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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哥是出来打酱油的     混在1275txt下载     混在1275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六章 归来(三)

    一步,两步......

    刘禹走得很慢,因为整个过程中,他需要先将一根长长的杆子向前伸出,然后借着手上的力量,迈出右边的那条支撑腿,再借着腿上的力量,将那条绑着支架的左腿拖过来。UU小说,www.uu234.com这样一来,原本不过一息的功夫,此刻于他而言,不仅要花费数倍的时间,还要付出难以想像的毅力。

    从接官亭到余杭门,他必须要完成数百个这样的动作,才走了不到一半的距离,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小的汗粒,唯一让人欣慰的是,老天爷今天还算给面子,没有下一场大雨来破坏,不过,眼看日头马上就要升起来了,刘禹知道,要想完成之前的设想,自己的动作要快一点才行。

    无需作伪,他脸上的表情也是最真实的体现,目光坚毅、神情肃穆,紧憷的眉头表明他正在忍受着巨大的痛楚,倒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力量在支撑着他屹立不倒呢?有好事者顺着他的视线一分析,就得出了自己的判断,那种精神叫做......忠诚,因为他所注视的那个方向,正对着城南,那里是皇宫大内的所在,大宋的统治中心!

    不过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吸引他视线的不是什么朝堂,而是不远处的那个城门洞子,走到了那里,就能进入一个阴凉一点的地方,顺便还能歇歇脚,可惜的是想法很完美,现实却很残酷,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表演根本停不下来了,原因很简单,到来的观众太多了。

    万人空巷!

    重新回到这个时空的刘禹没有想到,自己的安排竟然会导致这样的效果,看着官道两旁那密密麻麻的人头,他心里能想起的也就是这样一个词,只不过这样的形容还是太过保守了,因为出城而来的百姓何只万人。

    这些百姓是来看他的么?不要说他此刻的形象让人难以形容,就算是貌若潘安,又有谁会多看一眼,若是有,那人指不定就是兔儿相公,因为绝大多数的围观百姓都是男人。

    事情是一点一点被鼓动起来的,最早还要上溯到第一个北上的使者柳岳的返回,那已经是一个月之前的事了,然后隔几天就会来这么一回,一直到十多日之前再也没有新人出现,感觉就像是一部连续剧,正看到精彩的地方,突然被人给断掉了,吊起的味口无法满足,好不叫人心痒难耐。

    若是一直如此也就罢了,做为京师要地,新鲜的事儿层出不穷,之前的那些随着时间的流逝总会被人淡忘。可要死不死的是,元人派来了问罪的使者,同时也揭晓了使团余者的最后下落,再加上宋人细作的消息佐证,内中更有年迈的老平章被刺激得吐血而亡,一帮子读书人围攻人家的妇孺,受惊之下,最后连腹中的骨肉都掉了......桩桩件件可谓精彩纷呈,让人目不瑕接,其狗血之处远超后世的任何一部x剧。

    因此,多数好事者都是来看大结局的,毕竟再精彩的故事,听别人说起与自己亲眼所见相比,哪一个更让人期待?可问题是刘禹他不知道啊,一大早穿越过来,就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猛然一下子看到这么大的场面,他居然有一点怯场了。

    事实证明,当一个活生生的忠臣形象出现在人们眼前时,起到的是无可比拟的教育作用,看着眼前的这个人,谁又能将他同数月之前那个意气纷发的少年英雄联系在一块儿呢?

    即使衣衫褴褛、蓬头垢面、面容憔悴、脚步蹒跚......你可以找到任何诸如此类的词语来形容眼前这个人。

    即使脏兮兮的脸上胡须就像野草一样生长着,披散的乱发随意地挂在肩上,一双光脚上踩着不知道哪里捡来的烂草鞋,还露着黑黑的脚趾。

    即使除了手中的长棍和背上的一个破布包袱,别无长物,浑身上下充满了让人难以忍受的恶劣味道,看上去要比这临安城中任何一个乞丐都要落魄,却依然让人......无法直视!

    因为他是刘禹。

    白身入幕做下偌大功绩,建康城中叙功第二的刘禹!

    少年得志,圣人青睐,贵为叶府东床、赢得美人归、风头一时无二的刘禹!

    参与和议,在元人面前据理力争,为大宋拿回大片领土,却依然不骄不躁的刘禹!

    成为使者,万里之遥深入虎穴,面对敌酋夷然不惧,以寡敌众,战至最后一人,一把火烧了驿馆的刘禹!

    英雄归来。

    不得不说,此刻刘禹的行为满足了百姓们对于英雄形象最直观的期待,所有看向他的目光里,除了同情就是敬意,就连最挑剔的批评者,也很难得出相反的结论,除非他想被愤怒的群众揍成猪头。

    因为除了那上面所提到的一切,还有一个更为让人不忍启齿的理由,那就是......

    数日之前差一点家破、最终人亡,连腹中三个月大的孩儿都未能保住,还被人诬为国贼的刘禹。

    一个充满悲**彩的落魄英雄,还有什么比这个形象更让百姓为之拥戴的呢?这一切甚至就连始作甬者自己都蒙在了鼓里,不得不表演得更加认真和卖力,才能不辜负这个难得的舞台。

    “子青,是子青!”

    在一片肃静中,孟之缙的声音显得十分突兀,然而周围的百姓并没有过多的指责,而是好奇地向他打听,这难道就是英雄的名字?

    “哪个子青?”

    “就是他,刘禹刘子青。”

    孟之缙没有办法挤到前头去,只能嚷嚷着指着街道的方向,叶应及就站在他的身边,性格沉稳不善言辞的他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由得热泪盈眶,他心里担心的还有另外一个人,不知道那个可怜的妹子能不能熬过生死这一关。

    “吉人自有天相,就连子青都安然无恙,令妹定然也会......”刚到京师的胡三省拍拍他的手臂安慰道,可是话还没有说完,突然被人群响起的巨大欢呼声给淹没了。

    “刘子青!”

    “刘子青!”

    ......

    原来听到他名字的围观百姓们一传十,十传百,正愁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敬意的百姓们自发地开始叫出英雄的名字,声音由小到大,由点到面,最后变成了整齐划一地呼喊,甚至就连余杭门的守城军士也加入了其中,声浪滔天,引发的效果就是越来越多的城中百姓向着这个方向猬集而至。

    于是,已经进入了余杭门的刘禹突然发现前边没有路了,这么说也不太准确,前面仍然有一条宽敞而空旷的大道,可那不是让一般人走的,而是皇室出行专用的“御道”,两旁供普通人通行的街道,全都被闻讯赶来的百姓们给挤得水泄不通。

    停在御道的入口处,刘禹并不是想要偷懒,耳中传来的呼喊声已经让他欲罢不能了,当然这么好的效果也是他事前没有想到的,至于万人齐呼自己的名字,会不会有过火之嫌,此刻他哪里还顾得到呢。

    “走过去!”不得不说群众的眼光是雪亮的,马上就有人注意到了他的窘境,转而喊出了另外的口号。

    “走过去!”

    ......

    刘禹明知道这样不妥,可是已经没有办法了,戏是一定要演到底的,他毫不迟疑地举起手里的长棍,准备踏上那条象征皇室威仪的“御街”,哪怕面对不可预计的后果。

    “吁!”没等他提起脚,一匹马儿冲出了人群,谢堂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在马上高举双手,示意百姓们稍歇。

    “奉太皇太后口谕,宣刘禹即刻谨见。”等到外面的呼喊声小了下来,他大声宣布道,许是想起了什么,又添上了一句:“准御街行走!”

    然后跳下马来,朝刘禹呶呶嘴,示意他坐到马上去,看这架式,竟然是打算要为他牵着走。不过从谢堂的眼神里,刘禹敏感地捕捉到了一丝无奈,再稍微加以联想,就明白这家伙根本就是矫诏,圣人此刻只怕还没有得到消息呢。

    “臣刘禹谨尊圣谕,不过使君之请,恕某不能从命,圣人许的是行走,臣绝不敢逾越半分。”

    伸手拨开谢堂的好意,刘禹毅然踏上了御道,他这么做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也是想帮谢堂减轻一些罪责,事情已然很完美了,没必要因为最后这一步而产生遗憾,最主要的是,他的这个行为再一次点燃了百姓的热情,欢呼声又一次响彻城中。

    一瘸一拐走过去的刘禹,成了临安城中最大的风景,这一刻他的背影甚至让谢堂感到妒忌,多少人苦求不得的名望,就这么轻易地被这小子收入囊中,他相信对于之前的经历,此子一定会有一个圆满的交待,智商上巨大的落差让他喟然长叹,一人一马在朝阳下显得无比寂寞。

    整整十里长的御街,刘禹在百姓的欢呼声中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动着,阳光照射在他的身上,汗水早已经浸湿了后背,跨过众安桥的时候,路程已经过半,他开始认真地考虑一个问题,要不要顺势晕倒结束这一切,虽然不够圆满,收获也是相当巨大了,还能够直接回家去。

    说实话,事情闹得这么大,时间过去了这么久,依那个小女孩的性子早就应该出现才对,然后他再适当地表现一下夫妻情深,直接随她回家,只怕就连百姓都会拍手叫好,朝堂上下也说不出什么来,毕竟这时候的政治气氛还是很宽松的。

    “刘舍人!”这么一想,还真有人从旁边跑出来,不过却不是他认为的小妻子。

    “属下礼部员外郎柳岳,请求归队,望正使恩准。”

    “你......好......”刘禹努力地睁开眼判断了一会儿,才对来人有了一点儿印象,使团中人他认得的不多,因为当初根本就没有刻意结交的打算,没想到在这里派上用场了,他刚要点头答应下来,从边上又窜出几个人来。

    “属下鸿胪寺主簿......”

    “属下太常寺奉礼郎......”

    ......

    人越来越多,竟然全都是他之前先遣回去的那一批小吏,个个一身青袍,却不妨碍刘禹对他们的感激,因为他实在快要走不动了。

    等到过了保民坊,加入队伍的人数再一步扩大,几十个得到消息的御前班直成为了他的护卫,在这些人的簇拥下,高大的和宁门城楼已经在望,打着凤鸾团扇、顶着青罗伞盖的圣人仪驾赫然出现在城楼上,在她左右的分别是年幼的官家和政事堂唯一的在职相公陈宜中。

    终于要落幕了,刘禹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稍微回了回神,这才放开两个搀着自己的班直,解下背在身上的那个破布包袱,拿在手中打开来,让身后的众人惊奇的是,里面装的并不是什么衣衫吃食,而是两根雪白的旄尾。

    在众人的帮助下,旄尾被装在了他手里的长棍头上,刘禹将它高高举起,两条旄尾如银蛇飞舞,让身材只得一般的他显得凛然不可侵犯。城楼上的陈宜中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同在场的所有人一样,脑海里涌现出一个历史人物形象来。

    苏武。

    持节十九年不得归汉的苏武!

    回来之后才知道父死母亡妻子改嫁的苏武!

    刘禹朝前走了一步,手持使节朝上方一拱手说道。

    “臣刘禹奉诏北使,今日得归,身无尺寸之功,有负浩天之德,和约未成,同僚俱亡,皆臣之罪也。然苟且偷生,崎岖归来者,只为报圣恩于万一,倘能百死以全臣节,则臣不胜感激涕零之至矣......”

    一番话说得声泪俱下,闻者无不感慨莫名,谢氏当然也不例外,如果这是作假,她只能佩服这个年青人演技的厉害,腿上的伤势一查便知,根本瞒不过去,在心里暗自叹息了一声,她朝着贴身女官示意了一下。

    “圣人谕旨,刘禹有伤在身,缴还印信等物之后,即令返家,不得有误。”

    这就结束了?刘禹一听之下不禁有些愕然,难道之后不应该是君臣相得的一番做作?虽然有些意犹未尽,不过刘禹还是顺从地遵旨而行,早日回府也是此行的愿望之一,说实话离开了这么久,心里还真有些想念那个小女孩了,只是他却没有留意到,女官转身之时眼神中透露的那一丝怜悯。

第五十七章 归来(四)

    被人搀扶着从叶府的马车上下来,刘禹发现自己的府门前居然也站满了人,而他一个都不认识。△¢UU小说,www.uu234.com同外头不一样的是,这些人的里面竟然大都是妇孺,而且明显不是冲他来的,看了一眼他这个乞丐般的男子,就都低下了头,像是在默默地祝祷着什么。

    “他们是你那些属吏的家小,听闻了府里的噩耗,这才赶过来的。”叶应及神色黯然,也不嫌脏,就这么搭着他的手臂往里头带。

    “什么噩耗。”刘禹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同行的孟之缙与胡三省对视了一眼,都是默契地在刘府门口停了下来,现在不是一个叙旧的好时机。这毕竟是人家的家事,不管怎么说,刘禹是个男子,就算知道了一切,也不会自寻短见吧?那么他们进去有什么用,两人虽然来往不多,但是通过刘禹这个钮带,也能称得上“患难之交”,面对孟之缙邀请的手势,胡三省点点头,欣然而去。

    叶应及摇摇头没有说下去,刘禹这才觉出了一丝不对劲,自己这个府中主人死里逃生回来了,里面居然连个迎接的人都没有,府中的老管事带着一众家丁在前院见到他,不过恭恭敬敬地执了一礼喊了声“郎君”,借住的映红站在院子的一旁面色凄惶,见到他摇摇头连招呼都没有一个。

    “璟娘呢?”到了后院的门口,刘禹终于想起了这不是后世,府中女主人在这种情况下绝不可能视而不见,他倒是希望妻子是想要同他玩一个突然袭击。可惜,打开院门看到婆子们低头不语、丫环们暗自神伤时,一股冷意从背脊处升起,“嗖嗖”地直达脑后。

    “十三姐儿恐怕已遭不测,你也莫要太过伤心......”没等叶应及说完,刘禹就推开他冲了进去,主房的门没有插住,入眼的一切都同他离开之前毫无分别,两部飞轮静静地摆在墙边,靠窗的一头立着一面大镜子,他茫然地寻找着心里的那个人,希望她能笑着扑进自己怀里。

    “你.......个狠心的,怎的才回来......”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骤然响起,疾扑而至的身影在他身前站定,身量差不多,年纪差不多,只是那张脸重重叠叠地在刘禹眼前晃动着,最终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珝姐儿,不得无礼。”少女举起的粉拳被一个妇人拉住,刘禹茫然地越过她们进了内室,就在看到璟娘的那一瞬间,脑子里轰然炸响,手脚不可抑制地颤抖了起来。

    那张无比熟悉的大床,一个小小的身体平静地躺在上面,双手交握放在腹部,身上穿着一套水绿色的大服,黑色夹着金线绣出的花鸟吉兽栩栩如生,一头明晃晃的珠饰翟冠下,是一张白晢得近乎透明的小脸,弯月一般的娥眉下,那双笑起来能流出秋波的剪水双瞳紧闭着,那对闪着异彩的柔嫩朱唇紧闭着,已经有了些许形状的胸部没有任何的起伏,整个人就像是一具......刘禹不敢想像那个词,更不敢去想如果那是事实。

    毫无生机!

    刘禹的心沉到了谷底,他一瘸一拐挨到了床边,颤抖着跪在了榻前,这套衣衫将他的记忆带回了成亲的那一天,小妻子穿着它走出来的时候,那含羞带怯的眼神让他心动,自己牵着她的手跑出叶府的时候,那亦喜亦嗔的表情让他心动,回到自家慢慢地将它脱下来的时候,那手足无措的神态让他心动......

    “夫君......可是不喜璟娘么?”泪水从他脸上滑落,这一刻,他什么都不想要,只要这个小小的身体能坐起来,拉着他的衣衫,再说上那么一句话。

    就连做那种事,这个十五岁的小女孩都要比他主动,刘禹发现除了**,自己没有给过她任何东西,相反一直是她在用想念支撑着自己,谎言骗她是心安理得的,一去数月渺无音讯是心安理得的,毫无征兆地回来也是心安理得的,凭什么?每个人都是有思想的,也都会有受不了的那一天。

    “刘舍人,老夫已经尽力了,娘子生机已绝,脉息全无,纵然是大罗金仙在世,也难......”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不等他说完,刘禹蓦得抬起头,一把抓住了妻子的手,语无伦次地说道。

    “老太医,在下求你再试一次,噎?”

    接触到那只手的一瞬间,刘禹突然感觉到,那只小手并不是想像中的冰冷,竟然还有一丝温热,他用手撑着身体站起来,俯身下去在璟娘的口鼻等处感受了一下,却发现那里全都是冰冷一片,刘禹不甘心,他转身抓着那只手面对老太医,后者仿佛知道他心里所想,缓缓摇了摇头。

    “那只手上,适才老夫用金针刺穴之法为她活脉,可惜没有效果,你家娘子自绝了经脉,老夫也是无能为力,还望节哀顺便,将她好生安葬了吧。”

    “自绝~经脉!”刘禹像听天书一般地茫然,这不是武侠小说里常用的一招么?难道这个小女孩是个深藏不露的大高手?

    “她先是服了金珠,然后了断了生机,一心求死,等到老夫过来之时,已经太晚了,无论何种的刺激都无法让她醒来。刘舍人,老夫真的已经尽力了,出宫之前圣人再三叮嘱过要尽量救人,我等岂敢不尽心尽力,奈何医者难救毕死之人,事已至此,你千万要看开些......”

    “等等,你说她吃了什么?”刘禹努力想要理出一个头绪。

    “金珠。”老太医倒是没有计较他的无理,耐心地向他解释。

    “那物毒性很大?”刘禹没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没有,只是寻常的金器。”见解释不明白,老太医转身到窗前的桌子上拿起一柄珠钗,指着那上面的坠子继续说道:“若是老夫没有料错,应是这上头的东西,纯金打造,入口难溶,如果人还醒着,倒是能想想法子弄出来,可是现在这种情形,确是无能为力。”

    刘禹这才明白过来,小妻子吞下了两个金子,然后躺在这上面等死,不对,照大夫的说法,她已经死了,可她是如何做到的呢?

    “娘子应是心生绝望,与外间隔绝了音讯,道家传闻的‘龟息’之法,大略与之相同,不过老夫也未曾真正见过。”

    这一次,老太医的解释让他听懂了,简单的说就是四个字‘不想活了’,好消息是璟娘吞的东西没有毒,坏消息是她不想醒过来,刘禹理顺了思路,开始寻求解决之法。

    “当真无法了么?”医生的话还是要听的,毕竟人家比自己专业。

    “针刺都无用,老夫真是无法可想。”老太医摊摊手,对方是个女子,能施展的办法本就不多,他用上的应该是最为激烈也最为有效的办法,可依然没有作用,心里的灰心其实不比刘禹的要少。

    “你说她现在可以算是一个死人?”没想到刘禹接下来的问题,让他有些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么说是太过直白了,不过人家是死者的丈夫,也没有什么可避讳的。

    “可以算是。”老太医赌上了几十年的医德,郑重地点点头。

    “死人就好办了。”刘禹喃喃自语,让人听得目瞪口呆。

    “请你们所有的人都先出去,我想同娘子单独呆一会儿,不出声,谁都不要进来。”

    刘禹放下璟娘的手,朝着外头吩咐道,他是府里的主人,自然有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话虽然说得不客气,可是念在人家刚刚丧妻的份上,无论是老太医也好,叶家娘子、侄女也好,都不会计较,反而更是同情有加。

    关上门,刘禹没有立即进屋,而是先就着外间水盆架上搁着的一盆清水洗了把脸,准确地说应该是卸妆,他身上的这些效果,全都是后世的那个电影化妆团队的杰作,否则真的那么脏就连他自己都会受不了。

    擦干净身上,他将那件破烂不堪的乞丐服脱了下来,然后从靠墙的柜子里找出一套新衣服,不过让人奇怪的是,这套衣服并不是本时空流行的长衫,而是后世最常见的t恤加休闲裤。

    顺手将头发挽成一个马尾,刘禹再次走进了里间,璟娘依然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他想了想老太医刚才说过的话,毅然将手摸上了那串手链,等待着那个光圈在屋子里头形成。

    “老天保佑,千万不要出现在马路上。”平生从不信神的刘禹默念了一遍,转身来到大床前,轻轻地将璟娘头上的翟冠取下来,这个东西太重了,他怕一会儿自己抱不动。

    好在璟娘的体形不大,加上衣服的重量也能让刘禹勉强抱起来,顾不得伤腿传来的不适,他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妻子,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一个亡命的赌徒一般,猛得站起身,闭上眼睛冲进了那个乳白色的光圈里。

第五十八章 紧急

    “目标最后一次出现在什么位置?”

    帝都一幢有些年头的老四合院子,位于当中的主屋里,钟茗站在屋子中间,仰头看着墙壁上的大屏幕,上面显示的是一幅带着坐标的卫星地图。原本标示出目标位置的红色十字记号已经消失了,一条细细的红线显得十分醒目,它的起点当然是帝都,而终点则是位于一千六百多公里之外的浙省省会余杭市。

    事情发生在昨天,当屏幕上的红十字发生移动时,这个院子里的所有人就开始了紧张的工作,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天的下午。所有人包括钟茗在内已经干了十多个小时,而离目标消失也过去了五个小时,看上去这回又将是一次新的开始。

    “应该是在这里。”一个操作员将电脑搜索出来的结论放到了大屏幕上,钟茗一看之下眉头就皱了起来,根据地图的显示,那上面分明就是一片水域。

    “西湖?”不用去看上面的标注,她也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没错啊,信号显示就是那个位置,我再放大些看看。”操作员挠了挠头,用鼠标在电脑上按了几个,那片水域被一点点地放大到屏幕上,一条细长的黑线出现在当中,旁边标着‘苏堤’两个字。

    原来如此,钟茗有些无语地摇摇头,这家伙还真会挑位置,难怪没有实时画面传回来,那个地方根本就没有监控探头,不过这样也好,他们固然看不到,别人也一样不会注意。

    “上次的事有回音没有?”想到这里,钟茗觉得还是有必要再催一下,毕竟国土面积太大了,监控不可能安到每一个角落,那样就还需要一些别的手段。

    “答是答应了,可是联网的事还没有着落,咱们派去的技术人员不太熟悉他们的工作原理,正在与他们的工程师一起攻关,短时间内只怕很难做到实时回传。”

    这件事上钟茗知道上级主管部门已经尽力了,军事侦察卫星是国家最为重要的制敌科技之一,能够答应与他们分享情报就已经很了不起了,指望人家像自己的手下一样随时候命?她还没有那个资格。

    好在已经有了一个不错的开始,她也只能耐着性子慢慢来,不能怪她心急,每一次目标消失后,她就有一种脱离了掌控的无力感。那种感觉一如多年之前得知爱人消失的心情一样,你明明知道他去了哪里,却没有办法寻找,只能无助地等待。

    “今天的工作就到这里吧,大家都辛苦了,除了值班的人员以外,其他的都抓紧时间休息,从现在开始实行轮班,这里必须保持二十四小时不间断有人负责,一旦发现情况,不论什么时候我都要得到报告。”

    工作总会有张有驰,紧张过后放松一下,更利于之后的进行,现在还不算最忙的时候,钟茗需要他们全神贯注地投入,那么就必须要给予适当的休息,实际上从劳动程度来说,他们这里还算是轻的,大部分时候只是脑子用得多一些而已。

    她自己也需要洗个澡放松一下,拿出钥匙走向停车场的时候,钟茗的脑子里还在想着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别的手段,比如说无~人机之类的,反应速度快又不需要求太多的人,毕竟空军部门的协调还是很容易的,差不多就是几个电话的事。

    “钟头儿,快......快......他又出现了!”

    被同事叫住的时候,钟茗的脑子一时还没有回过神来,她下意识地看了一下天空,这还是艳阳高照的白天啊,难道又是一次作死之旅?郁闷的她一下子就将国骂冲到了嘴边,最终仍是忍不住爆了出来,他x的!

    “还好。”

    余杭市的一个偏僻巷子里,刘禹睁开眼睛看了看周围,长出了一口气,原本他已经做好了被人围观的准备,眼下只有几个老大妈朝着这边走过来,有些怪异地打量了他一眼,当然视线更多地停留在他抱着的那个身体上面。

    刘禹下意识地将那个身体抱得更紧,面部传来的冰冷气息让他更加着急,向一个老大妈问了问出口的方向,便努力地拖着伤腿朝那边走过去,他打算拦下一辆出租车,将人直接送到医院去。

    “站住!”

    就在快要到巷子口的时候,突然从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他停下脚步回头一看,心里顿时就是一凉,一个女人指着他边跑边喊,在她的身后,那几个老大妈看着他指指点点,这倒是没什么,可关键的是跑来的那个女人穿着一身警察制服!

    “我是负责这片的民警,你腿上有伤?让我来帮你吧,这是你什么人,病了还是怎么了。”女警不由分说地上前来,打量了他一眼,然后伸手想要接过来,刘禹抱着人朝后转了转,避开了她的动作。

    “不用了,我要送她上医院,就不麻烦你了。”果然刘禹的拒绝更加引起了女警的怀疑,她再度上前几步,拦在了他的身前,然后出其不意地伸出手,搭了搭那个小身体的鼻息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你是什么人?和她是什么关系,她什么会失去知觉,而且感觉不到呼吸?”女警没有佩枪,只是拿出了一根伸缩高~压警棍,伸手按了一下,头子上冒出了蓝色的电火花。

    “不管我是谁,先救人行不行?”也许是看到刘禹毫无反抗,又伤在腿上,女警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一边警惕地盯着他,一边拿出对讲机叫来了附近巡逻的警车,还有120。

    听到她叫来了急救车,刘禹靠着墙放松了下来,自己会碰上什么样的遭遇已经不在他的考虑之中,唯一的希望就是怀里的这个女孩子能得到救治,如果连现代的医学都无法将她救醒,刘禹不知道如何才能面对自己的内心,因为这一切都是源于他的过失。看着他一脸专注地望着怀里的女孩,眼神里充满了哀伤和自责,女警也没有了之前的紧张,甚至都忘了将手铐拿出来,凭直觉她认为这个男子也许并不像自己想像中的那样。

    让他们所有人想不到的是,这里发生的一切,都被安装在附近的几个监控探头记录下来,画面被高速的军事专用线路传回了几千里之外的帝都,钟茗沉着脸看着这一切,一旁还站着一个分析员,对着画面上的唇形向她讲解着。

    “......女警说,她发现了一个可疑人物,男性,腿部有伤,怀抱一个年轻女子,身份不详,女子没有呼吸,需要120急救车,完毕。”

    “将他怀里的那个女人放大。”

    钟茗听完,指着画面吩咐了一句,因为角度的问题,探头只能拍到那个女子的侧面部分,看着逐渐放大的细节,钟茗感到了问题的棘手,这应该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孩子,面容白得一点血色都没有,如果那个女警说得没错,这根本就是一具......女尸。

    怎么办?她的脑子急速转动着,不管目标想要做什么,现在的首要问题就是不能让他被警察带走和询问,因为无论他说还是不说都是一个巨大的麻烦,这个麻烦将直接关系到自己的这个任务成败。

    “立刻启动紧急预案,让咱们在那边的人马上赶过去接手,你去联系他们的高层,告诉他们有一项秘密行动需要配合,如果他们需要细节,直接让他们去找上级领导,总之一切都要控制在我们的手中。”

    “小王,你给军医大的张教授打电话,让她和她的团队立刻赶到机场,设备不用带了,到了那里再去找地方医院协调。”

    向两个手下发出指令之后,钟茗没有马上行动,她盯着被放大的那个画面看了看,女子身上的穿着引起了她的兴趣,想了想,她拿出自己的手机,拨出了一个号码。

    “秦老师吗?你今天还有没有课,嗯,是的,有一项任务需要你的加入,方便是吧,行,我过去接你,咱们待会儿见。”

    接到电话的时候,秦雪初正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收拾着,她脑子里还在想着一会儿要买什么菜,一想到能拿得出手的一共就那几样,花样少得连她自己都不好意思,也难怪丈夫老是取笑她。

    离着上回的事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她没有想到这么快又有了新情况,不过听那个小钟的口气,似乎只叫了自己一个人,秦雪初有些好奇,会是什么样的状况?不过好奇归好奇,丈夫还是要通知一下的,看了一下时间,应该是下课了,她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打了过去。

    “铭成,我可能要出趟差,晚饭你就自己解决吧,别喝太多酒,对胃不好。”高铭成那边的声音有些吵,他似乎被几个学生围着在问什么问题。

    “嗯,我知道了,你在外面要多注意身体,这回要去多久,还是上次那个事?”

    “两三天吧,我也说不好,说先到余杭市,我想多半还是吧,行不跟你说了,接我的车子来了。”

    听到外面传来的喇叭声,秦雪初站起来朝窗外看了一眼,一辆巨大的越野车正停在楼下,朝她窗子这边招手的,就是上回带队的那个小钟,她赶紧几句话将丈夫打发了,匆匆忙忙地背起自己的工作包跑了下去。

第五十九章 尸变

    “送走了?”

    见到苏微的时候,刘禹有些不好意思,这一趟他原本不打算告诉她的,因为无法解释那个女孩的来历,可是现在惹上了麻烦,一切就由不得他了。好在苏微没有什么异常的表现,接到电话的时候,她正在火车站送客,就是那帮跟着他们过来的化妆团队。

    “嗯,几位老师都不想多呆,这里她们来过很多次,该玩的地方都玩到了,倒是那些学生很想留下来,可惜现在还是上课期间,老师都走了,他们自然没有留下来的理由。”

    苏微靠着他坐下,这里是余杭市的一个派出所,地方不大,办公室里的警察也不多,刘禹被单独关在一间审讯室里,不过没有上铐,苏微看着站在门口的警察,没话找话地说道。

    隔了没多久,审讯室的门就被打开了,一个胖胖的男警官当先走了进来,跟在他身后的就是将刘禹抓进来的那个女警,眼神中带着不忿,看着刘禹的表情有些不善。

    “事情搞清楚了,一场误会,你们签个字就可以走了,小吴呢她也是出于公心,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见谅。”听到男警官的话,刘禹诧异的抬头看了他一眼,肩上的警花表明他应该是这里的所长,可是自己根本不认识他啊,怎么就是误会了?

    “没关系,说清楚了就行,我来吧。”苏微站起身,接过所长递来的一个表格,在上面签了字,然后同他握了握手,“谢谢x所,麻烦你们不好意思。”

    办完手续,被苏微扶着走出派出所,刘禹一肚子的疑惑,可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还不是这些,因为他突然想起来,自己带来的人在哪里,警察还没有告诉他呢。

    “苏微,我还有个朋友在他们手里,我必须知道她的下落。”刘禹想要往回走,结果被苏微拉了回来。

    “钟茗和我说了,人在她那里,叫我们一出来就联系她。”

    其实苏微和他一样满肚子疑问,她只知道老板出去不过几个小时就回来了,不仅如此还带回来一个人,凭直觉她感到这个人应该是个女的,而且还是老板很重视的那种,当然现在她什么都不会问,一切等到了地方自然就知道了。

    “师傅,杨公堤27号知道怎么走吧。”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苏微给钟茗打了一个电话,对方给了她一个地址,苏微告诉了出租车司机,司机一听就连连点头。

    “知道,陆军疗养院嘛,那可是高干才能住的,二位是看人去的吧。”

    一路上刘禹都显得心事重重,他没想到这件事将钟茗扯进来了,听苏微的口气,她并不是被派出所找来的,而是钟茗直接给她打的电话。这个仅有数面之缘的女孩不仅帮他找了病房,带着他的父母逛了帝都,还找关系帮他解决了眼前的麻烦,现在又托人为他联系医生治病,为什么?刘禹不相信是因为自己的魅力。

    可是和苏微一样,他现在也决定什么都不问,没有什么比让妻子醒过来更重要,至于之后会面对什么麻烦事,他根本不在乎,还有什么样的后果会比失去生命更加严重呢。

    开了不久之后,出租车停在了一个大门的前面,两个人下了车才发现,这个疗养院就建在西湖的边上,远处的湖光山色尽收眼底,还真是一个休闲疗养的好去处。大门的牌子上写着‘华夏人民解放军金陵军区余杭疗养院’的字样,苏微一个人上前向门卫说了些什么,过了一会儿,一辆挂着军牌的奥迪a6从里头开了出来,在大门外转了一圈,调了一个方向停下,驾驶位的车窗被人摇下,露出了钟茗那张熟悉的脸。

    “傻看什么呀,赶紧上车。”

    扶着刘禹坐到了后座上,苏微敏感地发现,钟茗好像在生老板的气,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可就是有这种感觉。一路上所有的人都没有说话,刘禹的表情十分凝重,钟茗也是一脸的严肃,车里的气氛很微妙,她也只好装不知道。

    车子停在一幢大楼前,楼顶上竖着很大的“急救中心”几个字,车子还没停稳,刘禹就自已开门跳了下来,苏微赶紧追上去扶着,钟茗摇摇头,推开车门拿出自己的手机,一边拨出一个电话一边搀住了他的另一边。

    “五楼,她们已经完成了,正在等着我们。”

    放下手机,钟茗感觉到被她扶着的那只手在主动地向前用力,她看了一眼苏微,两个人都加快了脚步,好在这是不是公立医院,大楼里的人寥寥无几,电梯也到得很快。数字跳到五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刘禹的呼吸一下子就急促起来,神情也变得慌张,因为迎面而来的楼层指示牌上分明写着“解剖室”!

    “病人怎么样?”钟茗也看到了那上面的字样,在心里暗骂了一句,看到几个医生站在门口讨论着什么,她放下刘禹快步走了过去,迎着来人就问了一句。

    “病人?”为首的是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女医生,听到这个名词表情一愣,随即看到钟茗的眼色,才马上反应过来。

    “家属来了是吧,那我就长话短说,x光扫描结果显示,尸......病人腹部有颗粒状异物,刚刚我们实施了......手术,已经全部取出,东西正在化验,初步判断是某种重金属,下一步要怎么做,还要和你们商量一下......”

    “大夫,人醒了吗?”刘禹没等她把话说完,就急急地插了一句。

    女医生有些不解,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钟茗,表情有些怪异,可是她发现后者好像也是一样茫然的样子,于是斟酌了一下用辞,缓缓地说道。

    “那个,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可是小伙子,人死不能复生......”她的话一出口,钟茗就知道要遭。

    “她还没死!”刘禹红着眼睛吼道,声音大得让楼道里的所有人都朝向了这边,抓着他手的苏微只感到一阵大力拉扯着,将她往门里的方向带。

    “别急,先让我和医生谈谈。”钟茗赶紧上前帮忙,在刘禹的耳边说道。

    “快一点,不然来不及了。”

    刘禹停下脚步,用一种带着希望的目光注视着她,钟茗拍拍他的胳膊点点头,然后拉了一把愣神的女医生,两人朝边上走了几步,女医生压着声音劈头就问。

    “怎么回事?还让不让解剖了。”

    “谁让你们把人拉到这儿了,抢救室在几楼?”钟茗也有些恼火。

    “二楼,可尸体不拉到这里拉到哪儿?”女医生被她话问得莫名其妙。

    “确定已经死了?”

    “当然,生命体征都没了,全身冰凉,可惜了,蛮漂亮的小姑娘。”女医生一脸的惋惜。

    “上仪器了吗?”

    “这里哪来的仪器,倒底怎么回事,把话说明白。”女医生被她搞糊涂了。

    “一会儿我去协调,你就说下面的手术室都满了,没有空位才安排到这里,按危重病人的标准实验抢救,该做的程序都做一遍,要让病人家属签字认可。”钟茗的话让女医生瞪大了眼睛。

    “抢救工作你找我干什么,我是法医,浪费时间。”

    “好了张阿姨,是我考虑不周,您别生气,回去我再向你陪罪。”

    无奈之下,钟茗只能这样哀求,临时换医生已经来不及了,只怕还会引起刘禹的反感,反正就是走个过场,法医就法医吧,基本的操作肯定还是知道的。

    很快两个人就走了回来,钟茗在后面打了一个电话,不一会儿,一大批的医用器材就送了上来,刘禹看着那些忙忙碌碌的医护人员,突然又想到了一件事。

    “男的不能进去。”

    女医生一听就瞪了一眼钟茗,后者暗暗向她打了一个手势,示意一切都照办,她才无奈地点点头。

    “放心吧,我的团队全都是女的,一会儿我们会实施抢救,鉴于你送来的有些晚,效果怎么样无法保证,请在这张同意书上签字。”

    看着那份病危通知单,刘禹的手有些颤抖,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选择,尽管已经见惯了生死,涉及到自己的亲人时依然心怀忐忑,苏微握住了他的手,朝他笑了笑,刘禹这才将自己的名字写在了上头。

    位于五楼的这间解剖室被临时布置成了抢救室,张医生和她的团体也换上了正规的手术服,清洗消毒做得一丝不苟,她的手下虽然有些疑问,但是谁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当是做给家属看的。

    “教授,现在怎么办?”

    各种监护设备被一一安装好,打开的心电图指示器上,全都是一条条平直的绿线,同之前她们的判断没有任何区别,这根本就是多此一举嘛,难怪手下要这么问。

    “准备除颤吧。”张医生看了一眼手术台上的那个小小身体,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升起了一股奇怪的感觉,有个小小的生命正在等待着她。

    连着钢瓶的氧气面罩被推到了一旁,手术台周围的一切都被清理干净,张医生双手拿着电极板,等待着助手的指示,在她眼里,手术台上的小身体是那么地完美,她甚至不想将手里的东西按上那片娇嫩的肌肤。

    “200,准备完毕。”

    “200第一次。”听到助手的声音,张医生深吸了一口气,将手里的电极板贴了上去,一按之下迅速放开,手术台上的身体随着她的动作“嘣”地一下弹起又落下,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指示器上没有任何变化。

    “再来。”

    “200准备完毕。”

    “200第二次。”结果依然是一样。

    “300,准备完毕。”

    “300第一次。”毫无变化。

    “300,准备完毕。”

    “300第二次。”助手向她摇摇头。

    “还来吗?”

    “肾上腺激素2毫克,静脉注射。”张医生吩咐了一句。

    暗红色的液体被细小的针管推进了体内,她朝助手点点头,示意继续。

    “360,准备完毕。”

    “360第一次。”看着那些直直的指示线,张医生心恃自己这是怎么了,明知道是个什么样的情形,搞得好像真的在抢救一样。

    “肾上腺激素5毫克。”这是成人最大的用量了,也是她最后一次尝试,不管结果如何,她都做了自己该做的。

    “360准备完毕。”

    “360第二次。”

    巨大的电击力让那小小的身体腾空而起,又猛然落下,操作的张医生在这一刻甚至感到了一丝心痛,仿佛躺在那里的是自己的女儿!指示器依然如故。

    “宣布死亡,时间是......”她神情黯然地放下电极板,伸手摘下口罩,打算例行公事的说上一句,完成这最后的程序。

    “教......教授!”一个助手的声音将她的话打断了,张医生诧异的回头,眼中看到的情形让她一下子呆在了那里。

第六十章 奇迹(上)

    “轰!”

    一声惊雷毫无征兆地在天空炸响,震得过道上厚厚的玻璃窗发出了轻微的颤音,等在抢救室外的几个人下意识地朝窗外看去,只见远处的天空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漆黑一片,裂纹状的白色闪电一道接一道地劈开黑幕,就像是无数的银蛇在天际飞舞一般。

    刘禹只看了一眼就转过了头,再大的天气变化也无法影响到他的心情,此刻心中唯一牵挂的就是一门之隔的那个小女孩。苏微的心则在自己的老板身上,只是当她转头的时候,突然发现旁边的钟茗神色惊惶,身体竟然在不住地颤抖着,打个雷而已,有那么可怕么?从小就没人疼爱的苏微想不通,她可是个女军官,至于嘛。

    钟茗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神态变化,她怔怔地看着大自然在这一刻展现出来的威力,心中涌起的是一股发自内心的敬畏,这种感觉无关信仰,而是源于某种最原始的人性。

    “哗!”大雨倾盆而下。

    而隔着一道房门的抢救室里,则是一派忙碌的景象,从最初的惊异当中回过神来,这些仍然可以称作医务工作者的女人们马上投入到了后续的工作当中。

    “心跳?”

    “75。”

    “血压?”

    “95/63。”

    “呼吸呢?”

    “45......50,很微弱。”

    “spo2?”

    “89。”

    “立刻为她供氧,注意观察,每隔五分钟量一次体温。”

    张医生指挥她的团队进行着各项身体机能的检测,她的内心仍然充满了震撼,从医学的角度来说,失去心跳呼吸之后数小时被救活的例子屡见不鲜,她不知道这个女孩子送来之前的情况,但是可以肯定,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

    原因就在于她是一个法医,而且是个专门研究古代尸体的法医,反而像那种替公~安部门做鉴定之类的活,才算是她的副业,钟茗为什么会叫她来?不仅仅因为她参与了钟茗那个小组的一系列行动,而且她很清楚整个事件的内幕。

    正因为这样,从见到这具“尸体”的那一刻开始,她就认定了这应该是从哪个古墓里挖出来的,不过保存得比较完好而已,却怎么也没有想到,这竟然是一个现代人,疑似。

    在那些助手的操作下,那个小身体被戴上了氧气面罩,张医生欣喜地看到,身体的各部分都在发生着变化,透明面罩下的口鼻有规律地开合着,胸部随之开始微微地起合,这说明病人已经有了自主呼吸,这是所有生命体征中最为重要的一点,简单地说,她活过来了。

    当然人还没有恢复意识,这种说法还只是生物学领域,然而张医生注意到了她面上的肤色开始渐渐变得红润,各项数据显示这具身体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她相信苏醒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不管怎么说,一条生命能在自己的手里得以保住,是每个医生都渴望的结果,哪怕她只是个法医。

    “现在病人的体温是多少?”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改了口,不再称其为尸体。

    “34度5,有些偏低。”一个助手从腋下拿出体温计,将上面的计数报给她听。

    “刚刚救活是这样的,继续观察,我先出去一下,通知病人家属一声。”

    张医生看了一下挂在墙壁上的液晶电子屏,整个抢救过程到现在已经持续了快四个小时,从出现生命特征算起也过去了三个小时,基本上可以认定抢救成功了,至于什么时候醒来,那就不是她能处理的事了,得脑外科医生来,因此她打算出去交待一声,将这里的一切移交给更专业的人,以免耽误病人的后续治疗。

    “小伙子,你很幸运。”

    一直紧盯着房门的刘禹和苏微看到她出来,赶紧上前询问,张医生微笑着点点头,刘禹一听到这句话立刻热泪盈眶,转身就抱住了苏微。

    “她没死,苏微,你听到了吗,她还活着。”苏微感同身受地拍拍他的后背,却没有忘记站在他们身前的医生。

    “谢谢大夫,没有你我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您看接下来......”她的话没有说完,就被张医生摆摆手打断了。

    “不用客气,我们没有做什么,全靠病人的意志顽强,不过现在她只是恢复了生命特征,人还没有醒过来,我的建议是转院,安排一系列的后续治疗,动作最好要快一点,因为病人现在的情况还很虚弱。”

    张医生其实是想将这番话说给钟茗听的,谁知道那个把她从千里之外的帝都叫到这里来的女军官,此刻居然背对着他们,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黑灯瞎火、打雷下雨的有什么可看的?张医生不得不将音量放大了一些,好让事情变得不那么明显。

    “我想进去看一眼,只看一眼。”没有亲眼见到,刘禹实在是不放心。

    “这......”张医生回头看了看,她能理解这个年青人焦急的心理,毕竟看着一个人死去,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得了的。里头的那间抢救室本来就是临时搭建的,只经过了简单的消毒,根本达不到无菌的要求,而且并没有进行开膛破肚之类的手术,要看看似乎也不是不可以,这也是她建议立刻转院的主要原因,这里的条件有些简陋。

    “我叫人带你们去换衣服消毒,不过时间不能太久,看一看就要出来,以免影响到病人。”

    拗不过对方的坚持,张医生还是决定答应下来,她从里面叫出一个助手,吩咐了她几句,让她带着刘禹他们二人去了更衣室,自己却没有跟着进去,而是走到了钟茗的旁边。

    “看什么呢,我刚才说的话你听到没有,你不会让病人住在这里吧。”

    这里是部队首长才能住进来的疗养院,级别比一般的普通高干病房还要高,钟茗的本事再大也不可能那样做,她选择这里仅仅是为了保密而已,毕竟这里的人流量远不能同公立医院相比。

    “出来了?人怎么样。”钟茗出其不意地被她拍了一下,似乎才回过神来,张医生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不得不将之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听到人被救活,钟茗居然毫不吃惊,就连接下来的安排,都显得心事重重,张医生虽然很奇怪,却没有再多问,因为她知道有些事情是机密,知道多了并不是什么好事。

    “对于里面的那个病人,你怎么看?”钟茗的问题早在她的预料之中,因为之前的每一次任务,她都会这么问上一次,所不同的,病人两个字要换成“尸体”。

    “很年轻,不会超过十六岁。”测龄只是张医生众多技能中的一项,根据骨骼她都能推断出大致的年龄、身高等等,何况还是个活人。

    “当然也很漂亮,皮肤很好,生前的生活应该比较富足,体质偏弱,不过发育得很不错,据我推测,她应该对男女之事不陌生。”陈医生说着自己的分析,听得钟茗就是一愣。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之前检查过,她已经不是处女了。”张医生没有大惊小怪,对这个时空的男女来说,十五六岁发生性~行为根本不是什么新闻,大把的中学生偷尝禁果、以至于要去堕胎,法定年龄不也规定十四岁以下才算犯罪嘛。

    “她的死因是什么?”钟茗呆了一会儿,接下来的问题用上了习惯的用语,尽管听起来有些怪异。

    “不是中毒,之前取出来的那些珠子经过分析,全都是高纯度的黄金。”

    以张医生的职业,她只能分析到这个程度,因为从表面上看来,并没有外力伤害的痕迹,又不是服毒,那死亡的原因就只能通过解剖来辩明了,可惜现在没办法这么做。

    而钟茗的反应让她十分不解,不但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反而一付理所当然的模样,这种反应更进一步证实了她的猜测,这件事和这个女孩子都不简单,没准后面就有不为人所知的秘密。

    抢救室里,苏微第一次如此接近这个秘密,经过了一番繁琐的喷淋消毒,换上了全身罩衣的两个人终于走近了当中的那张病床,上面的女孩已经套上了病服,只需出了头脑手脚,不过在苏微的眼睛里那依然是一个精致无比的女孩,唯一让她感到吃惊的是年龄看上去也太小了点。

    看到病床上那个小小的身体,刘禹的心情很复杂,既但心她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又害怕醒过来之后不知道怎么解释。对她来说,这里是一个让人无法想像的世界,什么都有,唯独没有亲人,以这个小女孩的性子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他心里没有底。

    更糟糕的是,凭空出现一个人,要如何去证明她的身份来历,都是十分棘手的问题,可是眼下已经顾不上了,刘禹忍不住想要摸一摸她的手,可是没等他伸过去,就听到苏微发出一声惊呼。

    “快看!”

第六十一章 奇迹(下)

    “你说什么?”

    听到匆匆跑出来的助手一番话,张医生吃了一惊,她没想到在观察了三个多小时之后,还会发生意想不到的状况。一旁的钟茗听了有些不明所以,张医生正想再问问她,于是拉着她到了窗边。

    “碳化反应,简单地说就是尸体长期处于一个密闭空间内,有可能会保存完好,皮肤组织什么的都还富有弹性,而一旦外部环境被破坏,就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发生变化,变黑就是最早的征兆,之后还会变得干裂、枯萎......你老实告诉我,里面的倒底是人还是......”张医生第一次觉得那两个字难以启齿。

    “说实话我也不能确定。”钟茗大致上是听懂了,里面的人正处于危险中,必须当机立断,否则这一切就白干了,还会造成不可预料的后果,她看了一眼窗外的景象,雷电交加、大雨滂沱,就像是世界末日一般。

    “如果是尸体出现这种状况,你们一般是怎么处理的?”钟茗收回眼光,神色变得坚毅起来。

    “冰冻,如果很重要,就需要深度冰冻,不重要的,冷藏也能对付几天,你问这个干什么?”张医生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末了才发现这个问题问得很奇怪。

    为什么会这样,告诉她里面的那个人不属于这个时代?钟茗没打算向她解释,如果按照张医生的说法,那就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不管那个身体的最后结果是什么,都不能留在这个世界上,原因是:一条人命哪怕就是遮掩得住,所付出的代价也是难以承受的,几乎在一瞬间,钟茗就有了决定。

    “医生,求求你想想办法,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让她们感到意外的是,冲出来求救的并不是刘禹,而是苏微,她那焦急的眼神仿佛里头那个人是她的亲人,让熟知内情的钟茗暗暗叹了口气。

    “进去再说。”

    没时间做准备了,钟茗披上一件白大褂,就这么走进了抢救室,张医生的助手们都在忙碌着,但显然没有什么效果,因为她一眼就看到了里面的唯一男子,正无助地撑在手术台边,他的另一只手紧握着那个女孩的手。可是还没有走近,钟茗就看到那只原本应该细腻白嫩的小手已经变成了黑色,张医生所说的那种反应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着,露在外头的手脚都已经起了变化,让人看得触目惊心!

    “你......”钟茗走近了刘禹的身边,打算按刚才想好的说辞劝劝他,哪怕被他看出什么来,现在的情况下已经顾不得了,最多不过就是由暗转明,尽管她曾极力避免这样做。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心跳暂停?”

    她才刚刚吐出一个字,突然,刘禹转过头盯着她的眼睛问道,那双近在咫尽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看似平静的表情下隐藏着刻意压制的急迫,在那对深灰色的瞳孔里,钟茗甚至发现了一丝疯狂,可是她非但没有害怕,反而有一种释然地轻松感,因为很明显对方也和她想到一块儿去了。

    “药物的话无法控制剂量,如果一旦过量,人就救不回来了,而且就算救回来,身体也会出现极大损伤,倒不如试试......”跟进来的张医生接过了话头,说到最后她有一些犹豫,毕竟那样做一样有危险,几乎就是把人当尸体在对待。

    刘禹想要做什么,钟茗大致猜得出来,事情由他先提起,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当张医生的目光转向她时,钟茗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她实话实说。

    “大夫,如果你有什么办法请快说,请相信我,不管后果如何,我都不会怪你们,如果你不信,可以拿书面文件来让我签字。”刘禹以为她是心存顾忌,迫不急待地表示,张医生得到了暗示,又听到这样的保证,没有再犹豫,将刚才商量的办法说了出来。

    紧接着,所有的人都忙碌了起来,在那些助手的帮助下,手术台上的病人被重新脱光了衣物装入了一个安着拉链的pvc材料制成的袋子里,然后用手推车推出了抢救室,从电梯下去穿过人流稀少的大堂,一辆白色涂着红十字的福特新时代已经停在了那里,将它的后车站对准了大门的方向。

    “快,你只有十分钟!”赵医生对着刘禹大声说了一句,然后用力打开后车门,一股寒意扑面而来,这是一辆经过改装的特种车辆,整个后车厢就是一个恒温的冷库!

    刘禹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在苏微的搀扶下他坐上了驾驶位,就在苏微打算下去的时候,手被刘禹一把拉住了。时间太紧了,他又受了伤,不敢肯定能不能在规定时间内完成,多带上一个人会保险一点,事情正在一点一点地向她展开,这一次的信息量可能会多一些,但却是必要的。

    “走吧。”听到后车门被“咣”地一声关上,刘禹已经打着了火,离合被他快速地松开,然后猛地踩下油门,车子发出一声低吼,突然产生的巨大推背力让两个人都不由自主地靠在了椅背上。苏微担心地看着他,刘禹的眼神里有着毫不掩饰的焦灼,这对于开快车来说是很不利的,因为.......外面正下着雨。

    暴雨如注!

    就算打开了车头大灯,依然只能照出不远的距离,可是刘禹已经顾不上了,时间,他没有时间了,好在此时刚刚过了下班**,又是大雨天,路上的车辆不算多,平时拥堵不堪的余杭市主城区竟然出现了难得的空窗期,任凭一辆救护车在湿滑的道路上飞驰着,不得不说是个奇迹。

    车顶上的红蓝相间急救指示灯以呼吸的节奏快速旋转着,整个车厢里充斥着刺耳的警报声,雨水不断地冲击着前车玻璃,不停来回转动着的电刷只能为他提供一刹那间的视野,刘禹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只有碰到路口的时候,才会侧过头瞄一眼档板上的导航仪,上面那条细细的红线在飞快地向前延伸着,直到一条狭窄的巷子口前面,那里头正是他穿越过来时的位置。

    “帮我一把!”以一个急刹车的姿态停下,还没来得及从晕眩中清醒过来,苏微的耳边就响起了一个叫喊声,她毫不犹豫地点点头,一把扯掉身上的安全带,推开车门眼都不眨地冲进了大雨中,和刘禹一块来到了后车门前。

    果然,打开后车厢,刘禹忍着刺骨的寒冷将那个长袋子拖出来,上面的金属拉链结出了一层细细的冰棱,袋子的表面更是湿滑无比,他一个人根本就扛不稳。苏微用力地帮他抬起后面一截,触手处能感觉到那是一双脚的形状,两个人就这么一前一后低着头抬着袋子跑进了巷子里,一直到了大约三分之二的地方,刘禹估算一下,差不多就是那个位置,这才停下来。

    “我走了!车子交给你,替我谢谢她们。”

    小心翼翼地将那个袋子打直了抱在怀里,刘禹大声朝她说道,然后也不见有什么动作,苏微突然发现在她眼前凭空出现了一道乳白色的光圈!雨水落下来,在那上面形成了一道怪异而扭曲的水柱,就像是一扇门的模样,在她惊异地注视当中,刘禹毫不地踏了进去。

    苏微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自已的老板突然消失在眼前,连同那个光圈一起不见了,而巷子里除了她没有任何行人,一切就像不曾发生过一般,雨水打湿了她的全身,却浇不灭她的震惊。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让她难以相信,哪怕隐隐有了些心里准备,当亲眼看到这一幕时,苏微依旧不知所措,因为这已经超出了她的想像,感觉要比亲眼目睹他杀人还要让人无法理解,可是眼睛却偏偏忠实了记录了下来,传入了大脑皮层的植物神经末梢中,提醒着她这些都是真的。

    “照旧,执行零号预案,消除一切痕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在他们停下救护车的路旁边,一辆挂着军牌的奥迪a6悄然滑至,摇下车窗,透过摇下的车窗,钟茗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她知道这个站在雨中的女孩今天只怕要失眠了,搞不好还会大病一场。

    这或许就是知道秘密的代价吧,既然目标选择了告诉她,钟茗也不会去干涉他的决定,这世上所有的秘密总有一天都会揭晓,唯一能选择的是对待它的方式。就在她打算开车离去的时候,突然发现大雨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变小,原本漆黑的天空乌云渐渐散去,满天的星辰奇迹般地出现在夜空中,今天还真是个让人印象深刻的日子啊,钟茗摇摇头自嘲地笑了笑,然后伸手发动了车子,目标是走了,可她还有无数的善后事情要去做。

    余杭的天晴了。

第六十二章 归来(完

    “阿......切!”

    抱着一个冰冷的袋子从大雨中突然进入了一个温暖的空间,刘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可是现在他连为自己脱下湿衣服的功夫都没有,就必须要立刻进行紧急抢救,因为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大半,留给他的不多了。UU小说,www.uu234.com

    顾不得腿上的伤痛,借着从窗外透进来的清冷月光,刘禹奋力将怀里的袋子抱到了床边,拉开那个冰冷刺骨的袋子,他的心也跟着凉了下来。触手处的细腻柔软不在了,整个身体**地,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刘禹一下子就急了,手上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动作,飞快地将身体挪到了大床上。

    “不能用冷水,温水浸泡、按摩肢体、注意保暖......”刘禹默念着张医生之前教给他的急救要点,从箱子里翻出所有的棉被,将床上的身体紧紧包裹住,又找出一顶皮帽子将头部包住,然而这还不够。

    “听潮!”刘禹踉跄着扑到外间打开房门,对着院子里大叫了一声,让守在外头的丫环婆子们吃了一惊,因为不知道他要呆到什么时候,叶应及一家和那个老太医都去了前院,这些人里头最大的便是观海。

    “郎君有何吩咐?听潮和桃儿都被大娘子关进了柴房......”左右一看,她只能硬着头皮上前答话。

    “热水有没有?”刘禹的语气又急又快,他只要有人回应就行,至于是谁现在哪里还顾得上。

    “有,有,一直都备着。”

    “速速找人抬进来,用大盆子盛着,将水兑至稍稍烫手即可,多找些干净的绵巾,再命人去点几个火盆,快!”刘禹一迭地发出指示,说完就转身进了屋。

    观海马上开始指挥那些人各自行事,没过一会儿,第一盆热水被她亲手端了进来,奇怪的是郎君吩咐她直接送到了大床前。刚刚踏进里间,观海就感受到了一阵凉意,随着距离的拉近,身上越来越觉得寒冷,她不敢问更不敢去看床上的景象,抖抖索索地将水盆放到床边,拿起搭在手臂上的干净绵巾递了过去。

    “你也来,先擦手脚,动作不要太大,每一处都要擦到。”刘禹接过绵巾就在水盆里浸湿,拿出来之后温度刚刚好,他一边吩咐,一边从被子里拉出璟娘的手,仔细地为她擦拭,听海看到那只手的一瞬间,差点惊呼出声,因为那皮肤的颜色,已经是她无法想像的深褐色。

    照着郎君的动作,她同样拿起绵巾浸温,掀开被子为娘子擦拭脚部,果然那上面的颜色也是如此,不仅如此,摸上去冰冻发硬,根本就不像一个正常人的身体,可是再害怕她也只能强抑着。两个人的动作很快,不一会儿,璟娘的身体就被擦遍,身体似乎恢复了一些温度,不再像之前那么僵硬。

    刘禹有些不放心,又换水重做了一遍,接着就让她命人将热水装满放在房间后头的大浴盆,下一步就将进行浸泡缓冻,等她们准备好。刘禹抱着妻子小心翼翼地挪过去,璟娘的脸上毫无知觉,就像是睡着了一般,他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

    最后能不能救醒,刘禹一点把握也没有,能通过那个门就说明这具身体进入了停滞的状态。现实点来说,一个冻僵的人都未必会完全失去心跳和呼吸,可是这具身体什么都没有,他只能全力以赴地遵照医嘱执行,不敢去想像那种万一。

    房间里的温度在不断地升高,几个烧得很旺的火盆被人放在了外间,用的是那种非常昂贵的炭材,基本上闻不到烟火味。刘禹小心地将妻子的身体放进了浴盆里,就像是平时做完了运动要沐浴一样,她的头仰躺着,一半浸入了水中,另一半被刘禹轻轻地温敷着,而观海则在水里为她按摩着身体,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观海似乎感到娘子手脚上的颜色变得浅了些。

    “还有谁会捏拿?”刘禹看着她的动作,总感到还是慢了些。

    “听潮比奴要熟练些,只是娘子吩咐......”观海一愣,随即开口说道。

    “去找来,还有桃子,也一并叫来。”刘禹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这几个人都是贴身侍婢,尽管外头还有许多丫环,刘禹并不希望更多人看到娘子的身体,他相信璟娘的心思也是一样。

    感受到了郎君的急迫,观海应了一声就飞快地跑了出去,片刻之后便带了人回来,被关了近一个月,再次回到这间屋子,听潮脚步有些虚浮,心情更是激动,可是这一切都比不上看到郎君的那一刻。

    “郎君,娘子这是怎么了?”来到浴盆前,看到娘子双眼紧闭地躺在里面,身体却是沉沉地坠在水里,她顿时就感觉到了不妙。

    “你与她一人一边,每一处都要照顾到,手上无需太用力,细心一些便可。”刘禹看了她一眼,就低下了头,手上丝毫不停地将温水敷到璟娘脸上的各个部位,然后用手指轻轻地为她按摩。

    震惊过后,听潮立刻进入了角色,手指灵活地在水里捏上了另一条腿,这种事情她平时就经常帮着娘子做,手法既快又熟练,可是指尖上传来的触感让她惊心不已,完全不像平日里那么富有弹性,似乎整个身体都失去了活力。

    泪水无声地从她脸上滑落,掉在了浴盆里,然而发出低泣声的却不是她,而是年龄更小一些的桃儿,在郎君的面前她不敢哭得太大声。那种压抑之下的轻响似乎带着某种传染性,一下子就让其余二女都跟着饮泣起来,伴随着微微地水流,在这个寂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刘禹没有出言斥责她们,这几个都是贴身之人,在她们的面前不需要太多顾忌,原本璟娘的情形就摆在这里,再怎么样的自欺欺人也是妄然。经历了两个时空的来回折腾,刘禹感觉自己的心开始变得麻木起来,几个人按照他的指示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手里的动作,每隔上一段时间,刘禹就会贴近她的胸口,去倾听一下那里是否会有熟悉的心跳,然而每一次都是......毫无声息!

    屋子里的温度越来越高,所有人的头脸上都是大汗淋漓,为了保持水温,每过一阵就会有人将热水提进来,倒入从下面的木塞子里放出去一部分的浴盆里。然后四个人又会将之前的动作重复一遍,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们也不知道重复了几遍,打断这个过程的是外面突然传来的一声长鸣,仿佛从梦里醒来的刘禹抬起头一看,窗外透出了一丝让人心悸的白色。

    天亮了!

    刘禹怔怔地停了下来,屋子里的光线明亮了许多,不知道是他们持续按摩的结果还是热水的作用,妻子的身体似乎有了温度,皮肤也恢复了之前的柔软,就连肤色也红润了许多。他下意识地俯下身体,希望能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可是过良久,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依然写满了失望,还有什么办法?刘禹的大脑急速地转动着,张医生之前说的每一句话都浮现在脑海里。

    “不要按了,去收拾一下床上的东西,将湿了的被子拿走,还有地上的那个袋子,一并扔出去。”

    “郎君,奴等还有气力,奴等还能干......”刘禹的突然发话,让三个女孩愣了一会儿,她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眼神中带着哀求。

    “照做!”看着几张如花的面容,上头还有点点泪痕,刘禹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来,可是他也不想再过多解释什么,低低地喝了一声,才让三女动了起来。

    “听潮来扶我一把。”俯身想要抱起妻子的时候,刘禹才发现经历了一夜的辛苦,自己居然没有力气了,那个小小的身体在手臂上是那样的沉重,再加上腿部的不舒服,他不得不多加一重保险,以免跌落下来受到更大的伤害。

    好在经过长时间的火盆升温,屋子里已经有了足够的热度,在几个女孩的帮助下,他将璟娘重新放到了大床上。尽管早就看遍了妻子的一切,那个小小的身体依然完美地充满诱惑,刘禹深吸一口气,将杂念排出脑外,俯身上前准备进行最后一项努力。

    在几个女孩的注视下,郎君的动作显得那么奇怪,时而捏住娘子的鼻子凑上去亲吻,时而用双手用力地按压胸前,接触的全都是女子最难堪的部位。不过在最初的羞意之后,她们猜到了郎君应该没有失心疯,而是在做着某种不为人知的救治,不知道自己能帮上什么,女孩们只能无声地为他们祈求上苍,保佑这对多灾多难的小夫妻。

    这一做就是大半个时辰,尽管刘禹不知道确切的时间,他只能尽量地坚持下去,突如其来的巨大运动累得他气喘吁吁,然而这一切都比不上试探过后的失望,渐渐地失望变成了绝望,因为这已经是他唯一的办法了。

    “你们看看,是不是有了跳动?”

    “脸色是不是好了许多?”

    “这手脚没之前那么黑了,是不是?你们说是不是?”

    ......

    郎君疯狂了,三个女孩子尽管心惊胆战,却还是连连点头附合,听潮和桃儿是后面才参与进来的,观海从头到尾都看到过娘子的样子,对那些变化记忆犹新,她敏锐地发现,郎君至少有一些没说错,娘子的手脚是比之前浅了一些,由深褐色变成了暗红色。

    “为什么,为什么她还不醒来!”刘禹悲呼一声,跌坐在床前,三女一齐上前想要将他扶起,刘禹摆摆手制止了她们的动作。

    “你们都出去吧。”

    “郎君......”这时候她们哪敢走,几个人不放心地同时开口说道。

    “出去!”

    刘禹蓦地大喝,眼睛红红地扫过她们,让人看了又是心惊又是心痛,听潮还想再上前相劝,被观海暗中拉了一把,三个女孩朝他施了一礼,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床上的娘子,这才一齐退了下去。

    房门被关上的一瞬间,刘禹就靠着床边坐了下来,他心里全都是悔恨,只差一天!哪怕他提前一天过来,这一切都不会发生,除了怪自己他不知道还能去找谁。那种看着亲密之人在眼前死去,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挫败感,让他的心灰到了极点,脑子里一片空白,就这么傻傻地望着窗外。

    “这便是地府么?夫君,你等了多久?”一个细细地有些像是呓语的声音钻进了刘禹的耳中,让他已经麻木的心突然之间醒转了过来,然而之后就再无动静,这是累极痛极之后产生的幻听么?刘禹一点都不想动弹。

    时间仿佛停滞了一般,这个房间里充满了妻子的味道,刘禹贪婪地呼吸着,想要将最后的记忆刻在脑海里,也许这是他唯一能为妻子做的了。可是接下来,他感觉自己的身体逐渐僵硬起来,一股冰凉从脚底升起,慢慢地越过心脏直达脑部,让他的整人陷入了一种呆愣当中。

    因为......一只手正在轻轻地抚着他的头发,动作缓慢,真实无比。

第六十三章 嫁衣

    “这是......”

    看到眼前的东西,秦雪初有些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在征得了对方的同意之后,她上前小心地摸了摸,感受到的不是布料的质感,也不是工艺的繁复,而是历史的沧桑。

    这一趟到余杭,她是被钟茗直接用飞机拉过来的,享受了从未有过的专家待遇,同她之前猜想的一样,项目组里只来了她一个人。另外同机的则是一支多达十人的医疗队伍,之所以这么肯定,是因为钟茗为她做介绍时,告诉了那位与自己差不多同龄的女子,是军医大的教授。

    只是到达余杭的那一天,同机的所有人都接到了任务出去忙,只有她像是被人遗忘了一般,一个人无聊地呆在军分区招待所里,手上的电视机遥控器翻来复去,最后还是在电话里丈夫的安慰下才渐渐睡着。

    第二天清早,她是被敲门声惊醒的,打开门一看,钟茗带着人推着一个巨大的车子走进她的房间,那个车子被金属材质的箱子罩着,不知道里头装的是什么,可是秦雪初心里有种感觉,这就是叫她过来的目的。

    进来之后,钟茗一言不发地看着手下做事,他们将那个车子固定好,然后从箱子后头扯出一根电线,将上面的插头插到了房间里的插座上,看上去都准备妥当了,才向她点点头,在她的眼神示意中退了出去。

    刚刚睡醒的秦雪初愣愣地看着这一切,直到房间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钟茗抬起手腕看着手表上面的时间。又过了好一会儿,就在秦雪初忍不住想要问一声的时候,钟茗突然放下手,上前掏出钥匙在箱子上鼓捣了一下,几乎与车身等高的两扇门被她打开来,里面的情形一下子出现在秦雪初的眼前,让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盯在了那里,再也舍不得挪开。

    这是一件很长的织锦琚裙,被放在一个差不多一人高的架子上,水绿色的底色像是碧波一样荡漾着,领口、裙边、腰带、袖口......黑金交织的绣纹闪动着点点光芒,那样古色古意的图案充满了张力,秦雪初的手在上面轻轻地移动着,眼神充满了迷醉。

    钟茗没有催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看到了心仪的东西,忘我才是正常的。秦雪初很快就回过神来,她当然知道钟茗进来的目地,速度飞快地拿起了自己带来的工具包,里面放着她的工作用具,当然不光是挖土的,还有一些鉴定用的简单工具。

    拿起一个高倍放大镜,秦雪初重新进入了工作状态,她时而上前仔细观察某个细节,时而喃喃自语,时而回到桌子上用笔记下刚才的发现。当看到太高够不着的时候,钟茗主动为她搬来了椅子,就像是她的助理,后者却没有任何表示,她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太完美了,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见过保存得这么好的实物,如果不是你亲自拿过来,我肯定会以为它是赝品。”又过了好一会儿,秦雪初抬起头,发出了一阵由衷的赞叹。

    “为什么我拿来的就不能是赝品?”对于她的逻辑,钟茗有些奇怪。

    “因为你没有那么无聊,大老远地用飞机把我送过来,就是为了让我鉴别一件假货。”秦雪初言之凿凿,让钟茗有些无语,好吧,她的确不会干那么无聊的事。

    “秦老师,现在可以说说你的结论吗?”钟茗聪明地不与纠缠这些细节,她只是想得到一个基本的判断。

    “这是一件婚服,看形制应该是南宋时期。”秦雪初一开口就让钟茗吃了一惊,不是因为她判断失误,而是居然会这么肯定。

    “先说名称。”秦雪初看出了她的疑惑,耐心地向她解释道:“你应该看过电视里演的古装片,不管是哪个朝代,都是一身大红对不对?可是实际上,几乎历史上的每个朝代婚服的颜色都有所不同,比如前秦时期是黑色,汉晋时期是紫色,唐朝时甚至有过黄色的记载,而到了宋朝,有个词叫‘红男绿女’知道吧,说的就是成亲的时候,男的穿红,女的服绿,就是你看到的这件衣服的样子。”

    在专家面前,钟茗只剩下了听教的份儿,她的目光随着秦雪初的手看向了挂起来的那件衣服,很难相信这么大的一件居然会穿在一个不到十六岁的小女孩身上,那意味着下摆全都拖在地上,她不累么?钟茗为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感到奇怪。

    “再说形制,你也可以说光是绿色不足以说明问题,那么我们来看别的部分,总得来说这是件罩袍,就是穿在最外头的,里面还应该有中衣、内衣等等,你看上面绣的花纹,有和合二仙、凤蛮齐鸣、燕子双飞、鸳鸯戏水......等等全都意喻着美好的婚姻,这才是我做出判断的依据所在。”

    “为什么说是南宋的呢,这个绣法啊,我们称它为‘纂绣’,是从唐朝时期就出现的一种绣法,主要流行于江南一带,到了宋朝以后发展到最盛。特别是南宋时期,朝廷专门设立了一个机构来管理它,叫作‘文绣院’,可惜的是,到了元明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就失传了,我在前些时看到过,所以印象很深,今天这么一对照,二者的手法有着惊人的相似,就像是同一个人绣出来的一样。”

    说到这里的时候,秦雪初陷入了短暂的回忆当中,她有些记不清是在哪里看到的了,但是自己的印象的确非常深刻,猛然一想才回忆起来,就在自己的家中,曾经有个学生送过来一件男子的长衫,上面的绣纹就是那种手法,当时她还和丈夫一样讨论过,以为是某个地方复原了古法手艺。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佐证,看这些金线,它的绞法不是这个时期曾出现过的,而是来自中东地区,比如波斯、大食等地,南宋时期的对外贸易十分发达,从泉州通往阿拉伯一带的海路被后世称为‘海上丝绸之路’,双方的交流频繁,各种商品和技术相互输出,这就是其中之一,也是我作出判断的原因。”

    钟茗静静地听着她的解说,对于那些过于专业的名词她不感兴趣,能够有理有据地得出结论就是此行的最大收获,当然她所需要的还不仅仅是这样,大致的时期没有意义,她希望能具体到哪一年。

    “南宋的哪个时期,可以再详细一点么?”

    “这样啊,那可能就需要更精密的分析仪器了,从布料上做文章,在学校的实验室里才能做。如果要得急,可以在这边联系一下,我记得浙大的吴主任说过,他们学校就有类似的检测设备。”

    “不用了,反正东西也要送回帝都的,到时候再麻烦你亲自做一下,这件事情同样要保密,包含在你上次签署的保密协议里,等回去了我们再签一个补充协议。”

    钟茗不想节外生枝,尽管秦雪初嘴里说的那个吴主任也参与了之前的挖掘行动,她还是本能地认为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秦雪初见她否决了自己的提议,并没有太多的想法,她此刻的关注点完全被眼前的东西给占据了。

    “素手做嫁衣,花开两并蒂。”

    “什么?”听到她的低吟,钟茗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问道。

    “看到它,我仿佛看到了一个年轻的古代女孩子,非常年轻,十四五岁那种,正是出嫁的年纪,整天在自己的绣房里,用心织着自己的嫁衣,你看看上面的每一处针脚多么细密,多么整齐,这是现代的缝纫技术达不到的,因为它需要付出无数的心血,技术反而是其次。”

    钟茗默然无语,秦雪初的想像将她带入到了一个真实的画面里,在那里面,那个已经失去生命的女孩子全神贯注地在绣架上穿针引线,脸上时不时地浮现出幸福的微笑还有淡淡的红晕,初嫁时的那种喜悦、羞涩为她平添了无数魅力,钟茗无法想像那是一种怎样的美丽,

    “只恐郎不喜,芳心窃相疑。”

    走出房间反手将门带上,钟茗脚步不停地几乎是逃跑一般地下了楼,曾几何时她也是一个含羞带喜的待嫁少女,憧憬着心目中最美好的爱情,面对突如其来的打击,那种了无生趣的绝望,就像乌云笼罩的天空一样,时时刻刻都在摧毁着她的意志,这一刻她才突然明白过来,目标所带来的那个女孩,为什么会是那样的状态。

    “钟头儿。”走进停车场,电话铃声将她从回忆里拉了出来,接通之后一听,是自己的部下打来的。

    “什么事?”钟茗下意识地就以为目标又出现了,心里一下子紧了几分。

    “首长从北京发来电报,用的是密码,需要你过来一下。”

    虽然不是她想像的结果,但钟茗知道,这个时候没有直接与自己通话,而是选择了密码电文,说明事情很严重,她心里一点不敢放松,沉着脸坐上了车,轰开了油门疾驰而去。

第六十四章 乔装

    临安城的清晨如同往常一样醒来,昨天发生的事情不过就是给了百姓们又一个热议的话题,喧嚣过后遍地鸡毛。↑UU小说,www.uu234.com可该干什么还得干什么,这种热闹不是第一次,自然也不会是最后一次,这就是住在天子脚下的好处,帝都是这样,七百多年前的临安府不外如是。

    待职在家的右相留梦炎的府第离御街很近,虽然自己不便出门,可这城里发生的一切,又怎能瞒过他的耳目。这是每个相公必须做的功课,否则一旦有什么变故,天子垂询之时你一无所知,政事堂议事之时你毫无准备,那种后果是怎样的,别人可能不清楚,留梦炎却是真实地经历了一回,让他至今想起来都汗留浃背。

    呆在这个位子上,最可怕的不是无能,而是无知,政敌的攻击无处不在,就是睡着之时也得睁开半只眼,他都忘了是哪个前辈曾经教过他的。可是怎么也没想到,对方会趁着平章新丧之时发动,猝不及防之下立刻就着了道,弄得现在进退两难。

    留府的后花园里,留梦炎一身便装躺在靠椅上,睁着眼睛仰望着天空,一夜难眠,原本想在这里略略休憩片刻,可是进入十月了,纵然江南秋迟,还有些残菊吐蕊、芙蓉似锦,又怎敌得过满目疮痍的凋零景象,失神之下依然是睡不着。

    这样的情形最近一次发生在何时?以他超凡脱俗的记忆力,也有些模糊了,是金榜题名、殿试之后被先先帝钦点为状元?还是决定卖身投靠那位一手遮天的贾平章?看来自己是真的老了,遭逢大变之后的反应不是针锋相对,而是萌生了退意,可他今年还不到五十五岁,正是一个执政者最为黄金的年龄,让人如何能甘心?

    “相公,相公?”听到下人的呼唤,留梦炎没有动弹,只是将视线斜斜地扫了过去,便吓得来人低了头,他却将眼睛闭上了,静等着来人开口。

    “府外有人投贴,称是相公故人,欲求一见。”没过一会儿,下人就犹豫着开了口。

    原来是这种破事,坐到他这个位子,每年上府来打秋风的数不胜数,同年、同窗、同乡甚至还有拐弯抹角攀亲的,若是碰上他心情大好,还有可能领来见上一面,温言抚慰几句,传出去也能在士林之中刷刷声望,可是现在么?留梦炎连眼睛都不想抬,更不会开口说话,如果府里的人连这个意思都理解不了,那还留下来做什么。

    “还有何事?”

    没有听到脚步离去的声音,留梦炎倒是有些奇怪了,难道自己在这府里说话也不好使了?他的语气很平淡,却让来人更为惶恐了。

    “相......相公,非是小的啰嗦,那人说,他有一计可解相公之厄。”最后那几个字,下人是凑近了低声说得,留梦炎猛然睁开了眼。

    老子会有什么厄?有这么一瞬间,他的怒气勃发,似乎想将这些天的郁闷一发吐出来,这是自己的府第,纵然有些失态,又有哪个不开眼地会传出去?可是转念一想,这可是大清晨,再是蠢的人,想要在这个时候来求见,都应当知道被赶出去的可能性更大,能让自己的下人不惜冒着责骂的风险来通报,那代价可是不菲的,宰相门前七品官么,留梦炎的眼神一下子锐利起来。

    “他塞给你多少钱?”

    “不瞒相公,一......一百缗。”留梦炎深吸了一口气,留府的豪阔就连禁中都知道,这个数字虽然有点大,还不至于将他吓住。问题是,此人若是不缺钱,上门来就肯定别有目地,难道他说的真不是虚言,一时间留梦炎倒是生出了几分好奇,反正现在也是闲着,就当听个乐子呗。

    只不过他的好奇心只持续了短短的一刻,在看到被领进府的那个人身影的一瞬间,留梦炎就坐直了身体,眼神中的错愕一闪而逝。他朝着四下里一挥手,原本在周围侍候的几个侍婢,连同附近的一些护卫,都悄然退了下去,等到那个人走近之时,整个凉亭附近就只剩了他们二人。

    “国事已然懈怠至此了么?”这一次留梦炎出人意料地抢先开了口,来人的身形一滞,不过很快就放松下来,将身上的连体罩袍一股脑地脱下,左右一看,直接搭在了凉亭的栏杆上,一转身笑着同留梦炎拱了拱手。

    此人竟然是朝廷当下的文班之首,特进、左丞相、知枢密院事陈宜中!

    “久闻留相府中尚有秋菊未谢,冒昧登门,特来一赏耳。”陈宜中点到即止,然后脸上的笑容就带上了一丝苦涩,“至于国事,留相以为,如今朝廷上下,最大的事情是什么?”

    神神叨叨,留梦炎虽然没有接他的茬,可是脑子里已经不由自主被他的问题给带动了,平章过世、元人问罪、还有就是发生在昨天的那件轰动全城的奇事?看着眼前这位同自己一样身着常服的执政相公,留梦炎似有所悟,不管他微服进府的目地是什么,昨天夜里肯定和自己一样,一夜未睡。

    “那件事是某差人做的。”陈宜中没有自问自答,而突然说了一句听起来有些莫名奇妙的话,可是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听在留梦炎的耳中,却是如雷贯耳,他吃惊地站了起来,手上不由自主地指向了他。

    “你......你说什么?”

    陈宜中面容平静地点点头,丝毫不在乎对方的无礼,他心里很清楚,对方一早就认定了,这个样子多半是装出来的,他来之前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哪怕是再过份一些的话都无所谓,因为打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种事情瞒不过人,他也没打算瞒过谁,问题在于,没有证据,谁又能拿他怎么样?就像现在,哪怕亲口承认了,又如何。

    留梦炎什么也没有说,既然坐到了执政,所考虑的就不能是一条直线,陈宜中为什么会这样做,拿下自己便能独相?显然不可能,要知道圣人命他主持老平章祭事的亲笔谕旨,就放在不远处的茶几上,他原本还有些疑惑,如今一想就明白了,圣人一早就知道与已无关!

    推而广之,陈宜中前来的目地就不言而喻了,留梦炎很想大笑出声,可一对上那双平静的眼睛,心中没由来的紧了一下,有恃无恐,陈宜中的脸上分明写着这四个字,他的手慢慢地放下了,到嘴的话也咽了下去,应该苦笑的不是对方,而是他自己。

    “你没想到他还活着?”

    “活不活着,某都会去做。”陈宜中摇摇头。

    “若说此事某并非针对留相,你可能不会信,但是当初设计之时,某心下的确是作此想的。”对于陈宜中的话,留梦炎一个字都不信,他冷冷地盯着对方的脸,想看看貌似诚恳的嘴里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留相进宫之时说与圣人的那番话,某深以为然。”不顾对方眼里的惊诧,陈宜中继续说道:“自从分掌枢府以来,各处军备之废驰,某皆了然于胸,有些留相可能清楚,而有些......某只能四个字来形容,触目惊心。”

    留梦炎没有说话,他管着财政,每一文军费都要从他手上过,陈宜中说的是什么自然一清二楚,这也是一直以来他极力倡和的原因所在,而对方说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事情做下了却将赃栽到他的头上,打得还是为国为民的旗号,真当自己好算计么。

    “某方才说朝堂上最大的事情是什么,留相不答,但心中所想只怕与某是一样的,今日过府,一来是为了陪罪,二来,也是恳请留相看在国势动荡,强敌在伺的份上,不计前嫌,与某同舟共济。”

    留梦炎依旧没有说话,脸上却是阴晴不定,陈宜中感到威胁了!这是他的直觉,这份威胁肯定不是来自于自己,且不说自己身为右相位还在他之下,就是年纪也要大上十岁,致仕只会在他之前,那么谁才会威胁到这位四十余岁的文班之首呢?

    最近一直有传言,圣人想要补充执政之位,人选就是那位热衷于财物的侄儿,会是那人么?留梦炎在心里摇摇头,不历州郡无以至台阁,为了补上这道缺,圣人甚至专门为其设立了一个两浙镇抚使司,明眼人都知道,那不过是走走过场有名无实而已,此人也不是的话,留梦炎猛然一惊,他突然想到了。

    年不过三十,已经身居四品,万里赴敌、冒死归来、圣人亲迎、满城欢呼......再加上妻儿俱亡,这是满分还要加同情分,一步登天的节奏啊。到了现在任是谁都明白,此子的入阁拜相只是个时间问题了,而如果元人一旦真的开战,以此人的能力,只要再打几个胜仗,这个速度还要加快,极有可能刷新本朝宰执年龄的新记录。

    “不是他。”陈宜中仿佛看穿了他的心事,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此子声势之大,昨日里某是亲眼所见,只是过犹不及,需要担心的不光是你我,就是圣人过后也会想明白。”

    留梦炎默然无语,他是旁观者,反而看得不如当局者清,再一次证明了这个整整小自己十岁的人位居自己之上,不完全是因为他的狠辣和决断,余下的不用陈宜中提醒他也明白了,不是此子,但又同此子有关,自然只能是那位若即若离,却又影响极大的叶少保了。

    “与权,你听到了什么,一并说出来吧。”直到现在,留梦炎才有了与他谈一谈的心思,言语间也客气了几分。

    “汉辅,不瞒你说,某是彻夜未眠。”陈宜中放松了下来,竟然对同方一样直呼他的字,以小呼大,这其实是有些无礼的,可是留梦炎知道对方这是在提醒自己,谁的位子更高一些,当然也有些籍故亲近的意思,他只能当没听懂。

    “他的娘子昨日自尽了,太医在他家中守了一夜,仍然没有消息透出来,只怕是凶多吉少。”陈宜中的话题让留梦炎有些无语,这件事他也知道,可是丧妻而已,又不用守制,叶府若是有心再嫁一个过来也不是什么大事,谁叫人家女儿多呢?

    “若是要达成你我心中所想,此子便不能出现在朝堂之上。”

    陈宜中不再兜圈子,直接了当地将事情揭开来,而这一点恰恰与留梦炎的猜想不谋而合,事情发展到现在,怎么做已经由不得他们了,元人逼迫甚急,不管是真想动兵还是威胁恫吓,朝廷都必须要做出让步,首先就要有个姿态,如何对待此子就是其中之一。

    “可是昨日的情形你也说了,拿什么去阻止他?”不知不觉间,留梦炎已经同他站在了一起,陈宜中不为人所知地撇了撇嘴,抬起头时,脸上换成了诚恳之色。

    “自辩。”

    听到对方轻声吐出来的两个字,留梦炎不由得为他的狠辣吸了一口气,这一招直中要害,此子怎么说都是错,因为他们二人一旦联手,就能控制言官。原本的消息是整个使团除了先期遣返的,全都遇难了,可是你却偏偏一个人跑了回来,拿什么证明其中没有隐情?甚至于还能加上一顶通敌的帽子,这可真是太狠了。

    临安城里同他们二人一样难以入眠的人还有许多,可是位于禁中的慈元殿却不在此列。太皇太后谢氏年岁已高,就算心理上熬得起,生理上也坐不住了,因此她反而要比平日里睡得还要早些,等到了早上,尽管整个大内都禁了鸡鸣,仍然挡不住早早醒来,而这一醒就再也睡不着了。

    “太医可有回报。”梳洗的时候,谢氏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放在她面前的是一面金色底座的双面玻璃镜,就是那个目前生死不知的小女孩送进宫里来的,至于更拉风的等身高落地镜,则被她收入了库中,无他太过奢侈了,她害怕宫中有样学样,就会难以管束。

    不出意料,人到中年的贴身女官在她身后摇了摇头,这个动作被清晰地展示在镜子里,谢氏明知道会是这个答案,可就是忍不住想要问一句,因为如果有好消息,根本不用她开口,就会有人抢着来报,她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人一旦老了就会懒于装饰,身为最高统治者的谢氏也不例外,简单地梳了个流云髻,连钗子都没插上几根,谢氏就摆摆手制止了女官的动作。几十年下来,这样的早晨她已经习惯了,就算最美丽的时候,也难有人看上一眼,赞上一句,年纪不大的时候还有些好强的心思,现在已经贵为一国之首,反而淡了那些心思,高处不胜寒哪。

    “今日命她们去太后殿里请安,我这里就不必来了,官家也是,嘱咐他们一句,课业不得荒废,每日都要拿与我看。”

    女官毫不惊异地应声而去,这个时辰,后妃们应该等在殿外了,圣人今天有心事不想见人,她昨夜就有心理准备,让人挂心的还不只是方才所提的一件,最近发生的那些,几乎每件事都不太顺,难怪让人忧心不已。

    “有谁不肯走?”女官很快就返回内室,让谢氏奇怪的是,她的表情不同寻常,似乎欲言又止。

    “是大郎,他说有要事非要面见圣人。”女官吞吞吐吐地说道,她是谢氏从娘家带回宫的,在这里从不到十岁长到现在,习惯上还是称谢家人的族称,谢氏也从来不以为忤。

    看她的模样,谢氏就明白了她在担心什么,自家这个侄儿进宫来基本上不会有什么好事,这一回来得如此之早,只怕是又有什么麻烦要自己帮着去擦,谢氏无语地叹了口气,两人的眼神中都有些无奈。

    “皇城司的奏报几时会送来?”既然不会是好事,谢氏也就乐得让他多等等,转念间她想起来,如果城中有什么事,这些探子应该会报上来,先看一看有个心理准备也好。

    “昨日的一早就送来了,奴想着一会儿便拿过来的。”女官看了看圣人的脸色,那些报告其实她已经看过了,正因为如此,她才知道谢堂过来是为了什么,心里有些忐忑不安,然而这一切又怎么可能瞒得过谢氏的眼睛。

    “说吧,出了什么事。”谢氏尽量让自己的口吻平静一些,女官还是小心翼翼地上前,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番话,紧接着她的脸色就变了。

    “这厮如此大胆!”

    “呯!”得一声,一个官窑青瓷花瓶就变成了一堆碎片,饶是谢氏有所准备,依然被女官所说的话惊到了,她的脸色铁青一片,手脚也微微有些颤抖,女官赶紧上前为她抚着后背,以防气急攻心生出个什么好歹来。

    “叫那个杀才进来。”谢氏气了一会儿,稍稍平静之后,吩咐了一句,事情已然做下了,她倒想听听谢堂会怎么说。

    谢堂的脸上有些慌乱,却不是害怕,而是担心姑姑的身体,当时的确是一时冲动,不过做也做了,又加上突如其来的好消息,他倒也没有多后悔。

    “说吧,这一回是什么理由。”走入大殿的谢氏已经恢复了平静,至少从谢堂的眼中看不出多生气,不过他还是恭恭敬敬地执了一礼,做出一个正式奏对的架式。

    “臣谢堂启奏圣人,昨日,臣的属下来报,言及有人私通城中奸细,为恐其人走脱,故臣集结人手出城予以捉拿,行至钱塘驿方知他们是元人的使者。臣晓之以理,命他们交出奸细,怎奈元人嚣张之极,竟欲冲阵而出,臣不得已,唯有先行羁押,经连夜突审,得到口供数份,其对所犯罪行皆供认不讳,滋事体大,臣不敢擅专,故从速入宫来报与圣人。”

    还算是想得周全,谢氏听完他一席话,出人意料地没有发火,事情她已经得知了,火也发过了,看着侄儿一本正经的样子,心里反而莫名地有些安慰,性子是顽劣了些,心思更是粗漏,可是这份忠诚,是任何人也比不了的。

    “你倒是好算计!”谢氏将脸一扳,冷冷地说道:“三木之下,有何不可得,可是元人会同你讲这些吗?他们只会知道,我们公然抓了他们的使者,还动了刑,谢堂,你预备拿这些纸去说服元人,让他们不动刀兵,老身便服了你。”

    “臣知罪。”谢堂一揖到地,面上却没有任何谢罪的意思,“臣是有错,可是圣人不要忘了,他们公然抓捕咱们的使者在先。”

    “你......”这下谢氏是真生气了,她可以容忍谢堂编个理由来搪塞过去,却不能让他将这个意思说出来,更不能放到朝堂上去,原本还指望将他补入执政当中,可是这样的性子,怎么同那些老狐狸去斗?谢氏突然之间有种心灰意冷的感觉,这种感觉甚至超过了元人使者被捉的惊骇。

    “圣人若是不准,臣这就将他们放了。”谢堂倒也干脆,反正那小子活着回来了,少杀几个小喽啰什么打紧的。

    “胡闹!”谢氏被他气得笑了,有些无奈地说道:“你将人转到大理寺,一应卷宗都交过去,再也不要插手,有人问起就说是手下擅自而为,明白么?”

    气归气,屁股还是要擦的,看着谢堂犹自不解地走出去,她是真的心累了,国事如此,家事也是如此,从上到下就没有一个省心的,怎不叫她灰心。

    “圣人!”还没回过神来,贴身女官就一脸惊喜地跑了进来,她回过头去,任其在耳边说了一番话,谢氏一听完就不由得张大了嘴。

    “真的?”她早就做好了接受最坏的结果,没想到突然会是这样,一时间竟然有些不敢相信。

    “太医再三确诊无误,人已经醒了,神志清楚,身体有些虚弱,但是基本上无恙。奇怪的是,体内毫无异常,那些被她吞下去的金子,竟然不翼而飞,就连老太医也是不明所以,因此耽误了一些时辰,方才报上来。”

    “阿弥陀佛。”

    谢氏是真心为他们高兴,说来也怪,这么多烦心的事里头,偏偏这对小夫妻一而再、再而三地给她带来惊喜,每每在她灰心之余送上惊喜,这难道便是传说中的“贵人”?谢氏不由得双手合什,感谢上苍的保佑。

第六十五章 迷乱

    事情当然没有那么简单,两个大宋最高权力的实际掌握者私底下会面,若是传到宫里,任何一个成年皇帝都不会容忍,那将意味着相权大张,而皇权相对来说就会低落。

    说来也怪,南渡之后,相权一直稳稳压着皇权,从绍兴年间的那位臭名昭著的秦相公,到开禧、嘉定年间的韩侂胄,再到之后的史弥远,最近的贾似道,权相是一个接一个,几乎要成为传统了。这在之前几乎是不可想像的事,要知道就算是被骂成了六贼之首的蔡京,其权力都远远不及以上的任何一位,相反那段时期是大宋皇权最为高涨之时,所有的政事几乎由徽宗皇帝一言而决,可是结果呢?诞生了华夏有史以来最为著名的耻辱,就连后世牺牲了几千万人的抗倭战争都无法与之相比。

    因此,留梦炎即使相信了他的判断,私心中还是存着几分提防的,不说几天发生的那件事,两人实际上也只能是处于针锋相对的状态。因为唯有这样,才能让朝野上下放心,毕竟贾似道才刚刚去位,谁也不想再生出一个来,让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朝局再起波澜。

    陈宜中没有走,反而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一番这个没有多少花开的后花园,然后优哉游哉地自己找了一个座位喝起茶来。留梦炎虽然有些不解,却知道他绝不会无缘无故地在这里浪费时间,那就是还有事情要谈,至于是什么事,聪明如他也猜不出来,否则左相那个位置就该是自己的了。

    这样的想法让他微微有些挫败感,一直以来,留梦炎都感觉自己才应该是人生赢家,让人敬仰和羡慕。别的不说,一个状元光环就能将竞争者的范围缩小到两位数之内,五十五岁不到的右相,原本也应该是极为年轻的,可是同眼前的这个人一比,感觉就像新婚之夜发生自己的新娘不是处女一般难受,偏偏他还一直在你眼前晃着。

    陈宜中倒底在等什么?留梦炎的面上虽然不显,心里面已经有些急促了,放在靠椅扶把上的那只手无意识地敲动着,将他的真实心情明明白白地展现出来,只是坐在对面的陈宜中用不易察觉的眼神扫过之后,仍是不紧不慢地喝着茶,一时间气氛显得既尴尬又诡异。

    就在留梦炎感觉自己的耐心有些快要到头的时候,陈宜中突然放下茶盏站起身,朝着他一呶嘴,然后背过身去,负着手赏起花来。可怜平时聪明绝顶的状元相公,今天被对手弄得不仅乱了方寸,就连智商就降了好几个层次,要细想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靠椅上直起身扭头一看,一个下人远远地向自己这边招着手。

    “出了什么事?”这是派出府去打探消息的家人,留梦炎将叫过来,劈头就问,语气中有着压不住的火气,就连他本人都毫无所觉。

    “这......”来人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那个背影,把心一横,走上前去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留梦炎一听之下尽管有些惊讶,却硬生生地压了下来,挥挥手将来人叫退。

    难道他做作了半天,就是为了等这个消息?留梦炎不由得有些疑惑,恰好在这里,陈宜中转过身来,一撩下摆,在那张凳子上施施然地坐下,动作干净而洒脱,让他的心头火止不住地往外冒。

    “留相莫急,我说开头,你来说结尾。”为了避免刺激他,陈宜中没有再叫他的字。

    “昨日正午时分,荣王府宴客,来宾只有三人,嗣秀王、杨附马还有就是那位谢使君。”陈宜中一开口,留梦炎就明白了,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吃了大约半个时辰,四人随后便关上了大门密谈,谈了些什么?不得而知,不过一个时辰之后就各自出府了,走在最后头的,正是谢堂谢升道。”

    之后的事情不用他说留梦炎也知道了,因为如果没有那个小子突然归来这件事,那么原本昨日的‘临安新闻头条’就应该是谢堂的,明目张胆地带着人冲进钱塘驿,将身携国书前来问罪的使者一举捉拿,之后还动了刑,如此劲爆轰动的消息还不足以登上头条?只能怪他运气不好,碰上了人气逆天的刘子青。

    “某说完了,留相请。”陈宜中端起方才那杯茶,装模作样地吹了一口气,看得留梦炎哭笑不得,那茶从他上手之时就没有续过水,里头别说温度了,就连还有没有都是个问题。

    “适才下人来报,谢升道主动进宫,多半就是自陈此事,奇怪的是,圣人似乎并未发大多火,出来之时,他样貌完整,表情正常,同之前完全不一样。”

    陈宜中拿着茶杯的手猛得一滞,他在这里白费这么久的时间,等的就是这个消息,当然回去自己肯定也能得报,甚至有可能会更详细,但是他不可能再一次微服登门,那样就显得太过刻意了,平白被人轻视了去,所以另可让留梦炎乱猜,他也要一次将事情谈完。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圣人居然没有发火?两个相公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思,以圣人的性子绝不会主动挑起这种事端,那么就剩了一种可能,两个人几乎同时抬头,眼神在空中一撞,各自又闪开了。

    “荣王为何要插手此事?”留梦炎的疑问也正是陈宜中所想知道的,一直以来这个荣大王都安份守已,可称为宗室楷模,朝野上下无不尊重有加,难道是天将大乱人生异心?两人又同时摇摇头,现在才来争已经太晚了。

    若是先帝度庙无子,最多也就是再从荣府继承一个,但也绝不会考虑他本人,不光是因为年龄的问题,自古只有子继父职,从未有过父继子位的,那样岂不是乱了伦常?这个道理,三岁孩童都懂,历事三朝的一国亲王又怎么会不明白。

    不能怪他们多想,身为宰执,心里最着紧的便是江山社稷的安稳,具体来说就是皇位的稳固。这不是杞人忧天,当今官家才五岁,是大宋朝有史以来最小的继位者,这个年纪说句不好听的,能不能活到成年都是个未知数,所以他们这些宰执实际上就是托孤之臣,眼睛更要看得比别人更远更深。

    这么一想,两个聪明人都走了弯路,他们当然不知道那只是谢堂的一时冲动,可是你要让一个宰相把问题想简单点,那就太难为他们了,两人思来想去都找不出任何可信的理由,于是只能暂且先放下,因为这件事只是个开始。

    “若是如此,元人岂肯善罢干休?”

    “眼下城中群情激昂,这么做未必就是坏事,只要人没死,最后怎么都能缓和,这个某倒是不担心。”对于留梦炎的疑问,陈宜中有自己的见解。

    目前来说,使者被送到了大理寺,明面上他们同城中的奸细有所沟连,谢堂手里的供词不管是怎么得来的,多少也能算是一个说辞。放到国家层面上,几个人的死活真得算不得什么,就像宋人使者被杀,将来也会是谈判时的一个条件,但也仅仅是条件而已。

    留梦炎明白他的意思,只怕接下来,才会是他掀开底牌的时候。说实话,眼前的这个人让留梦炎十分忌惮,论学问,自己是科举出身的天下魁首,他不过才是个太学生,年纪还比自己小上十岁,可是此人的经历却让人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青出于蓝、后来居上。

    人家是靠着弹劾权臣丁大全一举成名的学生领袖,一转眼就能阿附另一位权臣贾似道,非常听话地指哪打哪,留梦炎自愧不如。

    眼看着风向不对了,立刻就能反戈一击,成为了倒贾先锋,他同样自愧不如,最精彩的事迹当然是直接将一位手握禁军的殿帅骗到家里杀害,留梦炎那是想都不敢想,因此,像今天这种微服进府私会之类的事,他根本就没觉得有多出格,反而感觉这才是陈宜中做得出来的。

    “圣人的心思,现在越来越难以琢磨了。”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对面突然传来悠悠的叹息声,让他不由得一怔。

    “留相,平章过世之时,你是在场的,想必知道遗章中都写了些什么。”留梦炎的心里‘咯噔’就是一下,心说来了。

    那份遗表其实是王熵过世之前就写就的,可是那天得到消息吐血昏迷之后,曾经有一个很短暂的清醒期,老平章又挣扎着坐起来,在后头添上了一段,而那一段才应该是陈宜中关注的重点,可是这一切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遗表写就之后,人就走了,第二天一大早,自己就将它送进了宫里,照理来说不可能会有旁人知道内容,因为后面发生了许多事,圣人根本就没有将其下发讨论,难道陈宜中已经大胆至此了?‘内外勾结’四个字浮现在他的脑海中,留梦炎的眼神一下子犀利起来。

    “某不曾看过,也打听不出来。”陈宜中摆摆手。

    “那你是何意?”留梦炎丝毫不敢放松。

    “这样吧,某在这上面写两个字,如果猜对了,再将原因说出来,若是不对,留相就当是游戏之语,你不曾透露过,某也不曾提到过,如何?”

    留梦炎沉默地点点头,这样的条件他当然会答应,陈宜中没有用笔,直接用手指在茶盏里蘸了蘸,然后在茶几上写了两个字。其实这样的写法,等到字写完了,水迹也差不多干了,根本看不出是什么字形,可是留梦炎是何等人物,光是看他的运笔起落,就知道那两个字是什么,惊骇之下差点就站了起来。

    “你......当真是猜的?”留梦炎根本不信。

    “这么说某猜对了。”陈宜中没有答他,喃喃自语地说道,留梦炎惊奇地发现,前者根本没有一丝奸计得逞的喜悦,而是透出了一种深深地落寞,他没有必要装成这样啊,这样的感觉让留梦炎再次疑惑了。

    “时候不早了,某也叨扰多时,就此告辞吧,你不必相送,某也没有来过。”陈宜中将之前脱下的带帽罩衫慢慢地穿戴系好,等到一切停当了,他转过身来,整个头脸都被包住,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昨日你出宫之后,圣人在宫里见了一个人,此人身份毫不出奇,不过是帅府之下的一个参谋。”走过留梦炎的身边,陈宜中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得清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道:“这个人身上带着一份奏章,里头说的就是某方才写的那两个字,而这份奏章的作者,便是同他的女婿一样,将这京师搅得群情汹涌的那位少保。”

    说罢,看都没看跌坐在靠椅上的留梦炎,就自顾自地出府而去。

第六十六章 和离

    老平章王熵的丧事在是辍朝三日之后举行的,由于宫里的两位一个是高龄耄妇,一个是总角孩童,故此谁都没有亲自到场。不过整个丧事依然倍极哀荣,主持的是右相留梦炎,奉祭的自左相陈宜中以下,在京朝官无不出席,出殡之时,整个队伍撒出去百余里,素车纸马满城白幡,其热闹之处比之那天某人入城都有过之而无不及,毕竟人家的身份摆在那里,活人怎么可能同死人去争?

    当然,这个‘都’字里并不包含刚刚回来的某人,他现在什么都不想理会,理由当然也是光明正大的,伤了,当然上门来探望的他也挡不住,因为其中除了在京的一些亲朋好友,还有一位久未谋面的故人。

    “子青,勿动,某自己来便是。”刘府的前院中,胡三省毫不在意地伸手将他一拦,拿起石桌上的茶壶茶杯,给自己倒上一杯,又帮刘禹添满,就像是后者的小厮一般,可是不但他自己不感觉尴尬,就连坐在一旁的刘禹也是安之若素,丝毫没有站起来礼让的意思。

    两人的交情很深,虽然从时间上来算,没有远在大都的丁应文认识得早,也比不过金明兄妹。甚至看上去,接触的日子并没有多长,自建康战后,就分道扬镳了,一个辞官回乡又应邀入幕,一个搞风搞雨平步青云,上一次见面还在四五个月之前,不过这都算不得什么,因为胡三省是他刘禹的媒人,这可不是后世,什么样的人才能成为媒人?至亲和好友。

    “说实话,入京之时,某还以为你二人都......”胡三省的神色一黯,显然是想到了当时的心情,两个成亲不过半年的小夫妻,一个生死不明,一个刚刚吞金自尽,曾亲眼目睹二人成亲盛况的他怎不会意动神伤,不过这种表情转瞬即逝,一下子就带上了一个笑容。

    “好在老天有眼,你们都安然无恙,否则某此次回去都不知道如何同少保交待。出掌海司以来,他的容颜日渐憔悴,自你北上之后,更是连睡眠都轻了许多,听府中亲兵说,有好几次都看到他半夜起身独坐,某劝过几次,可是毫无作用,真不知道......子青,他已经七十五岁了。”

    刘禹当然听得出来,这是很委婉的指责,想想这些日子自己的作为,他心不由得有些惭愧。两个时空里关心他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基本上收获的都是提心吊胆,自己的做人还真是失败啊,他拿起茶盏一饮而尽,默默地想着对方的话。

    胡三省点到即止,如果不是有个媒人的立场,原本这种话他是肯定不会说的,翁婿之间既有半子之谊,也有分府之嫌,简单地说就是人家的家事,外人是不好插嘴的。刘禹没有称谢,也没有执礼,更没有虚言应付,这才是真心听进去了,胡三省有些欣慰,眼前的人还是那个站在建康城头指点江山的刘子青。

    “身之兄是来告辞的?”刘禹敏锐更是让他惊讶,他自问没有露出很明显地痕迹,却依然被对方一眼看破。

    “嗯,原本昨日就要走的,恰恰碰上你归来,便索性多呆上一日,到了那边,也能有个好消息带过去,想必李相公听了,会浮一大白吧。”胡三省点点头,他身负的使命很紧要,但是对刘禹没有必要保密,因为整个事情就是对方促成的。

    让他奇怪的是,原本以为自己说出来,这个小子会评论一番,说不定还能提出更有意思的想法,让他在同那边商议之时也好有些谈资,说实话对于战略一向都不是他的长处,如果不是府中其他人都不合适,这趟差事怎么轮不到他头上来。

    这倒也罢了,更让人惊讶的是,胡三省在刘禹的眼里,居然看到了一丝心灰意冷的味道,想起对方的遭遇,心下不禁有些唏然。他不断地挑起话题,从海司发展到泉州战事,甚至还有道听途说来的琼州建设,都没能引起对方的共鸣,仿佛那些引人注目的成果同他毫无关系一般。

    “子青,某不知你是如何逃脱大难的,想必其中有着常人难以想像的际遇,可是无论如何,你都活着回来了,像某这种不愿做官的人都被你拉出来了,你倒好,竟打算两耳不闻窗外事?让这些人怎么办。”

    老兄,你穿越了,刘禹撇了他一眼,仍是懒懒地,那句话出自明代的《增广贤文》,传播的当然是他这个始作甬者,胡三省对他向来就不太客气,经常直言相劝,刘禹也从不以为忤,做朋友嘛就得这样子,可是他现在却听不进去。

    “身之兄,若是某想与十三姐儿和离,你觉得如何?”刘禹的话让胡三省大吃一惊,几乎不敢相信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的。

    夫妻二人的渊源他一清二楚,当日璟娘江上遇险,是这人连夜赶去相救的,结果当然是有惊无险,刘禹不但没有嫌弃,反而视若珍宝,这一切他都看在眼里,也由衷为他们夫妻和睦感到高兴,两人算得上是共过患难了,如今虽然有些不顺,可是好在都还无恙,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是听这口气,他反而不想过下去了?

    “子青何出此言?”他只知道璟娘是吞金自杀,消息当然是叶应及那里得来的,后来发生了什么,人是如何救活的,一概不知,刘禹这么问,说明他是真的动了这个心思,因为自己是他们的媒人,一旦真的要这么做,还是会由自己先行出面去转寰。

    “某只是觉得,配不上十三姐儿一片深情,她应该找个普普通通的士子,夫唱妇和地过日子,而不是像某这般,一天到晚......”

    “胡闹!”胡三省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然后看了看四周,发现并没有下人注意这边,刚才刘禹的声音也不算大,应该没有他人听见,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你想让她去死吗?”

    刘禹当然不想,可是他更不想再来一次穿越时空的抢救,那种事情刺激倒是刺激,问题是人的承受能力也是有限的,他又不是什么牛人,只有一颗不发达的小心脏,生死之间打上这么几个转,妻子受不了他也是一样。

    这句话放在妻子身上同样适合,她才十五岁,后世多少这种少年少女,因为一点点小事就会钻牛角尖,如果说妻子的反应是正常的,那他觉得自己玩不起了,为什么,因为同等的条件下,他给不出妻子想要的结果,简单地说,他不爱她。

    在争霸的过程中讨论爱情是件可笑的事,自从与林玲分手,刘禹从来没有想过还能再产生什么爱的冲动。因此,两人的结合自始至终就不曾有过这种东西,他也不想有,原本以为这样会让妻子好过些,没想到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他可以阻止自己,却阻止不了别人。

    一个女人义无返顾地为你去死,这是一种可以拿去装逼的资本?刘禹没有那种感觉,他只是单纯地觉得这是一个沉重的负担,严重地阻碍了他征服星辰大海的伟大理想,好吧他并没有那么伟大的抱负,但是却不想再次看到悲剧的发生,奇迹之所以是奇迹,就是因为它很难得,下一次?还是算了吧。

    胡三省更是震惊,他没有想到刘禹的颓丧居然是因为一个女人,他本打算站在大义的角度去说上一番,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另外一番说辞。

    “子青,时候不早了,某还要赶路,李相公那里,你有什么话要带的?”

    李庭芝?刘禹强迫自己将思维转过来,可是想了半天,突然发现他已经失去了纸上谈兵、忽悠古人的那种激情,这是闲得太久荒废了么?他自嘲地一笑,摇摇头。

    胡三省带着遗憾的心情走了,刘禹呆呆地坐在院子里,看着树叶一片片地变黄,被风吹下,自己原本想过的日子倒底是什么,好像已经被他遗忘在了记忆里,就在这种恍惚当中,一个女子的身影向他走近。

    “郎君,大娘子那日得知你遭遇不幸,又突闻自己未曾怀孕,心痛之下才会做出傻事,你千万莫要多想,她离了你是不成的。”

    “若是青云有个什么变故,你也会这样吗?”刘禹抬起头,映红关切的目光如同一汪清水。

    “哪怕没有腹中孩儿,奴也不会的,奴的心大。”

    刘禹知道她确实像她说的那样,心不大的女子又怎么可能成为大宋第一个播音员?意思就是璟娘的心不大,那不废话么,人不大心如何大得起来,刘禹突然醒觉过来,这个其实很细心的女子是在提醒自己,熬过这段幼女期,日子就会好过了。

    没等他想站起来感谢一句,不远处的府门突然有了动静,片刻之后,老管事小跑着向他走来,后头还跟着一个青袍小吏,并不是他认识的任何一人。

    “在下忝为政事堂直舍,奉诸相公之命,前来舍人府上,请舍人往禁中一行,有国事相商。”

    国事?刘禹呵呵一笑,这是他现在最不想去理的,没有之一。

    “某不管你是奉了哪位相公的令,将本官的话带与他们,‘国家大事这种小事,自有诸位操心。’”年轻的直舍听得一愣,刘禹站起身又扔下一句,转头便朝后院走去。

    “别他妈的来烦我!”

    声震四野。

第六十七章 饥渴

    “娘子莫嫌婢子多嘴。√∟UU小说,www.uu234.com”听潮抬起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去接着说道:“你不知道,那日种种凶险之处,家中所有人几乎都放弃了,就连宫里来的老太医也是束手无策,大郎、大娘子、大姐儿他们都劝过郎君,可他依然不为所动,还将劝他的人都赶了出去。”

    就像往常一样,每回璟娘锻炼过后,就会沐浴一番然后上床睡个回笼觉,听潮则会在一旁为她捏拿,直到她入梦。这个主意也是郎君出的,说是这样的话,身体才会完全放松,不至于产生太多的肌肉,后面的意思是什么,她也没有听懂,不过这是为了娘子好,也就一天天地坚持了下来。

    “就在这间屋子里,他带着奴等几个为你擦身、敷面、捶腿、捏手,一刻不停地忙到了破晓时分,整整八个时辰啊。可怜见地,到后来拖着一条伤腿,站都站不起来,你的身子依旧没有一丝气息,婢子几个都绝望了,他还要执意为你摧息,结果累得躺在地上,手脚上打着颤,嘴唇白得吓人,奴真担心他会一发随你去了......”

    听潮用一种平静的口吻不紧不慢地讲述着,两只手却是丝毫没有停顿,只不过她能明显地感觉到,那个被她按着的小身体不住地颤抖地,面上的表情已经看不到了,因为璟娘将自己的脸埋进了枕头里,削瘦的肩头一耸一耸地,她不想让自己的哭声传出去,再让夫君担心一回。

    说这些话的时候,听潮自己都止不住泪水,只是一时不得空,只能让它们流到衣襟上。她读书不多却也知道,就算是话本里的人物,也没有一个能做到郎君这般的,能够在娘子死后哀悼一番,守上几年再娶就已经是人间楷模了,而郎君几乎就是在以自己的命换娘子的命!得夫若此,虽死何撼,只可惜这个‘夫’不是她的。

    后面娘子是怎么醒来的,她们几个已经被赶了出去根本不知道,当然也不需要她再说下去,当事者自己心里就很清楚。璟娘想着她看到夫君时的样子,眼圈黑得惊人,眼睛红得可怕,身体摇摇晃晃,连抱自己的力气都没有了,却依然坚持伸出手去够她,就心痛地难以自抑。

    “娘子,有些话本不该婢子说,可是你......你真不该那样。”话说出口,听潮才猛然醒觉自己僭越了,这个看似娇滴滴的小娘子可不是个良善人,将近一个月前的那一巴掌到现在还在脸上留下了轻微的痕迹,可是既然说出口了,她也不会后悔,左右被关过一次的人了,还真能卖了不成?

    “都是婢子不好,早知道这样,那日婢子就不该由着你撒性子。”反正也说了,她干脆说个痛快,郎君曾经来信叫她看着娘子,原本以为是戏言,没想到却另有深意,得知凶信的那一刻,听潮悔得跟什么似地,又想到了另一个侍候的人,嘴里恨恨地说道:“观海这小蹄子也不中用,一沾床就睡得跟个猪一样,连个人都看不住,但凡警醒一点,都不至于会这样。”

    话虽如此,她心里也明白,就算自己真的在那房里也未必能制止,娘子既然萌生了死志,那便会无孔不入,找个由头出去游耍,一个猛子扎进钱塘江,她能救得了吗?好在郎君回得及时,生生从地府里将人拉了回来,这才是不幸中的万幸。

    “娘子,大夫说了,你现在的身子极弱,不可大喜大悲,不可操劳忧虑,不可......”刚要脱口而出,听潮猛然觉得不妥,后面的‘骤行房事’四个字被她掩进了嘴里,许是突然感觉少了一只手,璟娘将头抬起来,泪眼婆娑看着她。

    “他......他可是恼了我?”

    “他着紧你比他自己还要甚,怎会恼你?”听潮停下手里的动作,拿起一方绵巾,慢慢地为她擦拭着。

    “那为何,他都不再进这屋子?”

    听潮闻言一愣,娘子说得没错,今天一天都没见郎君出现,原因是什么,她隐隐能猜到,可要怎么同娘子说呢,眼下璟娘正是最为脆弱的时期,瞒着她只怕后果更严重,听潮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不瞒你,郎君是昨夜里离开的,那时你睡得正熟,他抱着你忍了又忍,才自行去了书房,只因大夫有言在先,一月之内,都不可同你行房。娘子,你觉得他是着紧你,还是恼你?”

    这么直白的话在两个十多岁的少女之间说出来,偏偏双方都毫无所觉,璟娘靠在枕头上没有作声,听潮见她不再流泪了,重新恢复了按摩的工作,一时间屋子里静了下来。

    璟娘感受着身体上传来的力道,心里却是起伏不定,听潮说得她自然能明白,为了不让自己再受伤害,夫君强抑着冲动,宁可避到书房去,而这一切都是在哄自己睡着之后,哪怕他本身还受了伤。

    初尝**滋味的她如何不知道,那会怎样的一种难耐,算起来两人有三个月没见了,这么长的时间,夫君身在敌国,想想也知道,哪会有闲功夫去青楼之类的地方?甚至身边有雉姐儿这样的美人,他都没有碰过,璟娘的心里五味杂陈,她觉得自己的行为已经不能用幼稚来形容了,简直就是愚蠢!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跪坐在床前的听潮,心里想的却是母亲在出阁之前同她说的那些话,四个大丫环本就是为了一时之需,最后只留了眼前这个在屋里,其意思不言而喻,反正是迟早的事,现在不就是一个合适的时机么?夫君着紧她的身子,她又何尝不是,既然自己做不到,让身边的人去代替,也未尝不是一个办法。

    “那天打了你,还疼么?”听潮不知道她怎么突然提起了这件事,下意识地就摇了摇头。

    “今日他若还是如此,这里便不要你侍候了,等他出去后,你去唤听海来,然后跟去书房侍候他,我知道你是愿意地,不必说出来,若是肯就照做吧。”

    亲手将夫君推到另一个女人的怀抱,璟娘的心里无比吃味,可这是她唯一能为夫君做的。她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大一些的女孩,面上飞起了一朵红云,渐渐地扩散开来,手上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动作,怔怔地望着自己,眼神中既有喜悦也有慌乱,从她的脸上,璟娘仿佛看到了成亲那天的自己。

    娘子的一番话让听潮的大脑一片空白,她曾经无数次地憧憬过这个场景,没想到会在最不可能的情况下突然到来,娘子没有说若是不肯会怎么样,自己可以不肯么?听潮的心一下子乱了,哪怕她很早就有了这个准备,临到这一天的时候还是手足无措。

    这种异样一直持续到刘禹走进房中,这个扶了自己一天的大丫环为什么突然满面红潮?他没兴趣去打听,大床上那个娇柔的小身体才是他最挂念的,靠上床将她环入臂弯,他立刻感受到妻子对他的依赖,之前闪过的放弃念头已经不翼而飞了。

    “今日胡身之过府,带来了岳丈大人的书信,说是叶府有喜,芝娘平安诞下一女,芝娘是谁,二哥儿的娘子么?”话问出了口,刘禹马上发觉有些不妥,果然怀里的小身体僵了一下,然后发出了闷闷的声音。

    “不是,芝娘是家父的侍妾,两年前才纳入府中的。”

    璟娘的话让刘禹差点被口水呛到自己,按照十月怀胎往前算,也就是去年末今年初的事,那个时候叶梦鼎已经七十四了,居然还能......这战斗力强悍得,让刘禹觉得汗颜,不过考虑到璟娘的心情,他不好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记得历史上,叶梦鼎卒于四年后,也就是崖山日落的那一年,国家沦陷,社稷不保,让年逾八十的老人家忧愤不已。而如果这一切没有发生,他或许会活得更长些,可是一想到由于自己的干涉,他现在并没有致仕在家迨养天年,而是忧烦国事睡不安寝,真不知道还能不能撑上四年?如果不能,岂不是说自己的到来反而加快了他的死亡,刘禹顿时感觉有些不妙。

    “璟娘,那日我不合骗你怀了孩子,才会害得你心生绝念,为夫在此向你认错,你......”与其让她瞎想,不如大大方方说出来,刘禹想要解开她的心结,可是一张嘴,就被一只软软的小手堵住了。

    “奴心中明白,夫君是为我好,那么多人都死了,奴若是跟了去,只会成为负累,只可惜想通了,也太晚了,害得夫君受了伤还要受累,真不如......”

    刘禹拿着她的手放在眼前,在烛光的照耀下,颜色虽然有些深,较之最开始还是淡了许多,至少皮肤已经恢复之前的细腻光滑,看来那个门还是有些作用的,消毒杀菌恢复活性?他一转头,怀里的小人正热切地注视着他,明亮的眼睛闪着晶莹的光芒,温热的气息带着熟悉的味道,刘禹俯下头去,准确地捕捉了柔嫩的樱唇,同时将璟娘的话堵在了嘴里。

    刘禹贪婪地吸吮着那一抹香滑,手上却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紧紧地抱住了她,璟娘回应着他的吻,就在她打算要主动引导夫君时,刘禹突然将她放开,伸手将她的发丝捋了捋,然后在耳边轻声说了一句:“来日方长。”

    听潮说得是真的!璟娘伏在夫君的怀里,强忍着快到眼中的泪意,两个身体抱在一起,夫君身上的任何变化都逃不过她的感觉,为了她早日恢复,对方在强忍着身体上的冲动,这一刻让她无比眷念,这样的男人让她怎么舍得?

    然而越是这样想,时间就过得越快,脑子里充满了各种矛盾的她怎么也睡不着了,那种感觉就像小孩新得了玩具不肯撒手要抱着睡觉一样。刘禹爱怜地摸着她的青丝,无比耐心地讲述着一个又一个的话题,直到自己的眼皮都开始打架了,才听到怀里传来的均匀呼吸声。

    房门被轻轻关上的那一刻,听潮没有马上起身,只是睁开了眼看着床上的女主人,直到后者同样睁开眼,咬着牙朝她点点头,听潮这才起身行了一礼,悄无声息地退出房去。

    同小妻子相处的过程中,刘禹的确有些生理反应,这是很正常的,毕竟他是个成年人,但并不像璟娘想的那么饥渴,因为他已经不是血气方刚的小年轻了,解决起来也很简单,不外乎是看着片片撸和自己想像一下再撸而已。

    刘禹什么也没做,走出房门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没了任何感觉,回到书房发了会呆,打算倒头就睡的时候,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让他不禁有些愕然,这个点了,还会有访客?

    “奴见郎君晚膳进得不多,想必这会子有些饿了,便自作主张寻了些吃食来,郎君若是不用,奴这就退回去......”听潮的声音越来越小,后面说的是什么,刘禹站在她面前都听不真切,只是她手里的东西冒出了香气,让他的确产生了饥饿感。

    “你有心了,拿进来吧。”刘禹转身回房的时候,没有注意到她抬起头时兴奋的眼神。

    东西不多但都很精致,味道也是平日里他最爱的那些,将盘子放在书桌上,就着点起的烛台,刘禹小酌了两杯,这样的侍候他当然很满意,况且还有美人在旁,红袖添......菜。

    平日里看久了不觉得,这个四大丫环之首的小女孩的确有些资本,身材高挑,皮肤白皙,柳眉星眸,蜂腰翘臀,一袭白色的中衣下,峰峦微微傲挺着,少女成熟的曲线已经尽显无疑。

    这让他想起了初见之时的情景,意乱情迷之下所产生的冲动,那么今天的事情就有些意思了,刘禹想知道的是,这真是她自作主张吗?

    “行了,我这里不需要人侍候,你回去看着娘子吧。”酒是寻常果酒,度数很低,但是如果喝得太多也会有些醉意的,不过这么一壶,刘禹自恃还不够。

    “娘子那边,听海已经候着了,郎君不必担心,奴还是......留下来吧。”听潮的面色微红,双手有些不安地绞着衣角。

    她的反应让刘禹进一步证实了心里的猜想,他默不作声地吃完东西,坐在椅子上看着她收拾完毕退了出去。接着拿起一支笔,在一纸上认真地写着什么,果然没有过多久,房门再次被打开,这一回听潮没有敲门,直接进了房然后反手将门扣上。

    书房里有一张小床,一个人睡是足够了,如果多上一个,那就要看摆出什么姿式了,刘禹专门致志地写着什么,少女在房里站了一会儿,见他一时没有要睡觉的意思,于是走过去帮他收拾床铺,其实没有什么可收拾的,片刻之后她就站起身,左右看了看径直走到书桌前。

    “啊!”看到刘禹所写的字,听潮惊叫一声,在屋子里显得十分刺耳,她随即用手掩住嘴,身子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一下子就跪伏在地上。

    “郎君,你不能这样,娘子......娘子她会死的!”

    落下最后一笔,刘禹有些不太满意地吹了一口气,繁体的‘离’字太难写了,他不得不查了一下《说文解字》才最终明白该怎么写,到了这个时空感觉自己又变回了文盲,小妻子是个才女,一笔字写得极好,诗词也是张口就来,某人压力很大啊。

    “听潮。”刘禹任她抓着自己的裤腿,却没有要扶起来的意思。

    “说吧,娘子要你来做什么?”刘禹也爱看美女,也爱玩yy,可那前提是,得是自己掌控主动,因此,哪怕就是飞来艳福,对他来说也并不感冒,生理需求这东西,当然很重要,但最主要的还是看各人的意志力。

    听潮嚅嚅地说出了一切,她没觉得这种事有什么,心里更加清楚,郎君现在对她不感兴趣,这么做一来是奉命,二来也是心怀侥幸而已,现在更要紧的是书桌上的那张纸,她无法想像这个时候的娘子看到了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你今年十几?”

    “回郎君的话,奴上个月满的十七。”听潮有些不解。

    “这是第一次?”十六岁的花季,十七岁的雨季,都是女孩子一生中最好的时期,就凭她这个身材相貌,妥妥的校花范。

    “嗯。”听潮红着脸点点头。

    “既然你家娘子让你过来,我也不能让你白跑一趟,郎君有个事儿要你帮忙,你可愿意。”

    听潮愕然地抬起头,对上的是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眼神中透出的那一点点邪恶让她心潮起伏,羞意在脸上绽放出一朵红云。未及答话,身子就被人一把抱起,坐到了平素只有娘子才能坐的那个地方,一股男子的气息在她耳边吹拂着,痒痒地让人心慌意乱。

第六十八章 主持

    身处艳福当中的刘禹并不知道,自己即将蝉联‘临安新闻’次日的头条,原因嘛很简单,不但封还了政事堂的召见,还对前来传唤的直舍出言不逊,大宋有朝三百多年,这种事虽说不是绝无仅有,但肯定也是凤毛麟角。

    政事堂上鸦雀无声,两个枢府主事,几个部的堂官,大宋最顶层的这几个人面面相觑,最后只能望向居中主持的左相陈宜中,陈宜中面无表情地扫过另一个方向,那里空着的位子是留梦炎的,他今日没有在府中待参,而是去了王府将宫里的恩旨颁与王熵的家人。

    晋位三公、加封邑、赐谥号、荫后人这都是题中应有之义,让一个宰相而不是中官去宣旨,当然是看在去世的老平章份上,叫人羡慕么?陈宜中不觉得,在国朝的几个平章军国重事中,王熵的下场算是很不错的了,可是论实绩只怕排不上号,这样的虚荣要来做什么。

    “他竟敢如此......”一个声音将陈宜中拉回现实,他抬眼看去,六十二岁的同知枢密院事吴坚戟指怒张,声音都有些发颤,最后想说的是什么?‘嚣张’、‘跋扈’还是‘无礼’,陈宜中摇摇头站起身来。

    “彦恺。”又不是大朝会,称呼上稍微委婉一点,一般是无人置喙的,可这里毕竟是政事堂,有几个老成些的顿时就低下了头,不敢去看四十多岁辅国重臣的潇洒身姿。

    “莫要同他置气,不值当。”陈宜中已经走到了那个恭身低首大气也不敢出的直舍身前,温言劝道,吴坚犹自气喘不已,却没有再说下去。

    说实话,刚开始听到来报,他也觉得刘禹是不是最近太红了,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可是转念一想,一个能隐忍数月只为了爆发那么一次的人,会是这种无脑嚣张的衙内作风?再想想站在他身后的那个人,陈宜中不得不多转上几个弯,如果不是,那他这么做的目地又是什么。

    “你到了他府上,可曾进去?”陈宜中转向直舍,仍然温言细语,没有任何地居高临下。

    “回相公的话,属下只被领进了前院,他也坐在那里,当时并无他人。”

    “他的府中,可有异状?比如有人号哭吗。”陈宜中不置可否地继续问道。

    直舍愣愣地想了想,除了对自己凶点,还真看不出有什么不同,他摇头的神情让陈宜中心中一动,原本以为是丧妻之后的发泄,现在看来还真的别有隐情,为什么?不是已经被太医院断定救不活了吗,陈宜中感到自己的思绪有些乱,‘死而复生’这种东西超出了他的想像。

    “你下去吧。”毕竟是一国宰相,他面色不变地将人叫退,这种表现立刻被人在心里同那个小子的态度作了对比,高下优劣立判,隐隐传来的低语没有影响陈宜中的思路,他的视线已经飘向了堂外。

    政事堂本就依吴山余脉而建,较之城中他处要高上不只一筹,再加上高逾八阶的台子,从他这里望出去,直接越过了宫城,远处的临安城被一个个豆腐块一般的坊市隔开,入夜时分那里会有万家灯火点起,陈宜中自信此等美景天下绝无,可是此刻他却无意欣赏。

    站在这里,相当于站在整个国家的顶峰,是多少有志之士梦寐以求的,不远处的大庆殿也不过高出一重,意谕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了站在这里,他舍弃了多少名声,付出了多少代价?又岂会为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所迷惑。

    过些天便是大朝会,为了在此之前将事情敲定,才不得不出此下策,让那个小子入内问询,他能算到对方用各种理由推托,劳累、伤病、丧妻甚至是置之不理,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竟会不顾颜面地翻了脸。

    从结果来说,比陈宜中事先设想的还要好上百倍,可为什么他的心里就是不托底呢?有恃无恐、恃宠而骄之类的词是用不上的,那么就是还有底牌,不弄清楚这一点,陈宜中总觉得有什么危机在前头,尽管他自己也认为不可能,因为老平章一走,他已经是这里的第一人了,谁敢动他!

    “陈相公。”回头之时,陈宜中已经恢复之前的平静表情,对于吴坚等人的关切,他微微一笑。

    “不妨的,咱们接着议事。”众人再次惊讶,一桩形同羞辱的事件竟然就这么算了,这是何等的胸襟。

    不理众人的异样眼光,陈宜中不疾不徐的走向当中的坐榻,那里原本是王熵的专座,为的就是让老臣能舒服一些,他还不老可是也必须坐上去,因为这是制度。

    “福建路来报,军粮供应日益吃紧,一路的产出已然不敷使用,陈君贲打算出府库银去往外路购买,需要政事堂下个贴子协调一二。”

    吴坚首先开了口,这件事虽然只是买粮食,因为供的是军需,因此奏报直接呈到了枢府,军情向来都是优先,因此他一说出来,立刻引起了堂上的议论。

    议论的原委自然不会是去哪里买粮食,而是这场战事突然以这样的方式又重新出现在朝廷的视野中,就连陈宜中听了都有些不解,接过吴坚手里的奏报时,还特意看了一眼最后的落款,居然就在数日之前。

    “金明那里有多少人马?”这是问题的关键,他出掌枢府日久,也算多少知道一些。

    “巧了,与福建路的奏报同时上呈的,就是他的军报,据他自己所说,福建、广东各州府均有兵马到达,总数已达六万余人,淘汰老弱不堪用者之后,尚有四万可战之兵,他正在加紧操练,以求一击破敌。”吴坚大致翻了翻,报出了个数字。

    “这点人马怎么会供应不上?”发问的是一个紫服老者。

    “这只是战兵,各路民夫、辅兵多达五万余,他们亦要吃饭。”吴坚看了他一眼,又翻了翻手里的军报,解释了一句。

    金明在这里头取了个巧,将多达四万的畲人都算入了辅兵当中,这样才能解释他的兵力不足用,一直迟迟不能拿下叛贼的原因,而在座的这些人对于两路的兵马是有个数的,在册的和能用的并不是一个概念,没有人为此置疑什么,那样会显得很无知。

    “为何广西兵马未到?”陈宜中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点,一下子就问到了点子上。

    “所以他才来上书来同我们叫苦,说谕令一早就下发各路了,广西那边毫无所动,只是派了个小吏来言说边情有变,兵马不方便轻动云云。”吴坚苦笑着摇摇头。

    军报写得很长,陈宜中一目十行地看完,也费了不少功夫,其实上头大部分都是在诉苦,粮食、军械、兵员等等,不过这些都是实情,否则福建路就会另有奏报上来,他现在哪有空去管这些,至少金明用兵还是稳健的,应该不会出现什么大的异常。

    “那就议议吧,本相以为......此事颇为紧急,诸位可有意见。”陈宜中习惯性地说下去,看到了吴坚的表情才反应过来,他现在是拍板的人,不是提出意见的人,于是赶紧改了口。

    “理应照准,户部这边打个招呼,今年的赋税先不入库了,作价运往福建路便是,就在福州当地交割,也省了来回的损耗。”原来方才那个紫服老者是户部尚书,这个位子原本不过是个寄禄之用,元丰改制之后三司使被裁撤,户部的得益最大,一跃成为国家最为重要的财政审计部门。

    “诸位以为呢?”陈宜中正在慢慢适应身份的转变,以主持人的口吻说道。

    “两相便宜,是个好法子。”

    “嗯,兵部没有异议。”

    “某看可行。”

    ......

    其实就是一个常例而已,这时期的白银流量还不大,铜钱更是紧缺,大部分赋税都是以实物的形式被收缴上来的,这中间的折色、损耗是个大头,户部这么做,的确是一举两得,谁也提不出更好的办法,当然一举通过了。

    接下来的议事毫不出奇,都是一些各部门无法自行做主的急事,将这些问题一一定下来之后,还要形成文书送进宫里去,盖上御玺才能最后生效。等到事情忙完,天已经擦黑了,步出大堂的时候,陈宜中还有些恍然,这是他主持朝政的第一次,到现在的感觉只有一个字,累。

    “彦恺,有何事直说吧。”面对这位大了自己差不多二十岁的前辈,陈宜中没有丝毫的客气,对方也是习以为常。

    “还不是广西那摊子事。”吴坚看了看正步下台阶的那些同僚,语气显得有些无奈,陈宜中听出了他的意思,这里头另有隐情。

    事情倒是不大,主政广西的路臣与领兵的都统有些矛盾,两人的嘴皮子官司已经打了半年多,这种事情又不是军情,当然呈不到他这里来,现在由他全面主持工作了,事情才被揭开。

    一路帅臣掌控不了路内兵马,这并不是什么奇闻,陈宜中很清楚,身在庐州的李芾就是同样的遭遇,广西实在太远了,现在还无法放在他心上,他现在是这个国家的实际统治者,关注点也要更深一些。

    “压着吧,这事先不着急,金明那里,枢府还是要去个函催促一下,泉州的战事早一日结束,朝廷便能早一脱困。”

    得到了明确的指示,吴坚拱拱手与他作辞,陈宜中下意识地回看了一眼当中的大堂,才在赶上来的随从簇拥中,步下台阶,向着和宁门的方向走去。

第六十九章 激情

    一架绿色涂装的旋翼直升机到达帝都上空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多了,从机身的窗口俯瞰下去,整个帝都流光异彩、美不胜收。第一次目睹这种胜况的秦雪初直接看愣了神,以至于当飞机降落之后,别的乘客都走了,她连安全带都没解开。

    走出机场,秦雪初一脸地茫然,这里太偏了,根本没有出租车的影子,正想给丈夫打个电话,肩上突然被人拍了一下,一转头,还戴着头盔的钟茗就站在她的身后。

    “秦老师,这里打不到车,我送你一程吧。”

    钟茗将她带到自己的那辆越野车前,解下飞行头盔随意地扔到后座上,因为要多绕一截路,她的车速并不快,从车内的后视镜里看到,副座上的秦雪初有些心不在焉,好几次想要开口同她说什么,又闭上了嘴。

    “秦老师,能问个私人问题吗?”

    “嗯。”秦雪初有些意外。

    “你和高老师结婚快二十年了吧,怎么没打算要个孩子?”

    骤然听到这个问题,秦雪初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从钟茗的表情她看不出有什么别的意图,就好像一个长辈在关心她的婚姻生活一样,可问题是,这个女孩子太年轻了,都不知道结婚没有。

    当然她也不会傻得去问人家怎么知道的,从加入这个项目开始,自己的一切资料肯定都被调查过,说实话,她都有好久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了,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刚结婚那会两个人都忙,特别是我的工作,性质上决定了要到处跑,如果有了孩子会很麻烦,就想着再拖一拖,这一拖就拖到了现在,好像两个人过习惯了,有没有孩子都那样,小钟,你突然想起问这个了?”想了一会儿,秦雪初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她不认为这有什么可隐瞒的。

    “和你同机的张教授是军医大的,他们那里有个科室治疗不孕不育效果很不错,我想如果你们有需要的话,可以过去看看。”钟茗的表情很自然,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在干涉人家的私事。

    “其实我们......行,有机会我们去看看,谢谢你了。”秦雪初本来还想解释一番,他俩的身体没问题不需要找老军医,不过一想人家是出于好意,便含含糊糊答应下来,很明显,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这一次的任务很奇怪,人员少就不说了,迟续时间也短了点,想到那件漂亮的琚裙,她还有些遗憾。按规定是不准拍照的,让她想再看看都没有办法,只能在记忆去欣赏它的美,刚才她很想问问这件事,怕像上回一样触犯了保密条例,现在听到钟茗问出这种问题,倒是让她的胆子一下子大了起来。

    “小钟,这次回去了,还能继续之前的研究吗?”

    “当然了,我还等着看你的详细报告呢。”钟茗看了一眼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很干脆地说道。

    秦雪初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能让她继续就行,至于是什么时候开始,她自然不会再问。没过多久,车子从帝都大门的侧门一路开进去,准确地停在了她家的楼下。

    背上包包和钟茗告别,她在上楼之前看了一眼自家的窗户,黑黑地没有亮灯,这么晚了丈夫还没有回来?带着一丝疑问打开了房门,还没来得及去按墙上的按钮,突然被人一把抱住了,下意识的惊叫声刚要冲出口,嘴上就被一个带着温热气息的柔软物体堵住,她的身体顺势靠在了房门上,将门缓缓地合上。

    “你吓死我了!”

    长长的热吻迟续了差不多十分钟,被放开的那一刻,秦雪初的眼睛已经适应了屋子里的黑暗,丈夫一脸戏谑地看着她,眼里的热切让她又喜又嗔地捶了他两下,胸口不知道是惊吓还是心动,‘砰砰’地随着心跳起伏着,直到那对熟悉的眼睛再度靠近。

    “铭......”后面那个字被再度袭来的凶猛爱意堵住,秦雪初的双手很自然地环上了丈夫的脖子,任他低着头将自己压在了房门上,丈夫的手在她身上游走着,当第一颗衣扣被解开的时候,她已经失去了正常的思考能力,比如为什么对方最近的索求多了一些之类。

    和她的这次任务一样,激情来得很快,去得也很快,等到她意犹未尽地再度睁开眼,客厅里的灯已经被打开了,衣物散落一地,凌乱地就像房中失窃了一样。她捡起自己的外衣挡住身体,飞快地冲进了浴室里,热乎乎的水流洒下来的时候,头脑才清醒了一些,今天是自己的危险期,前几次好像也是如此,联想到和钟茗在车子上的谈话,她好像想到了什么。

    “都怪你,万一有人来,怎么办?”秦雪初擦着头发走出来的时候,突然发现桌子上神奇出现了一桌食物,饥肠辘辘的她立刻抛弃了那一点点不满,转而称赞起丈夫的神奇。

    “你怎么知道我这个时候会到?”高铭成只穿了条内裤,露出的坚实上身让她想到了之前的激情一刻,脸上不由得又红了。

    “其实我不知道你会回来。”高铭成的回答出乎她意料,迎着妻子不解的目光,他装出了一个不好意思的表情,接着说道:“原本我是打算私会小情人的,结果打开门来的是你,只好将错就错咯。”

    “我说怎么今天这么卖力呢。”秦雪初很配合地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又看了看丈夫,笑着说道:“时间还来得及吧,要不收拾收拾给你留出一点空间?半个小时够不够。”

    “敢小看我,一会儿看我怎么收拾你。”

    “还来?你行不行。”

    两人一边吃饭一边愉快地相互损着对方,刺激着彼此的食欲,这顿饭吃得自然更有味道。等到吃得差不多快饱的时候,秦雪初想站起来收拾桌子,被高铭成一把拉住,两人坐到了沙发上,还以为丈夫是真的再想吃她一次,结果对方只是抱着她,顺手用遥控器打开了电视机。

    “怎么了?”丈夫平时很少看电视,两口子一起这么看的时候就更是屈指可数,秦雪初有些诧异。

    “托玛斯老头上回说,如果下一次去纽约的话,我可以带上你一块,所以......”他转过头在妻子的额头上吻了一下,然后说道:“我想要个孩子。”

    秦雪初一脸的不解,她不知道出趟国和要个孩子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不过看上去丈夫没有想要解释的意思,话题一下子转到了她的工作上。

    “这次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你的同事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还纳闷了一会儿,什么保密的工作只用干上一两天的?”

    “不是上次那件事。”秦雪初的目光在客厅里转悠着,突然跳起来,跑到客厅的一个角落里,打开里面的柜子门,拿出一个很大的纸盒子。

    高铭成饶有兴致地看着她,那个盒子里装着一件黑色的交领长衫,样式古朴地可以上溯到很久之前,妻子将它拿出来,两个人一人捏住一头,就这么摊开在长长的沙发上。

    “像,真像啊。”秦雪初俯下身体,仔细地观察着上面的绣纹,从高铭成的角度,很轻易地就能看到宽大的浴袍领口里峰峦毕露的春光,将近二十年的夫妻了,他居然还会如此迷恋,难道是因为两人聚少离多的关系?高铭成收回视线,开始专注于妻子眼中的细节。

    “你在别处看到了同样的东西?这不可能啊。”他的考证功底远在妻子之上,失传了几百年,怎么可能一下子突然出现,还不只一件。

    “我说不好,不过那一件真是太美了,一件......”秦雪初想到了保密条例,下意识地住了口,可是之前钟茗对她说的,好像那件衣服的密级不算高,说说名字不打紧吧。

    “没关系,我知道是一件衣服就够了。”高铭成看出了妻子的为难,那是一种心里喜悦无限却难以同旁人分享的难受,他不希望妻子这样。

    “一件南宋年间的婚服,绿色的。”

    高铭成愕然张大了嘴,他当然明白这几个字的含义,难怪妻子会如此激动,样式、料子都能造假,可是那种工艺是变不出来的,他看着一脸陶醉的妻子,陷入了沉思当中。

    钟茗回到乙一号院的时候,不出所料地发现局长办公室的灯还亮着,她将这次行动的所有资料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然后将它们包好,脚步迅捷地上了楼。

    “嗯,回来了。”局长显然就是在等她,匆匆挂掉一个电话,就站身走过来,看了一眼钟茗手里的那一大包资料,指了指后面的沙发。

    “太多了,我一会儿再看,你先说说事情经过。”

    钟茗口齿清晰地将事情大致述说了一遍,她注意到在这期间,局长的眉头始终是皱着的,一直到最后事情结束了,都依然没有任何变化。

    “这次之所以提前叫你回来,是因为有些事情要发生了,你那里要做好准备,绝不能再出任何意外。”

    “您是说,南边?”

    局长点点头,这个女孩子的心思和敏锐都是很不错地,往往一点就透,交流起来不用费脑子。

    “大致会在什么时候?”

    “明年下半年吧。”

    “这么快!”钟茗吃惊地差点叫出来,时间这么短,她真的一点把握都没有。

    “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啊。”

    局长心情沉重地点点头,没有再说话,开始专注地翻看钟茗带来的那些资料。

第七十章 大胜

    进入十月,北方的寒意已经很明显了,表现在穿着上,就是大部分人都套上了夹衣,有钱的会在里头衬些产自西域或是南边的白棉,若是穷苦人家,那就只能寻些碎葛麻之类的凑和了,不过怎么着也比披着块布要强不是?

    天阴沉沉地,北风还没有到大刮的时候,可是时不时来上那么一阵,冷不丁地钻进脖子里,叫人‘嗖’得一个寒战。○此刻着了道的吴百户就是这种感觉,新的冬衣还没有发下来,镶铁的皮甲贴在身上,不但不挡风,还透着一股子凉意,让他只能不停地跺着脚,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老吴,当值呢?”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让他下意识地就想躲开,不过脚上不听话,不但乖乖地转了过去,脸上还堆起了一个僵硬的笑容。

    “丁......丁大东家,这是出城呢?”

    “是啊,跟个贵客跑趟生意,贩些铁器到漠北。”丁应文靠近他身边,趁人不备将一撂事物塞了过去,不用掂量他也大致能猜出是多少,这份孝敬理应让他喜笑颜开的,可吴百户听了他的话,愣愣地就这么接在手里,感觉脑子里已经冻成了泥浆。

    铁器!禁铁令颁布才不过几个月,所有的汉人避之唯恐不及,这个人居然堂而皇之地车载马抬,想要运出大都城,真不知道是他疯了还是自己疯了?丁应文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信息量有些大,这个关系是多年积攒下来的,可不能就这么轻易给废了,那不是意味着之前所有的投资都打水漂了嘛。

    “老吴,想什么呢,看看这个,刚刚从宫里拿到的特许令,合法生意。”拿给他看的同时,丁应文还特意强调了一下,听得吴百户就是一个哆嗦。

    不过当那张纸摆到眼前,他的精神头一下子强了许多,做为城门的守卫者,这种形制的纸当然不会陌生。上面分别用了蒙汉两种文字,注明眼前这个丁大官人,拥有前往蒙古各部市易的权力,范围包含了盐、铁、茶、瓷等等,鲜红的印鉴似乎还有些粘手,吴百户对着天空辩认了一眼,就知道这一回是真的。

    “恭喜东家了,那位贵人是?”吴百户将纸还回去,人一下子就像活了过来,他指了指马队当中的一个身影,小心翼翼地问道。

    “蒙古老爷。”丁应文故作神秘地低声说了一句,吴百户立刻做出一个心领神会的样子,原来是攀上了蒙古人,难怪能做如此拔尖的生意。照这么算下去,丁家再起已经是极有可能的事了,瞧瞧人家,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能攀上,蒙古人、色目人、汉人甚至还有南边的......宋人,吴百户想到这里,突地就是一个激灵,那件事结束了?

    有了这道令,出城检查什么的自然就快了许多,不必吴百户吩咐,他手下那些被丁家喂饱的汉军们象征性地揭开罩布瞅上一眼,就挥挥手放了行,这种检查法,里头就是藏了个人,也能轻易混出城去,难怪人家根本就是有恃无恐。

    为了组织货源,这一趟推迟了许多日子,直到今天才算成行,离着刘禹他们出事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整个马队里,不但有丁应文这个当家的,脱不花本人也将随他们返回,这一趟的收获之大,让他兴奋异常,当然此刻肯定不会表现出来,骑在马上那种面带不屑的神情,根本不用去伪装,会有哪个不开眼的敢去问?

    二人的分工很明确,在进入漠北之前,元人的地盘上,丁应文用宫里拿到的这道敕令来对付。吴百户只认得汉字的印章,其实真正值钱的是那个小小的不太起眼的,由几个弯弯曲曲的蒙古文字组的小章,那是皇后察必的私章,基本上能解决他所遇到的大部分麻烦。

    那么剩下的麻烦就要靠脱不花的关系了,不光是在海都的控制区,就连蒙古故地附近,他都有着很深的人脉。大多数的中小部落其实是摇摆不定的,谁的威胁更大就倒向谁,等到风向变了,变起脸来比翻书还快,节操是大草原上最不值钱的东西,看得太重的下场基本上就是身死族灭。

    “得嘞,某就先走一步了,他日回来再请你喝酒,告辞。”眼瞅着马队全都过完,丁应文朝他拱拱手,吴百户急忙上前抢着扶他上了马,这份殷勤劲就连他的小厮都没赶上,丁应文当然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面带矜持地坦然受了。

    “一路顺风。”

    嘴里说着吉祥话,吴百户将他们一行送上了北去的官道,放眼望去,整个马队撒得很长,光是出个城就用了小半个时辰,这一趟的规模不小,所得丰厚那是必然的。关键是又打通了宫里的关系,这日子只怕比之前还要好过,因为最大的几个竞争对手据说都先后出了事,吴百户被自己的想法吓得愣住了,脖子嗖嗖地直冒冷气。

    “捷报......闻者避道......捷报.......闻者避道。”

    风声中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声音,吴百户恍然那么一听,却又不太真切,于是他转过头,朝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随着马蹄声响,一个颠簸的影子渐渐地变得清晰起来,来人是个汉军打扮的小校,与自己一样是个百户,手里举着一面不大的旗子,三角形的旗面上一个“捷”字若隐若现。

    声到人到,原本站在路当中的吴百户忙不迭地仅仅朝外挪了一步,来骑就擦着他的身体飞驰而过。没等回过神,一个牌子从马上扔下来,堪堪掉入他的怀中,被他下意识地一把抓住,那是一面木头刷漆的黑色牌子,上面用阴文雕着‘急递’两个字,他一下就明白过来,城门这里无需查验,来骑可以直入城中。

    “狗~娘养的!”想到刚才惊险的那一瞬间,吴百户望着来骑消失的方向狠狠吐了一口,方才那种情况,如果被撞上,他死了也是白死,因为那是最高等级的急递......露布飞捷!

    元人宫城的大明殿中,一场朝会正在举行,由于各部主事的堂官们都上了朝,因此报捷的使者被直接引进了宫城内,匍匐在大明殿前的台阶上,等候着里头的召唤。

    “终于来了。”

    横卧在长榻之上的忽必烈松了一口气,不过他没有着急地坐起来,而是睁开眼扫视了一下窃窃私语的朝臣们,被他扫过的那些人立刻就闭了嘴,做出一付肃然谨立的样子,直到大殿里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他才慢慢地坐起身来。

    这是汉臣们对他的期望,为人君者要喜怒不形于色,不能让下面的臣子轻易猜出你在想什么,刚开始有些累,不过习惯之后,忽必烈发现了其中的妙处,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让这帮人俯首贴耳,特别是那些一心一意揣摩圣意的汉人们。

    使者带来的捷报被值殿的官员送上了他的御案,忽必烈压抑着心里的期待,缓缓将那封书信拿起来,装模作样地看了看上面的封口,点点头示意一切完好,这才拿起一把象牙柄的小刀,沿着封口挑开来,露出了里面厚厚地一迭纸张。

    果不其然,捷报是阿塔海和真金联名寄来的,用了两种文字,汉文的书写者忽必烈一看就知道是自己的儿子,他拿起来蒙文的那一篇,慢慢地一页页翻过去。大殿里鸦雀无声,只有纸张被翻动时的细微擦声,时间一点点地过去,下面的臣子们不分蒙汉都翘首期盼着,然而从大汗的表情根本看不出端倪,只有站在最前排的汉臣姚枢,才敏锐地捕捉到了大汗的平静下的一丝变化。

    “来使有没有说,太子何时返京?”看完之后,忽必烈面色不变地放下书信,问了一句。

    “启禀大汗,来人说太子就在他之后出发,离着大约两日的路程,最迟后日便可到大都。”

    听到值事官的回答,忽必烈点点头,然后拿起另外那份汉文的书信,递给了御史座前的中官。

    “姚平章。”

    “老臣在。”

    “你来宣读吧。”

    姚枢领旨,出班站到了大殿当中,接过中官转来的书信,上面的一笔字让他的手一下子颤动起来,这是他的学生太子真金的手书,就算闭着眼睛也能认得。

    捷报的内容让他更为激动,随着他有些衰老的语调将信上的内容一一读出,朝堂上一下子沸腾起来,等到书信读完,姚枢当先调头就拜了下去,跟在他后面的各色人等,纷纷不甘落后,称颂的声音此起彼伏。

    “恭喜大汗。”

    “一战功成。”

    “获此大捷!”

    忽必烈面带微笑地接受了百官的朝贺,心里头却是五味杂陈,等他们一一做作完毕,略带矜持地一挥手。

    “后日,太子回京,百官出城郊迎,具体事宜,廉希贤,你会同他们一块商量。”

    散朝之后,朝臣们像潮水一样退了出去,走在后面的姚枢看了御座上的大汗一眼,终究还是什么话都没说,不过他心里很清楚,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忽必烈沉默地坐在那里,望着空荡荡的大殿,面上已经没有了任何欢喜的神色,悄然之间他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握住了,一转头,头戴着蒙古传统高冠的皇后笑着站在他面前。

    “听说辽东有好消息,我特意来恭喜大汗。”

    “消息是来了,好却未必。”忽必烈拉着她坐下来,将那封蒙文书信递给她,察必靠在丈夫的肩膀上,用一只手翻看着那些纸张,到了最后,她的神情慢慢地淡了下来。

    这的确是大捷,阿塔海带着二十万人,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就攻入了东道诸王的腹地,双方在松嫩平原上展开决战,东道诸王联军十余万人被击溃,名望仅次于宗长乃颜的合赤温部后王哈丹秃鲁干战死,余者四散奔逃,斩获首级逾万,缴得牛羊无数,乃颜仅以身免,带着残部窜入山岭之中。

    “察必,你怎么看?”忽必烈饶有兴致地看着妻子的神情,起了考一考她的心思。

    “跑了乃颜,这一仗就白打了。”

    察必的话一语中的,一个妇人都能看出来,偏偏满朝文武没有几个能体会,可是事已至此,还能怎么样呢?至少表面上,辽东不会再有什么大的乱子了,忽必烈将妻子拉入怀中,低头在她耳边低语。

    “等真金回来,我就会......”

    察必突然听到这句话,急忙抬起头,看到的却是丈夫坚毅无比的眼神,她知道再怎么劝也是无用,只得紧紧地偎在了他的怀中,享受这难得的一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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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在1275介绍:
21世纪宅男刘禹在无意间发现了一个可以通往13世纪的双向传送门,本来只想倒卖东西赚点钱的他,却被人出卖而惨遭追杀,被逼武装自己以求报仇的主角,投入历史的大潮中。建康,临安,扬州,静江,崖山,民族的末路来临,他是否能力挽狂澜面对21世纪国安特工和…混在1275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混在1275,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混在1275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