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夫人
不需要烽火,元人大举入寇、淮水全线失守的消息第二日就用接力的方式传到了刘禹的府上,不光如此他还得到了更多的细节,宋人在淮水北岸唯一一块领土泗州在被围的当日就出降了,原淮东制置副使、知泗州朱焕当即就被大喜过望的元人任命为淮东路宣慰副使、泗州总管,成为了光荣的带~路党,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能改变历史,却改变不了人性,李庭芝没有将那人投闲置散,而是采取了扔到弃地的作法,何尝不是将信将疑,如今的结果证实了刘禹的神棍本质,只怕从此就能坚定他深信不疑跟党......某人走的决心,真说不上是福还是祸,只是可惜了泗州的那些军民。
“......淮阴失陷、楚州被围。”刘禹嘴上喃喃自语,用笔在地图上打了一个圈,边上画了一堆三角符号,代表的是元人投入的兵力。
“泗州出降、鞑子进逼盱眙县城。”这一路只是偏师,人数不多,威胁也不算大,招信军辖境内多山,并不适合骑兵机动,相反宋人的力量却很强,因为一山之隔就是扬州,淮东路的治所。
“濠州一带未现敌踪,安丰军一线被敌多路强渡,沿河防御的宋军溃散,逃入城中者不足十分之三。”
刘禹摇摇头,在寿春县城的位置上划了个圈,淮西一线是由平章塔出亲领的,足足有十二万大军,偏偏宋人没有像楚州那样放弃淮水,而是将不多的兵力沿岸分散设置,企图阻止元人渡河,结果自然就是顾此失彼,至于寿春城还能坚持几天?刘禹一点都不看好,原本淮西的屏障也不在此,而是靠近中心的庐州城,原因很简单,李芾在那里。
总得来说,一切都没有超出他的预料,既没有惊喜也没有失常,“位卑未敢忘忧国”啊,刘禹自嘲地一笑,这些其实和他没有多大关系,只是消息报来了,自然就要关心一下,这几乎成了本能了,靠着这个本事他才能走到今天的位置,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俘获了小才女妻子的芳心。
“可是军情有变?”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璟娘的嘴里时不时地也能吐出个把专业词汇了,象地图这样的东西,原本她既看不懂也没有兴趣,现在反而比那些名人名作还要令人上心,不得不说某人的光环还是很盛的,当然也许是‘近墨者黑’?
梳着倭堕髻的小脑袋靠在他的肩上,弱弱的小身体仿佛风雨不禁,让人忍不住就想放下一切将她搂在怀里,妻子的依恋让他越发不舍,可心里却知道,自己已经不能不走了。
他给了新婚的李十一三天,后者只呆了两天不到就上了前线,他给了自己同样的三天,眼下已经是最后一日了,这一别又将是数以月计,可是他既不能也不愿带着病体未愈的妻子上路,那样不光是慢,而且更耽误事儿,这一点,璟娘比他更清楚。
“朝廷可能会迁都广州。”刘禹没打算与她探讨战事,而是拣了些能听懂的说着:“不管何时实现,你看着自己的身子,总要大好了才能上路,这里的人我一个都不带,孙七不日就会从建康府回来,除了那些家丁,我再留些军士给你,有了他们这一路上就不会出事。”
璟娘一声不吭地听着他的嘱咐,手上不由自主揽上了他的腰间,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再怎么强撑,倒底不如之前了,就连已经开放的房事都是小心翼翼,这让她愈加痛恨自己的孱弱,说好的生死相随呢?
“今夜我就会离开。”刘禹的话一出口,就感觉到腰间的那只手暗暗地用上了力,却没有听到他想像中的哭泣声,经历这么多事,生死之间都打了一个转,逼得只知风花雪月的公府小娘子心志早熟,这本不是他希望的结果,但却是身处乱世的必然。
“夫君安心去吧,奴不日即到。”
璟娘从他肩头扬起了脸,坚强地撑起一抹笑意,柔嫩的红唇开合着,吐出静谧芬芳的气息,侧身过去的刘禹无法直视那对清眸,扔下手里的笔,一把将她抱入怀中,低头寻觅那股香醇的源头,直到怀里的人儿娇~喘不止才松开,妻子的玉颊被飞霞染成了粉色,羞得埋进了他的衣襟里,刘禹抱着她站起身,一边吟着千古名句,一边朝屋中的小床走去。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璟娘诧异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他一脸坏笑地样子,当身体被放到床上的时候,刘禹的两只手已经开始坚定地践行起古人的格言。
“夫君......”璟娘樱咛一声倒在他的怀里,似吟似诉,一汪春水在她眼中流转着,浓得再也化不开......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夜她睡得特别塌实,竟然在刘禹的臂弯里一觉睡到天亮,就连自己是何时被抱到大房里的,都记不起了,睁开眼的时候,身边的人已经没了踪影,只有个服侍她的丫环,撑着脸双目无神地坐在床边。
“他是几时走的?”
“啊!”听潮一怔,就像是从梦里被惊醒,看了看娘子的脸色还算好,定了定心神答道:“郎君是二更时分出的府,大郎、兵部的孟郎中、宫里的陆舍人送的他,奴只到门口,他说府里的人一个都不带,就连朝廷配下的兵丁,都只带了几人,那么远的路,还伤着,真不知道......”
说着说着,泪水就从她脸上落下,等到发觉不妥的时候,娘子拿起自己的一块帕子递到了她的手上,表情依然没有太大变化,反而让她心里有些担忧起来。
“今日感觉身上好了些,想同往日那般动一动,你去将衣物准备一下。”璟娘自己双手撑着坐起,活动了一下手臂,见她还愣在那里,笑着推了一把“傻了么,你不是也有一件?一块换上,日后你我同练,就当是个伴儿了。”
听潮被她的镇定弄得狐疑不止,差点就怕是又想不开了,直到两人相伴着完成了一遍锻炼,娘子还特地帮她纠正了动作,听潮才醒悟过来,这是生离又不是死别。
因为病还没好全,璟娘没能坚持太久,当听潮扶着她准备去沐浴的时候,桃儿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宫......宫里来了人,送了娘子好多事物。”
其实她的描述很不准确,那位胖胖的黄内侍不是来送东西的,而是来宣诰的,知道她还在病中,就没有坚持什么礼仪,因着对方是女眷,他连内院都没进,直接将东西放下就回去了。
东西并不算多,十来个漆金的盘子里装着各色衣服,最大的一个里头盛着一顶珠冠,其次则是一件深青色镶紫鸟纹边的翟衣,其余的盘子里各自放着中单、蔽膝、玉革、大带、大小绶、玉佩、锦袜、缘饰等等,再加上头一个盘子里放着的册宝,合起来就是一整套二品外命妇的大服。
“敕。硕人叶氏。懿范肃雍。令仪淑慎。本葛覃之节俭。志卷耳之忧勤。用敦正始之风。诞布惟新之命。眷时邦媛。申锡茂恩。荣赐郡封。勉对恩荣。勿忘祗慎。可。”
册子边上是一枚小小的金印,璟娘将它拿起来,上面还有着明显的雕刻痕迹,不大的印面上,是几个弯曲的篆体小字“毗陵郡夫人宝印”。璟娘怔怔地看着这一切,心头的那股酸楚无声地涌了上来,压抑已久的泪水夺眶而出,夫君没有骗她,真得给她挣了个夫人回来。
更重要的是,毗陵郡,就是夫君的家乡......常州。
清河坊,留梦炎踏入陈宅的大门时,还稍稍犹豫了一下,如果不是军情紧急,他是真不想来,明明自己是也是执政相公,怎么搞得好像对方的跟班一样,遇上点事就要来登门请示。
“他走了?”还没落座,陈宜中就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嗯,昨日夜里出的城,听说圣人特意命人帮他开的城门,连护军都没带,几个军士扛着箱笼就走了,如今怕是已经出了临安府。”留梦炎没有过多思考,因为这件事他也很重视。
“还以为他不敢去,居然玩漏夜出京这一套,也不知道给谁看。”
从陈宜中的话里,留梦炎听出的不仅是讽刺,其中甚至还有那么一丝丝妒意,只怕他本人都惘然不知,当然自己也不会去提。
“方才圣人特意加恩,封了他娘子毗陵郡夫人,诰命已经宣到他的府上了。”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留梦炎淡淡地提了一句,让他失望的是,并没有看到对方被刺激的神态,一个外命妇的册封而已,于朝局是没有相干的,甚至都不必通过政事堂,哪会放在陈宜中的心上。
“汉辅此来,可是前方有事?”陈宜中扫了他一眼,语气平静地问道。
“昨日夜里到的,建康六百里加急,淮水一线,元人大举进攻,多处被突破,泗州已经丢了,楚州被围,安丰军危在旦夕,招信军境内也发现了敌踪,各处加起来,总数不下二十万。”
陈宜中蓦得一惊,如果这些都是实情,那就意味着一切都无法挽回了,让他诧异无比的是,为什么会是淮水?元人难道不知道那里是重兵云集之处,根本不可能长驱直入。
“江州呢?有没有消息。”
“没有,那里的军报是三日一传,怎么也得明日去了,不过建康那边转来了安庆府的消息,元人在蕲州一线没有任何动作,不知道打的是什么主意。”
能有什么主意,陈宜中不用思量都能想明白,等到各处开始驰援两淮时,就是荆湖一线大举动兵之时,元人这是惜取了建康战事的教训,开始稳打稳扎起来,唯其如此才会让人觉得棘手。
“陈相公,怎么办?”兵事上他并不擅长,只能来讨对方的主意,枢府里一下子换了两个主官,只怕就连门朝哪儿开都还没摸清楚,自己还能倚靠谁?
“还能怎么办?如今这里可凑不出十三万人来,他李祥甫不是能耐吗、不是擅专吗、不是敢和朝廷对着干?那还要我们做什么,钱粮他都不缺,兵我等也变不出来,他还想要什么。”陈宜中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一股火气冒出来,压都压不住。
“与权,此刻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没奈何,留梦炎只能先平息他的怒火,说实话,当初的时候,他自己也有那么点不舒服,可是事情都出了,再来计较又有什么用呢,难道坐看李庭芝败亡,那接下来不一样要轮到自己?
许是被他叫了一声字,陈宜中冷静了下来,不过他想的并不是增援建康,而是如何保住荆湖一线,两淮各处重兵云集,都让元人轻易突破了,荆湖这边远远不如,又该如何应对?
“他想要的,直接给他吧,都到了这步田地,某怎会去做那等事。”
“那某就拟定了,命李祥甫督军江淮,许他便宜行事?”
直到陈宜中亲口应下,留梦炎才算真正松了一口气,李庭芝报上这些,不就是想要有个指挥全局的名义,这既是权力也是沉甸甸的责任,既然有人帮政事堂扛下了,总好过让他们两个相公出京去督师吧,别忘了,贾似道的殷鉴可就在眼前。
匆忙从清河坊赶回政事堂,还没来得及歇上一口气,已经坐镇枢府理事的同知枢密院事、圣人亲侄谢堂拿着份文书跑了进来,此时他哪里还有闲功夫去挑剔对方的举止不谨,眼皮子突突地乱跳,巴巴地望着对方的脸。
“建康急递,寿春城失陷了,和义郡王府上全家抒难,其子夏松殉国,余者大都自尽而死。”
留梦炎的眼前阵阵发黑,头脑中的眩晕感越来越强,“咚”地一下倒在了榻上。
第四章 发飙
刘禹走上楼,推开门进到办公间的时候,里面鸦雀无声,一个明显是新招的文员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愣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朝里头指了指,然后又低下了头。他没有急着走过去,而是伸头过去看了一眼,小姑娘拿着手机,手指灵活地乱按着,发出去的那条消息一下子把他给雷住了。
“哎,倒霉,灭绝师太又发飙了,你们都小心点。”
发完这句话,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睁着眼睛就站了起来,张大了嘴看着那个长发飘飘的背影,像极了发花痴的特征,可是眼睛冒出来的不是小星星而是惊恐!天哪,来的人居然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oss,而她却......完了,这份薪金优厚、福利巨好的工作肯定保不住了。
让刘禹感到意外的是,总经理办公室的门没有锁上,他才轻轻地推开一条缝,就看到了那个传说中峨嵋派第一高手,落寞而孤寂的侧影。身穿一套浅灰色职业套裙的女人,抱着胳膊站在落地玻璃窗前,视线外是一片平整的、光秃秃的黄土地,却让她看出了门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意境,不得不说不说还真有些喜剧色彩。
“太荒凉了,应该种几棵树。”刘禹走过去站在她边上,突然冒出一句。
“不好,种些草、弄点花......你。”陈述下意识地接上,发现不对,刚要发火,一看到是他,立刻变成了惊喜,一分钟之内三种表情连续转换,果然女人天生就有表演才能。
“禹子,你怎么来了。”
“师太,贫僧自东土大唐而来,路过贵府,见你头顶乌云,脚踏七星,恐有血光之灾,特来盘桓一二,顺便讨顿斋饭吃吃,或许能为你降妖化难也说不定。”
“去你丫的,你才血光,老娘一会要是有个磕磕碰碰,都是你丫这张臭嘴害的。”陈述一下子就飙了。
“没有吗?”刘禹指了指她的身上,陈述顺着他手指方向一看,顿时就红了脸。
“变态呀你,这都知道。”
“切,老子八年前就知道了,你比玲子晚一天,每次她一来就会让我帮你也顺便买那些东西,你吃了这么多年,还以为是她买的吧,自己还以为多精明吧,我告你其实你就一傻老娘们。”
好不容易能让这女人脸红一回,刘禹一脸的得意,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都说了些什么,陈述收回了举起的手臂,脸上的欣喜一下子就没了,扶着他坐到了沙发上,后知后觉的他有些讪讪地,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玲子和我都是傻瓜。”陈述坐在他旁边,自嘲地笑了笑。
这话刘禹没办法接,他完全是脱口而出的,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就记得那么清楚了,这下好了,本想开几个玩笑逗逗她,结果还是没能避开那些破事。
“你都知道了?”
“嗯,对不起,我知道得太晚了。”刘禹点点头,他不认为陈述还会有兴趣。
“她是不是比我年轻漂亮?”
“我觉得你更有魅力。”刘禹有些招架不住了,几乎语无伦次起来,没想到陈述横了他一眼,笑得花招乱颤。
“看吧,还说没有暗恋老娘。”
刘禹彻底凌乱了,都有种赶紧逃离的想法,这娘们完全不按路数出牌,不过能让她开始胡说八道了,那就说明还是没白来,两个人没心没肺地胡侃了半天,陈述才突然想起来。
“小石头呢,怎么没跟着你。”
“我让她先回趟帝都,总要和家人聚聚,接下来一忙,就不知道有没有时间了。”
陈述狐疑地盯着他看,刘禹被她看得发了毛,心说这俩女人不会都知道了吧,顿时就有点心虚。说实话,他敢告诉苏微,却没有勇气告诉陈述,并不是不相信后者,而是不想连累她,毕竟人家只是你的朋友。
“你丫......”陈述越看他越可疑“不是在玩始乱终弃吧。”
“扑”刘禹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这个占地颇大的园区已经粗粗有了些规模,工厂区里的大片厂房都已经建成,园区的绿化带和灯光都已经安装到位,三三两两的工人行走其间,给人一种非常踏实的感觉,刘禹知道这一切都是身边这个傻女人的功劳。
“......那一头我准备再建一个大仓库,和这边这个差不多,用来做中转,非洲过来的第一艘船还有三天就会到港,以后那边发过来的货都会将目的地设到这里,不但能节约时间,还能省下一大笔租赁的费用,我预计分公司年底就会有赢利,到了明年这个指标会翻上一番,五年之内......”
刘禹默不作声地听着她的宏图大志,都不知道应该为她高兴还是悲哀,这女人比自己大一岁,却已经被楼里的小姑娘称为‘灭绝师太’了,他从来都没有觉得拼搏的女人有多可爱,那不过是无奈之下给逼出来的罢了。
“仓库里快堆满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处理?”
“就这几天吧,找些搬运工,就像以前那样,一车一车地来,搬完之后让他们出来休息一下,等我叫了再进去。”
来到属于自己的那个仓库,刘禹看着那些已经堆到了顶层的东西,有些无语,自己怎么说也是个方面大员了,怎么干的还是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体力活,难道真要专注搬运一千年?
陈述“嗯”了一声,她知道刘禹这么一说,就表示人也会马上消失了,对于那些消失的东西去哪儿了,她的兴趣不大,唯一担心的就是人不要像上回一样出什么意外。
正式送货过去之前,当然要先去看一看,一晃差不多三个月过去了,对于那个自已寄予了极大期望的化外之地,刘禹的心里还是很激动的,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次,这一回他是以主人的身份到来的,整个岛屿连同大片的陆地,都是他的。
帝都大学校外的一间咖啡馆里,钟茗正在无聊地转着一个杯子,里头的咖啡几乎没有动过,被她转得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倾角,却又刚刚在在杯子的内壁里面不至洒出来,这个动作她已经玩了好一会儿了,直到一个人影匆匆忙忙地走过来。
“不好意思,临时被叫到系里去抓了个差,应付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才脱了身,没耽误你的工作吧。”秦雪初脱下外套搭在椅子背上,钟茗刚要说话,就瞅见店里的服务员跟了上来。
“没什么,我也才刚来一会儿。”
等到那个服务员将秦雪初点的饮料端过来,后者匆忙地喝了一大口,钟茗才用不紧不慢的声调开了口。
“结果出来了吗?”
“嗯,经过我们的努力,可以将时间范围缩小到五十年之内。”秦雪初看了看对方的表情,似乎有些失望,赶紧补充了一句“这已经是现有的科技手段所能达到的极限了。”
“五十年?”钟茗不出所料地摇摇头,那个朝代一共才一百来年,五十年的误差几乎可以说毫无意义,不过她也明白,一件文物除非上面有明确的文字存在,否则光凭鉴定技术,是不可能达到她的预期的。
这是她拿到的唯一件实物,怎么说都要多试一下,钟茗的脑子在飞快地转动着,目标最近活动得很频繁,应该是那边出了什么大事,她急于想搞清楚的就是这一点,没有一个相对准确的年代,就是想对策都无从谈起,更何况是其他。
“专家们也没有办法吗?”钟茗本来是随口说说的,没想到秦雪初的表情一下子犹豫起来。
“秦老师,你如果有什么办法,只管提出来,行不行,我来判断。”
见钟茗打消了她的顾虑,秦雪初也不再犹豫,她的办法很简单,考古专家不行就找材料、工艺研究方面的专家来,毕竟有实物摆在那里,总会有一些研究偏门冷门的学者会认得出。
可是那样一来,事情的保密性就有了问题,钟茗一时间也难以决断,实际上这已经超出她能决定的权限了,秦雪初见她不说话,当然自己也不好多问,只能默默地去对付怀子里的饮料。
“我听说你的爱人,也是帝都大学的教授?他的水平行不行。”
听到这个问题,她有些疑惑地抬起了头,自己的丈夫当然有水平了,可是他并不是什么专家,为什么会被对方注意。
“我们不能过于扩散,原因你知道,既然你是他爱人,相当于有了一个担保人,当然也仅仅只能限于这一件事,别的东西都在保密范畴之内,你还是不能泄露出去,能做到吗?”
秦雪初没有马上答应下来,潜意识里,她其实并不想将丈夫拖进来,高铭成只是一个单纯的学者,从来就对政府事务不感兴趣,可是一对上钟茗期盼的目光,再加上丈夫那天兴奋的表情,她居然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我回去问问,明天答复你行吗?”
第五章 家乡
琼州招抚使司后衙,黄二娘蹑手蹑脚地穿过大堂,手上的盘子里放着几个菜碟和一壶酒,这已经是第三遍了,可是一看端坐在大案后的那个身影,她依然没有勇气上去打扰。
“二娘。”黄二娘就像被人施了定身咒似地,收回了伸出去的脚,垂首立定,“你有没有想过,回家乡去看看?”
家乡......这个概念在她脑海里与苦难是等同的,在逃亡的那些日子里,她最怕听到的就是乡音,因为那可能意味着自己被人发现了,突然听到这样的问话,一时间竟然有些微微的失神。
“奴是被人卖出来的,那时候太小了,什么都记不得了,哪还有什么家乡。”
“某与你是一样的。”姜才抬起头看着空荡荡的大堂,声音幽远得听上去不像是自己发出来的,“那一年,某被人掠至北地,为奴十余载,受尽折磨,多少次差点就被人鞭死,好不容易逃回来了,村子烧了,人都死光了,某在爹娘的坟前起誓,此生若还有一口气在,必将鞑子......杀尽。”
二十多年过去了,再大的仇恨也会变淡,而在这看似平静语气的背后,黄二娘听出来的,是一颗坚定不移的心志,鞑子是什么?她毫无概念,可是那种被人迫害的恨意,却是感同身受,她从来没想到,这位位高权重的贵人,竟然有着如此不堪的身世,更让她始料不及的是,为什么选择告诉自己?
“拿过来吧,正好有些饿了。”
黄二娘像往常一样站在边上为他添酒夹菜,心里有种忐忑的不安,因为她知道,招抚绝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些,背后有什么深意,她不想问也不想知道,现在的日子,对她而言,就是天堂。
“莫担心,是好事。”姜才的笑容有些勉强,看上去就像挤出来一般,她的心里不权没有轻松,反而愈加紧张了。
“你呀。”
姜才无奈地放下酒盅,从大案上拿起一封文书,已经拆封过了,他将正文连同封皮一块递了过去,黄二娘愕然地接过,她识字不多,但是正文的抬头一看就明白了,“家仆黄氏放籍文书”,她犹自不敢相信,直到最下面的那枚鲜红的官府大印,进入眼中,才明白这不是做梦。
逃了二十多年,早就当自己死在外头了,没曾想,先是消了自己的罪责,成为相公府里名义上的家奴,还没等见过家主,人家直接将她放良了,一文赎身钱都没要,这已经不是活命之恩了,简直就是再造之德。
“有了这个,你便可自行选择落户何处,不外乎三处,你的家乡嘉兴府,叶府故里台州,还有这里琼州,趁着本抚还能主事,眼下就能帮你办了,二娘,你细想想,打算去何处?”
抱着那份犹如自己性命的薄薄纸张,黄二娘的脑子里空白一片,姜才的话让她清醒了一点,此刻她能想到的不是自己落户在哪里,而是这份恩情,拿什么去回报,“扑通”一声,人就直接跪到了地上。
“你这是做啥,快快起来。”顾不得男女之别,姜才一把将她架住,语气里已经带上了责备,“就算要谢,你也谢错了人,此事是叶府东床刘子青的首尾,与某没有相干,不过你要是如此对他,只怕他会骂你。”
“你们都是奴的贵人,此恩此德,不知道如何回报?”黄二娘没有再坚持叩下去,眼泪却一滴滴地落下来,砸在地板上。
“顺手而为,谈不上什么回报......”
说到这里,姜才突然福至心头,黄二娘脱了奴籍就成了良人,成了良人就可以......刘禹的这番心思还真是弯得可以,若不是还有别的烦恼,他还真的是乐见其成,左右一个武人没那么多花花肠子,便是此刻纳了她也没什么大不了,可是却不成。
直到对方步履轻松地穿过后堂去,他才收起了一脸的笑意,二娘有贵人相助,得脱困境,自己呢?他姜才的贵人又在哪里,一股恼意就像乌云压顶,想人让躲都躲不开,打算干点什么排遣吧,一上眼就是那份让他烦恼的来源,姜才闭上了眼靠在了椅背上。
“招抚,招抚。”惊醒他的是一个哇哇乱叫的声音。
“施彪子,你不在城外好好操练那些新军,跑来老子这里做甚,先说好,秋风是没有的。”姜才下意识地拿起案上的一包烟,揣入了自己怀里。
“瞅你那小气劲。”施忠不屑地撇撇嘴,从背在背后的手里拿出一个长方形的条状物,“叭叽”一声拆成两段,从里头拿出一包,余下的都扔到了他的帅案上,自己熟练地撕开盖子摸出一根,拿起案上的火柴点着了,嘿嘿一笑:“尝尝这个,大中华。”
姜才眼都直了,一长身站了起来,望着那些散落的烟盒子,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就连声音都变了形。
“他回来了?人在哪里。”
“仓库下货呢,人倒是无恙,就是腿上似乎伤了。”
施忠有些奇怪,照他看来,听到这样的消息,招抚即使不飞奔出门,也肯定会放下一切先去看看,可是姜才的脚就像是被人埋在了土里,愣愣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可是有事?”跟了他这么多年,都是直肠子,哪有什么看不出的。
“一早到的,你看看吧。”
姜才拿起案上的一封文书,神情落寞地递了过去,施忠疑惑地接过来,立刻被那上面的文字吸引住了,就连手上的烟烧尽了也没有察觉,直到灼痛皮肤的那一刻。
“it's...my...island。”
呼吸着久违的新鲜空气,刘禹忍不住拽了一句英文,当然,得到的反应不是如潮的马屁声,而是大惑不解的白眼。
核载六十吨的六轴重卡连同后面的拖车,超长加上超重,这一趟足足运来了四百吨的货物,好在两个时空的仓库地基都砸得很硬,饶是如此,车子出现的那一刻,附近的军士都感到了一种明显的震动,等到发现那列钢铁巨兽,已经吃惊地说不出话来。
这些人还都是见过场面的,如果换成新手,止不定就已经吓得夺路而逃了,余下的事情,就不需要刘禹来操心了,这些军士们自然知道哪些东西该放到哪里去。
由于施忠自告奋勇地跑回了城去,他只好暂时代替一下监督的工作,大部分军士都是熟人,刘禹一边抽着烟,一边倚在柱子上和他们开着玩笑,奇怪的是,等了良久,姜才这个主官居然还没有出现。
“侍制,别来无恙。”
“君衡兄。”
没想到最先找过来的,居然会是海司参议陈允平,刘禹笑着朝他一拱手,人家是来帮忙的性质,并不是他的下属。
“没事就好,你却不知,那日凶信传来,所有人都像散了架似的,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好在天佑忠良啊。”
陈允平拉着他仔细地看了一圈,直到发现零部件基本上都在,才长出了一口气,倒是让刘禹有些不好意思,这是自己的地盘,不需要装什么逼,对于这种赞誉,他连逊谢的话都说不出口。
“海司的船队走了十多天了,因着你没有消息,某也不好抽身就走,既然你已经回来了,有些账目上的事,应该移交与你了,你看是自己来呢,还是托个人去某那里?”
接下来,陈允平的话就让刘禹吃了一惊,对方一直在这里帮忙,掌管的事物非常多,比如这个仓库的总账,姜才那些大老粗是没办法弄的,只有他这个文人才行,这里的价值有多大,别人不清楚,陈允平是一清二楚的,刘禹当然不会认为其中有什么猫腻,那就是出什么事了。
“他们的银钱都运来了?”这么一想,他就有了些明悟,见到陈允平点点头,其中会发生什么自然不问可知。
以前这里不过是个流放之地,就连朝廷任命的知州都不敢踏足,当日姜才叙功之时,由一个副都统连续跳了三级,主掌一州三军之地,又加上了五品的防御使,仍然被人认为是亏待了,其凶险之处可想而知。
但是现在呢,市舶司已经不再停留在纸面上,港口、码头、公路、房屋建设如火如荼,眼看着又是一个泉州即将出现,自然就会有人跳出来摘桃子了,对此刘禹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否则他何必处心积虑地要求去主政广东?
眼下么?刘禹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意,说是误打误撞也好,说是天意也罢,这块土地已经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了,谁要想再从他手里夺去?都不可能,陈允平见他反应如此平静,心中的佩服又加深了几分,面上却是更加焦急起来。
“为首的是荣王之子赵孟松,还有几家权贵的亲属或是管事,一个个的来头都不小,他们找过某几次,话里话外的意思,想要推举某任这个知琼州。”
倒不是他有多么清心寡欲,一则这里的一切是怎么产生的他一清二楚,二则身为海司属吏,去哪里还真不是他一言能决,三则这些人的试探意味太明显,根本就没有多少诚意在里头,打得什么主意还用得着说吗?
“那就恭喜君衡兄了。”刘禹笑着一拱手。
“你又何必来打趣某。”陈允平苦笑连连。
“非也,某说得是实话。”
刘禹摇摇头,从怀里摸出一份文书,看到其形制的一瞬间,陈允平就直了眼,他当了多少年制司属员了,这种事物一看便知,要知道海司也是路臣的一种。
第六章 前程
不得不说,琼州的建设比刘禹想像的还要好,这要得益于充足的物资供应,以及越来越宽松的人手调配,但最为主要的,是这些管理者的责任,或者说是热情,才使得整个社会的精神面貌总体是蓬勃向上的,没有出现大的贪腐现象。←UU小说,www.uu234.com
其实刘禹私下里认为,之所会这样,是因为他弄来的那些东西,根本无法脱手的缘故,比如说水泥,谁会来买?看着眼前这条长得不见踪影的笔直马路,在他脑海里想到的一个词就是“愚公移山”。
你很难想像这样的路面,会是一块一块地用尺子丈量好,再用秤一斤一斤地称出来,然后严格地按照配比浇筑而成,难怪不管投入多少人力,都在喊着不够,这用得不就是后世共和国建国初期全民大生产的那一套,拼人力斗数量吗?
“......一月之前的风暴,又兼之连续十多天的暴雨,这才看得出泥石路面的好处来,无论多大的雨,路面硬如钢铁,积水纵然有所累积,最终也会从这些沟渠之中排去,只此一桩就是造福千秋之举,子青,某是真舍不得走。”
“那就留下来,岳丈那里某去信说,其实你真回了,也不会有什么事可做,不如就此说定吧,君衡兄,可好?”
两个人顺着建好的一边缓步走着,这一边只有大约四车道的宽度,另一边同样的宽度还在加紧施工中,原本这个计划并没有这么早,因为大批劳力的到来,才临时决定提前上马的,此刻,那一边的工地上人头攒动,一块块豆腐块般的水泥路面被分包干净,在熟练师傅的带领下挖土、丈量、抛方、混浆、直到最后浇筑成形,人人都有责任,出了问题直接追究到个人,想偷懒耍滑都不成,那可是掉脑袋的事。
“子青是说......”陈允平陡然一惊,海司就是一个大兵营,如果营里不需要他这么个统筹、调配的文人,只能说明一件事,要打仗了,大营一空,他回去能干什么。
“最迟下个月底。”刘禹没打算瞒他,对方就算是个奸细,现在跑过去也来不及了。
“既是如此,那就有劳了,要不要某现在就要改口称一声‘属下’?”
陈允平也是个洒脱的性子,不然不会甘心在这里帮了这么久的忙,见他用调侃的语气答应下来,刘禹的心里也是很高兴的,怎么说对方也是半个自己人,要比突然来个不那么知根知底的强,与其让别人硬塞一个,还不如自己主动去运作,这件事当然要靠老丈人了。
“照你的吩咐,日后会移一些大树过来,这样到了夏日还会有遮阴之效。”前程一定,陈允平再看这些东西,感受就不一样了,突然有了一种主人翁的精神。
“不光是树,等完工了,每隔一段,就要树上一根路灯,想一想看,寂静夜晚,秋夜蝉鸣、海风习习,三两学子结伴而行,论学、论诗、论文,累了路旁小坐,取一卷书欣然阅之,岂不快哉?”刘禹的感觉其实同他一样的,自己的地方当然要尽善尽美才好,这就是面子工程,在吊打全世界之前,先震惊全世界。
“路灯?”陈允平哪能想得到,野外突然燃起灯火的盛况,细想一下不由得痴了。
“对,就是‘东风夜放花千树,疑是银河落九天’的那种明灯。”
诗词大家陈西麓已经生不出取笑他的心思了,这两句看似毫不相干的诗词放在一起,居然有种别样的味道,恰恰形容出了他描述的那番景致,陈允平喃喃地念了两遍,眼中露出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诗人的想念力就是丰富,否则刘禹怎么会用铁桩子去忽悠他。
没错,就是后世非常普通的那种铸铁管子造型灯,刘禹已经带来了几根样品,与通常我们看到的不一样的是,这种灯并不需要电力系统的支持,而是靠着琼海丰富的阳光和风力资源,采取了环保节能的自发电模式,当然这还只是试验,能不能成都不一定。
“子青!”
姜才的声音他有数月不曾听到了,突然被叫到,心里居然有些别扭,所以说“千万莫作贼,作贼必心虚”,刘禹狠狠地告诫了一下自己,换上了一个平静的表情,暗暗向陈允平使了一个眼色,这才转过身来。
让他没想到的是,对方的表情比他还要纠结,不论是他还是跟在后头的施忠,都有着一种很不自然的做派,刘禹的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那些人的动作也太快了点吧,既然有这种效率为什么不拿去对付敌人呢?
“方才有些急务,耽搁了一会儿,跑去仓库的时候,他们说你们已经离开了,某就想一准会到这里来,果然如此。”姜才很不适合这样的对话,磕磕巴巴地说完,便看到了他腿上的异常,“你这腿,可伤得重?”
刘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一旦起了什么别样的心思,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就会变得别扭,而双方都有这种心思的时候,这种别扭就会变成隔阂,小心翼翼地试探,就是这种变化的开始,他不喜欢这样子,可又不得不适合这样子,因为身份不同了,这样的情况今后只会越来越多。
“不妨事了,过些日子就能全好。”刘禹摆摆手,看着对方想上前又收住了脚,不知不觉他的笑容也淡了许多。
“施都统,仓库那里还有些事情要请教,不如一块儿去看看?”
陈允平何等眼神,一见他们的样子就知道人多不是好事,赶紧找了个借口将兀自有些愣神的施忠拖走了。两个人同时松了一口气,像平常一样,刘禹掏出一包烟,拿出一支连同打火机一块递给他,姜才很自然地接过来,“噌”得一声在嘴上打着,看着眼前淡蓝色的火焰,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眼神恢复了往日的坚毅。
“他们打算调你去何处?”
对于这个男子,刘禹的感觉是朋友多过下属,看着对方的样子,他倒底没忍心,圣母的光环再一次发作,直接挑破了横在双方之间的那一层薄纱。
“你怎知?”姜才惊得差一点被烟头烫到,要知道他才刚刚接到任命。
“能让你难成这样,会是别的事?难不成,你想娶二娘当正室?”
本来是无心的一句玩笑话,居然让他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红了脸,刘禹自己都感到有些莫名其妙,没想到歪打还能正着。
“子青说笑了,就是某想,她也不会应的,二娘能脱籍,还要多亏你的襄助,某在此代她谢过。”姜才定了定神,朝他一拱手。
“成了?不是吧,你老实说,有没有坏了人家的身子。”
刘禹才真是目瞪口呆,不曾想这个看似木讷的粗汉,居然还是个行动派,让身为穿越者的某人无比汗颜。
“莫乱说,没有的事。”姜才窘得不行,红着脸连连摆手。
刘禹当然不会再追问下去,他只是借着这个由头打打岔,让双方的气氛不那么尴尬而已,再说下去就成了坏人家清誉了,这是很严重的反~社会行为。
“不知道为何,枢府突然发来文书,让某领所部去湖州,仍以防御使知湖州。”果然,接下来姜才的神色就自然多了。
难怪,比起琼州来,与临安府相隔的湖州可谓天上地下,哪怕是现在,琼州已有崛起之势,依然不是两浙富庶之地所能比的,莫说只是平调,就算是降一级也是无人不肯,而其中的重点,还不是级别,而是“领所部”。
“文书签发的日期是哪一天?”
“十日之前。”
刘禹暗自一算,居然就是他当殿掌掴陈宜中的那一天!再算一下行程,从临安府发到琼州,最快就是这么久了,想不到人家连一夜都没有等,直接就使出了釜底抽薪的大招来,真不愧是刚毅果决的陈相公。
如果自己没有穿越的功能,这一招肯定就得逞了,因为他不可能像六百里加急那样子去跑,走陆路再快也得大半个月。那么问题来了,虽然自己及时出现,可是姜才已经接到了调令,他的纠结是出于心动呢,心动呢,还是心动?
人总是想往高处走的,对方又不是自己的人,能做到无条件信任你,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凭什么还要丢弃更美好的前程?刘禹慢慢按摁住自己的怒气,这股气本就不是针对姜才的,没必要迁怒他人。
“不瞒你说,元人在两淮大举入寇,淮水防线多处被突破,楚州等处已经被围,其势如何殊难预料,他们想调你回去,只怕就有此意。”刘禹其实说错了,十日之前,两淮根本就没有动静。
“怎会如此?难怪......”姜才一愣。
“难怪什么?”
“邕州传来消息,元人破了自杞,进逼横山寨,叫我等出兵相救,可是路帅前几日突然不理事了,现在群龙无首,根本不知道该去哪里聚集,又该如何去救。”
这一下,轮到刘禹大吃一惊了。
“你说什么,横山寨还未失陷?”
“军报上说,元人约有五万之众,横山寨地势险要,城内亦有死战之意,迄今为止已经多次打退鞑子攻城,只可惜......”姜才的神情有些黯然。
“你我也算知交,还记得来琼州之前,你曾问过某,某当时说过,让你信一回,你相信了,如今可曾后悔过?”一听到这个消息,刘禹不想再兜圈子了,救兵如救火,多耽误一天就可能是失败的下场。
“当然不会,若非你提点,如何能有姜某的今天......”
“那好,今日某再问你一回,能不能不走?”
刘禹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目光灼灼地望着他,姜才不明所以,但是那种眼神却是十分熟悉的,仿佛有种魔力一般地让人信心百倍。
第七章 私产
“......此处倒底何时开埠,总要有个章程,海峡海峡你们封着,蕃人的船和人都被扣着,失了我上国的礼数不说,也不是为商之道,今日得罪了他们,明年人家还敢来?咱们这些人可是指着你这里吃饭的,更别说后头还有多少客商,黄侍郎,你是这里的主官,就没个准话?”
“就是,如今咱们钱到了货也到了,总不能就这么干等着下去,都是上头派下来的差使,咱们能过得去,侍郎这头对朝廷也有个交待,岂不是两相便宜?”
“原以为没什么人烟,不曾想还是个热闹之处,可这屋子也太过简陋了些,要是府上的贵人到此,连个形制都不及,如何能住得,依某看不如再多造些屋子,何必把个路啊、码头修得那般结实,又不是河堤,还能冲垮了不成。UU小说,www.uu234.com”
“可不是,知道的以为是修屋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筑城池呢,某看寻常城墙都没这么硬茬,莫非这处盗匪不少?那咱们的银钱可得看仔细了。”
......
一身便服的黄镛仰头看着四周,他的脚下,硬如岩石的地基已经烧筑好,还不太平整的混凝土地面上,每隔几步就是一个方形的大坑,看过图纸的他知道这是为支撑整个大厦的庭柱预留的,眼下每个坑里都有好些人在捆绑着什么,粗如小儿臂的钢筋就堆放在一旁,上面的钮纹如盘蛇一样缠绕着,他看到的时候已经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来形容了。
后头的这群人是自行寻来的,他在得知了对方的身份之后就没了兴趣,他们来找自己为的什么,再是不晓事大致也猜得出一二,无非就是人心不足而已,眼下人家还是生死未卜之间,就敢公然算计了,自己要是真搅和了进去,会有什么样的下场,还用得着说吗?
可是恶心归恶心,也犯不着就去得罪他们,倒不是怕了,要是他们的主人在此,还能抗声以答表现出骨气来,对着一群家人管事之流的,这么做就是失了自己的身份,最好的应对当然是不动声色,等着他们自己蹬鼻子上了脸,再来狠狠收拾。
他能这么想,别人就不一定了,眼见着跟在一旁的杨行潜已经气得青筋迵露,赶紧一把将他拉住。
“行潜,码头那处还缺些大料,你辛苦一趟,去州里催催,别因此误了工时。”
“属下这就去。”
杨行潜一听就明白了,对方是好意,眼下不是争执的时候,重要的是先要确定主家的生死,然后才能再论其他,就算是主家有个好歹,还有大娘子在,背后还有叶府,不需要同这些人掰扯,人家做得这么明显,只怕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我说,侍郎,你这个属下也忒不晓事了,横眉瞪眼的不知道的,以为他是个有身份的呢。”
“哈哈......”
黄镛还真不是什么好脾气,一听之下蓦得转过身来,盯着那个发话的人,冷峻的眼神让他一下子就收了笑脸,身体不由自主地收缩了一下,哪还敢与之对视。
“你是哪个府上的?”不过一句寻常的问话,那股冷意让人在阳光下都能打一个寒颤。
“我......”没等那人说出口,一个声音将其打断了。
“他是驸马都尉杨节度府上的管事,长公主的乳母之子,自小便是驸马的身边人,在京里被纵得惯了,口不择言冲撞了贵人,侍郎莫要与这家奴一般见识。”
一番话绵里藏针,倒是让黄镛刮目相看,还未回头,一阵浓郁的熏香气就弥漫开来,听其音又不像女子,正惊异间,来人已经到了眼前,先是一脚朝那人踢去,嘴里还骂骂咧咧地。
“滚,别在这里现眼。”
竟然一句话就将那群乌鸦全都赶跑了,黄镛诧异地看着他转过身来,朝自己拱手一揖。
“在下赵孟松,见过佐司。”
来人身长玉立,面如璞玉,头扎金冠,鬓上系着一朵小小的绒花,身着锦袍,腰系玉带,带子上挂着一个不大的鸟符,面上挂着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让人有如沐春风的感觉,他哪里还不明白,正主儿出现了。
“尊驾就是赵都尉?失敬。”黄镛的语气一如既往,如果是其父来,还能多少压自己一头,毕竟那个荣大王有着清名,不敬贵也要敬贤,一个连世子都不是的王府公子,不过恩荫了一个从五品的骑都尉,还真没必要多客气。
“不敢当,家父尝言‘诸君子中,以器之公为最,声名不显者盖因不愿以谄事人,否则何只区区一个侍郎。’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小可代那帮不知天高地厚之徒再行谢过。”
这话倒是说得没错,黄镛再是清高,对于戳到自己痒处的赞语还是无法拒之门外的,他矜持地摆摆手,方才摆出的那股清冷已经不翼而飞了。
“佐司也不要怪他们鸹噪,都是让家里给逼的。”赵孟松口风一转“朝廷如今开支无度,保不准就要打仗,没了军费如何有战意,侍郎是个明白人,不然也不会千里迢迢到此,政事堂诸公可是眼巴巴地瞧着这边,若是能早一日解银回京,既解了朝廷之渴也全了公之本义,岂不美哉?”
“都尉的意思是?”
“如今这般大兴土木,何时是个头,靡费财力更是不知凡几,如今举国皆崇俭,若是御史闻之,岂能饶过侍郎去。”想不到这个贵公子不仅生得一付好皮囊,口才亦是了得,听他说到‘崇俭’,黄镛不自觉得看了一眼对方的穿着,差点就露出一个嘲讽的表情。
“若是侍郎有意,不妨接过这一州三军之地,再兼市舶司事,具体的勾当吗,自有他人代劳,到时候,侍郎坐镇州府,执掌大事,再不复日晒雨淋之苦,如何?”
黄镛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噎死,没想到,这帮人要的不光是钱财,还有自己手上的权力!其人既然敢如此开门见山,必然就有所恃,想到他话里的意思,黄镛陡然一惊,他们要动姜才。
“那怎好,姜招抚到任不过数月,朝廷哪能就招回去呢。”平静的话语一出口,他的眼里已经没有了那一丝热切。
“这个么,只怕由不得他。”赵孟松故作神秘地呵呵一笑。
那就是箭已离弦了,黄镛突然间心乱如麻,想不到远至流放之地,依然有着摆脱不了的麻烦事,做点事情怎么就那么难呢,将现在的一切交到这些人的手上,都不用细想就知道会是一个怎样的结果,他一下子就失去了同对方兜圈子的兴趣,面上的表情也沉了下去。
“你们想多了。”赵孟松闻言一愣,只见对方的眼神已经离开他,望向了远处,他知道那里是已经建成的市舶司内港,目光所及之处尽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某当不当这个提举,姜才在与不在,琼海一州三军之地由谁来执掌,你们都无法撼动这里分毫。”
“什么?”赵孟松的表情一滞,他根本不信,要知道这些人背后的势力可不仅仅只是些权贵。
“不信么,那本官就明白告诉你。”黄镛指了指他的脚下,“你我所站之处,包括你眼前看到的一切,那些堆积如山的事物,挥汗如雨的劳力,还有你心念不已的船队,都是......”
“私产。”
简单的两个字,让赵孟松一下子就懵了,这怎么可能,如此大的人力物力,就是举大宋之国,当然也是办得下来的,可是谁会这么做?他的脑海里一下子现出一个身影来,那个让自家父亲也赞叹不已的年青俊才,可是那又怎么样,人不是已经没了么。
“他在与不在,依然如此,因为这一切,都在一个女子的名下。”黄镛好整以暇地补上了最后一刀,“这个女子......姓叶。”
大宋,特别是南渡之后的大宋,可能是对私有财产保护最为严密的朝代,没有之一,想想就知道,到了末期一大堆投敌的、逃亡的官员,他们的家人宅第,基本上都没有人去动,这其中最著名的例子就是叛国好几年的吕文焕。
一个姓叶的女子当然不会放在赵孟松的心上,可是如果她的父亲贵为当朝一品,又掌着全部的海军力量,他的话让圣人言听计从,就是政事堂也不敢轻易驳回,那这件事就不是棘手的问题了,而是根本无从下手。
“这怎么可能?”赵孟松喃喃自语,在全球首富的面前,一国政要都要低头,何况他不过是个王府从子而已。
“本官也觉得不可能,可是这里,朝廷没有投过一文钱,因此,某不得不信,而你,最好也想想清楚,倒底是信还是不信?”
看着对方变幻不定的神情,黄镛没有一丝痛快的感觉,只有无比的心累,就像一块肉被苍蝇盯上,你赶跑了一次,它们会不会就此罢手?怪只怪这里的一切都太有诱惑力了,所谓‘怀璧其罪’,不外如是。
这一刻,他是真心希望那个年青人能无恙,因为只有那样,这些破事才落不到自己的头上,而只要有那人在,所谓的麻烦就不成其为麻烦,这种信心什么开始有的,黄镛自己都说不清楚。
“禀侍郎,来......来了。”当随从前来禀报时,他的心里还有一些烦躁,语气也不由得有些生硬。
“什么来了。”
“新任的路帅,已经到州府了。”
黄镛闪过了一诧异,广西将帅失和他是知道的,而且有时候同人聊起,还会当做一番笑谈,可是朝廷这处置也未免太快了点吧,效率高得让人完全没法适应。问题是,关老子毛事,广西这种偏路,到任的很可能只是绯袍文官,自己怎么也不可能上门去拜访吧,还要不要上下尊卑了。
可是这个道理,一向心思伶俐剔透的随从不可能不知啊,这么巴巴地跑来,脸上又是抑制不住的喜色,让黄镛突然升起了一个非常荒谬的念头,不会吧,奇迹如今变成大白菜了?随便一捡就是一个。
第八章 囚徒
接到钧令,杨飞诧异无比,倒不是因为他想抗命,若只是琼海招抚使司发出来的,以他如今琼州水军都统的职事,倒还有可能,当然姜才从来没有这么做过。UU小说,www.uu234.com可是对方是什么,执掌本路两府三军二十州之地,节制路内驻戍军马的都总管,名正言顺的一路大帅,是他能抗衡的么?
当然不是,令他诧异的是,琼海是个孤悬海外的大岛,无论从哪里上来,怎么也绕不开自己麾下的那些巡船,为什么直到人家都升堂议事了,自己才得到消息,却依然搞不明白,人是何时到的,在哪里上的岸?
不明白归不明白,这一趟还得要跑,将事情交待给了副手之后,他就带着亲兵骑马赶往了州府。从感恩栅一路过来,马蹄子在**的路面上敲击着,倒是一种别样的享受,不过这样的感觉等到进了城门,才发现里头已经有了些异样。
盔明甲亮的禁军军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地挺立在路旁,将从城门口到招抚使司的街道封得严严实实,紧张的气氛由然而生,惊得他差点立时就要下马,还是一位军士特意提点了一下,才一路骑着而不是牵着到了招抚使司衙门的那个路口,然后就被拦下了。
“落马,报上姓名、职事。”一个都头模样的男子伸手拉过他的笼头,毫不客气地将人请下来,带到一处书案前。
“属下杨飞,忝居琼州水军都统之职。”
登记完身份,交出了随身佩刀,杨飞居然感到了一丝害怕,有一种肉在砧板上任人宰割的味道,那位都头似乎见怪不怪了,朝着边上一伸手。
“杨都统,请在那边等候,里头唱到名了,你再进去。”
“多谢指点。”
杨飞朝着司衙门口走去,这个时候他才有空看一眼已经截然不同的招抚使司,两旁的照壁挂满了各种牌子,上面书写者来者的官职名号,最为显眼的两个一个是“敷文阁直学士”,另一个就是“兵部侍郎”。
熟悉官制的他当然明白这几个字的威力,一般来说,馆职多为荣衔,通常会低上寄禄官一等。广西本就是偏路,四品甚至是五品的寄官都是可以胜任的,而来者居然是从三品的“兵部侍郎”,这倒也罢了,还有同样从三品的馆职在身,这只能说明来者不同凡响,难怪会搞出这么大的阵仗出来,不善哪。
同他站在一起的,是几个姜才部下的指挥和虞侯,这些是武将,另一头站着的,是一堆青袍小吏,杨飞认得其中一个就是这琼山县的县丞,另外几个似乎也是境内几个县的主事,他们与其说是文人,不如说是胥吏,琼海这种地方哪有什么正经出身的仕子会来?
随着值日的军士不时走出府门喊上一句,杨飞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一开始他还耐得住,因为自己来得挺晚的,自然名字也就排在后头,可是慢慢地就感觉有些不对劲了。莫说武将这一头,就连那一堆青袍小吏都进去了又出来,日头已经快要沉下去了,他下意识地前后一打量,除了木桩子一样站街的军士,就只剩了自己这个孤独的身影,像是被人遗忘了一般。
琼海招抚使司的大堂上,灯火通明,粗大的牛油蜡烛将大堂照得透亮,堂外点着松明火把,远望如繁星点点,再过去,就是漆黑一片了,毕竟这里只是十三世纪,发光的成本高得无法计量,哪能撑得起后世那种繁华。
“还有谁?”
一身朱紫色公服的刘禹伸了伸双臂,想要跟着转转有些僵硬的脖子吧,长长的翅沿一下子打到了后面的墙壁上,都不知道是谁发明出来的,还真是个天才的设计。
“还有一人,要不要叫他进来,东家可一言决之。”仍是一身常服的杨行潜拿着本册子,用手指点着上头的一行字说道。
刘禹拿过来一看,就明白了这位幕僚的意思,敲打,或者说是收服,今时不同往日了,之前都是示恩为主,为的是打下一个良好的基础,因为当时自己没有根基,给不出人家想要的东西,现在他需要的不仅仅是能力,更重要的是忠心,不是对于国家的忠心,是对自己的。
这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忠诚,就是后世组织那么严密,信仰那么强烈的党里头,依然产生了无数的叛徒,何况他现在只是一个封建官僚,还是一个刚刚上任的,没有任何人脉的封建官僚,所以今天的这一切才显得那么重要,绝不是他要故意矫情。
俗话说:天下之事以利而合者,亦必以利而离,可眼下他已经顾不得了,在自己的辖境内,还有元人的一路大军存在,他必须把任何一股力量都变成他的助力,而不是相反。
“差不多了,叫进来吧。”
杨行潜听到吩咐,什么也没有说,朝他施了一礼就走入了后堂,叫人这种事自然轮不到他去做,离开是为了给东家一个私密的空间而已,刚刚转过照壁,就看到一个女子低着头站在那里,双手不住地捻着衣角。
“二娘?你想见抚帅,只怕这会子不得空,有什么事不如说与某听,看看能不能办。”
“奴没有旁的事就想谢他一句,既然不得空,下次吧,不知先生可曾用饭,后厨上一直都有备着。”黄二娘仍是一付低眉顺眼的做派,杨行潜不以为异,倒是被她这么一提,还真有些饿了。
“抚帅还未曾用过呢,晚一点你再端进去,姜招抚一直没回来吗?”一边跟着她走,一边随口问了一句。
“听他说去城外了。”
杨行潜一愣,姜才自从将司衙让出来,就一直呆在了城外,难道真如传言所说,他会被调离?城里就这么一处官衙,刘禹给征用了,姜才这个主官自然会显得有些尴尬,呆在外头原本也是意料之事,杨行潜摇摇头,身份一变,就连想法都不一样了,看谁都透着可疑。
实际上,黄二娘没有说错,姜才此时的确呆在城外,但不是杨行潜所想像的那样避嫌,而是另有他事。
整个琼州就像一个大工地,码头上每天都有人从各处前来应工,奇怪的是不管来上多少人,招工的都不会嫌多,似乎那后面是一个会吞噬人的巨洞一般,无休无止。
要知道,如今在里头做工的人可真不是少数,最大的一头来自于建康战事的俘虏,前后多达三万人的汉军和新附军,甚至还有数百名蒙古骑军,几十个色目工匠,都成为了优秀的免费劳力。
余下的就是人数加起来与之相当的本地和外地应募者,以及越来越多的山林夷人,三者互相磨合又相互合作。从一开始的麻烦不断,到后来渐渐适应,付出的代价就是立在马路边上的那些木头桩子,每一个上面都挂着一个风干的人头!
除了这些,还有一小部分极为特殊的来源,那就是各处送来的流徒,毕竟这里是朝廷钦定的流刑之所,发配过来的既有罪大恶极但又不至死的罪囚,也有犯了事或是政治~斗争失败后的原朝廷官员,实在太老的也就算了,只要还能干得动活的,都要上工地去,这既是惩罚也是赎罪。
姜才走进这处营地的时候,里头的气味并不好闻,饶是他在军营呆惯了,依然不由自主地憷了憷鼻头,反而在前头带路的施忠毫不在意,就像在自己家里一般,边走还边同熟识的人打着招呼,直到一处帐子前面。
“......就你那点本事还敢在老子面前吹嘘,就你这号的,老子戴上脚链也能对付三五个,不信?咱们出去溜溜。”
“溜溜就溜溜,谁输了,明日的土方就归谁。”
哄笑声中,粗布搭成的帐门被人掀开了,一群袒露着上身的汉子你推我搡地朝外头走着,陡然间看到打着火把的二人,身上穿着的衣甲,一下子都呆在了那里,为首的几个里头,有一个人疑惑地看了看施忠,显得有些不敢相信。
“你可是施都头?”
“不错,还算有记性,那你记不记得你我之约?”施忠咧开嘴大笑。
“现在?”
“当然,男人打个架,难道还要挑个黄道吉日,老子十多个弟兄折在你的手底下,切莫要让某得了逞,不然打得你爹娘都认不出。”
“呸,你杀了老子大半弟兄,这笔帐,早就想同你算了,还怕你没卵子不敢来呢,若是一会儿手重了,记得叫饶,免得老子没了轻重,死了莫怪。”
两个人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朝空地走去,姜才和他带来的亲兵用火把点燃了四周,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圆形场地,周围的囚人们和看守的军士们一见有热闹瞧,自觉地充当了围观和啦啦的角色,而这一切,姜才并不感兴趣,他的眼光注意到了一个人,一个须发皆白,身材伛偻的背影。
“步帅?”
听到这个久闻的称呼,孙虎臣浑身巨震,手上的半碗溲水一下子荡了出来,他抬起头的时候,姜才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形同乞丐,面目苍老的人,就是半年前那个意气纷发,领着七万大军冲向鞑子的一军统帅!
第九章 留下
招抚使司大堂上,刘禹仰着头靠在椅子上,听到下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然后消失,紧接着一个声音便响了起来。⊙UU小说,www.uu234.com
“末将琼州水军都统制杨飞参见抚帅。”
听上去,声音还算镇定,刘禹闭上眼睛回忆起这个人的资料,出身海商之家,入元之前籍籍无名,随后因为海运的关系,慢慢成为继朱清、张瑄之后第三大海上巨头,前二人最终被元人养肥后宰了,而他和他的家族一直撑到了轰轰烈烈的元末大起义。
综合来说,此人不仅有能力、有野心、还有手腕,将他从一个指挥使,一步步提拔到这个位置上,或许多少会有一些感恩之心,但是在大势面前,这点心思几近于无,那么自己要靠什么,让他俯首甘心?
“杨飞,你可知本帅为何此时才见你?”
隔了不过四五步的距离,从大堂上传下来的声音就像一个惊雷炸响在他脑子里,惊愕地抬起头时,他的双手还保持着一付执礼甚恭的模样,最终却张着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因为在本帅的心目中。”刘禹坐直了身体,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水军之重,超越了一切,而你,是否就是那个不二之选,却殊难预料。”
“末将......末将不知......”杨飞似乎想要急于表白什么,结果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楚,因为方才的震撼太过了,到现在都还没有回过神来。
倒不是他起了什么别样的心思,一则对方从来就不是他的上级,二则他也不知道那样做的意义何在,至于趋利避害不过是人的本能罢了,谁又能想到,一个传说中已经罹难的人,一转眼就成了高不可及的方面大员,还是自己的直接上司呢。
看着对方那一身亮瞎眼的朱紫色,和那道咄咄逼人的目光,杨飞脑子里一片糨糊,甚至连一句最寻常表忠心的话都说不口,越是急就越是窘迫,如果不是在大帅的节堂之上,他都有转身逃离的打算了。
“你没有眼光啊。”刘禹换上一个失望的表情,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当初本帅位不过七品,连个实差都没有,就能将你从嘉兴府调到这里,当日这里还里一片荒芜,你不过区区一个指挥,就能空口白牙许出一个都统的前程,看看今天,你怎么就没有多想想,这是为什么?”
听了这番话,杨飞犹如醍醐灌顶,一下子清醒了许多,之前拿到兵部的任命,他还以为是自己剿匪加上泉州一战的功绩,如今再回想,没有人帮着说话,上官就算不压下,一军都统的位子又岂是好拿的?人家是把他当成了自己人这才会不遗余力,可是他却飘飘然了,完全忘记了就算是海司,也是在人家的岳丈手里头攥着,还能翻出天去?
琼州的变化他是亲眼所见的,那些物资的来源也隐隐有些耳闻,人家敢在一片白地上投入这么多,怎么可能没有倚仗?杨飞有些羞愧地闭上了眼,对方确实没有说错,自己一点眼光都没有。
“同你说句实话吧,元人攻势很盛,朝廷能不能撑过去很难说,但是有一点,就算整个陆上都被他们占去了,本帅也能将他们封死在海峡对面,让他们片帆不得下海,空有武力徒呼奈何。要做到这一步,非心志如铁之辈不可,杨飞你觉得你是么?”
“末将惭愧。”
话说到这里,杨飞已经变得有些心灰意冷,他很清楚自己的位置不是不可替代的,水军是个技术流,虽然培养起来的时间较长,但是相应来说,重要性就会下降,自己除了勇猛还有什么可夸耀的。
如果失去了这个位子,自己还能到哪里去?一旦去职,人和船都是带不走的,就是回到原处,以他如今的级别,根本就无法安排,再去从一个小小的指挥做起么,让他如何能甘心,被这些复杂的思绪交织者,杨飞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都忘了自己身处何地。
火候应该差不多了吧,刘禹还真没打算一棍子将他打死,那样之前的投资就白费了,完全不符合最基本的商业模式,他从帅案后头站起来,在后者的惘然不觉中走到了他的身前。
“还记得之前给你看过的那张海图么?”
“啊!”突然听到声音如此之近,杨飞下意识地一抬头,满眼的朱紫色照得他咪缝着眼,根本无法直视。
“你说说看,从这里到邕州的话,要怎么走,最为快捷,最为出其不意,让人难以查觉呢?”
“那自然是......”
杨飞不加思索地脱口而出,话到了嘴边,才猛然一惊,张口结舌地愣在了那里,等到再回过神来,对方已经越过他走到了大堂外的台阶上,天空乌沉沉地要雨不雨,海面上的风吹起来带着一股热气,闷得就像是六、七月间,穿着这么整齐的公服,对他来说也是一种折磨。
“抚帅。”杨飞小心翼翼地跟在了后头。
“说吧。”刘禹没有回头,负手望着天边,肃穆的神情让他更是忐忑不安。
“若是要发兵邕州,末将觉得不妨直接自海上走,用大船绕过徐闻角,穿越北海,直趋钦州湾,上了陆就是安远县城,从那里走陆路,快马不过一日,大队人马不需两日定能到达,如此可收奇兵之效。”
与刘禹在地图上的谋划差不多,他这么问一下,固然存着考校的意思,同时也是为自己的计划做一个佐证,听完他的分析,刘禹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像是有着说不出的难题。
“邕州多山,鞑子人虽众,却未必容易打进来,从横山寨到邕州只有沿着右江一条路,那里末将去过一回,根本不好走,邕州城坚固无比,将决战之地放到此处,举全路之兵,尚可一战,就是......”
杨飞的声音越来越小,刘禹没有听得太真,诧异地问了一句。
“就是什么?”
“就是横山寨只怕要丢了。”
刘禹心里一沉,这就是他有些迟疑的原因,今天一天他除了装逼,做得最多的就是向路内各州府发出调兵令,集结地点就放在邕州,说实话最后能来多少人,根本没办法估计,他只能朝最坏的情况去做打算,就是指望琼海这一地,因此才会不遗余力地拘留姜才。
从发出烽火开始算,一个小小的横山寨已经在元人的猛攻下坚持超过了半个月,刘禹根本无法想像他们是如何做到的,要知道那里只有三千人,而围城的元军不下五万,靠人堆也能将守军拼光了。
“你的意思是不救?”
“救不了也救不得,焉知元人会不会设了陷阱,等着咱们去钻?”
杨飞的话就像这沉闷的天空突然闪出一道电光,劈开了他的心幕,围点打援!也许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横山寨没有失陷。这一刻,刘禹再一次体会到了做为一个决策者的艰难,而现在不可能有别人能帮他,所有人的眼睛都只会盯着他,自己的一句话决定的就是千万人的生死,怎么能不难?
可是做为旁观者的杨飞,偷眼之下看到的,在那身朱紫大服包裹下闪现的年青面容,不是迷惘和困惑,而是愈加地坚定。甚至到了后来,嘴角无意识地轻轻上扬,眼中绽放出一丝光芒,这样恶劣的形式下,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杨飞。”
“末将在。”他收敛心神,垂首抱拳答道。
“你觉得,要如何做,才能让本帅放心地将这股力量交到你的手上?”刘禹转过头,翅沿划过他的头顶,在空气中轻颤着,就像杨飞那颗忽上忽下的心。
“请抚帅明示。”他不再犹豫,单膝跪地,头却抬了起来,直视对方的目光。
“澉浦杨家,都搬来琼州吧。”
刘禹没有其他穿越者那样,自带忠诚一百的buff,只能采取这种非常老套但却是行之有效的办法,古人最重视的无疑是家族,一个人可以毫不犹豫地背叛朝廷,但是却不敢轻易地背叛家族,当然如果对方是个什么都放在心上的枭雄,那他也只能认栽了。
杨飞显然不是,乍一听到这样的答案,他一下子呆住了,那感觉就像是后世要求人家从寸土寸金的魔都,搬到啥都没有的南岛,你会不迟疑么?虽然这会的魔都还不存在,可那也是两浙之地,澉浦离着京师临安府不过一日之遥。
这个条件,刘禹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答应,不过至少这个人的表现是合格的,既没有欣喜若狂地跳起来一口应下,也没有斩钉截铁地直接拒绝,走出去的背影有些跌跌撞撞,显然内心在进行着十分激烈的斗争。这就是他的条件,哪怕最后不成,刘禹也不在乎了,因为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外头走了进来,两人交错的时候,居然都没有看对方一眼。
“有个叫吴老四的人,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他是金明的故友,因为参与了作乱,被流配到了这里。”
“嗯,怎么了?”刘禹点点头,有些不解。
“施忠同他比试了一下,手底下很硬,长短兵刃弓弩都来得,某的意思,既然你与他有活命之恩,让他到你身边做个护卫,不比他人强些?”
刘禹一愣,他知道姜才一直在外头,却不知道去做什么了,还以为是避着什么,没想到是为了这个,他这次过来,直接走的后世,一个亲兵都没带,现在府外执勤的全都是对方的人,这样还不够,居然还能想到帮自己找护卫,一时间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既然你觉得行,就让他来吧,补入军中任个都头,将来建了功再将罪过消了,到时候某会亲自补上一份文书交与兵部,也......”
“子青。”姜才突然出口打断了他的话,刘禹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是下了某种决心,可是这种决心未必会如自己的愿,他的心不由得提了起来。
“某想留下来,可使得?”刘禹怔住了,他本来以为对方开口如此艰难,定是不好的决定,没想到会是这样,心里没有惊喜,反而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为什么?”
“方才某去营地,见到步帅了,就是孙虎臣,奇怪的是平日里某与弟兄们只要想到这个人,就会气得咬牙切齿,恨不能刀砍斧灼,让其不得好死。可是看到他那付腌脏的模样,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老得就像快要入土,被人欺负得饭都没得吃,要去拣......”
姜才摇摇头说不下去了,若不是此人,他手下的七千弟兄不会那么轻易地死去,哪怕现在想来,依然难以释怀,因为那不是正常的厮杀,而是被人像猪狗一样撵着屠戮!
刘禹没有说话,还是不懂,这和他做出的选择有什么关联。
“一看到他,某就想起了无辜惨死的那些弟兄,这样的上官,他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某可以不升官,也可以不调回京师,但却绝不希望再碰上一个孙虎臣,再让这些弟兄白白去送死,子青,某想留下来,可使得?”
原来如此,刘禹明白了他的感受,自从南归从军以来,他真正史上留名的那一段就是遇上了李庭芝,之前几乎都是些破事,在这样的遭遇下,都没有干脆去投了敌,可想而知对于鞑子有着多么切齿的痛恨。
“这本就是吾所求,你既也有意,那再好不过,还苦着脸做甚?”刘禹心里一阵松快,不管怎么样,只要人心甘情愿就好,胁迫家人这种事,做起来总归有些疙瘩。
“那枢府的调令?”
“撕了它,或是拿来揩屁股,若是你不嫌硬的话。”
心里一放松,刘禹也终于能像之前一样开个玩笑了,不过姜才显然没他那么轻松,反而有种隐隐的担心。
“这如何使得,万一被朝廷怪罪下来......”
“忘了同你说,本帅有专征之权,在这一路之地,可便宜行事,补个表章即可,官司打不到你的头上来,还没吃饭吧,叫二娘端来,陪某一块喝上几盅。”
刘禹迈开步子当先朝着后堂走去,结果好一会儿了,都没听到后面有人跟上来,他诧异地回头一看,姜才面朝他一抱拳,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军礼。
“下官琼海招抚使姜才,参见抚帅。”
第十章 依偎
秋风习习,傍晚时分走在帝都大学校园的林荫道上,听着树叶被风刮下,落在地上形成厚厚的一层,一脚踩上去发出“沙沙”的声响,让挽着自己爱人的秦雪初一下子就回到了学生时代。○
“咱们那个时候,谁敢这样,那可是要记过的,一旦进了档案,就连分配工作都没人敢要,作风问题啊。”
高铭成指着一棵树的方向说道,秦雪初开始还以为在说他们自己,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瞧过去。一对男女搂抱着靠在树干上,男的头部挡住了女生的脸,不停地蠕动着,一看就知道他们在干什么,秦雪初脸上微红,眨着眼睛没有说话。
两人走过去的时候,能明显地听到树后面发出来的某种声音,高铭成感觉到妻子的脚步在加快,几乎在拖着自己走,不禁有些好笑,等到前行一段,周围没有什么异常的时候,他侧过头去小声地说了一句。
“要不,咱们也来试试?”
说罢,不等妻子反应过来,一下子将她推到树身上,“咚”地一拳打在上面,就在秦雪初错愕间,丈夫熟悉的气息越来越近,一想到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心里涌起了一股别样的刺激,像平常那样闭上了眼睛,等待着亲密接触的那一刻。
没想到“唰”地一声,无数的叶子从上面掉下,落得两个人满头都是,突如其来的状况让他们都愣住了,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看来这‘树咚’啊得到春天才行。”两个人赶紧跑出来,高铭成一边帮她拂扫着头上的落叶,一边嘴里还开着玩笑。
“为什么?”秦雪初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你想啊,秋天落叶,冬天飘雪,可不煞风景吗?”高铭成一本正经地向她解释。
“那还有夏天呢?”
“夏天?”高铭成忍住笑意“虫子多,要是这么一拍......”
秦雪初犹自傻傻地在脑补他所说的画面,突然浑身一个激灵,恶心地差点没吐出来,握起拳头就朝他擂过去,高铭成哈哈大笑,丝毫不在意妻子越来越微弱的力道,过了一会儿,那对不大的拳头就变成了轻拍,头顶、肩上、后背一一过去。
时间还早,两人又是从外头吃了饭回来,都不想赶快回到家,于是就这么像是逛街一样地,妻子挽着丈夫的胳膊,丈夫则搂着妻子的腰,慢慢地在校园里走着,感受那一份久违的温馨和惬意。
不过高铭成却感到,妻子似乎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在吃饭的时候,他就有这种感觉,可每次想要倾听的时候,对方就有意无意地岔到了别处,能让素来口直心快的妻子这么小心翼翼,他倒是生出了几分好奇。
“铭成,你还记得我对你提过的一件文物吗?就是与家里那件长衫有些相似的南宋婚服。”
“嗯。”
“如果看到实物,你能不能考证出它大致出现在哪一年?”
正在前行的高铭成脚下一滞,他没想到妻子等了半天,问出来的居然是这件事,借着路灯的照映,回过头去看了看,秦雪初一脸地认真。
“不好说,那得要看看上面有没有明显的特征,上回你借学院的实验室,就是为了这个?”
高铭成当然不会把话说死,但是对于这方面的研究,他相信就是自己的导师也无法比拟,因为这纯粹是个人兴趣使然,当然这肯定不会是妻子的用意,那样做的意义并不大,这样的话,就只能是一个原因了。
当初,对于妻子莫名其妙地被卷入秘密事件里,他是不以为然的,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也只好选择接受,至于自己?高铭成从来没有想过搅和进去,他更喜欢目前这种生活,简单、自由、充满热情。
不过那并不代表他不好奇,一件绝无仅有的实物,不是在画册上,而是在现实中,那天光是听到妻子讲述名字,就已经让他有些向往了,如今听到这样的问题,其目地性自然不言而喻。
“我的领导主动提起了你,我没有当场答应,想回来听听你的意思,铭成,你不必勉强,如果不想去,也没有关系。”
“告诉你的领导,我答应了。”高铭成突然低下头在妻子的额头上轻轻一吻“我想和你一起探讨只属于我们的秘密。”
听到这样的答案,秦雪初的心里没有多少喜悦,在结果没有出来之前,她也不知道是好是坏,但是有一点能确定的是,丈夫并没有勉强,既然这样的话,就一切顺其自然好了。
不知不觉,两个人已经走到了系里的教学楼附近,来来往往的学生开始多了起来,认识他们的人更是比比皆是,这样的情况下,两人自然不好保持刚才那种亲密的状态,秦雪初将双手插进衣兜里,稍稍退后了一点点,跟着丈夫的步伐,有些若即若离的味道。
“老师,师母。”
正低着头看路的她突然听到一声招呼,抬起头来的时候,郑灏云已经站在了他们的边上,和他一起的是一个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孩子,穿着一件休闲毛衣,笑着和她丈夫摆了摆手。
“高教授,还记得我吗?”
“你是......小苏吧。”
高铭成是真的有些印象模糊了,他们一共只见过两次面,样子倒是记得起,可是名字实在是想出来了,这个女孩子给他印象最深的就是一个人在宾馆的大堂里,捧着一本销量很低的专业书认真地在看,然后还发生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误会。
“您记性真好,我是苏微,这位是夫人吧。”
秦雪初诧异地同她握了握手,高铭成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个女孩的事,倒不是怀疑什么,人家一看就是已经工作的人,而且,经常到家里来的这个学生,明显对她有好感,眼睛里根本没有掩饰,于是她也回了对方一个笑容。
“你们这是?”
“有个课题,找灏云帮忙,有可能会麻烦到高教授,到时候还请不要见怪。”苏微落落大方地解释了一句。
“喔,你们公司又有新项目了?这一回是什么,说来听听。”高铭成显然记起了那次会面,饶有兴趣地问道。
“有点偏门,是关于南宋末期广西地区的情势分析,刚才去了一趟图书馆,资料有用的不多,我还想去找老师请教呢。”
郑灏云接过了话头,苏微没有阻拦的意思,原本也是打算请人家帮忙的,只是她不好自己上门去找,让郑灏云出面当然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高铭成一听,果然产生了兴趣,他低着头想了想,刚打算说些什么,猛然看到妻子站在一旁,于是抬起手看了一下表。
“今天太晚了,明天吧,下了课你到家里来,我们一块儿分析分析。”
对于他来说,越是这种显得很冷门的课题,他就越是感兴趣,秦雪初很了解自己的丈夫,哪怕就是现在拉上两个人去家里讨论到很晚,她都不会奇怪,可是丈夫没有这样做,显然是顾忌到了自己,她的心里涌起一阵蜜意。
“这个女孩子,就是小郑的女朋友吧。”
“我怎么没看出来,两个人好像挺正常的嘛。”高铭成特意回过头去看了一下两人离去的背影,脸上充满了疑惑。
他记得这个女孩的身边有个男子,好像还是一个公司的所有者,同他相比,郑灏云根本没有什么优势,当然这话他不会说给妻子听,本来也不关他的事。
“那依你说,怎么才算是不正常?”秦雪初一脸的笑意。
“比如这样子。”
高铭成突然一把将她揽入怀里,像刚才那样子握着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腰上,还将臂弯伸了过去。猝不及防的妻子吓了一跳,等四下里一看已经离开了教学楼的范围,学生的身影没有多少时,才松了一口气,然后像做贼似地挽住那只胳膊,依偎着朝自己家里的方向走去。
走出帝都大学校门的时候,苏微的心情很不错,这是今天老板才发来的要求,她顺利地找到了要找的人,人家没有推托的意思,一切都很圆满,正打算叫一辆出租车的时候,包里的电话又响了。
“小石头,你什么过来陪你述姐啊。”
“他说还要等几天,这边有点事没办完。”听到对方慵懒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隔着电话都有股醉意。
苏微一边同她聊天,一边坐上了一辆出租车,这个点还不算太晚,她打算回医院去接替一下母亲,让她能够休息一天。
“我告诉你,你可得快点,要是慢了,我可就不客气了。”
“残疾人你都不放过啊,也太饥不择食了吧。”
苏微现在慢慢适应了她的调侃,有时候也能反击一两句了,自从得知了真相,她对陈述就有了新的认识,这个女人表面坚强,其实一样很脆弱,可是知道归知道,有些忙是没法帮的,就如同她心里的那些秘密。
聊了不久,车子就驶近了xx医院,苏微挂断电话准备下车付钱的时候,意外地发现两个人从大门走出来,两人在门口说了一句什么,走在前头的男人一把抓住了后面女人的手,苏微惊得愣在了那里,连司机递过来的零钱都忘了接,脑子里一片空白。
因为,那个男子是就是被她叫作‘叔叔’的老冯,而女人,则是自己的母亲苏红梅!
第十一章 突入
几近十月底了,渒水之侧,龙穴山下,松柏依然翠绿如初,放眼望去尽是一派郁郁葱葱的景象,让人不免心旷神怡,如果周围没有站上那么多实刀执枪的......军士的话。UU小说,www.uu234.com
“这里就是汪氏之墓?”
一个身量不算高,但体形健硕的蒙古男子被人簇拥着拾级而上,在那扇高大的石制坊门前略停了一停,指着前面问了一句。
“回丞相的话,正是,听这村子里的人说,他们都参与了此墓的修建,不过数月之前的事。”
“去村子里找个老人来,你们就在外头等着,不必跟来了。”
镇国上将军、河南等处行中书省右丞、淮西诸路招讨使、佩金虎符塔出摆摆手,将手下的那些个万户、千户、总管、宣慰使都拦在了坊门之外,自己带了几个护卫,脚步不停地朝里面走,手下们面面相觑,都不明白一个宋人的墓,还是新制的,连考古的价值都没有,有什么可瞧的?
墓园被汉白玉雕栏围了起来,他没有立刻上前,而是站在了一处立碑前,眼都不眨地看着上面一排排,整齐而拗口的汉人字体,抬额上书着“故太傅汪公立信墓志铭”。再怎么精通汉文,一个蒙古人在没有断句的情况下,读起来依然很是吃力,塔出却是浑然不觉,几乎是用手在一个字一个字地摸索,直到‘建康’两个字映入眼中。
这上面当然不会有什么详细的过程,都是些歌功颂德的泛泛之语,他原本也没有打算探个什么究竟,到这里来一半是出于兴起,一半则是好奇。将那些事迹通读一遍之后,塔出刚要直起身,就扫到了一列小小的落款,‘后学李庭芝谨书’,嘴角不由得浮起一个微笑。
“丞相,人找来了。”一个亲兵带着一个老人在他身后站定,塔出回头看了看,老人低着头盯着脚下,手上身上都止不住地在颤抖着,不用想也知道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老人家可是姓汪?”塔出尽量用了缓慢而平静的语气,他的一口北地汉话已经算是很标准了,可是听在老人的耳里,怎么着都有些别扭。
“回这位上官,小老儿姓郑,这村子里头,倒有多半是这姓。”老人没有抬头,战战兢兢地答道。
“那汪氏可有后人居住?”
“上官说的是汪太傅府上?”老人一愣,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接着说道:“太傅府上是数十年前才搬来的,人口也不算多,前些日子府上主母逝去后,就阖府迁走了,听说还是军士押送的,去往何处便不得而知了。”
那就是找不到后人了,塔出微微有些失望,他倒不是想要报什么仇,而是想要借此做点文章,既然不成也无意强求,将疑惑不定的老人打发走,他看了一眼那个巨大的拱墓,熄了上去祭奠一番的心思,因为眼下还没到庆功的时刻。
“命人守住这里,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入,更不得毁坏这里的一草一木,下面那个村子同例,着人免了他们今年的赋税和差役,让他们如往常一般照料一切。”
塔出一行人来得快去得更快,等到村民们得到消息时,墓园外头只余了几个守卒在此,非但没有欺凌他们,态度还十分和善,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谁都猜不透,但隐隐地都感觉与那位死去的太傅和夫人有关。要知道,一军之内的霍丘、安丰、寿春等县,已经传来了非常不好的风声,做下这些事情的,就是刚刚离开的这伙人,大乱已至能有个活路已经不易了,谁还能计较别的呢。
仅仅几里之外的六安县城就没有这样的好运了,并不算高大的城楼上,大宋的旗帜有气无力地耷拉着,偶然一阵山风吹过,才显得出上面被硝烟灼过的痕迹,原本鲜艳的红色已经褪去了许多,被箭矢撕裂的口子随处可见,似乎下一阵就会撑不住掉下来。
一片瓦砾的城楼上,陈万毫无所觉得看着上方,呆呆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似乎还没有从数日之前的那个清晨走出来。仅仅几天之前,他还是手握三万之众的一方重将,掌着一军四县之地,上到江淮大帅李相公,下到一路使臣李制帅,谁不给他几分面子?可是如今呢。
回想那天的情形,依然让人不寒而栗,元人就像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沿着淮水对岸排得密密麻麻,无论怎么守都是处处破绽,原本以为坚固的防线就像是纸糊一样,连第一波冲击都没能挡住,那种情形之下他差一点就横刀自刎了,被亲兵死死拖着朝后跑的时候,心里已经灰暗到了极处。
四个县丢了三个,三万大军死的死、逃得逃,他一口气跑到了六安县城,收拢的残兵加上这里原来的守军,才不过五千人,人困马乏不说,士气更是跌到了谷底,可这并不是最让人难受的。
原以为鞑子肯定很快就会追上来,可是哪里想得到,没有守兵、没有守将的寿春城竟然整整抵抗了三天,那个早就没有斗志的夏帅居然生了一个好儿子,带着一群乌合之众,以夏府家丁为班底,在十二万大军的围攻之下,坚持了三天!
最后的结果是什么还用得说吗?隔着上百里,陈万仿佛都能听到自己的治所里传来的鬼嚎,梦里全都是自己的家人在元人的屠刀下挣扎的画面,每每都能让他从噩梦中惊醒,吓得手脚冰凉,浑身颤抖。
不是没有想过跑或是降,可是自从寿春城没了硝烟之后,他发现自己已经没了退路,无论选什么,一看到那些生于斯长于斯的军士们期待的目光,就让他再也生不出别的心思,趁着难得的三天,他竭尽全力加强城防,派出快马通知后方的庐州,终于有了一个守臣的模样。
然而还是太晚了,到了第四天,鞑子的前部侦骑就出现在城外,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们,丝毫没有将这些残兵放在眼里,这也难怪,比起高大坚固的寿春城,六安县城看上去只怕一个时辰都坚持不了。
可是,距离城池被围,已经过去了五天,六安县城依然挺立着,城里的守卒还有有不到三千人,自发加入的百姓补充了他们的损失,可是战力和军械的消耗已经到了尽头,他们现在只能靠着石头和缺了刃的刀剑来阻止敌人下一波的攻势了,仗打到这个份上,陈万早就歇了救兵到来的心思,甚至他还盼着援兵不要过来,以免在野外被元人轻易地碾碎。
“军使......快看!”听到手下的叫唤,陈万茫然地看了过去,不是援兵到来的方向,而是城墙下那一望无际的鞑子大军!
是要攻城了么,陈万用钢刀杵在地上,借力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城墙边上,扶着垛口朝外看去,漫天的军阵让人看得头皮发麻,刺眼的金属闪光交相辉映着,可是这些都无法同穿阵而出的那些人相比。
她们是一些女人,一些衣衫褴褛、目光呆滞的女人,每个女人都被一个鞑子拖着,踉跄着朝城楼的方向过来,陈万在看到她们的一瞬间,就感到了自己身体发出的颤抖,本以为麻木的身心,热血一阵阵地上涌,肿胀的眼脸不由自主地鼓起,将惊骇、愤怒、无助等等情绪一一现出。
为首的那个,就是他以为早已消亡在寿春城里的......娘子!
这一刻,陈万甚至就要将‘投降’两个字送到嘴边了,然而让他堕入深渊的是,没有人向他们喊话,隔着十多步的距离,一付让人无法直视的画面就在一众守兵的面前上演,陈万心神俱裂,红着双眼回过头去。
“箭矢呢,还有没有,快拿来!”亲兵们摇摇头,不敢直视他的双眼。
“使君,拼了吧!”
“使君,杀出去!”
......
陈万一一扫过自己的部下,有些人同他一样,亲人就在外头,光天化日下被人凌辱,近在咫尺,没有人可以忍受这一切,战死在城里或是城外有什么区别?陈万的手猛地抬起,满是缺口的钢刀被他举上了头顶,可是没等话音出口,一个刺耳的尖叫声响了起来。
“夫君!”他猛然回头。
“报仇!”
喊完,那个娇弱地连刀都拿不动的女人,一口咬在正在伏在她身上蠕动的鞑子手腕上,任凭对方如何拉扯、摔打都不松口,鞑子吃痛之下,猛地拔刀挥出,几乎将那具身体斩成两段。
同他娘子一样,所有被凌辱的女子都发起了反抗,用牙齿、指甲、甚至是头进行着无谓的攻击,当然最后的结果就是在一阵阵淋漓的鲜血中,归于平静。
看着那些可怜女子残缺不全的躯体,陈万用颤抖的手再一次举起了钢刀,狠狠地一咬舌尖,仰天喷出一口血沫,双目尽赤地嘶吼一声。
“死战!”
“死战!”
......
满城相应。
“开始吧。”听到远处传来的隐隐呼声,塔出有些不满意地摇摇头,神情不变地接着说道:“破城后,鸡犬不留。”
连绵的号角声中,元人的军阵开始移动,无数的黑影扛着长梯、推着楼车,就像潮水一般地扑向那个小小的城池,一波接一波地毫不停歇,直到将其全部淹没。
城西的一处山头上,一架千里镜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两个伪装成百姓的探子神色黯然地相互看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郁闷和不甘,这一切原本都是可以避免的,可惜还是发生了。
“没救了,赶紧通知庐州方面。”
同伴点点头,拿出了怀里的传音筒,伴随着一阵‘嘀嘀’的提示音,将电波传到了百里之外。
他们不知道的是,此时的淮西制帅李芾并不在庐州城中,而是带着人到了更靠近六安县的舒城,他在接到了安丰军发出的求救消息之后,便带人赶了过来,此刻离着县城还不足二十里,也幸好是这样,才让探子们没有扑空。
“某认得你,寿春城中,就是你告知了本帅那个消息。”李芾从马上一俯身,打量了一番来人,他的记忆力不错,当然主要还得归功于对方明显的特征。
“制帅记得就好,小的此来亦是通报消息,前路已不可行,只宜速速回头。”
“怎么说?”李芾心里一惊,干脆停了马跳下来。
“六安县城失陷了,鞑子正在屠城。”
李芾惊异地盯着对方的眼睛,想要从中找出一丝破绽来,让他失望的是,那个眼神里平静无波,没有任何的激动、愤慨或是其它的东西,他当即回头吩咐了一句。
“传令下去,全军停止前进,就地待命。”
不敢不信,也不敢全信,李芾决定等待一下,等他自己派出的侦骑回报,来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毫不在意地打量起这只队伍来。
精神尚可、训练不足,这就是他做为一个老兵的直观评价,全军大约有一万人,在官道上撒出一条长长的纵列,大部分人明显没有经过战仗,眼神中透着兴奋和骚动,这样的兵顺风还行,一旦稍有不利可能就会崩溃,他们就算赶得及,也根本没有办法做出救援。
好在没有等太久,两个骑兵一前一后飞马而来,看到他们脸上的惊惶,李芾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等他们来到近前,怀着希冀张口一问,侦骑就摇了摇头。
“禀制帅,前方过不去了,鞑子遮蔽了道路,小的们四处寻觅,都找不到一处空隙,无奈之下只能从远处眺望,县城只怕已经不保,因为小的们看不到咱们的旗帜,不过风声中隐隐有些呼喊,却不像是厮杀。”
侦骑的眼睛黯淡了下去,声音变得越来越小,李芾有些不甘心地闭上眼,仰着头似乎想要感受一下风中的气息,他有些懊悔自己为什么不强硬一些,可惜一切都太晚了。
安丰安是整个淮西实力最强的一处边地,足足有三万大军,鞑子偏偏就从这里突破了,他们连十天都没有坚持到,如何叫他能甘心?接下来该怎么办,李芾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往日的肃穆,鞑子的动作如此之快,下一个目标肯定就是他的庐州城!
“传令,后队改为前队,全速返回。”
正要准备上马,他突然发现前来向他提供消息的男子似乎有什么话要同他说,想到他带给自己的那些消息,无一不是确信,李芾转过身,面色放缓了一些。
“本帅不管你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份恩某记下了,你有何要求,不妨直言。”
“小的还真有一事相求。”渔夫打扮的男子抱拳朝他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在后者的错愕当中,不紧不慢地说道:“请制帅颁下钧令,速速让各处守军收缩后撤,以避免无谓的伤亡。”
“你是说?”李芾蓦得一惊,沿边自不必说了,安丰军被突破,光州、濠州自顾不暇,想要退都没得空间,可是淮西的边地并不止淮水一侧,他的目光不由得转向了远处,那里是高耸入云的群山,就像一座巨大的屏障阻挡着敌人的侵扰。
大别山!
同是淮水一侧,与塔出一军的势如破竹相比,有着海军相助,实际上最先突破淮水防线的唆都一路就显得乏善可陈了,要不是在招信军一带还算有些进展,他几乎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去同大汗交待。
与数日之前相比,原本光溜溜的淮水之上搭起了十多座浮桥,饶是如此,远处依然有着大量的船只在进行着排列,原因当然很简单,偌大的楚州境内,一直沿伸到附近的高邮军、左侧的招信军,乡野之间竟然空无一人,就如同野地一般。
不光是如此,唆都惊奇地发现,原本矗立在淮水边上的淮阴县城,原址上只有一些地基的痕迹,竟然整个建筑连同城墙都不翼而飞了,一座县城都是如此,别的地方就可想而知了,于是,被他派出去的巡骑,带回来的消息如出一辙。
“宝应县城空无一人,城墙倒是没拆,可整个城池被他们点了一把火给烧了,附近找不到一处完整的房舍,就更不用说粮食了。不光是这样,离开了运河,咱们的人连一处水井都找不到,到处都是一样,末将的人从盐城回来的时候,几乎要饿死,靠着野草才撑了过来。”
唆都知道,自己的儿子话里没有一丝夸张的成份,能把一个勇猛无匹的草原骑士,折磨得精神如此低落,他看到了什么,还用得着说吗?
绕开楚州直扑高邮军?他不敢轻易下这样的决断,八万多人,每天的粮食供应就是一个天文数字,现在离着自己的辖境不过一水之隔,就已经要靠着十多条浮桥来维持了,如果再劳师袭远,那要怎么做才能让这些军士吃上一口饭,喝上一口水?
宋人居然如此狠绝!唆都心里甚至有种隐隐的佩服,人迁走了,是避免落入自己的手中用来当炮灰,粮食水源封死了,是想让自己的补给线拉长产生破绽,就连房舍都不放过,八万多人要天天住在野地里,出于什么目地还用得着说吗?他看了看阴沉沉的天,眉头已经皱做了一团。
楚州城!
唆都突然间觉得那个黑影无比刺眼,不就是仗着城墙坚固,守军众多么,他就不信了,号称磐石的阳逻堡都能攻下来,就凭手里的八万之众,拼不光那些宋人?
“太守,鞑子出营列阵了。”
楚州城正门高大的城楼上,刘兴祖从鼻腔里发出一个“嗯”的声音,说实话,鞑子渡河之后已经好些天了,居然一直都没有想要攻城,他的心还有些不着地,害怕他们另有所图,眼睁睁地看着一队队的骑兵在他的地盘上驰骋,却不知道他们的打算,他还真怕鞑子弃楚州而不顾,那样的话,自己所做的一切,就起不到牵制的作用了。
“击鼓,全军戒备,这里交与你了,本官去小憩一下,城墙不失,就不要来吵某。”
“放心吧,有属下在,就凭他们?”
楚州都统于文光兴奋不已地接过令,他当然知道太守这么做的用意,现在才只是开始,还远远没到危急的时刻,只要众志成城,就凭这座城池的防备,他还真不怕敌人的进攻。
鞑子的动作很慢,列阵在前的汉军步卒没有任何动静,直到一座座高大的楼车被推出来,一个个巨大的木头架子被搭建成形,于文光的眼里才闪现出一丝凝重,也只是一丝而已。
“张幡、备敌,都给老子小心点,别让石头砸到了,死了算俅啊。”
引来众人的一片哄笑。
第十二章 震慑
“什么?抓了。”
赵孟松还没有从骤醒中回过神来,一下子听到这种消息,立时就有些混乱,来人不得不再次复述一遍事情始末。
原来天还没大亮,就有一伙官军打着火把将他们那些管事所住的院子给围了,下人不知情,刚刚打开门这伙人就冲了进来,将住在院子里的那些管事连同家丁一块,从被窝里揪了出来,直接就押出了城,至于送到哪里去了,无人知晓,他们也是去找人的时候才发现院子给封了,这些事情都是听附近的百姓说起的。
“可知是哪里来的官军?”赵孟松有些不得要领,赶紧追问了一下。
“小的们问了,有看到的百姓说,都是城中招抚使司的护兵,直接从府衙出来的。”
一句话让他清醒了大半,突然间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像是砧板上的鱼,虽然还没有被剖开,虽然还能扑腾一下,可是下场是注定的,结果是迟早的,他不想做这样的鱼,而是想跳回水里。
“这厮怎敢大胆如此?”拍着床榻,赵孟松脱口而出。
来人无法回他的话,心说这是在人家的地头上,他就是干了,你又能拿他如何?
长这么大,赵孟松还是第一次碰上这等强横的事,抓人总要有个罪名吧,以他们这些人的背景,就算真有什么事,哪个官府又岂会轻动。若是在京师,都不用他出面,一个王府的长史就能摆平,可这是什么地方?大宋最为遥远的......流刑之所。
直到现在,他都不敢相信真是姜才动的手,人都要被调回去了,这么做于其有何好处?就算其人同叶府有着什么勾连,一次得罪这些权贵,也绝不像是那个老狐狸所能干出来的事,那么问题来了,这么做的目地何在?
“咱们的外头,可有异常?”来人一愣,外头有没有他不知道,但公子的声音里似乎有些异常。
“方才回来的时候,不曾发现有何动静。”斟酌了一会儿,他不太敢肯定地回了一句。
赵孟松有些狐疑,那些人不过是敲敲边鼓,就被人给拿了,自己这个主使岂能无恙,难道其中别有内情,还是他们忌惮自己后头的王府?一时间心乱如麻,偏生又是这等地方,想找个人商量都不可得。
呆在这里什么也不做?还是送个消息回京师,他从榻上跳下来,踩着一双木屐在房里走来走去,这里不比王府,没有几个侍候的人,自然就没有那么多规矩,来人看着他的样子,突然间想起了什么。
“有个事挺怪的,小的不知当讲不当讲。”赵孟松停下步子,迟疑地盯着他。
“有人说这城里头来了个大官,小的便去打听了一回,结果到了招抚使司的那条街附近,连路都给封了,想走近些都不成,那些士卒横得很,依小的说,郎君不如拿上大王的贴子去瞧瞧?”
赵孟松听了便是一愣,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会有什么了不得的大官,提举市舶司事黄镛倒是勉强可以算一个,那已经是高得不能再高的紫服文臣了,再来一个还能高得过他去?一想到那天黄镛的话,他倒是明白了几分。
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黄镛此时既不在临高县,也没有进琼山县城,而是一身便服站在一处海港外,打量着那一头的热闹景象。
这里既不是新建成的市舶司码头,也不是琼州港,而是原琼州巡检司,如今的琼州水军大寨驻地......感恩栅。
原本被羁押在此的蕃船都移到了临高湾那里,这个不大的海港依然被密密麻麻的樯帆堆满了,方才看到的时候还有一丝诧异,这里都是战船,往日他来回时也时常能看得到,可是从没像今天这么密集过,难道他们不用去巡海么。
“器之兄,别来无恙。”听到那个久违的声音,黄镛再也作不出一付肃穆的样子,转头之时,已经笑容满面。
“子青,你这是......”
让他惊讶的当然不是对方的一身紫服,而是微微有些不便的那只腿,只不过不等对方出声解释,他就已经心知肚明了,能从敌国万里迢迢地归返,就已经是幸事了,难道还能指望毫发无损?一瞬间,他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敬意。
“将养了些日子,已经不妨事了。”
刘禹毫不在意地摆摆手,他其实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只是一直这么走惯了,突然之间要改过来,还没有适应而已。现在情况又这么紧急,连回后世拆板子的时间都没有,要不是被对方提起,他哪会记得这个?
“回来就好,不瞒你说,那日得到凶信,某颇有些心灰,为何如今能做事,愿意做事的,一个个都不得善终,这大宋的江山,难道真的要......”
刘禹明白他的感受,不光是自己的遭遇,还有将性命留在这片土地上的曾唯,这个话题有些沉重,刘禹说不出违心之语,他原本以为对方是来见个面叙个旧的,看这表情好像又不完全是。
“昨日回城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就没想着上门,不料今日一早,他们说你出城去了,一问之下才知道来了此地,莫非水军有变故?”好在黄镛也只有感而发,并没有伤感太久。
“杨飞被某打发回去了,军中一时无人统领,故而要跑上一趟,再加之他们马上就要开拔了,不亲眼看一看实情,心里不踏实啊。”
“这就要出兵?可是往邕州去。”
黄镛吃了一惊,琼海这里有多少兵马他当然知道,姜才一直在公开招募,到目前为止,满打满算不过五、六千人,还要照应着近十万劳工的一个超级工地,每天他都在为一大堆的琐事忧心,如今将兵都抽走了,万一出了事,拿什么来弹压?
一看他的表情,刘禹就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其实这也是他不放心的地方,原本他根本就没料到这个岛和元人的入侵有什么关系,现在虽然如愿以偿了,可是这个大麻烦也让自己给背上了,怎么解决到现在都没有想出妥善的办法来。
不管元人想拿横山寨打什么主意,这一战都是必须要去的,这是他的广西,容不得任何人来伸手,元人是这样,某些看不清形势的宋人也是一样,以他现在的地位,不需要同任何人虚与委蛇,这就是他一直以来孜孜以求外放的原因。
“器之兄放心,此次,某要带的不光是戍军,姜才等人在那些战俘里招揽人手,有了上回泉州一战的先例,能有多少人应募不好说,但肯定不会是少数。这部分人一少,再补上同等数量的本地人和夷人,某相信不会出什么大事,不过为安全计,你切不可孤身再去临高了,某与姜才商议过,留下一都骑兵,做为你的护卫之用。”
“某倒是无妨。”黄镛知道这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否则任元人深入,琼州也一样会深受其害,可是战事一起结果就殊难预料了,他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
“元人势大,若是实在敌不过,莫要硬拼,留得青山在,总会有法子可想。”
同刘禹的寄禄官一样,黄镛自己就是兵部侍郎,可是对于战事,他连一窍都不算通,建议提不出,只能虚言安慰一番,刘禹朝他感激地点点头,对方这么急找自己,肯定不是为了鼓励或是安慰一番,那就是还有别的事了。
“那些人可是你让抓的?”
琼州城又不大,一共就那几条街道,那些京师里来的人奢侈惯了,住的地方自然也不能差,于是乎,黄镛的住处恰好就在那左近,一大清早的那么大的动静,他想不知道都难,原因是什么,自然一清二楚,让他没想到的是,刘禹的手段会如此激烈,毫不避讳。
不同于赵孟松的无知,他一看到这些军士,就明白事情不可能是姜才做的,无论他调不调得走,这都形同作乱了。对着他,刘禹不需要否认,这么做当然有他自己的目地,这个目地很简单,就是要震惊霄小。
“你是怕他们在你走后,会有所图谋。”联系刚才所见,黄镛一下子就猜了个**不离十。
“这片土地上有你我的心血,不要说图谋,就算是坐享其成,某都不会允许,这些人如此明目张胆,必然有所恃,某不管他们后头站着什么人,想要动这里的一分一毫,做梦还差不多。”
黄镛默然无语,他不是惊异于刘禹的一番话,而是这个年青人,竟然让他又有了一个新的认识,之前不管怎么着,至少表面上还算是平和的,甚至于可以说是谦逊,现在他流露出来的,是一种强烈的自信,那种很少能在宋人的脸上看到的,舍我其谁的自信。
“你心中有数就好。”不知道为什么,黄镛原本有着许多话要说的,现在一下子都给咽在了肚子里,只冒出了这么一句来。
“器之兄不怪某?”倒是让刘禹感到有些奇怪,这完全不是对方的性子啊。
“那些人,某亦是头疼,让你如此料理了,最后左右怪罪不到某的头上,怪你何来?”黄镛两手一摊“你没把他们杀了吧。”
“杀了做什么,一下子抽走这么多劳工,那些活还得饶人来做呢。”
刘禹呵呵一笑,笑声中怎么都透出一股子阴险,黄镛摇摇头,被他的笑容所感染,只觉得心里的那些阴霾一下子都给驱散了。
第十三章 帖子
看着面前踊跃的报名场面,姜才有些无语,原本刘禹同他说出这个构想的时候,他还有点惊讶,要知道他们都是战俘,被关在建康城外差不多折磨了半年,为了活命才登上了海船来这里,无论怎么说有一口饭吃不至于饿死已经是侥幸了,怎么可能会为了宋人去和自己的国家打仗?
要知道这些人可不是什么善类,他们都是积年老卒,什么样的人可称老卒?不是宋人那种老得动弹不得还要占一个名册的冗兵,而是经历过多场战事,刀下舔血,视生命如草芥的家伙,这样的人如果在宋人这里,每一个都是宝贝,这就是为什么姜人和他那些手下会被政事堂相公惦记的原因。
当然这里头没有一个百户以上的军官,全都是来自最底层的军士,从这些人的眼中,姜才看到了一种熟悉的眼神,平静如水,仿佛那不是去同人拼命,而是呼朋唤友出去耍子一般,还是施忠一语将他点醒了。
“能来主动来此的,都是些不甘心的。”
什么样的不甘心?自然是在繁重的体力劳动中虚耗着光阴,没有希望没有念想,只为了能有一口吃食。与其是这样,在战场拼一下,说不准还有机会获得梦想中的那些,或许是尊严、或许是荣耀、或许只是单纯的杀戮快感,毕竟是个男人都会不甘于平庸,宋人是这样,汉人又岂能例外。
其实刘禹之所以会这样做,就是明白一点,这个时空并没有国家民族的概念,他们之前能在鞑子的麾下作战,如今当然也能在自己的率领下杀敌,退一万步说,谁知道跟了自己,日后会不会再降了回去?到那时,不比一个工场里的劳力要强。
结果到了最后,姜才不得不量人使用,首先被剔除的是几个蒙古人,从内心讲,姜才是真的很想收下他们,因为骑射对于这些人来说是天生的,哪怕当个侦骑都属于浪费,最好的地方应该是新兵教头,只要能学到他们身上功夫的几成,都会极大地提高宋人骑兵的水平,所谓术业有专攻就是这个道理。
经过统计,在总数多达三万的俘虏当中,报名的接近三分之一,这个数字委实太过庞大。为了避免管理上的混乱,姜才和招兵的那些人一减再减,才最终压缩到七千人,这个数字加上原有的六千兵马,再加上从夷人那里招募的七千人,就组成了此次出征的全部兵员。
于是差不多用了一天一夜,完成后的花名册才被送到了刘禹的面前,看到那厚厚的一撂,连他这个始作甬者都给吓了一跳,当初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压根就没想到过会有这么多人主动报名,这还是一再压缩过了的。
“有些人心怀不忿,虽然没有报某也将他们列入了,还有些是都出一地,容易串连生事,某将他们减了一半数目,再去掉一些身体不很好的,人大致上都看了看,用是能用,只不过还是觉得冒险了些,毕竟这是战事,轻忽不得。”姜才的忧心不难理解,就是刘禹自己何尝不是心怀忐忑。
“没时间了,先勉强充个数吧,编制的时候还是按做工的法子来,三一三一这么编,多练阵法,让他们形成合力,只要上得一两次阵,有了默契,问题就不大了。”
要是时间充足,他倒是想用后世的那些经验,师旅团营一听就高大上,再配上政委指导员什么的大杀器,就是赤手空拳也能吊打这时空的一切反动力量,可惜他自己都不懂这些,还要回去学习,以他的悟性,几个月只怕都不够,再回来这边一一传授,黄花菜都凉了。
姜才现在对他有种近乎盲目的信心,尽管他不太懂为什么需要充数的人,最终也没有问出口,或许是某种深意呢。现在人是有了,可光有人是不行的,打仗得有武器,行军得有饭吃,还得吃饱,这才是人家主动报名的最大诱惑力。
“先用木棍子顶着吧,等到了邕州就会有的,军粮也是一样,你要负责他们从上船到钦州登岸的这一段,上了陆以后都是本帅的首尾。”
两万人的吃喝拉撒,每一样都是一个巨大的麻烦,之前守建康城的时候,这部分工作都由胡三省、孟之缙、张士逊他们这些文官在做,他要操心的只是如何安排防守,以及各处的调度和补充,实际上相当轻省。
现在不行了,一切都要自己弄起来,由于是只身赴任,还没来得及组建自己的幕府,唯一的一个幕僚杨行潜又担着建设的重任,不光如此,他手里还掌握着一只庞大的船队。泉州一战中最大的战利品,其中海司分得了八百多只,琼州水军拿走了三百只,余下的近两千艘海船就成了他刘禹的私产,这样一笔富可敌国的财物,方是那些人动脑筋想要谋夺的最大诱因。
要在短时间内解决,就需要用到后世的生产力了,军情如火,他没有时间按部就班地来实行,只能一边磨合一边出发,以便最大限度地争取时间。
几乎在花名册确定的一刻,运兵工作就已经展开了,琼州水军的三百多只战船被杨飞的副手暂时接管,他们将起到清道的作用,因为这个时空的北海湾同后世一样,并不是大宋的内海,而是要同一个叫交趾的国家分享,对就是那个从不知恩义为何物,屡屡挑起事端的猴国。
运兵的船只当然就是由杨行潜掌握的那只船队担任,二千多只海船,完全可以一次性将两万人投射过去,这是一次练兵也是一次实战。为了将这些海船开起来,泉州周边几乎所有的船工都被搜罗一空,他们不是奴隶,但是同样签下了五到十年不等的契约,这种契约具有半强制性的特点,当然工钱还是有的,只是不可能再有蒲氏给的那么多,无论怎么样都比扔到岛上去作工强吧,因此如何选择自然不用多说。
“将他们送到岸上,你带人顺便去往交趾、占城一行,别的什么都不要,只要粮食,价格嘛你看着办,比白拿强一些就成,出了任何的事,都由本帅担着。”
听到这么霸气的吩咐,杨行潜毫不动容,打从跟着这位年青人的那一天开始,就知道自己的东家不是寻常人物,那些做下的事情,无论是自行组建细作网也好,还是庐州刺杀夏某人也好,哪一桩会是寻常人干得出来的?所以哪怕听到了北边传来的凶信,他都没有怀疑过东家会不会出事,如今证明了这一切是多么地正确,而他也得到了相应的回报,东家最大的信任。
既然刘禹已经贵为一路帅臣,作为他的心腹幕僚,自然不会再拒绝一份正式的差遣,广西经略安抚使司参谋,实际上的幕僚长,已经作为经历官呈上了吏部,这种任命不需要经过任何人的同意,本就是帅臣的份内之事,从他出京师的那一天就已经拿到了官凭,至于后者喜欢常服,这还是问题吗?
比这些运兵船更早一些的,是施忠所领的前部侦骑,他们早在刘禹亮出身份的那一天,就已经开始了行动,算算时间至于也应该到了邕州境内,知已知彼,才是胜利的不二法宝,而刘禹最想知道的是,横山寨还存在吗?
事情一样一样地摆上台面,再逐一解决,就是刘禹的做事方法,眼看着一切都处理得差不多了,他就打算立刻返回后世去,毕竟是两万多人的衣甲和装备,又全都是没有样板的产品,不知道突然之间提出来,会不会影响到交货的时间,他现在一分钟都不想再耽误了。
没等走出招抚使司大堂,吴老四,就是被姜才找来充作他亲兵的那个好手,拿着一封帖子跑了进来,或许是头一次当这种差,刘禹看得出他有些紧张,这种紧张同身手无关,完全是阅历使然。
“老四,何人又来托你了?”为了消除他这种紧张感,刘禹不仅直呼他的名字,还露出一个笑容。
“回抚帅的话,外头有军士送来这张帖子,说是什么大王名下的,小的不识字,怕是什么急务,这才失了分寸,还请抚帅责罚。”
刘禹没有去接那张什么帖子,而是打量了这个人一番,他的沉默让对方更是惶恐,低着头不敢看他,额头上的汗水闪着光亮,下一刻只怕就会流下来。
“你们韩帅在时,规矩多吗?”
“那是自然,军中本就严整,又是天子脚下,某等虽然不是殿直,遇上什么庆典一样要去执日,有时候错了什么,上来就是一顿鞭子。不过平日里不当值的时候,倒是没那么多讲究,韩帅他......”吴老四一下子说了半天,幕了才发现有些不妥。
“无妨,本帅这里规矩不多,你只要记得一点,不欺心,就可以了。”
刘禹也不管他听懂没听懂,拿过那张帖子翻开一看,原来是这么个大王,他这才想起来,抓起来的不过是些管事的,这个王府公子还逍遥着呢,而他才是最大的那个麻烦。
“你带个人,去找这个送帖子来的人,不论是他还是命他前来投递的,都拿住,送到杨先生那里去,他会知道怎么做。”
吴老四毫不犹豫地抱拳而去,根本就没问拿的是什么人,刘禹看着他的背影,露出了一个赞许的笑容。
第十四章 订货
琼州城外的穿越点是目前来说最安全的一个,不必担心突然出现在公路上被车撞,也不必担心掉入某个人群拥挤的地方让人围观,更不用关心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想穿就穿,就是这么简单。
因此,当刘禹睁开眼突然看到一个人站在附近时,他开始还以为是陈述按捺不住好奇心想要偷窥,结果仔细一看,双手提着包包,朝他露出一个浅笑的,居然是苏微。
“真神奇。”
尽管亲眼见过他消失的过程,可是突然这么出现还是第一回,空气中荡漾起一圈水波纹,几乎在一瞬间,人影就凭空出现了,一切就像是魔术,快得让人无法形容,等她想要上去扶一把的时候,刘禹倒是没的拒绝她的好意,虽然基本上已经不需要了。
“你怎么知道我会回来?”
刘禹才感到不可思议,这个仓库的管理有着严格的制度,没有他的允许,就连陈述都不会轻易进来,而唯一拥有仓库大门钥匙的,只有这个女孩,自从将事情告诉她,这一天就是迟早的,但是凭感觉,他认为苏微绝不会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而这么做,从她的笑意里,刘禹还看出了些别的东西,像是一种类似于茫然无措的情绪。
对于他的问题,苏微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一趟当然不是计划之内的,原本应该还要在帝都呆上一阵子,处理一些手头的工作,可是自从那天晚上看到了那一幕,她突然就生出了一股逃离的心思,想来想去,能够走的也只有这条钱,于是第二天就搭班机飞了过来,给母亲的留言是为了工作。
有那么一刻,她感觉自己又被抛弃了,无法面对的除了自己的母亲还有那个被她叫成“叔叔”的男子,让人无法理解的是,都出了那么大的事,她连见对方的面都会感觉到尴尬,怎么可能会发展出那样的关系?
这样的事,她连陈述都没告诉,更何况是自己的老板,跑到这个仓库的原因很简单,清静不会有人来打扰,她怎么会知道老板就这么突然出现了,在苏微的心里,这就是天意,因此笑容才会浮现在她的脸上,赶走了那些彷徨。
“述姐说,我要再不来,她就不客气了,再说事情已经联系好了,干等着挺无聊的,就过来看看有什么可帮忙的。”苏微上前就像平时那样扶着他的胳膊,刘禹也习以为常了,任她将自己挽住,一边朝外走一边听她说话。
刘禹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因为他发现苏微说这句话的时候,脸突然一下子变得红扑扑地,却又想不出去话里头有什么别的意思。于是当两个人以极为亲密的方式走出仓库大门的时候,园区里的公司员工们看到的,就是boss和小蜜之间不得不说的那种画面,多么正常的现象不是吗?
两个人走进来的时候,陈述从桌子后面抬起头来,复杂的眼神一闪即逝,“咯咯”的笑声就连外面的办公间都听得一清二楚,让那些不明究里的员工们目瞪口呆,纷纷交头接耳地打听出了什么事,灭绝师太居然会笑?这世界太可怕了,也许只有火星才是安全的。
茫然不知的苏微看看了刘禹,后者朝她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动作,直到两人松开手,刘禹步履轻快地自己跑去倒了杯水喝,看着他的背影,苏微才明白过来,两人刚才一路就是这么走来的,根本不像是她搀扶着病人,而像情侣之间挽着手在逛大街。
“你们两个,你们两个要不要这么没人性啊。”陈述夸张地扶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的样子,手指一个个地点过去,“知不知道这楼里有多少单身狗,这么公然虐汪真的好吗?”
刘禹同现实世界脱节很久了,根本不知道最近流行的网络用语,对于她的小幽默只当没听懂。苏微低着头不敢看她,免得自己羞红的脸让这女人看到了,只会更加得意,要不是外面坐满了员工,这付样子不好出去,她早就呆不住了。
等到陈述毫无顾忌地发泄完,办公室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刘禹从她桌上拿了支笔和一个记事本,坐到沙发上开始写着什么东西,苏微探过头去一看,就知道事情来了,挪了挪位置坐到他的身边,两个人若无其事的开始了工作。
“......我画画的水平有限,大致上应该是这个样子,做衣服的布不用太好,粗一点结实一点就可以了,外头的罩甲用皮的、或是塑胶的,要具有一定的防刺能力,最好是那种一次成形的,就像警察穿的那种防弹背心,直接套在外头的就行。”
“这是帽子?”苏微看着那个圆圆带边的罩子嘀咕了一句。
“算是吧,不是布的,要用......”刘禹想了想,不知道应该怎么来形容那种材料,这种东西如果重新开板定制的话,时间上应该会来不及,他想的是建筑工人用的那种安全帽,但是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
“这个容易,用abs一次性注塑成形,用量是多少,大的话价格还能便宜不少。”不知道什么时候陈述来到了他们的面前,看了看他画的那个示意图,接了句嘴问道。
“两万定量,还要有些余额,你按五万下单吧。”既然她懂,刘禹直接将画的图撕下来交给她,陈述点点头,一边琢磨着他给出的数字,一边返回办公桌去打电话。
鞋子就简单了,找一个军队的被服厂,直接问有没有存货,都不需要军用的,直接上那种仿制的大头靴,顺便连劳保袜子都能一次订好,唯一的问题就是尺码,他哪有时间去按人头定制,只能大致地分成大码中码小码三种,每样订上一万套,对于长时间的徒步行军来说,这种东西就是个消耗品,有得穿就不错了,哪还会挑三拣四。
解决了衣甲的问题,还有武器装备,刀具太麻烦,好的又非常昂贵,他打算直接上长枪,反正这才是宋军的制式武器,一个棱形的枪头,机器一次性压铸成形,简单地两边开个刃,再配上定制的枪杆,就能形成战斗力,至于ak之类的,暂时还不在他的头脑中。
在两个女人的帮助下,所有的东西分别下单,让外头那些员工去找货,去比价,这就是手底有人的好处,他只需要给出要求,剩下的就是等待结果了,其实这些东西都是很容易的,唯一的问题在于他要得很急,最多只能给出三天的时间。
“衣服没有办法,只能现制,有个制衣厂愿意接单,就是价钱贵了点,一套要价25块,如果一次性定下五万套的话,就是一百二十五万,别的厂家报价少一点的,时间上来不及,你看看成吗?”
刘禹不知道这里头的窍门,但是能肯定如果大批量制作的话,成本能低到一半以上,因为最大头的布料他要求不高,只需要结实耐用,而剪裁和缝纫方面,要求就更低了,别说达到时装那种标准,就是一般山寨货都不用,没有衣兜,没有扣子拉链,想想就知道多省事。
“你觉得好就行,质量上把把关,绝不能穿几天就脱线什么的,把这些写进合同里,出了这种事,至少要赔三倍。”刘禹能想到的也就是这些,之所以这么上心,是因为这支队伍就是他的根本,而要收服军心,军容就会变得很重要,有了这个开端,没有多久,别的反馈信息也一一传了回来。
“帽子定好了,他们今天就能开工,一会我就过去看看样品,如果合适了,三天之内他们就可以完成两万顶,余下的一周之内交货。”
“鞋子没问题了,每套配三双袜子,三十五块一套,翻皮高腰包钢头的,全都是现~货,是不是马上下单,他们可以直接帮我们拉到仓库里。”
“你说的枪头网上就有成品卖,武术用的那种红缨枪,价钱能谈到九块一个,不钢枪带凹槽的,就是得马上包个物流,不然三天的时间会来不及,怎么样,订不订?”
“四千顶多人帐篷,配上四万床行军毯,马上就能出货,不过价格压得太低,需要我们自己租车去运,我算了一下,就算加上租车费,都是划算的。”
“两万件塑料雨衣,这个很容易,本地就有现~货,一辆大卡就搞定了。”
......
还是工业化大生产好啊,在那边无比让人头疼的事情,被两个女人带上十来个员工轻轻松松就给搞定了,刘禹特意看了一下时间,才用了不到三个小时,而这一趟过来,他就是为了解决这些事的,并不需要马上返回去。
“该订的合同都签下,东西不要送到这里来。”刘禹想了一下,自己的队伍已经出发了,与其运到琼州再找人搬过去,还不如直接在目的地卸下来,到时候阵前换装,起到的作用会更大些。
“那让他们送到哪里?”苏微不解地问了一句,签了合同就要马上送货,这是很重要的事。
“绿城吧,等货送到了,你陪我走一趟。”
刘禹打算直接过去同自己人会合,当然这就需要先确定一个相对安全的穿越点,后世的邕州,现在是自治区的省会,人口接近八百万的大都市,一想到这个问题就让他头疼,可又是避不过去的,毕竟整个广西现在都是他的领地,这样的选择不会是最后一次。
第十五章 赴援
由于距离最近,隔着一道海峡的雷州自然最先收到从对面传来的消息,当然确切地说是那封盖着鲜红大印的抚司钧令,太府寺簿、知雷州虞应龙拿着那张漂亮得有些不像话的白纸,一字一句地咀嚼着上面的话。
这不是他收到的第一封钧令了,最近这几个月来,也不知道怎么地,来自各处的文书一封接着一封,先是从邻路的广州突然发来一份都督府钧令,说是泉州有人据城作乱,命他们这些守臣点算州内兵马,往福建路集结,不拘多少都要。
在这个自称是广州大都督府的文书最后,居然还用上了枢府的印鉴,犹豫之下他不得不行文静江府的本路帅臣,毕竟人家才是名正言顺的路内马步军都总管,一应兵马调遣,没有他的首肯,岂能轻动?
于是事情就这样给拖了下来,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广西路内将帅不和,就连朝廷都有了反应,就在数日之前,听闻原路臣已经转任了转运使,就连驻所都移到了悟州州治苍梧县去了,还没等到这幕大戏收场,一个惊人的消息再度传来,元人发兵邕州,已经围住了横山寨。
接下来,他就收到了第二封钧令,实际上掌管兵马司的那位都统以抚司的名义命他们集兵邕州!这下子就乱了套了,谁都不知道应该听哪个的,要说权威性,盖着枢府大印的都督钧令似乎更甚一筹,可是抚司又是直管上级,怎好轻易得罪,结果所有的州府几乎都采取了一样的措施......观望。
就在他们无所适从的时候,一封突然而至的文书再一次掀起了波澜,发出地虽然是在琼州,可是发出者居然是朝廷新任的本路帅臣,这是什么样的效率?飞也不过如此啊,要知道本地离着京师临安府,差不多有四千多里,插上翅膀够不够,谁都不敢打票。
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只能说明一点,朝廷一早就有了易帅之意,来人肯定是提前出的京,看着上面的文字和印鉴,虞应龙哪敢怀疑真假?再大胆的狂徒也不敢冒充到这种地步,那和找死没有任何区别。
之所以还要加上如果,是因为这上面只有印鉴,没有签名,这位新任路臣是什么品级,姓甚名谁一概不知,要说这样的钧令是不是合乎体制?还真不好说,印鉴形制都对上了,你要是以这个为理由拒绝,那不是擎等着给自己找不痛快?
好在事情还是很简单的,同之前的那份一样,命他们集结兵马至邕州,以应对元人的入侵,战争就要到来了么?虞应龙有些不敢相信,如果不算琼州,他这里已经是陆地最偏的一角了,本想着三年考绩有了个好口碑,能凭着关系调入内地,安安稳稳地做个治臣,谁曾想,麻烦的事情一桩接着一桩,竟然是应接不暇。
“东翁,东翁。”被幕僚这么一催,他像是从梦里醒过来,面色一整,还维持着文人的矜持。
“都打听清楚了?”
“差不离,左近的廉州,远一些的钦州,都有兵马调动的迹象。”幕僚抬头看了一眼,见他凝神在听,继续说道:“上头的化州、高州、容州、郁林同咱们一样,没见有什么动作。”
虞应龙舒了一口气,这样的消息,同他预料的差不多,现在风声不定,还是稳当一些的好,不管来的路臣是谁,总要靠着他们这些人来治理地方,大伙只怕都是同样的心思,谁的家底子都不厚,就以他的雷州来说,一共才不过三个指挥,就算全都调去了,能济得甚事?听说元人可是来了五六万兵马,怕是会十三年前那样子,一路打穿都说不定。
那一回的大宋离着灭国其实也就一步之遥了,元人同时在四川、荆湖、两淮、云南发动了攻势,尤其以云南这一路为最,横山寨首当其冲,邕州不战自溃,元人一路往上打,只在路治静江府遇到了点抵挡,当时的路臣李曾伯闭门自守,元人一见不得法,绕城而去,竟然直接冲进了荆湖南路。
最后要不是钓鱼城下意外地一击,结果如何不难预料,至少大半个广西,荆湖两路肯定是不保的。这一回的攻势比上次还要盛,听说领军的是就是鞑子新任的云南行省平章,打的什么主意还用得说吗?
“对面呢,有动静吗?”幕僚摇摇头,他才刚刚从外头回来,哪里有时间去打听对面的消息。
虞应龙望着窗外,心里有些烦闷,新官上任三把火,谁知道来的这位路臣是个什么性子,不能当出头鸟,也不能留下什么把柄,这一趟不管怎么说都得跑,然而派谁去,他还有些犹豫。
“去将张都统叫来。”想了又想才下了决心,自己能不露面还是不露面的好,万一有什么变化,还能想个应对之策。
奇怪的是,雷州都统张应科来的比他想像的要快,没等他将自己的打算说出来,对方倒是迫不及待地先开了口。
“太守,徐闻县传来消息,海峡有些异常,有一支极大的船队绕过了徐闻角,看情形是往北海湾去了。”
“是从对面出来的?”虞应龙一惊,急急地问道。
“应该是,昨日就有了动静,结果到了今天,依然源源不断地有船只驶过,前后达数千只,上头载的,像是人,远远地看不真切,但是上面的旗号有人说打的是‘琼州水军’。”张应科是个高高瘦瘦的男子,长相不像本地人,而要偏北方一些。
“昨天的消息,为什么今天才报上来?”不知道为什么,虞应龙一下子就火了,冒出这么一句才反应过来,站在他面前的不是徐闻县,而是一州都统。
“本官气糊涂了,不关你的事。”虞应龙摆摆手,然后才突然想起了什么,“这是抚司下达的钧令,你收拾一下,带上一个......不,两个指挥,去一趟邕州。”
“是,末将到了那里,听谁的?”
张应科接过那封文书,看也不看就塞进了怀中,虞应龙听了他的问题,略想了下,还真是的。
“若是新任抚帅不在,马总管也应该会到,到时候,见机行事吧。”
这么大的战事,如果真的调集了路内所有的兵马,那么这个统帅毫无疑问会是刚刚到任的路臣,对于战事的结果他并不看好,现在的广西路就像是一盘散沙,集结再多的兵马也是无用,反而给了元人一个聚歼的机会,一旦到了那个时候只怕大变就将来了。
离着几百里外的邕州,就面积而言非常地大,可是要说实际的统治区域,怕是只有州治所在的宣化县以及沿着右江一路狭长的地带,至于别处嘛,都是蕃峒之地,也就是俗称的“羁縻州”,这样的州在邕州境内足有四十四个之多,每一个都可以看成是一个半独立的部落,平时能安安份份地不出事就是在万幸了,哪还能奢望其他。
所以,实际上,邕州才是西南边境所在,无论是元人新设的云南行省,还是边境上的老对手交趾,只要对大宋有什么非分之想,都绕不过它去,于是侬变之后新筑的邕州城,分别在南渡之前,和十多年前失陷过多次,每次收复之后,都会再行加筑,这么一来,坚固程度是不用说了,可是要说能不能防得住,就连它的主人都不知道。
和琼州一样,朝廷在这里没有任命什么文人知州,邕州招抚使马成旺的任期和姜才几乎是一样长,原因很简单,他在转任邕州之前,所任的就是琼海招抚使,历史上纵横琼海半个岛的崖贼陈明甫就是被他平定的,在整个广南西路,他同那位静江都统,兵马司代总管马暨,并称为“二马”。
因此,元人入侵以来,最为头疼的就是他这个本州主官了,在接到横山寨传来的消息时,他几乎一刻不停地就转发了出去,可是十多天过去了,无论是朝廷还是路内,都没有任何他希望得到的消息传来,横山寨怎么办,邕州怎么办?每日里,一半的时候他都是望着右江上游,横山寨的方向,而另一半的时候,则是眼巴巴地看着城下,希望有人领兵前来支援。
本州有多少兵马他一清二楚,除开横山寨和沿途的那些个寨堡,自己直接能调得动的,只有八千人,其中三千是随他从琼海过来的老弟兄,算是基本力量,其余的是本地的戍军,掌握起来是要花时间的,他来得时间不长,虽然目前的关系尚可,不过要是让人家去拼命,自恃还没有那个本事。
话说回来,就算这八千人使起来得心应手,又如何敌得过鞑子的五万之众,偏生这个时候,还发生了将帅不合的破事,让原本已经决定的战略再一次搁浅,一晃最为宝贵的十多天就这么过去了,对于前方的横山寨他已经完全没有了指望,对于自己的邕州城,心里都是一阵阵地发凉,搞不好,明天元人的大军就会像潮水一样涌过来,将他的城池团团围住。
“还是没有消息?”
走上城楼来到他面前的是个年青人,长得和他有些肖似,正是他的长子,邕州都统马应麟。
“右江上游被元人遮蔽了,咱们的探子最远只能到归德州,听那里的峒主说,前面的果林、娈凤等地都被元人攻陷了,逃难的峒人沿江到处都是,可是更远一些的横山寨,依然没有消息,是降了还是落了谁都不知道。”
听到儿子的话,马成旺毫无表情,这本就是预料当中的事,元人既然接近了归德州,那离着邕州城就已经不远了,这座城池早在十多天前就实行了宵禁,战争的准备也一直都在进行中,作为守臣他没想过一触即降,但是如果援兵不至,真得要拼到一兵一卒?在他心里还是很有疑问的。
马应麟当然明白父亲着紧的是什么,可是他又不是神仙,变不出兵来,正打算告退下去的时候,一个粗嗓门很突兀地响了起来,让他们父子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
“招抚,都统。”来人长得五大三粗,一脸的胡茬子,性格倒是和相貌一样,相得宜彰。
“娄大蛮子,在哪处吃了酒,跑这撒疯了?”马应麟毫不客气地喝道。
“去,老娄今日可没吃酒。”来人就像没听懂他的讽刺,回了一句就转过头朝向了马成旺,“来了。”
马成旺狐疑地看了过去,他手指的那处是朝着海湾的钦州方向,那里会有什么动静?只怕这厮真的是喝多了在说胡话,正想沉下脸训斥几句,一旁的儿子突然惊叫出声。
“真的来了!”
第十六章 行军
浑浑噩噩地让人解上岸,赵孟松才觉出了一丝后怕,那天亲自带人去招抚司投帖子,可谁也没想到,人家冲出来直接就是拿人,随他前来的府中家丁和几个管事被一根绳子不知道捆去了哪里,而他自己则被押上了海船。开始还想着亮出身份让对方有所顾忌,可是当他发现,别说主官了,就连个正经的将校都见不着,看管他的全是些大头兵,人家哪会同你讲道理,这才消停下来,转而担心起了自己的安全。
这一下他算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做‘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每次只要船有什么颠簸,或是速度突然慢下来,他就会想是不是要处置自己了?毕竟在陆地上怎么做都会有痕迹,哪有直接装入袋子里扔到海中来得方便,就在这种忐忑不安中,海船停在了一处港湾内,自己被允许出舱观看时,才感觉人家不一定是要自己的命。
钦州湾,水域面积并不大,可是湾内岛屿棋布,港汊众多,因此这么多海船要一一登岸,就只能徐徐而行了,为了加快速度,无法泊岸的就只要在海湾中下锚,然后用小船一船一船地运送军士。赵孟松惊奇地发现,船上的人都下去了,就连押送自己的军士也没了影,却偏偏没人来叫他。
“赵公子是吧,本官姜才,你可能听说过。”赵孟松愕然回头,看着这个理应要被调走的精壮汉子。
“目下给你两个选择。”姜才没兴趣关心他的想法,自顾自地接着说道:“一是随船回去,同你的那些下人一块儿做工,做多少活吃多少粮,倒也饿不死。”
第一次听到这么赤祼祼的威胁之语,赵孟松尽量抑制着自己的内心,将那些愤怒、疑惑、甚至是恐惧都压了下去,依然止不住身体上的自然反应,如果不是手扶着船舷,只怕这会已经瘫软下去了。
“这二么,抚司缺个识字的文书,你若是愿意屈就,就随某下去,先做些书记的活,等抚帅到了,他自会安排你的差事,如何?”
这还有得选么,赵孟松紧咬着牙关,看都不敢看对方一眼,姜才话里的意思很明确了,这一切都是新来的那位路臣所安排的,为什么?他现在一无所知,可是如果真的被送回去,吃不吃得苦暂且不说,只怕再也没有机会得知真相了。
“都到了这步田地,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对于他的小心思,姜才毫不在意,等到所有的人都上了岸,麻烦事才刚刚开始,这二万人里头既有刚刚入伍什么规矩都不懂的新兵蛋~子,也有连话语都不通的夷人,还有心里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的元人战俘,混乱自不必说,就算是列个队都让人无比头疼,如果不是他亲领着三千骑军在外头巡弋着,怕是早就崩了营了。
军营里头没那么讲究,光讲恩义更是扯淡,在姜才眼中,这群没有衣甲、拿着棍子的人,别说兵了,连乌合之众都算不上,自己手下的这些骑军一个冲击就能他们通通赶进海里,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技战术,而是军纪,令行禁止的军纪。
于是在他虎视眈眈地注视下,这些人才慢腾腾地排成了一堆勉强可称之为‘阵’的形状,姜才并没有发什么怒,只是抬起手腕看了一下上面的指针,对着身旁的赵孟松吩咐了一句。
“记下,今日用时一个时辰又三刻。”
赵孟松呆呆地应了一句,这才拿出炭笔,往一个册子上记,他根本不明白用意何在。
接下来,并没有他想像中的行军,所有人依照指挥为单位,在钦州州治的安远县城外,开始筑营垒,这种功夫与他们之前在岛上做工的活差不了多少,干起来自然得心应手,按照宋夷汉分组的习惯,到了日头快落下的时候,大致的营寨已经成了形,至少不用在野地里过夜了。
这一顿的吃食并不是随船送来的,而是得到消息的钦州地方主动投献,不但有粮米,就连猪羊都赶了十多头,一行中为首的便是安远县丞,一问才知道州中的主官已经带着为数不多的兵丁去了邕州,就比他们上陆的时间早上一那么一会儿而已。
吃的是粗米,睡得是破皮一般的褥子,帐篷里满是鼾声,鼻子里闻到的尽是臭味,赵孟松哪里还睡得着,装做要小解出去一看。漫天的星光下,到处都生着大大小小的火堆,南方虽然不冷,可是这个月份,夜里还是有些凉意的,他四下这么一走动才知道,有个帐篷已经是了不得的优待了,因为大多数士卒,都是席地而卧的,要不是四处走着巡兵,营门口点着火把,还以为是哪里遭了灾跑来逃难的流民呢。
这么一想,心里突然间塌实了几分,这样的营垒哪有什么讲究,都是随处找个空地就解决的事,他却偏要一挪再挪,差不到了大营边上,眼见着没有人走过了,再捋起裤头准备出水,这一弄就是好一会儿,连带着一天的紧张和惶恐都冲了出来。
没等痛痛快快地发泄完,一溜的黑影出现在视线里,吓得他顾不得地上腌脏,提着裤子就蹲了下来,眼睛直愣愣地看着那几个人翻出了营去,正在犹豫要不要大喊出声的时候,身边响起了一个熟悉的语调。
“老四,三个人朝你那头去了,远一点再动手,别把动静搞太大。”
说完这句,姜才从头上取下一个奇怪的事物,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出来的话惊得他浑身一颤。
“要逃的话这会可不成,得下半夜去了,这左近多夷人,要是方向不对让他们捉了去,能把人卖到海外,到时候可就真的回不来了。”
说罢,就负着手带人走了,赵孟松抖抖索索地站在那里半天,突然感到了无比的害怕,忙不迭地摸到了安排给自己的那处帐子里,倒头就睡了下去,这一睡不知怎得就再也没醒过,直到大营里头沸腾开来,已经是第二日的清晨了。
等他跟着帐子里的那些兵一块儿钻出来,被风吹得头脑清醒了些里,才发现大营里已经开始列队了。许是大伙都睡在一起,这一回的速度明显要快上一些,等他挨到肃立在营门口的姜才身边时,后者已经在看着表了。
“记下,今日用时一个时辰。”
乱哄哄的声音静下来时,他转头低声说了一句,好在赵孟松一直警醒着,才没有错过他的吩咐,姜才说过之后就从一个亲兵手中接过一个大喇叭,在上面拍打了两下,发出‘嗡嗡’的闷声,然后将它放到嘴边。
“尔等既然吃饱、歇足了,那从这一刻起便是大宋的军人了,虽然本官很是怀疑,尔等能否上得阵,不过眼下嘛,本官要说得是,从这里一直到邕州城下,你们这些人里头还有多少活着!”
列得不算整齐的军阵发出了轻微地骚动,有眼尖的人一下子就看到了营门口两边木头桩子上所系的事物,数十个人头被高高挑起,眨着死鱼一般的眼珠子看着他们,让人不寒而栗,虽然姜才没有说他们因何而死,可是大营里这些人又岂能不知,恐惧像瘟疫一样传播着,谁都明白了这个主官是个杀人不眨眼的,连罪名都不公布。
“不说了?那本官来说,今日沿着这条路,无论你们是跑也好,爬也好,六十里外会有人接应。”他停了一下,指了指边上,继续说道:“到了日落时分,如果还没有见到人,你就不用再跑了,去同他们一块儿作伴吧,最后要告诫尔等的是。”
“都听清楚了,不清楚的便自认倒霉吧,一人不到,全伍连坐,一伍不到,全队连坐,一队不至,指挥皆罚,尔等若是都不至,本官宰了你们再去向上头请罪,也好为朝廷省下一口粮食,免得落入你们这些废物之手。”
在基本上没有负重的情况下,徒步行军六十里,对于这些人来说并不是什么遥不可及的目标,不是姜才不狠心,而是事情不可能一蹴而就,真的全都杀了,拿什么去抗敌,然而这番话听在那些士卒的耳中,又是另外一番意思了,这分明是想杀鸡儆猴,谁愿意去当那只鸡?
于是,沿着前向邕州的土路上,一条长长的行军队伍根本望不到边,队伍的两旁游弋着不定数量的骑兵,低着头走路的士卒们谁也不敢多看一眼,免得那些煞神找上自己。赵孟松上路的时候,忍不住拿眼睛扫了扫那些桩子,原来被杀了之后会是这样子,根本看不出哪个是昨夜里他瞧见的,强抑着涌上来的酸水,他紧紧地策马跟了上去,要知道,自己也是这支队伍中的一员。
第一天的行程自然是最为宽松的,到了地方一点算,唯一几个掉队的人还是心怀不轨想要逃跑,结果自然不言而喻,他们的人头成为了又一道警示的桩子,所在的指挥自上而下全都挨了罚,十到五军棍的板子不算重,可是打在这些人身上,看在旁人的心里,那种敬畏又多了几分,直接反应到了次日集结时的速度上。
“招抚?”赵孟松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声音,居然忍不住问了一声:“今日是多久?”
“五刻。”姜才仍是一付面无表情的模样。
从钦州到邕州二百多里地,给他的时间只有三天,自然不可能一天只跑上六十里,于是第二日,这个距离就变成了一百里。已经不需要他再警告什么,整个大队依着各指挥为单位,齐头并进地朝前奔去,毕竟不过是跑跑路,完了还有充足的吃食,谁也犯不着为这个去送命,等到了营地一查,总算没有逃跑或是掉队的了,结果出来的时候,全军居然自觉得发出了一阵欢呼,赵孟松偷眼看了一下姜才,一闪即逝的笑容让他差点以为那不过是错觉。
最后一天,当高大的邕州城在望的时候,日头还挂在天上,驻马一侧的姜才看到自己的队伍终于有了一丝军人的模样,无论来源是哪里,面上都有着同样的兴奋之色,而要从菜鸟变成老卒,靠训练是不成的,只能上阵去见血,活下来的才算合格。
就在这支队伍接近邕州城的时候,一行人马从打开的城门里跑出来,当先的就是本州主官,邕州招抚使马成旺,跟在他身旁的则是其子都统马应麟,再加上几十个亲兵,因着就在自己的地盘上,旗号都没有打,马成旺的面上惊喜交加,恨不能立刻就见到来者。
可是当他们接近了行军队列,看到了那些穿着一身普通的百姓服饰,甚至还有些是夷人装扮,手里拿得居然是一根根的木棍,要不是阵型和队伍尚算严整,指挥们都是正经的禁军衣甲,差点就会以为是哪个地方闹了匪,都打到邕州城下了。
“没有旗号,没有衣甲,没有兵器,这样的人马,来了有何用?送去给元人充战绩么。”马应麟越看越是摇头,几乎将不屑这两个字就摆在脸上。
“住嘴。”
马成旺低声喝道,尽管他的内心想法同儿子差不多,可是面上却没有丝毫流露,来的人不管有多少都是他目前急需的,更何况这里的人数之多,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等到迎面而来的一队骑兵,当先的一看甲胄就知道品级不低,这股笑意便被无限放大了。
“本官姜才,忝居琼海招抚使,不知诸位......哪位是马招抚?”
“原来是姜招抚,失敬失敬。”马成旺一听就知道是谁了,做为他的后任,斩杀崖贼,平定海匪,都是足以自夸的功绩,没想到人就在自己的眼前,原本的几分自矜立刻变成了热情,抱拳就是一拱手:“本官就是马成旺,到了这里,就是某的东道,可否入城去吃一杯薄酒,让某聊表敬意。”
“马招抚请。”
姜才很容易留意到他们落在自己队伍时的那种眼光,别说人家看不起,就是他自己又好得到哪里去,可是自己的手足自己能罚,却容不得他人指点,这么一来,他的面上依然热情如故,可是眼里的笑容,却淡了几分。
第十七章 供应
说来也怪,自从琼海的兵马到达了之后,从广西各州陆续抵达的援军便随之而来,多的几千人,少的也有数百人,再怎么着,一个指挥的兵力还是能派得出的,没有禁军哪怕就是乡兵,总比临时招募的强些吧,这是所有人看到邕州城外那支夸张的大军里最直接的感受。
邕州城的城楼上,一群人遥遥地看着远处的军营,里面看上去同别处没有什么区别。营垒密布,刁斗森严,寨门哨位一应俱全,就连排水渠和外壕都挖得一丝不苟,大营里的操习之声,更是清晰可闻,只除了一点,没有哪怕一面旗子飘扬,要说这位姜招抚还真是个怪人。
“想不到区区一个琼州,居然有此魄力,这下头有多少人?那位姜招抚可曾告知?”发问是个文官模样的中年男子,一身的绯袍,在一众甲胄及身的武将当中显得格外扎眼。
“好叫仇太守知晓,下头营里足有两万余人,刚到的时候,城中曾为他们送过一次粮食,故而知道了数目。”作为东道,马成旺自然不会轻易开口的,答话的活就落到了他的儿子头上,马应麟年纪又不小,当然知道应该怎么说。
与大部分州府都是派的统制等武官率兵前来不同,从一州之隔的庆远府到来的援兵,领头的居然是知庆远府仇子真本人,同邕州有些类似,庆远府辖境内也是羁縻州林立,不大的地盘上居然有二十多个大大小小的部落,因此他的这支兵马,大部分是宋人其中也有为数不少的峒人在内。
而这一切都比不上看到远处那个大营时的震慑,里头的夷人竟然占到了全军的三成左右,更为奇怪的是,他们并没有单独成军,而是同宋人一起同出同入,操练巡营,如果不是身上明显的服饰,根本就看不出任何区别。
这么一算,这位姜招抚足足募到了七千夷人,他就不怕起乱子?相对于这样的忧虑,身后那些武将们的轻视之语反而并未放在他的心上,这年头还有人愿意为大宋效力已经不易了,挑剔人家的衣食装备,不等于说朝廷没钱么?
“马招抚,城下这许多兵马,你的粮草可供应得上?”
这话一说出来,仇子真隐隐就把自己当成头脑在看了,倒也不能怪他自恃,原本文臣就要尊贵些,马成旺听了纵然有些不喜,但是问题本身是很要紧的,不光对方在意,就连身后的那些个都统、钤辖等武将都伸长了耳朵等着他的答案,于是他露出了一个苦笑。
“太守知道本州纵使有些出产,哪里供得上这许多人,若只是诸位的兵马,本官就是舍了面子去借,也定不会让各位的弟兄们饿上一顿半顿,可是如今实在有些困难之处,还望诸位同州中长官去个信,好歹支援一二,本官便感激不尽了。”
虽然马成旺没有明言,可是言下之意谁会听不懂,城下的那个大营里足有两万之众,算起来几乎同邕州本地兵马加上其他地方的援军一样多了,马成旺的苦处有多少水份,无人去计较,可是让一群民夫同他们这些经制之军一样的待遇,那是让人很难接受的。
“莫不是琼州缺粮,特意到此就食?”
“怎会,听闻琼州招人作工,尽是以粮米结算的,州中多少人家欲往那边去,好在现在田中已经收割完了,不然只怕今年的赋税都缴不上来。”
“那为何尽遣些民夫过来,瞧着又不像是厢军,还在演练阵法,难道他们当真要拿棍子去同元人拼?”
......
再怎么样看不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嘴里也不会太过无礼,仇子真看了后头一眼,这些人能来到,多半还是冲着新任的路臣,如果没有一个服众的首脑,不管这城下聚集了多少人,最后的结果都是可以预见的。
“静江府的兵马有消息了吗?”
马成旺无言地摇摇头,整个广西全路要说能打的,可能只有那位敢于公然与路臣相抗的马都管了,让人跌破眼镜的是,出了这种事情,朝廷居然会动路臣而不是武将,这说明什么?如今已经不是早年间了,北方的压力越来越大,文章写得再好,都敌不过一把钢刀,特别是眼下敌军兵临城下的一刻。
这一点,仇子真同他并无二致,如果能有一个公认的将才统领,哪怕最终那位新任路臣不来,这一战至少还是可以打的,否则别说解围了,全路的兵马都在邕州城下丧失,那元人都无需再进兵,余下的那些州府传檄便可定了,只怕他们进展不快,打的就是这样的主意吧。
“粮草,还需招抚尽力筹措,不足之处,大伙既然聚在这里了,都帮着分担分担,邻近的州府,遣人送个信吧,不拘多少,总比没了强,看这架式元人一时半会过不来,军士们总要吃饭,否则哪来的战心。”
“太守恩义,马某感激不尽。”
马成旺团团就是一揖,邕州并不是什么人口大州,若不是今年是个丰年,各羁縻州的孝敬来得早,真要靠他来供应这么多兵马,肯定是不成的,但是人家大老远地来援,不可能带了兵器还要带吃食,能够有今天的结果,马成旺的高兴倒不是作伪。
对于近在咫尺的议论,大营之中的姜才听不到也不想去听,不过粮食这个问题已经刻不容缓了,毕竟有这么多人,完全靠着本地供应是不现实的,出发之前,刘禹曾经同他说过,过了海上了陆,他会负责解决这件事,可是一天没有粮车到来,怎么着心里都不会塌实。
“还能撑上几日?”他的脚下是一处临时搭起的高台,其实就是在一个小大的坡上削平了再垫上木板而已,一边看着下面的士卒们操练,一边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啊,今日还有,要不让人去城里催催?”赵孟松现在差不多成了他的跟班,没办法,他这个书记去了营里人家也不买帐,现在练兵是第一要务,他能做的事情不多,这为数不多的活,都在姜才的嘴里面,不跟着他又跟着谁?
姜才默然不语,今日有那就是明日没有了,倒不是他拉不下脸去求人,这种情况下,人家的难处也是不小的,他倒是不信会有人有意克扣,那样的做法同找死差不多。刘禹故意让他这么干,说不定就有这样的打算,可是现在毕竟是大敌当前,能不起内讧还是不要的好,姜才有些下意识地望了望钦州的方向,难道粮食是从琼州运来?
见主官没有答话,赵孟松也就歇了建议的心思,被人半胁持着来到这种地方,马上就要面临一场大战,他都不知道应不应该跑掉,自从到了邕州城下,对于他的看管已经几近于无了,可是现在他居然再也生不出逃跑的念头,且不说广西到京师有多远,哪怕就是人家派人送他上路,这么着跑下来,能不能活着回去都得再想想,与其如此还不如跟着军队在一块,就算将来败了,跑起来也有个伴不是。
唯一让他有些奇怪的是,现在的大营里只剩了一帮子连衣甲武器都没有的新兵,那些时时在周围游荡的骑兵突然之间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他当然不敢去打听什么,只是心里的嘀咕却是免不了的。
大营里热闹非凡,却不是集市里的那种热闹,两万多人分成许多块,开始了阵形的演练,这种练法有些像后世的踢正步,不过没那么严格,但最基本的要求就是,令行禁止,要让一群左右都不分的民夫看懂信号,听懂口号,绝不是一件轻易的事。
没有什么捷径,姜才只能用土办法,用无休无止的重复去加强他们的记忆,直到这种记忆变成本能,再用严厉的军法去强化这种本能,当然杀人就用不着了,棍棒下的凄厉叫声,可能比一颗人头的作用差不了多少,用刘禹的话来说,他是同时间在赛跑。
“夜里照旧加练,将营里所有的吃食都分发下去,让弟兄们练完之后吃顿饱的,明日,本官来想法子。”
于是,到了夜间,从邕州城头看下去,琼海援军所在的大营竟然是一片灯火,哨子、口号声彻夜不停,一直到了四更末才渐渐消失,城里的百姓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以为是元人打过来了,好不容易睡着了,等到天蒙蒙亮的时候,城外又响起了更大的声浪,烦恼归烦恼,又有谁敢去同军士们理论?
姜才几乎也是一夜未曾合眼,不管怎么弄,法子都难以想到,看上去唯有进城一条路了,可是没等他下定决心,一个亲兵大呼小叫地冲了进来,弄得他一头雾水。
“出了何事?”元人进犯了,不应该啊,施忠他们撒出去很远,有任何的消息都能及时回传。
“粮食......粮食到了。”姜才闻言一喜之下,一把将亲兵的胳膊抓住了。
“何人送来的?”
“是抚帅,抚帅亲自送来的,还有......”亲兵喘着大气,眼睁睁地看着他绕过自己冲了出去,问题是,他还没说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