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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哥是出来打酱油的     混在1275txt下载     混在1275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三章 近路

    是敌还是友?姜才无法笃定,但是施忠在他们的手上,让他行事不得不有所顾忌,事情没有到不可挽回的那一刻,他还不想冒险。看着施忠身边的那个人影,心里想得却是,要在怎样的距离内才能做到一招制敌,然后用他们的首领去交换施忠,然而对方始终徘徊在他设定的有效范围之外,就像是心灵感应一般。

    “宋人又如何?”姜才放开握着刀柄的手,拍着腿甲站了起来,目光平视对方。

    林中的光线本来就不多,突然有个人这么站起来,顿时就像眼前黑了一片,很明显对方有着片刻的失神,如果他即时发动,应该有希望在他们动手之前制住这个人。可是姜才并没有动,因为他看到对方朝身后做了一个手势,那些张着弓的人已经放低了手里的箭头,目光虽然警惕,施忠却已经没有了性命之虞。

    “既是宋人,可有凭证?”貌似女人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姜才解下腰间的一块牌子,扔了过去,对方随手一抓,就着不多的光线细细打量,看那情形好像还真的认得字,对于一个峒人来说,这可是不多见的,更别说对方还可能是个女人。

    “琼海......”事实证明对方的确认得字,姜才的牌子上写得当然是旧职,对方看完神情有些迟疑:“你这官儿,同邕州最大的官,相当么?”

    “那自然是......”姜才突然微微一笑:“动手!”

    被一个黑影扑倒在地上的时候,对方的表情还停留在之前,他挣扎着回头去看时,自己的那些手下全都被不知道哪里出现的人给逼住了,眼见头脑落入对方之手,他们哪还敢动弹,被人拿走了手里的弓箭等物,然后用绳子捆了起来。

    这才是姜才同他说那么多废话的原因,无论对方想干什么,他都不可能将主动权拱手于人,如果真的到了不得已的情况下,施忠的性命同样不会成为对方手里的砝码。在他们对答的同时,他的人已经从远处绕了过去,不但完成了包围之势,还消除了附近可能出现的隐患。

    “你......”被扑倒在地那个人同样被解除武装捆了起来,他挣了一下无法挣脱不禁出口怒骂:“不讲信义。”

    “某若是不讲信义,你和你带来的人已经死了。”姜才神色不变地挥挥手:“你不是要找邕州最大的官儿么,某这就着人送你过去。”

    时间已经耽误了不少,他不想再浪费,命人将这些人带到后方交给步卒,到时候怎么处置都不关他的事了。被人押着朝后头走的时候,为首的那个人看着一眼望不到边的队列,面上现出了几分不甘心,转过那张被油彩涂满的脸,朝着前方大叫。

    “兀那汉子,你欠我一条命呢。”施忠看了他一眼没有作声。

    “那个什么官儿,我也是宋官,我姓韦。”姜才头都没抬,牵着马儿就准备抬脚而去。

    “你们要找蒙古人,我知道一条近路,可以绕到他们前头去。”

    姜才脚步一滞,他的人原本就落后了,虽然是骑军却发挥不了速度的优势,如果不想想办法,只怕现在马暨的步卒已经同鞑子接上了。前方密林重重,如果再碰上这类的事件,对方又不怀好意的话,阻碍将会是明显的,对方的这句话的确打动了他。

    “将他带过来。”姜才一挥手,两个手下将那人推了过来。

    “你方才说你是宋官?”

    “我爹叫韦思明,是你们封的知婪凤州事,为了抵抗鞑子,寨子被毁了,人被杀光了,我的父母、弟兄、族人一个个全都倒在了大火里,就我一个人因为不在寨子里才活了下来。按照制度,我爹的这个官就应该由我来当,姚州节度观察留后、知娈凤州事,算不算是宋官?”

    婪凤州的事姜才知道个大概,当然不会像他说得那么详细,如果他说得是真的,对方的品级将比自己还要高,当然那只是羁縻异族一种手段而已,并没有实际的辖制意义,再说了,既使真是那样,授官也需要经过朝廷,并不是私下里就成的。

    “你不信?”那人见姜才没有回应,赶紧加了一句:“我身上有信物,是我爹的印鉴,他临死前让人送出来的,为的就是找你们搬救兵。”

    姜才朝着施忠呶呶嘴,后者走上来,按照那人的说法,从他的脖子上取出一个银链子,因为东西是贴身藏的,上面带着一丝温度,这么近的距离,让施忠再一次闻到了之前的那种味道,他连对方的眼睛都不敢多看,一转手就将链子递给了姜才。

    链子上面系着一个小小的钤印,用汉字雕着“知娈凤州事”几个字,原本应该是四方形的边角已经磨得圆润无比,一看就是有年头的事物,不可能是假的,姜才迟疑了一会儿,依然下不定决心。

    “放开他。”等手下松开绳子,姜才将那个链子递还过去:“你叫个人为我们引路,至于你还是去后面,如果一切属实,相信会有人处置,你家的仇,我们会替你报。”

    “为什么。”那人有些不相信:“就因为我是女人?”

    “不是。”姜才摇摇头:“因为你是韦家最后一人,你爹爹绝不希望你同他们一样。”

    “可那是我的命。”那人的脸上涂着油彩,看不出表情的变化,可是一双眼睛里,泪水已经蓄满了眼眶:“韦家的仇,必须要韦家的人自己来报,老天让我活下来,就是为了做这个。”

    说到这里她用手在脸上抹了一把,红着眼继续说道:“那条路不仅可以过人,还可以骑马,最要紧的是,除了我,只有我死去的兄弟才知道,你说,你能不带我去吗?”

    姜才无言以对,他突然间想起了某人曾对他说过的,让女人上战场,是男人的无能,对方的这双眼睛,让他想起了自己后衙里的那个人,同样是迫不得已,被世道生生逼成了这样。

    邕州城里,继右军之后,刘禹亲领的中军也要开拨了,这部人马由邕州守军和各州援军编组而成,虽然还没有来得及换装,但是经过多日的整训,至少精神面貌已经有了改观,在普通士卒的眼中,能够成为大帅的护军这本身就是一种荣誉,至少生命要比其他各部有保障些吧。

    “本帅这一走,邕州城就交与你了,旁的倒也罢了,集结而来的峒人,一定要登记、造册,这是大事,切切不可轻忽。”

    “下官还是那句话,抚帅坐镇城中,前方的将士才能安心对敌,委实不须亲身犯险。”仇子真接下他的差遣,话里却没有因此而松口。

    刘禹当然明白对方是为他好,这些天来类似的话已经说过不知道多少遍了,可是自己已经把话说出去了,就一定要做到。战事要怎么打他不会干涉,但是其他的活都是他的,一个连战场都不敢上的统帅,凭什么得到士卒的拥戴?同甘共苦做不到,身先士卒太危险,亲临战场让军士们看到自己的旗帜,总还是可以的吧。

    这一切,身为文官的仇子真无法理解是必然的,在他看来,万一前方失利,他这个主帅还能在后方组织起新的防线,否则兵败如山倒,到时候就是一溃千里之势,连邕州城都可能保不住,那就会重蹈十七年前的一幕,这是很自然的,对于胜利他没有信心。

    刘禹笑笑没有说话,该说的早就已经说过了,在他们的脚下,排成双列纵队的中军所部一万人正在前行,他们不光是去打仗的,同时也肩负着送粮的活儿。而整条粮道的保障,就要落到滞留在城中的后军头上,等到他们也出发后,赶着大车的民夫就会成为成为这条路上的主力,就像某个电影里所说的那样,胜利,其实是用小车推出来的。

    仇子真跟着他沉默了下来,这位新帅对于那些将校的提防几乎毫不掩饰,就连邕州城都没有交给它的原主人,倒底是出于什么依据他不知道,可是就算是崇文抑武最盛的时期,一个文臣这么做都是不可想像的事,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以为对方是打算要做乱了。

    而他对于峒人的态度就更是让人不解了,这样的形势下,在仇子真看来,就算不加抚恤,也不应当态度强硬,刘禹的指令其实就是逼着他们表态,他怎么就会笃定对方一定会遵从?难道不怕适得其反,将人推到鞑子那里去么。

    “若是不应的那些羁縻州,下官当如何措置?”

    “不必管他们,机会只有一次。”看到那些被拘为幕属的将校们都上了马,刘禹毫不在意地挥挥手:“本帅也要启行了,你我就此别过吧。”

    看着那个年青的身影渐渐远去,仇子真心里喜忧参半,他不知道对方的信心来自何处,就眼前的这支兵马来说,不论是换装还是换旗,其本质上依旧是一群乌合之众,拿什么去同人数相当的元人相抗?

    “来人!”等到尘烟落尽,仇子真收回视线,发出了自己做为城守的第一道指令:“关门,守军戒备,无本官之命,不得擅自出入。”

    从这一刻起,邕州也同前面那些地方一样,变成了战场。

第三十四章 偏离

    同姜才的意外收获相比,杨行潜的运气只能说是一般,虽然没有遇上大的风暴,可是却因为偏离了一些航道,差一点就同目的地失之交臂,还好掌舵的那人熟识海路,凭着经验纠正了过来,一直到船队驶入一段狭窄的海峡中,他才确认了方向的正确性。

    这里就是后世被喻为“亚洲咽喉”的马六甲海峡,在这个时空中,其重要性毫不逊色。在缺乏判断方位的手段的古代,海上航行大都是依着海岸线而行,失去参照物与死亡几乎能划上等号,杨行潜亲身经历了这一回,对此就有了更为深刻的体验。

    “这便是凌牙门?”

    海峡南端的入口处,一个与上端狭长的陆地只一水之隔的离岛出现在眼前,杨行潜嘴里说的凌牙门就位于岛外侧靠着海峡的一面,看上去不过是个热闹一点的集市罢了。上面不但没有城墙,就连栅寨都没有,几条不大的栈桥深入海中,港湾里泊着一些蕃船,最大的同他脚下这艘相比,都相去甚远。

    而码头上的那些蕃人,无论是穿着长袍的大食人,还是裹着一块布的本地土人,突然间看到这么大一只船队接近,都吓得目瞪口呆。杨行潜甚至在千里镜里看到了几个拿着短矛的土兵,惊慌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大喊了一句什么话,就扔下手里的东西跳着脚跑了,他不禁摇了摇头。

    “先生有所不知,咱们一看就不像是普通客商,这个三佛齐国在这一带势力颇大,征服了周边许多小国,前些年来的时候,他们还在同下头的一个什么细兰打着,听说战事不顺,连国王都差点被杀,一直到回程,也不知道最后结果如何,现在看到了咱们,还不吓得屁滚尿流?”

    “他们的话,你可能听说?”杨行潜听他说得有趣,露出了一个会意的笑容,这个地方目前来说还顾不上,东家让他跑这一趟,就有收集沿途风土人情地理资料的意图在里头,至于会有什么计划,他还不想费心思去猜,左右都是些蛮荒之地,哪有人肯来长驻?

    “回先生,小的略知一二。”

    那就是懂了,这些跑船的海上人,可以不识字,但是语言天赋是必须要有的,当年他能受到蒲氏的提拨,多半就是靠着这个本事,此刻能得到新东家的赏识,哪里还不明白,自己被看重的究竟是什么。

    “传令下去,本船就地下锚,命后头的小船上去,接管这里的一切,有阻拦者一律拿下,有反抗者斩杀后示众,只一条,不得骚扰商家和百姓。”

    他的话让舵首吓得差点就脱了手,原本以为会派自己上去同对方交涉,没曾想这位看似文弱的杨先生,说出来的话杀气腾腾,竟然连道理都不讲了,说好的先礼后兵呢?说好的礼仪之邦呢?

    “先生,这么做,恐怕会引起......误会。”想了半天,他才找出这么个委婉的说法来,杨行潜看了他一眼,晒然一笑。

    “岛上无旗,便是荒地,既是荒地,便是无主,本官既然到此,岂有眼看如此好地撂荒之理,你说是不是?”

    对方被他噎得一愣,这地方最初还真是没人,后来由于地理位置很好,往来的商船都需要有个泊地,才慢慢聚集起来,有人就有需求,慢慢地就形成了一个集镇,接着便有人前来征税。如果一直这么发展下去,到了二十一世纪,这里会变成一个弹丸小国,就是那个号称华人数量占九成,却反_华反得最利害的......某国。

    跟在他后头的全都是战船,战船与商船除了武器装备不同,还有一个最大的区别,那就是商船上装的是货物,而战船上,装的是军士,除了操船的船工,还有随时准备冲撞、跳帮的军士,这在后世有个专门的名称......海军陆战队。

    镇子本来就不大,所谓的行政机构就是一个税吏带着几个土兵,结果当他们被抓获的时候,一个个都还在商量是打不过了再跑呢、还是不顾一切地跑呢,等到全副武装的宋人军士冲进来,接下来的选择自然就只有一个了。

    这种行为,不光是他的手下不理解,就连停在港内的那些大食人都想不通,他们原本的航程就是通过这里到达泉州,停下来不过是歇歇脚,补充一下淡水和吃食罢了,哪曾想,印象中彬彬有礼的宋人,突然间变成了强盗。

    作为商人,怎么也不想看到自己的商业伙伴陷入战火中,那样损失的可不光是利润,可能还会危及自家的性命。于是他们只能隐讳地提醒这位书生模样的主官,大宋再强,也是远隔重洋,不可能为了这么个地方劳师远征,反而会影响一直以来的航线安全,得不偿失。

    “谁说本官要占领这地方了?”杨行潜的反应再一次刷新了众人的认知,在拘押了镇上的税吏和土兵之后,他并没有留下军士代替他们,只是在镇子的中心位置竖起了一根旗杆,将大宋的旗帜升了上去,然后......

    在补充了给养之后,他当即就下令离开了这里,朝着海峡的深处驶去,竟然是一个晚上都没有停。

    经过了这一插曲,杨行潜发现别人看他的眼神都不同了,自家船上的那位舵首,眼神里更是充满了疑惑,他当然不会去向人解释自己的行为,一切都会在回程的时候得到揭晓,因为难做的不是他,而是对方,他就是想要看看,对方敢不敢砍了那面旗帜。

    照《诸夷志》上的记载,三佛齐盛产各种香料、宝石,唯独没有他需要的粮食,因此这里只不过是顺路,并不是他真正的目的地,眼前的这条海峡,长逾两千多里,穿过去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根本耽误不起功夫。

    同他想像的一样,尽管速度不算很快,可是航行在这条海峡中,根本没有遇到任何有敌意的来船,沿岸的城镇、村庄,只要看到他们的身影,都同那个镇子上的人反应一样,不是四散奔逃,就是乱喊乱叫,仿佛是什么妖魔降临了一般。

    “华夏民族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傲立在船台之上的杨行潜,嘴里喃喃自语地念叨着一句谁也听不懂的话,眼神里带着一丝笑意,笑容中,既包含了一些些讥讽,又像是某种狂热,任凭海风将他的须发吹起,一直渗入无边无际的蔚蓝当中。

    同右江两岸的地形一样,自果化州往前,都是河谷平原,峒人不善耕种,大部分的地面上都是野草丛生,蒙古马虽然不怎么挑食,可是如果吃得太杂了,依然会有不适。因此,被赛赤典强令在周边警戒的骑军们,都不怎么愿意前出太远。

    可是命令就是命令,万户乌兰忽都接到了,自己呆在果化州的峒人寨子里不挪窝,事情就落到了下面的那些个千户身上,不管心头有多不愿意,这些人还是不折不扣地执行了下去,于是,五个千人队便按照各自的划分,开始了遮蔽前方百里的行动。

    这些骑军都来自于兀良哈部,作为成吉思汗麾下最勇猛的将领之一,速不台一直就有“猛獒”之称,他的部民自然也不例外,勇猛无匹就是他们的象征,至少在阿鲁浑的心目中,自己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他是乌兰忽都麾下的五千户之一,同这里所有的蒙古骑军一样,在大理呆了十多年,期间除了跟随老主人速不台之子兀良哈台和孙儿阿术,一块儿跑到遍地都是丛林的交趾揍了一顿当地的土人之外,就剩下了无所事事,早知道是这样,当年就应该随着兀良哈台一起打穿整个广西回到大都去,好在大汗并没有忘记他们,现在机会不就来了。

    从大理出发的那一天开始,他就有了这样的心思,这条路线是老主人曾经走过的,当时的宋人可以用不堪一击来形容,兀良哈台仅仅凭着手里的三千蒙古骑兵和不到两万的本地人就一路打到了荆湖,眼下他们兵强马壮,数量更是超过了之前的两倍,那意味着什么?绝不是只是打穿而已,永久地占领这块土地,才是大汗对他们的要求。

    因此,哪怕在横山寨下停了这么多天,他依然认为那是主帅的策略,为了引宋人来救,宋人会不会来?他倒是有些期待,因为一旦他们出现,首先接触的就会是自己的这个千人队。

    行军除了粮食,更重要的是水源,他才不会跑到林子里去,让自己的骑军优势化为乌有,无论宋人从哪里钻出来,他都有把握战胜他们,这就是身为兀良哈族人的底气。

    “锡丁到哪里了?”江边的一片石滩上,阿鲁浑一边为自己的爱马洗涮,一边随口问道。

    “这会儿只怕已经出了果化州,他跑得太快,要不要让人提醒一下?”

    阿鲁浑看了看眼前的江水,这条江并不算宽,一眼就能看到对岸,可是如果不熟悉水情,想要涉水而过,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过不去那就意味着自己的这一侧没有退路,虽然勇猛,但并不意味着他是个莽夫,照亲兵的话来看,锡丁这个百人队的确有些进展过快,与自己落下太远,不利于随时接应。

    “不,你去让其他人快些,务必要保持在......”他刚刚做出决定,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远处传来一阵悠长的号角声,熟悉的音调让他的脸色一变。

    前方遇敌了。

第三十五章 遇敌

    姜才没有料错,马暨的前军的确与鞑子遭遇了,他们前行的速度很快,对方来得更快,双方几乎在归德州与果化州的边境一头撞上,这么说不太准确,已方的探子还是给了他不长的准备时间,一刻而已。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施忠的手下要监视的地方太多,平均这么一撒下来,各处的人手都不足用,相对于阿鲁浑这个千人队来说,锡丁这个百人队几乎不起眼,谁能料到他会跑得那么快,快到探子们发现的时候,两边差不多已经撞上了。

    一刻的时间也是时间,马暨没有丝毫浪费,五千人的队伍即时由纵列变成横列,来不及讲究纵深了,看似简单的变阵蕴含着极大的风险,如果探子的消息不确切,对方又是个意志坚定的宿将,给他带来的可能就是灭顶之灾。

    好在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堪堪一刻钟的时间刚过去,已方的横阵还没有完全拉直,远处就响起了长短不一的号角声,在没有千里镜可用的条件下,很明显对方比他们的视野更远。想到这里,马暨不由得出了一把冷汗,若是没有藏在暗中的那些个眼睛,这一次救援之旅只怕就是死亡之旅,根本没有任何侥幸。

    “全军立阵于此,俟敌来攻,无论进退皆不可,违令者斩。”

    顾不得手下将校们的惊异,马暨将自己的将旗插在了身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他们结阵的这一片是从江边的道路一直穿过河谷,直到山林的边缘,这么长的距离上,什么阵都不好使,更关键的问题是,都管这么做用意何在?

    见主将没有解释的意思,两个军指几个指挥使不得不依令各自归阵,长长的阵列按照前枪、后弓、次弩的顺序展开,每一列都只有薄薄的一层,没有后援,没有侧翼,如果对面的鞑子不计伤亡冲阵,后果殊难预料。

    身为主将,他要发布的只是大略的指向,具体的事情不需要他动口,这个作用其实和不通战事的刘禹没有多少区别,当然如果有需要他也能上阵杀敌,只是如果到了那个地步,说明战争已经临近结束了,要么是被敌突破杀到了他的跟前,要么就是溃敌之后参与追击,结果其实都差不多。

    “李小子,这一片叫什么?”

    “啊。”被他问到的是个穿着亲兵服饰的年青人,从长相来看同宋人区别不大,原本注意力都放在宋人的阵列上,猛然听到,不由得一愣。

    “前面是独石滩,离着果化州约有二十里地,岸头那边原来有个村子,十来户人家,靠着渔猎为生,元人来了之后就躲进了林子里,上回我带人来的时候,这一带还没有元人出没的迹象,怎的......”

    看得出他有些紧张,汉话说得不如他老爹那般流利,为了掩饰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长溜,马暨没有管他,说是巧合也罢,双方既然在这里碰上了,那么就有它注定的一面。

    离着果化州还有二十多里地,那就意味着敌人的增援不会马上到达,留给自己的预警时间应该是足够的,他的心又定了几分。就在这时,突然响起了一阵刺耳的尖啸声,这种声音有多久没有听到过了?马暨下意识地仰起头,眼瞅着原本还是万里无云,蔚蓝一片的上空,突然间多出了一小片稀稀疏的黑影。

    而这个时候,元人的骑兵才从远处现出了身形,策马扬弓,飞快地扑了过来。马暨的视线只在半空中晃了一下就收了回来,因为稍有些眼力的老军都很清楚,这些飞上半空的箭支,其力度,还远远不足以达到他们的这处军阵,不过是鞑子惯常的惑敌手段而已。

    “敌已至,预备。”

    空中的箭矢还没有落下,立在阵前的各指挥使就做出了同样的应对,按照阵形,原本立在最前面的长枪手扶着长达丈余的枪身双膝着地,就像是下跪一般地坐在了地上,这么一来,整个前列一下子矮了大半截,给后面的弓弩手留出了视野和发射的空间。

    紧接着,第二排的弩手,无论是射程多达百步的神臂弓,还是稍次一次的劲弩都单膝着地蹲了下来,其高度恰好在前排长枪手的头顶上,随着“吱吱呀呀”地一阵上弦声响起,闪着寒光的箭头被装进了弦洞里,然后被弩手们平端向前,侧着脸眯上眼睛,等待着前方那些身影进入射程的一刻。

    最后面的弓手不需要任何动作了,解下背在身上的硬木长弓,熟练地调整一下弓弦的劲道,将绑在腰间的箭囊放在脚边,最顺手的位置。伸手摸出一支羽箭,倒拿在手里,用粗壮的舌头舔过那丛剪得齐齐的箭羽,上头可能还带着一丝野物的腥气,似乎满意了,才用微屈的双指挟着,搭在被弓身上的双牛角柄绷得笔直的双股细弦上,用最合适的力道一气拉开,形成了一个不规则的椭圆状。

    “蔌!”

    直到这时,飞在半空中的第一批箭矢才堪堪落下,斜斜地插进了离着军阵约为三、四十步的泥土里。

    锡丁这么做也是不得已,其实在发现宋人的第一刻他就用号角通知了后方,那种传信方法采取的就是接力的方式,连绵不断的朝着后方,而这个后方在哪里,他根本就不知道,更不清楚自己已经突前了多少?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宋人的反应比他预料的还要快得多,等到纠合起队伍逼上来时,前方突然之间出现了一道人墙!是的,在锡丁看来,这就是人墙,否则为什么他们会如此排出一个毫无道理的阵型,将从上方的密林,一直到下面的河滩全都遮蔽了起来,竟然没有打算给自己留出一点空隙。

    这是极为不合理的做法,他们这个千人队只是侦骑,根本没有阻敌的要求,就锡丁的想法而言,发现了敌踪,报告上去,然后再寻机看看有没有可以利用的破绽,这就是他为什么明知道距离不够还会射出第一轮箭矢的原因。

    试探的结果让他有些意外,这部为数不少的宋军,竟然丝毫不为所动,长长的阵列里没有任何的慌乱和形变,这说明对方如果不是无知就是胸有成竹,前者可算是新入伍的菜鸟,后者当然就是久经战阵的老卒了,为此他还想再试试究竟。

    不过一个百人队,在宽达几里的正面上,拉开来就会变得很稀松,这么做能最大限度地减轻对方弓弩的杀伤力。当然,他并没有一个百人队就能击溃数千宋人的打算,可是不试一试,谁知道呢?

    从一百五十多步的距离上发动冲刺,以蒙古骑弓的极限射程,至少要推进八到九十步才行,而对方这种同样稀疏的横阵,让抛射成为了浪费箭支的一种做法,锡丁顶着呼呼在耳边刮过的风声,不断地在估算着距离。

    不到百步远,对于冲起来的快马不过数息而已,可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就是这么短短的一瞬,竟然会让人觉得那么漫长。

    阵列不战,当弩箭破空之声从头顶上掠过的时候,伏在马背上的锡丁想起的就是这句格言。

    其实不光是他没有想到,离着百多步,立在阵后的马暨同样是如此,对方有多少人他一清二楚,区区一个百人队,就算是精锐得以一当十,那也才能敌一千人,可是自己这里摆出了五千之众,还是列阵已毕的,难道大宋在他们的眼里,已经可欺到这种地步了么?几乎在瞬间,一股无以言喻的恼怒由然而生。

    将他这股恼怒发射出去的,是几百具装填好的神臂弓,强劲的弩机被它的主人一下子放开,复杂的机簧经过内部结构的一系列传动,形成了一股巨大的推力,黝黑色的无羽箭头撕裂空气时,会发出类似于“噗”地轻响,最终在远处汇成一股美妙的交响乐。

    马暨对此却不甚满意,不知道是估算距离上的失误,还是在敌军冲阵的压力下变得紧张,这个距离几乎是神臂弓所能达到的极限了,敌人的阵列又十分地松散,能取得的战果自然不言而喻,远处传来寥寥无几的惨叫声中,甚至还有马匹发出来的,几个快速移动的黑影裹着巨大的尘土倒在了泥地上。

    其实他这是苛求了,一匹直冲过完来的战马,在一百步左右的距离上,人能看到的只是一个不大的正面,再排除了风力、射角等等因素之后,能命中的机会几乎就是小概率了,可是只要哪怕命中一匹,带来的影响也是很明显的,冲在队伍正当中的锡丁就产生了怯意。

    此时他们已经冲过了五十多步,离着发射距离不过一两息了,然而让人心悸不已的破空之声再度响起,这一回倒下的要多得多,侧着头的他甚至清楚地看到了离着不远的一个骑兵,先是被弩箭射中了马头,接着腾空的身影飞起数道血花,哼都没哼一声就仆了下去,砸出一阵尘烟。

    “退!”不管听不听得见,他连手臂都不敢扬起,直接就着冲起来的速度开始调转马头,速度太快了没办法马上停下来,唯一的做法就是顺势转向,由直冲变成斜向再横拨再调转,然后......有多快跑多快吧,跑得过箭矢才能活下来。

    此刻距离宋人的军阵大概还有六十来步,进入了宋人强弩的射程范围之内,将将达到弓箭的最大射程,他选择的这个时机,恰恰是宋人弩箭发射完之后的上弦期,也是他这个百人队活命的唯一机会。

    不得不说,在生死之间,人的素质往往会提到极限,更何况这些蒙古骑兵堪称精锐,锡丁的声音当然不可能传多远,可是紧跟着他的百户旗却成了所有骑兵指示的方向,余下的人反应比他只慢了那么一步,生死之间的一步。

    敌人在阵前变阵,那个原本小小的正面一下子就会变成巨大的横面,对于老练的射手来说,只需要那么一瞬间就足够了。漫天的飞矢扑向了远处,箭羽在空气的抖动下轻颤着,拼命地维持住主人眼中的那个目标,直到箭头撞上去的那一刻。

    惨叫声响起来,后悔不已的锡丁已经无暇分辨那些人是谁了,他感觉自己的肩头就像被蚊子叮了一下,痛感让他紧紧地咬住了下唇,一声不吭地伏在马身上,横着掠过宋人的阵前时,他的眼光在阵后那杆硕大无比的将旗上打了个转,被江风吹起的旗面上,一个金色的汉字裹在一团鲜艳的血色当中,就像此时他和他的手下们所付出的代价一样。

    那个字念“马”,这是他能认得的为数不多的汉文之一,因为他们是马背上的民族,这是他们征服中原以来,首先要认得的汉字。而那个高琚马上立在大旗之下的身影,锡丁并没有看清他的样子,可是凭感觉,此人的脸上一定会有个笑容,含着讥讽的那种笑容。

    马暨没有笑,对方的做法在他看来的确是取死之道,然而最终表现出来的战斗素质却让他心惊,也让他收起了之前的小觑之心,他与蒙古人作战的经历不少,很清楚这只是一支突出的侦骑,后头至少还会有千人以上的骑军,离这里绝不会太远。

    前方不远处的战场上,几匹无主的战马在徒劳地寻找什么,一些还没有死透的人或马无助地哀嚎着,而扔下他们的那些同伴已经逃得没了踪影。对于战果,马暨的兴趣不大,总共不过一个百人队,还逃了一半左右,从马上下来,简单地吩咐了几句,就朝着军阵的另一头走去。

    “你们姜招抚,可有消息?”

    一个手里拿着小方盒子的军士摇摇头,不知道是距离还是什么别的原因,盒子里始终没有没有新的消息传来,马暨有些郁闷地看着那些山林,如果姜才的骑军不到位,他就得要在这里承担更多的风险。既然已经与敌接触,再往前就不太可能了,行军不同于打仗,步卒的阵列一旦有个变动,就极易为敌所乘,今天的战斗表明,敌人不光勇猛,而且也有头脑,绝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的事。

    离着他们几里外的一处河谷,一股极大的尘烟遮蔽了整个平原,阿鲁浑的千人队正在疾速地赶过来,一直到前方出现几十骑零落的身影,他才扬手下令全军缓行。当锡丁咬着牙跪伏在他的马前时,身后的那支羽箭还插在背上,不过从入肉的长度来看,这个浑人的性命应该是虞的。

    “起来吧。”

    阿鲁浑让亲兵下去将人扶起来,免得他趴在地上说的话听不清楚,才一个照面就丢了差不多一半的人马,阿鲁浑眼下连生气的劲都没有了,他必须要仔细地想一想锡丁所带回来的消息,因为那是几十条蒙古勇士的命换来的。

    如果没有这场战事,他这支完整的千人队,不管是打还是走,都能让上头说不出什么,可是平白无故折了这么多人,要是就这么走了,宋人还会像以前那么闻风丧胆么?这个罪责他是担不起的。

    不过数千步卒而已,只要不像之前那样迎头撞上去,怎么打,当然是拥有主动权的骑军说了算,宋人既然要来救援,就不可能呆在那里不走了,只要在行军状态,机会总是会有的,阿鲁浑并不缺乏耐心,他只怕一种情形,那就是......失败。

    “你这个样子,作战肯定是不成了,带上你的人去后头,将我的话带给乌半忽都万户,让他速速集结兵马,就说宋人大举来援,数量么,万人以上,阿鲁浑将在这里等着他的到来。”

    尽管锡丁有些不服气,可是千户的话里没有任何的商量余地,他明白对方是怕他和他的手下影响了别人的信心。至于为什么要夸大宋人的数量,他并没有提出什么质疑,对于蒙古人来说,宋人是几千也好,几万也好,区别不大,因为结果都是一样。

    “那古儿,你的人作为前队,看看宋人在做什么,尽量不要惊动他们,免得吓得他们连路都不敢走了。”

    等到那些残兵走后,阿鲁浑叫来手下的另一个百户,故作轻松地嘱咐了一句,不出所料地引得周围的人一片哄笑,对于他们而言,对付宋人就像是在草原上打猎一样,没有了那些个石头筑成的高墙,无论宋人想怎么打,都不会放在他们的眼中,哪怕是最不擅长的水上。

    阿鲁浑看上去笑得前仰后合,眼睛里其实闪着寒光,敌人需要蔑视,那样才能从心理上将他们踩在脚下。而对手,则永远都不能轻视,这是兀良哈部的老主人说得最多的一句话,这里的地形并不利于骑军的发挥,可供回旋的余地太小,如果没入丛林,又没有了马上的优势,对于他来说,每一个决断都意味着生命的消失,不管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不得不谨慎再三。

第三十六章 袭寨

    在那个韦姓峒女的带领下,姜才所部转入了密林的深处,就在他们心存疑惑的时候,突然发现前面的林子里,出现了一条一人多宽的道路。路面上的痕迹表明,这条路是熟路,兴奋不已的他们立刻上了马,在那个峒女的带领下飞快地在林间驰骋,速度一下子就提了上去。

    紧跟着峒女的自然就是施忠,其余的峒人被留置在了队伍中间,并没有送到后军去,这样做多少有些人质的味道在里头,当然双方都不会置疑什么,战争当中,不这么做才是不正常,信任是需要考验的,印信也好经历也好都不足以证明什么。

    峒女骑的是一匹广马,来自于邕州城下的牧场,从施忠的角度看得出,她的骑术很熟络,虽然谈不上精湛,但是已经有些底子了。这条隐藏在密林深处的道路在很多地段都被植物掩盖着,如果不是有这么一个带路人,几乎不可能找得到,更不可能这么仓促地走上去,然而......

    他在打量着女人的背影时,同时也在计算着时间,每隔一段就会抬起手看看腕上的那个圆盘,这种精确的计时工具已经成为探子们的心头好,其作用并不亚于千里镜和传音筒。看着时间一刻一刻地过去,施忠的疑惑越来越大,如果地图没有错漏,这条路的方向也没有错的话,他们应该已经越过了果化州!

    当然他并没有直接去质问,绕到蒙古人的前头本来就是他们的目地,只有那样才能出其不意,可是要绕多远,不光是他不知道,就是姜才也没有说,原因很简单,这得要等探子们的消息传过来,目前最新的消息就是马暨遇敌了,双方的交手都是试探性的,并没有什么大的伤亡发生。

    一个小小的百人队当然不会放在姜才的眼中,就是后头的那个千人队只怕才能激起他的兴趣,问题在于,元人在这一侧的侦骑为数可能多达三千,要如何才能在将他们分割开来,保证才是他们这么努力隐藏痕迹的原因所在。

    姜才还没有狂妄到以自己这部训练和技艺都不怎么足用的三千骑,加上马暨的五千步卒,就能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聚歼三千蒙古骑兵,胜利要是如此轻易,大宋哪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姜才和马暨所追求的是一个足以夸耀的战果,这样才能让新军的士气进一步巩固下来,让那些士卒知道对方不是不可以战胜的,如此而已。

    在密林中穿行,靠着探子的眼睛,寻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姜才的心里默念着这句话,没等想出个头绪,就看到前方的施忠打出了减速的手势,他立刻下达了同样的指令,让整支队伍的速度慢了下来。

    “前头是出口,某同那人去探探路,你们注意警戒。”

    转过头在马上同姜才打了个招呼,一身峒人装束的施忠就随着那个峒女拐了过去,姜才一言不发地点点头,拿起千里镜向前张望着,黑沉沉的山路一直延伸到密林深处,很显然那里并不是路的终点,如果没有人带路,只怕根本不知道应该在哪里停下来。

    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刚刚走出密林,施忠就吃了一惊,因为他居然看到了灯火,身体立刻下意识地做出了一个滚落马下的动作,引得身旁的峒女轻声一笑,他的面上有些发烧,一把抓起挂在胸口的千里镜贴在了眼睛上。

    他们所站的位置是大山的山腰处,远处的灯火表明那里应该是某个峒人的寨子。施忠吃惊的当然不是这个,他进入这一带很早,多少也能了解本地峒人的习俗,除非特殊的时刻,这个时辰里,寨子根本不可能会有如此夺目的火光,因为火油是很昂贵的事物,他习惯性地半蹲下身,将手里的千里镜仔细地调整着,才慢慢看清了山下那个寨子的情形。

    那些火光并不完全是火把照出来的,而是一些正在燃烧的屋子!

    “我姓韦,不叫那人,你可以......”峒女不知道什么时候蹲在了他的边上,正打算说什么,突然施忠放下手里的千里镜,一个肘击将她压在了地上,惊异中峒女蓦得发现近在咫尺的男子面目变得凶狠无比。

    两人的姿式有些奇怪,施忠骑在她的身上,手肘弯曲着压在她的颈项处,另一只手拨出一把利刃,对准了她的脸,冰冷的刀锋不但没有让她害怕,反而“咯咯”地笑了起来。

    “你想要我的身子么,在这里?”

    “说,为什么要带我们来此。”

    虽然没有来过,但是施忠一眼就看出来,下头的那个寨子,并不是果化州,而是据说被鞑子一把火烧掉的婪凤州!

    “你让我带你们去找蒙古人,那下面就是,有什么问题吗?”

    “你......”

    那张涂满油彩的脸是个什么表情,施忠看不出来,但是眼睛里透出的是夷然不惧的神色,这个女人根本就不怕死。恼怒之下,他的手肘不由得用上了力,压得峒女喘不过气,连着咳了几声,嘴里却没有一句求饶的话。

    “怎么了?”

    就在施忠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姜才的声音适时响了起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耽搁了太久,而眼下的这个姿式又过于不雅,让人看到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想。

    几十年的才弟兄,姜才当然不会想歪,施忠突然翻脸一定有自己的原因,这个原因肯定同山下的灯火有关,他用千里镜看了看远处,面上慢慢变得凝重起来。施忠放开了压着女人的手,站起身将她拖起来,然后从身后箍住了她的头,将手上的刀子架在她的脖子上。

    “你想让我们为你报仇?”姜才的声音让峒女一愣,她可以对着施忠调笑,却没办法正视这个铁塔一般的黑影,平平的一句话竟然让她产生了极大的压力。

    “我不知道你们的计划,但是这条路的确很快捷,没有人会想到你们从这里出来,一定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难道这不是你们希望的?当然我也想自己能报仇,如果你们能答应的话,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峒女垂着眼,不敢去看他的反应。

    “那下头有多少人?”不光是她,就连挟持她的施忠都吃惊地抬起了头,后者很了解姜才,知道他既然这么说,就是意动了,可是......

    “鞑子烧了我们的寨子,里面没法多驻人,我和族人之前打探过,最多不会超过三百。”

    峒女有些兴奋,她当然听出了对方的意思,否则就凭他们几个,别说三百人,就是几十个蒙古骑兵也是打不过的,只是对方的脸色阴沉沉地让她心里有些忐忑不安。

    “施彪子,给你一刻钟,去探探路,有消息即刻传回来。”

    姜才显然没有完全相信她的话,施忠虽然不愿意,但是既然是命令,他自会遵从,从这里下山去,并不好走,只怕路上所费时间就接近一刻钟了,哪还容得他多想。只一眨眼的功夫,峒女就觉得身体被人放开,回头一看,而那个凶狠的男子已经没了踪影,消失在了林子里。

    “下头,有你的亲人吧。”不等峒女反应过来,姜才的话再度袭来,让她差点就没站稳。

    “你......你怎知?”峒女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这是施忠用刀子都没能做到的:“我娘在他们的手里。”

    姜才在夜色里闭上了眼睛,蒙古人会怎么做他岂能不知,他们会杀掉所有的男子包括孩童,可是女人,特别是稍有姿色的女人,都会成为战利品,这个峒女如此处心积虑,又怎么可能只是为了杀几个蒙古人?

    峒女压抑的哭声在山风里听得很真切,人也抱着膝盖蹲在了地上,姜才没有去安慰她的打算,如果不将这些鞑子赶出去,不管是峒人还是宋人,下场都会是一样,他这么做当然不会是为了这个女人报仇,或是救出某个受难者,眼下作战才是第一位的。

    当施忠的消息传回来的时候,他的脑海里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计划,这个计划其实是到了此刻才构思完成,而接下来,蒙古人的反应才是成败的关键。

    没有时间挑拣了,姜才当机立断,直接从前面的队伍里拉出三百人,这样的行动不需要做什么集结,直接就能从山林里冲下去。一旁的峒女早就收声站了起来,眼巴巴地看着他们行事,欲言又止的神情落在姜才的眼睛里,语气依然冷冰冰地。

    “你和你的人去前头带路。”

    “啊......是。”

    峒女接过还给他们的弓箭,带着那几个涂着油彩的族人,一猫腰就钻进了林子里,姜才摇摇头,带着他的人跟在后头。很显然这几个峒人更熟悉环境,走得要比之前施忠快得多,只用了大约半刻钟的功夫,所有的人就伏在了那个寨子的周围。

    “上面不到三百人,估计在百人左右。”施忠压低了声音:“某四下观察过了,鞑子没有任何警戒,所有的人都在寨子里头,周边也没有巡骑往来,如果咱们动手快的话,两刻钟就能解决掉。”

    施忠的语气里有股压抑不住的愤怒,姜才当然明白他是为了什么,他们伏身的地方就在寨子的下面,上头隐隐传来的,除了鞑子嘻笑和吵闹声,同时还伴随着的女子哀叫、哭泣。

    这里算得上后方了,鞑子没有戒备是意料中的事,如果没有峒人引路,谁也想不到密林深处会有那么一条路,以他们的战力,就算来了上千峒人只怕都不在鞑子的眼中,故而他们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姜才的眼睛转到一旁的峒女身上时,后者的身体微微地颤抖着,嘴唇紧紧咬在一起,竭力控制着就快要爆出来的那股情绪。

    “某要的是出其不意,一举全歼,你熟悉这里,说说怎样才能做到。”听到他的问话,峒女的神情才稍稍缓过来。

    “寨子有前后两个门,里面的屋子大部分都被烧了,那些人......应该在寨中的议事厅里,那处是用石头筑起来的,别的地方还有几处,都不大......”

    “这样,留下一百人在外头监视,施彪子,你与某各带一队,前后突进。”姜才打断她的话,开始分派任务:“你的人负责引路,任何一个可能藏身的地点都要过一遍,最后在那个大屋子汇合,一齐杀进去,不要让任何一人落网。”

    这个寨子位于大山脚下,离着右江不远,处在横山寨和果化州当中,地理位置是很不错的,可能就是由于这个原因,才会被鞑子格外重视,寨子本身并不算大,由于大部分屋子还在燃烧着,“噼啪”的响声正好遮盖了他们进入时的脚步,而燃起的火光则照亮了周边的情形,极大地方便了他们的行动。

    峒女分在了施忠的那一队,拿着弓箭的女子几乎是一路跑着进去的,施忠无奈之下只能拔脚跟上。好在进到里头后她也知道轻重,带着他们悄悄潜到一个屋子下面,听到里面传来如雷的鼾声,施忠用短刀轻轻一挑,房门“吱”地一声便被打开了,他朝着另一头的峒女使了个眼色,两人几乎同时发动,施忠就地一滚进了屋里,而峒女则闪身站起朝着里面拉开了木弓。

    “啊”发出声音来的并不是在床上熟睡的鞑子,而是一个裹在被子里的女人,见到突然有人闯进来,先是惊呼一声,接着便是不敢置信地掩住了自己的嘴,她看到了打开的房门外,站着的那个熟悉身影。

    至于床上的鞑子,被施忠按着脑袋用力在脖子上一拖,直接将整个人头砍了下来,提着他的发辫在自己的腰带上打了个结,就这么拴了上去,鲜血滴滴嗒嗒地落下来,那付模样就连峒女都惊了一下。

    两个女人显然是认识的,峒女用土话向她问了几句,似乎是安慰和打听消息,等到哭泣不已的女子安静下来,向她比划了一番,然后便被后面的军士送出寨子,暂时安置在外围警戒的那队人里。

    “她说大多数鞑子和女人都在议事厅里,这人是个小头目,管着十多个人。”峒女说完偏过头在脸上抹了一把:“我娘也在那里。”

    这样的屋子为数不多,能住在里头的自然都是头目,在用同样的方法解决了几处之后,施忠的腰上已经拴上了好几个血淋淋的人头,随着人声越来越大,他们也逐渐靠近了那幢最为显眼的石筑大厅,同时看到了对面影影绰绰的身形,那是姜才所领的另一队,从寨子的后门摸进来的。

    等到两只队伍汇合,他们才发现了一个问题,这个大厅除了当中的大门,没有任何的窗户,而里面还有近百名鞑子,以及数目众多的女子,强攻不是不可能,那样一来伤亡就不可避免了。

    “怎么办?”

    姜才和施忠对视了一个眼神,立刻就知道了对方的心意,别的法子都不可行,因为他们没有时间,一旦让里面的鞑子拿到兵器,就会同他们形成僵持,那是绝对不能接受的。峒女显然想到了这一点,望了一眼洞开的大门,红着眼睛点点头。

    “一轮弓弩之后,所有人往里头冲,不论是谁挡在前面都是敌人。”姜才将目光转向峒女:“你来射出第一箭。”

    简单地准备之后,两队人马分别伏在大门的两边,站在头里的施忠等人悄悄朝里头望了一眼,然后赶紧缩回头,在心里记下了鞑子的位置,等到对面的姜才打出行动开始的手势后,峒女一咬牙,当先从大门冲了进去。

    “快趴下!”峒女用尖利的嗓音一边喊着土话,一边射出了手里的羽箭,将一个端着杯子的蒙古人射得仰面朝后倒去,大厅里突然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了她的尖叫声在空中回荡着,一瞬间所有人都呆在了那里。

    当施忠和姜才带着头顶头缨身穿红袄的宋军冲进去的时候,所有人才回过神来,反应快一点的女人立刻倒在了地上,反应慢的则不幸被飞来的箭矢射中,而那些蒙古人突然之间就发现还能站在大厅里的,除了他们就是敌人,开始慌乱地想要找寻自己的兵器,然而已经晚了。

    抛下劲弩的施忠虎吼一声扑上去,手上的利刃将身下的鞑子死死地钉在地上,一把拔出来,舌头在刀身上一舔而过,狰狞的眼神恶狠狠地盯向了下一个目标,那嗜血的表情和腰间的人头都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姜才的长刀则在手无寸铁的鞑子人群里飞舞开来,惨叫声连连响起,一个鞑子竟然拖起身下的女人试图挡住,被他毫不犹豫地一刀将两人齐齐捅穿,少数反应快的鞑子找到了武器,然而很快就被潮水般涌来的宋军给淹没了,等他拔出自己的佩刀,发现已经攻到了大厅的另一侧,局面大致上被自己人控制住了。

    之所以要说大致上,是因为离他不远处的墙角,一个鞑子挟持着一个女子,女子虽然衣不蔽体,眼神中没有丝毫恐惧,而是带着深深地欣慰,哪怕她的脖子上架着一把弯刀,那一刻姜才还以为自己的眼睛花了。

    而另一头,与他对恃的峒女全身都在发着抖,拿着弓的手不停地颤动着,看样子,她试图想要找出对方的破绽,可是那个鞑子很狡诈,大半个躯体都躲在女人的后面只露出小半边脑袋出来,拿眼睛打量着大厅里的情形,在那只眼睛里,姜才看到了垂死的挣扎和绝望,还有就是疯狂。

    被他挟持的女子突然间笑了,用土话同峒女说了一句什么,峒女无助地摇着头,看样子怎么也不肯答应。就在这时,女子大叫一声,低头朝着刀锋撞过去,她身后的鞑子显然没有料到,一愣之下露出了大半个头来,峒女松开手,羽箭飞了出去,掠过鞑子的头顶钉在墙壁上,没等鞑子回过神,一道白光闪过,锋利的短刃插进他的眉心,直至没柄。

    “砰”得一声,他手里的弯刀连同身前的女子一块掉在地上,本人却倚在身后的墙角里,至死都没明白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娘!”峒女扔下手里的弓箭,哭喊着扑了上去,姜才摇摇头,他看得很真切,那个女子颈部已经被划开,多半是活不了了。

    施忠走过她们的身边,将自已的短刃拔出来,一刀割下那个鞑子的脑袋,看了一眼他身上的装束,提着人头走到姜才的边上。

    “是个百户,咱们的伤亡不大,有几个挂了彩,都不打紧,这屋子的女人死了三十多,活下来的有七十多个。”他回头看了看痛哭中的峒女:“所有的鞑子都没跑,除开死的,还抓了几个活口。”

    “噢,带某去看看。”

    姜才跟着他来到被自己的手下围住的一个角落,三个耷拉着脑袋的蒙古人坐在那里,时不时地偷偷瞄上一眼,对着周围愤怒的眼神,又低下头去。

    “有谁会说汉话?”姜才的话让他们一愣。

    “都不会么?那你们就没什么用处了。”

    姜才使了个眼色,几个军士拔出刀,明晃晃地闪在他们脸上,有两个人不明所以,露出不解的眼神,另一个则忙不迭地大叫起来。

    “我......我会,不要杀我。”

    “你们这里为什么只有一个百人队,其他的人去哪里了?”姜才盯着他问道。

    “我说。”这个鞑子的汉话不怎么流利,一急之下汗水直冒:“原本我们这里有五百人,今天突然来了命令,调走了大部分人去前面,就只有这么多人了。”

    “谁下的命令,调到哪里去了?”姜才一听来了兴趣。

    “是......是乌兰忽都万户,说是前面发现了蛮......你们宋人,要调人过去打。”鞑子连比带划,唯恐对方听不清楚。

    “那个什么乌兰,他手下能集结的有多少人?”

    “三......三千。”

第三十七章 骚扰

    乌兰忽都的麾下并没有三千人,实际上,这个数目是靠着右江一侧的蒙古骑兵总和,对岸的另一侧还有两个千人队,当然此刻是怎么也指望不上的。

    在这三千人当中,阿鲁浑的千人队已经前出到了果化州与归德州的交界处,根据他们传回来的消息,宋人的援兵不光是来了数千人,而且其中没有骑兵,这个消息让乌兰忽都有些心动,心动的原因并不是击败几千步卒这种战绩,而是来自于主帅赛赤典的压力。

    根据主帅的命令,他们这些眼高于顶的蒙古骑兵实际上起的是侦骑的作用,遇敌不战回报即可,或许对方有着顾惜他们损失的因素在里头,可是这样一来他们的出征还有什么意义,这样的命令给他的感觉不是优待,而是侮辱。

    当然,这一带的地形的确不适应骑兵的大规模使用,就算是被称为‘河谷平原’的右江两岸,都是那种带着倾斜角度的坡地,更别说稍远一些的高山密林了,那里不光骑兵难行,连宋人的步卒都不会踏足,因为里头根本就没有路。

    主帅打的什么主意他多少知道一点,明目张胆地违抗是不可能的,哪怕他的蒙古人身份也保不下一个军前抗命,可是部下遇险需要他救援,这却是一个足以自圆其说的理由,眼下阿鲁浑就给了他这么一个理由。

    现在的问题在于,收拢兵马不是一蹴而就的事,除了前方的阿鲁浑千人队,其余的两千人都分散在以果化州为中心的右江沿岸,为此他连驻在婪凤州的那几百人都没放过。结果等到兵马收拢得差不多了,打算不等天明连夜就出发赶过去的时候,一个来自后方的消息将他彻底打懵,婪凤州这个已经基本上毁掉的寨子,居然让宋人给攻占了!

    “他们来了多少人?”

    乌兰忽都的嘴里问着话,眼睛却看着黑沉沉的夜空,如果不是来人信誓旦旦地保证,他怎么不敢相信宋人会出现在那里,问题是他们是怎么做到的?要知道这一带被他的骑兵遮蔽得严严实实,绝不可能有大队的人马能悄无声息地穿过这么远的距离,如果人数不多,同样也是麻烦,那将意味着目标太小难以找到。

    “不多,小的估计也就三、五百,不过个个都是好手,还有峒人为他们引路,摸上来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发现,等到被他们攻入大厅,已经来不及了......”

    来人低着头,不敢让人看到自己的表情,更害怕对方一气之下会迁怒于自己,宋人那个头目的话他一早就转告了,谁知道万户听了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乌兰忽都没有反应,更没有将这个被放回来的小兵放在眼里,现在他脑子里有些混乱,来人的话不但没有让他的思路清晰,反而产生了更多的疑问,如果来犯的宋人是和峒人相勾结的,那就意味着自己的防区里将处处都是破绽,谁也不知道在峒人表面的恭顺下,包藏的是什么样的祸心。

    救还是不救,或者说先往哪里去?本来并不是个难以抉择的问题,娈凤州位于后方,离着横山寨大军驻地不远,发生的任何事情都可能会影响到主帅对他的感观,这是无庸置疑的,可是问题在于,阿鲁浑怎么办?

    他现在能掌握的一共就二千骑兵,两边各分出一半么?乌兰忽都立刻否定了这个念头,黑暗会产生太多的变数,莽莽的大山更是让他心中不定,宋人敢于这么大胆,未必没有诱敌的意思,多带上一千人就多一分信心,他从来都不会轻视对手。

    “你去前面告诉阿鲁浑,让他自己决定是继续拖着宋人还是退兵回来,如果一切顺利,我会在明天日落之前赶去同他汇合,听清楚了吗?”

    心中计议一定,他干脆也不叫别人了,让眼前这个人趁夜再跑上一趟,就当是待罪立功好了。

    还没等那个小小的黑影消失,乌兰忽都就带着已经集结起来的二千骑兵转向了娈凤州的方向,尽管这一带的路已经很熟了,黑夜里他还是不敢大意,所有的骑兵都打起了火把,长长的队伍就如同一条火龙一般蜿蜒向前,照亮了整个右江一侧。

    “来了。”

    施忠从地上爬起来,飞快地跑向身后的山林边缘,在一个黑影的身边蹲下,几乎与此同时,他的身边响起了一个“嘟嘟”的声音,原本一动不动的姜才举起手里的传音筒,在上面按了一下。

    前方探子的消息证实了方才施忠所听到的动静,为数过千人的鞑子骑兵正快速赶向这边,没过一会儿,巨大的震动声就从远方传到了脚下,前面地黑暗中突然亮起了一片火光,所有伏在山林边缘的宋军将士全都低下了头,这其实是一种自然反应,对方的火把根本不可能照得这么远,而他们却能轻易地看清楚对方的长相,甚至是表情。

    这里差不多是娈凤州到果化州的中间,姜才在简单打扫了战场之后,就带着从山上下来的全部人马朝着前方而去。为了避免被敌人发现,他们当然不会打什么火把,不过这样一来,速度也无法提起来,只能借着月光跑在一个偏低的速度上,直到碰上敌人的大队人马。

    和施忠一样,姜才紧紧盯着前方那些快速移动的身影,在心里大致估算他们的数量,这个结果对于他们而言非常关键,等到敌人全部过去之后,两个人一齐站起身,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施忠的眼睛里有着抑制不住的兴奋,那支接近两千人的队伍,就是他们在前方可能遇到的最大敌人,然而现在么......

    “上马,全军疾行。”

    姜才毫不犹豫地将指令传下去,他的乘马被亲兵掌着卧在身后,接过缰绳,从马嘴里取下衔枚,一翻身就坐了上去。与平时不一样的是,在他的战马后头,还用绳子拴着一匹备马,比胯下的蒙古马要小上一些,正是来自于月拦江牧场的那一批。

    施忠同他并行在最前方,他的后面没有任何东西,本应该成为备马那一匹,此刻被一个峒人骑着,紧紧地跟在他们的身边,前面不会有大队敌人了,他们可以放心地使用沿江的道路,哪怕不如内地的官道那么平整,怎么都要比野地里强一些,特别是在光线不好的夜里。

    “为什么不打他们?”姜才正想加速,突然听到身后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来。

    “因为没有把握。”

    他没有答话,自顾自地策马而去,峒女有些气馁,没想到施忠等了她一下,在两人并行的时候,回答了她刚才的问题。这里是鞑子的地盘,对方又都是骑兵,出其不意之下确实可能取得胜果,但是更有可能的是打成击溃战,黑夜不利于敌,同样不利于已,那样的胜利意义有多大?

    在施忠看来,峒女的眼里亮晶晶的,险然还没有从失去亲人的痛苦中解脱出来,既然她不是鞑子的奸细,又在误打误撞之下配合了姜才的计划,对于她的感观就好了许多,他的好意得到了对方的回应,一个看似可怕的面容下肌肉的耸动。

    发生的这一切,远在归德州附近的马暨所部当然是一无所知,他们同姜才所部失去联系已经快一天了,而数目近千人的鞑子骑兵就像是狗皮膏药一般地贴了上来,赶都赶不走。

    只要列成阵列,对方就会远远地跑出弓弩的射程之外,只要稍有松懈,他们就会充份发挥骑兵的速度优势,不停地进行骚扰,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在这样持续不断地攻击之下,他的队伍已经出现了伤亡,这种伤亡尽管数目很少,但是对于士气的打击是很明显地。

    现在,让马暨担心的并不光是已方的伤亡,而是对方这么做,肯定是有所企图,否则他们就应该放任自己前进,在行军的过程中机会不是更多?

    “后队离咱们还有多远?”

    “按照日程他们这会子应该歇在了归德州,最迟明日一早就会到,若是让他们乘夜赶来,只需要两个时辰。”

    操作传音筒的是姜才部下的一名军士,从邕州出发的时候才临时配给他的,如果不是这样,马暨所部将是完全的原始状态,当然现在也没好到哪儿去。

    归德州,马暨抿着嘴没有说话,从那里过来不算太远,以自己的行军速度哪用得着两个时辰,可是后军的五千人完全就是临时拼凑起来的,不光没有整编,就连士气都没来得及鼓动,他原本只是当做厢兵来用,到了此刻才突然间想起来。

    不行,不能让那群乌合之众连夜赶路,面前的鞑子异常狡诈,如果发现这么容易的一个战果,哪会放过?想到这里他摇摇头。

    “让他们迟些出发,留在那里等着后面的人,如果某所料不错,两军之间应该只有半日路程了。”

    “可是都管......”亲兵有些着急,那样的话,岂不是说自己这五千多人,要独自面对鞑子的上千骑兵,还有不知道数量的后援?

    “没有可是,咱们至少要坚持到明天日落。”

    马暨何尝想要这样,但是如果后军在来援的路上被鞑子击溃,连自己的这部都会跟着失去战心,那样的话他另可赌一把,赌姜才会依照约定前来,这个期限就是明天日落之前,再长的时间他自己都不敢保证了,因为军中就快断粮了。

    “都管,鞑子又上来了。”

    “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弓箭手不要着急,瞅准了再放。”

    比起缺粮,箭矢的消耗才是致命的,一个不断移动的目标,就算是后世的步枪子弹,平均下来都要费上许多发才可能命中,更不提动能远远小于子弹的箭矢了,然而如果没有任何的反击手段,鞑子的胆子就会更大,他们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从心理上摧毁对方的信心,老卒也是一样,唯一的区别只是比新兵要多坚持那么一会儿罢了。

    此刻,他的人马已经从最先遇敌时的横阵收缩成了一个方阵,一头紧靠着密林的方向,另一头截断了贯通两边的唯一道路,而将沿江的一边和大半个河谷留给了鞑子。

    这么做当然也是不得已,先不说单薄的横阵能否经得起鞑子千人队的冲击,如果沿边布阵,就等于陷自己于死地之中,会不会后生马暨不知道,但是崩溃的可能性应该更大,背后是密林,一旦出现了最坏的情况,至少还有一条退路摆在那里。

    当然,他的做法让鞑子同样很难受,原因很简单,密林那一带的地形较高,而江边的地形较低,从而形成了一个角度不大的斜坡面,他们的骑兵,实际上大部分时候都是仰攻。

    更何况,宋人还有随时能够进入林子里的自由,当然在自己这个千人队的监视下,想要安然无恙地退入林中,阿鲁浑觉得宋人并不会太容易,那是一个很顽强的对手,在自己的百般骚扰下,依然保持了基本的阵形,就这一点来说已经远远地超出了他的想像。

    宋人变阵之后,更加像是一个刺猬般地难缠,无论从哪个方向接近,迎面而来的肯定是又快又急的箭头,从开始接触打到现在,双方比拼的已经变成了耐心,宋人在等待的着自己的援军,他也是一样。

    更何况,宋人还有随时能够进入林子里的自由,当然在自己这个千人队的监视下,想要安然无恙地退入林中,阿鲁浑觉得宋人并不会太容易,那是一个很顽强的对手,在自己的百般骚扰下,依然保持了基本的阵形,就这一点来说已经远远地超出了他的想像。

    宋人变阵之后,更加像是一个刺猬般地难缠,无论从哪个方向接近,迎面而来的肯定是又快又急的箭头,从开始接触打到现在,双方比拼的已经变成了耐心,宋人在等待的着自己的援军,他也是一样。

    从锡丁带人回去已经很久了,始终没有新的消息传来,万户心里倒底是个什么打算,阿鲁浑一无所知,要不是话已经说出了口,他都有退兵的打算了,任是谁都不愿意对上这么一块难啃的骨头。

    “那古儿,你的人休息一下,其他的人上,注意不要逼太近,也不要离得太远,只要让他们感觉到威胁就可以了。”

    等到又一个循环结束,被他叫到的那个百户带着自己的手下退了回来,他们刚才负责的是正面,全都是斜坡,无论是人还是马都累得够呛,一回来后面就直接躺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甚至连水都顾不上喝一口。

    “万户还没有消息?再这样下去,宋人不知道怎么样,咱们自己就快累坏了。”

    那古儿没有倒下,而是扶着自己的战马站在阿鲁浑的身边,连他这个勇士都说出了这种话,阿鲁浑心里很清楚,事情的确像他说的那样,必须有个决断才行。

第三十八章 怒涛

    天将破晓,一轮残月隐在云层当中,原本撒满整个江岸的亮白月光消失了,右江这一侧几乎在眨眼之间就陷入了无边的黑暗当中。

    独石滩,纠缠了一整晚的战线沉寂了下来,双方都显得有些疲惫,渐渐脱离的战士们无论是宋人还是蒙古人,全处在一种离奇的兴奋当中,明明疲惫地合上眼就能睡着,偏偏腿脚还要抖抖索索地站在那里,目视着远处那些移动的黑影。

    该回去了,阿鲁浑叹息着做出了决定,骑兵也是要睡觉的,战马和人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不眠不休,战斗力还剩下几成?他不敢保证,但是再坚持下去,看样子宋人也不会如他所愿,到了这个地步,无论乌兰忽都来不来援,他的这个千人队都必须要退走了。

    因为所有人都在附近,集结起来就不怎么费事,当手下的那些百户都聚拢在身边,打算听他分派各自的行动顺序时,阿鲁浑本人却一直没有说话,这种静谧的氛围让百户们在黑暗中相互打量,谁都看不清面上是个什么表情。

    诧异,此刻阿鲁浑同他的百户们其实表情是一样的,因为他听到了风声中传来了隐隐的蹄声还有嘶叫,这种感觉并不真实,才让他愣在那里想要努力地分辨清楚。

    不得不说,哪怕是在疲惫当中,哪怕是在黑暗当中,阿鲁浑的感觉非常精准。

    “换马。”

    慢跑当中的姜才习惯性地举起手,沉声喝道,命令被身后的军士们依次传递下去,他胯下的马儿并没有即时停住,而是又向前多行了几十步,才低低地吐着气驻足在沉沉的黑夜中,马背上的主人朝着远处眺望了一会儿,然后一把跳了下来。

    经过近两个时辰的奔行,在临时天亮的时候,姜才和他所领的三千骑军终于抵达了这个,并非事先设计好的战场,离着归德州不过数十里的独石滩。

    同样的命令,他们在这两个时辰中一共执行了三次,也就是说,包括现在所骑的广马在内,每匹马只能在空载的情况下休息半个时辰,当然这对于他们来说已经足够了。

    “前部随某冲下去,后部沿着山林,自上而下扫荡残余,勿使一人落网。”

    前头看不见的战场一片漆黑,不过探子的耳目早已经在沿途中就报到他这里,因此,他对情况的了解程度,比身在战场当中的马暨还要明白。毕竟这场战事他才是主角,前军那些步卒只是他用来牵制敌方的一招棋子,这一点他知道,马暨本人更是清楚,当然,如果没有步卒们的顽强坚持,这一切也不可能如此顺利,功劳是大家的。

    他的这支骑军,传音筒配备到了军使一级,也就是步卒当中的都头,才能基本做到如臂使指,不必将人召集到近前,简单地打开听筒将指传达下去,每个人的反馈声就次第响了起来。

    前部一千骑是他的基本力量,骨干是建康战事中的幸存者,余者也是经历沙场的老兵,由于是战胜之师,对于鞑子没有丝毫的畏惧。而后部的两千骑虽然是新兵,也训练了超过四个月,参与了剿匪和平叛等小规模战斗,并不是完全的菜鸟。

    依着他的指令,跟在他身后的老卒,以他的那杆将旗为中心迅速开始列阵,人人都骑上了休息已久的战马,将所乘的备马解开扔在了原地,这条线从密林下的斜坡开始一直延伸到江边。人数更多的后部人马则在他们的身头展开,遮蔽范围更大,完全堵住了整个江岸。

    等到一切堪堪完成的时候,天色已经渐近拂晓,黑色的夜空漫漫泛出一丝鱼肚白,晨曦挣扎着想要从云层后头跳出来,日头从背后的群峰中升起,将霞光一层层地铺叠开去。

    “万户到了......”

    被突如其来的朝阳闪得睁不开眼,阿鲁浑脱口而出的惊呼淹没在了隆隆的马蹄声当中,从斜坡高处冲下来的黑色战列让他不由自主地咧开了嘴,这么大一支骑兵,除了乌兰忽都,还能有谁?只是他的笑意还没能成形,就在脸上凝固成了骇然。

    黑线当中,被高高挑起的那面战旗,在江风的吹拂下蜷曲着舞动开来,并不是他熟悉的黑色狗头大纛,而是一面赤血般鲜艳的红旗,金色的云纹中一个巨大无比的“姜”字时隐时现,将旗下的骑士乌沉沉地就像个铁塔,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敌袭!”

    阿鲁浑扯着嗓子大叫,惊得围在他身边的百户和亲兵们更是荒乱不已,等到他们反应过来各奔回本队的时候,那道黑线已经钻出了山林的阴影,透出了它本来的面目,赤红的潮水如怒涛拍岸,滚滚而至。

    “虎贲!”

    姜才握紧手里的长枪,狂叫着高高举起,他的眼中泛起嗜血般的兴奋,表情带出一个残忍的狞笑,这样的快感才是他最大的追求,远远超过升官发财。

    “威武!”

    在千人的齐应声中,胯下的战马陡然加速,带着自上而下的天然应力,冲入了几乎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的敌军阵中。

    借着巨大的冲力,沉重的长枪根本不需要用力,就能轻易撕破鞑子身上的轻甲,当一个措不及防的鞑子骑兵被马蹄直接撞飞时,整个冲势微微一滞,他才顺势挥动大枪,迎向了后头那些仓猝组织起来的敌人反冲。

    在这种情况下,敌人还能组织起反冲锋,已经说明了这支敌军的素质,然而太晚了,劣势不光在于对手的突然袭击,也不仅仅是敌上我下冲力不足,哪怕这一切都不存在,堂堂对阵,姜才的这一部都不会悚他们半分,因为他们是在万人阵中杀过一转的百战之士。

    “砰”得一声,一个迎面而来的鞑子骑兵猛地将弯刀劈出,没等刀枪相交,姜才翻腕挑起,枪尖准确地点在刀身上,将弯刀击飞的瞬间,枪头横拉回来,被他当成了长刀,在那个鞑子的胸口划过,双马交错之后,那人才闷哼一声跌下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上身几乎被劈成两半。

    虎入羊群,这就是被亲兵簇拥在后头的阿鲁浑最直观的感受,而这种感受原本应该属于他才对,宋人是什么时候绕到自己身后的?又是什么时候拥有这么多骑军的,他此刻不能想也不敢想,如何才能活着回去,成了他心里唯一的念头,而不远处的那个魔神,已经渐渐地杀了过来,马上就要轮到自己了。

    “冲出去。”

    临到死地,阿鲁浑反而激起了久违的战意,腰间的弯刀被他一把拔出,大喊着策马上前,经过前面的一番阻拦,尽管效果不大,可是原本那种一往无前的冲势已经渐渐落缓,嗅觉敏锐地他怎么可能放过,如果还有一线希望,那就是现在。

    杀得性起的姜才夷然不惧,此刻他的身上已经完全被鲜血沾满了,当然绝大部分都是敌人的,遇强则强,敌人蜂拥而来的那一大群,就是他眼里的下一个目标,他毫不犹豫地拍马上前,已经坠下来的冲势再度提起,胯下的战马一扬蹄,奋力朝前方冲去。

    “呲”

    手上几乎没有力度的反馈,姜才的大枪已经在一个鞑子骑兵的胸口穿过,不等枪身反弹,他猛地一抽,大枪被他拉回来打横,枪尾正好挡下了另一边袭来的鞑子弯刀。几乎在同时,那个胸口中枪的鞑子已经冲了过来,手上的弯刀摇摇晃晃地划过他的肩甲,拉出一长溜地火花。

    阻力一过,大枪就在手里荡决开来,横冲直捻,当者披靡,等到阿鲁浑发现,自己的身边已经所剩无几时,那个煞神的大枪已经到了胸前。他来不及举刀去挡,只是出于本能地侧了一下身体,枪尖上的钢棱擦过冷煅而成的胸甲,顺着肋间的甲条偏开去。

    双马交错的一刹那,阿鲁浑被那张被鲜血涂满的面容看得心里一颤,对方冷峻的眼神就像在盯着一具尸体,一击不中之下,居然还能扯出一个笑意,让他没有丝毫逃出生天的幸运。等到转过头看到前面的情形,这种感觉就变成了冰冷的现实,从坡顶的密林边缘一直到江岸处,再次出现的骑兵阵列彻底打碎了他的侥幸,宋人竟然还有余力!

    “千户快走!”

    几个活下来的亲兵死死拉着他朝后退,在两只宋人骑兵的空隙之间,他悲哀地发现,仅仅这一次冲击就带走他的大半人马,余下的不是伤了就是吓得惶惶不可终日,这种情况下,再碰上为数远超之前的宋人骑兵用同样的方法冲过来,结果如何还用得着说嘛?

    他倒是想走,可是往里走才有活路?呆滞的阿鲁浑任那些亲兵拖着,一直到马蹄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自己的脸,那股凉意才让他清醒过来,活路就在他的脚下,只要涉过这条左江,对岸就是他们的另一部骑兵,而那里绝不可能再有这么多的宋人骑兵,绝不可能。

    带着这股笃定,阿鲁浑毫不犹豫地策马入水,几个亲兵跟在他的身边,在湍急的水流中艰难跋涉,离岸越远,江水就越深,哪怕一个亲兵被水流冲得站不稳,连人带马滚落水中,都没有让他抬起头,因为此刻还在宋人的弓箭范围之内。

    “这帮狗日的,连口汤都不给老子剩下。”

    马暨看着下面的一切,不由地出声骂了一句,然而脸上却是抵制不住的笑容,姜才这厮挑了一个最为恰当的时候,在敌人最虚弱的关口发动了致命的一击,使得整个计划获得了极大的成功,眼下胜利已经唾手可得,之前的辛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儿郎们,还能动弹的,都给老子冲下去,死没死得全都补上一刀,这种活就不要让骑兵兄弟来了吧。”

    轰笑声中,几乎所有的步卒都站了起来,再疲惫的心在胜利面前都是浮云,当兵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享受这一刻。

    “虎贲......威武。”

    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响彻了右江一侧,等到多达五千的步卒加入战场,姜才的人马已经冲到了江边,没有死的全都像他们的千户那样跳入了水中,想要在里面找出一条活路来。

    还有一段,晚点补上......

    此刻,他的人马已经从最先遇敌时的横阵收缩成了一个方阵,一头紧靠着密林的方向,另一头截断了贯通两边的唯一道路,而将沿江的一边和大半个河谷留给了鞑子。

    这么做当然也是不得已,先不说单薄的横阵能否经得起鞑子千人队的冲击,如果沿边布阵,就等于陷自己于死地之中,会不会后生马暨不知道,但是崩溃的可能性应该更大,背后是密林,一旦出现了最坏的情况,至少还有一条退路摆在那里。

    当然,他的做法让鞑子同样很难受,原因很简单,密林那一带的地形较高,而江边的地形较低,从而形成了一个角度不大的斜坡面,他们的骑兵,实际上大部分时候都是仰攻。

    更何况,宋人还有随时能够进入林子里的自由,当然在自己这个千人队的监视下,想要安然无恙地退入林中,阿鲁浑觉得宋人并不会太容易,那是一个很顽强的对手,在自己的百般骚扰下,依然保持了基本的阵形,就这一点来说已经远远地超出了他的想像。

    宋人变阵之后,更加像是一个刺猬般地难缠,无论从哪个方向接近,迎面而来的肯定是又快又急的箭头,从开始接触打到现在,双方比拼的已经变成了耐心,宋人在等待的着自己的援军,他也是一样。

    从锡丁带人回去已经很久了,始终没有新的消息传来,万户心里倒底是个什么打算,阿鲁浑一无所知,要不是话已经说出了口,他都有退兵的打算了,任是谁都不愿意对上这么一块难啃的骨头。

    “那古儿,你的人休息一下,其他的人上,注意不要逼太近,也不要离得太远,只要让他们感觉到威胁就可以了。”

    等到又一个循环结束,被他叫到的那个百户带着自己的手下退了回来,他们刚才负责的是正面,全都是斜坡,无论是人还是马都累得够呛,一回来后面就直接躺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甚至连水都顾不上喝一口。

    那古儿没有倒下,而是扶着自己的战马站在阿鲁浑的身边,连他这个部落中有名的勇士都说出了这种话,阿鲁浑心里很清楚,事情的确像他说的那样,必须有个决断才行。

    “无论如何,咱们也要坚持到明天一早,如果万户还不来援,就伺机后退,慢慢地在路上折磨他们。”

    阿鲁浑的眼睛盯着远处的那一大团黑影,夜幕下,宋人没有点火,他们知道那样会成为自己这一方的靶子,出于同样的理由,已方也没有打出火把,双方在黑暗中互相试探着,不停地将毫无准头的箭矢隔空抛向某个黑影,已方人少,密集度就不如宋人,而宋人人多,目标范围就大,很难说谁更占上风。

    他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宋人如果坚持不住先崩溃,那样当然最好,可是目前看来还差得很远,现在就要看是谁的生力军会先到。阿鲁浑原本对已方充满信心的,毕竟蒙古人都是骑军,没想到过了不知道多久,到来的不是乌兰忽都,而是一个累得半死的普通军士。

    “什么!”

    听到来人的传话,他的心一下子就沉到了谷底,远在后方的娈凤州,那个一早就被摧毁的峒人寨子,居然会被宋人攻占,他们是从天上飞过去的?

    如果这是事实,那就意味着,乌兰忽都要先返回娈凤州去,同盘据在那里的宋人打一仗,如果他们还没走的话。退一步来说,就算宋人不见了,万户也不可能马上来援,因为他首先要确定的是,那些传说中的宋人会不会进一步侵入横山寨周边?

    等到这一切都完成,只怕真的像来人所说的,自己的援军会在明天日落时分到来,那已经是最为理想的状况了,如果不理想呢?阿鲁浑的脸色阴晴不定,心里也在做着激烈的斗争。

    坚持下去,还是撤围回去?

第三十九章 民心

    “宋人在哪里!”

    乌兰忽都怒吼一声,抽出弯刀砍向一根燃烧着的木头柱子,‘轰’得一下,失去支撑的屋顶整个塌了下来,火星和尘土四溅,落得他满头都是。

    就在那个被他们屠戮一空的寨子里,正对着寨门的方向,原本空旷无物的泥地上,堆起了一座半人高的三角塔,组成这个塔的是一百多颗蒙古人的头颅,每一个都是他的部民,兀良哈部的族人。

    整个寨子比他们离开之前还要干净,这些头颅的躯体全都无影无踪,宋人会将他们掩埋?没有人会这么认为,于是当他的手下前来告知,寨子里那个石制的大厅被大火吞没,烧出一股难闻的味道时,他的怒火便达到了顶峰。

    可是没有人能回答他的疑问,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在以寨子为中心进行了大规模的搜索之后,他们依然没有找到宋人的踪迹,看上去,除了远处的莽莽群山,他们不可能藏在任何地方,然而那里却是蒙古勇士也难以踏足的死亡之地,望之就让人生畏。

    当周围的一切在光线下变得清晰时,乌兰忽都的心神也渐渐平复下来,一百多个族人的性命固然让人心痛,可是宋人的意图才是让他更为不解的,激怒自己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如果这一切都是他们设计的,目地何在?

    扩大化的搜索持续了更长的时间,他的骑兵甚至扫荡了大营的周边,根本没有任何敌人到来的痕迹,经过这么一番折腾,结果传回的时候已经是正午时分了,没等松口气考虑一下肌肠辘辘的肚子,来自前方的消息再一次打击了他饱受摧残一天的小心灵......果化州丢了!

    “说......说清楚些。”乌兰忽都终于坐不住了,从一块石头上猛地站起身,脑部传来的不适感被他强撑着驱散掉,眼睛死死地盯着来人。

    “......我们百户奉命警戒来路,一直行至果化州附近时,大伙想要进寨子用些吃食,顺便歇歇脚。”来人头也不敢抬地趴在地上,话说得有气无力:“谁知道寨子大门紧闭,于是百户带人上去喊人,可是非但无人肯应,反而......从里头射出一阵箭雨,近前的几个人当场就......我们百户身上也中了箭,抢回来的时候,已经快不行了。”

    “什么时候的事?你们怎么知道里面就是宋人。”来人所说的让他如坠云中,要知道,他们大队人马是昨天夜里才从那里赶回来的,而宋人的兵马最远的还应该在归德州附近,被阿鲁浑千人队监视着,如果宋人不是从那个方向过来,难道会是袭击娈凤州的这一批?

    “他们打出了宋人的旗号。”来人先回答了他后面的问题,然后想了想:“抢回百户之后,见他们没有追出来,我们就在附近抓了峒人来问,据那些峒人说,宋人是一早进的寨子,足有好几千人,全都是步卒。”

    “胡说!”

    乌兰忽都一脚将他踢得在地上滚了几滚,这个消息比娈凤州被占来得还要震撼,如果一切是真的,那就意味着阿鲁浑千人队坐视着宋人大队步卒在他的眼皮底下长驱直入,或者说这个千人队已经被无声无息地歼灭在归德州附近,哪一个解释更为合理?他只感觉脑子不够用了,从昨天夜里到现在发生的一切都人无法理解,这说得是宋人么,天兵天将还差不多。

    当然还有一个可能性,就是昨天宋人的步卒洗劫了娈凤州之后,躲在某处等他们过去,然后朝相反的方向赶到了空无一人的果化州,联系到之前他们激怒自己的作法,以及搜索无果的现实,也许这种解释才说得过去,乌兰忽都深吸了一口气。

    “命人回大营告诉平章,让他派步卒来接管这个寨子。”他终于发现了自己的不足,那就是兵力单薄,纵然是骑兵也有个疲于奔命的时候,比如眼下:“前面不管有多少宋人,必须给我打探清楚,峒人再也不可信了,没有他们的勾结,宋人绝不会这么大胆行事,你们也要小心些。”

    “通知阿鲁浑,不管他在哪里,即刻撤回来。”抛去自己骄傲的乌兰忽都感到了一丝疲惫,仿佛这比打败仗还要让人难受。

    “那咱们呢。”一个千户不解地问道。

    “就地休整,警戒四周。”说完这句话,他的力气好象也用尽了,一屁股坐在那块石头上面,再也不想站起来。

    事实上,无论是骗术还是战术,大部分时候都只能用一次,对方是出于谨慎也好,聪明也罢,都让姜才和马暨的打算落了空。乌兰忽都所部在那里足足休息了一整天,而期间一个打探消息的人都没有回来,这样的结果让他还猜不到发生了什么,也就不需要什么黑科技了,等到元人的大队步卒进驻娈凤州,就连那条山间的小道都失去了作用,警惕性增强的他们加强了对峒人的控制,反而将更多的峒人推向了对立面,这才是独石滩一战所取得的最大成果。

    两天之后,宋人的大队人马就赶到了果化州,刘禹的中军到得最晚,不过战斗的整个过程他早就接到了呈报,不得不说这是一个非常理想的结果,歼灭一个建制完整的蒙古骑兵千人队,几乎没有一人逃走,哪怕已方的人数数倍于敌,都是足以夸耀的,因为这一切表明了敌人并非不可战胜,对于这支数量庞大的乌合之众来说,犹其如此。

    他一路走来的时候,已经看到了从独石滩战场一直到果化州的道路边上,每隔几十步就数着一根木头桩子,上面系着一个鲜血早已淋干的人头,明显不同于宋人或是峒人的脸型,让人看了心惊肉跳。对于这种野蛮的行为,刘禹打心眼里是不理解的,当然并不妨碍他的欣赏,最简单直接的做法,往往效果也是最好,特别是当他发现,这支由各州援军打散编成的队伍,士气突然一下子高涨起来时,就更加满意了。

    这时候,他才不得不承认,口号喊得再响,也不如实实在在的胜利来得激动人心,这一切,居住在周边的峒人可能感受最深,从开始的坐视观望,到慢慢倾向宋人,等到发现宋人的大军同样军容鼎盛,作战也是毫不逊色时,这种支持就变得明目张胆起来,差不多快要达到‘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程度了。

    独石滩最后出现的那些个竹筏子就是明证,原本他们的作用并不是进行什么水战,上面运的其实大部分都是粮食,还有就是提供补充的一些急需军械,比如箭矢之类。卸空之后筏子用处更大,它们将会把战场上的伤员顺流而下送到邕州城里,毕竟那里的条件要好上许多,要论对这条江的熟悉程度,当然世世代代在这周边生活的峒人更有发言权。

    于是,当他亲领中军出现在果化州的时候,前来迎接的盛大人群已经与当初进入邕州时不可同日而语,在以姜才、马暨为首的那群将校身后,一些头人模样的峒人缩头缩脑地跟在后面,而道路两旁除了他麾下那些大宋将士,更有数不清的峒人拥在周围,都在争相目睹他这位广西实际权力执掌者的风采。

    “属下等见过抚帅。”长长的仪仗过去之后,迎着他的马头,姜才等人抱拳敬礼,黑压压的就是一片盔甲响动。

    刘禹没有下马,更没有马上叫起,而是带着一个矜持的微笑一一看过去,这出戏自然是做给后面的峒人看的,他现在需要展示的不是亲切,而是威势。果然,看到这群平日里恨不得眼睛望到天上去的军头,一个个服服贴贴地头都不敢抬,对于那位高琚马上的年青文官,他们都有了一个最直观的认识,那就是,一言可掌千万人生死的大宋路臣!广西一地说一不二的唯一主人......来了。

    “诸位辛苦了。”

    “为人民服务!”好吧,这是某人脑补的。

    将这群将校叫起之后,刘禹面上的笑容已经散去,等到那群峒人头人上前来时,看到的就是一张毫无表情的脸孔,眼神中带着几分庄重,更多的则是天朝上国重臣特有的那种傲气,不是装出来的,而是打出来的,支撑他的就是周围这数万武装到牙齿的大宋将士。

    “小的知果化州韦化文参见大帅。”当先一个矮胖子上前就弯下了腰,行的当然不是宋礼,至于是什么,刘禹不知道,但是这恭敬程度,丝毫不比他的将校们差。

    “小的知归德州李承恩参见大帅。”

    “小的知思恩州......”

    ......

    大大小小的十多个寨子,说起话来也是参差不齐,有的汉话流利一些听得还算清楚,有的完全不知道在说什么,刘禹也不以为意,将他们一一叫起,策马骑过他们身边的时候,他突然停在了最后一人的面前。

    “你就是射杀鞑子千户的那个人?”听到他的问话,峒女一愣,随即便抬起头来。

    “是我。”说着就要像那些头人一样行礼,刘禹却一把跳下马,将她扶住。

    “你的礼,本官受不起。”他的手一触即分,然后转向了身后的峒人:“你们的礼,本官原本也是受不起的,今日却坦然受了,为何?”

    趁着这些人面面相觑的时候,他再度翻身上马,从亲后手里接过一个喇叭,打开上面的按钮,从后头拍了拍。

    “本官来晚了。”这只是个手持式扩音器,效果当然没有广播系统那么好,但是对于目前来说足够了,无论是在他周围的,还是在军士的身后围观的,都清晰地听到了他的话语,至于这些人有多少听得懂汉话,那就不知道了,不过总有听得懂的,他们会自觉地帮他传播,这一点无庸置疑。

    “元人入寇的那一天,本官还在几千里之外,接到诏命一天未歇地赶到这里,然而还是晚了,他们包围了横山寨,占据了路程州、上林峒、利州、唐兴州、归乐州......直到我们脚下的果化州。”

    “所有被他们占据的地方,大都选择了归顺。”刘禹的目光扫过刚才那个矮胖子,在他脸上停留了一会儿,便转到了峒女身上:“元人势大,不这么做,可能会失去一切,就像这位女子。”

    峒女没想到他会突然说到自己,眼睛不由得一红,头也低了下来,直到肩膀上被人轻拍了一下,她侧过身去,施忠表情严肃地朝她呶了呶嘴,这才醒悟过来,赶紧抬起头,刘禹目光和蔼地看了她一会儿。

    “本官没有想到,真的有人会这么做。”他收回目光,重新扫视四周:“韦承宣视自己为大宋之民,本官便视他为治下之民,作为本官的治下之民,向来只有欺负别人的,断不允许让人欺负,这就是本官来此的原因。”

    “在本官的眼中,只有大宋之民和化外之人,没有峒人。”他的嘴角轻轻扬起:“也没有宋人。”

    “如何才算大宋之民?”刘禹的声音陡然变大:“像韦承宣那样,不畏强暴、奋起反抗的,当然是,像你们这样,幡然悔悟、举兵跟随的,也是,任何一个敢于拿起刀枪,聚拢在本官旗下,或是在这莽莽大山、青青绿水之间同鞑子拼个你死我活的,都是。”

    还有一段,晚点补上......

    做什么?姜才一下子就明白了,因为当先出现的那只上面,手执木弓的峒女就站在筏子前头,衣衫飘飘地唱着歌,而在她身后,用一根长长的竹篙撑着筏子,眼睛时不时地掠过前面的身影,嘴里用跑了调的声音恬不知耻地唱和着,用得居然还是汉话,的峒装男子,可不就是施忠!

    唯恐天下的不乱的骑军显然认出了他的模样,一个个怪叫着推波助澜,刚刚才沉寂下去的江岸一下子又沸腾起来,而本以为逃出生天的阿鲁浑等人却坠入了深渊,很显然那些峒人不是来帮助自己的。

    踩在筏子上的峒女毫不羞涩,目光朝这边扫过的时候,脸上居然带着盈盈的笑意,原本涂在那上面的油彩已经洗去了,露出的本来面目看着还有几分俏丽,怪不得让施忠色魂与授。

    等到转过头去的时候,她的笑容马上就不见了,眼中只剩了难以言喻的愤怒,咬着牙将一支羽箭抓到手里,随着“嗖嗖”地几声轻响,一个又一个的鞑子惨叫着跌入水中,片刻之后就剩了阿鲁浑一人,而那只筏子也离他越来越近,差不多就快撞上了。

    “铛”地一声,羽箭打在他的背甲上,出人意料地是并没有插进去,而是轻轻一弹掉了下来,峒女一愣,待要再摸出一支去射时,被一只手给挡住了。

    “让我来。”

    施忠将她推到身后,就在筏子掠过那人身边的时候,一把抓住了他的盔顶,阿鲁浑下意识地想要用手去拨,只觉得脖子上一凉,眼前突然前黑暗一片,意识消失之前,那个大汉的狞笑就是他最后的记忆。

第四十章 对峙

    看着眼前乱轰轰的局面,姜才有些担忧,他怎么也想不到刘禹连果化州的门都没进,直接就让大军进逼前方了。

    “这么干行吗?”类似的疑问,不光他有,跟着他前来的那些前统制以上将校都是一样,战争可不是儿戏,并不是人多就能胜利的,虽然聚集在这里的宋军有四万余人,可是再加上这些峒人算是怎么回事?

    此刻,冲在最前头的既不是姜才所部的骑军,也不是马暨的那部老卒,而是由各州峒人组成的一群杂牌。对就是杂牌,连军都称不上,统一的的指挥都没有,就这么一堆堆地集在一块冲了过去。

    对于刘禹的鼓动能力,姜才一直都很佩服,这里的大部分人都是被他忽悠来的,别看现在气势汹汹,一旦受挫崩得得会比谁都快,到时候就会反冲自己的阵脚,这样的后果,经历过建康战事的他会不知?姜才不信,那就是有隐情了。

    “这两日鞑子也没闲着,娈凤州新到了两千步卒,独石滩的经过他们多半也知道了,为什么只有这么点人来?”探子的消息最先收到的就是刘禹的中军,相当于是一个总的枢钮,然后再根据情况下发到各军,并不是所有的都会知晓,最新的消息姜才都不知道,因为前路被鞑子的侦骑遮蔽了,双方的侦骑隔着两州的边界对峙着,倒是没有起什么冲突。

    “你怀疑......”刘禹的话让姜才心里一动,不由得眺首远望,可是他马上就反应过来,隔得太远就连千里镜都不好使,这么做不过是下意识而已。

    “是不是,等到了娈凤州就清楚了,那里原本就是峒人的地盘,他们不去拼命,谁去?”

    刘禹说得云淡风轻,姜才心里直膈应,如果不是你使劲渲染,人家哪会傻乎乎地热血上涌,这会估计都在后悔,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一旦入军就是军法架在脖子上,要么上去和敌人拼死,要么跑下来被后面的宋军射死,还有别的选择么?

    姜才担心的不是新到的那两千步卒,而是那些无处不在的骑军,虽然他们看不到已方的一举一动,不过这么大的阵仗,想要做到保密根本就不可能,一旦他们有所行动,前面的这些峒人怎么办?

    “总要有人去吸引注意,不是他们也会是别人,经历了独石滩一役,你觉得元人还敢像那样贴上来么?”

    原来是这样,姜才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打算,元人在这一侧的骑兵不多,独石滩的战斗不仅仅是减少了他们一千人数,更重要的是挫败了他们的锐气,现在的这种做法,就是一个极大的诱饵,让他们一种心理压力,敢不敢在宋人的大军面前出击?

    这一切,刘禹是从战术的角度去考虑的,这一带的地理位置同下游的归德州附近不同,从江边到大山的地形更为狭窄,战场空间被压缩得更小,一直到前方的横山寨,就像是一个逐渐被扎紧的麻袋一样,所以宋人才会将城池筑在那里。

    而他要是进逼到婪凤州一线,就会将自己处于一个有利的地形,哪怕元人的大军来攻,都会面临着正面狭小,战线过短的问题,一次能投放的兵力就会有限,而这样的话更利于防守方,只需要扼守住几个要点,便能与元人形成对峙之势。

    当然重点是,这样的地形,骑兵根本没有发挥的空间,就算前方的数千峒人被他们击溃,那些骑兵也失去了冲刺的速度,没有速度的骑兵,在姜才的面前,不就又是一个独石滩?一时间,他对刘禹的认识又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这就是对方一直强调的‘没有条件就制造条件么’。

    说实话,碰上这么大的诱饵,就是姜才自己都会流口水,那几乎是唾手可得的战绩,对方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只怕连土匪都不如,只要一个冲锋,连弓箭都不需要用,乌兰忽都有绝对的信心将他们击溃。

    可它的前提是,后面没有那片夺人心魄的鲜红颜色!

    “吹号角,让他们撤出寨子。”乌兰忽都毫不犹豫地发出指令,让围在他身边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万户,锡丁要为阿鲁浑千户报仇,愿为第一部。”

    没等两个千户开口,一个百户就在马上弓下身去,没想到,他的忠勇换来的不是夸奖,而是一声清脆的鞭响。

    “你想要去送死吗?你想阿鲁浑的部落一个都回不去吗?你想让我们为你的愚蠢赔上所有人在这里吗?”

    乌兰忽都一鞭接一鞭地抽打在他的背上,毫不怜惜地痛骂着,压抑在心里的那股火让他变得有些疯狂,直到其他的部下们一起相求,才恨恨地停下了动作。

    这一刻,他分外怀念辽阔无比的大草原,那里才是蒙古勇士驰骋纵横的天地,想打就打不想打就走,甚至是边打边走,让人无比惬意。哪像眼前的这块烂地,长长的斜坡从江边一直延伸到大山,前后不过数百步,冲下去容易再上来就难了,阿鲁浑千人队是怎么被消失的,他甚至都能推断出一个接近事实的真相,何况现在要面对的宋人如此之多,军容更是鼎盛。

    那股红色遍布了整个右江河谷,多达数万人的阵列绝不是他这区区两千骑能撼动的,乌兰忽都只是狂妄但绝不愚蠢,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将之前抵达的两千步卒完整地带回去,他才能减轻在平章面前的罪责。

    好在由那些行省当地的土人组成的步卒,一早就萌生了退意,当退兵的号角刚刚响起时,他们就从那个被毁掉的寨子里蜂拥而出,里头连个完整的屋子都没有了,拿什么去守?

    于是,原本以为会有一场苦战的峒人们,惊喜地发现他们毫无阻滞地就冲了进去,不仅人人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而且马上就发出了胜利的欢呼,无论如何,他们从元人的手里夺回了自己的土地,这一点是无庸置疑的。

    还有一段,晚点补上......

    在这种情况下,敌人还能组织起反冲锋,已经说明了这支敌军的素质,然而太晚了,劣势不光在于对手的突然袭击,也不仅仅是敌上我下冲力不足,哪怕这一切都不存在,堂堂对阵,姜才的这一部都不会悚他们半分,因为他们是在万人阵中杀过一转的百战之士。

    “砰”得一声,一个迎面而来的鞑子骑兵猛地将弯刀劈出,没等刀枪相交,姜才翻腕挑起,枪尖准确地点在刀身上,将弯刀击飞的瞬间,枪头横拉回来,被他当成了长刀,在那个鞑子的胸口划过,双马交错之后,那人才闷哼一声跌下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上身几乎被劈成两半。

    几个活下来的亲兵死死拉着他朝后退,在两只宋人骑兵的空隙之间,他悲哀地发现,仅仅这一次冲击就带走他的大半人马,余下的不是伤了就是吓得惶惶不可终日,这种情况下,再碰上为数远超之前的宋人骑兵用同样的方法冲过来,结果如何还用得着说嘛?

    他倒是想走,可是往里走才有活路?呆滞的阿鲁浑任那些亲兵拖着,一直到马蹄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自己的脸,那股凉意才让他清醒过来,活路就在他的脚下,只要涉过这条左江,对岸就是他们的另一部骑兵,而那里绝不可能再有这么多的宋人骑兵,绝不可能。

    带着这股笃定,阿鲁浑毫不犹豫地策马入水,几个亲兵跟在他的身边,在湍急的水流中艰难跋涉,离岸越远,江水就越深,哪怕一个亲兵被水流冲得站不稳,连人带马滚落水中,都没有让他抬起头,因为此刻还在宋人的弓箭范围之内。

    马暨看着下面的一切,不由地出声骂了一句,然而脸上却是抑制不住的笑容,姜才这厮挑了一个最为恰当的时候,在敌人最虚弱的关口发动了致命的一击,使得整个计划获得了极大的成功,眼下胜利已经唾手可得,之前的辛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儿郎们,还能动弹的,都给老子冲下去,死没死得全都补上一刀,这种活就不要让骑兵兄弟来了吧。”

    轰笑声中,几乎所有的步卒都站了起来,再疲惫的心在胜利面前都是浮云,当兵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享受这一刻。

    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响彻了右江一侧,等到多达五千的步卒加入战场,姜才的人马已经冲到了江边,没有死的鞑子骑兵全都像他们的千户那样跳入了水中,想要在里面找出一条活路来,江面上飘浮着上百的人马。

    “放箭!”

    马暨带着人赶到江边,毫不犹豫地下了命令,紧接着,一声接一声地惨叫就响了起来,江里不比陆上,骑着马儿跑得更慢,看上去那些鞑子基本上没有水性,一个个宁可被射死也不愿意跳下去,而当那些惨叫声渐渐歇下来的时候,江面上所剩的活物已经寥寥无几了,余下的人都是跑得快接近射程之外的。

    最先开始过江的阿鲁浑此时已经快到江心了,江水淹过了他的腰,只露出了半截身体和一个马头,就连自己的弯刀,不知道什么时候都丢弃了,跟在他身边的亲兵只余下两个人,和他一样,拼命在水里挣扎着,又像走又像游。

    在看到这一切时,他的眼中除了恨意还有深深地恐惧,宋人骑兵的数量之多,质量之高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这样的对手哪怕就是平地上对阵,他都没有绝对把握拿下。像是广西这样的地形,对于他们这些以骑射自恃的蒙古人来说,根本没有用武之地,一旦形成了刚才那种对冲,落败的十有**就是自己这一方,这个消息只要自己能活下来,就一定要回去提醒万户和大帅,否则他的这些部下们,就白死了。

    姜才满不在乎地跳下马,将大枪随手插在沙滩上,他知道逃走的那个是这部鞑子骑兵的千户,或许会让这场胜利的成色稍稍减退,可是站在这里的所有人都已经尽力了,那还要苛求什么呢,于是马暨当来到他身边的时候,这个浑身是血的汉子居然在用手捧着江水洗脸。

    直到这一刻,马暨才算真正明白,他们的骄傲并不是装出来的,并不是因为来自京城而故作矜持,杀意下隐藏的是一颗久经战阵的老卒之心。姜才踩着水,将脸黏乎乎的液体抹掉扔进江里,回过头,就看到马暨咧着嘴朝他伸出了手。

    “幸不辱命。”

    “你这家伙。”

    被他一把拖上沙滩,姜才同他客气了一句,叉着腰四下盼顾,大部分的骑兵都像他一样下了马,跑到江边来打水喝,整整一夜下来,又经过了这么一番冲击,说不累是骗人的,现在处于兴奋期,等到脑里的那根弦松下来,只怕在地上都能睡着。

    “前头情形如何?”马暨来找他,当然不是为了恭维。

    “还有两千左右的骑兵,不过应该不会再过于逼近了,他们要是敢来,老子就敢吃下去,你说呢老马?”

    “这地方太偏,又没个寨子可以立脚,某的意思再向前头挪挪,拿下果化州,你觉得如何?”

    姜才大致了解了他的想法,经过了这一役,鞑子不会再像之前那么分散,最有可能的就是同宋人一样派出步卒,抢占了果化州,他们就只能缩在被毁掉的婪凤州一带,速度快的话还能以逸待劳。

    不远处的战场上,战事已经结束了,大队的步卒在打扫着战场,看来他们忠实地执行了后者的命令,愉快地给躺在地上的鞑子们补着刀,然后一把割下他们的首级,这才是实打实的军功。

    “就依你,一会让大伙再辛苦一下,等到了寨子里,再好生歇息。”

    “嘿嘿,好。”马暨搓着手笑笑,好像还有些不甘心:“可惜让那个老小子跑了。”

    “不妨事......”姜才已经看到自己的部下挥动着那面缴获的千户旗,一个失去了所有部下,只身跑回去的主官,其实比战死还难受,他说的不在乎还真就是不在乎。

    只不过他的话并没有说完,就被江面上传来的一阵歌声给打断了,唱的是什么根本就听不懂,然而那个女声婉转悠扬,倒是别有一番味道,尤其很对他们这些大老粗的胃口。

    “阿哥送妹江上走,千山万水不松手......”

    等到粗犷的男子声音响起,姜才差点一个趔趄栽进了水里,好在马暨托了他一下,两人疑惑地朝着歌声传来的方向上望去,只见从右江的江面上,突然飘过来一只只的船影,说是船可能不太合适,只是一堆圆筒被绳子捆在了一起而已。

    “那是峒人的竹筏子,他们来做什么?”

    做什么?姜才一下子就明白了,因为当先出现的那只上面,手执木弓的峒女就站在筏子前头,衣衫飘飘地唱着歌,而在她身后,用一根长长的竹篙撑着筏子,眼睛时不时地掠过前面的身影,嘴里用跑了调的声音恬不知耻地唱和着,用得居然还是汉话,的峒装男子,可不就是施忠!

    “追上去!”

    “干掉他们。”

    “老施好样的。”

    ......

    唯恐天下的不乱的骑军显然认出了他的模样,一个个怪叫着推波助澜,刚刚才沉寂下去的江岸一下子又沸腾起来,而本以为逃出生天的阿鲁浑等人却坠入了深渊,很显然那些峒人不是来帮助自己的。

    踩在筏子上的峒女毫不羞涩,目光朝这边扫过的时候,脸上居然带着盈盈的笑意,原本涂在那上面的油彩已经洗去了,露出的本来面目看着还有几分俏丽,怪不得让施忠色魂与授。

    等到转过头去的时候,她的笑容马上就不见了,眼中只剩了难以言喻的愤怒,咬着牙将一支羽箭抓到手里,随着“嗖嗖”地几声轻响,一个又一个的鞑子惨叫着跌入水中,片刻之后就剩了阿鲁浑一人,而那只筏子也离他越来越近,差不多就快撞上了。

    “铛”地一声,羽箭打在他的背甲上,出人意料地是并没有插进去,而是轻轻一弹掉了下来,峒女一愣,待要再摸出一支去射时,被一只手给挡住了。

    “让我来。”

    施忠将她推到身后,就在筏子掠过那人身边的时候,一把抓住了他的盔顶,阿鲁浑下意识地想要用手去拨,只觉得脖子上一凉,眼前突然前黑暗一片,意识消失之前,那个大汉的狞笑就是他最后的记忆。

第四十一章 补给

    两淮一线的海岸线很长,楚州、高邮军、泰州、通州一路算下来,长度接近五百多里,这些海岸线并不是裸露在外的原始状态,而是被一条完整的堤坝给拦了起来,为的就是防止海潮的侵袭。

    这条名为“捍海堰”的巨大人工工程,在后世已经随着海岸线的不断扩展而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里,仅仅在史书中留下了它的记载。始建于唐时,大兴于宋时,名臣范仲淹亲自督建的这条海防工程,在德祐元年的时候,还是保护淮东海岸线的生命之堤。

    十一月的泰州,秋潮已退,海水在一道灰色的大坝下轻轻涌动,显得异常温顺,然而只有常住海边的人才知道,当它凶猛起来的时候有多可怕,在那个时候,渺小的人类除了战战兢兢地祈求上苍之外,根本没有任何办法。

    此刻,在这条大堤上来回走动的参知政事、同知枢密院事、沿江制置、江淮招讨大使李庭芝就是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态,他的眉头紧锁着,憷成了一个明显的‘川’字,眼睛时不时地打量一下海外的方向,而那里除了偶尔飞起的海鸟就是泛着白沫的海水。

    “属下孙良臣参见大帅。”一个武将模样的男子从外面骑马而至,将手下和马儿留给警戒外围的大帅亲兵之后,他一路小跑着上来,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

    “你的人马调集齐了?”李庭芝背过身看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开口问了一句。

    “已经开拨了,六个指挥,军员装束都是齐的,大帅的钧令,属下怎敢违背。”知泰州孙良臣的脸上泛着一丝苦色,执着手的姿式一点都没有变化,李庭芝深深地看他一眼,便偏过了头去不再搭理,让后者一怔。

    泰州本地的驻军数目是多少当然瞒不过他这个直接上级,表面上看来对方没有违拗之处,三千人的兵马在别的州府来说已经不算少了,可这里是淮东!严格来说整个两淮地区不管与不与敌人接壤,都属于边地,因此戍兵本就远多于内州,在他下达了备边令之后,各州首要之事就是扩兵,三千人只怕连一半都不到,而且肯定都是新卒。

    此刻,李庭芝面上的戒备之色非常罕见,原因更是难以言明,因为那是某个著名的神棍特意点出来的......泰州不可信,原来他还以为这是说的孙良臣本人,因为他是被罢了官贬到琼海的原步帅孙虎臣之弟,现在想想好像又不尽然,这个泰州难道指的是其上下一干人等?

    不能怪他多心,刘神棍的功力已经一再让人跌破眼球了,最著名的例子就是最近新近被元人任命为淮东路宣慰副使、泗州总管的朱焕,此人早在建康之时就被他一语言中了,而当时两人分明还未见过面,这件事让李庭芝现在想起还有些后悔,因为自己搭上的是一个泗州城,就算里面人口不多那也是大宋的子民,早知道这样,至少也应该将其投闲置散,可惜晚矣。

    现在轮到了泰州,他不得不谨慎再三,目前此人还算恭顺,挑不出什么错处,可越是那样,越让他心有余悸,泰州离着被鞑子团团围住的楚州不过隔了一个高邮军,如果敌人不顾一切地打过来,而这个孙良臣又的确靠不住,那自己的老窝扬州可就危险了,一时间他的脸色阴晴不定,让对方更是心情忐忑不安,印象中的大帅从来就没有这么迟疑过,难道......

    “不瞒大帅,属下在城中留了两千人,为的就是万一之计,大帅也知道从前方疏散而来的百姓光是流入州城的就有万人以上,无论属下如何维持,大小冲突每天都会发生,如果没有军力在手,不等鞑子打过来,自己就已经乱了啊。”孙良臣的语气十分恳切,表面更是一丝不苟。

    李庭芝默然不语,他知道对方说的是实情,楚州、招信军一带的清边令力度非常大,从县城到乡里几乎为之一空,这么大的人流量,只能分散到各州去消化,随着鞑子的进一步深入,二线上的高邮军等地也开始了实施,做为第三线的泰州就是首当其冲,这么说来,留下两千人是可信的,他自已就是从州城一路过来的,沿途的秩序还算平稳,这一切都与此人脱不得干系。

    那么刘禹所警示的倒底是个什么意思?非要等到鞑子打过来才会揭晓么,可如果那样的话,就算事实证明的确如此,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啊,而最关键的一点,拿下了他,换谁来当这个泰州守?他的幕中人手已经不敷使用了,朝廷又指望不上,全都是难题。

    见到大帅依然没有说话,孙良臣心里一凉,这已经不是不满的问题了,是在考虑处置了么?罢了,他不得不再度开口:“属下这就回去......”

    “你回到州城后,注意尽量将之前接纳的百姓朝周边疏散,多劝劝他们,再往后头走走,通州甚至是两浙都行,把地方腾出来,准备得更充份些。”李庭芝没等他说完,就出言打断了,这番话让他听了又喜又惊。

    喜的自然是自己的位子算是无虞了,惊的则是为什么还要百姓们往后头走?难道前面已经守不住了么,如果连泰州都不可靠,那邻近的扬州岂不是要暴露在鞑子的兵锋之下,他突然之间感到背上冷汗淋淋,不知道是被吓出来的还是......吓出来的。

    “高邮军境内已现鞑子侦骑踪迹,为安全计,高邮境内的百姓全都要撤往后方,不光是你这里,扬州也是一样,把道理给百姓们讲清楚,这是为了他们好,越往后去越是安全,特别是妇孺和老弱。”

    李庭芝的语气有些悲凉,战争最大的受害者莫过于普通百姓,无论是走是留,受到的伤害都不可避免,家园毁了生计无处,要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不知道呆上多久,任是谁都心里不安,对于本地的官府来说,安置就成了非常麻烦的事,那意味着他们要去争夺属于本地人的利益,所以说有些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难,不知道那个始作甬者会如何做呢?

    孙良臣带着疑惑和不解走了,看着他的背影,李庭芝的眼神有些复杂,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倒底对不对,他现在到楚州来当然不是为了解决某个不确定的因素,而是有比这重要得多的事。

    “相公,来了。”一个手拿千里镜的亲兵回头喊了一句,他赶紧转过身,面朝大海的方向,直到片片帆影出现在视线中。

    这一带远离淮水的入海口,因此海水还算很清,一波浪花慢慢地从海面上涌过来,打在了他脚下的堤坝上散开去。紧接着第二波又涌了过来,这回的浪头要稍微高一些,依旧被基石撞得消失在空气中,等到一波接一波的浪花形成了潮水之势,平静的海面上就像是翻开了锅,大堤上充满了海水击石发出的‘噼啪’声,空气中遍布着雾汽,就像是海潮将来的前兆一般。

    李庭芝孤瘦的身影屹然不动,哪怕鬓角和眉毛上都沾满了水珠,让他如痴如醉的是那些状如小山般的海船,唯一一只在元人的强大攻势下还能给人以信心的武装力量,数目多达上千艘的海司水军船队。

    这一带没有码头,就连沙滩都淹没在了波涛中,因此那些大船只能泊在海岸的附近,然后用小舟送到陆上来,好在距离不算远,来回不废什么功夫,否则还真是件麻烦事,因为他们停在这里不是为了避风,而是补给。

    “赶紧准备,水军弟兄们快到了。”

    李庭芝也不是空手来的,他的身后是一只庞大的运输队,几千辆大车载着这只船队必要的补给,最多的就是吃食,至于淡水,附近有直通运河的几条活水,不过需要自己去接而已。

    在他的吩咐下,无数的民夫赶着大车就上了堤坝,等到海面上的小船驶过来,纷纷将车上的吃食卸下来,整个海岸边一下子就热闹起来,就连李庭芝本人都面带了笑容,当然这份高兴不完全是看到了自家的海军,而是基于一个人。

    “少保,小心。”一只小舟上只站了一个人,靠上大堤的时候,李庭芝竟然上前亲自将人扶了下来,白发苍苍的叶梦鼎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借着他的手臂跨上了堤岸,两个人相视良久,竟然都有些无语。

    “祥甫,你这身体......”最后还是叶梦鼎先开了口,他是个注重养生的人,不然也不可能活到这么久,一看对方的模样,就知道是操劳过度所致。

    “少保如此高龄还要泛舟海上,某一个后辈哪敢懈怠。”

    李庭芝没想到他会亲自到,原本还以为是某个都统或是僚属,事情在上次胡三省前赴建康时就已经谈妥了,并不需要叶梦鼎跑一趟,现在看来,对方同自己一样,对这场战事忧心仲仲,根本无法做到置身事外。

    两人其实没什么交情,李庭芝常年在外任上,双方连照面都打不上,真正将他们联系在一起的,还是那个怎么也不肯留在淮东的神棍兄,两个人不知道是不是同时想到了这一点,都是微微一笑。

    “刘子青去了广西,让老夫一番谋划落了空,朝堂上处处都是纷争,去到地方多少还做些事,何况那里不太平,有他坐镇倒是比旁人放心些,不过这样一来,迁都之议只怕就要搁置了。”

    “喔,少保已经上书倡议迁都了?”这件事李庭芝还是第一次听到,因为那封表章并没有下发讨论,他当然无法打听出来,至于刘禹是去广西还是广东,在他心里没有任何分别,都是属于严重浪费资源的行为。

    叶梦鼎心情沉重地点点头,对方能在刘禹的去处上做文章,自然不会让自己如愿,可是这样的话情况就会变得紧急起来,元人的攻势日盛,偏偏在最主要的战场上毫无动静,这种诡异不仅让他们这些前线的将帅心忧,更是麻痹了政事堂诸公的心,等到事情降临的那一天,就没有时间了。

    因此最终决定与李庭芝合作,多少也有些撒气的成份在里头,当然更多的还是出于公心,元人的海上攻势已经出现,他不希望这场战事发生在京师附近的海面上,那么这样的选择就是两便了,达成自己的愿望还能帮对方一把。

    “两淮战事如何了?”已成定局的事再多说也是无益,叶梦鼎转而问起了当前的局势。

    “很不好。”李庭芝的面色同样不轻:“淮东这里,楚州被围已近半个月,招信军内鞑子的攻势较小,目前来说威胁还不算大,而淮西......”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安丰军全境沦陷,光州失去了联系,濠州和招信军一样被鞑子一部牵制着。某来此之前得到的消息是,鞑子大军攻入了庐州境内,舒城县已经失守,合肥县城被围,不知道还能撑多久,好在大别山一线的关隘守军尽已撤出,目前在安庆府境内集结。”

    “如此形势,你还要执意淮东?”叶梦鼎吃了一惊,照他的说法,淮西差不多已经快要失守了,真到了那一步,这一战还有什么意义。

    “这是子青的提议,他说......”李庭芝有些难以启齿:“他说庐州城可保三个月以上。”

    叶梦鼎顿时就无语了,自己的这个好女婿一向神神叨叨,别的倒也罢了,这种军国大事能如此轻易打保票么?关键的是,对方居然拿这个做为决策的依据,倒底是谁更疯?

    “你也信?”

    “不得不信。”

    李庭芝当初也问过他判断的依据,对方一付欠扁的神棍嘴脸,看在往过良好的业绩上,他才忍住没有一拳打过去。

    这么一说,叶梦鼎突然就理解了他的想法,反正总要有一个选择,既然难以做出决定,不如干脆抓住一根稻草,相对于自欺欺人,被人欺骗更好过一些吧,他不由得叹了口气,其实自己何尝不是如此,这算不算命数使然?

    “鞑子的水军目前到了哪里?”陆地上的战事与他关系不大,叶梦鼎知道自己的目标是什么。

    “在楚州河口一带游弋,据说还要为他们的大军运送辎重粮草,暂时没有顾及到这边来。”

    李庭芝不但知道他们的动向,更清楚对方的兵力,多达三千只的大船队,无论怎么估计都不为过,已方虽盛,数目却要少许多,他对海战的了解不多,不敢过多地质疑什么,然而担心却是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说句俗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陆上海上不都是一样,你的压力远过于老夫,就不要再做此无谓之忧了。”叶梦鼎何等眼色,一看就知道他在担心些什么。

    “少保你欲......”

    平平无奇的一句话,却让李庭芝一下子失色了,原以为叶梦鼎是想亲临前钱督战,没想到他打算要直面矢石,海上不比陆地,一旦覆了舟,在这种天气下,几乎就是个死字。

    “万万不可。”盯着对方平静的眼神,李庭芝差点激动地想要抓住对方的手:“少保乃国之柱石,一旦有失,此战不败也败了,某另可不击鞑子水军,也断不能......”

    “李祥甫!”叶梦鼎厉声将他打断:“这一战,不是为你打的,鞑子这只水军如此之众,绝不只是为了运送粮草,不将其击破,他们就会直捣京师,到时候百姓慌乱,朝堂震动,大宋就没有机会了。”

    “纵然如此,少保请随某移驻扬州,淮东诸军集结于此,战事交于他人,发生任何变故,有传音筒相助,少保依然可以运筹帷幄,于战局并无影响,还请叶公三思。”李庭芝毫无惧色,依然在苦苦规劝。

    “你的好意老夫心领了。”见他真心相告,叶梦鼎放缓了神色:“你说得很对,老夫不通战事,去了未必就能扭转乾坤,或许还会成负累,可是一军主帅不敢直面敌人,将士纵有十分战力,只怕也要打个折扣,老夫不想让他们的浴血之处变成又一个丁家洲。”

    对着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李庭芝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他知道自己劝不动,更明白一点,对方已经萌生了死志,心情一下子变得沉重无比,因为这一切都是他主动去策划的。

    “你放心,就算最后不敌,我海司全体官兵必会将他们打残,鞑子这一路水军,你不必再加以考虑,一心去对付陆上的那只大军吧。”

    叶梦鼎的安慰之语没有改变他的心境,大宋现在一战都输不起,就算是拼成平手,也无法扭转战局,这一点,两个方面大员都是心知肚明,为此他们不得不压上自己所有的砝码,只求稍稍扳回一点劣势。

    在他们的视线所及处,蚂蚁一样的人群川流不息,靠着最原始的工具,为整只船队输送着给养,为了达到目地,李庭芝几乎动员了泰州境内全部的役夫,这里是形势最好的淮东,别处就更不用想了,实力上的巨大差距就像无法逾越的鸿沟横亘在两军之间,李庭芝甚至无法想像没有之前的努力,仓猝之下这种局面会变成什么样子?也许真的就是老人说的那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一千二百多只战船的补给,要持续两到三天之久,两人都是俗事缠身,这么抽空见一面不过是为了沟通更为顺畅而已,在约定了通信方式之后,叶梦鼎立刻下了小船返回自己的座舟,李庭芝站在他走后也将要回到自己的驻地,这一别,都不知道还有没有再见面的机会,在走下大堤之前,他对着那个已经远去的背影遥遥便是一揖。

    “吁!”

    没等跨上马,一行骑士疾驰而至,当先的汉子一脸肃容,让他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鞑子进逼高邮县城,最多明日就会合围。”李十一勒住马,人却没有跳下来,朝他一拱手说道。

    “来了多少?”

    “步骑不下两万,为首的是唆都之子百家奴。”

    终于动了,李庭芝一听之下不惊反喜,鞑子这是试探还是另有深意且不说,只要分兵就会有破绽,他毫不犹豫地翻身上马,同来骑一起驰向了另一个方向,扬州!

第四十二章 布防

    “五娘,某求你了,走吧。”

    印象中,自己的夫婿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软话,那是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就是万马军中血染战袍,依然毫不动容的坚强男儿。叶琋突然间想起了成亲那一晚,头一回看到自己时,对方眼神中透出的惊喜,和随之而来的热切,以及略显粗鲁的动作......不由得面红过耳。

    “......可是又有不适了?都是某的错,不合让你母子颠沛至此,你先躺下,某去叫郎中来。”见到妻子面上的变化,张世杰有些紧张,慌忙间抬脚打算往外走,刚刚站起身,手就落入了一团柔软当中,他回头一看,妻子朝他嫣然一笑。

    “奴明日就带大郎走。”张世杰闻言一怔。

    这里是离着安庆府治怀宁县城一百余里的桐城县,经过两个多月的不懈努力,在安庆府所辖的五个县中,紧靠着蕲州的宿松县基本上已经撤空,稍后一点的太湖和望江两县大部分百姓都选择了离开,或是跟着他的大军来到了这里,或是自寻出路,只有他的治所怀宁县城,情况很不理想,让他有些束手无策。

    安庆是个大郡,在籍户数十五万有余,丁口四十余万,几乎同整个淮东路相当,当时将他放在这里,考虑的就是他麾下多达三万将士,只有这么多人口才养得活。可是谁知道接掌还不到五个月,就变成了这种局面,现在多出的人口已经不是财富,而变成了负担,如何安置就成了当前的首要的问题。

    桐城已经是退无可退的去处了,为此他不得不将人口尽量朝邻近的无为军一带转移,可是那里又能接纳得了多少?或者进一步来说,桐城就安全了么,他的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鞑子的大军就在头顶上,这里离着庐州不过一日之遥,好在上方有大别山的东脉做为遮护,一时半会儿还顾不到这里,可并不代表着他们永远不会来,如果庐州城被攻破,下一个目标想都不用想,一时间张世杰仿佛又回到了从郢州城下千里迢迢破围而出的那一刻,不同的在于,这一次除了他手下的三万鄂兵,还有十倍于此的百姓,怎么办?

    因此,这两个多月,他几乎不眠不休地在煎熬着,无数次地想过放弃这一切做一个单纯的武人,就像当年弃了郢州一样,不再理这些他根本不擅长的政事,可是自己的境内连敌踪都没有出现,怎么忍心做出那样的事?那样做,听了他的话背井离乡的百姓又当如何。

    直到这时,他才觉出了自己同那个连襟之间的差距,似乎在那人的手里,这些都不是什么烦恼,一想到那个年青人自信的神态,他的嘴角就不由自主地现出一个苦笑。

    “可是要出事了么?”这一切的变化,怎么瞒得过枕边人,琋娘看着那张日益憔悴的脸,心疼得无法自抑。

    “哪有,某方才是在想,明日让张霸带人护着你们母子,直接过江去,从建康府返回京师,不必穿过池州,那里虽然近一些,可是荒无人烟,只怕盗匪不会少,不过那样一来,路程就会远些,你这身子可受得住?”

    琋娘无言地靠上了他的胸前,夫婿是个粗人,心里头没有弯弯绕,这番生硬地解释,不过是为了安她的心罢了,外头的情形就摆在那里,纵然是不懂也明白事情有多危急,她帮不上忙,只能做不到不添乱,更何况夫君这么急着让她离开,是因为她的腹中已经有了胎儿,差不多三个月了。

    她可以不在乎自己,却不能不在乎孩子,战争已经开始了,接下来不会有一天安稳的日子,任何的颠簸都会是一次考验,万一有个好歹,连她自己可能都保不住,既然如此还不如早早离了去,最起码让夫妻俩都能有一个念想,这才松了口。

    “莫忧心,到了京师,一切听大郎的安排,若是这一胎安稳,不妨坐船回宁海去,岳丈府上人手多,照顾起来也便利些,等到......”张世杰突然间说不下去了,感觉到抓着自己的那只手上一紧,艰难地接上一句:“等到局势平稳了些,某自会去接你。”

    “嗯。”

    琋娘什么也没说,只想在夫婿的怀里多呆上那么一会,乱世已经到来,活着就是幸福,即便是担心也要等到分离之后,这一点从嫁给他的那一天开始,就不会再有任何改变了。

    走出居室的那一刻,张世杰的心里就像被火烧灼似地难受,如果不是为了将妻子劝回去,他连这点难得的相聚时间都抽不出来,外面的事情千头万绪,每一件都让他这个主事者心烦不已,偏偏又逃不过去。

    “说吧,又出什么事了?”一看到亲兵头子张霸探头探脑的模样,他就知道准没好事。

    “探子来报,舒城失陷了,鞑子大军一到,当地的士绅就裹胁着知县开了城,这一回,鞑子似乎没有屠城。”

    意料当中的事,张世杰没有作出太大的反应,只是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舒城就是离他这里最近的一处,虽然有些山峦阻挡,但是毕竟不是大别山主脉的那种崇山峻岭,还远远谈不上天险,这样一来,布防就成了当务之急,连带聚集在这里的百姓,也要立刻疏散了,至于战争何时来临,就要看庐州能抗得住多久。

    麻烦还不光是这样,战事上他早有准备,打不打得过是一回事,可是往往来说,打不打并不是完全由他决定的,就比如说舒城县,当士绅们有所决定时,就连主官也不能不加以考虑,同样的麻烦,他这里一样有,怀宁县城里,不愿意走的全都是这类人。

    他只是一个武夫,远远达不到一言九鼎的地步,说不定他的这些做法,已经被人写成状子告到了京师,敌未至而先扰民,这样的罪名可大可小,朝廷未必真会动他,但是恶心话肯定有的,现在哪还有空顾及那些。

    鞑子屠城的恶果已经展现出来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与城携亡的决心,大部分的百姓只是盲从,可以想见一旦鞑子进逼怀宁,那里的结果也会是一样,人家的理由更为充份,连他这个守臣都放弃了,凭什么还要做必死之事。

    “走,看看去。”

    张世杰深吸了一口气,不再去想自己无能为力的那些,带上人直接就上马出了城,行走的并不是回怀宁的那条官道,而是去往舒城的方向,唬得张霸就是一跳,赶紧召集人手跟了上去,谁知道前头有没有鞑子的侦骑。

    从桐城一路北上,道路弯弯曲曲,两边尽是山陵,看样子并不适合大军间行,然而并不代表敌人就不会过来,张世杰一路走一路思索着,不多时就有了计较。

    “叫人去找阎顺,让人带所部进驻那一边,依山立营,不必挡在路上,若是来敌千人以下,放他们过去,万人以下先示警再阻敌于山林,超过万人,退入山后,听本官的指令。”

    “谢洪永、李山所部为侧应,千人以下俟机伏击,万人左右依例行事。”对于这一带的地形,张世杰心里已经有了数,只要鞑子的大军施展不开,以他的实力,未必不能做些打算,至少能牵制住一部分敌军,以减轻庐州方面的压力。

    退到这里,整个安庆府就差不多空了,鞑子就算占了怀宁县城,想要就食本地,基本上已经没了可能,靠着拉长他们的补给线,在山区一带同他们周旋,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为此他搬空了所有的府库,手中的钱粮倒是不缺。

    “李存所部留在桐城,命他加紧招募和训练,县城的防御还要加固,那可是咱们根本所在,一刻都轻忽不得。”

    地方不大,他的军力又足够,这么看下来,对于即将到来的战事,心里已经多了几分把握,背靠着无为军,那里的主官刘师勇也算个将才,实在不行还能退过去同他联兵一块,回到自己擅长的领域,张世杰的思路越来越顺,一时间已经有了几分跃跃欲试的打算。

    “明日一早你带人护着大郎他们上路,走水路先到建康府,若是李相公还在城中,帮本官带封书信与他,言明这里的形势,问问他庐州城,倒底救是不救,如何救法?”

    等到军议安排得差不多,他才将自己的私事和盘托出,张霸在心里一一记下,虽然此刻他并愿意离开,但是娘子这一行事关重大,除开自己交给任何人都不会放心,好在建康府并算远,也就是几日的功夫。

    不知不觉,一行人已经快到县境边缘,张世杰有些不舍地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直到亲兵们紧张地再三催促,才拨转马头准备回去,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了极大的动静,很像是大军疾行,张霸等人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纷纷拔出佩刀,将他护住。

    “快走。”

    “莫慌,不是舒城的方向。”张世杰静听了一会儿,面色奇怪地转过头去,那里是山陵的尽头,而远处就是连绵起伏的大别山。

    饶是如此,张霸依然没有放松警惕,直到视线中出现了一面熟悉的制旗,紧接着无数红袄轻甲的大宋军士漫山遍野地现身而出,才惊异地张大了嘴,手上的佩刀缓缓地放了下来。

第四十三章 半年

    庐州城中的制司府衙内,看上去和夏贵生前并没有多少区别,就连帅案后的那张虎皮大座,都原封不动的保留了下来,然而此时上面空无一人。淮西制帅李芾正站在帅案之下,目光炯炯地打量着一个人,在他的身旁,庐州都统刘孝忠按刀而立,警惕地盯着同一个方向。

    “小......小的只是奉命前来。”来人穿着一身武弁服,眼神躲闪地低着头,手里拿着一封文书,被他平举着伸过了头顶。

    李芾没有去接那封信,因为他不必看也知道那上面会写些什么,而来人,更是他认识的,就是离着不过几十里外的舒城县内的县尉,当然要在前面加上一个‘原’字。

    “你可否告诉本帅,城中情形如何了?”

    “回制帅的话,他们进了城后,并未做些什么,百姓们一切皆如平常,就连出入也是一样,小的不敢撒谎,句句都是实话。”来人没有听到斥责或是怒骂,反而是一种极为平和的声音,倒是让他稍稍心定了些。

    “那便好,你回去吧。”李芾知道了答案,便没有再说下去的兴趣。

    “制帅可有话让小的带去?”来人知道他不会接信,又肯放自己走,于是抬起头,态度变得更加恭敬起来。

    李芾背着手摇摇头,来人正待要再劝上几句,一旁的刘孝忠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拿眼睛将他一瞪,吓得他赶紧行了个礼退出去,一直到走出府衙才下意识地拿手一抹,才发现脸上尽是汗水,就连后背都已经湿透了,哪里还敢再做停留,一步不停地朝城门方向走去。

    “喂,这是你的信么?”到了一个拐角处,肩上突然被人拍了一下,他转头一看,一个黑黑瘦瘦的汉子正对着他笑。

    “你是......啊!”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间感到腹中一痛,低下头,那个汉子的手上执着一柄短刃,刀身已经没入了他的身体,他感觉到力气正在快速地流失,脚下不由自主地一软,歪倒在对方的身上,很快地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汉子将他的身体放到地上,慢慢拨出刀,在他的衣襟上擦干血迹,从他的手上拿下那封信,做完这一切之后,汉子站起身拍拍手,拿着那封没有拆开的信对着天空看了看,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片刻之后,汉子被带进了制司大堂,李芾几乎保持着那人离开时的姿式,当看到汉子和他手里的那封信时,脸色才有了一些变化,他没想到就这么点功夫,信又被送到了这里来。

    “你杀了他?”汉子目光坦然地点点头。

    “为什么?”

    “回答制帅的话之前,可否容小的问一句。”汉子出人意料地话让李芾一怔,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制帅没有接他的信,是否可以认为不欲开城出降?”

    “那又如何。”李芾没有否认。

    “既是如此,那小的就可以说了,鞑子势大,既是要守城,便容不得任何疏漏,来人以劝降为名,打探为实,让他活着回去,城中虚实便尽在鞑子掌握,小的为制帅计,故而杀了他,如此而已。”

    李芾一愣,似乎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一番话,偏生好像还有些道理,当然,之所以会容忍对方说这么多话,是因为这个汉子他认识,人家两次为他传递消息,可谓帮了他大忙,现在又突然出现在城里,倒是让他有了些好奇。

    要知道,庐州城已经被元人的大军包围了,对方根本没有必要进来送死,联想到他之前的行为,李芾突然间心中一动,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你究竟是何人?”

    面对质问,汉子没有答话,而是将手伸进了怀中,在他动手的一刹那,刘孝忠紧张地上前了一步,将李芾挡在了身后,直到对方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牌子,他才面带疑惑地接过来,看了一眼赶紧递给了身后的李芾。

    “你是李相公的人?”牌子没有什么特别的,上头刻着江淮招讨使司的字样,并没有别的可供证明身份的东西,李芾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儿,面上的疑惑更加深了。

    “是。”汉子说完,将头上的一络发际掀开,露出了一行黑黑的字迹,刘孝忠上前仔细辩认了一下,才朝着李芾点了点头。

    既然身份没有问题,人家又对他帮助良多,李芾便推开刘孝忠走到他的面前,对方虽然是好意,可是这番好意却让他感觉很难受,因为那并不是基于信任,而是钳制,可是偏偏又让他说不出什么。

    能怪李庭芝伸手太长么?如果对方没有动作,以他的资历,还是那拿那些个边将没有法子,最终的结果不会好到哪里去,想到这里他的心中五味杂乱,甚至有些心灰意冷。

    “李相公派你到此,就是为了看着本官,怕某会献了这庐州城吧。”

    “某是李相帐下一卒,但此事却并非李相的首尾。”汉子笑了笑:“至于制帅,你是不会降的,这一点某深信不疑,再说了你若真有降意,区区在下如何拦得住。”

    “噢?”今天所有的惊奇,都抵不上汉子刚才的这句话,一时间李芾感觉脑子有些不够用了。

    “某的东家是刘中书,不过现在应该是刘侍郎了。”

    “刘子青?”

    见汉子坦然认下,李芾简直不敢相信,他与那位青年才俊素不相识,更谈不上什么交情,凭什么人家会这么帮忙?然而对方如果是欺骗,又图得是什么,主动进城来找死么。

    还有一段,晚点补上......

    李庭芝当初也问过他判断的依据,对方一付欠扁的神棍嘴脸,看在往过良好的业绩上,他才忍住没有一拳打过去。

    这么一说,叶梦鼎突然就理解了他的想法,反正总要有一个选择,既然难以做出决定,不如干脆抓住一根稻草,相对于自欺欺人,被人欺骗更好过一些吧,他不由得叹了口气,其实自己何尝不是如此,这算不算命数使然?

    “鞑子的水军目前到了哪里?”陆地上的战事与他关系不大,叶梦鼎知道自己的目标是什么。

    “在楚州河口一带游弋,据说还要为他们的大军运送辎重粮草,暂时没有顾及到这边来。”

    李庭芝不但知道他们的动向,更清楚对方的兵力,多达三千只的大船队,无论怎么估计都不为过,已方虽盛,数目却要少许多,他对海战的了解不多,不敢过多地质疑什么,然而担心却是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说句俗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陆上海上不都是一样,你的压力远过于老夫,就不要再做此无谓之忧了。”叶梦鼎何等眼色,一看就知道他在担心些什么。

    “少保你欲......”

    平平无奇的一句话,却让李庭芝一下子失色了,原以为叶梦鼎是想亲临前钱督战,没想到他打算要直面矢石,海上不比陆地,一旦覆了舟,在这种天气下,几乎就是个死字。

    “万万不可。”盯着对方平静的眼神,李庭芝差点激动地想要抓住对方的手:“少保乃国之柱石,一旦有失,此战不败也败了,某另可不击鞑子水军,也断不能......”

    “李祥甫!”叶梦鼎厉声将他打断:“这一战,不是为你打的,鞑子这只水军如此之众,绝不只是为了运送粮草,不将其击破,他们就会直捣京师,到时候百姓慌乱,朝堂震动,大宋就没有机会了。”

    “纵然如此,少保请随某移驻扬州,淮东诸军集结于此,战事交于他人,发生任何变故,有传音筒相助,少保依然可以运筹帷幄,于战局并无影响,还请叶公三思。”李庭芝毫无惧色,依然在苦苦规劝。

    “你的好意老夫心领了。”见他真心相告,叶梦鼎放缓了神色:“你说得很对,老夫不通战事,去了未必就能扭转乾坤,或许还会成负累,可是一军主帅不敢直面敌人,将士纵有十分战力,只怕也要打个折扣,老夫不想让他们的浴血之处变成又一个丁家洲。”

    对着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李庭芝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他知道自己劝不动,更明白一点,对方已经萌生了死志,心情一下子变得沉重无比,因为这一切都是他主动去策划的。

    “你放心,就算最后不敌,我海司全体官兵必会将他们打残,鞑子这一路水军,你不必再加以考虑,一心去对付陆上的那只大军吧。”

    在他们的视线所及处,蚂蚁一样的人群川流不息,靠着最原始的工具,为整只船队输送着给养,为了达到目地,李庭芝几乎动员了泰州境内全部的役夫,这里是形势最好的淮东,别处就更不用想了,实力上的巨大差距就像无法逾越的鸿沟横亘在两军之间,李庭芝甚至无法想像没有之前的努力,仓猝之下这种局面会变成什么样子?也许真的就是老人说的那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第四十四章 准备

    嘴炮无敌刘子青自然想不到,他的优秀品质被下属们完美地继承并且发扬光大,一个小小的都头,都敢公然忽悠一路守臣,对方还是个高品文臣。不但语言上丝毫不让,就连气势也有过之而无不及,关键是对方好像并没有觉得他无礼,只有站在一旁的刘孝忠又气又恼,却又无可奈何。

    当然光有嘴炮是退不了敌的,更保不了城池不失,汉子这么说,心里当然会有计划,李芾正是相信这一点,才容忍了他的无礼,反正死马当活马医,如果最后他拿不出足以令人信服的东西,再治罪就是了。

    “愿闻其详。”

    “先说军力。”汉子也不客气,向他一一分析道:“庐州有户九万五千余,丁口十九万三千多,除开被鞑子占领的舒城,还未曾顾及的梁县,城内差不多有十万人。其中男子约为六万余,除掉老幼,可上阵者超过三万,他们就是需要争取的对象,加上守军,至少也要鼓动二万人从军,才能在今后的守城战中坚持下来。”

    “如何说动,强征么?”这个数字早就在李芾的心里,虽然不知道对方是如何知道的,但是既然他有来自建康的背景,想必不难查到。

    “无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喻之以利而已。”汉子摇摇头:“鞑子在安丰军的所为,故然能震慑人心,然而却更有可能适得其反,制帅不欲出降,鞑子一旦破城,便是那等下场,只要民心还未乱,他们不难知道如何选择,这就要靠鼓动了,至于利,从军者有饭吃,还不能让人动心么?”

    这种作法并不稀奇,以坊为单位,广贴告示,敲锣打鼓地进行宣传,同后世的作法相差不大,用于现在的庐州城中犹为合适,而在明面上,由于夏贵亡于鞑子之手,使得他的旧部很难有投敌的意愿,这也正是夏府明知不敌,依然选择抵抗直至全府尽没的原因,鞑子的杀戮行为,在客观将百姓逼上了绝路,不降即死的绝路。

    事情到了现在才看到了结果,而这个因其实早在数月之前就已经种下,让淮西这个曾经一战未打就降了的边地,变成了抵抗鞑子最为激烈的地区......之一,对于他的建议,李芾没有答应或是不答应的表态,因为其中还有一个难点,那就是粮食从哪里来?

    “再说粮食。”汉子显然明白他们的顾虑:“府库存粮虽然不多,但百姓手中并不缺粮,淮西总领所设于安庆府,而具某所知,淮西的赋税并没有收上来。”

    这个问题有些尴尬,原因在于李芾对于淮西的控制不力,各州都在有意拖延,本应该在十月份就入仓的赋税,一直拖到现在都没有动静,现在就更不可能了,鞑子显然也明白这一点,因此攻势才会这么猛,屠城抢粮顺带解决了军需。

    庐州本地产粮并不丰盛,做为边地,往往还要靠着朝廷拨给,这就是各处总领所存在的意义,现在当然是指望不上了,但是李芾敏感地听出他的另一层意思,这个百姓指的可不是普通民众,他们纵然有些积存,自家还要食用,哪能从他们嘴里去夺呢。

    “粮食,一定要掌握在手中,如此才能做到合理分配。”汉子侃侃而谈,让李芾吃惊之余还有些疑惑。

    “如何分配?”

    “守兵多吃,百姓少吃,青壮男女多吃,老弱妇孺少吃,甚至只需不死即可。”汉子语出惊人,不过接下来的话一下子就让李芾生不出驳斥的心:“饿着也比易子而食要强。”

    他熟读史书,自然知道历史上这类例子有多少,其中的情形又有多惨,许多坚城最后之所以会被攻破,不是因为守军死光了,而是断了粮没了军心士气,例如大名鼎鼎的睢阳城。

    “关于此事,还要牵扯到一件案子,夏帅当日被刺,听闻是鞑子下的手,其中经过想必制帅不陌生吧。”汉子的话让李芾的心中一动,隐隐猜出了一点端倪,于是点点头。

    “当日的主犯,是李相公亲自审问的,其中的口供,涉及到刺杀的,都归了卷宗,某要说的是另一部分。”汉子再次伸手入怀,这一回掏出来的是一撂纸:“制帅请看,看完了,就明白某所说的是何用意了。”

    这些纸无一例外都是犯人的口供,上面所牵涉到的人才是李芾关注的重点,他一言不发地默默翻看着,越看越是心惊,因为这上头所供出的为数多达数十人,而这些人全都是庐州城内的有头有脸的人物,准确的说他们不是商人、就是士绅,或者二者兼有,而就是这些人在前几天还一直要求他放弃抵抗,翻完最后一页纸,他连内容都没看,只撇了一眼名字,就失声笑了出来。

    “好算计啊,真个是好算计。”对于他的反应,一旁的都统刘孝忠吃惊不已,他还从未看到李芾如此失态过,哪怕是被鞑子大军围了城。

    汉子仍是那个不喜不怒的表情,静静地等着他的决定,他知道对方说的这句话,指的并不是纸上的那些人,不过就算是猜出了什么,如今也没有任何意义了,相信以李芾的智商还不至在这样的情况下,蠢到拒绝这份大礼。

    果然,李芾笑过之后就摇了摇头,事情早已成了定局,他还是其中的受益者,对方如果不交出这些纸,他根本毫无办法,现在那些人的把柄在他手上握着,如果自己做得绝,便是抄家灭门的罪过,如果不想大动干戈,那他们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这个代价是什么?还用得着说吗。

    “你带人去将这些人全都请来,就说本帅有事同他们商量,不想来的,直接拿了,封府抓人,全都投入牢中,反抗的,就地格杀,罪状宣之于众,本帅倒要看看他们还有什么脸让某献出这庐州城。”

    这种粗活自然就要交给刘孝忠他们来做,等到后者兴奋地接令出府,李芾的脸色已经恢复了平静,对方既然帮了这么大一个忙,解决了他苦思不得其法的守城问题,那别的事情就无须再计较了。

    “你们五人如何襄助本帅?”问题又回到了原点。

    “这个么,不瞒制帅,若是论武艺,某可能在刘都统面前撑不到一柱香的时间。”汉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过我等作用并非如此,简单地说,某在制帅身边,就相当于多了一双眼睛,可以让你随便了解各门战况、敌军动向,等等诸如此类。”

    “就在城外,鞑子的一举一动都在某的掌握之中。”就在对方惊异的眼神中,他第三次从怀中取出一个事物,当着李芾的面按下了一个红色的按钮,不一会儿,从那个盒子里传出了一个清晰的声音。

    “东门外鞑子新到了一个万人队,从昨日起他们就在驱赶百姓,帮他们赶制攻城器械,已经完成了上百架云梯、十余架蒙车、还有几架投石器,语毕。”

    “很好,继续监测,语毕。”

    汉子简单地回了一句,就将通信掐断了,眼前所见的一切,让李芾已经惊得说不出话了,好在明白这是已方所拥有的事物,才没有让他太过动容。

    “此物莫非能......隔空传音?”忍了半天,倒底还是问了出来。

    “正是,城中虽然只有五人,可是城外各处不下二十人,他们会日夜不停地盯着鞑子,有任何的风吹草动,我等都能知晓,如此一来,制帅对于守城可有信心了么?”

    李芾还没有从惊异当中回过神来,一点都没有掌握黑科技之后的那种喜悦,对方向他坦承了这一切,为的就是增加他的信心,这一点他还是心知肚明的。

    汉子当然不会告诉他,为了实现这些,东家连一个亲兵都没有带就远赴了广西,四百多人组成的谍报网,在这么广大的战线上依然是捉襟见肘,而为了庐州不至于过早陷落,光是这一个点上就配属了近三十人,可想而知此地有多么重要。

    “鞑子只怕不会给我们时间了。”

    “不然,塔出在安丰军已经领教了我军的坚韧,面对庐州这样的坚城,又有万人以上的守军,他无论如何也会试一试不战而下,否则根本就不会派出使者来劝降。同时,这么大的城,又是横跨江河,要完成包围的态势,做好攻城的准备,最少也得三天以上,我等的估计,应该会有五天可用,如何利用就要看制帅的了。”

    “若是制帅有心,将这个时间再延长几日,也不是没有法子可想的。”汉子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李芾思索之下,突然想到了什么。

    “你的意思是诈降?”

    “差不多,寻个死士,头脑灵活能说会道的,同鞑子以谈判为名诸多挑剔,不断地提出一些让他难以决定的条件,这么一来一回地,拖上个七八天都有可能。”

    李芾一听之下眼睛就亮了起来,他平素行事虽然方正,却不是顽固不化之辈,举一返三之下,还真的越来越觉得此计可行,左右是对付敌人,没那么多道德可言,想了一会儿,突然间展颜一笑。

    “你们东家,就是这般守住了建康城么?”

    “哪里,这等小计,我们东家根本不屑为之。”没想到对方一脸地傲气,竟然将他堵了回来。

    “被你这么一说,本帅倒是有了些信心,只是为何要以半年为期,难道还会有援军到来?”李芾倒是没有生气,反而觉得好笑。

    “若是没有希望,我等岂会自陷死地。”汉子点点头:“不过破敌非朝夕之功,我等就是那顽石,先将鞑子的锐气磨去,等到他们沉不住气,开始分兵掠地,咱们的机会就来了。”

    虽然他没有说援军来自何处,也不提如何来援,李芾仍然听出了些意思,要说两淮之地还有什么机动力量,首推坐镇建康的那位李相公,这么一想,心里又多了些把握,就算心怀死志,听到了还能生还的消息,总会给人以力量,他当然也不例外。

    眼下来说,考虑援军的事情还早,当务之急就是如何利用这难得的几天,与城外的鞑子一样,做出充份的准备,才是守城成功与否的关键,对方已经向他交出了底,事情却还是要他自己来做,从现在开始,每一个时辰都是关键了。

    于是,从这一天的夜里开始,庐州全城就进入了一种紧张的状态,各种声音喧嚣不停,全城到处都在进行着动员,大量的青壮被征招入伍,成为了守军的一部分。所有的守军按照新老比例重新搭配,一刻不停地进行操练,熟悉兵器和守具,了解防守的方法和要领,汉子和他带来人,将建康城的经验一一传授给他们,后勤保障、食品配给、医疗制度......这些在原本的基础上进行了细划和加强的东西,将为未来的战事带来不可估量的影响。

    在这种强烈的备战气氛下,一切反对的声潮都被压制住了,为了减轻罪责,那些上了名单的富商们不得不拿出足够的东西以求脱身,财物没有什么用处,他们屯集的粮食就成了府库中的一部分,再加上一些别的措施,

    还有一段,晚点补上......

    “城中准备功夫不足,兵马堪用者不过万人,粮草能撑两月左右,只有军械还算足用,某说得可对?”

    李芾陡然一惊,这一切他一直以为只有少数人才清楚,对方张口就来,那只能说明,人家盯着他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位刘子青,想要做什么?

    汉子说得没错,他的准备功夫一直在做,但是并没有想到鞑子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打到了庐州城下,因此就连庐州境内的粮草都没有来得及全数运到治所,这对于守城来说是足以致命的,人马在经过一番扩充之后,训练了一到两个月的兵员堪堪接近万人,要守住这么大地一个州城,委实有些捉襟见肘。

    但是庐州的有利条件也是有的,首先就是城墙足够坚固,这里是夏贵的老巢,他虽然之后一直有些倦怠,但是在防备上并没有松懈,城墙被不断地加固,守具更是冠绝两淮,军械等物堆满了仓库,唯一缺的就是人。

    “那么在制帅心里,此城可保两到三月不落,便是极限了,不知是也不是?”

    这一回汉子没有猜对,李芾虽然有与城携亡的决心,可是对于能守多久,他的把握并不大,鞑子兵锋很盛,做得也很绝,他都不敢保证守兵会不会在一夜之间就崩溃掉,毕竟给他的时间太短了,根本没有彻底此地。

    “这便是某等入城的原因了。”汉子无视对方有些黯然的表情,自顾自地说道:“将这个期限延长一些,让鞑子大军在这庐州城下顿兵挫锋,不再视大宋如无物,如此而已。”

    “多久?”李芾下意识地张口问道。

    “至少半年吧。”

    很简单的几个字,在李芾看来和梦语差不多,这还只是至少?如果真像对方说的他们只有五个人,哪怕个个以一敌百,也起不了任何作用,因为围住庐州城的鞑子大军足有十余万人,那么问题来了,他凭什么口出狂言,还一付理所当然的样子?

    汉子一脸坦然地任他们打量,毫不作伪的表情就连刘孝忠都吃惊不已,李芾不知道自己该生气还是什么,他现在需要的不是这种毫无营养的大话空话,而是实实在在的帮助,无论是粮草还是人员,可是对方给得出么?

    半年......那是一个他想都不敢去想的期限,鞑子就算拿来换,不出三个月就能拼光这里的所有守军,而城里,未必有死战倒底的决心,这一点从鞑子入了庐州境内就已经很清楚了,同舒城县那般想法的人为数不少,大都是这城中有身份的人,这种人是大宋统治的基石,他们的话就连李芾这个制帅都不能不加以重视,这些人不拖后腿就是万幸了,难道还指望他们拼命?笑话。

    半年......那是一个他想都不敢去想的期限,鞑子就算拿来换,不出三个月就能拼光这里的所有守军,而城里,未必有死战倒底的决心,这一点从鞑子入了庐州境内就已经很清楚了,同舒城县那般想法的人为数不少,大都是这城中有身份的人,这种人是大宋统治的基石,他们的话就连李芾这个制帅都不能不加以重视,这些人不拖后腿就是万幸了,难道还指望他们拼命?笑话。

    “为何?”可是李芾现在哪里还笑得出。

    “因为建康城就是这么守下来的。”汉子好整以暇地补上一刀:“三十万人打不下来建康城,十二万人自然就攻不下庐州,我们东家从不虚言。”

    还是那个刘子青!

第四十五章 伏击

    在邕州境内,除了纵贯全境的右江水之外,另一条水路就是发源自交趾境内,大部分流域都位于大宋的左江,这两条江水在地图上形成一个接近四十度的交叉角,灌溉着两岸不算肥沃的土地,养育了这片土地上的无数百姓,也包括了峒人在内,邕州境的大小峒寨都是围绕着这两条江水而筑的,左江两岸尤其如此。

    发生在右江流域的这场战事,看上去离着他们还很远,然而自从邕州城内的一道钧令被下发到各羁縻州,原本采取观望态度的这些峒人,就不得不要考虑一个问题,一个选择的问题,是跟着大宋抵御鞑子呢,还是随着鞑子的大军分上一杯羹。

    也不知道那位马招抚是吃了什么药,在这封措辞强硬的喻令里,根本没有给他们留下敷衍的余地,就连期限都规定得很死,完全不像是宋人的一贯作派,这让些大大小小的头人一时有些无措。

    元人毕竟太遥远,打不打得过来都还两说,宋人的威胁是实实在在的,更别提他们的背后就是交趾,那里一样有个虎视耽耽的豺狼在盯着,如果失去了宋人这个靠山,难道要去投靠他们?没人会这么想,因为比起宋人,那些家伙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更何况都顺从了这么久,哪怕是出于惯性也难以做出其他的选择。

    于是,在接到钧令之后,离得近的就相互交换一下看法,离得远得直接按着要求派出了队伍,几十、上百人不等,毕竟宋人只说了集合,并没说让他们马上开赴前线,再说了万一元人真的太猛打过来了,还能跑不是?谁都不是傻瓜。

    这些对于坐镇邕州城内的仇子真来说,都不过是小事,他主要的工作是为前线输送粮食,除了从海外购买或者说是强征来的,全路各州都陆续有运粮队到达,这些粮食几乎一天都不能耽误,马上就会通过各种方式运往前线,右江上的竹阀子就是一条主要的运输线,相对于陆路,他们既快捷又方便,当然更主要的是运力要求低,且大多数都是峒人,不用打仗只是撑撑船,没有谁会拒绝。

    同后世一样,战争打得其实就是后勤,要不怎么无数战例里面,劫粮道都是致胜的关键呢,宋人的这条粮道,其实就在对岸元人骑军的眼皮子底下,可是他们无法下水,射箭也没那么远,除了眼睁睁地看着,还真没什么好法子可想,更别说为他们提供保护的,是多达万人的一支宋军。

    这支由琼海援军组成的队伍被授予了后军的军号,除了保护粮道,他们还将为邕州城提供支援,毕竟右江对岸,活跃着元人的侦骑,他们能深入百里以上,未必就不能潜至邕州附近,以目前州城的守备来说,还是有些空虚的,防备敌人的偷袭,同样是仇子真关注的重点。

    在他的要求下,州城的开放时候被一再压缩,运来的粮食基本上都不会入城,能直接上船的就上船,没有空船的时候,就直接走陆路在后军保护下前行,反正军队本身也是要吃粮的,运不上去的就做他们的口粮,这样子就能最大限度地避免为敌所乘。

    然而,当一批批的峒人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时,他却少见地没有直接将人向前线送,而是将他们暂时安置在城外的大营中,让人奇怪的是从第一批峒人到来开始,除了让他们呆在营里,尽量不要外出,每天吃吃喝喝,连整编操练都没有,好像他们根本不是前来打仗的,而是游玩一般。

    “城外的峒人到了多少了?”将今日到达的粮食安排船只送出去,仇子真揉了揉有些酸涨的肩膀,看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回太守的话,加上今日刚到的,已近两千人,每日光是耗费就不老少,这些峒人还真能吃,依小的看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是不是赶紧把他们送走?”回答他的是邕州城的一个仓曹,掌着城中粮食的帐目,因此一口就能道出。

    如果可能,仇子真也想将他们送走,人一旦聚集在一起,又没有纪律来约束,时间长了必然就会生事,这些日子,大营里各种摩擦、生事不断,搞得他这个主官没少头疼,但是他们毕竟不是军人,不可能行军法,罚得太重,效果不好不说,还会激起更大的事端,万一啸了营,就违背了当初刘禹要求的初衷了,仇子真对于这一点是心知肚明的。

    抚帅要他们来做什么,在之前的嘱托里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这其实就是一个态度,战力高低人、数多少都是其次,但是让仇子真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刘禹压根就没打算让他们上前线,这一切直到后来他接到消息才知晓。

    “走,看看去。”出人意料的是,他今天突然有了出城的打算,也不多带人就几个亲兵,看着他们匆匆而去的背影,仓曹有些不知所措,愣了一会儿才赶紧跑向府衙的方向,那里驻着一些抚帅留下来的人,比如某个赵姓属员。

    从左江水往北走,延绵不断的大山成为交趾与大宋的天然边界,这条边界同后世的华夏差不多,发生在七十年代末的那场局部战争,成为了共和国对外战争史的绝响,无数从混乱时期走过来的英勇战士们,倒在了改革开放的前一刻,将生命永远留在了他们为之献身的那个地方。

    在这个时空,大山边缘到深处到处都是郁郁葱葱的原始森林,后世已经绝迹的那些猛兽,依然是人类生活最为可怕的威胁,这一过程催生出来的,就是一个个勇敢无畏的猎手、他们富有经验、身手不凡。比野兽还要耐心,更重要的是,他们熟悉这片大山,和高山密林中的一切,因为那是他们的家园。

    镇远州就是位于大山边缘的一处峒寨,早在元人包围横山寨之初,侦骑就已经席卷了附近的河谷,在那样的大势下,他们选择了顺从,寨子和对岸的果化州一样,成为了元人进驻的一处据点,这一侧的河谷分布着两个蒙古骑兵千人队,要想遮蔽整个沿岸,这点人马只能分成许多的小队,在接到必须前出百里的军令之后,就更为困难了,好在宋人没有选择从这一侧进军,然而这并不代表他们就没有敌人。

    离着寨子不过百多步的一处山脚下,几个蒙古骑兵正缓缓地策马而过,看样子他们是准备回寨中歇息的,一个个都显得有些无精打采,连惯常的调笑心思都省掉了,趁手的兵器都挂在马背后面的革囊里,随着马儿的行走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为首的似乎是他们当中的头儿,当他抬起头的时候,发现自己这一行的方向有些岔了,几乎挨到了山林边上,于是下意识地朝那边望了一眼,林子里头全都是高得看不到头的树干,黑黝黝根本看不清任何东西,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就在准备转过头去的那一刻,一股危险将临的预兆毫无来由得在脑中产生,他连声音都没有发出就一个前倾伏在了马身上,随着一丝刺耳的轻响如裂帛般急速地撕开空气,刚一睁开眼就看到,马身前方不远处,一截箭羽斜插在泥地里,颤颤地露了半截在外头。

    “快跑!”躲过一劫,他不但没有坐起来,反而一个翻滚,人立时便消失在了马腹下,直到战马跃出的那一刻才用蒙古话喊了一句,话音还未落下,战马已经窜出去十多步远,连续几支羽箭“噗噗”地打在身后,每一支都只差着那么一点,然而就是这一点的差别,决定了是生还是死。

    没有人跟上来,余下的三个骑兵连同他们的坐骑,此时都变成了倒栽在地上的一具尸体,蹄声远去看不见踪影之后,山林下除了这些倒毙在地上的人或马的尸体,没有任何动静,一切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透着一股诡异。

    “快,割下人头,其余的什么都不要拿。”突然间这个安静被一个男子的声音打破了,一群浑身涂着油彩的人从树梢里跳下来,飞快地将那些蒙古人的首级割下来,用一块靛蓝色的布包起,一个男子拨出了他们的弯刀,看着流水一般的刀身发出羡慕的赞叹。

    “放下,你想全族的人为你的行为陪葬么?”他们说的是一种本地土话,为首的男子声音很年轻,做事手法却很老辣,在这群人中有些威信,听到他的话,拿刀的男子有些不舍地将弯刀插回去,一群人头也不回地窜入了树林中,片刻之间就消失地干干净净。

    远处的号角声连绵不断地响了起来,巨大的烟尘夹杂着纷乱的马蹄声,几乎在下一刻就淹没了这片不大的区域,然而当那个跑回去的蒙古骑兵带着人赶到的时候,地上只留下了一堆失去头颅的躯体,和犹如张着大嘴的黑暗山林!

第四十六章 悬赏

    邕州城下很热闹,这种热闹并不仅仅是指峒人们的杂乱无章,实际上只要他们不扰民,在军营里打架闹腾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邻里之间还有个纠纷呢,何况是来自那么多地方的不同族人。

    仇子真想看的也不是这种事,除非发生了大规模冲突,一般的小事还轮不到他来操心,只不过让人有些奇怪的是,他出城后没有拐向军营,而是径直沿着官道一路向前。那里是一大片空地,原本是用来做为大军操练的。此刻,上面竖起了一根高大的木头杆子,杆子顶端飘着一个酒幌一样的帜幔,布上的正反两面写的自然不会是酒肆招牌,而是一个巨大无匹的‘赏’字。

    在空空荡荡的泥地上,这根杆子显得十分突兀,更让人奇怪的是,杆子下头摆着一个方形的架子,架子上贴着官府的告示,除了没有画上人形,样式和缉捕盗匪没有太大区别,更何况架子两边还站着几个人,手持长棍、铁尺的州中衙役有些懒懒地站在那里,另一头则是几个峒人装束的男子,两边各自用不同的语言低声交谈着,

    再加上告示前的一张条桌,和坐在桌子后头,脑袋不停地一点一点、眼神迷迷糊糊的衙中书吏,有点像是招募的架式,然而那个字的意思又不太对。

    仇子真在杆子旁边下了马,他虽然一身的便服,可是光看看后头跟着的亲兵,也明白来头不小,告示周围的衙役和峒人马上站直了身体,却不知道应该如何称呼,只得用敬畏的眼神望着他,仇子真的视线在告示上打了个转,才转过身看了看茫然不知的那个书吏。

    “啊!”许是手上的那本册子被人一下子抽走了,书吏下意识惊叫了一声,等到他看清楚对方的样貌,差点就冲口而出的脏话被硬生生地咽了下去,由于用力太猛,面上涨得通红,神情却是躲闪不已。

    册子上一个字都没有写!

    “你是从哪天开始坐在这里的?”仇子真翻了翻,便将那本空白的册子扔到了桌子上,冷冷的语气吓得书吏一个哆嗦。

    “回......回上官的话,小的......小的是昨日才开始的,之前一直在府中......府中办差,并无......差错。”

    仇子真倒是没有责怪他的意思,这么冷清的场面,换了任何一个人来,谁又能始终如一地保持着精力?这件事并不是他吩咐的,而是直接出于帅府的授意,不用说又是那位年青抚帅的计划,他过来就是想要看一看,倒底会收获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开张好些天了,一个人都没有来,消息则是早些时候就传出去的,主要针对的自然是那些峒人,他们倒底是没有兴趣还是缺乏胆量?仇子真不清楚,但是这种做法,他是有些不以为然的,现在进行的可是国战,不是什么江湖游戏。

    长长的条桌另一头摆着一些奇怪的东西,几个小吏站在一旁负责点验,顺着一样样看过去,不得不说,有些东西就连仇子真看了都十分心动,看完之后,他背转身朝向了远处,那里是夹在左右两江之间的河套平原,如果没有鞑子的入侵,原本应该是很好的耕作区,如今在那片广袤的土地上,只有极少的村落和水田,别处全都是杂草丛生的荒地。

    “似乎有人过来了。”其实不需要手下的提醒,他也看到了远处的动静,因为在空旷的原野上,突然出现一行人,想不被注意都不可能。

    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紧张,毕竟这是城外,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随行的亲兵将他护在身后,几个衙役带着那些个峒人主动上前去,仇子真一言不发地望着那边,直到那些人的样子在视野里变得清晰起来。

    他们人数不多,人人都穿得很少,浑身上下涂满了油彩,看不出相貌和年龄,不过从打扮来看,应该就是居住在山间的峒人,为首的男子背着一张木弓,腰间的皮囊里装着几支羽箭,手中擒着一个包裹,鼓鼓得不知道是什么。

    “你们是什么人?”上前的衙役先是用汉话问了一句,接着又让随行的峒人用土话复述了一遍,看到他们,来人显得并不慌张,而是停下脚步朝这边望了望,似乎在确定没有找错地方。

    “我们来自大山里,听说这里有人收山货,所以才下山来,如果不欢迎的话,我们这就回去。”他们说得是土话,被人翻译之后就成了这个意思,衙役们听着有些诧异,拿眼睛打量了一番,依然看不出他们的山货在哪里。

    “什么货?”

    “就是这个。”为首的那人半蹲下身,将手上的包裹放到地上,解开上面的布结,露出一个角给他们看,衙役好奇地上前探了一眼,面色一下子就变了,两人不约而同地抚着胸口,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吐出来,而来人却还在问着他们:“这种货,你们收吗?”

    包裹里面全都是人头,留着发辫睁着死鱼一般的白眼、皮肤一点血色都没有、打开就能闻到一股刺鼻血腥味的那种人头!

    两个衙役忍着恶心,朝后头的杆子一指,示意他们可以过去了,来人显然看懂了他们的手势,点点头将那个包裹扎好,路过他们身边时,竟然在眼中露出了一个笑意,不过配上那张五颜六色的脸,怎么看都有些狰狞的味道。

    负责通译的峒人将他们领到了条桌前,在看到那个包裹里的东西时,负责登记的书吏显然与衙役们有着同样的感受,好在他还算是镇静,只是脸色苍白了一些,拿起笔,一边听着负责验证的小吏报数,一边在册子上开始记录。

    “爨人一个。”这个小吏是城中的仵作,对于这种事物根本没有什么惧意,提起一个人头的发辫放到眼前,仔细地看了半天才作出判断。

    “爨人一个。”

    “还是爨人。”

    ......

    仵作的速度越到后面越快,所有的人头被他一一验证完毕,竟然多达三十多个,真不知道这伙人是怎么被干掉的,看上去好像还挺轻松,至少前来交货的峒人们都是兴奋的表情,仿佛这些人头真的是什么奇异的山货一般。

    “三十四个爨人的首级,你问一下他们,有没有腰牌之类的货色,可以换到更多的东西?”书吏看了一眼总数,朝通译们说道。

    “牌子?有。”为首的那个峒人想了想,伸手从放着羽箭的皮囊里摸了摸,抓出了两块不知道是木头还是金属的牌子,放到桌子上,书吏眼睛一亮,拿起来辨认了一番,还好上头有汉字。

    “一个队正一个什长,不错。”书吏喜笑颜开地朝为首的那人一点头,然而在册子上补了几笔。

    “那么,我可以换到什么东西?”

    “请他们去那边挑选,规矩向他们说清楚,三十二个普通军士,一个队正一个什长。”书吏指了指条桌的一旁,也就是推着东西的那一头,负责兑换的小吏们听到了,马上做好准备,因为这他们的第一单生意。

    没错,就是生意,与征发令同时下发到各地的,还有这份悬赏令,它并不是作为前者的补充,而是并行的,也就是给了峒人另一个选择,一个较为隐蔽的选择,不管明面上如何,只要他们能派出人手,进行这种暗地里的刺杀活动,都可以视为对大宋的忠诚。

    这个策略简单一点说,就是拿人头换奖赏,什么样的人头,蒙古人或是色目人的,还有为数众多的大理当地土人,也就是被称之为‘爨人’的步卒都可以,用以交换的大都是出自后世的那些东西,既有米面盐糖等吃食,也有刀斧箭簇等武器,甚至还有锅碗农具镜钗等生活用品,总之都是一些寻常难见但是对于峒人很有吸引力的事物。

    对于冒着生命危险去取得这些人头的峒人来说,不过就是将狩猎的地点从高山密林换到了河谷平原,将野兽换成了元人,将兽皮换成了人头,而宋人给他们提供的东西,从这些峒人兴奋的眼神中,就可以看得出来,他们有多么喜爱。

    三十四个人头按照比例被他们兑换成了各种商品,那个队正被换成了一口铁锅,什长则变成了一个不大的盆子,至于普通的士卒,只能换些盐茶等物,为首的那个峒人拿着一把做为样品的短刀,有些爱不释手地看了又看。

    “这个需要什么才能换到?”

    “那上头写了的,一个蒙古人的十夫长,至少,如果是百户还能换到更好的刀。“通译说到这里停了一下:”比这个好十倍。”

    通译所指的上头,就是那张写满了字的告示,里面没有任何的套话,只是详细地列举了每一种人头的兑换价值,峒人们看不懂的话,可以让通译们一一解释给他们听,然而这个为首的峒人显然有些迫不及待了,刚刚将东西拿到手,就招呼着族人们朝着来路而去。

    有了开头,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随着第一队峒人的离去,后面的陆陆续续不断有人到来,有时候是像他们一样的整队人,有时候不过几个人,最少的仅有一个人,他们无一例外都带来了各自的战利品,除了人头和配套的腰牌,这里不收其他的任何东西。

    所有的过程都像极了传说中的赏金猎人,而这个灵感的来源,还要拜后世的那些个网络游戏的荼毒,无休无止的任务和奖品。

    这就是刘禹的战争,充份利用手上的资源,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人,不需要什么黑科技,一样能搞得鞑子焦头烂额,做为这些事情的见证者,仇子真已经吃惊得说不出话来了,如果这些人头的验证没有失误之处的话,短短的半天时间,鞑子就已经失去了一个步卒千人队,而他们付出的,不过是一些花钱就能买到的事物而已!

    临近天黑的时候,几个峒人的到来将现场的气氛推向了**,他们用于交换的不过区区三个人头,而且没有什么证明身份的腰牌,可是仵作的声音却比看到一个爨人百户还要激动。

    “蒙古人......三个。”

    已经坐在马上的仇子真微微一愣,举起鞭子朝身后一抽,大笑着朝城门的方向疾驰而去。

只有道歉

    这个月才更了十八万字,状态很差,经常写着写着就写不下去了,对不起订阅的朋友,酱油在此真诚地说一声,对不起!

    明天是最后一天,想来想去还是决定休息一天,整理一下思路,顺便放松放松心情,看看还能不能找回一些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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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对于给所有读者朋友带来的不好体验,酱油再次表示歉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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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在1275介绍:
21世纪宅男刘禹在无意间发现了一个可以通往13世纪的双向传送门,本来只想倒卖东西赚点钱的他,却被人出卖而惨遭追杀,被逼武装自己以求报仇的主角,投入历史的大潮中。建康,临安,扬州,静江,崖山,民族的末路来临,他是否能力挽狂澜面对21世纪国安特工和…混在1275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混在1275,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混在1275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