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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哥是出来打酱油的     混在1275txt下载     混在1275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八章 郊迎

    如果不是看到烟尘来自钦州方向,只怕站在城楼上的马成旺已经下令闭门御敌了,饶是如此,大部分人都被眼前的所见惊得目瞪口呆,就连为首的仇子真也不例外,心摇神曳的他不由自主地双手攀住了垛碟,指尖深深陷进了墙缝里,借着脚力才能强抑着心中的激荡和不安。

    原因很简单,来得都是骑军!

    要说没见过马,这可太冤枉众人了,不说以他们的身份,坐骑是少不了的,就说脚下的邕州城,可不光是个边防要地,还是个互市之所。远的不说就说被元人围困的横山寨,便是大宋在西南边陲上唯一的马市,然而让马成旺心惊不已的在于,来骑非但训练有素,就连胯下的马儿也不同寻常,那绝不是他所熟悉的广马,而是正正经经的蒙古战马。

    偏偏马背上的骑士,红衣轻甲、黑沉沉的铁盔顶端,一丛缨簇艳绝如火,两骑并行的纵列渐渐从漫天尘雾中现出,踏着整齐的步子直冲城门而来,离着约摸百步的样子开始减速直至慢慢停住,几乎就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而知兵的马成旺却明白,这个距离恰好在神臂弓的边缘,射出去的弩箭只有撞大运才可能会命中,差不多可以忽略不计。

    这还没完,停在城下的纵列,分别朝着两边退去,然后拔马回转,形成两个马头相对着的单列,中间留出的正是那条道路的宽度,驻马而立的骑士们就像是甬道两旁竖起的石像,就在众人的猜测中,下面的情形又有了变化。

    第二队骑兵从纵列的尽头冲了出来,分别沿着两边向前进发,就像是算好了一样,依然停在了离城约为百多步的距离上,然后一齐拨转马头,立在了之前那两列骑兵的后排位置,紧接着是第三队、第四队......源源不断地朝着城门的两侧延伸开去,城楼上的众人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慢慢成形,而后头的烟尘依然没有消散,仿佛无休无止!

    此刻,留在众人心里的字眼只余下了震撼而已,曾几何时,大宋在这种偏远之地,居然会出现一支如此严整的骑军?人数怕不有数千之多,很快他们就知道了答案,因为接下来,从尘雾中出现的是一对骑兵,所不一样的是他们没有再朝着侧面而去,而是并骑走在被两个相对而立的军阵隔出的那条道路上,他们手上拿着的既不是长长的骑枪,也不是刀剑弓弩,而是一块木头牌子,一块雕着字的木头牌子。

    为了看清上面的字体,仇子真几乎下意识地将上身伸出了城墙外,然而直到来骑到了城门下,才依稀辩论出上面写的是什么,靠左的牌子上是五个黑色的大字......‘敷文阁直学士’,靠右的则要少一个,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兵部侍郎’,他只觉得头脑中一阵眩晕,差点从城头上栽下去,好在身后的马成旺知机,一把将他的胳膊抓住了。

    “快,开城门,路帅到了。”一脚站定,仇子真喘着大气摆摆手,众人一听都怔在了那里,一时间竟然没有人移动脚步,就连马成旺父子都是一样,他们还没有从方才的震撼中回过神来,根本没有理解这句话有何深意。

    “赶紧走。”仇子真一见不得法,嘴上嚷了一句,一把推开众人,就朝着城楼下奔去,见他如此激动,众人才一一回过味来,哪里还敢多说什么,纷纷挤在了后面,狭窄的梯子上一下子人满为患,你争我夺地都不肯相让,差点就要闹出人命来。

    好在城门离得不算远,下了梯子,在守军的帮助下,包铁的大门被缓缓打开,高高拉起的吊桥被慢慢放下,横跨在宽达三十步的护城河上,就在桥头刚刚搭上对岸的一刻,从城门里涌出的人群已经踏上了桥板,踩得整个桥身‘吱吱’作响,可是他们哪里还顾得上这些。

    宋时不同于稍后一些的明清等朝,严格来说并没有类似于后世的督抚制度,路臣还远远达不到让人出城三十里跪迎的那种威势,但这并不意味着就可以轻慢!要知道一位从三品的紫服高官,在这种鸟不拉屎的边陲之地,在这种连文人都不愿意赴任的流刑之所,那已经是无法企及的存在了。

    走过护城河,当先的仇子真才看清了整个阵形的用意所在,直通城门的道路两旁,是两个近乎等长的骑兵方阵,纵深约五十步,每步一骑,而他们的身后,整齐地排出了二十排,两个不过千人的军阵给人的感觉如此震撼,仅仅因为他们是骑兵,手执长枪、人马肃立的大宋骑军。

    此时,从当中的道路穿过的两列骑士已经排到了吊桥的口子上,一左一右分别竖着‘敷文阁直学士’、‘兵部侍郎’、‘诸路招讨’、‘荆湖策应使’、‘管内营田大使’、‘知静江府’、‘马步军都总管’等等的名号,里头唯独缺了一块最主要的,这会是疏忽么?仇子真等人不敢想,一直到发现被军阵隔出的空路上再无动静,他们当然知道该怎么做了。

    马成旺刻意保持着同仇子真的距离,只落后他半个身位,这样才不会显得过于突出,同时也不至于消失在人群中。带着众人踏上那条显得狭长的空路,除了风声,耳旁只有战马偶尔发出的低低喘息,如林的长枪遮蔽了上空,肃杀之气扑面而来。在这样的钢铁丛林中行走,这种压抑的气氛直让人喘不过气,谁都不敢抬头看上一眼,不过一百五十步的距离,竟然感觉走了很久,怎么也走不完一般,让他们陡然之间停下来的是一个粗豪的声音。

    “来者止步,报上名号。”仇子真听到这种近乎无礼的叱责,竟然舒了一口气,借着行礼,他朝着上方一拱手,视线里出现的是一个裹在朱紫色光环里的年青面容,让他诧异的是高琚马上的年青帅臣眼光根本就不在他们这些人的身上,而是望向了远处。

    执手还未行下礼去的他,再一次被眼前所见惊到了,原以为两侧的军阵已经是极限了,没曾想,就在当前被一群将校簇拥着的帅臣背后,肃杀的骑兵军列一眼望不到头,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闪着精光的枪林,而飘扬在头顶的巨大节旗补上了之前缺少的最后一块告牌,‘广南西路经略安抚使’......刘。

    一个年青得有些过份的三品路帅,带着一支让人生畏的生力之军,亲临前线,直面鞑子的大军,这样的情势是好是坏?其实很难说,若是对方知兵还好,一旦是个纸上谈兵的绣花枕头,又年青气盛不肯听人言,对于集结在邕州城下的这只宋军来说,不吝于一场灾难,朝廷作何考虑他不得而知,但是如果照日程来算,这位新路帅出京的时候,元人根本还不曾入寇,那么他会有这个心理准备吗?还是只为了耍耍威风,仇子真在一眨眼的功夫就转了七八个脑筋,而每一个都让他头痛不已。

    “下官知庆远府仇子真......参见抚帅。”

    只犹豫了片刻,他就决定选择相信这一切,哪怕跳过了验印这一环节,先把之前的失礼补上,至于这会不会是个骗局?相信所有的人都没有起过这样的心思。别的不说,这样的骑军,如果不是来自京师御营,那就只有凭空变出来了,这种人通常被世人称作‘神仙’,那么请问,神仙能得罪吗?

    “属下邕州招抚使马成旺参见抚帅。”

    “末将邕州都统马应麟参见抚帅。”

    “末将雷州都统张应科参见抚帅。”

    “小的高州兵马钤辖......”

    ......

    一声声自发的唱名此起彼伏,刘禹恍若未觉得看着远处的高大城楼,原本他并没有这样的计划,谁知道好不容易精心选择的穿越点过于遥远,而这个时空的邕州又太小,这样一来,就白白耽误了半天的功夫,只能将错就错了。

    其实听到第一个名字的时候,他就留了神,这时空的广西名人不多,他让苏微从后世搜罗来的资料里,首当其冲的除了那位与前任路臣闹矛盾的马都管之外,就属此人还算有点名气了,其名气倒不是什么战绩,而是万里迢迢地率兵赶到临安府去勤王。

    或许是因为建康之战的缘故,京师并没有受到实质威胁,所以此人才没有付诸行动,而是领兵来到了这里。等到所有人都报名完毕,他从马上一一扫过去,不必说,穿着一身绯袍的文官,肯定就是仇子真了,至于其他人?不管出于自愿还是什么,九成最后都降了元人,哪还会放在他的心上。

    “诸位辛苦,随本帅入城吧。”

    说罢将手一挥,也不待他们答话,就策马上前,等到这些人站起身躲到一旁将路让出来,只留下了一路被马蹄子掀起的灰尘,和那队渐渐远去的背影。

第十九章 分发

    “就你一人,那如何能运得走这许多?”

    杨行潜摊开两手,现出一个错愕的神情,姜才没有答话,他已经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哪怕在琼州呆了那么久,早就知道刘禹的不凡之处,突然之间看到面前堆积如山的物资,依然还是张口结舌。

    此地离着邕州城足有接近二十里,刘禹好不突易才试出两边都是荒地的这么个穿越点来,因为他不是一个人过来,需要运送数以吨计的物资,地方不但要隐蔽还要开阔。在后世这一带是一块还未立项的商业用地,才刚刚进入拍卖程序,在这个时空则更是荒凉,周边尽是丛林,难得的是恰好位于从钦州到邕州的那条道路旁。

    于是,从交趾一带购粮归来的杨行潜就干脆将他的粮车也卸在了这里,使得这一片更为醒目,打一个不算恰当的比喻,简直就是扔了一地的金银,却又无人看管,怎能让杨行潜不着急。

    “是某轻忽了,这就叫人来。”姜才很快回过神来,赶紧用传音筒通知了大营里,既然如此,杨行潜干脆又多帮了他一把,建议就地开始分配物资,省得回到大营那头还要再来上一回。

    这是好意,姜才自然从善如流,他手下的文人就只有抓来的赵孟松一人,真要进行登记造册之类的,只怕一个月都干不完,杨行潜则不同,他的船队上大把的这种人,每个船主自不必说,就是舵首多半也是识字的,否则如何绘制海图。

    就在他们说话的当儿,从钦州湾方向过来的粮队源源不断地进入临时营地中,将粮袋子卸下之后再赶紧回去,要知道这是上百里的路程,人家也是昼夜兼程送来的,若不是这个原因,杨行潜哪有闲心帮他干这个?粮食那是多少都不够的,他还得继续去交易呢。

    “那些交趾人肯卖这么多?”姜才随手从一个袋子里抓出一把米,用后世的眼光这还不能算米,只能算谷子,因为没有脱壳,哪有琼州仓库里那种雪白的大米漂亮,可是上阵杀敌的粗汉子哪能挑剔这些,有得吃就算不错了。

    “哪里肯,这一趟还算顺利,再去别处,怕是要用强了,不过有走惯那处的客商说,拿银钱赂贿当地的守官,他们应当能睁只眼闭只眼。”

    同大宋一样,今年的交趾占城一带也都是个丰年,原本他们的稻种就好,一年多的能到三季,照理来说不光不应该惜售,价格还要便宜得多才对,可是一旦涉及到国与国之间的贸易,考虑的就不光是市场了,所以姜才才会那么问,杨行潜才会那么答。

    对方的言下之意很清楚,元人入寇的消息两国肯定已经得到了,这种情况下,是否要帮宋人,他们并没有形成共识,双方的摩擦原本就没断过,一有机会,这帮猴子不跳出来插上一刀已经是幸事了,哪里还会好心帮人渡过难关?

    现在军粮的供应是重中之重,否则不等元人打过来,自己就崩溃了,就是因为军中不可一日无粮,刘禹这才会赋予杨行潜全权,连琼州水军都暂时归了他节制,加上自身的二千条海船,在这一带已经是无敌的存在了,当然能不闹翻还是不闹翻的好,毕竟水军难以上陆,就封锁了他们的海岸线,也造不成多少实质性的损害。

    实际上,不管是这时空还是后世,整个中南半岛除了湄公河三角洲一带,这种稻米的产量是很大的,上面的国家更是大大小小的有许多,杨行潜的牢骚也是随口而发,毕竟别处还有些绕,哪有交趾这么近呢,就在北海湾沿岸,比琼州都要快上许多。

    两个人聊了没多久,最先出发的一队人马就到了,人数为两个指挥,迎接他们的是一字排开的上百个领物点,每个点上立着一个标子,上头用红漆做了一个标记,于是一千人分成十多组,规规矩矩地排起了队,谁也不敢造次,因为最当中的一队,为他们分发物资的就是一军统帅、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姜招抚!

    “双脚并拢靠上去,扬起头,好了。”第一个上前的是一名指挥使,此人自然是他的老部下,平时被骂惯了,冷不丁地这么和颜悦色,吓得战战兢兢,就连靠在标杆上比个身高,都拘谨得很,姜才不由得皱起眉头。

    “你狗日的,又偷懒了还是吃酒了?一付吊丧样,老子莫不是欠你钱。”此人被骂了一通,只觉得浑身通泰,说不出的舒服。

    “哪能呢,小的没那胆子,倒是那厮,有可能。”一边挤眉弄眼,一边还陷害同僚,姜才顿时就是一脚上去。

    “滚蛋,去后头领一套中号的衣甲,大号的靴子,看不出你老小子脚这么宽,那得浪费多少布匹。”姜才朝名册上划上一个记号,在他的名字下标注为已领,等他走过去的时候,又想起了什么,吩咐道:“领完莫要走,还有帐篷跟褥子,同你的人一块儿扛回去。”

    这位指挥没有听懂什么叫中号大号,不过能领到新的衣甲靴子,还是很高兴的,当分发物资的一名男子将所谓的中号衣甲递到手上时,他一下子就愣住了,簇新的大红战袄被一个光滑无比的透明袋子装着,隔着袋子都能看出做工的优秀,布料的结实,比起他身上的掉色掉得没了形状的粗布料子强不知道多少,就是京师的御营禁军都不曾穿得这么好,难道是配给大内殿直的?

    “直接扯开,就能拿出来。”分发的男子见他不解,好意地提醒了一句,指挥点点头朝前走去,这一回递过来的是一双油黑甑亮的皮靴子,前头**的,鞋身极高,他比了比竟然到过了小腿的一半,让人更为惊讶的是,里头还塞着一堆白布,他拿出来一看,居然是厚布袜子。

    相比之下,直接套在身上的胸甲和头盔反而不那么惊艳了,这种头盔不同于以往,里头用粗布做成了网,他试了试大致上能够按着头型调整,不过感觉总有些空落落地,再然后分到的就是一个不知道是什么做成的透明罩子了,这个事物有些复杂,负责分发的船工解释了半天,又拿出来比划着套在他的身上,指挥才明白过来,这薄薄的亮片片,居然是一件雨衣!于是,抱着一堆东西的他,就只余了傻笑......

    刚开始还有些生疏,等到熟悉起来,速度就大大加快了,一千人的物资不过二三刻钟就全部领完,等他们回去的时候,人人都扛着大大小小的包裹,每个人还要背上一大袋粮食,看着辛苦了些,可是那些一摸到那些漂亮的衣甲,谁还会埋怨一句?

    这队人还没有完全离开,紧接着下一队两个指挥又到了,包括姜才在内的所有人都打起精神,这种活重复多了就会觉得单调,可是眼看着那些东西被一一分发下去,军士们脸上洋溢的真诚笑容,心情就会跟着好起来,手上的动作都快了几分。

    当然并不是人人都有这样的好心情,尾随着前头的大队骑军入城的仇子真等人,就有着说不出的郁闷,跟在后头吃灰当然只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这位路帅的行事非同寻常,让人不禁心里打鼓,尤其是原来的主人马氏父子。

    等到好不容易进了城,马成旺的脸色已经毫不掩饰地沉了下去,城门口被骑军接管了,通往他的抚衙的主街两旁,竟然全都立着刚才那些骑兵,不用去数,他也知道从这里到府衙应该站上多少人,如果这只是来骑当中的一部分,那么另一部分去哪里了?没有人给他答案。

    突然之间,他就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失去感,这位路帅如此大动干戈,要的只怕不是什么下马威,进了城门,刚打算同守城的自已部下打个眼色,不曾想眼睛转了一圈,统制以上的将校居然一个都瞧不见,最大的不过是个指挥使,而那人他根本一点印象都没有,连名字都叫不出来。

    在这种忐忑不安当中,一群人磨磨蹭蹭地走到了招抚使司衙,果然,整个府衙已经被人接管了,按刀而立的禁军没有一个认识的,为首的一个男子似乎一早就在等着他们,一见到他们的人影就嚷嚷开了。

    “诸位还请快些,抚帅已经等在里头了。”听那声音,似乎就是方才马上喝骂之人,看起来是这位抚帅的亲信统领。

    仇子真倒是没有想那么多,单纯地认为对方有些琚傲罢了,不过少年得志,脾气大些也是常理,倒底如何还要等打过交道才明白,他朝着对方一拱手,抬脚便走上了台阶。

    坐在宽大的帅案后头,刘禹倒是没有多少不耐之意,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不断有亲兵上前来向他禀报事情的进展,一切都还算顺利,原本就是居高临下,又是有心算无心,他丝毫不担心会起什么变故,毕竟他要的是什么,这里无人知晓,就算真的起了,后招还是有的,失败的机会基本上不需要考虑。

    看着这些人面带疑惑地走进大堂,各依品级站成数排,刘禹的面上始终保持着一个玩味的表情,让人无法猜测他的真实用意,奇怪的是,进府之前催得那么急,进来之后好一会儿了,这位抚帅依然没有发话的意思,仇子真左右一看,上前一步执手说道。

    “抚帅有何吩咐,还请示下。”姿态倒是放得很低,刘禹扫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

    “人还没来齐,再等等。”

    众人一怔,明明在场的都已经到了,还要等什么人?马成旺突然想到在城门口的所见,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第二十章 整军

    疑惑归疑惑,节堂之上又有谁敢多问一句,就连仇子真都住了口,只袖了手立在前头,再大的迷底也总有揭晓的时候,到时候见招拆招就是了,在他看来无非就是新官上任而已,这样的阵势下来,一群人连交头接耳都不敢了,大堂上落针可闻,只余了时不时上堂来回事的亲兵,匆忙的脚步声。

    马成旺拿眼睛偷偷打量了一下,上头那个无比熟悉的位子如今竟然如隔天渊,摆设都是原样,却已经换了主人,偏生对方还拿着本应由他拆看的军报在看着,面上根本不显,只是眼睛里居然透着一丝笑意,怎么看怎么像是阴谋得逞的味道,心里顿时寒了几分。

    刘禹的心里倒是诧异居多,他的手上的这份军报是大约半个月前的,算算正是元人入寇的前些日子,说得事情很简单,横山寨马市报请将榷得的一批战马送来州城,数目不大,一千匹而已,上头没有批示,不知道是来不及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既然没有批示,东西就肯定还在这里,想了想刘禹朝堂下一看,正好对上了马成旺探究的眼神。

    “马招抚,邕州有几处马场?”冷不防被问到,马成旺立时缩了头,又摸不准对方的用意,出言便谨慎了许多。

    “回抚帅的话,原有三处,俱在城外,因得元人入寇,靠前的两处被属下自作主张废弃了,将所有马匹都移至了月栏江一带,那里还算隐蔽,若是真个叫元人打了过来,迁移也方便些。”

    这话让刘禹一听就知道他想得左了,怕自己寻由头挑他的岔子,原本他只是随口一问,大宋缺马缺得厉害,就是京师的御马监,存栏不过几百头,养得膘肥体壮不似战马倒像宠物,谁知道在这种犄角旮旯的地方居然会有牧场,眼下当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就是有马,也不等于有了骑兵,那是需要长时间训练的。

    再多问上几句,大致上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原先大理国还存在的时候,这边一年能榷出五到六千匹广马,这个数目看似不小,可是放到全国范围就是杯水车薪了,骑乘倒也勉强,如果用做战马,那就是消耗品,再多上一倍都是不够的。

    可是以大宋的形势,哪有得挑呢,在有没有和行不行二者上,只能先顾着前者了,现在已经到了十一月,如果不是元人这么一打岔,今年的这批马原本已经送走了,就连去处都早有安排,怎么也得紧着京师和边地,广西本路反而是留不下来的,不过眼下么?刘禹微微一笑,将那份军报搁在一旁,大堂外传来了喧闹声,他知道时候也等得差不多了。

    邕州城是按着边城来筑的,同淮西的那些个地段一样,首先考虑的是地形,依山傍水的最好,那样一来,就不可能修得太大,造成防守上的不便,城池都不大,做为城中主要建筑的招抚使司衙又能有多气派,不大的节堂已经叫下头的这批人给挤占了一大半,等到外头的将校们推搡着进来,立时就是黑压压的一片,从上头望下去,密麻麻的全是头盔。

    侧身看了一眼,仇子真心里便是一惊,来的人虽然大都不认识,可是唯一认识的几个全都是自己军中的统制以上武将。再瞅一眼身边的马成旺,便知道对方也好不到哪里去,眼神中的惊异是明明白白的,他足有八千部众,这里头的武将当然多数都是他的人,这样一来,形势就很明显了,这位新帅恐怕打的不光是立威的主意。

    要知道,除开琼海那二万多衣甲俱无的‘民夫’,别的援军加上守军差不多也是这个数,来援的州府足有十多个,每个地方哪怕只来一千人,都能凑出一万多来,这么一算,全军倒是数目上不差了,可是将官多士卒少。说句不好听的,如果一个雷砸在这个大堂上,这里的人都死了,城外总数多达四万的大军立时就得散了去,倒底是个文人,仇子真的心思又要绕一些,站在对方的角度想想,竟然将刘禹的心思猜了个七八成出来。

    “人都来齐了么?”刘禹在上头一出声,底下的嘈杂顿时就不见了,既是武将,哪有不知道军法的,这里就等同军营中的大帐,犯了事好的也就一顿军棍,遇上治军严禁不留情面的,当场就能行了军法,传出去还能有个‘得力’的名声,因为对方是文臣。

    “回抚帅的话,按照名册,所有人俱已请到,并无错漏。”一身新衣新甲的吴老四谨身答道,见刘禹点点头,上前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什么,然后退到一旁,一言不发地按刀而立,充作了他的护卫。

    刘禹的表情看上去没有什么变化,离得最近的仇子真却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怒气,心里头‘咯噔’就是一紧,知道今天的事情只怕不能善了了。

    “关门吧。”刘禹从大案后头站起身,四下里一扫,将堂下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地方不大有不大的好处,说话就不用太费力,等到大堂的门被关上,光线一下子暗了起下去,大堂上变得人影绰绰,点起的油灯也无法照得透亮,再加上周围一圈儿执刀谨立的军士,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许多,若是按段子里的说法,是不是接下来就要摔杯为号了?

    那当然是没有的,刘禹见众人都看了过来,从一旁的亲兵手中拿过一个卷轴,他的案台上点着烛台,红通通的烛光映得那个轴把儿金光四射,熟知典制的仇子真一看就明白那是什么,而刘禹也正好看到了他。

    “仇知府,劳烦你宣一下,好叫大伙儿知晓。”不管要干什么,规矩还是要做足的,虽然他们已经行了下属之礼,倒底没个正式的文告,说不过去。

    于是,那篇让人昏昏欲睡的制书就从仇子真的嘴里流了出来,一通骈四骊六的华丽词藻让他读得抑扬顿挫,极富节奏感,居然让刘禹听出了些味道,底下的武夫就算再听不懂,面子上的功夫还是有的,等到最后几个字念完,仇子真转身将制书送回,堂下立刻响起了一片恭贺声,这一回倒显出了几分真心。

    “朝廷恩典,官家圣人看重,做臣子的只能不辞辛劳。”刘禹一脸谦逊地摆摆手,将那些声音压了下去,那只手放下来时,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按在了被一块靛蓝色布匹包裹着的一个方形事物上。

    “本帅奉诏抚西,自出京始,一日不敢稍停,为的什么?”他重重地一顿,语气一转,手臂直直地伸出去:“元人,就在数百里之外,尔等聚集于此,不思如何拯救,反而有人整日流连......城中,如此之兵,焉能抗敌?”

    听到他的语气,站在头里的几个愕然不已,下意识地便朝后头看去,果然有几个衣甲不整的将校,眼神躲躲闪闪地,哪里还不明白,之所以等了这么久,是因为这些人根本不在军营里,去了哪里还用得着细想嘛?若是衣甲整齐不外乎就是赌场,狼狈到这种程度,只怕是从被窝里揪出来的也不一定,新帅这么说,还是留了几分面子的。

    “今日,本帅不想杀人。”刘禹却没让他们有半分好过,平平的语气里犹如夹着一柄重锤,在堂上轰然炸响,“召集你等前来,只为了一事,如何拒敌,可眼下这样子,看来是不成了,既然这样,本帅少不得要担待一二,替你们把这个兵整一整。”

    倒底是露出意思了,仇子真心里有了准备,脸上还显不出什么,稍后一点的马成旺连带着几个都统一下子都白了眼,偏生还说不出什么来,因为帅臣原本就是为了掌军而设的,只到了南渡之后才变得愈加集权,原本应该掌管民事的转运使倒真的成了转运之官,问题是,真的只是这么简单?

    “既是整军,便要有个章程,诸位来自全路各处,平时从未一同操练过,莫说是同袍之义,估计就连话语都不通,这样的军伍,来得再多又有何用?不过一帮乌合罢了。”

    这一下,堂下所有的人都被他一番话说得愣住了,意思大家都懂,可是事情原本就是这么办的,朝廷下诏勤王与他们奉命来援,便有异曲同工之效,那时候怎么不挑剔了?听新帅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要像都督府一样统一指挥?可是怎么就是不对味呢。

    “左右也是这样,依本帅的意思,不如全军打散重编,军额军制都用在一处,号令起来才能得心应手,诸位都是老行伍了,这个道理不用说也能想得透,本帅在这里也不同你等虚言,此事,今日就要有个结果,形势如此,咱们一天都耗不起了。”

    这一下,就连猜到他用意的仇子真都直了眼,这根本不是商议,而是告知一声了,他不知道是该赞对方一声‘杀伐果断’呢,还是腹诽一句‘行事毛燥’呢,不过对方说得理由并没有错,他们的确耽误不起了,如果元人进逼到了邕州,还是这样一盘散沙,结果如何便不言而喻。

    凭心而论,一路帅臣要收治下兵权,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完全用不着这样剑拨弩张,就算最后无人应允,还真能将这许多人斩杀当场?当年太祖皇帝还讲究个‘杯酒释兵权’呢,对方居然就这么空口白牙地说了出来。

    大堂上变得鸦雀无声,众人各自偷望一眼,大多数人都垂下了头,这种事情反正还有高个的在顶着,谁出头不是找打?能爬到这个级别的,真没几个是不带脑子的,望来望去,最后都指在了最前头的几个人身上。

    “既然你们无人肯应,那就在此好生想一想吧,吃食自有人会进来。”

    刘禹的确只是来宣布一声的,不管他们心里在想什么,自己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将这些人留在大堂里,他带着人就退出了后堂。原本后头还有马成旺的家小,自他们进来,就将人都挪了出去,现在整个招抚使司便成了他的临时行辕,不光如此就连邕州城都全面接管了,这些人如果真有什么别样的心思,也翻不了天去。

    这个法子多少有些冒险,他如此苦心经营,在体制内摸爬滚打,同那些朝臣明争明斗,就是为了今天,有了正式的名份,办起事情就会省力得多,除非他们想造反,否则最后只能低头,再想法子把事情捅到朝廷去,联名告他一个刁状,可问题是,刘禹还会在乎这个吗?

    说冒险就是这个原因,拘了这些军中的头脑,下面最大的不过是个指挥使,等到整军的时候,一下子就空出了那么多位置,都不需要刻意收买,他们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毕竟就算是跟着多年的老弟兄,犯不着为了这个就去作乱,真要如此倒是遂了刘禹的愿了。

    其实,就在这些人进入招抚使司的同时,各个营地的整军就已经开始了,先从人数少的做起,没有人上头的指令,一个指挥使哪敢违抗路臣的命令,将兵马拉出来一列队,来自不同州的军士随意这么一指派,只说是合练,可是练着练着就成了定数,等到再想找回自己的老部下,却发现已经不知道散到哪里去了。

    指挥使都不发话了,下面的都头队正还能有什么意见,左右都是当兵吃粮,便是不在同一处了,好歹也是一军之中。到了第二日,原本分散在城外各处的营地都被拆除一空,新筑的营垒就在琼海援军的边上,这么做的目的很简单,让他们亲眼目睹一番什么叫做“神兵天降”。

    清晨的薄雾还未散透,早起的号子声就响彻了邕州城周边各处,晨练的军士们一队队列阵出营,到了各自划分好的空地上开始了例行的操练,这些来自各州的援军互相错过时,相熟的还能低声打个招呼,不管怎么样,以后要同吃同住了,日后只怕还要同生共死,袍泽不就是这样子一天一天产生出来的。

    只不过让人没有想到的,城外居然还有比他们更早开始操练的队伍,口令、号子、斥责声远远就传了过来,随着他们逐渐走近,才发现在那一层飘散的雾气后面,隐隐透出一股异样,等到日头升起雾气散去,明亮鲜艳的红色如潮水般呈现出来,让出营的军士们不由自主地拥上去驻足围观。

    对比一下自己身上的衣甲,浅得就快看不出原来的色彩了,而人家这样的装束一看就是新制,红缨如血,长枪如林,年轻士卒们的面上带着一股无法掩饰的傲气,排列整齐的军阵哪怕没有任何动作,都会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一动便是火云烧地,以撩原之势漫延开来,这样的队伍才应该是让人为之心悸不已的大宋禁军!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不光是普通士卒,就连为首的那些个指挥使都被惊得目瞪口呆,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股神兵?城边周遭的情势别人不知道,还能瞒过他们的眼去?昨日为了打散重编,他们这些人可是忙了差不多一宿,那时候,可没有任何的新军到来,这么一想,有些知情的人眼睛就瞟向了大营的另一侧。

    那边就是被上官们蔑称为‘民夫’的琼海援军大营,此刻营里头静悄悄地,没有人影出现的迹象,可如果不是神兵天降,答案不就只有一个了?想到这里,一群指挥使暗地里打了一个眼色,没想到一夜之间,一帮难民一般的乌合之众一下子就变成了号令严整、衣甲鲜明的经制之军,那么他们这些原来的老军伍呢,要说不心动怎么可能。

    当兵吃粮,却又不完全是,大宋行的是募兵制,哪怕就是最后亡国之时,也从来没有强拉过百姓入伍,军俸再优厚,又岂会买到一条命?说到底,活下来有个前程,心里才有个盼头,怎样才能活下来还有功劳可拿?当然是打胜的机率更大一些,怎样才能打胜呢,自然是加入一支强军的机率更大一些,哪怕加入不了,跟着他们也能捡些汤水喝,所谓士气不就是这么来的?

    此刻还没有到兵败如山倒的时候,对元人的恐惧相当有限,广西一路被元人入寇的那一次已经过去十七年,影响早就淡了,否则这一回明知道对方人数众多,却依然有着大部分州府派了援兵过来,就是这个道理。

    “抚帅,东西都分发下去了,名册俱已造好,这一切还要多亏那位赵公子,你看什么时候见他一面?”

    城下的情景,不要说那些普通士卒,就连姜才这个老军都心情激荡,他是从一个下层军士一步步积功升上来的,如何不明白这一切的意义所在,那样好的衣甲就算是御营中都难以见到,何况是这种偏僻之地。

    “再说吧。”刘禹的表情却有些疲惫,看上去并无多少喜色:“你觉得,他们若是在野外与元人对敌,可能经得住一次冲击?”

    姜才一下子就怔住了,他转头看了一眼那些看似整齐的队列,毫无意外的摇了摇头。

第二十一章 马暨

    在后世,广西是个民族自治区,可是你要说少民占大多数,却也是不尽然的,反而在这个时空里,由于南渡之后不断地拓展,纯粹从丁口来说,宋人所占的比例要更大一些,只不过由于地广人稀,看上去被称‘峒人’的边民才会显得到处都是,特别是在羁縻州林立的邕州境内。

    当然此时的邕州远没有后世区治绿城市那种繁华,一条右江水几乎纵贯全境,沿岸密布着大大小小的峒寨,高大的山林间,还不懂刀耕火种的峒民靠着游猎放牧,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来自外面的不同文明,试图保持自身传承千年的生活方式,然而终究是幻想而已,不论是统治数百年的宋人还是新近入侵的元人,都不会让他们如愿。

    在宋人的心目中,教化是件大功德,整个南华夏开拓的过程,就是伴随着铁血和书香两种看似离经荒诞却又真实无比的交错而成,这是人类文明发展的必然结果,全世界所有的地区莫不如此,就连二十一世纪的后世也没有任何例外。

    在民族意识还没有形成之前,为华夏开拓出最大的生存空间,就是我们的祖先用了数千年的时间一步步积累而成的,后世的每一寸土地,都凝聚着这样的血泪,最终才会变成华夏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绝不是像某些人所说充话费送的。

    实际上,无论是什么样的生活方式,都离不开水源,因此逐水而居就是这个时空最为普遍的做法,宋人的控制力也正是沿着左江水一步一步向上的,至于周边的山林,基本上是峒人的天下,仅有的交流只限于生活资料的换取,这个过程始于何时已经难以界定,但自从始皇帝征西南设立象郡开始,便一代一代地延续了下来,哪怕再不宵,也无人敢言弃。

    侯唐州便是这么一个存在,始设于唐时,到了宋时由于早期控制力的下降,由一个流州变成了羁縻州,当地土司世袭州事,差不多就是半独立的性质。施忠带着人潜入这里的时候,惊奇地发现这一带还没有受到元人的直接控制。

    要知道这里离着横山寨不过半日的路程,哪怕是打草谷的骑兵也不应当放过它,虽然名义上称为州,其实就连最基本的城墙都没有,远远望过去,用乱石和木枝堆成的栅栏不要说元人了,就是宋人都不会放在眼里,充其量也就是个大点的山寨罢了。

    “阿细,你去问问,有没有外人到过这里。”一个男子爽利得应了一声,骑着小马就‘噔噔’地跑了上去,守门的峒丁问了句什么话,他转过身朝后头一指,峒丁朝这里看了看,就摆摆手将他放了进去。

    被施忠叫到的是一个峒人装束的男子,准确一点说是个男孩,他们这些人都是一样的打扮,靛蓝色的半臂褂子,宽大的筒裤,宋人式的发髻拆散了包上一圈头巾,可是就算外形再像,一开口就会露了馅,不得已,要带上几个峒人做向导,顺便还能学学他们的话。

    而施忠本人则是敞着上身,露出毛茸茸的胸膛,这样粗俗的做法非但没有吓跑峒人,反而惹得一些大胆的女子瞧了过来,目光热情毫无羞涩之态,这样的打量如果换成别的宋人只怕就缩了,可他们这些探子在琼海之时就同夷人打过交道,已经称得上驾轻就熟,若不是怕泄了底,上前调笑几句的心都会有。

    没等施忠的眼睛从花枝招展的峒女身上拨出来,那个名为阿细的男孩就跑了回来,他是借着求水进的寨子,怕引起怀疑也没有多问,不过得到的消息已经足够引起施忠的重视了,那就是元人不但来了,还在着意招附这些半独力的势力,但他们之所以没有得逞,只是宋人的余威尚在,谁都不敢保证元人能打到哪里,打到什么时候。

    原因很简单,十七年前的教训就摆在那里,看似势如破竹的元人最后也没能站稳脚跟,到头来还是宋人的天下,当时那些明着附了过去的寨子,哪里还会有好下场,如今看着元人的势大,可也不过就是五六万人,宋人,可远不只此数。

    这样的帐很容易算得过来,一旦元人真的统治了这里,不需要他们有任何动作,这些山寨也会知道该怎么做,左右不过就是换个上官,该缴的租子一文都不会少,既然是这样,现在表什么态都是错,还不如看看再说,至少也得拿下邕州城吧。

    这种弯弯绕对于每个寨子都是一样,如果有什么使者来,好吃好喝地招待一番,话里话外地意思听上一句,只要不做什么确切的答复,不管最后哪一方得了势,终究不会太过得罪,要知道今年的租子才刚刚送到邕州去,再拿出同样的一份孝敬元人,寨子里的日子可不好过呢。

    事情的原委不需要解释施忠也听得懂,在夹缝里生存的可不就得这样,但是如果就此认为安全了?那也是天真的想法,既然有偏向宋人的,就会有偏向元人的,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暗流涌动,他们只能更加小心,才是保住性命的不二法则。

    “这里离着横山不远了吧,有没有法子混进去?”而接下来的问题就有些难办了,虽然没有控制寨子,可山下的河谷都被侦骑遮蔽了,正常的商队都过不去,何况是他们这种山寨货。

    “咱们来得晚了,早些天倒是有些山货送到那里去,现在可没得借口。”阿细摇摇头,哪怕就是混进去了,依旧是件险事,那可是元人的大营,发现了就是个死,再说了送东西的也不过到营门口而已,哪会让人真的进去,远远地看一下能有什么用处?

    施忠眯起眼打量四下,这里比外头要高出一些,与其说是山不如说是坡,唯其如此才能住人,谁又会真个遁入深山老林子,那样出来一趟都难。如果这里打探不出来,要不要再往前一些,施忠有些拿不定主意。

    这一带的地形看似不错,到处都是高山密林,可是同样到处都是峒人,一旦分散开来,遇到了连个解释都没有,要知道不管是宋人还是元人对他们来说都是入侵者,到时候,脱身就难了,何况那些山虽然高,距离却有些远,他大致在心里默算了一下,生出了一个主意。

    “去打听一下可能在此歇歇脚?不拘何处,外头也行。”

    既来之,则安之,白天太过显眼,那么夜里呢?施忠摸了摸满是胡茬子的下巴,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来。

    在后世,广西建区之后,区治设在了绿城市,也就是邕州,而在这之前,治所都在静江府,就是被誉为‘山水甲天下’的那个旅游热点城市,从距离来说,那个地方紧挨着荆湖,并不利于统治这么广大的区域,特别是到了宋时,这个问题就犹其突出了。

    那里是刘禹名正言顺的治所,可是他发出的钧令,却到得最晚,援兵自然来得也最迟,好在一路上紧赶慢赶,还顺便收拢了几个同样偏远州派出的兵马,等到翻过了昆仑关进入邕州境内时,整支兵马已达万人,为首的一个将领看着身后那些歪歪斜斜的步卒,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

    “你带着他们在此休整半日,日落之前勿必要到达,我先到邕州去看看。”

    说罢,不等对方答话,就领几个亲兵策马而去,被他叫到的男子一看身上的装着就知道品级不低,也许是对自己的上官行事习惯了,并没有什么疑问,转身便去后面传达他的指令,这里离着邕州虽不算远,可是半日功夫也是很紧的,他可不想到得晚了再挨上一顿骂。

    从昆仑关一路赶过来,骑马的话也就两个时辰不到,当先的男子望着高大的城墙,总觉得有些不一样的地方,可是直到策马进了城,都没有想起来究竟哪里不对,等到一路接近招抚使司的那条主街,才赫然发现,路口居然戒严了,他们被几个禁军拦了下来,言语之间还颇不客气。

    “新到的,打哪来啊。”

    男子抬手制止了身后亲兵的动作,这些人明明看到自己穿的甲胄了,还如此问,肯定发生了什么事,在弄清楚之前,最好是不要起什么冲突。

    “昭州,太远了,这才迟了几日,别的地方只怕都到了吧。”

    “嗯,就属你们最迟,赶紧进去吧,不过兵器要解下来,暂时先放在这里,出来后再领回去,人嘛,只能你一人进,别的弟兄,就委屈一下在此歇歇。”

    男子微微一怔,看了看对方,不过是个都头,眼神却是丝毫不让,他没有再犹豫,飞快地解下佩刀,递到了对方的手上,然后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只是在看到府外的那些个告牌时,才稍稍停了一下脚。

    让他感到诧异的是,节堂的大门紧闭着,外头守了一圈的禁军军士,个个都是凝神谨立,一派如临大敌的模样。看到这种情形,他没有丝毫停顿,而是三步两步就跨上了台阶,等到两个军士为他拉开大门的时候,人却一下子停在了那里。

    “所有人都在里头?”男子没有抬脚,只是借着打开的缝隙朝里头望了一眼,人影绰绰地还有些低低的争吵声,他看似毫不在意地问了一句,眼神却扫到了最里头的帅案,那后面没有人。

    “都在,请进吧。”

    军士顺口答道,眼神警惕地盯着他。

    “不必了,去告知你们抚帅,就说某要见他。”

    “对不住,我们抚帅不在,请在此等候,若有需要会有人来请。”军士一边答话,一边后退了一步,手搭在了刀柄上。

    男子扫了他们一眼,出人意料地双手一推将那两扇打开了一条缝的大门又给关上了,而此时,两个盯着他的军士已经将腰刀抽出了一半,寒光闪闪地摄人心神。

    “要么现在就动手,要么就去通知你家抚帅,老子要见他。”男子晒然一笑,两军士对视了一眼,现出了一丝犹豫。

    “敢问尊驾是何人?”既然无法当场杀人,那就只能让上面的人去定夺了,反正见与不见也不是他们说了算的。

    “马暨。”男子背着手,沉声吐出两个字,便再没有说话。

第二十二章 失陷

    “奶奶的,什么鸟人,让小的去将他捉来。”

    听到亲兵的来报,刘禹还没有怎么着呢,吴老四一下子就炸了,要不被刘禹一个眼色甩过去,这厮只怕真的会带人去拿,制止住了这些蠢蠢欲动的亲兵,他的眼神转到了姜才的身上,后者还在看着城下的操练,他却知道姜才肯定听到了。

    “老姜,你说某要不要去见他?”

    姜才回头看了一眼,吴老四带着亲兵们退了几步,城楼的附近再没有旁人,因此刘禹才会用上这种语气。

    “你又何必明知故问?”既然这样,姜才也就省掉了那些个敬称。

    “真的这么明显?”

    刘禹‘呵呵’一笑,对方看上去很失礼,明知道他的身份,也明白他想干什么,这种情况下找自己能说些什么呢?他有些好奇,当然更好奇的是,这个在静江城挡了阿里海牙三个月,气得他破城之后直接下了屠杀令的猛人,倒底是个什么样子。

    “这位马都管只怕是个有脾气的,若是他不合冲撞了你,看在元人就在左近的份上,好歹留他一条性命,莫要......”姜才说得吞吞吐吐,刘禹却听得真真切切,这算是惺惺相惜么,两人根本连面都未曾见过吧。

    “你是否想说,莫要做‘亲者痛仇者快’之事?”刘禹笑容不减地看了过去,姜才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但眼神是很明显的,他便又多问了一句:“你认得他?”

    “哪里。”姜才摇摇头,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金明在泉州招集兵马,广东、福建各州府均不敢违命,只有广西这里,除了我琼海一部,未曾发来一兵一卒,就是这个马都管的首尾。”

    刘禹这一下子不明白了,违抗了金明的指令,怎么成了保下他的理由?姜才看了他一眼,指着城下的军阵解释了一句。

    “若非如此,城下安有这等景象?”

    “你是说,他的借口是广西要备边?”刘禹这才明白过来,可那时候元人不可能会有什么动静传出啊,最多也算是错有错着吧。

    “他与前任路帅的矛盾就在于此,一个要借和谈销减兵马,一个认为元人狼子野心不可尽信,就算是误打误撞,事实证明他没有错,子青,目下好歹是用人之际,能多留下一个是一个吧。”

    刘禹沉默了,历史上此人也好,姜才也好,甚至是赵孟松也好,都入了宋史忠义传,这些人大都只有几百个字,可是一生的经历又岂是短短一行所能尽述的,在那些字句的后头,便是这样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概莫如此。

    回来得太晚,来不及码完了,订阅的朋友明天再看吧,下面的无视吧,对不住了......

    原因很简单,十七年前的教训就摆在那里,看似势如破竹的元人最后也没能站稳脚跟,到头来还是宋人的天下,当时那些明着附了过去的寨子,哪里还会有好下场,如今看着元人的势大,可也不过就是五六万人,宋人,可远不只此数。

    这样的帐很容易算得过来,一旦元人真的统治了这里,不需要他们有任何动作,这些山寨也会知道该怎么做,左右不过就是换个上官,该缴的租子一文都不会少,既然是这样,现在表什么态都是错,还不如看看再说,至少也得拿下邕州城吧。

    这种弯弯绕对于每个寨子都是一样,如果有什么使者来,好吃好喝地招待一番,话里话外地意思听上一句,只要不做什么确切的答复,不管最后哪一方得了势,终究不会太过得罪,要知道今年的租子才刚刚送到邕州去,再拿出同样的一份孝敬元人,寨子里的日子可不好过呢。

    事情的原委不需要解释施忠也听得懂,在夹缝里生存的可不就得这样,但是如果就此认为安全了?那也是天真的想法,既然有偏向宋人的,就会有偏向元人的,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暗流涌动,他们只能更加小心,才是保住性命的不二法则。

    “这里离着横山不远了吧,有没有法子混进去?”而接下来的问题就有些难办了,虽然没有控制寨子,可山下的河谷都被侦骑遮蔽了,正常的商队都过不去,何况是他们这种山寨货。

    “咱们来得晚了,早些天倒是有些山货送到那里去,现在可没得借口。”阿细摇摇头,哪怕就是混进去了,依旧是件险事,那可是元人的大营,发现了就是个死,再说了送东西的也不过到营门口而已,哪会让人真的进去,远远地看一下能有什么用处?

    施忠眯起眼打量四下,这里比外头要高出一些,与其说是山不如说是坡,唯其如此才能住人,谁又会真个遁入深山老林子,那样出来一趟都难。如果这里打探不出来,要不要再往前一些,施忠有些拿不定主意。

    这一带的地形看似不错,到处都是高山密林,可是同样到处都是峒人,一旦分散开来,遇到了连个解释都没有,要知道不管是宋人还是元人对他们来说都是入侵者,到时候,脱身就难了,何况那些山虽然高,距离却有些远,他大致在心里默算了一下,生出了一个主意。

    “去打听一下可能在此歇歇脚?不拘何处,外头也行。”

    既来之,则安之,白天太过显眼,那么夜里呢?施忠摸了摸满是胡茬子的下巴,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来。

    在后世,广西建区之后,区治设在了绿城市,也就是邕州,而在这之前,治所都在静江府,就是被誉为‘山水甲天下’的那个旅游热点城市,从距离来说,那个地方紧挨着荆湖,并不利于统治这么广大的区域,特别是到了宋时,这个问题就犹其突出了。

    那里是刘禹名正言顺的治所,可是他发出的钧令,却到得最晚,援兵自然来得也最迟,好在一路上紧赶慢赶,还顺便收拢了几个同样偏远州派出的兵马,等到翻过了昆仑关进入邕州境内时,整支兵马已达万人,为首的一个将领看着身后那些歪歪斜斜的步卒,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

    “你带着他们在此休整半日,日落之前勿必要到达,我先到邕州去看看。”

    说罢,不等对方答话,就领几个亲兵策马而去,被他叫到的男子一看身上的装着就知道品级不低,也许是对自己的上官行事习惯了,并没有什么疑问,转身便去后面传达他的指令,这里离着邕州虽不算远,可是半日功夫也是很紧的,他可不想到得晚了再挨上一顿骂。

    从昆仑关一路赶过来,骑马的话也就两个时辰不到,当先的男子望着高大的城墙,总觉得有些不一样的地方,可是直到策马进了城,都没有想起来究竟哪里不对,等到一路接近招抚使司的那条主街,才赫然发现,路口居然戒严了,他们被几个禁军拦了下来,言语之间还颇不客气。

    “新到的,打哪来啊。”

    男子抬手制止了身后亲兵的动作,这些人明明看到自己穿的甲胄了,还如此问,肯定发生了什么事,在弄清楚之前,最好是不要起什么冲突。

    “昭州,太远了,这才迟了几日,别的地方只怕都到了吧。”

    “嗯,就属你们最迟,赶紧进去吧,不过兵器要解下来,暂时先放在这里,出来后再领回去,人嘛,只能你一人进,别的弟兄,就委屈一下在此歇歇。”

    男子微微一怔,看了看对方,不过是个都头,眼神却是丝毫不让,他没有再犹豫,飞快地解下佩刀,递到了对方的手上,然后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只是在看到府外的那些个告牌时,才稍稍停了一下脚。

    让他感到诧异的是,节堂的大门紧闭着,外头守了一圈的禁军军士,个个都是凝神谨立,一派如临大敌的模样。看到这种情形,他没有丝毫停顿,而是三步两步就跨上了台阶,等到两个军士为他拉开大门的时候,人却一下子停在了那里。

    “所有人都在里头?”男子没有抬脚,只是借着打开的缝隙朝里头望了一眼,人影绰绰地还有些低低的争吵声,他看似毫不在意地问了一句,眼神却扫到了最里头的帅案,那后面没有人。

    “都在,请进吧。”

    军士顺口答道,眼神警惕地盯着他。

    “不必了,去告知你们抚帅,就说某要见他。”

    “对不住,我们抚帅不在,请在此等候,若有需要会有人来请。”军士一边答话,一边后退了一步,手搭在了刀柄上。

    男子扫了他们一眼,出人意料地双手一推将那两扇打开了一条缝的大门又给关上了,而此时,两个盯着他的军士已经将腰刀抽出了一半,寒光闪闪地摄人心神。

    “要么现在就动手,要么就去通知你家抚帅,老子要见他。”男子晒然一笑,两军士对视了一眼,现出了一丝犹豫。

    “敢问尊驾是何人?”既然无法当场杀人,那就只能让上面的人去定夺了,反正见与不见也不是他们说了算的。

    “马暨。”男子背着手,沉声吐出两个字,便再没有说话。

第二十三章 结论

    尽管有了决定,事情还得一步一步地来,强军都是打出来的,练得再好阵前崩了也许逃命会逃得更快点,结果一样是失败。整军已经开始了,元人也许会过来也许不会,而他却没有太多的选择,要在短时间里树立起威信,没有比一场胜利更为理想的结果了,然而要怎么取得,却是一件十分头疼的事。

    于是,借着回到后世去搬运物资的空子,刘禹将苏微整理的那些资料详细看了一遍,里头涉及的内容非常杂,政治军事什么的五门八门,后世研究的那些东西,对于目前的他来说帮助不大,因为现在搞土改抑制豪强推行教育释放资本之类的活都还太遥远,唯一的想法是怎么生存下来,不是他自己而是他的那些子民,横跨三个省超过三百万的百姓。

    “你怎么来了?”苏微推门进来的时候,他刚好准备放下资料换一换脑子。

    “货都订好了,就想过来看看你。”

    苏微进来的时候脚步十分轻盈,顺路还将他掉落在地上的几页资料捡了起来,看到那张小小的桌子已经放不下了,就随手放到了沙发上,自己却没有坐上去,而是蹲在地上检查他的伤腿,其实被裹成了那个样子,只x光都照不出什么,看一眼不过是求个安心罢了。

    “述姐想问一下,这批货是走总公司的帐还是挂在南岛这边?”苏微抬起头,整齐的刘海下面,弯弯的睫毛随着她的眼睛一眨一眨地,洋溢着动人的色彩。

    刘禹笑着摸了一下她的头发,陈述的意思其实很明显,她不想同那边再有什么纠葛,不管是公事还是私事,当初刘禹允许她独立核算就是这个道理。不过资金上来说,之前倒腾的那笔黄金以抵押的方式存在华夏银行,帐户自然开得是帝都公司的名义,南岛这边划拨的资金不多,虽然他可以直接做主,却不想拂了陈述的心意。

    这个问题始终是要解决的,解决的方法也很简单,让这边尽快产生利润,他当然不会无限地投入而不注重产出,那样的话多少财力也是扛不住的,只不过现在来说时候还没有到,要等解决这一次的战事才能开始,时间很紧啊。

    “从那张卡上走吧,先转到分公司的帐上,再拿去支付货款,就以注资的名义好了。”这批货的款项不算很大,苏微掌握的卡里就能解决,她当然明白这个办法是最好的,不过怎么也要让老板来做决定,不出意外地听到吩咐,她含笑应了一声,按着自己的膝盖站了起来。

    这里是一间旅社,房间不大,除了这个沙发连多出的凳子都没有,再要坐的话只能是床上了。刘禹将她捡起来的几页纸拿到手里,拉了拉她的手,让苏微坐到了自己的边上,揽着她的肩膀,靠到了自己的胸口上。

    人和人之间很奇怪,有时候就是简单地想找个依靠,无关其他,因为比起死亡,孤独可能来得更可怕一些。自从分享了各自的秘密,这种亲密就变得自然而然,苏微听着耳边传来的心跳声,节奏平稳而有力,心思却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那件事的进展不大,他这两个星期基本上没有去找那个女人,反而经常回家,每次回去不光是自己的家,就连述姐的家也是一样,看样子他们的事情家里人并不知情,述姐的父母还是当他女婿一样在看待......”

    刘禹无言地闭上眼睛,这俩货的事情到现在都是疑点重重,他让苏微去调查,只是想知道胖子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可是查来查去,有用的东西不多,除了那个女人。问题是,一个海归女人年轻貌美,倒底看上了胖子哪一点?要说有钱,她干嘛不来找自己,要说有才,这么多年哥们处下来,一点没看出来啊,难道说这女的也和陈述一样,审美观异于常人?

    可悲的是,无论是什么原因,事情都已经成了定局,他可以穿越到七百多年前,却无法回到几个月前,去提前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何况就算这一次阻止了,也挡不住一棵出墙的心,男人本来就是这样的生物,他自己又如何?

    “如果胖子身上没什么,找人去查一下那个女人,我总感觉这里头不简单。”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可是如果什么都不做,心里怎么都有些不舒服,因为这一切都是从自己将胖子拉出来的那一刻开始的,无论主观上是什么,客观来说造成这个结果的人,自己也能算上一份。

    “嗯。”苏微轻轻地应了一声,用手指摸着刘禹的衣服领子,那是一件长衫,领口绣着云纹,针脚细密造型生动,有点像是自己寄出去的那一件。

    “听高教授说,这一次的课题挺有意思的,有机会他想和你探讨一下,我没有把话说死,只说你还在外地,等到回帝都的时候再去拜访他。”

    “应该的。”刘禹接过话头,总要回去一次的,他还真想去和那位教授聊聊,只是现在的问题是战争,人家的专业是历史,会不会太唐突了。

    “你的手机有他的电话吧,这个时候打过去,合不合适?”

    苏微诧异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从袋子里拿出自己的手机,一看上面的时间,倒是不算晚,想了想,老板既然这么问,肯定是有事情要请教,她刚进门就发现了,那个时候的刘禹眉头是皱着的。

    接到电话的时候,高铭成正从自己的家里走出来,一看上面的名字,愣了一下,随即就拿给了身后的妻子看,一点没有避开她的意思。

    “多半是上回那个课题的事,不知道是不是又有了别的要求。”秦雪初扫了一眼,什么也没说,歪过头去做出一个偷听的样子,高铭成笑着将她抱紧,将电话接通。

    “我是高铭成,请问有什么事吗?”

    “对不起,高教授,这么晚来打扰你,我的老板有点问题想向您请教,不知道方便不方便?”高铭成一听,朝着妻子做了个耸肩的动作,秦雪初指了指前面,示意自己先下去。

    “高教授,你好,我是刘禹,我们见过几次面,您还记得吗?”电话里传来了一个男子的声音,高铭成的记性不错,一下子就想到了那个留着长发穿着长衫,还留着胡子的年青人,于是很热情地问他有什么可帮忙的。

    “是这样的,我想请问一下,历史上元人攻打广西的时候,为什么只从荆湖方面发动攻势,哪怕在静江府被挡了三个月都没有想过近在咫尺的云南?”刘禹的问题让他一下子来了兴致,当初提供那些资料的时候,他自然不会放过对于细节的研究,回答之前,他还在脑子里整理了一下思路,以便对方能听得更明白一些。

    “这个问题么,是这样的......”

    在双方开始通话的时候,刘禹就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毕竟是请教人家,坐着不太礼貌,边听边走,就到了房间外面。一通电话过后,刘禹就像从梦里被惊醒,没想到事情的背后还有这样的弯弯绕,按照这样的史实,一个大胆的构想在他脑子里形成了,等到把一切都想清楚,不知不觉中已经过去了好久,等他推开门回到房里,意外地发现,苏微蜷在沙发上睡着了。

    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他决定现在就过去,东西可以晚一点再运,事情必须马上安排下去,没办法那一头是古代,随随便便出个门都是数以月计,一天时间都耽误不起了。将苏微抱到床上,为她盖好被子,刘禹看了一眼她熟睡的模样,心里的把握又多了一分,轻轻地带上房门,外面的星空璀璨无比,看来明天又将是个好天气。

    “一个学术问题,一聊就给忘了,麻烦你们等在这里,真是不好意思。”高铭成匆忙下了楼,上车之前没有忘记向前面的司机道个歉。

    “没关系,时间还早。”

    钟茗等他坐到后座上,点点头回应了一句,自从高铭成答应帮忙之后,程序上并不会马上就开始,至少政审一关是跳不过去的,等到一切安排好,就捱到了今天。白天人家有课,于是才挑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她亲自上门将人接过去,怎么说人家也是帮她的忙,事情结果如何先不说,姿态还是要作出来的。

    车子开到了一个很普通的四合院外面,夫妻两个跟着她下车走进去,门口没有站着守卫,不过等她们一进去,院门就给关上了。钟茗领着他们先到了一个房间里,向他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项,并且签署了一份保密协议,尽管事前妻子已经提示过,等到落笔的时候,高铭成依然下意识地看了她一眼,不过还是很认真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欢迎你的到来,高教授。”钟茗将文件收好,正式朝他伸出了手,然后将二人带出了房间,这里一看就是某个政府机关的产业,房间的门框上有着钉子的痕迹,高铭成比妻子更加清楚,这样的院子会座落在市里的哪个方向,他的心里有些紧张,但更多的则是兴奋。

    这种兴奋随着眼前看到的东西达到了新的高度,放置在恒温箱里的那件裙衫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如果不是进去之前被收缴了手机,他此刻的第一反应就是赶紧拍下来,而现在,只能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了,恨不得刻在脑子里,永远都不要拨出来。

    钟茗和秦雪初看到他的样子,不约而同地看了对方一眼,一下子就想起了当初的情形,看来这种事情是不分男女的,两人静静地都没有说话,耐心地等着他看完。

    “在动手之前,我能不能看一下你们已有的研究成果?”出乎意料的是,高铭成回过神来后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

    “没问题,一会儿我让人送进来。”钟茗知道他们夫妻可能有话要说,主动退了出去,这间房子里装了摄像头和听筒,当然这一切都没有向他们隐瞒,只说是必要的安全措施。

    “太漂亮了,真不敢相信这是实物。”

    没有了外人在旁边,高铭成一下子就恢复了本性,他拉过妻子的手,两个人并排望着那件婚服,嘴里发出了由衷的感叹,秦雪初当然明白他的感受,只是心里还是有一点担心。

    “铭成,你真的有办法吗?”

    “思路有一点,但是具体怎么样,还要看看你们之前所得出的结论。”

    听到丈夫嘴里说得很轻松,秦雪初放心不少,她知道高铭成是个谨慎的人,如果没有把握,不会轻易说出这样的话,不过让她好奇的是,自己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办法,会疏忽了哪一点呢?到了这个时候,她竟然还有一点争强好胜的心。

    “不是你的问题。”

    高铭成似有所感地捏了捏她的手,资料很快就送了进来,当然来的不会是钟茗而是一个身穿便服的男子,今天这里面所有的人包括钟茗在内都没有穿军装,为的就是不给对方造成太大的压力,高铭成心知肚明,自然也不会去点破什么。

    接下来的过程很枯燥,夫妻两个坐在那里一边翻看资料一边讨论着问题,那些学术上的东西,听得站在监视屏面前的钟茗昏昏欲睡,想了想她摸出自己的手机,打出了一个电话。

    “我是钟茗,查一下半个小时前,高铭成在帝都大学接到的一个电话,是从哪里打出来的,机主是谁?”

    结果很快就反馈回来,让钟茗吃惊的不是这个电话来自于苏微,而是他们为什么会从绿城这么远来找高铭成?

    目标先是在南岛出没了一阵子,随后就赶到了绿城,在那里一呆就是十多天,期间订购了大批物资,除了枪头看上去没有什么特别的,就算是武装起来,不过是些冷兵器而已,问题在于,这样的动作出于什么目地,因此她现在急切地想知道倒底是哪一年,或是哪一个时期。

    监视屏的画面上,高铭成夫妻已经结束了讨论,开始拿着工具进行观察,看上去和之前没有太大分别,不过从两人的表情上,似乎发现了什么忽略的东西,都有些兴奋在里头。

    真是一对让人羡慕的伴侣,这就是钟茗内心最直观的感受,两人并不总是和谐地,就当着他们这些监视者的面,都会就一些问题争得面红耳赤,看上去,有时候是高铭成得了理,丝毫不让地将妻子辩得哑口无言,有时候秦雪初看出了什么,也会毫不客气地质问过去,然而这些都没能影响她的感观,或许人家是乐在其中也不一定。

    紧接着,两人就提出了新的要求,要从实物上取下一点线头去做检验,检验的结果将直接影响到最后的结论,钟茗亲自监督了这一过程,还好一些多出来的线头,可是光是找出来就花费了不少时间,他们没有想到这件婚服竟然会做得这么用心。

    经过检验和一番对比,高铭成才将得出的结论写在了报告上,拿到报告的一瞬间,钟茗突然间有些害怕,那张纸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定了定神一直看到最后,那几个汉字是如此地刺眼,让她忍不住惊呼出声。

    “南宋末年?”

    “是的,我的结论是基于一些佐证,比如那些金线和银线的线头,按照史料记载,这样形制的婚服,主人的出身不会低,用料一般来说会是舶来品,高丽或是倭国,可是这上面的用料经分析是来自于本地,这两个地区与南宋的贸易贸易往来是很频繁的,等到断绝的时候,已经是南宋末期被元人进攻的时候,按照这一点来推断,大致应该在1268年之后,相应的史料就是明州市舶司在那之后的税入呈现了一个陡降的趋势,并......”

    钟茗听着他的解释,脸色慢慢地变得苍白,她分明记得专家对晋陵宋墓的考证结论是北宋末南宋初,如果手上的这份报告是真实的,那就意味着......

    “感谢你们的工作,报告我会送交上级部门,你们现在要回家的话,我去安排车子。”

    过了一会儿,等到对方说完了,钟茗根本就没听清他后面的话,嘴里机械地说着,倒是让高铭成夫妻二人感到有些奇怪,难道人家对于这个结果不满意?

    “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想再多看它一下。”秦雪初低声提了个要求,钟茗点点头就转身走了出去,一直到坐上自己车子,她的脑子里都是一片空白。

    借着车灯,她一遍又遍地看着那份报告,真希望上面出了错,可是心里却明白,就算结果有偏差,大致上的时期已经确定无疑了。

    怎么办?钟茗看着后视镜里那张苍白的脸,泪水止不住地滑落,一颗心就像掉落在地上的冰块,除了碎片,就是裂纹。

第二十四章 尾随

    “目标进去了,他身后有尾巴。”

    听到楚青的提示,王冰没有任何动作,随着人流挤进了电梯里,背着身透过电梯门的反射,观察着后面的情况,目标和另外一个男子站在电梯的最里头,两个人都是面无表情,他知道男子就是所谓的尾巴,是目标的保镖兼司机,同时担负着望风的工作。

    他们的车子停在马路上一个显眼的位置,以便让目标能清晰地发现,王冰并不是从车上下来的,而是坐着一辆出租车跟在后面,目标的车辆停在一幢大厦的停车场里,这个停车场位于地面上,不需要跟着他们开进去,果然目标出来之后,就进了大厦,王冰这才跟了上去。

    他的样子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一身休闲装配上牛仔裤,戴着一付平光眼镜,再背上一个单肩包,配上木讷的表情,很像一个普通的在校学生,或是毕业不久的宅男,经过了楚青的再三鉴定之后,才决定试一试目标的反应,就算失败也无所谓,反正对方已经知道了他们被监控。

    指示牌上的数字一直在跳动着,大厦一共有二十二层,从五层开始一直到十一层都是宾馆,十二层到二十层为写字间,二十一层是楼层项目管理处,二十二层为餐厅,随着电梯的上升不断地有人进出,到了十九层的时候,里面就只剩了五个人,目标、王冰、还有一男一女看上去像是管理人员。

    王冰敏锐地注意到,目标闭着眼睛做出一个养神的动作,可是他身边的男子一直不停地在打量着电梯里的人,目光在自己的身上多次停留。于是,当电梯到达二十层的时候,王冰果断地抬脚走了出去,同时用很大的声音说了一句:“老总回来没有,我没迟到吧?”

    不知道什么公司的前台招待小姐还保持着一个矜持的微笑,王冰不等她反应过来,迅速掏出证件贴着胸口朝着她打开,然后在她的脸色变化之前很严肃地说道:“保持这个笑容,低下头不要看后面,这是一件案子,请配合一下。”

    此时电梯里还有四个人,站在前面的一男一女等了一会儿见电梯门没有自动关上,诧异地一看,开门的按钮被一根粗壮的手指紧按着,目标身旁的男子眼都不眨地注视前方,刚刚走出去的那个人似乎趴在台子上,在同前台小姐说着什么,隐隐还能听到低低的笑声。

    “干什么?走不走。”前面的女子有些不耐烦地催促道,被按着门的男子盯了一眼,赶紧又转过头来,另一个男子看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走吧。”目标人物睁开眼,低声说了一句,男子这才松开手,直到电梯门自动关上,眼睛都没有离开过。

    “感谢你的配合。”王冰听到了身后的动静,没有马上回头,而是对着那个女孩说道:“如果有人来问你,你什么都不用说,朝着你们老总的办公室指一下就行了,这里有楼梯吧,是不是在那边?”

    看得出,这个女孩毕业没有多久,社会经验还不算很多,刚才的事情她几乎没有任何反应,完全是下意识地照着对方的指示在做,那个证件看着很唬人,实际上她连里面写得是什么都没看清,不过对方彬彬有礼,笑容很真诚,不知不觉就相信了,直到这个外表看上去有些呆的男孩消失在楼梯间,她才莫名其妙地红了一下脸。

    上面还有两层,王冰从二十一层的楼梯口看了一眼就排除了,不是因为他有什么特异功能,而是听到了一个急促的脚步声从上方传下来,他轻轻闪到楼梯口后面,等到那个脚步声开始下去的时候,才迅速伸出头出瞄了一眼,对方的身影一闪即逝,可是王冰依然认出了就是那个电梯里的男子,楚青嘴里的尾巴!

    王冰毫不犹豫地快步上楼,他今天特意穿了一双软底鞋,再加上控制力度,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到了顶层的餐厅,他一边朝着柜台走过去,一边低下头问了一句。

    “位置订好没有?”

    “订好了,你只要告诉服务员,冯先生订的包厢,八个人就可以了。”

    楚青的话传入耳中时,王冰已经走到了柜台前,将她的话重复了一遍,服务员看了一眼登记表,马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左手边第三间,七号包房。”

    王冰的动作比她的手指还要快,几乎一眨眼的功夫,人就消失在了过道里。而此时,一个男子正从餐厅外面走进来,面上带着疑惑的表情,脚步匆匆地经过柜台,顺着服务员手指的方向,转了过去,搞得服务员一脸的茫然,看了好一会儿才放下了手臂。

    “嗯?”包厢里只坐了一个人,伍成器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个玻璃杯子,看到手下进来,才抬起头。

    “好像是那家公司的职员,人没有出来。”男子的语气不太肯定,伍成器的眼神里顿时就闪过一丝不满。

    “也许是谈业务的,前台让我自己进去等,我看没什么可疑的,就上来了。”男子赶紧补充了一句,并没有看到老板的眼神有什么变化。

    “小心一点还是好的,小曼那里有什么进展?”

    说这话的时候,伍成器扫了男子一眼,男子借着喝水的动作,避开了他的眼神,似乎有些怕他。

    “那个人最近来得不多,不知道是不是有所察觉,依我看何必那么费事呢,绑了他的儿子,什么东西都拿得到,你这么试探,如果他不肯,去报告了公安,不是就麻烦了吗?”

    “你懂什么,他第一次既然没有说,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了,这种人用软的更有效,万一逼急了弄个鱼死网破,就会坏了大事,人家有两个儿子,你都绑了?蠢货。”

    伍成器的手指还在不住地转动着那只玻璃杯,他喜欢看到杯子折射出来的光线,五颜六色地照在桌面上,就像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一样,充满了诱惑,以及陷阱。

    “最近的风声有些不对,你少往小曼那里跑,等事情办成了,外头随便找个国家,随你们怎么玩,但是现在不行。”

    老板的口气少有的严厉,男子刚要张开嘴辩驳,一看到对方的视线就知道没得商量了,他有些泄气地低下头,嘴里不知道是不是“嗯”了一句,就在这时,包厢的门被人从外头打开了。

    “老伍,你太客气了,这种地方,不便宜吧。”郭跃进进门一看,有些咋舌地说道。

    “我一资本家穷得就剩下钱了,你不赶紧打土豪,还怕我会腐蚀你?”伍成器笑容满面地站起来,同时朝男子暗暗打了个眼色。

    “我去催催菜。”

    男子会意地离开包间,并没有走远,而是站在门口,拿出了一支烟,一边抽着一边四下里打量。

    包房里的两人你推我让地客气了一阵,伍成器挨着他坐下,拿起桌上的茶壶帮他倒了杯水,自己却没有喝的意思,身前依旧摆着那个空杯子。

    “老伍,说吧,找我什么事,你要不说我这饭吃得可不塌实。”

    “行,知道你是个爽快人,那我就不啰嗦了。”伍成器从手包里拿出一份资料递了过去,等他打开的时候,在边上向他介绍:“这几所大学都是欧洲比较有名气的,如果你的孩子成绩一般,担保的事就交给我来办,如果成绩不错,我负责出面帮他联系全额奖学金,毕竟在外头混了那么久,总有些熟人,比你随便去找什么留学机构强,费用嘛就更不用说了。”

    郭跃进没想到他说的是这个,拿着资料的手都抖了一下,可是越是这样,他的心里越不托底,自己儿子的成绩不突出,在国内可能上不了什么好大学,自己的关系网又很一般,怎么托都难有个好结果,要是真的能出去留学,那简直就是让他没法拒绝的事。

    “老郭,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一个搞生物科技的,对于你是做什么的,那是一点兴趣都没有,之所以帮你,一半是出于咱们有缘,一个时代过来的人,亲眼见证了这个国家由贫到富。可是你看看你,还在为一顿饭发愁,出去上街买个东西都要计较半天,这样的收入抵得上你对国家做出的贡献吗?”伍成器摇摇头:“国家不也说过‘贫穷不是社会主义’。”

    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的话触动了,郭跃进神色默然地坐到了椅子上,手里的那份资料是那么地刺眼,就像是法院的宣判书,让他不敢再多看一下。

    “另一半嘛,我的手头上有些路子,算是为你搭个桥,你如果不想也没有关系,这些东西就当是我借你的,怎么还由你决定,咱们还有多少年活头,不管怎么样,得为孩子考虑一下吧?”

    说完也不再开口,静静地看着他的表情变幻,郭跃进的脸一下子白一下子红,心里的思绪混乱无序,他明明知道对方想要的是什么,可是却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过了一会儿,突然站起身拿起茶壶走到伍成器的身边,帮他将杯子倒满。

    “我,我还是想回去商量一下。”

    “没问题,好好跟嫂子说说,相信她也会理解的,今天咱哥俩慢慢喝,喝到你满意为止。”

    伍成器拍拍他的手臂,示意他坐回去,然后端起那杯茶,遥遥一敬,看着对方像干杯一样地猛地喝下去,才笑着在嘴边抿了抿。

    “中年男子,五十多岁,身高大约一米六五,偏胖,戴着眼镜,圆脸,阔鼻头,眼睛不大,穿一件褐色短大衣,黑色西装裤,黑色三截头皮鞋,注意看门口,一定要拍下照片。”

    就在他们这个包厢的斜对面,王冰从门上方的玻璃窗悄悄看着,虽然听不到里头在说些什么,可是来人的特征已经被他记下,辩认的活当然就由楚青来完成了,等了这么久,终于有了新情况,他的心里还是有些激动的。

第二十五章 报告

    调查结果摆到老冯桌子上的时候,他正打算出门,一看到上面的内容就再也没能挪动脚步,让他没想到的,不是这两个年青人锲而不舍的毅力,而是这个结果居然又莫明其妙地牵扯到了苏红梅母女身上!

    “......目标之前脱离过我们的视线三次,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但是据我们分析,他要去见的,应该就是这个人。”

    像回来报告这种活,王冰肯定不会和楚青抢,再说了他一对着老冯就发怵,哪有楚青这么口齿伶俐呢。老冯依然保持她进门之前的姿式,站在自己的办公桌前,低头看着摊在那上面的几页纸,耳朵里传来了楚青的声音。

    “郭跃进,男,现年五十三岁,云省人,八十年代考入华清大学材料与工程系,学习期间成绩优秀,被保送本系的硕博连读,毕业后进入某军工科研所,先后参与和主持了多项军工材料的研发,目前是所里的骨干力量,副总工级别。”楚青说的材料上都写着,不过接来的一句才是她的重点:“他和之前进入我们视野的嫌疑人苏红梅是大学同班同学。”

    “继续说下去。”让楚青没有想到的是,老冯不但没有质疑她的话,反而用上了鼓励的语气,让她一下子信心倍增。

    “冯处你看。”

    楚青将办公室里的一块移动黑板拖了过来,拿起一只笔在上头写了第一个名字,也就是材料上的这个人......郭跃进。

    老冯拿出自己的烟,摸出一根来点上,看着她在上面写下了第二个名字,这个名字并不是他所想像的苏红梅,而是放到了稍低一些的位置下面,同样的三个字......郭良材。

    “这个人有两个儿子,大儿子今年三十岁,毕业于一所普通高校,进入社会后一直从事的基础工作,跑跑销售什么的,但是在年初他突然辞职跑到了一家新开的公司,直接担任了这家公司的总经理,一直到现在都是。”楚青说完,在那三个字上打了一个圈,然后将他同郭跃进连上一条线。

    然后她在并行的位置空出一段,写上了苏红梅三个字,紧接着,在这三个字下面一点的位置上,写上了两个字......苏微,看到这里,老冯手里的烟不自觉得抖了一下,一根长长的烟蒂落到了地上。

    “这个女人我刚才说过了,和郭跃进是大学时的同班同学,她的情况我们报告过,这个苏微是她的女儿,今年二十三岁,大学刚毕业,毕业后进入了一公司,巧合的是,这家公司的总经理就是我刚刚提到的郭良材。”她稍稍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这家名叫海昌国际的贸易公司,我们也做过调查,有一定的海外背景,目前还没有发现与目标的关联。”

    她一边说,一边用横线分别将郭跃进和苏红梅,郭良材和苏微连了起来,正好形成了一个四方形,最后,她在这个四方形的顶上写上了伍成器三个字,分别用两条斜线连到了下面的两个人名上。

    “现在的问题是,为什么郭跃进和苏红梅都曾经与目标人物有过牵连?这两家之间有什么关系,目标人物接近他们的目地,倒底是谁,还是二者兼有?冯处,我想如果之前的推测不足以让处里支持,那么现在是不是可以再向上头反映一下,多加派一些人物和设备,我和王冰都相信目标肯定有更深的目地。”

    老冯默然不语地看着那个写满字的小黑板,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楚青的推断不仅合理,而且论据很详实,虽然他从心里依然相信苏红梅的无辜,可是理智上却不得不再一次牵扯进来,因为有些东西,楚青都不知情。

    “拿上这些材料,跟我走一趟。”他将手里一口都没有抽过的烟一下子摁在了烟灰缸里,简单地吩咐了一句,就带着楚青走出自己的办公室,然后转身便上了楼。

    等到了局长办公室里,让楚青将刚才的分析重复一遍之后,局长的脸色就变得和老冯一样了,事情的复杂程度已经超出了他们的预计,然而当着一个新兵的面,局长并没有太多的表示,只是鼓励了他们一下,然后就让她先回去休息了。

    “你怎么看?”办公室里只剩了两个老男人,局长主动拿起自己的烟递到他的手上,老冯苦笑着接过来,摇了摇头。

    “半年前他们实习结束,我让王冰和这个楚青一块去办了个案子,就是后来向你报告过的,蜀省一家工厂的泄密案,虽然抓到了作案人,可是接头的外方特务却早就跑了。”老冯吸了一口烟,用低沉的语气说道。

    “嗯,这个案子我知道。”局长不知道他为什么提起这件事,但是很清楚他不会无缘无故来说废话。

    “这家工厂所生产的舰用钢材,就是那个郭跃进所在的单位研制出来的。”

    “什么?”

    局长猛然一惊,如果是这样子,整件案子的脉络就有了一个框架,敌特组织先是想从成品原材料下手,结果未能如愿,才有了后来的这些动作?可是如果这一切成立的话,案情就更加复杂了,里头涉及的不仅仅是泄密,还有反谍,他感到了一阵头疼。

    “我刚才了解了一下,郭跃进目前主持的项目是关于新一代航母甲板用钢材的研发,任务非常重,保密级别也很高,以我们目前掌握的材料来看,不可能对他采取什么措施,这一点,我的意见是向军方反应,他们估计兴趣会更大一些。”

    这倒是个办法,郭跃进所处的位置本身就有强烈的军方色彩,一旦涉及到了这一块,就会增加难以想像的困难,而这个目标本身也同样在军方的视线之内,因为他身上的嫌疑,全都和军事情报的泄密有关。

    “那就这么办,我去向上级部门反应,你的人还是向以前那样盯着,既不要放松也不要收紧,以免引起他们的怀疑。”

    老冯答应了一声,就打算站起离开,局长突然发现他还夹着一张什么东西,趁他不备抽出来一看,表情一下子就变得哭笑不得,因为这是一份结婚申请报告。

    “你什么时候有了这个打算?”只需要看到苏红梅三个字,局长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个男人是想用这种办法来保护她,真是亏他想得出。

    “那天看到她们娘仨,我起了这个念头,本来今天就想交给你的,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就给忘了,既然你都看到了,就告诉我批不批吧。”老冯倒是很干脆,颇有点不达目地不罢休的意思。

    局长和他认识超过了二十年,怎么不知道他的脾气,既然连报告都打了,肯定已经告诉了对方,不过让他奇怪的是,以他认识的苏红梅,不可能会接受这种毫无感情的婚姻,难道是生活的磨练,让思想起了变化?

    “既然你这么说,我也跟你讲句实话,案子发展到这一步,不管相不相信,她都已经牵涉进来了,如果你执意要和她结婚,回避原则是其一,你的工作都可能会有所调整,这一点你想过没有?”

    “我当然知道,还有几年就退休了,就算办不了案子,我老冯也对得起这身警~服,退下去让年轻人上来,没什么不好,中央精神不也说了,干部得要年轻化,那就从我做起吧。”老冯故作轻松地回答,却让了解他的局长叹了一口气。

    “那好,报告我收下了,你哪天叫她过来一趟,我和她谈谈。”

    “谈什么?”老冯一愣。

    “你们要结婚,我总要问问人家是不是自愿吧,难道你用了什么不光彩的手段?”局长戏觑地看着他,难得这个家伙还有不好意思的一面。

    老冯讪笑着点点头,拿起自己的包包两三步就跑出了门,好像生怕对方会反悔一样,局长看着消失的背景,露出了一个轻松的表情。

    放下电话,苏红梅呆呆地坐在儿子的病床边上,看着那张熟睡的脸,心里五味杂陈,她没想到,那个男人真的会将结婚报告递上去,搭上了自己的前途不说,还拖起了这一家子的累赘。

    要说不感动,她都骗不过自己的心,这个岁数了,再奢谈什么感情是很可笑的,对方只是一个熟人,如果这个熟人可以依靠,让儿子多得到一份照顾,于她来说,什么样的结果都是无所谓的,现在唯一让她不放心的,是女儿的态度。

    那天之后,尽管母女俩达成了谅解,可是发生的事情已经无法改变,对女儿造成的创伤已经深植,之后的相处,怎么都有了一些尴尬的味道在里头,何况是自己要去嫁给一个她嘴里的‘叔叔’,这要让她如何开口。

    想到她匆忙飞到外地,说不定就是看出了什么,算算看,已经离开好些天了,一个电话都没有打过来,苏红梅的心里变得空落落地,突然间急切地想听到女儿的声音。

    “小微,是妈妈,有件事,妈想告诉你,不过你听完了,一定要冷静,无论你怎么想,妈都会把你的意见放到第一位......”

第二十六章 辩论

    邕州城,原招抚使司,现在的广西路臣临时行辕内,吵嚷的声响就算走在门口的大街上,也能听得出一二,可是附近的街道路口全都被封锁了,又会有哪个不开眼的会走在上头。

    此刻,节堂的大门洞开着,里头依然人头攒动,那些被滞留在此的统制以上将校,全都围在一个放置在地上的大方盘子边上,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个不停,话里话外竟然全都是关于如何去元人作战,仿佛之前被解除兵权剥夺人身自由已经是没影的事。

    “呆了这些天,可还过得惯?”刘禹看了一眼下头乱糟糟的模样,就收回了视线。

    “惯不惯得又能如何?”赵孟松一脸地木然,就像一具行尸走肉一般。

    刘禹大概能猜出他的想法,不过没打算去同他解释什么,人要为自己做的事负责,这个道理从古至今都是一样,至于为什么要给他一个机会,不过是圣母心做怪罢了。

    “你如此行事,不怕将来朝廷追究?”

    “我告诉你一句话,‘破家的县令,灭门的令尹’。”刘禹没去注意他的表情,想想也会很精彩:“那么路臣呢?”

    赵孟松细细咀嚼着他的话,越想越是心惊,拿了他又不杀又不放,本来就有一肚子的疑问,再一想到自己前来的使命,心里陡然间就是一跳。

    “你父荣大王与本帅有旧,他能遣你来,足见信任,可是不杀你却不是为此。”刘禹仿佛在自言自语:“天下之大,为谋算计,无非巧取豪夺二者罢了,你等起了那样的心思,却力不能逮,就须怪不得别人了。”

    “那还不是因为你......”赵孟松下意识地就想反驳,话一出口就反应过来,再也没能说下去。

    “因为什么?某用了强,不同你讲道理么。”刘禹笑了笑:“你为何不想想,若某的岳家不姓叶,又或不任这个路臣,你同你后头的那些人所用的法子会有什么不一样么?”

    “弱肉强食,世上事莫过如此,不说别的,百里之外,元人的大军会同你讲道理么?这几日呆在军中,内中是个什么情形,你也看到了,你觉得这样的军队,可能挡得住元人的兵锋?今日让你到此,就是要你好好想一想,要怎么做方可一战,别忘了,你姓赵。”

    说罢,不等他答话,就起身离开了帅案,坐了好一会儿,是要活动活动了,堂下的当中摆着一付硕大的立体沙盘,其中的细节并没有完全建好,因为这都要靠实地勘测,才能得到较为准确的数据,这也是刘禹的习惯,每到一个新的地方,都要做上这么一个,才能心中有数。

    不过大致的山川河流城池道路还是有的,围在一旁的这些人所争的,就是如何在这种地形上用兵,不管史上的战绩如何,像这样的纸上谈兵,说起来个个都头头是道,不过可惜的是,这些理论都要建立在宋人能与敌人正面相抗的基础上。

    “元人迟迟不进逼,必有所图,这些路上,到处都是高山密林,倘是埋下一支伏兵,待我等行军过半,突然间杀出,路边一侧就是右江,到了那个时候想逃都逃不了,只怕就是个全军尽没的下场。”

    “那也不尽然,这些地方山林虽多,可是人烟却不算少,元人要想伏兵,瞒不过那些峒人去,他们也不会轻易答应。”

    “峒人岂可尽信,见元人势大,投过去又如何?”

    “可是抚帅是要我等商讨相救之策,你这么一设计,那还如何救得?”

    “兵危战凶,岂能不考虑周全?”

    ......

    这种事情就像辩论一样,有正方有反方,刘禹给他们出了一个命题,不是当不当救,而是如何去救,这些人里头,大多数都是一辈子的行伍出身,对于战争有着贴近现实的理解,刘禹将他们聚在一起,就是想给他们一个施展所长的机会,不是带兵杀敌,而是出谋划策,大致类似于后世的参谋制度。

    这些人经过了一天的软禁,基本上都认清了现实,原本就是下属,被上官算计了又能去哪里伸冤,失去了兵权固然可惜,怎么也比不过自己的性命要紧,当然其中不甘心的人也有,比如本地的原主人马氏父子,刘禹看到的,就是二人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的模样。

    “马招抚,可有什么好提议?”马成旺一愣,不过对刘禹的问话,他不敢不答。

    “元人不会用什么伏兵之策。”

    “噢?为何。”听他说得言之凿凿,刘禹倒是来了兴致。

    “他们根本不屑如此。”

    刘禹一下子明白了他的话,元人想要的只是一场大胜,用胜利来摧毁宋人的抵抗意志,就如同他们屠城一样的道理,一击而溃,赶着溃军穿州过府,试问还有谁会有守城之心?当然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宋军不堪一击的基础上,简单来说,他们不怕宋人出来,就怕宋人不出来,如果设伏一旦被宋人查觉,就达不到目地了,最后不得不进逼邕州城下打一场艰苦的攻城战,这绝不会是元人想看到的。

    “既然如此,你以为,我们进逼到何处,才会有凶险。”

    “应当是在此处,再往上走,就要看元人究竟做何打算了。”

    马成旺朝着沙盘上一指,大致在横山寨到邕州城中间偏上一点的位置,地方紧挨着右江水,同样是个羁縻州,这里是他的探子所能到达的最远处,刘禹看着那个地名,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神情。

    施忠的消息传回来的时候,大堂里的争论仍在继续,虽然亲兵声音很低,不会有第二个人听见,刘禹听完之后面色如常,但是依然有些敏感的人将视线投向了他,这其中除了站在他身边的马成旺,还有一直不曾发言的仇子真。

    “诸位。”刘禹立时就有了决定,这种消息说出来要比瞒着好:“适才前方探马来报,横山寨已无旗帜在空。”

    短短的一句话,让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了,若是旗已毁、城已落,这番救援还有什么意义?虽然大堂的大多数人一早就是这么想的,可是当真的听到噩耗,仍然让人神伤。

    刘禹的话并没有说死,众人当然明白那是隐讳之语,现在怎么办?继续讨论下去没有了意义,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这时候,众人才发现,不知不觉中,这位年轻的抚帅已经成了人们心中的希望所在。

    “某有个提议不知当不当讲?”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刘禹都有些诧异,因为出声的居然是之前一脸抗拒的赵孟松。

    “邕州紧邻安南。”得到了刘禹的鼓励,他大着胆子挤到沙盘前,指着两国的边境线说道:“景定三年,安南陈氏入觐,获封安南国王,咸淳初又遣使来贺,侍宋甚恭,若是在他们身上使使力,或许会有收获......”

    这就是文人和武人的区别,哪怕就在本地,因为所接触到的东西不同,武人的眼界往往看不到那么远,赵孟松说的姑且不论对错,至少思路上是有可取之处的。

    安南这个国号是南渡之后孝宗赐与当时的交趾政权的,终宋一世这块传承了千年的领土都未能收入版图,这也是后世对宋朝诸多垢病的原因之一,刘禹在回去后整理的那些资料里面,就有南边诸邻国的形势分析,对于这个安南自然不会陌生。

    此时的安南正处于一个特殊的历史时期,替代李朝的陈朝建立刚好五十年,这五十年里,几乎面临着与大宋同样的问题,蒙古人或者说是元人的压力,最奇葩的是,他们在向元人称臣的同时,也没有断绝同大宋的关系,依然行使者藩国的礼仪,就像是赵孟松说的‘侍宋甚恭’。

    其中的原因当然不是他们改了性子,自大理落入元人之手,与其相邻的诸国都有自危之感,此时陈氏刚刚取代了立国二百多年的李氏,国内还未完全稳定,尽管在第一次抗蒙战事中拖得蒙古人最后退兵,可是实力上的巨大悬殊让他们不得不主动派使者称臣,没想到的是蒙古人答应了他们的臣属,却提出了苛刻的要求。

    国王入见、世子为质、缴出土地名册、仿大理例于各路派驻达鲁花赤、纳贡、助兵伐宋等等,几乎同灭国一样了,而相对于元人的要求,大宋几乎不需要他们做任何事,因此当权的陈氏一方面敷衍蒙古人,一方面又加强了同宋人的关系,自然是希望如果被元人问罪,能得到宋人的支持,毕竟表面上看当时的大宋还是很强的。

    当然,历史上让人讽刺的是,看似强大的大宋,居然还不如小小的安南拖得久,不过现在嘛,刘禹没有去评判他说得对与不对,能打开思路就是一件好事,在广西的这段经历,相信对于赵孟松会有不少的助益。

    “此议甚好。”刘禹笑着肯定了一句,然后面朝着沙盘和那些武将:“指望别人不如指望自己,我等不强,他们便是媭狗,闻猎则上,我等强了,他们便是驯羊,岁岁来朝,峒人如此,安南也是一样。”

    听到他的话,仇子真猛然抬头,看到的是一股久违的自信,这才明白了他的意思。

第二十七章 转进

    就在他们谈论安南的问题时,一支庞大的船队正顺着洋流绕过了中南半岛的底端,这里是占城和真腊的分界点,再向前行,就是后世所说的暹罗湾,然而船队的目标并不是那里。

    “转舵,斜下七分,满帆,打号子,叫他们跟上。”为首的一艘三桅千料大舟上,一个文人模样的男子站在舵台上,头也不回地吩咐道,他的眼睛贴在两个圆筒上,神情专注地望着前方。

    随着他的指令,原本就撑满桅杆的巨大硬帆被船工们拉拽着缓缓转动,这个节奏和舵首的动作几乎保持一致,这么大的船身要想转向,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然而在他们的操纵下,大船几乎没有出现大的倾斜,十分平稳地转到了他指示的方向上。

    对于这一切,杨行潜也不过是微微颌首而已,他虽然不是出自海边,可是经过几个月的适应,已经不怎么晕船了,他脚下的这艘大舟来自于泉州的缴获。原本是打算留给刘禹做为座舟的,因为后者目前用不上,所以他才以幕中首席的身份先借来一使,毕竟这一次的任务是刘禹亲自安排地,事关机密除了他本人,目前不光是这条船上的上百号船工,就连身后的三百多只琼州水军战船都是茫然不知情。

    之前给他的差事主要是购粮,中南半岛的条件得天独厚,就算后世也是全球有名的粮仓之一,产出的稻米犹其适合南华夏人民的口味。现在他们急需要军粮,主意便只能从这上面去打,因为刘禹不可能为了这个去玩穿越,那样就什么也不用干了,能在本地解决的,最好是这样做,只是购粮不过是众多目地的其中之一罢了。

    相对于海外的那些个大岛来说,从中南半岛一直到印度,都是熟地,什么是熟地就是人类开发了很多年,不需要再去开荒同大自然做斗争的那种地方,比起福建路对面的宝岛都要优越,天然地就是种田之所,是真的种田,更不用说,其中一些地区,是华夏民族几千年来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这也是真的。

    因此,他才会将所有的海船都交到了他的手上,这时空的民船和兵船有什么分别?基本上是没有的,区别在于你是装货还是装武器而已,数千只的大船队一齐出现一个国家的海岸线附近,对于他们的震慑力是可想而知的,用一个现代的例子来说就是:西方侵略者几百年来只要在东方一个海岸上架起几尊大炮就可霸占一个国家的时代是一去不复返了。

    这就是刘禹想要达到的效果,至于说购粮,就算同人家说是真的,也要人家肯信才行啊。这还不是唯一的目地,大宋面临着史上最为严重的关头,如果还有余力宣示国威,无论对内对外都是充满正能量的举动,然而这件事才刚刚开始,杨行潜就不得不中断下来,转而去执行一项更为紧要的任务。

    口头上嘛,依然还是购粮,可是如果船上挂着“广南西路经略安抚使司”的帅旗,意义就不一样了,那就变成了催贡,在名义上这些沿岸的大小国家,都是大宋的藩属,今年是新君初立之年,本就是纳贡之时,只不过不需要人家千里迢迢飘洋过海去送了,自己派船来取,不是更为方便,至于贡品,只要粮食。

    师出有名,是华夏人最喜欢挂在口头上的一句话,为了让手下这些人执行起来更有力度,刘禹费神研究了这么久,才找出一条可信的理由来,至于其中还没有别的原因,只有天知道。

    杨行潜就知道,这是他长到这么大,心情最为舒畅的一天,带着大军以国使的身份,去海外之地耀武扬威,这不就是文人嘴里最为推崇的天朝上国余荫吗?哪怕现在国家已经处于危难边缘,在心理上依旧没有把这些半开化或是未开化的土著放在眼里。

    “你跟着蒲家做事有多久了?”舵首是个中年男子,身材不高,精瘦精瘦地,不过胳膊却是虬筋凸起,一看就是孔武有力,他正在专心地掌着舵,猛然听到新东家的问话,差一点就松了把子。

    杨行潜的问题让他一下子不知道如何作答,作为泉州城下的罪属,他和那些普通船工又有所不同,基本上不会有消了罪行返乡的一天,原本为了家小,也就认命了,没曾想被划到这条大舟上,因为操得一手好舵,竟然直接被提为了舵首,那可不是就成了官家人?倒让他生出了一股希望。

    “回先生的话,差不多十年了,小的一家都是船工,自祖辈起便为蒲氏做事,实不知他们包藏祸心,竟然想要作......”

    “那是过去事了,你如今也算有反正之举,只要好好做,不愁没有前途。”杨行潜见他跑了题,赶紧出口打断:“你既然在蒲家做了十年,这条线应该不陌生吧。”

    “先生说得是,小的随蒲家管事跑过数回,这一带都曾到过,原以为先生是要去暹罗,没曾想径直下去了,那让小的斗胆猜一猜,咱们可是要去三佛齐?”

    “大致上说得不错,那依你说,此去三佛齐的话,三天可到得?”见他熟识海路,杨行潜放下手里的千里镜,走到了他的身边。

    “若是顺着海岸走,只怕不成。”舵首回忆了一下自己以往的跑船经历,接着说道:“可是照先生所指的方向,这么径直过去,若是方向不差,加上顺风,一路上没有风暴的话,休说三日,两日就足够了。”

    还是要天公作美啊,杨行潜点点头,这与自己事先的预料相差不大,时间很紧,他不得不冒险一试,这条海路虽然直,可是通常都不会那么走,沿岸慢一点遇上风暴还有个躲的地方,这条线上就难说了。

    “那就让老天来做决定吧,保持航向,全速前进。”

    杨行潜微微一笑,负手看着前方高大的船头在碧蓝的海面上忽上忽下,犹如长刀般披波斩浪,在他的身后,千舤竞往,这是一支纵横海上的无敌之军,就如同横扫大陆的元人一般,轻易碾碎一切敢于阻拦在前面的事物。

    没有参与抚司讨论的还有姜才和后到的马暨等人,他不在的原因并不是为了城外大军的操练,而是抽冷子跑了一趟月拦江,那里有三千多匹没有来得及转运出去的广马,对于他这样的嗜马之人来说,不吝于奇珍异宝。

    广马虽不大,可是如果挑选到合理的骑乘者,也并不是不能用,毕竟南方人的身高本就不占优势,本地也好,琼海也好都能找得出合适的人来,他的心思很简单,哪怕就是找不出人来,当成备马来用,都是非常不错的选择,当然宋人还没有可能奢侈到那种地步。

    月拦江不是江,它是一处地名,位于邕水之侧,邻近横州和宾州交界,上方是昆仑余脉,山侧水边,便构成了一处水草丰盛的天然牧场,这处马场地处内里,如果邕州有事,可以很方便地转移出去,因此才被马成旺挑中做为临时之用,没曾想却便宜了姜才。

    他带着百多个亲兵,再加上马场的牧者,赶着这三千多匹马一路往回,速度自然是快不起来的,这么一耽搁,正好碰上了从昆仑关返回来的马暨那部人马,两人虽然素未谋面,但是都知晓对方的名字。

    “马都管,这是你的兵?”姜才一眼就看出,这部兵马比之邕州城下的那支援军又有不同,倒像是被俘虏的汉军一般,有一股不一样的精气神。

    “是啊,其中一半是某所领的静江府兵马,余者都是偏远州府赶过来的,恰好在路上碰到了,便一块同行,你这批马,是马成旺那厮的吧?”

    既然遇上了,自然就要一路走,反正步卒和不在奔跑状态的马匹速度差不多,倒也不存在谁拖谁后腿的问题,两个主将自然是并排而行,一路交换着各自的看法,语言间少不了试探之类。

    见姜才对他的兵感兴趣,马暨也不以为意,一番介绍之后,才知道他是从蜀地调过来的,蜀中自从两国交战伊始,便几乎没有停过战,而像是高达、夏贵这类的宿将都曾经做为援军去同鞑子拼杀过,马暨同他兄长马堑就是这样子出的头。

    十七年前的那一次战事,有鉴于广西的空虚,马暨便被调到了静江府,同时调来的还有他所领的五千蜀兵,这部人马的到来加强了广西的防御,然而却没有得到本路帅臣的首肯,因为加重了路内的负担。

    听到他的感慨,姜才倒是生出了几分羡慕,一个武将公然不买路臣的帐也就罢了,居然还能将人逼走,他要是有这份能耐,何至于嵯峨那么久?不过感慨归感慨,话是不会这么说的。

    “如此这战事一开,兵马倒是不少了,可是要形成战力,非一朝一夕之事,不知道抚帅心里是做何打算的。”上次见面,刘禹很明确地向他说了一定会出兵,可是什么时候却没说,知道姜才是对方的心腹,少不得要探探口风。

    “依某看来,抚帅心中应有定计了,等到了邕州,便会有分晓,莫......”姜才其实也不知道,正打算解释两句,腰间的传音筒就响了起来,在对方诧异的眼神中,他泰然自若地将其接通,才听了一句话,脸色就凝重起来。

    “抚帅已经决定了,即日进兵,横山寨。”

    听到姜才的话,马暨对于那个能说话的事物已经没了兴趣,因为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在前面等着。

第二十八章 不弃

    既是边城,邕州城下当然不可能像别处一样,城廓连着坊市,元人近在咫尺,安南等国摇摆不定,伸伸腿就打过来了,哪怕之前还有些模样,一听到风声早就扔下一切逃了去。因此,一出了连通左、右两江的护城河,就是大片大片的空地,没有人家,也没有田地,正好做为了军营驻地。

    而在今天,连绵不绝的营帐也没了踪影,原本的位置上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木桩子,斜斜地被大力钉入了松软的泥土中,如果不是边地的原因,无论是气候还是环境,这一带同样应该是上好的水稻田产区,百姓安居乐业,在封建压迫和自足自用中挣扎度日。

    邕州城的南门外,完成了操练的士卒们不仅饱餐了一顿有鱼有肉的吃食,而且还得到了分批去江中冲洗的机会。见到这样的情形,不论是宋人老兵还是原汉军俘虏都明白,他们要上战场了,既然经历过,自然不会有什么感触,反而能放开吃嚼,而那些新兵们既然不知情,自然也就无所畏,在严苛的军纪下憋了那么久,好难得有个放松的机会,哪能不尽情?

    等到对岸成群结队的峒人女子前来洗衣,突然看到这么多精赤着身体的青壮,双方从偷偷打量到言语间的互动,原本语言不通地,因为不知道哪个先开了口,一曲俚歌引得对方唱和,双方轮番出场,汉话、夷语、峒言纷纷上阵,哥哥妹妹地你来我往,听不听得懂都能得到喝彩,一时间戏水打闹,欢声笑语充满了左江两岸,宛如过节一般热闹。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城头上的赵孟松喃喃自语,无论书上描述得如何,哪有亲眼所见来得真实。

    知庆远府仇子真却没有那么多感慨,他的目光没有那些士卒或是峒女的身上,沿着护城河打下的一排排木头柱子,引起了他的兴趣,原本以为是为了挂人头之用,可是等到一捆捆的黑线被散开拉直,一个个喇叭似的事物被安在了上头,才明白另有其用,因为这里头最大的官儿,那位年青得有些过份的抚帅,居然在下头亲自动手和指导。

    刘禹也不想这样,可问题是那帮熟手没有跟着他过来,这里的人只有姜才手下的一些兵见过,他不想再去同别人一个个地解释,只能将就着自己做个示范,然后再让他们照做了,好在时间还算充裕,四万多人连吃带洗的要不少功夫,否则光是摆弄这些就不知道是多久的事了。

    这也是不得已,四万多人的聚会,又是在野外,要想让人听得清,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办法?等到吃完洗好的士卒一队队地被领到指定的位置上,沿着划好的空地盘腿坐下来,上百根这样的木柱子就成了天然的边累,对他们这些普通军士而言,这样的经历同样是新鲜的,猜出根缘的老卒同样如此,难道不是吃喝之后就出营开拨,踏上未知的死亡征程吗?

    等到柱子架好,一根根地黑线沿着护城河上的吊桥牵过去,再从城门路绕着汇到城楼上,一个简易的广播系统就架设完成了。差不多同一时间,除了正当中的出城道路,城下的空地上已经坐满了人,吃饱冲洗过后的士卒们不但没了之前苦练的疲劳,反而一个个精神饱满地看着那些个柱子和上头的喇叭,猜测着这些事物的用途,好奇地低声打探,奇怪的是,那些平日里提着鞭子、面目凶狠、专门盯着错处的指挥使们,竟然也默许了他们的随意,不仅没有出言斥责,反而同他们一样兴致勃勃。

    城楼上只多了一个铁架子,上头搁着一只小小的铁锤,锤头呈网格状,加之又小得过份,仇子真也看不出是做何用途。直到刘禹走上来,拿起那个小锤子,在上面用手轻拍了几下,一股啸声陡然发出,在上百根柱子所挂着的喇叭里震荡开来,“嗡”得一声传入每个士卒的耳朵里,这才让下面所有的人都不自觉得仰起头,盯着那个声音的出处,露出或惊恐或不解或释然的眼神来。

    “莫要害怕,这只是个传音之物。”刘禹没想着要搞什么仪式,估摸着人差不多坐齐了,上来就直接开了口,他的解释起到的作用有限,在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骤然间听到上头的怪事物发出清晰的声音,胆小的只怕下意识就想逃,好在还知道自己身处军中,看到周围的伙伴,人都有个从众的心理,人一多恐惧感就会减弱,再加之操练了那么久,青天白日下就算真个有什么怪物,也有着一拼之胆,只是握着枪杆子的手,不由自主用上了力。

    那些士卒都是如此了,身为文人的仇子真和赵孟松离得如此之近,心头的震惊哪还用得着表露,两人都是背倚着垛堞,将手指掐入墙砖的缝隙当中,脸上惊惶不定,直愣愣地盯着刘禹手里的那个事物。

    “还成,未曾吓得阵形崩溃、夺路而逃,你们比本帅有种。”刘禹习惯性地自黑一把:“还记得那日在建康城下,面对数百鞑子的骑兵,直冲过来,蹄声隆隆有如惊雷一般,本帅也没比你们强到哪里去,事后一回想,不就是声响大了一点嘛,又不能杀人于无形,就如同被自家婆娘扯着耳朵吼了一句,还能真就怂了?。”

    一言既出,轰笑之声大起,阵中原本就是老卒居多,何曾听过一个高高在上的文臣这般说笑过?恐惧就是这样子,一旦被戳破了,便成了笑谈,虽然对于那个事物是如何运作的依然不懂,可并不妨碍他们的心静下来,将注意力转到了城楼之上,朝着看得清或是看不清的那个人影瞅过去。

    “将士们。”等到城下的声音渐渐变小,刘禹再次开了口:“本帅打京师来,在此地一无亲朋二无故旧,更没有家小之累,比不得你们大都生于斯长于斯,俗话说‘人离乡贱’,某可轻易言弃,精贵如你等,要不要将这美好家园拱手让与鞑子?任其糟践、毁灭,全在你们。”

    “今天,我不同你们讲什么社稷天下的大道理,只说一条,强人进了家门,要抢你的财物、子女,身为男子,是坐视不语、任其肆虐呢?还是哪怕不敌,也要拼却这七尺之躯,撕下他的一两血肉,纵死也要叫他们明白,我等......不可轻侮?”

    “这便是本帅到来的因由。”刘禹将话筒搁在架子上,挥动手臂,将霞光绕得就像彩虹,映成一道光芒,刺入每个士卒的眼中,再也挣不开。

    “鞑子就在百里之外,人马多于我们,战力高于我们,养精蓄锐、以逸待劳,无人敢言必胜。可是现在,本帅要带着你们,去同他们拼命,用你们的刀枪、用你们的身体,告诉这帮狗_娘养的杂碎,想要拿走这里的一分一毫,除非所有的男儿全都死绝,除非踏着你们的尸体砍下本帅的人头,除非山河横置、日月倒转,否则......做梦!”

    上百架喇叭将他的话清晰地送入每个人的耳中,没有说教,没有欺骗,直白地可怕,可就是因为这样,让这些大字都不识的士卒们见识到了一个紫服高官的诚恳,哪怕是诚恳地让他们去死,都让人如此信服。

    “那里。”刘禹的手臂指向了前方“有着浴血奋战的弟兄,哪怕还有一个人活着,都值得我们去救,哪怕尽皆战死了,本帅也不想他们的遗体暴尸荒野,他们如此,你们将来也会是一样,所有的治下子民都是一样。”

    “本帅在此答应你们,日后不论何时就算弃土,也绝不弃民,更不会弃尔,如此你们也莫要弃我,好不好?”一问之下,满场寂静,刘禹扬起双臂,放声高呼:“好不好?”

    “好!”首先反应过来的是琼海那一部兵马,一个指挥接着一个指挥的士卒们齐声大喝,不论是宋人、汉人还是听得不甚分明的夷人,此刻都是一样,都不过是被他忽悠着前去送死的一员。

    “都给老子站起来,大声告诉本帅,好不好?”

    “好!”

    红潮滚滚如同巨浪滔天,四万余人的齐声呐喊,就连现代黑科技都无法比拟,刘禹高举着双臂,听着耳边传来的山呼海啸,看着被执在空中的如林刀枪,感受着被人拥戴的狂热目光,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人人都想登上高位,享受掌控千万人性命的快意,就算如履薄冰,成为孤家寡人。

    城楼上,围在他身边的,就是那帮被夺去了兵权的将校们,听到下面的喊声,就连最为不忿的马成旺心里都明白,将士之心已经被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年青抚帅收了去,哪怕还有些恩义在,想要再做什么筹划都没有可能了。

    这怎么可能?一个带着馆职的三员文臣,怎么就会拉得下脸去拉拢这些连良民都看不起的普通士卒,连他们都这么想,仇子真赵孟松之类的文人更是无法理解,如果不是所谋者大,那便是说此人本就是这个性子,方能成就高位么?此时的刘禹又怎会在乎他们的想法。

    野战凭的就是一股气,士气崩了什么战术都白搭,刘禹能做的就是尽最大努力撑起他们的士气,将自己的大旗插在最显眼的位置上,告诉他们自己与其同在,如此而已。

    “听到了你们每一个人的心声,很高兴这里没有孬种,便是如此,才不枉本帅为你们准备的军额,在授旗之前,想请一人来解释一下这字的意思,赵书吏,你来吧。”

    将赵孟松一把拉到话筒前,刘禹面朝城下,将一面卷着的大旗突然展开,鲜红的旗面上,两个硕大无比的金线绣字迎风舞动,赵孟松愣愣地看着,直到刘禹回过头盯了他一眼,才蓦得反应过来,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虎贲。”

第二十九章 不降

    夜已经深了,山风中弥漫着一股硝烟的味道,不大的城池里充满了血腥气,城墙上,疲惫已极的守军们大多已经沉沉睡去,余下的都呆呆地坐在地上,听着耳边传来的呼呼风声,想念着记忆中的那些人儿,不知道此生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

    城中的街道上,两边到处都是烧着后倒塌的房屋,圆嘟嘟的石弹滚得到处都是,到处都插着不知道哪里飞来的箭矢。余烬中,木料燃烧后发出“噼啪”声在夜里听上去那么清晰,偶尔有人匆匆走过,也不会去多看一眼,就更不要说救护之类的了,因为谁都不知道,下一刻这城还保不保得住。

    城中为数不多的几幢完好的房屋里,躺满了伤兵,几个穿着长衫的郎中在不停地忙碌着,努力想要延长这些人的性命,以期能捱到援兵到来的那一刻,可是就算是伤兵的心里也都清楚,这一天怕是不会来了。

    “知寨。”挂在屋门口的布帘子被人掀开,一个身影钻了进来,郎中们仿佛见怪不怪了,没有谁觉得异常,只是在他经过身边时,才低低地叫上一声。

    “今日情形如何?”胡幼黄走到一个正在熬药的郎中身边,轻声问道。

    “抬出去六个,还有几个只怕也捱不到明天了,伤药所剩不多,还要为你等备下一些,实在不行,只能酌减,那些毫无希望的,便怕是......”朗中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其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胡幼黄呆了半晌,都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谁能知道,一个小小的横山寨,凭着不到五千的兵马,在十倍于已的鞑子围攻之下,已经坚持了大半个月,现在死伤早已经过了半,能拿得动刀枪的不过二千余人,这一切全都要赖脚下这座坚固的城池。

    城池不大,守卫起来就要容易些,再加上作为边寨,有着完备的防御体系和充足的军械粮草,胡幼黄这个主官不但敢于站在城头上,而且与守兵们同甘共苦,没有丝毫地架子,如此一来,纵然有些别样心思的人都没了念想,只能是一心一意地等待着援军,或是破城的那一刻,

    “小六念惦了你一天,去看看他吧。”胡幼黄猛地抬起头,在郎中的眼里看到的是无能为力的那种遗憾,他立刻明白了,小六也是明天将要被抬出去的其中一个。

    尽管如此,他依然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从屋里的头一个开始,慢慢地看过去,睡熟的就帮他摁一下被角,醒着的,安慰一番或是亲手喂下汤药,这种事情他每天都会做上一遍,原本还有些做戏的心思,可是一遍遍地做下来,看着那些年青的面容在自己的怀里慢慢逝去,那感觉仿佛亲人离世,撕裂着他的心,更是重塑了他的灵魂。

    小六只是一个年青的普通军士,并不是同他一起过来的随从,然而之所以会躺在这里,是因为胸前那个看似不大的伤口,就是为了他才留下的。如果不是那一挡,此刻躺在这里的人,应该就是他自己,说不定早已经被人抬出去烧掉了,他的身体可没有那么强壮。

    “知寨。”听到响动,

    对不起,又没时间写完,以下的无视吧,向所有订阅的朋友道个歉......

    “你原本以为,本帅拘了那些人,是想聚拢兵马,然后去投了鞑子?”

    “差不多,你这样做法不合规矩。”

    果然如此,所以他才会执意跑来见自己,说是质问也好,确认也好,总要亲眼看一下才放心,还真是个有意思的人。刘禹摇摇头,推开身边的亲兵,想要上前一步,吴老四的脚就像生了根一般,纹丝不动,他只好放弃了。

    “既然本帅的做法不合规矩,那你方才打算去哪里。”

    “去司衙劝劝那些人,有他们出面,事情会顺畅一些。”马暨没有丝毫犹豫,刘禹更加疑惑了,面露不解之色。

    “某只说不合规矩,没说不当如此,抚帅的意思下官懂了些,无非是想号令如一罢了,眼下鞑子势大,咱们若还是一盘散沙,这仗不必打也知道结果了,现在虽然迟了些,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强。”

    倒是个明白人,刘禹突然间想到,以此人的强势,如果自己没来,或是来了之后呆在后方,只怕他就要这么做了,一个连路帅都没放在眼里的人,怎么可能那些人当回事,明白归明白,自己的真正用意他怎么会体会得到。

    “不必了,那些人还不曾放在本帅的眼中,你过来看看。”既然自己过不去,他便招招手示意对方过去,这一次吴老四虽然面带警惕,却没有进一步阻止的动作。

    “这......”

    马暨早就听到了城下的动静,可是等到真正从城楼望下去,依然心生震撼,想想也知道,近四万人的军阵,排得整整齐齐,除了一眼望不到边的红,再无其他,是何等的景象。

    “若是你来领军,会如何去打?”

    “结好峒人、沿途袭扰、背靠坚城、诱敌至此。”刘禹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状似粗人的家伙,还能总结得如此精僻。

    “鞑子不过五万余,此地人数不算少了,难道不可一战?”

    “若是数千人还可据险一搏,人数太多,只宜坚守,否则一旦落败就连逃都逃不回来了。”

    这话说得很直白,就连刘禹都听懂了,人数多有人数多的坏处,阵形一旦崩溃就是难收之势,这一幕在丁家洲演绎得淋漓尽致,要不是将无战意,无论如何九万大军怎么也不可能败得那么快。

    道理是对的,可是用在这里不合适,刘禹无法同他说明,元人的攻势不只一处,中路军虽然还没有发动,可一旦动起来,就是雷霆之势,对于广南西路来说,他们最大的敌人不是来自于云南,这里只宜速战速决,才能腾出手去应付更大的危机。

    “横山寨呢?”刘禹的话让马暨一惊,都这个时候了,还能有别的结果?

    “鞑子或许是在诱敌,或许是无暇,无论是何种原因,本帅都要去,忠勇之士不当被弃,否则还有何人愿意为这国家......”刘禹面朝着一片红色的海洋,霞光将他身上照得金光闪耀,手臂轻轻向着下头一挥:“去死?”

    马暨的眼中看到的是一个坚毅无比的眼神,突然之间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了,若是别的文官这么说,许是忽悠人的大道理,可是从刘子青的嘴里说出来,他信。

    夜沉得很快,当莽莽青山变成了一片又一片的黑影时,施忠带着几个人猫着腰闪出了住所,那是一幢竹制的吊脚楼,楼身绑在几棵大树身上,下面用粗大的竹子做为支撑,为的是防止野兽的袭击。

    那个叫做阿细的峒人就在他的边上,这一带的地形此人很熟,哪怕是到了夜里,依然能够指出大致的方向,否则哪怕有夜视仪,依然无法避免走岔路,这里可不是内地,没有什么官道做为参考之用。

    他们所居住的地方离着目标处大约有二十多里,入了夜行走的人就变得稀少了,但也绝不是没有,每当这个时候,施忠就会将阿细轻轻一拉,几个人在一旁稍作躲避,经过了几次,阿细终于明白,这位上官头上的怪东西是做何用的了。

    经过一番摸索,等到元人的大营出现在眼中时,那就是目的地到了,施忠大致上估算了一下,自己走了约摸一半,那么从这里到目标差不多还有十里,这样的距离肉眼根本看不到任何动静,就是千里镜只怕也难,而头上的这个细长管子,望过去是绿茫茫的一片,基本上没有什么意义。

    再往前行不可能了,就是转到别处也会差不多,元人的营地几乎就是以目标为中心布置的,施忠怎么也不甘心无功而返,他想了想将几个人招到身边。

    “阿细留下,你们二人朝前头去一点,选一个高一些的位置藏起来,等到天明时分,看看能不能望得到,若还是不行,便各自返回去,咱们再想法子。”

    这一夜是如此漫长,为了怕睡过头,两个人只能轮着来,施忠眯了眯眼,不敢熟睡,等到阿细碰了他一下,赶紧睁开眼天边现出了一片鱼肚白,远处的山峦渐渐变成青色,他将千里镜贴上眼眶,一眨不眨地对准了前方。

    随着光线的增多,镜头里越来越清晰,离得实在太远了,得亏横山寨建在高处,在镜头里还有一个小小的影子,可是无论他怎么调整,就是无法再更进一步,城墙上有没有人,都难以判断,只是隐隐感觉有东西在动。

    那倒底是元人还是宋人?施忠屏心静气,努力分辨着,那个小小的影子光秃秃地,就像一个小方块,他那根探子的神经一下子敏感起来,事情有些不对,似乎是少了点什么,他将眼睛离开了镜头,无意中往鞑子的营里扫了一眼,立刻反应过来。

第三十章 倒行

    周兴没有说错,此刻横山寨下的五万元军就处于较为尴尬的境地,最开始是轻敌,以为小小的寨城可以一蹴而就,等到发现城内抵抗意志顽强,主帅又起了别样的心思,想要徐徐图之,生生将自己的兵锋顿了下来,这位主帅就是素有爱民之称的云南等处行中书省平章政事,赛典赤·赡思丁。

    横山不是什么高山峻岭,只是一道不长的土坡,位于右江一侧的河谷平原上,宋人将这个寨子建在坡上,原本不险的看着也有几分险了。偏生从大理一路到此,连条平整些的路都没有,靠着一条穿行在高山密林间的‘茶马古道’,如何撑得起五万多人的后勤?

    于是,那条崎岖的山路上,便是驮马往来不绝的热闹景象,光是吃用就已经不堪重负了,哪里还能携带大型的攻城设备。照他们战前的估计,这个小小的横山寨根本就不会有战事,真正的大战要到邕州才会发生,就如同十七年前的轨迹一样,现实却是,原本势不可挡的攻势停在了这里,已经足足二十天了。

    劝降的使者派过了两批,也许因为用的是峒人,没有被杀害,只是无一例外都是拒绝,都不知道这些宋人吃了什么药,突然间转了性子,烦恼不已的赛赤典哪还睡得着觉,披着一件长袍便走出了自己的大帐。

    夜凉如水,十一月的广西昼夜温差有些大,同四季如春的云南又有些不同,让他这样从北方来的人不太适应,他不是蒙古人,而是被人俗称的色目人,来自于河中地区的不花刺,此时那里已经成为了察合台汗国的都城。

    当然,已经年逾六十四岁的赛赤典早就没了思乡之情,做为较早投入蒙古人怀抱的被征服人群,得到的待遇是地位仅次于蒙古人而被加以重用,甚至在他的麾下,数千人的正宗蒙古人都要听命行事,在云南,他才是一言九鼎的那一个。

    美丽的不花刺城是个什么样子早就没了记忆,而眼前那个黑色轮廓才是他此刻最大的怨念,二十天过去了,宋人就是赶猪,也能在邕州城下集结起来,而他却连最初的构想都没有实现,这个小小的城寨就像一颗硌着牙齿的石头,用力会崩了牙,不管又不舒服。

    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在他耳中响起,不必回头他也知道是自己的儿子来了,这一次的征伐令,就是他的三子,原本在大汗身边宿卫的忽辛亲自带来的。按照约定的时间,他一天都没有耽误,结果计划中最末的一路,现在变成了最早发动的一路,而此时的广西还没有受到来自荆湖一方的威胁,便能全力对付他一人,怎能让人不烦恼。

    “乌兰忽都同你说了什么?”赛赤典等他走近,自己先开了口,倒是让忽辛一愣。

    “他说邕州方向没有异常,几个峒人的寨子都很恭顺,向他们要的东西都主动送到了,除此之外......”忽辛吞吞吐吐地没有说下去,赛赤典岂能不知,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峒人摇摆不定、观看风向是意料之中的事,所谓的恭顺,不过是送些东西保平安罢了,至于其他的,要他们襄助自己去对付宋人,至少目前是不可能的,不被宋人鼓噪起来对付自己就是幸事了,当然这个可能性也不大,因为这支数目庞大的军队就是一种力量的象征,谁要想打主意之前都要思量一下,失败的后果。

    “他有没有说,探马前出多远?”

    “超过了五十里。”忽辛松了口气,想了想答道。

    “邕州离这里两百多里,他才前出五十里,就能回说邕州方向没有异常,他本人呢,是不是就缩在某个峒人的寨子里,抱着女人喝着酒?忽辛你回去的时候告诉他,这里不是大理,宋人也不是蛮人,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就等着被人砍下首级吧。”

    忽辛被他的话吓了一跳,印象中父亲很少会用这样的语气,说得还是一个蒙古人。再回想一下,从接到诏令出兵的时候,他就有种种隐隐的忧虑,然而做完这一切,都看不出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可是大理有变?”

    赛赤典不知道要怎么同儿子说,云南立省才一年,所有的制度都是初创,原本征服大理之时,就是以安抚为主,将其王段氏加封为世袭的总管,各路土司也都执掌着地方,哪怕过了二十多年,这种痕迹仍然没有消除。如今突然一下子变成了流官,在各州府当中推行达鲁花赤制度,加强了元人的统治,可是削弱的是本地权贵的利益,他们的不满是可想而知的,如今将几乎所有的兵马抽调一空,对于后路的担忧自然不会少,然而这还不是关键之处。

    说倒底还是元人的统治时期不长,这倒也罢了,只要一直保持威慑,社会安定下来,人心自然就会慢慢归附,他相信只要有自己在,哪怕过个几年,形势都会完全不一样,可是大汗只给了他一年时间,便不得不中断了一切。

    由于距离太过遥远,元人在云南只留下了一个蒙古骑兵万户所,这只兵马是由当时征服大理的名将兀良哈台所在的部落提供的。对于这支基本力量,赛赤典不敢轻动,这一次出征只带出来了一半人,为数五千人的骑兵由乌兰忽都这个行军万户领着,做为他手头上的机动力量使用。

    然而他心里很清楚,就算是这支蒙古骑兵,也已经同十七年前那支一路南下征服了大理、又深入交趾的无敌之师相去甚远了,任何一只兵马,平日里除了偶尔对付一下某个山寨里的蛮人,基本上只有作威作福的份,过去了十七年,还能保持多少战力?天晓得。

    现在,他手头这只多达五万的大军,其实大都由本地人抽调而来,为的就是在他走后,消弱那些个地主豪强的势力,因此,短时期内,他并不担心自己的老巢会有什么变故,除非这支兵马折在了广西,会有那种可能吗?

    然而若是时间一长,可就难说了,想到这里,赛赤典突然立下了决心,将面上的那些忧虑之色一扫而空。

    “你去告诉乌兰忽都,他的骑军必须遮蔽至少百里之境,一旦发现宋人的动向,即刻回报,如若不然,出了任何闪失,我不管他以前有什么功绩,都会摘了他的首级号令军前。”

    忽辛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了,甚至都没有意识到,父亲用上了很少见的汉话,仿佛不这么说,不足以表达他的愤怒,一定是觉察到了什么危机才会有如此激烈的表现,带着这种疑惑,他连夜就赶了回去,丝毫不顾山路的难行。

    至于眼前的小小城寨,赛赤典的眼中闪动着寒光,当年蒙古大军是如何拿下不花刺的,那便是他今日的榜样,‘畏威才能怀德’,这是汉人教给他的,如今这里就是实践之地。

    “传令,四更起造饭,五更集结,天明时分攻城,先登者赏千金,士卒封百户,百户以上酌升一级,破城之后三日......不封刀。”

    虽然此刻离着天明还为时尚早,可是一旦做起准备功夫,就绝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要让这支大军带着嗜血之性,屠城就是最好的办法,蒙古人屡试不爽,他自然有样学样,随着他的指令,整个大营开始翻腾起来,如同山林中的夜枭一般,

    对于元人的担忧,刘禹还体会不到,他此刻离着横山寨还很遥远,准确来说,他现在还在邕州城中没有出发,原因很简单,沿江的道路上根本容不下那么多人马并行。

    哪怕在后世,这一带都能称得上交通不便,要不是壮区将省会迁到了绿城,情况可能还会更糟些。更何况是在开发还远远未成熟的宋时,后世的地图已经用不上了,那些标注为道路的地区往往还是大片大片的山林,长着寻常难以一见的参天古木,倒是保持了难得的原始风貌,可惜对于此时的刘禹来说都是不利因素。

    全军在加入了马暨所部之后,一共达到了五万人之多,从人数上已经与敌人不相上下,战力上就不得而知了。按照军制,新成立的虎贲军一共划为了前、后、左、右、中五部,相当于五厢,每厢辖四军,每军辖五指挥,如此类推。

    让人奇怪的是,刘禹自领的中军并没有以琼海援军为主,而是由原邕州守军的一半再加上打散后的其余各州所部组成,各军都、厢都指挥使都是从原有的指挥使中提拔,彻底打乱了之前的序列。于是当马成旺发现,就连自己当初的一名亲信指挥使都对他躲躲闪闪时,所有的心思都沉进了北海湾里,宝宝的苦楚,岂是一个绿字了得。

    这些人马里面,唯一还保持着原有建制的,除了姜才所部的骑军,就只有马暨所领的静江府兵马了,倒不是刘禹心慈手软,而是时间上来不及了,他们从昆仑关一赶到邕州,几乎就转向了横山寨的方向,连一天都没有歇。

    马暨这厮更是直接,很干脆地抢过了虎贲前军的旗帜,将自己从一个都统摆到了军都指挥使的位置上,二话不说领了军令就直接穿城而过,坐在城下的四万整军包括城楼上的刘禹等人,反而都变成了为他们送行,可是人家的理由也相当充份,一则他的兵马战斗力较强,二则他在任职静江府之前,就是这邕州城的主官。

    这么一来,原来内定的前锋姜才都没法同他争,刘禹只能将姜才的虎贲左军做为第二部,以便与前面的马暨所部相互策应。有了这两支战斗力完整的步骑做配合,再加上先期就深入前方的那些探子,元人如果想耍什么花样,还是很困难的。

    到了今天,由各州援军打散编成的虎贲右军也已经上了路,城下还未曾发动的,就只有他亲领的中军、以及由琼海援军步卒组成的后军。按照计划每军相隔半天到一天的路程,看上去就像一条长蛇,然而在这种地形里,这是唯一的办法。

    右江的通航里程不长,在后世经过了疏通,能过的不过是小吨位的船只,如今也是一样,想靠着水路做为后勤运输,至少还无法完全实现,一个士卒自身不过能携带五日之粮,之后就完全要靠粮道的支撑了,元人想着就粮于敌,他们的形势稍好一点,但是负担也是很重的。

    “马招抚,你是本地主官,所有的羁縻州,内中大致如何,应该有数吧。”刘禹的心思并不在战事上,经过不断地完善,现在大堂上的那块沙盘,已经变得有模有样,沿着右江一带的峒寨或者说是羁縻州,标注得密密麻麻,就连大小都区分开来了。

    “回抚帅的话,下官到此不足一年,要说大致上都知道一些,可是内中详情,就有些勉强了,不过横山寨这一带倒是知之甚详,但不知抚帅有何差遣。”

    马成旺的腹中尽是怨念,这个时刻知道老子是主官了,可是连抚衙都让人占了去,这种主官有和没有差在哪里?想法是想法,面上只能恭恭敬敬地作答,还带了些谄色。

    “那就好,用你的印信颁下钧令,命左近这些峒人助军,不拘是人、物,本帅都要,哪怕做个向导之用,也是好的,你意下如何?”

    刘禹用的是商量的口吻,可是听在马成旺的心里,与命令无异,让他感到惊异的是,这么做,不吝于将人推到了敌人那里,眼下大军阵容还算齐整,万一要是有个挫败,面对的可就不只是元人了。

    “既是抚帅有命,下官无不遵从,现在就去书写文告。”既然人家有了定计,他才懒得去提醒,反正出了事自己不过是奉命而为。

    “不必了,文告早就拟就,你只需加盖印信便是。”

    等到马成旺忍气吞声地被领下去专职盖章,刘禹便收起了笑意,他这么做看上去很难让人理解,包括仇子真在内的文武幕属都面露不解之色,然而谁都没有开口去问,因为这位抚帅看似年青,实则心志坚定,非常人能动摇。

第三十一章 逆施

    沿着右江一侧的土路上,一条长长的队伍正在行进着,道路上的土质很干,硬硬的靴底踏在上头,就会溅起一小阵尘土,发出闷闷的声响。如果千百人一齐这么做,扬尘就会变得很大,声音也会随着地表传得很远,越是接近敌人,越容易为人所察,这本是行军之忌。

    可是这支队伍却像毫无所觉一般,从牵着马儿奔在头里的一军都指马暨,到埋头盯着脚下的普通一卒,此刻都是一样的动作,这种动作他们持续了接近三个时辰,只在中途短短地歇过那么一刻脚,进了些吃食和流水。

    “都管,到了。”

    听到亲兵的提醒,马暨才从机械的动作中回过神来,抬头一望,前方不远处矗立着一处壁垒,石砌的城基上树着粗木排成的高墙,四角的了望哨隐隐有人在走动,这种宋夷混和的结构正是本地羁縻州的典型模式,多年前就驻守过此地的马暨当然不会陌生,他知道今天的目的地......归德州到了。

    “传某的将令,全军就地休整,无事不得出列,你们几个随本官走一趟。”

    亲兵知道他的脾气,将劝说的话咽到了肚子里,命令被一个接一个地传下去,长长的行军队列慢慢地停下来,而最前端刚好到达那处壁垒的下面。上马之前,马暨的眼神扫到了自家将旗上那条新制的额附,“虎贲”两个字让他嘴角一咧,在大宋的境内,若他的这支兵马担不起,还有何人敢妄称?

    他的自信是有道理的,一百多里的山路,从出发到现在,他只用了不到十四个时辰,这其中还包括了歇息,要知道他们在出发之前,可是一个时辰都没有休息过,直接穿过了邕州城赶到了这里,这是一支跟随了多年,从“难于上青天”的蜀道上下来的人马,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才是他有底气从姜才手里抢过前锋的主要原因。

    当然还有另外的心思就不足为外人道了,若是按正常分配,他这支最后到达的队伍多半会被重新打散编到后军,在行军过程中慢慢磨合。可是那样的话就浪费了多年下来形成的战力,马暨虽然理解刘禹的做法,轮到自己的头上,才知道有多不舍,与其如此还不如自己主动请缨,到战场上去见个分晓,顺势避免了被拆分的危险。

    “都管,人心难测,还是让小的们先去试试吧。”到了寨门前,跟着他的亲兵忍不住劝了一句。

    “屁,李大胯子要是敢动老子,他倒是有那个胆儿才行。”

    马暨轻蔑地一笑,毫不在意地推开众人,就在寨墙上那些土兵的眼皮子底下,倒提着马鞭子,砸得木头板子“咚咚”地响。守门的土兵们见他如此,都不知道该怎么办,直到一个年青的头目听到了动静跑上来,伸出脑袋去看外头。

    “宋......宋人?”来人的汉话有些结巴,眼睛却是瞪得溜圆。

    “送你个头,李大胯子死了没有,没有就赶紧出来迎接老子,告诉他老子叫马暨。”他放开嗓门一顿乱嚎,听得上头的土兵们一愣,还是那个头目懂汉话,一下子就缩回头去,不知道是害怕了还是去叫人了。

    马暨面上毫不在意,心里头却在一点点地估摸着时间,数到大约一柱香的时候,连周围的亲兵都紧张起来,开始警惕地打量四周,随时做好遮护的准备,这才听到木门后头,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有大队人正朝这里而来。

    寨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的时候,马暨正背着手向上头张望,轻松地就像在自家庭院里散步一般。迎来的人群为首的是一个矮胖的中年男子,看着他的样子,惊讶之声一闪即逝,面上堆起一个浮夸的笑容,张开双臂热情地冲着他走过去。

    “老子就知道你没死。”马暨同他抱在一起,分开后朝他肩上擂了一拳,打得对方吱牙咧嘴地,可是笑容反而更盛了,肥嘟嘟的肉块一抖一抖地,就似要掉下来一样。

    “马老二,你不是调走了么,怎么又给贬回来了?”没曾想这个男子说得一口流得的官话,听上去比马暨的还要正宗些。

    “别提了,进去讨杯水酒吃,可使得?”

    马暨揽着他的肩膀,没等他答话就拖着向里头走,双眼不动声色地扫了一下桩子一样立在两旁的土兵,就将那些执在手里的刀枪弓箭视若无物。被他拖着的男子笑容有些苦涩,人却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朝着寨子当中的一所大屋子走去。

    嘴里那么说,也不可能当真只有水酒,各种山珍野味流水价地被送上来,煮得烂烂地再配上山里产的一些椒盐,倒也别有一番风味。起码马暨就吃得赞不绝口,嘴里咬着半只土鸡,还拿手去撕一条羊腿上的肉条,哪里还有半点天朝上国一州都管的模样,简直就是逃荒千里的难民,男子在心里鄙夷着,嘴里却是不停地相劝,席间一付其乐融融、宾主尽欢的场面。

    “马老二你慢些,别撑死了。”

    “去你娘的,你死了老子都不会死。”马暨顺嘴回了一句,听得男子心里一动。

    “你带那许多兵马,是要往横山去?”

    “你在门口伏着那些人,是打算拿了老子去元人那里请赏?”

    两个男人各自问了一句,眼神里都透着笑意,对视了一会儿,笑容越来越大,哈哈一阵之后,两个盆子一样大小的酒碗碰在了一起,泛着黄的液体被他们一齐倒入了嘴里,“咕噜咕噜”地灌了下去,宴会这才算真正开始。

    “你这厮上门从不落空,说吧,找我什么事。”男子似乎没什么胃口,又或者是见怪不怪了,吃得慢里条斯。

    “喔,这么好说话,若是某叫你集结寨中兵马,跟我一块去打元人,你也肯?”马暨的胃口很好,他是真的饿了,就连他带来的亲兵也是一样。

    男子没有答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想要分辨出是玩笑呢,还是试探呢,还是认真的,可是从那张方正的脸上,除了眼里的一丝狡黠,他什么也没看出来。

    “多不多我这点子人,结果都是一样,你又何必拉我下水,这里有几千的部民,我这个做头领的不能不为他们考虑。”

    “可你不要忘了,你是大宋治下的知州事。”

    “你是想说忠诚?马老二,你又不是不知道,峒人从来只服从于这片土地的主人,等到你们分出了胜负,峒人自会知道该怎么做。”男子说完似乎有些不忍心,又接着说道:“横山寨完了,我去人打听过,那里的元人不下五万,你才来了多少,有没有五千?做为朋友,听我一句劝,不管你打算做什么,都不要再像今天一样,随随便便地进到寨子里。”

    突然听到这种话,马暨正在撕肉的手一下子停住了,之前的那些条件他原本就没想过人家会答应,对于峒人来说,无论是元人还是宋人都是来掠夺他们的侵入者,区别只在于谁更加贪婪而已,他们能做到两不相帮,还要赖宋人一直以来的轻赋政策。

    “那你能不能么告诉我,前面的情形如何?”这里是夷区,宋人的探子很难深入,要打探消息,峒人当然会方便得多,既然对方都承认了自己派人出去过,那就肯定存了这份心思。

    “不大好。”男子果然松了口气:“横山寨是个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元人围得很死,根本不让人靠近,最近的婪凤州当日就被攻破了,韦思明那个暴性子,你见过的,带人反抗,整个寨子都被元人烧了,人差不多死光,果化州的韦化文是他的侄儿,第三天就送上了降书,现在元人就驻在他的寨子里,听说全都是骑兵,这么一来,附近的哪里还敢动?远一些的侯唐州、思恩州、恩城州、镇远州都向元人送了供应,我这里也不例外。”

    男子没有瞒他,知道瞒也没有用,还不如和盘托出,就算将来仍是宋人的天下,自己也是不得已,再说了宋人怎么都比元人要好说话,到时候恭顺些,还真能下手给杀了?

    “你方才说你那点人没有用处,你说错了,光是邕州就有四十四个大峒,小的一点的不计其数,每个峒子出上几百人,就是成千上万,什么样的敌人打不过?”

    男子一愣,宋人并非没有招过土兵,蕃土之兵单独成军,这是自宋初就有的成例,南渡以后随着政权的深入,这样的政策更为普遍,可是从来没有大举征发过,而听马暨的口气,难道上头真有这样的打算?

    要说忠顺,自然是谈不上的,可是跟了宋人几百年,大大小小的摩擦不算少,但总体来说是不错的,有了宋人的遮护,他们这些部民至少能够安居下来,南渡之后就连蠢蠢欲动的交趾都安静了下来,平稳的日子过了这么久,谁愿意再起刀兵?

    “老实同你说,我这点兵只是个前锋,后头有多少人马,你不久之后就能看到,如何选择自己思量着,但是千万莫要首尾两端,行那不义之事,这广西的天,要变了。”马暨叹了一句,扔下啃得光光的骨头,扯过一块蓝布用手搓了搓,便站起身来。

    “你还要向前?”男子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再往前行可就是元人的侦骑出没之地,就凭他这点兵马,别说相抗了,能不能列成阵都难说。

    “老子要去横山,不管那里还有没有人,都要去,这是上头下的死命令,你挑两个机灵些的人给做个向导,叫他们扮成军士,出了事也追不到你的头上,李大胯子,我可是为你好。”

    吃人嘴软,马暨倒底没忍心,对方也不是蠢人,一听就听出来了,哪能不答应呢,结果派出来的人就是方才打探的那个年青人,是这位李知事的幼子,关键的是此人听得懂汉话,还能说上几句,做起事来更为便利些。

第三十二章 林间

    马暨敢于这样大胆,自然是有所恃的,甚至于连寻常的侦骑都没有派出,原因当然很简单,在这周边看似平静的山林里,已经密布了自家的探子。藏在哪里,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通的消息,他却了解那么一点点,就是当初看到过的,姜才手里所拿的那种小盒子,如今在他的队伍里也有,不过是专人专用而已。

    目前来说,施忠所做的就是李十一在北地所干的那种活儿,不过性质上要单纯一些,只是为了军事用途,他的手下里多了一批峒人,这些人大都在离着宋人很近的地方生活,与这一带的寨子没有瓜葛,又加之语言相通,忠诚方面可靠,便成为他的招募对象,当然因为时间太紧人数也只有那么一点,平均每个组里分上一个,关键的时候有个应付的人,如此而已。

    这么做当然并不是全无破绽,好在峒人并没有完全靠向元人那边去,对于他们在山林中的行为,偶尔碰上了也不过睁只眼闭只眼罢了,反而对于他们所持的那些个怪异事物,兴趣更大一些。

    此刻,施忠本人却不在前线,他离着最近的归德州还要靠后一点,因为此时他的身后,是无数牵着马儿的军士,这么大股队伍在山林中穿行,没有他这个走过一遍的向导是不行的,而最关键的在于,领着这只步行骑军的将帅就是目前身兼左军都指的姜才。

    “......那处鞑子的骑军约有千人,对岸及别处还有,总数不好说,但不会超过五千,领军的是个什么鸟万户,就驻在果化州里,这些还是听州里的峒人说的,说起那些蒙古人,他们无不咬牙切齿,多半也是被祸害得不行,听说最前头的一个寨子,几乎被杀了个干干净净,连孩童都不曾放过。”

    施忠牵着自己的马儿,同姜才走在一处,到了狭窄处,才会上前去,林子里行走就这么点宽度,别说并行了,有时候还得要侧着身子才能勉强通过,更何况手里还要牵着一匹马,到了现在他们才觉出广马的好处来,体形小就会灵活许多,耐力和负重却丝毫不逊,正是用于山林间的好牲口。

    听到他的话,姜才在心里默默计算着,这一带被一条右江水划分成了两块,元人想要遮蔽左近,就必须分兵两岸。如此算下来,靠着这一侧的骑军不会超过三千人,再加之各处分散,前方果化州驻军一千左右的消息应该是可信的,心里有了底,姜才的心情也轻松下来,毕竟出来就是为了打胜仗的,在陌生的环境里,无论怎么小心都不为过,就如同他初到琼州时的那样。

    不管元人有什么打算,基本上都瞒不过探子的眼睛,既然是这样,他当然不需要太多顾忌,这么好的条件不利用一下都对不起自己,于是,利用马暨所部在前头吸引敌人的注意,他便可以带着骑军出其不意地向前穿插,至于说目标是什么,现在还是未知数,但是这么做,元人是很难察觉的。

    从战场的态势来看,整个右江附近都是河谷平原,不远处又是高山密林,这样的地形,要想打出一个理想的战果,就需要将敌人引到一个特地的区域内,没有机会也要制造机会,这是刘禹经常对他们灌输的道理,姜才对此是很有心得的,因为这里的地形非常像是琼州的周边,要知道大山里的崖贼可要难找得多。

    这么做有一半是不得已,谁知道马暨这厮如此不要脸,直接抢了本该骑军的活,不光是这样,前军一万余人,他自己带着五千旧部不顾一切地跑在了前头,速度居然堪比骑军。没奈何,为了不让他孤军深入太甚,姜才只能抛下自己的步卒,带着骑军循别路跟了上去,两相比较下来,他还落后了许多。

    这条路看似近,其实要难走得多,如果不是施忠亲自回来带路,他是断断不会这么选的,现在有了探子在前头,基本上可以排除被元人伏击的危险,他便有了这么一个大胆的设想,要做到出其不意,就要冒险,山林给了他们最好的掩护,其余的就要看天意了。

    好在这一带并没有深入大山当中,经过峒人的活动,已经没有了猛兽活动的迹象,哪怕夜里宿在林中,问题都不会太大。饶是如此,姜才依然选择了谨慎从事,并没有因为落后而盲目追求速度,这种情况等到过了归德州,就更加明显了,不但速度慢了许多,就连做法也不一样了,一旦在途中碰到不相识的峒人,都会被他下令扣起来,当然人是不会杀的,只是交给了后头的步卒看管,纵然对方有什么怨言,此时也顾不得了,因为谁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转头就去告知元人。

    “慢。”这个时候,施忠的探子本色便显露无疑,像山林这种环境,千里镜的用处还不如他的鼻子和感观,多年养成的战场嗅觉让他很少会落空。因此当他打出一个停止前进的手势时,姜才毫不犹豫地下达了指令。

    这只几乎是单行的队伍,拖得十分长,后面一眼看不到尾巴,然而作为他带出来的老兵,每一个都能做到如臂使指,这一点刘禹也很明白,所以才不会蠢得去将他们编散。

    施忠放开了手里的缰绳,从马背上解下一具劲弩,半蹲着一边上弦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前方,从身后姜才的千里镜里,根本看不出任何的异样,林子里除了偶尔传来的鸟叫,就只有树叶被风吹动的轻响,然而他很明白自己这位老弟兄,绝不会无的放矢。

    拿着上了弦的劲弩,施忠猫着身子窜向前方,灵活地像只野猫,姜才不动声色地跟随着他的身影,自己却慢慢地蹲了下来,他的动作成了示范,后头的骑军一个接一个地照做,不少人还暗自拨出了武器执在手里,只等着敌人现身的那一刻。

    什么也没有,施忠面带疑惑地走了回来,没等他朝姜才解释什么,突然之间异兆陡生,他猛地转过身,平端起手里的劲弩,转向刚才过来的方向。就在这时候,一声很轻微地弓弦响起,姜才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因为他已经听出来,箭矢就是朝着施忠而去的。

    “噗”地一声,让姜才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他连冲上去推倒施忠的时间都没有,握着刀柄的手汗津津地,心里的惊异再一次到来,前面那个熟悉的身影并没有倒下,甚至都没有做出任何动作,就这么直愣愣地站在那里。

    因为背对着自己人,所以谁也没有看到,施忠从额头到脸上,全是豆大的汗粒,汇成水的汗液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这不是天热出来的,而是被吓出来的,一只漂亮的雕翎羽箭就贴着他的头插在树干上,只需要移动分毫就能将他钉死在树上,这绝不是什么巧合,施忠有着这样的直觉。

    “哪路朋友,可否现身说话。”施忠将手里的劲弩松开掉到地上,平摊着双手,脸上硬生生地挤出一个笑容,做出一个和谈的姿态,身体却没有一丝动弹,从近在咫尺的羽箭上,看得出这不是鞑子所用的那种,那就只可能是这附近的峒人,能够不起冲突还是不起的好,否则就会耽误大事。

    一连叫了三遍,林子里都没有任何动静,仿佛那支羽箭是从空气中射出来一般,直到他认为对方可能听不懂汉话,想要叫上一直跟着他的阿细上前来时,前面的树丛里才有了响动,几个黑影从林间的薄雾中现身,每个都是张弓搭箭的姿势,慢慢地依着他形成了一个半圆状的包围圈,直到距离两三步的样子才停下来。

    紧接着,又有几个人从树林里走出来,警惕地看着他和他身后的那队人马,对方显然没想到后头会有这么多人。为首的一个身材不是最高的,穿着寻常的峒人衣衫,手里拿着一张木弓,背上背着一个箭壶,里面的羽箭正是钉在树上的那一种,脸上和其他人一样涂成了五颜六色,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不知道是为了掩饰还是习俗就是如此。他看了后头的姜才所部一眼,又瞅了瞅一动不动的施忠,径直走过去,一把将那只羽箭拨了出来,身体离着施忠非常近,后者突然闻到了一股异样的味道,让他的面上一下子尴尬起来。

    对方的人并不算多,前后加在一起不过十多个,施忠不敢保证他们还有没有人躲在附近,因为此时他的脑子里有些懵。为首的那人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情,反而在身后姜才身上打量着,从他的衣甲一直到看头盔,盔顶上那丛红色的缨束吸引了他的眼光,盯了好一会儿,才咬着嘴唇开了口。

    “你们是......宋人?”姜才一愣,对方说得不但是汉话,而且这声音,怎么像是女子发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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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8002/ 第一时间欣赏混在1275最新章节! 作者:哥是出来打酱油的所写的《混在1275》为转载作品,混在1275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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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在1275介绍:
21世纪宅男刘禹在无意间发现了一个可以通往13世纪的双向传送门,本来只想倒卖东西赚点钱的他,却被人出卖而惨遭追杀,被逼武装自己以求报仇的主角,投入历史的大潮中。建康,临安,扬州,静江,崖山,民族的末路来临,他是否能力挽狂澜面对21世纪国安特工和…混在1275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混在1275,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混在1275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