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二拒
不得不说,临安城的百姓们还是很有福的,大戏接二连三地上演,精彩纷呈之处让人目不瑕接,为大宋都城的精神文明建设贡献了无数的力量。而这一切都同一个名字有关,刘子青,就是那个被写入话本中的少年英雄,万里逃难险死还生的在世苏武!
最新的戏码叫做“刘舍人二拒政事堂,叶娘子棒打薄情郎。”,瞧瞧,光是听这名字就劲爆无比,话说德祐年间,四海宾服、万国来朝......好吧这只是理想,说段子嘛总要有开头语,都延用了上百年,哪那么容易就改过来。
事情的真相其实是这样的。
被人从书房里叫出来的时候,刘禹正在调戏美貌的大丫环,结果等到人出来的时候,后院所有的丫环婆子们都惊呆了。只见一脸红晕的听潮被郎君就这么搂着,耳鬓厮磨地朝前院走去,女孩的衣襟竟然连腰带都没有绑紧,随便一扯就能掉下来。
“说吧,什么事儿?”到了前院,刘禹看都没看前来求见的直舍,一屁股坐在石凳上,顺手将听潮拖到自己的大腿上,语气十分不耐烦地问了一声。
“在下奉诸相公之命,送上这封信函,请舍人敬阅。”直舍没敢抬头,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一个信封,刘禹撇了一眼,上面写着‘中书舍人刘禹亲启’的字样,落款却没有。
“不看了,你就说要本官做什么吧。”直舍没有想到,人家连看都不想看。
“这......还是上回的事,请舍人往禁中一行,诸公有要事相商。”这一回他不敢说‘国事’了,刘禹一听就笑出了声。
“上回,上回的话你没有为本官带到?”
阴测测的笑声让直舍毫毛直竖,不过使命使然,他一咬牙仍是用恭敬的语气回答道。
“舍人有什么话不妨直接去与相公说,在下不过一介小吏,久闻舍人待人心善,能否放在下一条生路,就莫要再为难了。”言语之间竟然有了些哀求的意思。
不过这话也只能骗骗不晓事的人,宰相门前七品官,何况是在政事堂中当值的,论品级的确称得上小吏,可是能坐到大宋朝头等小吏的位子上,不知道会羡煞多少当科的进士们。
人家倒是也没说错,他只是传话的人,已经发作过一次了,刘禹也不好意思光指着一个人踩,传出去丢了自己的份。他叹了一口气,表情无奈地拿起那封书函,拆开之前,对着坐在腿上的大丫环说了一句。
“去书房把笔墨拿来。”
听到这话,直舍心里松了一口气,哪怕是拒绝,有了这种文字上的东西,他回去也好交差了。听潮来得很快,手里捧着一个砚台,走得很小心,因为里面已经化开了墨汁,刘禹接过她夹指尖上的一管新毫,提起笔在砚池里搅了搅,看着石桌上那封被摊开的正式公文,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封还的话要怎么写?”顿时就让直舍傻了眼。
“写上因何事即可。”
“如此么?”刘禹歪着脑袋想了想,直接将吸饱了墨汁的笔递给了听潮,然后在她耳边细语了一句什么话,大丫环听得一愣,仿佛不敢相信似地望着自家的郎君,得到的是一个很肯定的点头。
于是,接下来,年轻的直舍就从傻眼变成了白眼,只见一身婢女服饰的美貌小娘子兴奋地迈着小碎步,趴在那个石桌上将手里的笔尖指向了那封文书,皓腕轻抬极为认真地在上面写了几个字,写完之后递给郎君,脸上还泛着红晕。
“嗯,比郎君的强,拿去回话吧。”刘禹赞叹了一句,便将文书扔到桌子上,起身拉起听潮的手,让后者扶着自己的腰,两人居然就这么搂搂抱抱地走了。
直舍还没有从震惊当中回过神来,他怎么也没想到,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代表大宋最高权力机关的公文,居然被一个婢女给涂鸦了。直到眼前空无一人的时候,他才警醒过来,赶紧拿起搁上石桌上的那封文书一看,再次呆住了,上头的空白处多了两个极为纤细的小字。
“不去”。
这几日,听潮每晚都是在刘禹的书房里度过的,在这个时空里,别说过夜了,就算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时候稍长一些,都是关系到名声的大事情,因此本就嘴碎的丫头婆子哪会放过这么好的素材,于是整个后院都充满了各式各样的猜测和议论。
“听说了嘛,那人是自荐枕席的。”
“不是说娘子应允的吗?”
“事情出了,娘子还能怎么办?也就是你信。”
“怪不得,一看就是个狐媚子。”
“小声些,人家现在身份可不同了。”
“不同什么?最多就是个妾罢了,又能高到哪里去。”
“万一生个哥儿呢?”
“她也得有那命才行,娘子可是才遭了灾。”
......
没办法,后院就是这么个德性,谁叫人民群众的文化生活太过乏味了呢?到了这个时候,刘禹才不得不感叹,韩剧对于安定和谐的社会环境,其贡献是不可估量的。
“怎么,谁又给你气受了?”刘禹的腿伤还在恢复期,每天都要喝中药,方子是经过后世论证过的,起的就是补形养元的作用,而药材,还有比这个时空更为绿色干净的吗?
“没有,她们对奴好着呢。”
尽管听潮掩饰得很快,刘禹还是看出了些痕迹,她手上的药钵子是在厨房里煎好了端来的,里头还腾腾地冒着热气,听潮用一块纱布裹住了口子,缓缓地将药汁滤到一个青瓷碗里,书房里顿时弥漫起一股子药香,
倒好之后,她没有马上端过去,而是站在那里用个勺子在那搅动,一直到摸上去不那么烫手了,才连勺一块儿端起,朝刘禹的书桌走过来,小心翼翼地放到桌子上。
“郎君,先喝药吧,一会儿凉了不太好,大夫说了要趁热喝,才会见效快。”唯恐不能入口,她还舀了一勺放到嘴里,吹了两口再用嘴唇抿了抿,一股苦意让她的眉头微微皱起,模样说不出地可爱。
“喂我。”刘禹一把将她抱着坐在自己腿上,笑着耍赖。
许是这两日被碰习惯了,又是单独相处,听潮没有多少羞意,倒是真的一勺勺地开始喂他喝药,每次喂之前都要轻轻地吹上几口。因为没有涂上唇彩,她的唇色要比璟娘的浅,呈现出一种自然的粉色,对刘禹来说,反而有种娇艳欲滴的诱惑。
一直到喝完,他的手也只是老老实实地环在听潮的腰上,既没有上探也没有下移,不过就在她准备起身再去盛一碗的时候,被那只手一用力给拦了下来。
“郎君,还没完呢。”听潮的声音细若游丝。
“一会儿再喝,陪我说说话。”
倒不是他**熏心,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些青春无敌的女孩子那种自然流露的羞涩神态,总能让他心里蠢蠢欲动,这也是他在这个时空里,找到的为数不多的爱好,而一旦真的下了手,那种感觉就会慢慢消失,所以他才会倍加珍惜。
“刚才那人是谁?”他的另一只手将听潮的柔荑轻轻握住,慢慢地感受着那份细腻的摩擦感。
“没有谁,郎君许是听得左了。”听潮的心有些慌。
“是桃子吧。”刘禹状似无意地说道,立刻感到了她的小腰一僵。
其实不难猜,以她在这院中的地位,能当面说的也就那么几个人,璟娘卧在床上,听海在一旁侍候着,余下的闲人里头,就剩了那个年龄尚小但是脾气不小的小丫头,这种情况下她不出面才不正常。
“她也没说什么难听的话。”听潮低下头,露出一截细长的粉颈。
“觉得委屈了?”
听潮摇摇头,却没有再说下去,刘禹当然也不会为了这种事去帮她出头,笑着捏了捏她的手。
“俗话说‘跟红踩白’,你也算是郎君跟前的红人了,怎么老是被人欺负,难道我在这家里头一点威信都没有?不应该啊,就是这临安城,你家郎君也是响当当的一枚人物。”
“郎君说笑了,真没人欺负奴,桃儿也只是不忿而已,奴都没有放在心上,郎君莫要在意了好不好。”听潮一脸地担心,倒像是受了气的那个人不是自己一样。
刘禹这话虽然是开玩笑,可也有大半是真的,这个院子里的人绝大多数都是璟娘从叶府带出来的,他用这种办法略微试了一下,就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不过这种情况目前也没办法改变,因为他自己的人手都在外头,本身都不够呢。
“奴真的没什么,可是娘子那边,会不会......”
“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刘禹拍拍她的手,将人放了下来,听潮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呢还是失望,她偷眼望了一下郎君的神色,淡淡地看不出有别的意思,可是她的心里仍然是七上八下地,当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不远处正房里那个躺在床上的柔弱女子。
第七十二章 失落
“这可怎么好?”
“你听到了什么?”
内院里的那些闲言碎语到处乱飞,而唯一被蒙在鼓里的只有卧病在床的璟娘,原因当然是没有人敢在她的面前嚼舌根子,可是这几日看着一旁侍候的观海神情有异,便多少有了些疑惑。
观海一边为她捏着脚,一边想着要如何回话,此刻她在意的并不是那些传言,而是方才老管事打听到的一些消息。自从那一日代替了听潮的差事,沟通内外院的任务自然也落到了她的头上,哪些当说,哪些不当说她的经验没有听潮多,听到娘子的问话,心中就了有一点踌躇。
“老管家适才告知奴,说郎君又惹上祸事了。”见璟娘听了有些激动,她停下来上前安慰道:“娘子莫急,待奴把话说完。”
“昨日里朝廷又遣人来召唤,郎君依旧没有理会,听说还......”她说到这里猛然住了口,里面牵涉到了听潮,如果一说出来就是一大串,她怕娘子为此会动怒,从而影响身体的恢复,可是明显已经来不及了。
“还什么,只管说。”事涉夫君,璟娘哪里还忍得住。
“还在文书上留下了羞辱的字眼,惹得朝臣震怒,听说某个相公为此还摔了一个盅子呢。”观海含糊地说了一遍,省掉了里头的关键部分。
璟娘呆住了,按照观海的说法,这已经是第二次了,第一次的缘由她知道,当时以为是忧心自己的身体,故而有所迁怒,心里虽然有些担忧,但更多的却是窃喜,那点小心思当然不足以为外人道。
可是这一次又是为何?事情过去了几天,夫君的腿伤在渐渐好转,如果要入朝,府上有牛车可用,不需要走远路,况且朝廷如此急切,必然有着非常重要的事,她不得不担心夫君因为年少气盛,会得罪那些不该得罪的人,从而失掉了好不容易得来的前途。
“是什么字眼,可还能补救。”观海还以为被娘子忽略了,结果璟娘一下子就直指要害处。
事情瞒不过了,她也只能老实回答,璟娘听得目瞪口呆,这岂只是羞辱,简直就是**裸地打脸,还落下了字据在人家手里,难道这几日夫君有了新欢,脑袋都被弄晕了么?想到这里她才突然醒悟过来,一定是那个贱婢的错。
刚想着多问几句近日发生的事,房门突然被人推开了,这个时辰?璟娘下意识地看看窗子,日头才刚刚升起,晨曦透过窗棂照进来,形成了数道透明的光柱,往常是自己锻炼的时刻,能进来的只有夫君和那个......贱婢。
“不如迟些来,娘子恐怕还未醒呢。”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进她的耳中,正是方才想到的那个人,让璟娘惊异的是,她在和谁说话?
“不妨事,你先换衣,我去瞧瞧。”话音刚落,夫君的身影就进到了内室中,他笑着看了一眼发呆的二人,径直走到了床前。
“醒了?昨夜可睡得好。”温柔的语气一如往昔,可是听在璟娘的心里,却是别有一番滋味,一时间忘了回答他的话。
“回郎君的话,娘子昨夜早早就睡了,一夜未曾有梦,天明时分才醒过来,奴正要去为她打水梳洗。”
还是观海知机,忙不迭地解释了一番,刘禹并不在意,点点头示意她自行其事,观海朝他蹲身行了一礼,便匆匆挑帘出去了。路过外间的时候,她猛然发现,听潮正在箱子里寻找着什么,那些箱笼全是郎君和娘子的,她想干什么?
“看着有些清减,胃口还是不好么?”刘禹仔细地端详着璟娘的脸,不得不说拜这家中的营养所赐,脸上的胶原蛋白就像清脂凝胶一般,让人忍不住就想亲上一口。
“昨日倒是多进了半碗,好些日子没动弹了,胃口自然会差些,夫君不必挂在心上。”
刘禹拿起妻子的手,同几天前相比,颜色似乎又淡了一些,已经接近了浅黄色,他用双手将它覆盖住,让璟娘感觉到了熟悉的宽厚和温暖。
“想着这几日你不得空,那些事物空着也是空着,那个丫头与你倒底亲厚些,让她也来试试,你觉得如何?”
璟娘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撑住脸上的笑容,这便就要登堂入室了么?在她的心里,那些事物是自己同夫君专享的,无论如何也轮不到那个贱婢染指吧,一股怒意由然而生,可是对上夫君和蔼的笑容,她听见自己用一种十分陌生的语气在说话。
“既然夫君开了口,奴有什么不愿意的。”笑容已经僵在了脸上。
“就知道娘子一向大度,我记得那种衣服还有多的,她的身形同你差不多,我让她自去寻一件没穿过的,你就不必动弹了,还是好生躺着吧。”
自己的衣服?她连公主到来都舍不得送出去,如今居然会便宜了那个人,璟娘呆呆地看着夫君放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出去,心头的酸意止都止不住,一个劲地往眼睛里涌,等到观海端着热水盆子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娘子怔怔地坐在那里流泪。
“这骚蹄子,自己发~浪不说,还窜捣郎君到这屋里来现眼,娘子,你莫要这样,气不得,会伤身的。”
外头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进来,璟娘的心里百感交集,观海说了些什么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一个声音不停地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
“郎君可是这样?”
“不错,就是这样子发力,慢慢来。”
“奴蹬得快不快?”
“太棒了,不过要注意一些,后面可能会脱力。”
.....
听不下去了,璟娘猛地用双手掩住了耳朵,好在整个过程只持续了一刻钟左右,那个妮子就真的没力气了,然而让她更受打击的是,人居然是被夫君抱出去的,连进来同她打个招呼的功夫都没有。
“奴去叫她来。”观海放下盆子,拔脚就想出去。
“站住。”
璟娘轻斥一声,叫她来做什么?打一顿么,可明明就是自己让她去的,现在得了夫君的欢心,自己反而表现得像个妒妇,传出去让人家再笑话一回?再说了,就凭方才夫君的那个紧张劲儿,只怕最后谁会吃亏还不一定呢,璟娘的脑子里一片浆糊,只觉得智商已经不够用了。
可是事实证明,某人的昏头并没有下限,这一回冲进房来抱打不平的是与她情同姐妹的桃儿,后者的一脸怒气让她还以为夫君又闯下什么祸事了。
“他们......他们居然出去了!”
原来从主屋里出去后不久,郎君就命人拿来了一套下人的衣衫,当时还以为郎君闲得无聊想要出去逛逛,故而换上了微服,这是可以理解的,因为郎君可是临安城里的红人,万一碰上人要签名,不是烦不胜烦?
可让人惊掉眼珠子的是,走出书房的郎君穿着他的那身长衫,跟在后头的是个模样俊俏的小厮,眉眼一看就知道是最近得宠的某人,郎君竟然是要带她出府?这可是娘子都不曾享受过的待遇啊。
“都别说了!”璟娘发泄般地喝道,正说到得意处的桃儿不禁收了声,观海一脸紧张地看着她,生怕气出个好歹来。
“传我的话,谁再敢在背后议论此事,一律逐出府去,听到没有。”
话一说完,璟娘就发现自己身上的力气全都被抽干了,一股倦意涌上心头,让她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
一辆牛车缓缓行驶在兴庆坊外的大街上,赶车的下人显然是个好手,车厢里没有多少颠簸,一摇一摇地反而有种别样的舒服感。
“郎君,奴怕。”
穿成小厮模样的听潮躺在刘禹的怀里,用极低的声音悠悠地说道,两人隔得很近,这么做不是为了**,而是因为外头有人在听着。
“怕什么,有郎君呢。”郎君的气息喷在她的耳朵里,有一点点痒痒地,还有一点酥麻。
“奴怕的不是自己。”
听潮在他怀里抬起头,娇嫩的双唇正好对准了他的嘴,一股香甜的气息冲进鼻子里,立刻触动了他身上的某个部位。刘禹低下头,不是为了捕捉她的唇彩,而是为了让她听得更清楚。
“你以为郎君是在消遣娘子?”
“奴也不知道,可娘子真的经不得折腾,不如......”
“不如今夜就收了你,那便无人再敢说嘴了,可好?”刘禹的心思有些荡漾,少女的体香无孔不入地窜入脑中,让他下意识地就想抱紧对方。
“郎君,这是车上。”
感觉到了对方的反应,听潮羞得面红耳赤,不过耳朵里传来的声音还是在提醒她,这不光是在车上,还是在临安城的大街上,她的提醒声让刘禹放弃了车震的打算,同时也离开了她少许,免得再产生多余的反应。
失去郎君的怀抱,听潮有些失落,不过更让她关注的是之前郎君所说的话,如果这么做不是针对的娘子,那还会有什么别的意义?没等她想明白,车子突然停了下来,前面传来车夫的声音。
“郎君,杨虞侯的府上到了,你看......”
“持某的贴子去敲门,就说本官有些事要说与他的家人听。”
听潮敏锐地发现,郎君此时已经收起了方才的嬉皮笑脸,一脸的肃穆,就连她也跟着紧张起来,赶紧先跳下车,然后将刘禹扶下来。
这里是一处占地颇大的宅子,然而刘禹已经打听过了,这只不过是附近一处建筑群的一部分,那处建筑群占据了整个坊市的一大半,从前街一直通向后街,分成了数个这样的宅子。
这处建筑群的主人,就是高宗年间的传奇人物,本名杨沂中,被皇帝赐名存中,执掌殿前司二十多年,官至少师、枢密使,以太傅、醴泉观使致仕,活着进封同安郡王,死后被追封和王的那位,也是杨磊的七世祖。
“不知舍人大驾光临,吾等有失远迎,失礼失礼。”
不一会儿,府上的大门就被打开了,迎出来的是一个中年男子,据他自我介绍是杨磊这一支的最年长者,按族称杨磊应该称他一声兄长。
“八弟家中只有妇人在,某便越俎代庖,舍人不会见怪吧。”一边同刘禹寒喧,一边状似无意地打量了装作小厮的听潮一眼,眼中闪过的那一丝讶异没有逃过刘禹的注意。
“是某冒昧了,不过有些话要同他的未亡人讲,阁下可否前边带路?”
男子一听就愣住了,照理家中新丧了男人,为了避嫌也不应当直闯人家的门,可是一想到此人的名声,或许真有什么重要的话要带到,他会意地点点头,引着二人进了府中,朝着一处别院走去。
第七十三章 迁都
不是所有人都对这样的八卦津津乐道,流言传到宫里的速度很快,而听到这些剧情的晋国公主赵清蕙,表现出来的不是兴奋,而是莫名的失落。√∟UU小说,www.uu234.com
她的居所是一处水阁,到了秋天,水面上只有些残荷败柳,再加之不知道被哪阵风吹来的枯黄落叶,时不时地就飘到上面,根本让人提不起观赏的兴致。
一首极慢的曲子在她的居室里滉漾着,宛如清波一般让人心旷神怡,可是时不时杂在其间的一两下脚步声,却打乱了这份静逸,抚琴的女子也不以为忤,仍是自顾自地弹奏着,仿佛进入了忘我的境界。
“师傅,你说说看,他倒底是怎么想的?”
年纪小就是沉不住气,女子无奈地收了手,余韵袅袅绕梁不绝,她好笑地看着在屋子里头走来走去的小女孩,气鼓鼓的模样像极了与人斗嘴的小情侣。
“你说的是哪件事?”
“自然是......”
赵清蕙一下子失语了,严格来说最近的消息里包含了两件事,一件是连续拒绝政事堂的召见,第二件则是在妻子养病期间勾搭上了贴身侍女,还带着人满世界地招摇,唯恐无人知晓。
照理来说前者要更严重些,因为关系到了身家前程,后者不过是件私事,你情我愿的有什么可说嘴的。问题是赵清惠总觉得事情来得莫名其妙,前一阵还是爱妻情切死里逃生,隔天怎么就成了喜新厌旧寡情薄义?这剧情未免也反转得太快了,根本没有任何铺垫,妥妥的差评嘛。
“谣言止于智者,你不信它便不是,这么急切,只能说明你心里信了。”女子慢悠悠地说道。
“可是外头传得沸沸扬扬,言之凿凿地有理有据,让人不得不信啊。”赵清惠有些不服气。
“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
女子从琴台上走下来,踱到推开的一扇窗子前,窗外碧绿色的水面上泛着涟漪,让她心有所感地自言自语。赵清惠听了一愣,原以为说得是自己,听着又有些不像,走过去同她站在一块儿,师傅那双迷离的眼睛里像是蒙了一层雾,透着一些她还无法理解的东西。
“师傅,你信吗?”赵清惠忍不住开口问道。
“若是旁人,我一个字都不会听,如果是他,我一个字都不会信。”
赵清惠愕然地听着这有如誓言一般的话,看着这个明媚女子脸上笃定的表情,忽然明白了什么,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拉着师傅的手,两人就这么并排而立,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她们不知道的是,这件新闻的主角,此刻离她们还不到二里地,正是赵清蕙所居住的“澄碧水堂”到慈元殿的距离,这么远,刘禹当然听不到她们的谈话,此时他正得到了应允,缓步步入慈元殿中。
其实,处于这个风口浪尖上,要不要见这个年青人,谢氏的心里还是有些矛盾的,她当然不会像其他女子想得那么肤浅,可是对于他想干什么,却透着一分好奇,于是最终还是决定见上一见。
“中书舍人臣刘禹觐见见太皇太后,圣人万福金安。”因为腿上不方便,他是被那位胖胖的黄内侍搀着进来的,看到站在殿中的谢氏,他便自己做完了这一套~动作,依然标准得无可挑剔。
“起来吧,拿个垫子给他。”
等到黄内侍拿了个垫子来,刘禹一下子给难住了,这种锦垫也就比地板高了那么一线,按照这时空的坐法应该是双膝着地跪在上面。可他伤的恰恰就是小腿,哪能这么压上去,如果不坐,站着又挺累的,正纠结间,被谢氏一下子看出来了。
“哪处有高一些的凳子,拿一个过来。”黄内侍应了一声,正打算出去,刘禹将他叫住了。
“臣不敢僭越,就是它吧,不过要在圣人面前失仪了。”
这要传出去,还不知道会怎么编排呢,刘禹没打算将自己牵涉到宫闱里去,换一种坐法就行了,当然肯定有些不雅,但是人起码舒服一点,他的这个坐姿让谢氏一愣神,摇摇头现出了一个微笑,然后挥手将近侍都叫退了下去。
有了这么个小插曲,奏对的气氛就轻松了一些,让谢氏又想起了第一次看到他的情形,身长挺立、气宇不凡,完全没有年青士子的那种傲气,却又别具风骨,如今居高临下地再这么一看,脸上多了一些成熟的沧桑,前些日子的那些经历又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心上的宽容不知不觉又多了几分。
“前些日子尽关注你娘子的事了,倒是没留意,你这腿可有关碍处?”
“内子与微臣之事劳动圣人忧心,实是惭愧无状,臣的腿已经无碍了,再有些日子便能行走自如。”
刘禹拱手低头,由于是仰坐着,这个姿式显得十分别扭,然而谢氏却没有看他,循着自己的思路继续说下去。
“那便好,你家娘子也不容易,她还小,不管做错了什么,好歹担待一二。”
“圣人请放心,臣待她的这颗心,从未变过。”
你没变那就是她变了?谢氏侧着眼看了看刘禹的表情,一脸的诚恳,毕竟是别人的家事,她也只能点到即止,谈完了闲话,该到正题了吧。
“启奏圣人。”刘禹在垫子上一欠身,做出了一个正式奏对的架式,将谢氏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臣昨日在这临安城中一共走访了九户人家,还有五户因是外籍,故臣无法一一走到,臣想请圣人晓谕一番,将他们的家人接进京来。”
这件事谢氏昨日就接到了呈报,原本是当作一桩笑谈的,今天听他这么一说,谢氏这才明白了他的用意,因为他走的第一户人家就是杨磊的府上。
“你打算为他们请封?倒是有心了,不过此事无须老身出面,若是怃恤银钱不够,宫里可以出封桩库赏之,就不必将人接来了吧。”
“臣不是为了怃恤的事。”刘禹扬起头,严肃无比地说道:“臣是想请他们来,送各自的亲人最后一程。”
谢氏被他的话惊到了,没等她想明白,刘禹又接上了一句。
“此事今日就要实行,不然就赶不及了。”
什么事情赶不及?谢氏的思维完全被他带动了,杨磊所部均为殿直,大部分人都在城里置了宅子,只有少数人在外地。这个外地实际上也是本府之内,只是不在城里,毕竟京师居大不易,不是每个人都买得起昂贵的宅子的。
一府之内,快马来回用不了半天,今日实行的话最迟明日一早就会赶到,明日是什么日子?谢氏这么一想就恍然大悟了,这个小子是打算在所有的朝臣面前做什么文章,进宫来也不是为了让她帮忙找人,因为这种事他派几个家丁就能做了,他这是提前来告诉自己一声,以便有个心理准备。
要出事了!这就是谢氏最后得出的结论,联想到他这些日子以来的怪异行为,这件事情肯定小不了,但是能够直接告知自己,就未必是坏事,片刻之间,谢氏已经转七八个弯,依然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倒底是老了。
“你们翁婿啊,尽给老身出难题。”询问的话到了嘴边又被她收了回去,刘禹说得这么委婉,一定就是不想让她知道详情,至于原因,或许是怕提前走漏了消息,又或许是并不完全相信自己,谢氏已经不在乎了。
“丈人有奏疏送进来?”这下子轮到刘禹愕然了,谢氏见他的样子不似作伪,从袖笼中拿出一封文书,递了过去。
“你自己看看吧。”
之所以想要见一见刘禹,谢氏其实还想听听他的意见,毕竟是翁婿俩,或许会有什么合理的解释也不一定。
刘禹将奏章取出来,展开一看抬头,“观文殿大学士臣叶梦鼎请议迁都广南事宜”一行字赫然映入眼帘,这可真是神补刀!刘禹差一点就笑出声来,不得不要将头再低一些,才将将掩饰住心里的兴奋。
“回圣人,臣看完了。”刘禹一目十行地扫了一遍,就将奏疏还给了谢氏,文章太长了,他只需要看一看关键的几个字就行了,至于其中的修饰语,根本就没有去管。
“说说你的想法。”
“臣以为,叶少保此奏,乃老成谋国之言。”这么给力的老丈人,刘禹当然要大力支持了。
“你的意思是,和议不成了?”谢氏其实知道他会说什么,可是当真正听到的时候,还是下意识地问了出来,尽管马上就意识到了不妥。
“恕臣直言,臣冒死回来,非是惜命,只为提醒朝廷,战事只在旬日之间。”
刘禹的回答让她很失望,可是却说不出什么,因为这是实话,朝廷上下没有几个人愿意说这种实话,不外乎还存着万一之念罢了,可是这话从万里返国的刘禹嘴里说出来,那就是迫在眉睫的警告了。
“临安城守不住?”谢氏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又像是在问别人。
“守得住。”刘禹的回答让她眼前一亮。
“若臣为城守,元人要想破城,便是痴人说梦。”估计全大宋也只有刘禹敢说这种大话,偏偏这种大话没人敢不信。
可是接着,她的眼神就黯淡下来,临安府和建康府的等级是一样的,不过当时刘禹能以一介白身权知建康府,用的是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因为打了一个大胜仗,又有死于王事的汪立信作保,这才捏着鼻子认了下来,而这里是京师,浙西路臣兼知临安府这个位子,号称大宋第一帅,不说现在没有空出,就算有了,拿什么才能换得来?
更何况,刘禹二次拒绝政事堂的召见,就已经将这种交换的路子给断了,难道他以为,自己这个垂帘的妇人,可以一言而决?那样做的话,除了自取其辱不会有任何结果。
“广州太远了,你觉得福州如何?”谢氏决定不再自寻烦恼,不过她的问题,却给刘禹带来了烦恼。
福州没什么不好的,历史上二王出逃,直奔的就是福州,可是那样自己能得到什么?福建路的路臣是陈文龙,上任才几个月,断不可能马上拿下,想了想他正色答道。
“福州太近,元人若是破了两浙,便会直下福建,况且那里战事未靖,依臣所见,不保险。”
话说出口,刘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谢氏不可能主动去比较迁到哪里更为安全,这个主意如果不是她想的,就肯定是别人上的,谁会这么做?恰恰与自己的老丈人不谋而合。
谢氏当然不会将另一个袖笼里的东西拿出来,那是老平章王熵的遗折,同叶梦鼎一样,都主张马上考虑迁都事宜,只是二人的选择不同,让她有些犯难,现在一听刘禹的解释,倒是感觉更有道理一些。
迁都这个事情太大了,当年高宗皇帝被金人打得逃到海上,丢了建康府都没有起过这种心思,她之所以没有将事情摆到朝堂上去讨论,一则是老平章丧期耽误了,二则就是自己都没有想通。
“兹事体大,你切莫要外传,也让老身再想想,刚才说的事,老身应下了,这就差人去办,不会误了明天的朝会。”
刘禹谢恩告辞,有了谢氏的背书,之前所做的那些就好交待了,这一趟进宫的收获之大,就连他自己都没想到。因此出宫之后,等在外头,一身小厮打扮的听潮突然听到郎君哼出一首怪异的歌儿。
“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明天是个好日子,打开了家门咱迎春风......”
可明明现在是秋天啊,听潮的脑子里有些糊涂了。
第七十四章 战斗(一)
“郎君,求求你。”
听潮的哀求声中带着低泣,让刘禹一下子停下了动作,抽出手将被子盖在她的身体上,自己披了件中衣坐到床边。
大丫环侧着身子朝向墙壁,身体由于害怕不停地在发抖,她在害怕什么?刘禹大致能猜到,这样的表现让他松了一口气,考验人心真是一件让人极其厌烦的事,成或败都不值得高兴。
到这个程度就可以了,不管她还有什么小心思,只要心里还有自己的女主人,刘禹都可以容忍,刚才那一阵,能感受到她是真的怕了,怕的不是自己行将**,而是这个行为会给病中的女主人带来更大的创伤,然而......
“你不愿?”刘禹听见自己的声音很陌生。
“不是的。”听潮在脸上抹了一把,披着被子跪坐在床上,伸出一只雪藕般的手臂连连摇晃,配上一个凄惶的表情,让刘禹看了又有些心动,因为他知道,那床薄被下的身体,只着了一件亵衣。
“那是为何。”
“郎君,自从那日被留在房中,奴就已经是郎君的人了,这辈子若是郎君不要,奴要么终身不嫁要么绞了头发做姑子去,断不会再让别的男人碰。”听潮咬着牙说出的这番话,估计憋在心里已经很久了,听得刘禹有些无奈,他现在最怕的就是女人要死要活,没有一点独立精神,旧社会也不是那么完美啊。
“今日回府的时候,桃儿指着奴骂不要脸,奴就在想‘左右也是这样了,不如就放肆一回,也不算白白担了个好名声。’”这件事刘禹不知道,当时他正在沐浴,而听潮应该是去寻换衣服的时候被拦住的。
“方才郎君问奴‘愿不愿’,能得郎君宠爱一回,便是死也甘心了,又怎会不愿。”听潮珠泪琏琏,却还在强自坚持着,“可郎君有所不知,就在那时,奴找人打听过了,说娘子因为此事昏过去三次,我们回府的时候,太医才刚刚离开,奴怕......怕她再听到什么,就真的醒不过来了。”
“太医怎么说?”刘禹一听之下猛然站起,差点触动了腿上的伤,饶是如此,仍是疼地皱了皱眉头。
“服了安神药已无大碍,不过叮嘱了不可再大喜大悲。”刘禹的紧张被听潮看在眼里,忍不住多说了一句,“郎君如此着紧娘子,何苦还要再折腾她?不如就此算了好不好。”
是她折腾我!刘禹白了她一眼,倒底没将这句话说出来,听潮的话有道理,这事应该结束了,他怕的不是璟娘的病体会怎么样,而是因此转了性子,那就适得其反了。刘禹缓缓地将衣服穿好,系带在身前交叉而过,甩到了身后,他放开了手,任后面的人帮他打好了结,然后就听到了细细碎碎的穿衣声,再等一会儿,床上的身体开始动弹,似乎在爬起来。
“不用下来了,天冷一块儿睡吧。”听潮一怔,一下子停在了那里。
虽然入了秋,南边的气候还是很温暖的,穿得整齐的话最多也就是一床薄被子,让刘禹不习惯的是,有个人这么跪在你面前,看着你入睡,然后才趴在那里打盹儿,和小妻子一块儿的时候也就罢了,自己一个人那不是折磨人吗?
“愣什么,不想给郎君暖被窝?”
时候不早了,明天还有很多事,刘禹不再啰嗦,一把将听潮抱起就这么躺在了床上,然后将被子搭在两人身上。听潮的身体僵硬得手足无措,郎君的气息带着一股温热吹拂着颈项处,她却不敢有丝毫想法,只能闭上眼一切听天由命。
刘禹想得很单纯,折腾了一天,他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觉,这样才能有足够的精力去应付明天的事情,闻着一股泌人心脾的香甜味道,抱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柔软身体,他很快就倦意上了头,发出了均匀的鼾声,而那个小身子也很快放松下来,慢慢地习惯了这种温情的怀抱。
一夜无事。
许是躺在郎君的怀里,听潮睡得无比踏实,结果到了早上,刘禹都起了床,她依旧在那甜甜地睡着。见她睡得这么香,刘禹便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反正这院里侍候的人不少,少个一时半刻是不打紧的。
院子里头很安静,早起的丫环婆子们见到他都是恭敬有加,看到他走向内室,昨日还恶狠狠的桃儿一脸笑意地主动上前扶住。这是一个男权的世界,就算出了这种事,错误也只会被推到女人头上,刘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既得利益,轻轻地推门走了进去。
“你们先出去。”
一脸惊喜的观海跑得比谁都快,顺便还拉了一把有些迷糊的桃儿,刘禹走近大床前,上头的小人侧身朝外,不知道梦到了什么,眉头微微憷起,在她白璧无瑕的小脸上现出一个小小的印记,让人忍不住就想拿手去抚平。
他知道妻子睡眠很轻,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只是坐在一旁端详着,小妻子的一头青丝散在脑后,纤细的粉臂露在被子外面,小手上抓着一个方盒子,正是自己之前送与她的那部肾x。刘禹叹了一口气,轻轻扳开她的手指,将手机拿出来,随手一按,居然还有电,锁屏的图案是他的自拍像,这就是妻子握着它入睡的原因。
“啊......是夫君。”璟娘还是被弄醒了,朦胧中一睁眼,看到夫君就坐在眼前,仿佛不相信似地揉了揉眼睛。
“听说你昨日有些不好,便过来看看。”刘禹站起身坐到她的床头,像往常一样将她环进了臂弯里,自己靠在了床架子上。
这个动作夫妻俩曾经做过无数次,璟娘却像是第一次那样甜蜜无比,好像心爱的人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身边,于是就连声音都轻快了几分。
“休要听她们嚼舌根子,奴只是有些不适,歇息了一晚,夫君不必忧心。”刘禹的一只手在抚弄着她顺滑的青丝,另一只手则悄然地在手机上按了几下,打开照相机的同时,关掉了快门声和闪光灯。
“还是我的璟娘善解人意,哪像那个小蹄子,昨夜弄了一宿,害得你夫君这会还有些酸痛。”
“她......怎敢如此?”璟娘的身体一僵,被他的话惊到了,目光变得呆滞,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听下人们传言的毕竟隔了一层,她还能装作不知,可是夫君居然就在她耳边说出来,那股酸意压都压不住,腾腾地冒了出上来。
“可不是嘛。”刘禹接过话头,手机背后的镜头偷偷转了个向,嘴里毫不停歇地说道:“这妮子太能折腾了,主动爬上床不说,还嚷着要玩那飞轮,这倒也罢了,居然叫为夫带她出府,说是从未见过临安城的风光,你也知道,为夫哪里缠得过她,只得......”
“贱人!”
璟娘听得面色铁青,一时忍不住,咬牙切齿地骂了出来,刘禹在手机的屏幕看到的那张脸,竟然是从未有过的陌生,再娇美的容颜也撑不起这样的表情。
“为夫有什么办法,偏生她还说,是你命她来的,璟娘,这是真的么?”刘禹盯着她的眼睛,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她......”妒火中烧的璟娘下意识地就想否认,可是对上夫君的眼神,那里头透出的是无比的认真,还有隐隐的痛惜,她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一丝清明,已经到了嘴边的谎言再也说不出口,璟娘缓缓地点点头,一行泪水从眼中流出,面上的表情痛苦万分。
刘禹闭上眼一把将她抱紧,那感觉就像是失而复得一样,一如那天费尽心力地将她救活,累,太累了,没有办法,谁叫怀里的这个小身体是他最心爱的宝贝呢。璟娘在他怀里哭成了泪人,多日以来的委屈潮水般地宣泄出来,刘禹没有去宽慰她,只是双臂用上了更大的力,仿佛稍稍松手,人就会不见了。
“你不要作声,听为夫把话说完好么?”哭声稍歇,刘禹才将她略略放开,在她耳边轻声说道,璟娘没有说话,抽泣着点点头。
“那日在江上将你救回,你我的缘分便已经注定,这辈子分不开了,还记得么,你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拿钗子戳自己,从那时起为夫就认定你是个刚烈的人,眼里容不得沙子。”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眼睁睁地让人分享你的挚爱?妒火会将一个人变成什么样子,你在叶府中长到这么大,肯定比我见得多,可是你知道自己变成那付模样,会让人怎么看?”
刘禹拿起手机点亮屏幕,将刚才拍下的照片一一展现在她的眼前,璟娘停止了哭声,脑子里一片空白,她难以置信,那个小小屏幕上的人会是自己,面目狰狞、眼神凶狠、表情扭曲,丑陋得让人不愿意多看一眼。
“在这世上,我还从来没有见过永恒不灭的爱恋,再美好的感情也经不起岁月的摧残,或许三五年,或许十年二十年,相对一生来说是那样短暂。正是因为短暂才显得弥足珍贵,等到年老体衰、两相生厌之时,至少会有一段甜蜜能让你偶尔记起,日子才会不那么难熬。璟娘,你才十五岁,我们成亲还不到半年,你打算从现在开始,就怀着这股恨意一直到老?然后突然发现,这辈子最值得回忆的时光只有那么短短的一瞬,一个这样的男人,还值得你苦苦思念、生死相随么。”
这是璟娘从来没有听过的话,颠覆了她心目中的许多东西,往日里还有些自得的那股子聪明劲已经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停止了思考的躯壳,悔恨就像流水一样打在心头,变成一朵朵的浪花消散在空中。
“年老色衰,夫君便不要奴了么?”璟娘听见自己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傻妮子,你至少还能美上二十年,二十年后,夫君才是垂垂老朽,谁不要谁还不一定呢。”刘禹被她的傻样子逗乐了,看着她渐渐发红的小脸哈哈大笑。
璟娘不好意思地缩进了夫君的怀里,听着熟悉的心跳声,萦绕多日的忧愁、恼怒全都不见了,夫君的话打开了她的心结,尽管其中还有些不尽认同,她相信自己绝不会有改变的那一天。
“听潮怎么办?”
“她倒底是为你牵连,平白受了许多委屈,以后待她好些便是了。”璟娘点点头,夫君对她还是有些不同的,不过说来也怪,此时璟娘的心里已经没有妒意了,反而有些欠疚在里头。
“夫君当真没动她?”璟娘仰起头,眼里带着笑意。
“搂搂抱抱是有的,亲亲摸摸也难免,再多就......。”刘禹作出一个深思状,然后突然俯身吻住了她的嘴唇,夫妻俩忘情地相拥在一起,直到璟娘气喘吁吁才被放开。
“知道夫君忍得辛苦,就赶紧好起来,万一拖得久了,为夫饥渴难耐,就先将听潮正法,然后是观海,接着是桃子,信不信?”
刘禹恶狠狠地向她宣告,璟娘开始还觉得挺正常,等到夫君说到桃儿,忍不住就笑了起来,她无法想像,夫君对着一个十岁的小孩子,怎么下得去手,在她逐渐放开的笑声中,刘禹知道,曾经的那个小妻子又回来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上朝的时间,璟娘没有让他叫人,而是自己坚持爬起来,从箱笼中找出朝服,服侍着他一一穿戴整齐,这是她最喜欢看到的夫君形象,威严中透出一股英武之气,每每让人心醉不已。
“一会儿还是让听潮跟着你吧,她倒底细心些,下了朝早些回来,奴在家等你。”璟娘有些依依不舍。
“嗯,好生歇着,等为夫回来给你讲故事。”刘禹在她额头上啄了一下,就转身推开了房门,唬得门后的桃儿、观海等人一跳,刘禹越过她们,径直走到躲在一旁的听潮身边,拉起她的手。
“去换男装,随我出征。”
于是,院子里的人又一次看到了两个人公然出府,不仅如此,郎君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小小竹排江中游
滔滔江水向东流
红星闪闪亮
照我去战斗
......”
第七十五章 战斗(二)
陈宜中的宰相仪仗是掐着点儿抬入禁中的,既不像普通朝臣那么早,也不像某人一样姗姗来迟,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他的新地位。他的肩舆停在政事堂的台阶下,因为年龄的使然,后面的一段路要用走,不过这有什么打紧。
“宰相,自唐以来谓之礼绝百僚,见者无长幼皆拜,宰相平立,少垂手扶之......”出自名臣司马光的这段话生动地描写了宰相的威仪,这种待遇到了宋时,更是达到了颠峰,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眼下的陈宜中就享受着这一时刻,恨不得这条路再长一些,遇上的朝臣再多一些,当然面上依旧是一付波澜不惊的模样。一直走到崇政殿前,他才挥退了随从,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缓缓走上了台阶,一边听着不绝于耳的见礼声,一边用眼神同亲信们打着招呼,至于普通朝臣,连被他看上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汉辅、彦恺、善夫,还是你们近些。”执政候朝是允许进殿的,因此他们这几个人单独形成了一个小圈子,正好与外头的人潮分隔开来。
留梦炎等几人笑容不改地回应他的话,心下都是不以为然,要说距离,清河坊离着禁中也就是几步路,这么说无非就是表现他的矜持罢了,不过人家有这个资格,谁会去较真呢。
视线碰上留梦炎的时候,陈宜中用微不可查的眼神同他示意,得到的是一个肯定的答复,让他的心情放松下来,两位宰相的联手,就是皇权都能抗衡,何况是一个没什么根基的小子。
在他们看来,某人连续拒绝召见,其实已经断了自己的路,将原本中立甚至是同情的那一部分人都逼到了对立面上,士林中的名气差了,就意味着前程的黯淡,民间的口碑再好又有什么用?大宋,是天子与士大夫治天下,而非与百姓共治。
因此,让不让他上朝已经无关紧要了,几个人维持着有限的热度,言辞之中也都在街市趣闻、坊间传说上打着转,没有人会提起与朝政有关的事情,直到外头出现了异常。
在京的朝臣,或出于矜持,或因为距离以及别的缘故,真正亲眼看到那日盛况的人不多,稍微有些身份的,谁会挤到人群里去?所以当事情中的主角突然出现在眼前,他们表现出来的就是惊讶,和不知该如何应付,这种意外,随着他的走近而慢慢传染开来,原先的嘈杂声竟然出现了一个短暂的间歇期。
当事人是毫无所觉的,听潮只能将他扶到和宁门口,剩下的那段距离就要靠他自己慢慢前行了,一瘸一拐的动作想不引人注意都难,一身绯袍的刘禹不紧不慢地挪动着自己的脚步,面上没有丝毫地不适。
恢复到现在,基本上这种程度的行路已经没有问题了,对于同僚们那些复杂的目光,刘禹回报了一个淡淡的微笑,一些知道根底的都摇摇头目露同情之色,而绝大多数只能成为围观群众的,则是羡慕他的好运,那样的环境下居然还能活着回来,这种羡慕不是什么好兆头,因为跟在后头的就是妒忌.......还有恨。
“子青,你来做什么?”别看孟之缙身材有些胖,动作倒是十分迅捷,抢先而出一把将他扶住,然后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语气又快又急。
“不是大朝会么,左右在家中也是无事,就当是个乐子。”听到这样的回答,孟之缙横了他一眼,许是被他镇静的神情骗到了,没有再多说话,扶着他走到了一旁,那里站着几个同样的青袍官员,是孟之缙在兵部的同僚,知道他们的关系表现得还算友善,刘禹热情地同他们打着招呼,没有丝毫异状。
就如同一颗石子扔进水里,激起一圈涟漪之后复归于平静,刘禹的出现给分布在崇政殿前的大大小小的圈子提供了一个共同的话题,众人纷纷压抑着音量,时不时地朝他那里飞快地瞄上一眼,然后在他反应之前迅速地收回,就像是偷窥到了某种**一般,乐此不疲。
“噤声!排班!入朝!”一曲雅乐结束了这种喧嚣,几十个当值的中官扯着公鸭嗓子整齐有序地叫喊着,台阶下的大小圈子迅速地融合,所有人都依自己的品级排定了班次,就在刘禹同孟之缙告辞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时,那首曲子换了个调调,排成了几列长龙的队伍依次前行,缓缓步入崇政殿中。
这样的朝会刘禹并非第一次参加,不过之前的几次他都是围观群众中的一员,自然体会不到那种大戏行将开锣的感觉,等到朝臣的队伍在大殿里停下,原本宽敞的空间立刻被黑压压的人头挤满了。以他正四品中书舍人的品阶,在其中占据了一个不错的位置,不算太靠前又能清楚地看到前方,这个职务如果放在前唐,他应该是站在君王的座前以备随时听用,所谓掌制浩、书诏令、御机密,是一等一的要职。
随着第三首雅乐的奏起,当今天子年方五岁的小官家在声势浩大的皇帝仪仗伴随下轰然登场,当然还有帘后称制的太皇太后的驾临,百官颌首唱颂,刘禹口动心不动,听着这和尚念经一般的颂词,让整个朝会显现出一种庄严和肃穆的气氛。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第四首曲子开始,这首曲子只是一首单纯的琴曲,在大殿右侧的乐伎班里,所有声音宏伟的乐器比如磬、钟、鼓、鸣等等都停了下来,演奏琴曲的是一个中年男子,行云流水般的曲调优雅绵长,最适合做为背景音乐之用了。
它的出现就意味着朝议的开始,按惯例,首先被读出来的是各地上奏的祥瑞,每报一样,都会得到百官们的衷心称赞,在刘禹看来,这玩艺就像过年说的吉祥话一样,被恭喜发财的那个人没准就欠着一屁股债呢。
开场戏总是繁琐而无聊地,接下来的是什么,不但刘禹走了神,就连他身前身后的那些群众,都表现得事不关已,有闭目养神的,有找人聊天的,安静的大殿里渐渐嘈杂起来,那首荡漾其间的曲子也变得若有若无,这种活动还真是个磨练性子的好场合啊,某人的心思已经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臣右言正季可有本启奏。”恍惚中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言官的动作意谓前~戏的结束,听腻了那些防灾救灾的朝臣们精神一振,纷纷猜测会是哪位中招,刘禹的身上被有意无意的视线打量着,连他自己都紧张起来。
“可。”小皇帝稚嫩的声音相当清晰,刘禹好奇地打量了一下走上前去的青袍官员,目不斜视,一脸正气,形象还是很符合身份的。
“谢陛下,臣欲劾两浙镇抚使谢堂,擅行不法,无故羁押良民在先,胆大妄为,肆意捉拿邻国使者于后,败坏法纪,挑起纷争,置国家于危险,陷黎民于水火......”
这一下,不光是刘禹,就连群臣都愣住了,这人说得是谢堂么?怎么听着像是秦桧啊,言辞越来越激烈,罪名越来越大,再说下去就快成了汉奸卖国贼了,而后知后觉的刘禹才知道,感情这个小子干出了这么大的事啊,一点也不像他认识的那个国戚啊。
不能怪他无知,自从回到京师,自已家里的事就够让人烦心的了,他哪还有余力去管别的事,出于同样的原因,下人们就算是知道,也不会到他那里去传闲话,躲还来不及呢,没见郎君心情不好,正一脸晦气地找人麻烦么。
于是,刘禹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抢了自己戏份的谢大使,老老实实地出班请罪,而身在幕后的太皇太后显然早有准备,不但将他严斥一番,而且当场就摘了他的顶带花翎......不好意思穿越了,是冠帽袍带,竟然直接就免职了,顺带着撤销了专为他一人而设的那个部门,两浙镇抚使司。
只不过,当谢堂穿过朝班当中的空隙往外走的时候,刘禹分明看到了他一脸的满不在乎,路过自己的身边,还挤眉弄眼地作了一个怪相。刘禹哪里不明白,这一切都是设计好的,看来小妻子对他所说的这家伙可能会入枢府,应该是真的。
“关于元人的使者,臣有几个疑问,不知道可不可说?”那个言官仿佛要乘胜追击,执着圭板朗声说道。
“你想问谁?”接话的是右相留梦炎,作为文班之首的陈宜中面无表情地站在最头里,一派事不关已的模样。
“臣有话,想问一问中书刘舍人,请陛下恩准。”
朝堂上轰然掀起一股热潮,所有人像打了鸡血似地竖起了耳朵,交头接耳声没有了,嘈杂的大殿上一下子安静了许多。刘禹静静地等待着,直到听到了一个带着童音的“准”字响起,这才不慌不忙地撩起前襟,缓步出列,站到了比那个言官更前一点的位置,对着御座的方向一揖到底。
“中书舍人臣刘禹参见陛下。”
第七十六章 战斗(三)
在朝臣中,言官是一群特殊的存在,左右言正、司谏,殿中侍御史、监察御史、六部给事中,左、右谏议大夫、御史大夫不一而足,涵盖了朝廷和地方,品级更是从七品一直到二品,构成了至上而下的监察机构,谏天子、纠百官、查吏治、巡地方,具有相当大的自主性,既是朝廷耳目,又是
职官志有云:“御史为风霜之任,弹纠不法,百僚震恐,官之雄峻,莫之比焉。←UU小说,www.uu234.com旧制,但闻风弹事,提纲而已。”,然而到了王朝末期,社会动荡、制度崩坏之下,这种监察的职能也渐渐失去,往往会变成政治~斗争的工具,对此刘禹的体会已经不是第一回了,因此他的表现是相当镇定的。
“敢问刘舍人,元人使者携书来京,言及尔等出使之事,从八月入城到九月事发,一月有余,尔等身处城中所历何事,可否在此一一道出,以解朝堂之惑?”
季可的声音在刘禹背后响起,他心里很清楚,如果不是自己再三拒绝了政事堂的召见,这个问题就应该在那里提出了,他们在乎的是自己的答案吗?
“事情经过,先期返回的使者均有回书呈上,莫非他们没有送到?还是诸公以为......”刘禹侧头扫过站在最前头的几个人,无论是陈宜中还是留梦炎都没有看他,然后继续说道:“其中有什么不实之处?”
他们既然选择了从这里开始,必然就有某些依仗,刘禹在脑中回忆了一下,那些日子一心在布置着复仇计划,根本就没有同元人打什么交道,只是偶尔会遣人去元人那里问问,不过是装装样子而已,这有什么可说的?
“舍人不要误会,回书我等自然收到了,只是其中有些过程与元人所说的不符,朝会之上,当着官家、圣人和大伙的面,请舍人亲口再说一次。”
“既然知道了,本官有什么可说的,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言。”
似乎刘禹的反应在他的意料之中,被拒绝之后他也没有着恼,不慌不忙地拿出一张纸,在手里展开。
“继然舍人不想说,那就听听下官的,这是元人文书上的一段话,下官在此读一读。”说罢他就大声开始读起来“八月二十八日,宋使微服出馆,趣城隍庙、保大坊、定仁坊,巳时末入琼楼,至午时三刻方出,又历怀远、太平、丹桂等坊,其间多流连于酒肆、书坊等处,申时末方回,据使者回书,他们入城是八月二十七日,也就是说这是使团入城的第二日。”
“八月三十日,宋使微服又出,循横街趋鼓楼,在海子市斜街逗留良久,暮时方回,九月三日,宋使午时方出,过城中德庆楼,会楼中有汉军闹事未进,在外围观良久......六日酉时,宋使再度出馆,随从仅二人,行至中街处,宵禁即至,三人入德庆楼,彻夜未归,直至次日清晨......”
刘禹听着这些记录,又想起了在大都城中的那些日子,不用说这肯定是元人那些跟踪的人所记下的,日期什么的他早就忘了,而当时干了什么事,却是一清二楚,德庆楼那一次过夜就是刺杀李仁辅的那一天,想不到那些人居然在外头蹲守了一夜。
“之前下官向元人打探过,这几处楼宇,是元人都城中有名的......楚馆。”言官故意强调了一下,引起了殿中的热议,然后看着前面的刘禹一脸讥讽地说道:“对此,不知舍人是何说法,元人的记载可有不实之处?”
“完了?”刘禹等他说完,停了一会儿,似乎在等殿里安静下来。
“后头的那些大同小异,舍人若是有意,等得了空下官再读与你听,今日时间有限,还是长话短说吧。若是依元人的记载来看,你等在那边过得倒也逍遥自在,浑不似回书所说的那般急切吧,倒是让某想起了一句话。”他的眼珠子四下转了转,面上有些得色。
“此间乐,不思蜀也。”
说罢,满朝文武都窃笑起来,就连为首的两个丞相也是忍俊不住,好在他们还知道矜持,没有让自己发出声来,留梦炎忍着笑意一挥手,作出一个肃静的手势。
“好了,问话就是问话,莫要插科打诨,这是朝议。”然后他转向了刘禹“刘子青,当初你不愿屈尊来政事堂,官家圣人面前,言官的话,你能不能答?”
“相公言重了,政事堂相召,本应奉行,无奈当时有要事在身,便想着过些日子亲往陪罪,既然相公要下官在此作答,那某也想请问一句。”刘禹朝着御座的方向拱拱手,转过身看着那个言官。
“既然你问过元人,可否答本官一句,超过一个月的时间,元人不闻不问,是何道理?”
“这......某怎会知晓,可那也不是你流连青楼的借口。”言官一怔,随即张口反驳。
“你怎知,本官就不是为了公事?”刘禹的瞎话张口就来,不等言官继续追问,他转向了留梦炎的方向,“关于此事,内有隐情,不过事涉机密,不方便在此相告,若是相公执意要某说,可否出具正式文书,有什么后果,某概不负责?”
这下子轮到留梦炎为难了,刘禹的口气言之凿凿,他不敢笃定对方就一定在撒谎,更不可能为此背书。眼见再扯下去就变成了嘴仗,陈宜中表情和蔼地上前一步,制止了事态的进一步发展。
“既然另有内情,此事容后再说,季言正,还有什么疑问吗?”
“没有了,下官告退。”季可深施一礼,很干脆地退回了朝班中。
这就完了?刘禹看了看陈宜中等人,发现他们没有阻止的意思,一直到退入自己的位置,都没有想像中的被人突然叫住?雷声大雨点小,事出反常必有妖,刘禹心里感到的不是轻松,而是更大的警惕。
“大理寺卿臣潘文卿有本奏。”一个身量不高的绯袍官员从刘禹所站的后面一排闪出来,走上前深施了一礼。
“准。”小皇帝吐字清晰地应道。
“臣启陛下,之前谢镇抚所捉拿的元人使者,经本寺会同临安府审讯,所安罪名皆查无实据,按律应予释放。只是元使不肯善罢干休,执意要面圣,说要讨还公道,臣无奈只能在此讨诸公一个主意,此事当如何措置。”
对于心存幻想的人来说,这的确是一个棘手的事情,群臣商议了一阵,居然决定同意那人的要求。在留梦炎等人的授意下,不到片刻的功夫,值事的内侍就从殿外带了一个人进来,此人一身蒙古服饰,鼻孔朝天神情琚傲,被内侍带到前面的位置,就这么直挺挺地站着,既不行礼也不说话,直似满朝文武如无物,那份功力连刘禹看了也自愧不如。
“来使为何不向吾皇行礼?”这一下就连留梦炎也看不下去了。
“你是什么鸟人?”和斡尔都斜了他一眼,就原地扫视了一圈,吐出的话语差点没让他一头栽倒。
“无缘无故抓了我们,要陪罪的应该是你们,今天如果没有一个满意的说法,一切后果都由你们承担。”
元人的声音很大,一下子就让原本嘈杂的朝堂安静了下来,变得鸦雀无声,刘禹看着附近的同僚们,一个个涨红了脸,年纪大一些的,胡子都在发抖,偏偏没有一个人敢站出去反驳一句。
情况显然出乎留梦炎等人的意料,这样的情况下,任是谁也不敢再提出他们的想法,留梦炎一急之下,朝着身后的人打了一个眼色,那人有些无奈地走上前,压低了声音对元使说了一句。
“陪罪之事一会儿再说,你这样对人君无礼,事情还怎么谈?”尽管陈景行的声音不大,还是传到了前排人的耳朵中。
“不是我要怎样,你们的使者在我们的朝堂上,就是这样无礼,如今我不过是有样学样,知道吗?”
这句话一说出来,整个朝堂上顿时像开了锅的沸水一般,无数的目光射向了刘禹的位置,结果看到的是一个平静无波的表情,而这样的表情,恰好印证了元人的话,一时间就连孟之缙、陆秀夫等人都为他捏了一把汗。
元人的问罪文书上就有这样的描述,原本看到的人都以为是夸大之辞,没想到说得居然是这个意思,君前无礼惹怒了元人,这才造成了后来的惨剧,这能怪人家么?简直是自己作死啊,舆论在悄然之间发生了进一步的变化,一些原本倾向他或是中间的朝臣不知不觉都转了向。
“请元使先下去,这件事情以后再说。”没有办法,总不能当着元人的面窝里斗,留梦炎等人暗中商议了一下,采取了一个拖延的主意。
“哼!”和斡尔都当然知道见好就收,他可不想落得宋使的下场,没等人来请,他就高昂着头走了出去,只留下了满殿的窃窃私语。
“刘子青,你是使者,怎能如此?”不待他出列,陈景行就劈头盖脸地喝道,一脸的气急败坏。
刘禹再度走出去,没有理睬那些人的异样眼光,而是打量了一番前头的几个人,陈景行的表情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他身后的几个紫袍文吏有的痛惜摇首,有的不敢置信,有的面无表情,而留梦炎等几个执政相公则是一脸的玩味,显然这件事他们也没有料到。
“方才元使所说,确有此事。”刘禹的话让前头的几个人微微吃了一惊,不过谁都没有出声,都在等他的下文。
“那日得元主召见,臣就如此般行的君礼。”刘禹一边说一边执手朝前面深深一揖,然后直起身继续道:“元人却要臣行元人之礼,敢问诸位相公,你们若是在此,当如何做?”
一片寂静。
第七十七章 战斗(四)
礼仪是小事么?没人敢这么说,管子曰:“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排在第一位的就是“礼”,刘禹所坚持的不是弯腰的程度,而是国家的尊严,可问题在于,大宋现在还有尊严吗?
和议不成的后果是什么,陈宜中、留梦炎等人互视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坚决,而要想推行此事,眼前这个人就是迈不过去的坎,留梦炎换上一个痛惜的表情,缓缓上前。
“元人势大,有些许强横也是可以理解的,为人臣当思为国分忧,身处敌国难道不可变通?你倒好,一时之辱都不愿忍,因此触怒了他们,陷国于危难,大宋之不存,倡礼又有何用?”
他的一番话仿佛定下了调子,一个又一个的朝臣先后出列,慷慨陈词,所指的无一不是刘禹之过。御座之下,那个孤身挺立的身影,就像矗立在海边的一块礁石,迎接着一波接一波的巨浪冲击,依然巍峨不倒。
“刘子青,你本可成就万世之功,为我大宋争得数十年光景,却因一已之私而葬送掉了,如今思之令不可惜乎?”
“既为使者,便当忍辱负重,朝廷上下多少人的期望都在你的肩上,天下兆亿百姓的生计都在你的肩上,可你却......”
“误国之深者,唯刘子青也。”
“卖直邀名,其心可诛。”
......
形势近乎一边倒了,他的几个好友叶应及、陆秀夫、孟之缙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深知自己人微言轻,出去也没有用。而所有站出来的人里面,既有留梦炎的人,也有陈宜中的亲信,甚至于到了后来,不属于任何一方的一些人都跳了出来,他们单纯只是认为错在刘禹一人而已。
刘禹错了么?御座上五岁的官家不知道,他的年纪太小了,还无法理解这背后的东西,帘后的太皇太后谢氏洞若观火,却也是爱莫能助,群情汹涌之下就算皇权也只能低头,更何况是一个没什么背景的四品小吏。
这个场面还真大啊,身处风口浪尖的刘禹心里想的居然是这么一个调调,当一个反派其实也蛮过瘾的,如果不考虑那些人的精神污染,和随时可能喷到身上的唾沫星子的话。
只不过太过文弱了一点,这就是刘禹在心里给出的评价,他们想干什么,自己是很清楚的,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只有一个选择,免冠自行辞职,然后被发配到某个远州蹲上几年,运气好被人记起还有希望起复,运气不好就只能终老他乡了。
嘴炮如果能救国,大宋一定能屹立千年,可惜元人不会同他们讲道理,看着这些人的表演,刘禹感到了一种深深的可悲,自欺欺人到了这种地步,难怪历史上被人轻易灭掉,而原本忽必烈是抱着打到哪算哪的心思的。
最让人讽刺的是,这些看似或义愤填膺、或慷慨激昂、或大义凛然的人群里,在面对元人大军压境的时候,跑得要比谁都快,最后一次大朝会,到来的文臣只有六人,其他的要么弃官出逃,要么主动投敌,格调之低就连元人都看不起。
“满朝朱紫尽降臣。”刘禹想到这句话,不由得露出一个笑容,而这个表情在留梦炎等人的眼里,就是另外一种解释了,难道此子还有余力?
“刘子青,你还有何话说?”
不管再声势浩大,话还是要让人说得,这就是身为文臣的优势,留梦炎也想听听,此人倒底有什么倚仗?
“刘某误没误国暂且不论,尔等如此丧心病狂,不外乎就是想再求元人订一个和约,嫌刘某挡道了而已,可是你们搞错了重点。”既然撕破了脸,刘禹也不再同他们客气,连表面上的尊称都省掉了。
“搞错了什么?”留梦炎还没说话,他身后的礼部尚书陈景行急急地问道,不能怪他心切,如果和议再开,还是会落到他的头上,他可以质疑刘禹的品行,却不会怀疑他的能力,这是共事以来亲眼所见的。
“你们搞错的是,某行什么礼,他们的君主忽必烈都未曾在意,元人之所以拒绝和议,尚有其他原因。”刘禹坦然答道,听得留梦炎等人一阵愕然。
“这不可能。”
“你这是巧言狡辩。”
......一时间,质疑的声音再度响起,此起彼伏地就像个菜市场。
“尔等连一窥真相的勇气都没有了么!”
刘禹一声断喝,惊得御座上的小皇帝打了一个哆嗦,离得最近的留梦炎、陈景行,稍远一些的陈宜中、吴坚、贾余庆等人面面相觑,事情已到了最后关头,就算此子口头还不承认,栽他一个踟躇误国的罪名还是绰绰有余的,虽然手段卑劣了点,但是能达到目地,这一次就不算白干。
“无论如何,你触怒元人是事实,再加之余者皆死而你独回,其中颇有疑点。”留梦炎不再犹豫,直接朝着珠帘的方向一拱手,说道:“臣等以为,暂时免去刘禹之职,许其在府中撰写自辩,事情弄清楚了,再另行安排,不知圣人意下如何?”
原以为这样的局势下,太皇太后纵然有所不满,也只能是顺势而为,况且这样的处置不轻不重,并没有伤及根本,无非就是委屈他几天,没想到等了半天,帘子后面都毫无动静,几个执政心下都是一紧,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刘禹。”帘子后头传来了谢氏的声音。
“微臣在。”
“你方才说的是何原因,不妨在这里直陈,相信相公们不会冤枉了一个好臣子,老身和官家也想听听。”留梦炎的心里一沉,急忙朝着陈宜中打了个眼色,后者略略一想,上前了一步。
“圣人所言极是,刘子青,你说说吧,为何你能独活?”陈宜中顺着谢氏的口风,提出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
之所以这样问,陈宜中是觉得,不管他怎么回答,都会漏洞百出,话语权已经掌握在了他们的手中,谢氏可以给他一个机会,但却不能不顾大势,毕竟她只是一个听政的太后。
而反观刘禹,面上露出的则是一丝犹豫,完全没有了方才以卵击石的气势,这种表情的变幻逃不过陈宜中的眼睛,也更加让他肯定了自己的判断,为了加强心理优势,他再度上前一步,直接站到了刘禹的前方,几乎顶在了御座的下方。
“刘子青,本相再问一遍,你的护卫和副使皆死,为何你能回来?”陈宜中的声音不算高,却有着一种摄人的压迫力,他很想看到,对方在自己的气势压迫下惊慌失措、满头大汗的样子,可惜刘禹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圣人、官家、诸位莫急,再等等,就快了。”刘禹丝毫不让地站上前,变成了同他并排而立,陈宜中听了他的话一头雾水,根本没有感觉到他的逾礼。
“等什么?”
第七十八章 战斗(五)
一辆牛车被人拉着驶近了和宁门,青布的车帏没有完全封死,后厢的车板子上坐着一个小男孩,梳着朝天辫、穿着件土布褡子,虽然很旧但是并不脏,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四下打量,就像是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UU小说,www.uu234.com
“娘子,到了。”牛车停在宫墙之外,在前头牵着牛的居然是个膀大腰粗的军汉,他将车子打横,朝着车厢说了一句。
“狗蛋,扶阿娘一把。”
“哎!”
小男孩爽脆地应了一声,一下子从车板子上跳下来,然后伸出手,从车厢里露出是一张憔悴的面容,她一手撑着车厢壁,一手握着小孩,小心翼翼地抬脚、落地,一直到站起身,看着四周的红墙碧瓦,都有些不敢相信的样子。
女子的年龄不大,生得也是平常,面色一看就是田间地头做惯的,头上简单得用木钗子扎了一个髻子,鬓上戴着一朵白花,身上披着白色的粗布衣衫,眼神胆怯得不敢多看,就那么原地抱着小男孩,一动不动地等待着什么。
“应都头的娘子到了吗?”一个略显得有些尖利的嗓音很突兀地响起来,牵车的军汉快步上前,朝来人一抱拳。
“到了。”他指了指后面的两人。
“奴的夫家正是应三,不知唤我们来,为了何事?”女子抬头打量了一下来人,面白无须、穿着明晃晃的袍服,一看就是贵人,神情更是怯了几分,声音细若蚊吟,不认真听根本就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到了就好,快跟咱家走,可就等着你一人了。”胖胖的黄内侍脸上有些焦急,但是一看对方的神色,反而耐心地解释了一句,“放心吧,是圣人亲自下的旨,好事,大好事。”
也不知道这位应娘子听懂了没有,反正已经被带到这里来了,自然是别人怎么说她就怎么做,但既然人家说是圣人相请,那多半也不会坏到哪里去,她轻轻‘嗯’了一声,便牵着小男孩跟在了后头。前面带路的内侍看样子有些急,她不得不随之加快了脚步,被她拉着的男孩瞪大了眼睛看着周围的一切,亭台楼阁、奇花异草,都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兴奋得哇哇直叫,前头带路的内侍眉头直皱,可是什么也没说。
“这里是官家寝殿,娘子一会儿进去了稍稍留意些,莫让小哥儿乱跑。”到了崇政殿外,黄内侍将她们母子领到偏殿,进门之前特意嘱咐了一句,吓得女子赶紧一把抓过孩子,作势欲打,这才让小男孩消停下来。
其实黄内侍是夸大其辞,官家现在根本不住这里,后殿大部分时候都是空着的,此刻就是那一小部分的特殊时间。应娘子被领进去的时候,赫然发现里头已经站了许多人,让她安心的是,所有的人同她一样都是妇人,而让她不解的是,所有的人同她一样,都是身着素服,头戴白花!
都是差不多的年纪,又是同样的境遇,自然很容易就能聊到一块儿,在与这里的妇人寒喧的同时,应娘子悄然打量了一下这间偏殿。里面的陈设已经被人搬空了,四周除了廊柱就是画壁,奇怪的是一群禁军服色的男子正在爬上爬下,他们牵着一种细细的黑线,在两边摆上了半人多高的木头箱子,而两个箱子当中,一块银灰色的大布被绳子吊了起来,那块布非常大,足足盖住了当中的画壁。
这些妇人不知道的是,就在一墙之隔的正殿上,站着上百名男子,年幼的官家一脸好奇地坐在当中,御座下并立着两名男子,身量差不多高,就连年纪看上去差得也不多,可是那丝毫不让的气势,无不显示了殿内紧张的气氛。
“刘子青,你还要拖到何时?”
“急什么,元人一时半会儿又不会跑。”
“本相没功夫跟你在这儿耗,多少大事就被你这么耽搁了。”
“再大的事,抵得过将刘某打入十八层地狱,再踩上两脚?都当了宰相了,怎么尽涨脾气不长气量呢。”
“你......”
两个人面不改色地玩着唇斗,声音小得只有他们听得见,就在陈宜中耐心快要耗尽之时,一个内侍从侧门跑了进来,隔着帘子向里头的太皇太后禀报了一句什么话,然后就听到帘子后头传出一个声音。
“刘禹,你要的人老身帮你请来了,可以开始了么?”
“谢圣人。”刘禹转身一拱手,看都没看身旁的人一眼,面对朝臣朗声说道:“适才诸公要下官交待事情的来龙去脉,刘某这就如尔等所愿,不过偏殿太小,容不下这里所有的人,依下官的意思,诸位不妨推举出德高望重之人做为代表,前往那里一看便之。”
“故弄玄虚,本相就看看,你在搞什么鬼?”
陈宜中夷然不惧,他不相信,换了一个地方,少了一些人,事情就会被颠倒过来,不是推举么?两个相公、两个执政、六部几个堂官、台谏的几个主官,再加上一些自告奋勇者,一共凑出了三十多人,陈宜中很满意其中的构成,除了自己和留梦炎的人,只有几个是中立者,而其中唯一算得上刘禹的好友的,便是孟之缙,区区一个兵部职方司郎中,还没有放在他的眼里。
步入后殿的时候,刘禹走在最后一个,三十多人加上原本的十四个妇人、几个孩童,一下子就将这不大的殿堂站满了。好在内侍们早有准备,用一道屏风将两边分隔开来,太皇太后谢氏自然去了妇人的那一边,至于男子这边,陈宜中、留梦炎等人围作一圈,以一付看好戏的心态聊着天,只是在视线看到那块巨大的幕布时,陈宜中的眼睛才微微收缩了一下。
丰乐楼的传闻他岂会不知,那些会动的画是如何造出来的,他不感兴趣,左右不过是一些惑人的手段罢了,如今这里站的可不是那些唯利是图的商贾,他自认为,无论怎样的图画,都无法打动这些人的心,既然如此,就让此子死得心服口服吧。
人员到齐,设备就位,一切都准备停当了,刘禹当仁不让地走上前头,从一名禁军的手里接过一个长方形的条状物,他的身后就那块巨大的幕布,而正对面的上方,从大梁上吊下来的一个方盒子被几根绳子固定在半空中,沿着墙角布置的黑线几乎很难让人察觉,手下们的功夫还没有忘记。
“圣人、诸位,开始之前某要提醒大伙,不管接下来看到什么,都不过是过往云烟,有疑问请看完后再提出,受不住的可从侧面离开,子不语怪力乱神,切记切记。”
在圣人和几个相公点头之后,刘禹伸手在那个长条物上按了几个,一束白光从吊在空中的方盒子里射出,透过他的身体打在背后的幕布上。饶是有所准备,这一变化还是引起了几声惊呼,更多的人则是目瞪口呆,因为他们眼睁睁地看到那块幕布上出现了图像,巨大的、逼真的、让人无法直视的图像!
夕阳下,残楼半阙,一人一骑独立其间,翅帽公服、绯袍玉带,长长的使节随风而动,斜阳将他的影子打在脚下,孤独而又落寞。镜头随着他的视线缓缓向前移动,越过城楼,一条大江如白练般镶嵌在大地上,宽阔的江面上横跨着数条浮桥,浮桥上几列行军队伍正在快速通过,随着镜头的拉近,一个又一个军士的脸出现在画面上,他们长着与宋人相同的面孔,身着黑甲头戴铁盔,丛丛白缨有如飞雪漫天,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闷雷一般地敲击在观影者的心中。
这还不够,其中一道浮桥上,两骑并驰的快马几乎以相同的步履行进着,马上的骑士皮帽雕裘、握弓策马,挂在后面的箭壶随着马蹄的节奏抖动着,他们人人都长着一张迵异于宋人的脸,凶狠的目光中透着一股肃杀之气,让人看了不寒而栗,铁骑隆隆就像冲画而出一般,如果不是看到那个小子挺立在众人之前,就连陈宜中都生出了夺门而出的念头,无他,太过真实了!
“那是襄阳城,鞑子大军在渡汉水。”同知枢密院事吴坚看得心摇神曳,不由自主地惊呼出声,而他的话正好成为了这个片段的注解。
陈宜中强抑着心里的震撼,才短短的一刻钟,他已经感觉到了不妙,无论接下来的画面是什么,都会给人极为深刻的印象,可是现在能阻止么?如果只是朝臣在这里,当然是可以的,但是那边还有一帮来历不明的妇孺,刘子青,你倒底想干什么?
好在这个片段并不长,刘禹也只不过想让他们这些人直面一下鞑子的大军而已,说实话,电影无论拍得怎么样,都离着真实的场景相差太远,这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效果也是不言而喻的,就连他自己都被这个画面触动到了。
接下来的画面转到了一座古城中,一个从空中俯瞰的角度打下来的长镜头,将观影的人们带到了敌国的都城,这里的人都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他们已经情不自禁地为接下来的画面所期待。
斜阳如血,元人的宫阙在远处一闪而过,画面上出现了一幢两层的小楼,楼下是一个独立的院子,院子里十多个红袄轻甲的军士神情紧张地戒备着,侧身、弓腰、手按刀柄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紧闭的院门,真实的画面让观影者无不感同身受,一个个不由处自主地握紧了拳头,心中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接下的命运。
“娘,快看,那是爹爹!”当镜头移到第一个军士的正脸时,屏风另一边的女人堆里响起了一个稚嫩的童音,女子一手搂着自己的孩子,一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生怕惊动了眼前的画面,儿子说得没错,那就是她日盼夜盼的夫君,凶信传来时几度昏厥的心上人,此时离她是那么近,近到伸伸手就能够到,可是她却不敢。
随着镜头的拉动,女人堆里响起了一声又一声的惊呼和低泣,陈宜中已经被惊得说不出话来了,看了看一旁的留梦炎,对方也是同样的表情,可怜他们到现在才知道那帮妇人的身份,居然是牺牲在大都城中的殿直家人,当着圣人的面他们能干什么?千夫所指么。
“宋人听着,吾主仁慈,不忍你等惨遭屠戮,只需放下兵器,效忠我朝,无论你等原任何职,均可加官一等,若是能随我朝大军南下,所立之功倍加赏赐,吾主决不食言!”
如果说元人的招降还算在意料之中的话,接下来的画面就让人无语了,因为画面上响起了敲门声,在征求了院中主官也就是刘禹本人的意见之后,一个军士从门缝中看了一眼,然后取下门栓打开了少许,一个身影挤了进来,门则被飞快地关上了。
“吕副使?为何是你。”刘禹的声音清晰地响了起来。
“舍人,元人势大,就凭我等,断不可能逃脱,依下官所见,不如暂忍一时,先放下兵器吧。”画面上的人正是吕师孟,陈宜中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也许这就是刘禹能逃脱的原因。
“和议之事他们怎么说?”
“哎呀我的中书,哪还有什么和议,元人的大军已经枕戈待旦,就连檄文都已经拟好了,你不信?下官背几句给你听‘襄阳既降之后,冀宋悔祸,或起令图,而乃执迷,罔有悛心,所以问罪之师,有不能已者。今遣汝等,水陆并进,布告遐迩,使咸知之。无辜之民,初无预焉,将士毋得妄加杀掠。有去逆效顺,别立奇功者,验等第迁赏。其或固拒不从及逆敌者,俘戮何疑......’”
“够了!某既为使臣,不能成功,只可死国,要某背主弃义,择人而事,做不到,尔等以为如何?”刘禹一声怒喝,打断了他的话,接着用沉痛地语气说道。
“吾等愿随使君去死!”
铿锵有力的口号响了起来,不过十四个人,却有着一股摄人心肺的力量,陈宜中看着眼前的一切,脑子里已经是一片空白,除非他能指出这一切都是假的,可是那些栩栩如生的人物、真实地无比的话语,早已经超出了他的想像,拿什么去驳斥?
接下来果然不出所料,意图降敌的吕师孟被当场斩杀,宋人们将他的尸体拖上二楼,在房间里堆满了引火之物,所有的灯油都被集中起来,就在这时,刘禹被一个身影拉到了一旁,镜头没有直接给出他的正脸,而声音却让人一下子就听了出来。
“一层里间有个密室,直通后面的大街,舍人将身上的衣物印信尽数脱下,穿到那个人身上,你去密室中躲着,某会着人点了这楼,楼一塌,那密室入口也就寻不见了,待元人松懈了你再出来,想法子偷出城去,如此或可保下一条性命。”
“不行,某岂能独活,要死一起死,要走一起走。”刘禹一脸地坚决。
“里头只能藏下一个人!我等尽皆死在此处,何人回去报与朝廷知晓?还有我那可怜的妻儿,你活着就能帮某带句话与她,‘杨磊此生对不住她了,来世定然做牛做马,相报一生。’”
“夫君!”
一个女子从人堆里冲出来,哭喊着扑到了画面上,可是任她怎么叫喊,上面的人都毫无所动,就在这时,镜头给了杨磊一个特写,那刚毅的表情、不舍的眼神,就连刘禹本人看了都热泪盈眶。
“原来如此,杨磊,老身记得他入殿直之时才十六岁,当差二十余年,勤勉有加,如今忠心不屈、身死异国,也算死得其所,来人去将杨娘子扶过来,让我等看看,他们是如何杀敌的吧。”
接下来的画面就同那天的战斗一般无二了,杨磊让人点燃了二楼的房间,然后开门诈降,正当元人有所松懈之时,突然发动,十余人有如巨刃一般劈开敌阵。电影不可能完全真实,可是由于镜头和剪辑的作用,做出来的效果比亲眼所见还要强烈,一时间殿里的所有人都被这一场面震憾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是第一次面对真实淋漓的鲜血,怎不叫人心动万分。
镜头首先拉开了一个完整的画面,十多点鲜艳的红色在黑白相间的大海里翻腾起伏,看似被淹没了,突然间又会出现,兵器撞击声和惨叫声不绝于耳,已经分不出哪一边的人所发出的了。
紧接着,镜头就给到了每一个人,从生到死的所有过程一览无余,每当一个人在不屈中倒下时,观影的女人们就会哭倒一个,而最后的将近十分钟都留给了杨磊,扑击、闪躲、挪腾、再起,看着那个浑身浴血的高大身影一步一步地逼近了鞑子的主官,所有的观影者都是热血沸腾,恨不得在一旁呐喊鼓劲,尽管他们早就知道了结果。
“问问他,叫什么?”马上的鞑子很年轻,一看就是非富即贵,应声答话的那人有许多人都见过,就是数月之前还身在临安城中的元人礼部尚书廉希贤。
廉希贤走上前来,低下来蹲在地上,看着已经无法动弹的那个高大身体,然后俯身在他耳边问了一句什么。
“听好了,你爷爷姓杨名磊,居官大宋殿前都虞侯,乃是和王七世孙,老令公之后。”杨磊大口地吐着血沫,眼神已经开始涣散,一条手臂不翼而飞,只剩了个血肉模糊的伤口,让人看了触目惊心。
“哪个令公?”年轻的鞑子自己开了口。
“两胡山战胡儿天摇地动......”
杨磊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画外的声音却突然响了起来,这首配乐是专门请了秦腔老艺人来唱的,同时也是整部片子的结尾曲,当然后面不会有什么演职人员表之类的。
画面凝固在这一刻,杨磊的旁边躺着无数的敌人尸体,其他每一个殿直的情形也是一样,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这样的对比是如此地强烈,让这些观影者只余下了叹息的份,陈宜中心里很清楚,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
“这些都是从何而来?”他听到自己的质问居然如此地软弱。
“下官来说吧。”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的孟之缙接过了话头,他的目光仍然放在放映中的画面上,“为了今日所见,职方司所辖的燕山路损失了七人,河北路损失四人,他们连这样的画面都没有。”
陈宜中默然无语,再怀疑下去,只怕就连自己的亲信都会倒戈了,毕竟这是大义,容不得置疑,否则就触碰了最基本的底线。到那时候,所有的中立者都会倒向对方,这股力量并不小,而太皇太后就能明正言顺地进行干涉,自己的权威就会成为一个笑话,那样的结果比失败还要悲惨。
“你等有大功于朝,政事堂将酌情讨论,恩赏不日即下。”
艰难地将这句话说出来,陈宜中的眼神一片黯淡,看了看留梦炎也比他好不到哪去,偏殿里哭声一片,他一刻都不想再呆了,从侧道走出殿门,还没来得及呼吸一口新鲜空气,手臂就被人一把捉住,恼怒之下他不由得勃然变色,等到一转身。
“你......”后面的话被他咽了下去,因为眼前的这个人就是他除之而不得的刘禹。
“此刻无人,某有一事相询,还望据实以告。”刘禹放他的手臂,将手伸进了自己的袖子里,就像是取暖一般,陈宜中没有答话,眼神警惕地看着他。
“你为何要差人害某的孩儿?”
说完,不等他回答,猛地伸出手,一个黑乎乎的拳头朝着对方惊讶不已的脸上擂去,猝不及防的陈宜中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身体向后飞起轰然倒地。
第七十九章 战斗(完)
“你为何不将他打死?”
“圣人有命,臣这就去。+UU小说,www.uu234.com”
刘禹说干就干,捋起袖子就打算往外冲,看得谢氏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回来。”
如果不是知道内情,她肯定会被这小子骗过去了,通红的双眼、一脸的愤怒活脱脱就是一个有冤难申的受害人形象,想起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谢氏摇摇头叹了口气。
“出了这种事,老身也无法偏袒你,回府去歇着吧,好好写个请罪表章上来,要是不会,让你娘子代笔也成,别再把这事当儿戏。”
谢氏实在是怕了他了,本来一出戏下来,结局已经再好不过了,就连政事堂都松了口,做为唯一活着回来的使臣,以他正四品的底子,直升紫袍是板上钉钉的事。有了如此大功,超升一等旁人也说不出什么,就连位子谢氏都帮他想好了,权兵部尚书,离着晋级从二品步入政事堂可只有一步之遥,年仅三十岁的执政,有宋三百多年来,出过几个?
之所以会动这样的心思,是因为本家那个侄儿实在是扶不上墙,同样的情况下,都不用宰相出手,一个言官就能将他秒了。这样的能力,让谢氏如何放得心,眼前这个年青人才是最合适的人选,两家之间多少有层亲密的关系,可惜却被他的一时冲动给毁了。
当殿殴打宰相是个什么罪名?谢氏不熟悉《宋刑统》,但也明白事情只怕难以善了,陈宜中是个什么人?能得到‘刚毅果决’四个字的考语,岂是能吃得下亏的人,要知道他同样不过四十余岁,一步登天成为文臣之首,正是意气纷发之时,谢氏感到了一种深深的为难。
“圣人不必忧心,此事不会再有什么首尾了,臣不写那个请罪表章还好,一旦写了,才是真正的麻烦。”
“你是说......”刘禹话出乎她的意料,细想之下,谢氏猛然省觉。
刘禹缓缓地点点头,表情虽然很无奈,但谢氏一眼就能看出他眼中流露出的坚决,心里明白,这件事已经无法挽回了,她突然间心力交瘁,有种眩晕的感觉,手上也不自觉地握紧了长杖。
“为何,你们一个二个的都要远离这朝堂,难道它当真已经没救了么?”谢氏的语调十分低沉,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心灰。
当然没救了,这话刘禹只能在心里说说,他上前一步,手上很自然地扶住了谢氏,嘴里说的却又是另外一层意思。
“臣这性子不好,外放出去历练历练,等磨转了,再回来为官家、圣人效力,岂不是更妥当?圣人也不想看到,臣每日在朝堂上与人针锋相对,最后一事无成吧。”
“圣人放心,臣此次若能下去,便能提前做些布置,南边天热,气候也有些闷,等臣到了那里,一定会修个比这个更好的大殿,让官家和你过来了住得舒舒服服地。”
被一个外臣这么扶着,换了别人谢氏早就一顿斥责上去了,可是对于这个年青人,她仿佛就像看到了自家子侄一般地自然,这份亲切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就有了,都不知道是如何生出来的,现在又听到这么番贴心的话,谢氏的心里熨贴了不少。
“你想去广东?”不过此人话中的意思,她还是听出来了。
“微臣这点心思,瞒不过圣人的眼。”刘禹先拍了个马屁,然后接着说道:“无论从哪方面比,广州都要比福州好,咱们总不能再迁一次都吧,圣人放心,路是远了点,陆路的话可以先到浙东,再经过福建下去,一路上都是好风景,绝不会无聊的。”
“你小子。”谢氏哑然失笑,还从来没有人这么**裸地蛊惑过她,不过她的眼神一黯,想起了什么,“如是能过浙东,老身倒是想回家看看,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机会了。”
“广东路是谁在那?老身记得上任没多久吧。”谢氏在脑海里回忆了一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是赵溍,他确实是初上任的,不过此人有些不干净,事情不难办。”刘禹也有些无奈,好像从建康府到广东路,就指他一个人坑了,这算不算是冤家路窄?
这么一说谢氏就想起来了,此人是以贿赂贾某人上的位,才干应该是没有的,否则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惦记了,这些狗屁倒灶的东西她不想去理会,如果事情能到那一步,自己签个字认可就是了,这么一想就觉得意味索然,失去了再谈下去的兴致。
“不管怎么说,你还是要做出一个样子,先回府去吧,等他们来了,看看是个什么章程。”
刘禹“嗯”了一声,放开谢氏恭身行了个礼,正打算转身出门,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回头问了一句。
“圣人方才说除了微臣还有谁?”
“你说呢,你们翁婿俩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谢氏听了一愣,随即用了一个玩笑的口吻回了他一句。
刘禹恍然大悟,老狐狸岳丈拒绝了一个更大的诱惑,这样的选择说不清是好还是坏,或者兼而有之吧,毕竟海司也是一个要害部门,可惜如果当时自己不在出使的途中,完全可以二者兼得啊,还是人算不如天算,刘禹点点头,一瘸一的拐地走了出去,谢氏看着他的背影慢慢消失,注视了良久才长叹了一口气。
政事堂的一间侧室里,一个太医刚刚为榻上的病人上完了药,写下药方再嘱咐了几句之后,便背起自己的箱子出门而去。原本站在旁边的留梦炎跟着他的脚步,却不是为了送人,而是随之将房门关上。
“与权,事情怎么变成这样了?”
陈宜中默然无语,谁会想到这个小子居然还有这么一手呢,说起来他们也是大意了,当时根本就不应该给他任何机会,眼下说什么还有何用呢?
留梦炎想的是另一回事,相对于那些血淋淋的打斗场面,画面里吕师孟的那几句话才叫他心惊,元人已经枕戈待旦,就连檄文都已拟就,那么之前做的一切就没有意义了,以大宋如今的形势,还抗得住这样的攻击么?
今天的事,让两个丞相都有一种挫败感,留梦炎看着竞争对手狼狈的样子,一点快意都没有,心里涌起的是物伤其类的感叹,当时的事情发生得太快了,等他们听到声音冲出来,刘禹就像一个疯子似地骑在骑在他的身上挥拳,而后者只有挡架的份,没有还手的力。
“这一拳,是为了我的娘子。”
“这一拳,是为了我的孩儿。”
“这一拳,是为了我自己。”
......
陈宜中现在想起来,还是不寒而栗,他完全没想到对方会这么直接就下了手,刘禹那双血红的眼睛始终在他眼前晃动,那一刻他相信对方是真的想要打死他!
虽然看似鼻青脸肿的模样,其实并没有伤得太重,根据医嘱只要消了肿,伤口会好得很快,真正被刺激到的,是他的面子,一朝宰相被人当众打成这样,凶手连治罪都没有,传出去叫人怎么看他?问题在于,他能将这件事公之于众么。
“他是为了那件事?”留梦炎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嗡嗡地,陈宜中没有瞒他,有些艰难地点点头。
“你打算怎么做?弹劾么。”陈宜中摇摇头。
如果他不是宰相,这件事就是斗殴,大可以通过法制来讨回公道,可是他是宰相这件事的性质就变了,没有人认为那是私怨,他不敢将真相讲出,反而还要帮着隐瞒,只能往政见不合上去扯,那么法律就没用了。
“他在赌某不敢赌。”
这句话有些拗口,留梦炎却是听懂了,站在陈宜中的立场上的确是不敢赌,赢了能得到什么?最多罢官去职,有叶府在背后,闲上几年照样能有出头之日。可是一旦输了,他这个宰相就只能自行去职了,输掉的不光是现在的一切,还有士林中的名气,这就是刘禹的底气所在。
有那么一刻,陈宜中真的动了杀机,但也只是想想而已,对方根本就不可能给他这个机会,只怕以后连政事堂的召见都会正大光明地拒绝。除非找人在他进出大内的时候下手,可那样做性质就严重了,突破了文人相争的底限。
“最近这些日子,某恐怕都会在府上养伤,国事便交与你了,汉辅,劳烦你多操心。”
“你安心养着,有什么大事,某到你那里去谈。”留梦炎丝毫没有大权在握的喜悦,今后的国事之艰难,只怕是难以想像的。
“将他外放吧,眼不见心不烦。”
两个宰相联手居然没能奈何一个四品小吏,两人都是相对苦笑,不管怎么样那小子也是有错在先,升赏是没有了,加一级外放为路臣就是最好的结果,可是往哪儿放呢?同样是个伤脑筋的事。
“昨日收到一份奏章,有人弹劾路臣赵溍居官不谨,还翻出了他阿附贾似道的一些事迹,本来某想着他是你举荐去往广东的,打算先压一压,如今看来,此事不那么简单?”留梦炎拍拍脑袋,想起一件事。
“谁上的劾章?”陈宜中有些疑惑,这么久的事还有人翻出来?
“右司谏陈孟虎。”
“他?”陈宜中对此人没有多少印象,但可以肯定不是自己的人,也不是留梦炎的人。
“他是咸淳四年进士,那一科的殿试主官是叶镇之。”留梦炎的记忆力非是浪得虚名。
原来如此,陈宜中靠在了床榻上,有些浮肿的眼睛里闪出一丝寒光。
第八十章 防备
应娘子走出宫的时候,精神已经有些恍惚了,就连她带着的小男孩都受到了感染,被阿娘牵在手里,眼睛时不时地就会看上一眼,好像生怕她随时会倒下似的。
“应娘子,咱家无旨不能出宫,只能送到这里了,若是你急着回去,之前送你来的牛车,咱家可以让他再过来。若是不急,等到恩赏下来,左右也就一两天的事,咱家着人在城里寻个客栈先住下,你看可好?”
“多谢关心,我......”应娘子还没有回过神,突然听到这些,嚅嚅地正不知道怎么回答,一个人影朝她这里冲过来,将他们吓了一跳。
“狗蛋娘子,可等到你了,一早我听他们说你被接进城来,便让人四处打听,谁知你们都进了宫,叫我一通好等。”应娘子呆在了那里,黄内侍一脸地愕然,来人是个胖大的妇人,外表像是宫里的女力士,看打扮却是一身绸缎、满头金钗,富贵逼人得无人敢接口。
“你是......指挥家的娘子?”应娘子从记忆的深处挖掘了半天才想了起来,之所以还有印象当然是因为这付尊容,让人过目难忘。
“可不是吗,金明是我男人。”金涂氏爽朗地一笑“你说你都到京师了,不住到府上去,等我那口子得了信,还不把我给撕了,哎呦这是狗蛋吧,都长这么大了。”
一喜之下,她又发现了应娘子身旁的小男孩,不由分说地一把抱起来,男孩挣了一下没挣脱,只能回头去看阿娘,应娘子看她一脸的喜爱倒像出自内心,于是上前拍拍儿子的手,示意他不用怕。
“怎好打扰贵府,这小子皮着呢,万一不小心冲撞了,如何担待得起。”应娘子一脸地局促。
“客气什么,再等一个人咱们就回家,你可不知道,我就盼着有个小孩子来家里闹闹,这不一听说狗蛋的事,我就上了心,倒底还是把你们母子俩等到了。”金涂氏毫不在意,至于要等什么人,她没说。
见到有人接应,对方又是个五品的硕人,黄内侍也就放了心,两个女人一说起话来就没完,他哪有空在这里耗,见打不上招呼,也就悄然退下了。走进宫门的时候,又碰上了熟人,一见到来人,黄内侍立刻满脸堆笑,快步上前一把搀住。
“这么快就出来了,圣人没发火吧,把你叫进去的时候,咱家可真是为你提着心,你说你,干什么不好,去打他,这可怎么得了。”
“没事的,老黄,你有心了。”
借着黄内侍的胳膊,刘禹歇了口气,从崇政殿走到这里,还要路过危险难测的政事堂,虽然是大白天,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一直到了宫门口还暗自看了看身后,生怕突然冲出一条狗,这个地方以后能不来还是少来吧。
他的身影一出现,就被等候在自家牛车旁边的听潮看到了,于是搀扶的活就换了人,看着这个娇俏的小厮,黄内侍离去的时候,给了他一个不怀好意的坏笑,搞得刘禹心里毛骨悚然,冷不丁地打了个哆嗦。
“等等,扶我过去。”正要登上自家牛车的他突然听到了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转头一看大喜过望。
他走过去的时候,金涂氏正好等到了人,同应娘子一样也是个穿着一身素服的女子,相互一介绍,这才知道对方的男人就是那画面中的同伴,气氛一下子伤感起来,连一向大大咧咧的金涂氏都感同身受地红了眼。
“嫂嫂。”听到刘禹的呼唤,金涂氏擦了擦眼睛,一见是他赶紧走了过来,等到走近了发现他身旁的听潮,脸色立时就变了,胖乎乎的手指差点戳到了他的脸上。
“你......你个小没良心的。”
刘禹呆呆地看着她指着自己,还没等想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金涂氏就已经扭头走掉了,竟然连个招呼都没打上,原本他还想向那两个妇人行个礼呢。
“走吧。”
无奈之下他只能先回家去,一路上,都在想着这个心直口快的女子为什么会生气?自己哪里做错了。一旁的听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敢开口去问,两人就这么沉默着一直到了兴庆坊。
“东家,可要进去?”
车厢里的两个人都愣住了,刘禹是因为听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声音,而听潮则是不解一个车夫为什么这么问,她掀开车帘子一看外头,这才到坊门口,离府上还有一段距离呢,柳眉一下子就竖了起来。
“莫声张,扶我下去。”眼见她要发作,刘禹赶紧抓住她的手说道,听潮虽然不明所以,仍然顺从地照着他的话去做,在她的帮助下,刘禹先下了地,转过头拍拍她的手。
“留在上面,等我一会儿。”
安抚住了大丫环,他自行走向车头,未及近身,一个身影从驾驶的位子跳下来,掀开竹笠露出了那张已经有些圆胖的脸,惊喜的表情溢于言表,一个大步将他扶在了当地。
“侍制无恙么,弟兄们可是急坏了。”
“还行,就是腿不太利索,你这是搞什么鬼?”
李十一知道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朝他使了个眼色,刘禹明白了他的意思,先命人将车子牵回去,顺便让听潮告诉自家娘子一声,以免她担心,然后便在李十一的搀扶下,进了临街的一家酒肆,寻了个僻静的位子坐下。
“你见过孟郎中了?”
之前刘禹就有些不解,孟之缙好端端地为什么突然给他解围,还配合得天衣无缝,两人事先根本就没有通过气,见李十一点点头,自然明白了这一切都是他的手脚,当然这是好事情。
“那份名单上的人,有多少可用的?”
“十不存一。”李十一摇摇头,拿出一张纸递给他,接着说道:“有异心者七人,燕山路二人,其中就包括派得最远的那位许提勾,河北路一人,是个副手,主官虽无所动,但已不可信,京东路二人,京西路二人,都已被某处置。经查验,仍有意为国效劳者只有四人,皆有家小,用处不会很大。”
刘禹拿着一个盅子在手里把玩,李十一的消息不出意料,甚至还超过了他的预计,要知道,这是一个没有国家和民族概念的时空,所谓的忠心只存在于意念中,居然还有人能坚持几十年不变,他心中涌起的不是悲哀和灰心,而是满满的敬意。
不得不说,无论是忠心还是叛变的,这些人都为他的归来起到了不小的作用,孟之缙的话里没有夸大其辞,死的那些人虽然原因各异,但都是为了这件事。刘禹看着桌上的那张纸,就是之前孟之缙交与他,他又转给了李十一的那张,上面已经面目全非了,大部分的名字上都打上了x,只有寥寥无几的数人被横线重点标出来。
“孟郎中那里也有一份。”李十一补充了一句,这么验证一下,可以防止将来被鞑子利用,现在这个隐患消除了,多少也是一件好事,可是刘禹很清楚,这上面的的一个小小的x,可能就是数条性命,生命的轻失是他最无法接受的一件事,哪怕有着正当的理由。
“你守在宫门处,是怕本官有失?”刘禹突然想到了什么。
“东家得罪了那人,属下们不得不防,他可是心狠手辣,连韩帅都着了道,要不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看得出来,韩震这个三衙主官对他们这些出身御营禁军的普通军士还是很有影响力的,都死了这么久,被定义为‘逆贼’了,这家伙还一口一个韩帅,刘禹吃惊的倒不是这个,而是对方后面的话。
干掉陈宜中?刘禹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就冲着这人最后没有投敌,在一干臣子里头也算得上出类拔萃了,宰了他让留梦炎主政?临安城只怕降得更快,这对自己有什么好处。他摇摇头制止了对方的胆大妄为,不到万不得已,任何极端的方式,他都希望对准的是敌人。
“命人盯着他就可以了,有了动静再说,大都那边有什么消息么?”小心无大错,李十一的顾虑还是对的,刘禹并不敢完全放心。
“嘱咐过了,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会传回来,昨日接到的消息是鞑子在辽东打了个胜仗,乃颜所部下落不明。”
“乃颜没死?”
刘禹诧异不已,记得历史上他是被忽必烈直接干掉的啊,死得还很惨,不过这样一来,事情就会变得有趣多了,李十一不知道东家为什么这么高兴,乃颜一败,不就说明鞑子南下在即吗?
“想办法找到他,尽量为他提供一些帮助,等到适当的时候,他会是一颗很有用的棋子。”
“近日本官有可能会外放,到时候就不用在这里虚耗了。”既然是心腹,刘禹也不介意提前透露给他。
“可有去处?”李十一果然喜形于色,像他们这种人,出生入死是寻常事,安逸下来反而不习惯,要不是为了刘禹的安全,哪里会愿意呆在这种地方。
“还未定,也许是广东,也许是......淮东。”
事情没有结果之前刘禹也不敢打保票,广东路是岳丈大人在运作,淮东路则是最后一步棋,李庭芝迟迟没有荐人,存的什么心思已经昭然若揭了。不过刘禹并不想到那里去,因为掣肘之处太多了,他不想同后者产生什么冲突。
临出门的时候,刘禹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忘了问,可是直到被李十一扶到自己的府门前,不动声色地悄然而去,他都没有想起来。步履轻快地进了后院,听潮刚刚从主房里退出来,两人没有发生身体接触,后者几不可查地朝后一指,示意娘子正在屋里等他。
“怎的起来了,太医不是说了这月多休息,不可劳累。”推门进屋,掀开里间的帘子,一张如花的笑靥出现在眼前,看到夫君的那一刻,璟娘扔下了手中的笔,直接扑进了他的怀里。
“觉得精神好了些便想着起来走走,太医说过不妨事的。”
刘禹能感觉到,为了照顾他的伤情,小妻子并没有将身体完全压在他的身上,而是揽着他的腰,试图用力扶着他朝里头走,当然因为病弱她的力气几乎感觉不到,仍是让刘禹感佩莫名,两个生病的人就像是在相互扶持,慢慢地挨到了床边坐下。
“夫君面有喜色,可是得了赏?”
“原本是有的,没准还能给你挣个夫人回来,可是被我一拳给打没了,这下不光没了赏,只怕还有罚,若是被朝廷发配到边塞,娘子可愿相陪?”璟娘的身上带着沐浴过后的清香,头发湿漉漉地有些粘手,刘禹一边用手指绞着玩,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着话。
“那是自然,夫君还会打人?奴不信。”璟娘显然关注错了重点。
于是,刘禹便将今天发生的事与她讲述了一遍,那些波澜起伏之处听得小妻子目瞪口呆,一直说到怒揍陈宜中,更是紧张地抱住他,好像生怕他被人报复。
“......当时也不知怎的了,一看到他,就想起你受的委屈,忍不住就出了手,不过这回真是痛快,可算为你报仇了。”
“夫君无恙,奴便不委屈,打了当朝相公,可有关碍处?报仇......报仇......”璟娘不住地念叨着,脸色越来越白,声音也越来越大,抓着自己的那双手越来越用力。
“莫担心,此事已经了结了,璟娘......璟娘......你怎么了?”
开始还以为妻子是忧心会招来报复,等到刘禹发觉倚着自己的小身子在不停地发抖,再看看她的脸色,顿时就知道不妥了,他赶紧将人抱到床上去,转身打算去叫人请太医,还没挪动步子,手臂被人一把抓住,回过头,妻子的那张小脸上已经满是泪水。
“夫君,雉姐儿......救救雉姐儿!”刘禹的脑子轰地一声响,就像一个雷在里头炸开一般。
第八十一章 亲征
真金步履轻快地走入大明殿,蓦得发现殿内黑沉沉得连灯都没有点,不光如此,人影也不见半个,就在他疑惑地想转身出去的那一刻,一个浑厚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来。UU小说,www.uu234.com
“进来陪我坐坐。”
一直走到大殿的最前方,真金才发现了一个坐在台阶上的身影,他的阿瓦、全蒙古人的大汗、中原的征服者、汉人的君主、被尊称为“薛禅汗”的忽必烈,穿着一身最普通的衣服,拿着一条马鞭,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从你生出来的那一天开始,那个位子就是你的。”忽必烈拍拍边上让他坐下,拿鞭子指着后头说了一句,刚刚挨着他坐下的真金下意识地顺着那个方向一看,就惊得想要跳起来,可是肩膀上被一股大力压着,怎么也动弹不得。
“别学汉人那一套,铁木真的子孙,要有雄鹰的一样的志向,你不坐难道让海都那个混蛋坐上去?”忽必烈笑骂了一句,将儿子按住,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拖雷,如果是在草原上,只怕这时候自己的脑袋上已经着了一鞭了。
“我的祖父成吉思汗,是他将一盘散沙的蒙古人集合起来,变成了这世上最强大的一股力量,是他激发蒙古人身体中的血性,将我们的征服带到四方。”忽必烈陷入了自言自语中。
“我的叔父窝阔台,将这股力量发挥到了极致,攻灭了我们最大的对手金人,灭亡了西夏、吐蕃,打通了西域,蒙古人的铁蹄迈向了极西之地,让我们知道了那里还有无数的人口、财富、土地。”
“我的兄长蒙哥,他的成就虽然小一些,仍然征服了波斯、大理,就连自己都死在了征服的道路上。”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眼中的光芒暗淡了下来。
“真金,你的阿瓦呢?他做了什么,从中统元年算起,已经十五年了,这个国家的疆土几乎没有任何改变,你告诉我,如果我现在死了,有什么脸面被人称颂?有什么脸面去见这些伟大的汗王。”
真金感到,搭在他肩上的那只手,仍然是那样地有力,激动之余发出来的力道,几乎让他疼得难以忍受,但是一想到阿瓦刚才的那番话,他只能硬生生地咬牙忍了下来,好在没有多久,那只手就松开了,在他的肩上拍了拍。
“我已经六十岁了,不知道哪一天就会受到长生天的召唤,所以,就算是死,伟大的忽必烈也只能死在征战的道路上。”真金没有开口,阿瓦的那双眼睛一点都不像他自称的那么老弱,反而闪着狼一般的精光。
“这里的一切,你的额吉、兄弟姐妹、部落子民、脚下的大都城、还有连接它的土地,就全要压在你的肩上了,好好去做,让所有人看一看,你是一个真正的蒙古汗王。”
“让儿臣去吧,我一定会像先人们那样,将宋人的土地、名册献到你的脚下。”真金站起身又匍匐了下去,这一回,忽必烈没有制止他,而是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发辫,同小时候相比,满头的发辫已经粗壮了许多,可是在他心目中,依然是那个乖巧、聪明的孩子。
“那是我的功勋,谁也无法从我手里抢去,你也不能,真金。”说到这里,他的口气放缓了一些,甚至透出了一丝无奈,“这不是监军,他们像岩石一样顽强、像豺狼一样凶狠、像狐狸一样狡诈,就连伯颜都失败了,你就更不行。”
抬起头来的真金看到的是一股强大的战斗意志,这种意志他只在十五年前见到过,那一年阿里不哥抢先占据了和林,得到了大多数蒙古宗王的拥戴,阿瓦当时出征的时候,就是这样的神情,而眼下他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了。
“可是......”
“明天你就坐到那个位子上去,我会给你留下一半的怯薛,以及大部分的朝臣,依靠他们,你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麻烦。”忽必烈第一次露出了不是很肯定的语气。
“阿瓦是说?”
忽必烈没有回答他,只是点了点头,有些事情全都说破了,对他的成长不是好事,而且这种担心有多大的可能性会变成现实?谁都说不清楚,既然如此,又何必杞人忧天呢。
忽必烈从来都不是个赌徒,否则也不会拖到现在才进兵,充分发挥自己的优势,以众击寡、雷霆万钧之势压服对方,才是他所追求的效果,为此哪怕用上倾国之力也在所不惜,原因正像他所说的,自己已经六十岁了,而他之前所举的例子中,没有一个人活到了七十岁,这难道是家族的宿命?
“辽东怎么办?”真金已经从胜利的喜悦和对父汗亲征的担忧中解脱出来,开始以一个执政者的角度审视这个国家,这才发现有着数不清的问题要去解决。
“以乃颜等人的故地为中心,成立辽阳行中书省,阿塔海就地转任行省右丞,将俘获的部民内迁,充实辽东一带,他带去的人暂时不要回来,至少呆上三个月,如果顺利的话,说不定我已经站在宋人的都城里了。”
“西北那边,伯颜不主动求援,你就不要有任何动作,更不能干涉他的作战。你要注意的是漠北方向,多交好那一带的宗王,只要那里不起乱子,别的地方就闹不起来,等到我解决了宋人,再让他们尝一尝背叛的后果,不过那时候,阿瓦可能跑不动了,你自己去对付吧。”
回到具体的战略上,忽必烈显示出了游刃有余的信心,这股信心也让真金踏实下来。不管怎么说现在的汗国还是处于蒸蒸日上,一旦解决了南方那个强大的邻国,这世上就没有什么能阻挡蒙古人的铁蹄了,想到这里,真金不由得热血沸腾,甚至有些期盼那一天的到来。
“汉人的那一套你懂得更多,我没有什么可教的,只有一点要提醒你,对付汉人,要么是德望,要么就是恐惧。”
“儿臣记下了,阿瓦预备何时出发?”真金起身朝他行了一个汉礼,忽必烈皱了皱眉头,什么也没说。
“明天。”
“明天?”
真金被他的话惊到了,自己才刚刚从辽东返回,还没有来得及汇报一下军情,突然就被赋予了如此重要的责任。可是阿瓦已经快要走出大殿了,他心里的疑问也好、惊诧也罢都只能咽回了肚子里,劝谏的话说不出口,拒绝的话更是无法启齿,真金突然间感到了一丝惶恐,毫无由来却又真实无比。
“你阿瓦像你这个年纪,已经身经百战了,让他去吧,管理好这里的一切,等着他回来,像他证明你不愧是他最出色的儿子,就是他最大的欣慰。”真金一回头就看到了额吉关切的目光,他用力地点点头,如同所有希望在父母心目中有所表现的孩子一样。
第二日清晨,大都城是被一声接一声的号角惊醒的,早起的百姓突然间发现,全城各坊外的主干道上,多了许多当差的衙役和巡城的汉军。他们站在街道的两旁,封住了各个出入口,百姓们只能在他们的身后,不能越众而出哪怕去到对面。
号角声还没有停下,大都城中由北向南的街道上就出现了军士的身影,这些人是从北边的城门入的城,而他们行进的方向,则是南边的几座城门。无数的身影在晨曦中忽隐忽现,一种怪异的声音渐渐漫延开来,那是生牛皮制成的靴子踏在不太平整的石板路上,所带出的声响,这种声响从四面八方开始汇集,一直到那座雄伟的汉人制式的城楼之下。
顺承门,这个由大都通往南下的主要出口,此刻已经被皮帽雕裘的蒙古武士所接管,守城千户带着包括那位吴百户在内的所有汉军,变成了站街维持秩序的一份子,他们执枪谨立着,连头都不敢抬起,因为城楼之上,傲然挺立的就是这座城市的主人,即将踏上征程的大汗!
“肃立,噤声。”到达城楼下的队伍刚刚停下脚步,一连串的命令就从前队一个接一个地往后传,等到所有的街道上站满了顶盔贯甲手执刀枪的军士,从忽必烈的角度看下去,整个大都城变成了黑白相间的海洋。看着下面一张张年轻的面孔,向他射出的敬畏眼神,忽必烈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骄傲,这是他的战士,他的力量,这股力量足以席卷天下,势不可挡!
“我......忽必烈,你们的大汗!”他微笑着一边大声呼喊,一边将汉臣拟就的稿子揉做了一团,上面的辞句太文艺了,根本不符合此刻的心境,“将带着你们,去征服......”
忽必烈的双手攀着墙垛,上身微微前倾,用尽了最大的力气,将声音从胸腔里挤出,化作一声长啸,飞上了大都城的天空,随着北风吹散开去,落入每一个兴奋不已的、热血沸腾的、年青的军士耳中。
“天下!”
第八十二章 急务
云南作为帝国最年轻的一个行中书省,请原谅这种称呼的随意性,但是当时的辽阳行省还只是一个纸面的东西,并没有马上通过四通八达的传驿系统送到那位二十万大军的统帅手中,这种传驿有些类似于罗马帝国建立的那种,怎么说呢?简单,有效。UU小说,www.uu234.com
好吧,让我们先步入正题,据说,从大都城出发到达帝国最南端的行省中心,超过了五千里,这个‘里’是汉人的计量单位,至于它同罗马哩之间的换算关系,这可难倒了我,总之你知道它很长就是。
因此当那位行省总督赛赤典·赡思丁,一位撒拉逊人接到了可汗的命令时,几乎与大都城里的行动保持了一致,这不得不归功于良好的行政效率以及出色的前瞻性,于是我们看到了如下的画面。
帝国最南端的领土上,集结起来的各族士兵,大部分的当地人、少量的蒙古贵族、一部分的汉人和色目人,总数大约为八到十个军团,这支以步兵为主的队伍,沿着崎岖不平的山陵,走上了攻击‘宋’国侧翼的道路。
稍近一些,被汉人称为‘蜀’的行省上,一支同样数目的军队,分成了两路,攻向了那些修筑在高山和江河之间的坚固堡垒,那些堡垒不同于建在平地上的城墙,它们具有相当优秀的防御,很难用投石机之类的机械来摧毁,这只军队的统帅是可汗的第三个儿子,而实际领导者则是一位汉人的智者。
回到正面战场,那是一条长度超过了八千里的战线,为了作战效率被分成了三部分,最东边一直到大海,大约十六到二十个军团的兵力被用于攻击‘宋’国的淮河防线的一部分,领导者是河南行省的副总督唆都,一个勇猛的蒙古贵族,他的对手据说是‘宋’国最优秀的统帅,不久之前击败过伯颜宰相的大军。
靠近中线的目标,是‘宋’国淮河防线的另一部分,集结于此的兵力超过了二十个罗马军团,而他的统帅是河南行省的总督塔出,一位睿智的、具有文艺气息的蒙古贵族,他所面对的除了难以逾越的大河,还有险峻的高山和丛林,那里是‘宋’防御最严密的区域,
离开了淮河,‘宋’国还有一条几乎同样长度的大江,是的他们直接用了‘大’字来命名,可想而知它有多么地宽广。为了在这条战线上取得突破,从好几个月前开始,帝国的大部分兵力就开始向这里集中,直到可汗动身为止,那里已经集结了......天哪,五十到六十个罗马军团的兵力,很难想像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他们吃什么?
如果你以为,加起来总数超过一百二十个军团的兵力已经是极限的话,我要说的是另一件事,就在同一天,帝国的统治者,那位伟大的可汗,动身从大都城里出发,开始了他最为重要的一次征途。跟随在他身边的,六十到八十个军团的将帝国由北到南的所有道路,堵得严严实实,甚至于,许多队伍不得不在野地、收割完毕的田地、乱石丛生的丘陵间行军。
我发誓,这是我看到的最为壮观的行军,光是为了渡过一条宽不过两里的小河,他们就搭建了四十多条浮桥,走在上面的,既有整齐如同一个人的汉军序列,他们纪律严明、悍不畏死、人数庞大,除了体形稍微矮小了一些,技术可能不那么熟练,但是相对于那些优点,这已经是目前全世界最为优秀的兵源了,据说整个南方还有相同数量的人口,怪不得可汗会发动如此大规模的征伐。
还有蒙古骑士,他们骑着看上去很矮小的战马,背着令人可畏的弓箭和弯刀,人数多达二十到三十个军团的力量,就是这股力量让罗马教廷噤若寒蝉,如果当时他们当中配备了优秀汉人步兵的话,我想我的家乡应该早就沦陷了。
据说从山林中征召而来的野人组成了一支松散的行军队伍,他们高声谈笑,用得的谁也听不懂的话,他们要么不穿甲,要么全身披甲,有的人提着镶有倒齿的棍子,有的人背着巨大的单刃斧,剃成秃顶的光头上留着一个小小的辫子,就像是从斯堪的纳维亚下来的维京海盗,让人看了心惊胆寒。
比汉人更为矮小、瘦弱的的一群人被称为‘棒子’,请原谅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这么叫,好吧他们都是优秀的弓箭手,做为中远距离的支援力量还是派得上用场的,如果战争进入拉锯状态的话。
关于这些‘棒子’,他们最大的贡献是关于海军的,是的,海军,而不是在江河上使用平底单桅或是双桅帆船的水军,据说,一支庞大的船队组成了迂回的攻击力量,他们将负责对于‘宋’国沿海地区的骚扰和打击,他们面对的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海军力量,没有之一。
请原谅我那些略显得有些夸张的描述,而实际上,我认为无论怎么样的语言都难以准确地表达真实的情况,在西方历史上,无论是被载入史诗的波斯大军,大流士和薛西斯的部下们,还是亚历山大和他的征服者,觊撒和庞培的罗马军团,就规模而言都无法同这一次的出征相比,他们为此专门使用了一个名词,叫做。
七路伐宋。
------马可·波罗,写于至元十二年秋。
相对于某个西方人事后的回忆,关于这场战争人数最为准确的资料来自于分布于北方各地的探子们,就在大都城响起号角的那一刻,早已经有所察觉的探子们立刻全体出动,分别进入了各自事先就确定好的观察点,凭着手里的千里镜,元人所有的动作都一览无余。
“......二百二十七、二百二十八......四百零一、四百零二......奶奶的,这么多,天都快黑了还没过完,一会儿怎么数?”伏在草丛里的男子架着个千里镜,嘴里不停地嘀咕着,眼睛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镜头,生怕错过了任何一个细节。
“少废话,盯紧点,要是数错了还得重来,骑军是某的,你只管步卒。”
一个探子冷冷地打断了他的牢骚,他的嘴里同样数着数,不同的是,盯着的是那些快速移动的战马,同样的小组在几个方向上都有布置,最后会加以比较,相同或是相差最小的做为最终的结果报上去,像这样的公差范围已经可以忽略不计了,毕竟他们面对的是一支从所有过的庞大力量。
“......一千七百五十六......一千八百二十三、二十四,总算是过完了,不行某得赶紧记下来。”观察了一阵城门方向再无动静,男子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拿了根黑炭笔在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了一串数字,正打算问一下同伴的结果怎么样,突然发现他的表情有些怪异。
“直娘贼,那是什么?”
男子赶紧架上千里镜,镜头里出现的画面让他同样愣住了,因为他们看到了一座宫殿,准确地说是一座移动的宫殿!
上百匹纯白色的骏马分成数列被长长的木辕子牵引着,每匹马上都装饰着漂亮的彩饰,架在辕子上的是一个巨大的底架,分别由几根滚轴撑起来,每根轴的两端,都是足有一人多高的大轮子,而盛在这个架子上的,就是他们所看到的宫殿。
檐飞双重,雕梁画栋,四面都开着门,还有供人上下的台阶,周围则是一圈栏杆,从他们的镜头里,能清晰地看到站在台阶的那些人,既有大小官吏,也有护卫的武士。插在宫殿前面的是一根高大的三戟叉子,下面装饰着白色的马尾,看到这个叉子的一瞬间,两个探子不约而同地变了颜色,因为根据资料,这个事物象征的就是蒙古大汗的权威。
大都城里的那位薛禅汗竟然亲征了!
这个消息要比军队的准确数量还要重要,两人立刻拿起了所携带的传音筒,将它通知了负责本地商号的掌柜,然而掌柜听到这个消息,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声知道了,因为这个消息所有的探子都传了回来,他们并不是最早的。
掌柜的正在房中烦恼地走来走去,让他意想不到的是,无论怎么联系,通往襄阳方向的信号都是处于繁忙状态,这是从未有过的状况,偏偏他掌握着要命的消息,怎能不让人着急。
“别的方向呢?都接不通么。”
“襄阳府至鄂州一线全是如此,他们是总站,所有的消息都在那里汇总,咱们没有办法。”
听到手下的话,掌柜的只能无奈地摇摇头,倒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怎么突然之间这么繁忙了,前两天还一切正常啊,他们刚刚收到了侍制无恙返回京师的好消息,当时所有的人都是欢呼不已,让一直紧张的气氛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
“继续要,老子就不信了,他们还能不睡觉?”
第八十三章 兴奋
苏微没有睡觉,她已经连续失眠好几天了,再加上淋雨而导致的感冒,要不是自理能力强,早就已经倒在医院里了。饶是如此在打了几天吊针之后,身体依然很虚弱,说话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低沉和沙哑。
“......我没事的,妈,现在已经好多了,用不着住院,你就放心吧。这边还有事没做完,可能会多呆上几天,他呀,出去谈生意了,可能晚点才会回来吧,腿没事,自己能下地了,过些日子就会回去拆夹板,这不还有我吗,您女儿谁呀?行不说了,你多保重,别累着自己。”
故作轻松地说完电话,挂断的那一瞬间,她的神色呆滞了下来,脑子里一片空白,能回忆起来的画面,就停留在老板消失的那一刻,她能隐隐地想到某种可能,却下意识地不敢去承认,因为那也太荒诞了。
苏微不是宅女,从小的生活经历注定了,她没有闲功夫去看那些无聊的小说,但是在全民娱乐化的今天,‘穿越’这个时髦的词汇还是知道的,可是当自己亲眼目睹的时候,她能做出的反应只有一个......不知所措,怎么办?这个问题困扰了她好几天,每当想要去寻找答案的时候,脑子里就会变得混乱不堪。
“咚咚”的敲门声响起来的时候,苏微被吓了一跳,她推开裹在身上的被子,几乎是下意识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跑去打开门。
“手机没电了,我记得有块备用电池放在哪里了,这个点应该没飞机了吧,马上帮我订张到江夏的车票,最好是动车,越快越好......”
刘禹低着头往里头走,一点都没发现苏微的异样,他现在满脑子就是怎么才能马上赶过去,那丫头已经走了许多天,以她的个性再加上那样的心态,必然是不眠不休地连夜赶路,此刻早就应该到了。
在他回到现代的同时,李十一等人已经从陆路追了过去,他们至少也要五天才能赶到,刘禹必须先去坐镇指挥,才有可能避免悲剧的发生。一急之下他就没有顾上太多,结果走到了房间里头,都没有听到熟悉的回答,转过头一看,穿着件短袖睡衣的女孩子正呆呆地看着自己,脸上红扑扑地就像动情一样。
“苏微你怎么了?”刘禹看了看这间房子的客厅,沙发上堆着一床被子,茶几上扔着一堆西药盒子,用过的卫生纸扔得到处都是,透明的一次性饭盒塞满了垃圾桶,他马上就明白过来,转身回去一把将她抱住,拿手背在额头上试了试。
“你的头有点热,身上也有些烫,瞧你这嘴唇干得,多少天了?为什么不去医院,不行,赶紧穿上外衣,我送你去医院。”
苏微无声地摇摇头,她看着这个男子毫不掩饰地关心和焦急,看着他一瘸一拐地去给自己拿衣服,这么多天一直困扰自己的那些烦恼突然之间就没了,就连精神也好了一些。等到刘禹从内室拿出她的外衣裤时,苏微已经坐到了沙发上,打开了笔记本电脑。
“动车没有了,最晚的一班是下午四点,现在去的话只有一趟普快,十点四十的,差不多要九个小时,明早七点四十到,你看行吗?”还有得选么?刘禹点点头,苏微的话里鼻音很重,就像隔了一层口罩在说话。
“帮我订张票,还有时间,先送你去医院,好好在里面住上几天,我说你怎么不知道照顾自己啊,这个样子让人怎么放心?”
等她订完票,刘禹不由分说地把她拉起来,一边往她身上套衣服,一边絮絮叨叨地数落着,没一个省心的,看来女孩子最好的特性应该是‘善解人意’,其次才是‘貌美如花’。
苏微很顺从地让他为自己套上外衣,又接过他递来的长裤,自己走进了洗手间,这个样子没法出门,她得梳洗一下。洗澡肯定是来不及了,随便弄了一下头发,出来的时候看了看镜子,面色已经好了很多,只是脸颊还有点红。
“我拿点换洗衣服,马上就好。”她脚步不停地走进了内室,刘禹有些不解地看着她精神焕发的样子,心说姑娘你是去住院,不是约会。
背着一个不大的双肩包,苏微拉着他走出了宾馆,招手叫了一辆等候在那里的出租车,两人一起坐进了后座上,苏微抱着他的胳膊,还真像是去约会的。
“最近的医院。”“火车站。”两个人一齐脱口而出,让开车的老师傅一乐。
“商量好,商量好了我再开车。”
刘禹这才明白她精神的来源,说实话他也挺想有个人陪着一块去的,可是想到她刚才的样子,怎么也忍不下心,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在那里会呆上多少天,而这个傻姑娘肯定会一直等在宾馆里,就像今天一样。
“咱们先去医院好不好,等你好了再过去接我。”刘禹放低了声音,轻轻地劝她。
“那天回来就去过医院了,医生说了用不着住院,体温什么的也都正常,就是还有点鼻塞,一直吃着药呢。”苏微解释了两句,又换上一种哀求的口吻,在刘禹听来就像是撒娇,“我订了两张票呢,不去多浪费,你说是吧。”
一听她提到那天,刘禹就想起来,应该是淋了雨再加上目睹的......那些场景,他看着苏微可怜兮兮的表情,心里一软,笑着拍了拍她抱着自己胳膊的手,然后转向了前方。
“麻烦你师傅,火车站。”
帝都的那幢老四合院里,钟茗还没来得及打个盹儿就被人给叫了起来,她一边匆忙地披上军服,一边脚步飞快地往前走,嘴里还在问着问题。
“什么时候回来的?”
“信号是九点十五分出现的,在余杭市区的西湖上,就是苏堤,那时候的游人应该没有多少了,不会有什么麻烦。目标随后就进了一家宾馆,根据里面的监控显示,他是去找上次和他一块儿的那个女孩,两人不久就出来了,上了一辆出租车。”
总算聪明了一回,钟茗一听放心不少,可是既然回来了,她的工作也就开始了,来到监控室的时候,里面的人已经开始了忙碌。目标的即时动态被放到了当中的大屏幕上,一个醒目的红十字印记正在快速地移动着,钟茗站在那里看着那条不断延伸的绿线,猜测着他们可能的目的地。
“放大一下,看看是哪里?”绿线在图上停了下来,钟茗随口吩咐了一句,就看到当中的那一块被渐渐放大。
“余杭火车站。”她看着那个巨大的方块喃喃自语。
这个点跑去坐火车?钟茗撇了一眼屏幕下方的时钟,十点多了,这俩货是要私奔么?不无恶意地脑补了一下画面,然后微微露出一个笑意。
“查一下,这个时候余杭火车站所有的列车。”
结果不怎么理想,加上经停的一共超过了五十趟,目的地遍布全国,基本上没有参考性,钟茗不由得有些挠头,要等他们到了才知道么。
“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他们应该是在出发前上网订的票,我查一下ip地址,再到数据库里作个对比试试。”
事实上没等他检索出来,画面上的监控就传来了更准确的信息,从进站到月台,两个人就像情侣一样抱在一起,可以看出目标的腿还有些不方便,直到出现在一列红白相间的列车前面。
“z47,到江夏的,查到他们买的什么票没有?在哪里下。”
“查到了,终点站,不延误的话,明天早上七点四十到。”
到江夏去做什么?钟茗想了想自己的历史知识,一头地雾水,现在的工作毫无头绪,除了擦屁股当保姆,对于目标基本上一无所知,他在那边做了什么,会不会造成严重的后果,这才是监控的主要目地,钟茗想到首长的那些话,心里突然有种莫名的烦躁。
列车缓缓驶出了余杭,随着速度地加快,车窗外的灯光越来越稀少,黑夜就像一张没有边际的大口,吞噬着一切,那个丫头还好吗?刘禹在心里默默地想着,老天既然给了他一次奇迹,应该不会那么吝惜吧。
“为什么?”靠在他肩头上的苏微突然悠悠地说了一句。
“因为我知道了你的秘密,为了公平,就还给你一个,觉得很难理解吗?那就不要去想了,你只要明白,我需要你,这就够了。”
也不知道她听懂了没有,刘禹感到靠着自己的那个脑袋,在肩膀上挤了挤,好像只有这样才安心。虽然是老式的车厢,由于苏微订的是软席,空间还算大,加上晚上赶车的人不多,四人的座只坐了他们两个,完全可以躺下来。
“明上早上才到叫呢,要不你先睡会儿?”
“上次你让我查的事,有眉目了。”苏微的瞌睡早就上来了,不知道为什么,老板一出现,她的那些毛病全都没有了,那些天都没有睡好,现在一放松下来,整个人就懒洋洋地,脑袋一阵阵地发沉,趁着还能思考,她赶紧将结果说出来。
“是女人吗?”
“嗯,一个外籍女人,年龄在二十五岁左右,去年回的国,身份是一家境外公司的业务代表,那家公司从事的是重型汽车的生产和销售,他们应该是在金陵认识的,人长得挺......妖艳地。”苏微用了一个委婉地说法,来形容对方的外表。
“畜牲!”
刘禹忍不住骂出了口,不能怪他生气,因为照时间推算,那时两人才刚刚结婚,这不是摆明了坑人家吗?如果此时胖子站在他面前,他会毫不犹豫地一拳打过去,就像是对付陈宜中的那样子。
“资料在我的信箱里,人还在继续盯着,他们见面的时间不算频繁,这个星期一共才见了一次,你打算怎么做?还要继续吗。”
“先盯着吧,我还没有想好。”
刘禹的口气有些无奈,知道了又怎么样,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他这么做,只是单纯地想要知道真相,可是当真相摆在眼前的时候,他反而觉得还不如不知道的好。
两个人都失去了说话的兴致,苏微靠着他慢慢地眼皮越来越沉,等到醒来的时候,车厢外面已经露出了些许亮光。她发现自己身上披着一件长衫,蜷缩着占据了整条座位,起身一看,老板就坐在她的对面,目光盯着窗外,眼圈有点黑,肯定是一夜没睡。
“去龟山。”出站以后,刘禹用最快的速度拦下一辆出租车,因为是大清早,车子开得很快,没多久就到了地方。
不高的山头,几百米的距离,两个人牵着手拾级而上,渐渐地眼前出现了一座古墓,周围很安静,整个城市还没有完全苏醒过来,只有江边隐隐传来晨练的声音。
翻过汉白玉雕成的围栏,刘禹将长衫套在身上,伸手把头上的马尾解开,手法熟练地一缕缕捋上去,然后摸出一根髻子扎起来,在苏微略显惊奇的表情中,一下子变成了一个古装帅哥。
“想看吗?”
苏微眨着眼睛点点头,在她的注视里,刘禹抬起手腕,用另一只手摸了摸那串链子,片刻功夫,一道乳白色的光圈渐渐出现在空气中,就像那天所见的一样。
“天哪!”苏微不敢相信似地张大了嘴,松开拉着他的手,脚却下意识地走了过去,刘禹刚想伸手去拉,就发现她已经走入了光圈当中,光晕在她身上漂浮着、在她手上跳跃着、在她头顶盘旋着,这一刻,苏微忘记了害怕,像个小女孩一样地兴奋不已。
人没有消失。
早就猜到这个结果的刘禹松了一口气,他看着苏微在那里转着圈,笑容是那样地灿烂,一下子被她感染了,似乎就连自己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我可能不会那么快回来,你要是......”
“去吧,我等你。”苏微的手指掩在了他的嘴唇上,温柔地在他耳边说道:“不管多久。”
第八十四章 冲动
“小微怎么样?”
“听着像是感冒了,声音不太对,不过她从小就这样,很少让我操心。UU小说,www.uu234.com”苏红梅自嘲地笑了笑,接着说道:“我这个当妈的一点都不称职,她每次一生病,就会自己去买药,等到我发现的时候,人已经好了,有时候还是别人告诉我,才知道孩子病了,你说是不是该死?”
老冯静静地听着没有接话,当他习惯性地想要摸出一支烟点上,一眼就看到了墙壁上贴的禁烟指示,讪讪地将它装回盒子里,拿在手里转动着,就像他那颗七上八下的心一样。
他们坐在心肺科住院部走廊外的长椅上,苏尘的病房就在旁边,此时孩子已经睡着了,苏红梅不知道他过来的目地,全当是朋友述旧,说得也都是一些很平常的内容,她很少有这样的时刻,特别是对方知根知底,不用担心会说错什么,就连心情也会放松许多。
这么一想,苏红梅突然发现,最近这样的时刻好像多了一些,每隔上几天,老冯就会带着东西过来,名义上当然是来看孩子,而大部分时间,都是找她聊天,几乎已经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对于特殊部门的工作人员来说,这算正常么?
“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小冰的小时候也是一样,很独立,从上学起我就因为工作忙没怎么管过他,生活、学习什么都是靠自己,有时候我就觉得,好像不是我在照顾他,而是他在照顾我。”
“沈芸走了这么久,你就没想再找一个?”苏红梅的问题完全没有经过大脑,老冯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这算是关心么?
“当时小冰还小,我又那么忙,哪有空想别的,后来他长大了,我也慢慢习惯了,屋子里要是突然多一个人,反而不知道怎么办。”
“真是难为你了。”
“我一个大老爷们有什么难的,孩子挺懂事,也没让我操过心,哪像你,一个女人要拉扯两个,还有一个病人,那才是真的不容易。”
老冯摇摇头,他总觉得这些年就像做梦一样,不知道怎么地一下子就过来了,孩子长大了进了自己的部门,今后会走上与他父母同样的道路,本来是一件挺好的事,他怎么总觉得空闹闹地呢?心里的那股小火苗,曾经以为它早就熄灭了,可是今天才发现,它只被压制住了而已,现在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过几天再来看你。”老冯有些慌乱地站起来,低声向她告辞。
“我送送你。”苏红梅像平常一样跟在他后面,打算把他送到楼梯口。
“不,不用了,很晚了,你去陪孩子吧。”
老冯摆摆手,没想到一松之下,手里的烟盒‘啪’地掉在地上,他弯下腰去捡,结果手上抓着的,不是那个方方正正的烟盒子,而是一只柔软的手。
突如其来的接触,让两个人都有些不知所措,老冯赶紧放开她的手,两个人一块直起身,苏红梅低着头将那个烟盒递过去,好一会儿都没人接,她抬头一看,老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面上有些泛红,突然一把将她的手握住。
“红梅。”
“别......别这样,有什么话你说。”这只手有多少年没被男人碰过了,苏红梅慌乱不已。
“对不起,我只是想说。”老冯看着她的眼睛,鼓起了最大的勇气,“如果你不反对,我想照顾你们母子。”
苏红梅懵了,她没想到对方说出来的是这样的话,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以前不是没人打她的主意,可是一听到她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全都吓跑了,至于现在?
“你先放开。”她将手抽出来,对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说道:“你是政府部门的人,而我是个有历史问题的人,你觉得合适吗?”
“你有没有问题我最清楚,还有呢?”话说出口,老冯的胆子就大了许多,说话也利索起来。
“我都五十多了,你需要的是一个能为你生孩子的女人,一个自己的孩子,难道你不想吗?”
“我不在乎,我有小冰,将来还会有小微、小尘,这些都会是我的孩子,足够了。”
“你......”苏红梅一时间无语了。
“你说得很对,我们都五十多了,没有时间再浪费了,再过几年我就会退休,一个退休的政府部门老头,你觉得会有人愿意为他生孩子吗?红梅,我们都是家破人亡的人,到了这个岁数,所求的不过就是有个人在身边陪着,我运气不好,没能赶上你的前半辈子,能不能把后半辈子交给我,让我们一起照顾这个孩子。”
听着这些朴实的话,苏红梅的眼里多了些晶亮的东西,也许是‘家破人亡’四个字拉近了他们的距离,那颗死了二十年的心突然跳动了起来,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可是答应下来?一样难以启齿。
“别急着回答,慢慢想,我先走了。”
这一次她没有跟上去,直到老冯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苏红梅才从怔怔中回过神来,打动她的不是相互的陪伴,而是最后那句一起照顾病床上的孩子,除了这个有些木讷的男人之外,这世上还有谁肯?
回到自己的家里,老冯意外地发现儿子在里头,听着浴室里传出来的流水声,应该是在洗澡。他们的工作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月,进展几乎为零,原因并不是能力,而是种种限制,让他欣慰的是的两个年青人的工作态度,并没有因此而有所消极。
“冯叔?我还以为你会睡在局里呢。”
“怎么,我不回来你小子有什么打算?”
看到他,拿浴巾擦着头发的王冰有些意外,老冯笑着回了他一句,拿出刚才那个烟盒,给自己点上了一支,看着烟盒的他又想起了刚才的一幕,二十三岁的儿子身高早已经超过了他,身材健硕长相英俊,一个天生的侦察员料子。
“目标有什么动静没有。”
“说不好,最近这些天安静得有些奇怪,整天呆在宾馆里,就连他开的那家公司都没去过,楚青一直在盯着,我回来洗澡换身衣服,马上就会过去。”王冰以为是教育自己,赶紧先把责任揽下来。
“你觉得,他这回入境,会不会有所企图。”老冯没有注意他的语气,继续问道。
“有。”王冰的语气很肯定,他不由得抬起头看了看。
“为什么?”
“这个月他一共出门二十多次,其中有五次有意甩开了我们的跟踪,这说明他知道我们在注意他,在这种情况下他仍然冒险这么做,肯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目地,只可惜,每次他都是选择的监控死角,让我们事后无法追踪。”
“你呀,分析得很对,但是思路有问题,我来问你,在八、九十年代,没有监控的时候,我们还要不要工作了?”
王冰被老冯问得一愣,思路好像被打开了一样,现代化的设备包括监控等等的出现,为破案提供了更为准确和便利的条件,反而让人忽略了最基本的东西,他突然间有些兴奋,想要马上去试一试。
“小冰,你还记不记得,很小的时候,我们住的院子里,有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小女孩,你很爱和她一起玩?”正在穿衣服的王冰一愣。
“你是说他们家......可是你记得你从来不让我问的。”那些记忆太遥远了,之所以还有印象,是因为自己的父母牺牲的原因。
“你知道些什么?”
“我不太清楚,只是听到一些传言,就是他们家那个人,害死了我的父母。”王冰只记得自己有一段时间,很执着的想要知道原因,结果是屁股上多了几道印子,从此他再也没有提起过,今天冯叔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如果我说是,你会不会恨那个小女孩?”王冰摇摇头,他不是不恨,而是根本就忘记了那些事,对于一个毫无印象的人,哪里谈得上恨或是不恨。
“你见过她的。”
这是老冯今天说的最后一句话,一直到他回到自己的房里去睡觉,王冰都在琢磨这句话的意思,直到下楼的时候才突然想起来,阅兵那天看到的情景,那个女子就是冯叔所说的小女孩,他有些意外地想了想,小时候的印象一点都没有了。
帝都某个高档小区的住宅楼里,一个肥胖的身影从房子里走出去,过了一会儿,房门从外面被人打开了,走进来的是一个外形精悍的中年男子,他脱下外衣扔在沙发上,自己倒了杯纯净水喝着,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
“你怎么这时候过来,没有碰到他吧。”
听到声音,男子回头一看,一个穿着睡衣的女人靠在卧室的门边,手指夹着一根细长的烟,艳红的嘴唇里不时地喷出一阵薄雾。真丝镂空的睡衣里片缕皆无,让人看了血脉偾张,男子放下纸杯,一个箭步冲过去,将女子抱了起来,低下头一口咬住她的嘴唇,双手也没闲着,在她的身体上四处游走着。
“死鬼,急什么,进去。”女子被他弄得气喘吁吁,手上的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男子一听立刻停下了动作,将她拦腰抱起来,冲进了卧室中。
......
过了不知道多久,卧室里的声音渐渐停下来,女子一丝不挂地下了床,从梳妆台上找出一盒烟,抽出两支,拿着打火机又回到了床上。
“这么好的身子,便宜那个死胖子了。”男子赞赏地接过烟吸了一口,拍拍她的裸背。
“你还不是一样。”女子妖媚地横了他一眼,看得男子心头就是一阵火起。
“老板要我来问你,搞定那个人没有。”
“你说呢?”
“那他答应了?”
“快了。”女子有些不耐烦,似乎在怪他们为什么这么急,“一个小公司的经理,至于下这么大本钱吗,我怎么看不出来他有什么用处。”
“你懂个屁。”
男子粗鲁地骂了一句,见她一脸的不相信,捡起扔在床头的外衣,摸出自己的手机,三下两下调出一段资料,扔到女子的手上。
“我的天哪。”女子看完说了一句不太标准的英语,仿佛这样才能表达自己的惊讶之意。
“知道了吧,好好做,一定要将他拿下。”
男子再度摸上她的身体,弄了半天却没有想像中的效果,他没有注意到,女子的眼里有了些异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八十五章 试探
阳逻堡,位于大江北岸,黄州境内,离着鄂州城不到四十里,早年间还是军民聚集的一处镇子,自从落入了元人之手,百姓们能逃的都逃了,不能逃的,要么不知所踪,要么......
这座坚堡相传筑于东汉末年,为时任荆州牧刘表手下最倚重的方面大将江夏太守黄祖所立,为的就是防御大江下游的孙氏。UU小说,www.uu234.com当然那是一千多年前的事了,现在的主体结构都是南渡之后重修的,就连原址都从沙芜移到现在的位置,当时的原因嘛,自然是为了防御金人的南下。
城堡的一侧靠着大江,依靠地形而建的城墙将一个港湾包了进来,使得上游下来的大船可以直驶入堡。因此从数月前开始,这里就成了一座大军营,从襄阳府经汉水转道鄂州,再经大江而下运送过来的粮食、军械、兵员几乎没有停歇地汇聚于此,堡内早就住不下了,绵延的军营一直延伸到岐亭河一带,看似壮观无比,实则麻烦无数。
做为此地的最高统帅,阿里海牙已经将自己的营地搬到了堡外,为的就是安抚军心,一旦发生什么变故,也能够在最短时间内加以处置,他的大帐立在一处高坡上,醒目的帅旗高高地飘着,四周遍布着亲信卫士,还有那队从大都城调来的大汗亲军。
“阿里海牙在里面?”
掀开帐门的时候,阿刺罕循例问了一句,这么问不是出自对于帐中人的尊重,而是为了给站在帐门外的那个大汉一分面子,结果对方连个礼都没有回,从鼻子里“嗯”了一声就算是答应了。
阿里海牙的确没有出去,他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看着一份军报,帐门外的声音尽管不大,还是被他听在了耳中,心中顿时有些不喜,不过一个败军之将,侥幸逃得性命,就连大军统帅伯颜都被发配去了西北,他一个上万户,凭什么?自己现在才是这里的统帅,虽然这么想,语气却没有带出分毫。
“阿刺罕,那些汉人又闹事了?”
“不是。”阿刺罕有些烦躁地找了一个军凳坐下,结果发现这么说话他得仰着头,又自行站了起来。
阿里海牙看着他的小动作,从心里发出一阵讥笑,脸上的表情却变得愈加和蔼了,能让他这么跑回来一趟,事情肯定小不了,他放下手里的军报,打算听一听对方会怎么说。
“昨日里,巡视的汉军侦骑,回来的时候少了两个人,问其同伙,都说不曾听见有什么动静,人是突然没的。”阿刺罕有些懊恼地甩甩头,接着说道:“今天还未到落日时分,又有人前来禀报,说是三名侦骑不知所踪,我已下令余者戒备,不可再分散行事,想着这事十分蹊跷,便来寻你商议一下。”
“少的都是汉军?”阿里海牙听完他的讲述,倒是没有太过诧异,脑子慢慢地开始转动起来。
“五个人都是,分属不同的千户所,一个是负责大江沿岸,前出大约十五里,一个负责黄州方向,前出至团风镇一带,约有三十里,这是昨日的两人。”阿刺罕扳着指头像是自言自语,“今天的三人中,一个负责歧亭河以东,前出二十余里,一个负责歧亭河以北,前出至麻城县境内,约为五十余里,最后一个负责歧亭河以西,前出十五里......”
阿里海牙听到一半就站了起来,随手拿了支羽箭来到大帐的中间空地上,他不尚奢华,帐子里没有铺什么地毯,脚下就是原生的黄土地,一边听着阿刺罕的解说,一边在地上划着什么,嘴里还不停地叨咕着。
“奇怪啊,不当如此,若是逃亡,这也有些太巧了,根本说不通啊。”他的话有些没头没脑,说完之后停下来的阿刺罕看着他的动作不明所以,干脆直接蹲了下来,只见地面上被他划得叉叉点点,有些像是地形图,却又乱得毫无头绪。
“你来看,假设这是大江,这是阳逻堡的位置,大营一直延伸到此处,那么这里是你所说的第一个失踪汉军。”阿里海牙从自己案头上拿出一把令旗,将第一点插上了一面旗帜。
“黄州方向在这里,假设这里是团风镇的位置,就是第二个失踪者。”随着他的解释,阿刺罕渐渐明白了他的用意,不过他没有搭话,为的是不打断对方的思绪。
“歧亭河大致是这么个走向。”他在地上划了一道从上到下的曲线,终点就是方才的团风镇位置,这条不大的河流最后就是在这里汇入大江的,“这里是河东的方向,今日第一个失踪者的位置,下一个是麻城县方向,河北向前五十里,约摸在此处,最后一个为河西附近,假设在这里吧。”五支旗帜一一插完,阿里海牙拍拍手站了起来。
“你看看,它们象什么?”
蹲在地上的阿刺罕似有所悟,太近了反而看不分明,他同阿里海牙一样站起身,地面上一个近似圆圈的形状呈现在眼前,准确地说,如果按照失踪者先后顺序来看,就像是有人在图上划了一个大圈,而这个圈的中心位置就是阿里海牙的帅帐附近!
这个结果让两个人同时失语了,黄色的令旗组成的这个圈子就像套在脖子上的绞索一般,让他们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恐惧,发自内心的、从未有过的的恐惧。
“他们为何一次只掳走一人?”要知道这些都是侦骑,他们身上带的全都是报信的事物,稍有不对就会发出信号,可是这五个人却没有一个这样做,谁会做这样的事?还用得着说吗。
“试探,你发现之后是不是马上派兵搜索那个方向?结果却一无所获。”
阿刺罕点点头,宋人这么做,是为了试出哪个方向上的反应最慢?否则根本无法解释如此诡异地举动,从这些侦骑嘴里能套出什么?兵力分布、要害所在、还是战略动向,阿里海牙一下子觉得脑仁儿生疼,太多的可能性了,根本无法一一顾及。
“他们会从哪里来?”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之处,阿里海牙的心一下子就乱了,偏生此刻最要紧的就是凝神聚气、专心致志,他不得不去征询帐中第二个人的意见,以便为自己拓展一下思路。
“大江方向问题不大,如果走水路还是逆行,无论如何也快不到哪里去,黄州方向也不太可能,且不说中间隔着一个蕲州,就说宋人唯一能动兵的安庆府,那位张副使正忙着向后方撤离百姓呢,军报天天都有送来,他的动向应该瞒不过我们。”听到阿刺罕的分析,阿里海牙渐渐沉下心来。
“那就是麻城方向了,阿刺罕,那里的巡骑还要加强,前出五十里不够,我需要你直接插到大别山一线,哪怕就在他们的关隘下盯着,也得给我把这条线盯死了。”
“嘘。”阿刺罕被他的话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侦骑放到这么远,那可是过百的距离,宋人会将大军藏在一座深山里,然后出其不意地发动攻势?这他妈的应该是自己人才会做的事情好不好,他突然一下生出了一股怒气,针对的不是阿里海牙,而是建康城下的那些恶梦般的遭遇。
“你以为他们不会?”阿里海牙猜到了他的心思,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就在数月之前,我带着人差一点就拿下了龟峰隘,可是你猜怎么着,宋人从大山里钻了出来,漫山遍野都是人,我被他们一直撵到了这个城堡里,才站住了脚。”
这件事阿刺罕早有耳闻,可却是第一次听到他说得这么详细,阿里海牙的意思他很清楚,宋人变了,变得那么陌生,这份陌生他早在建康城下就体会过了。数万大军被守城的宋人反包围,一切都计算得那么精确,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对手已经不再任人宰割,而是一头择人而噬的恶狼!
“可是这里有接近三十万人,他们吃得下?”
“建康城下有多少人?”阿里海牙想都没想就顶了回去。
阿刺罕再次无语了,同建康城下的那支大军相比,这里几乎绝大部分都是刚刚招募的新兵,正因为如此,两个人才会格外小心,因为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导致灾难性的后果,夜晚才是他们最大的敌人。
“宋人的那种事物能打多远?”阿里海牙感觉自己都有些神经了。
“说不好,最少也应该有一到两里。”这个结果是建康城到燕子矶码头的距离,据逃回来的溃兵所说,当天的炮火就是停在了那里,否则不用宋人去赶,他们直接就会崩溃了。
虽然阿刺罕觉得他有些过份谨慎了,但也不得不承认这种情况下,另可想得多一些,也比大意之下出事的好。从地形上看,大军驻扎在大江和歧亭河之间,取水固然是方便了,可是一旦出现那种情况,就会陷入前后都是水路的绝境,这完全是因为当时立营的时候,根本没有将宋人的威胁考虑进去的结果。
连夜分兵过江么?阿里海牙摇摇头,大江不像汉水,这一带的水面非常宽,水流也很急,浮桥根本无法持久。如果没有桥,想要将十万以上的人马快速渡过江,所需的船只就是一个天文数字,而他现在手里根本没有这么多船。
那么就余下一条路可选了,就地警戒,没等他将方案考虑成熟,一个亲兵在帐外大声报告,阿里海牙命他进来的时候,发现跟在后头的并不是自己的人。
“他是我的部属,说吧,出了什么事?”阿刺罕有些诧异,什么样的消息会让他追到帅帐这里来?
“禀报平章、大帅,属下接到呈报,又有一名汉军侦骑失踪了。”
来人的话一出口,就让他们吃了一惊,一急之下,阿里海牙顾不得对方不是自己的人,上前抓住他的肩膀,急急地问道。
“哪个方向?”
“黄陂县沙芜镇,往大江上游。”
不需要插旗子了,两个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盯在了脚下的那副草图上,加上这个人,原本还缺了一个口的画圈合拢了,就像是绳索被套进了脖子,只差最后那么一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