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证据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中,刘禹已经在病床躺了一个月了,从开始的只能吊着,慢慢地可以坐在轮椅上,到了现在,经过x光的诊断,骨裂处愈合得很不错,最多再有十天半个月就能拆石膏下地了。UU小说,www.uu234.com
看到儿子恢复得不错,他的父母也就放下心来,加之他们住不惯宾馆,在病房里又睡不好,被刘禹劝说一番之后,便打算过几天就回去了。和儿子相处的这一个多月,倒是老俩口这么些年以来最高兴的时候,他们不仅看到了儿子的成长,还看到了那么多关心他的人,当然女孩子居多。
发生了那件事之后,苏微只在床了躺了一天就坚持着离开了刘禹的房间,不好意思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她也不想在刘家老人面前露出更多不愿意提起的那些往事,得知老人们要回去,她本来打算抽空多陪陪他们到处玩一玩的,没想到这个活被人给抢了,只能专心地照顾自己的老板,顺便交待一下之前的那些工作。
“你确定要这么做?”只要不下雨,苏微都会将他推出来,在医院的草坪上晒晒太阳,这也是刘禹最喜欢做的事,因为别的他也没法干。
“不搞清楚原因,我这里就像扎了一根刺,他们两个结婚才大半年,怎么就突然会闹成这样子,难道你不好奇吗?”
刘禹的话让苏微沉默了,陈述两口子的事,她当然也想弄清楚,可俗话说了‘清官难断家务事’,人家连婚都离了,你就算弄清楚了又能做什么?她绝不相信老板让她找人调查胖子只是出于好奇。
“你怀疑他在外面有人?”事情是明摆着的,陈述是个工作狂,如果他们是因为感情不合离的婚,出轨的一方只可能是男人,苏微知道刘禹十分痛恨这种事,她怕万一查出点什么,这么多年的感情就毁了。
“不是怀疑,而是肯定。”刘禹的脸色有些阴沉,这是苏微很少在他身上能看到的,哪怕是断了腿,老板平时也都是嘻嘻哈哈地没个正形,这种表情只能说明一点,他认真了。
“所以你需要明确的证据?”
“是,这么多年的朋友,我不想冤枉他,我要的是无可辩驳的证据。”
苏微没有问然后呢?她知道那是一个极其为难的选择,刘禹这么执着,并不单单是为了陈述打抱不平,而是痛恨为什么一个人会堕落得如此之快?以前两人在一起,胖子最多也就能称得上猥琐,玩笑开多了当然什么话都敢说,可那也只是想想而已,他自己都还没有开后宫呢,怎么能让一个配角抢了先呢?不行绝对不行,那也太丢人了。
这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话题,苏微明智地选择了默认,说服不了老板,那她也只能是照做,在帝都找一个私人性质的侦探所,这在二十一世纪已经毫不稀奇,特别是这种捉拿小三小四婚外情的活,雇主一般出手大方,活又刺激轻松,会有许多人抢着干。
“伯母好像很喜欢钟悦,你们以前真的不认识?”不得已苏微换了一个话题。
“明明是你先认识的好不好,我都不知道她哪来这么闲的功夫,天天陪我爸妈逛街,也不嫌烦。”刘禹隐隐听出了一层意思,不过他才不会去点明。
事情的确很让人不解,一方面钟悦对他父母就像亲人一样,手脚勤快嘴也甜,一方面对他本人几乎不搭理,一个多月来两人说的话加起来也没有超过十句,这种迥异的表现让苏微心里无比别扭,不知道她倒底想干什么。
刘禹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两人的关系在那件事之后有了些突破,虽然嘴上没有明说,心里都有了一些默契,类似这样的肢体接触已经比较习惯,苏微回了他一个释然的笑容,表示自己心里并不介意。
从后面看过去,刘禹的发型有些乱,当初做手术的时候就剃过了一次,经过一个多月的生长,只有短短地一层。她知道老板喜欢留长发,习惯了也就不觉得难看,这么突然没了,反而有些奇怪的感觉,似乎少了一点什么。
更让她不解的是,刘禹坚决拒绝了帮他修面的请求,胡子拉扎地显得有些邋遢,不过因为同样的原因,苏微没有那么觉得,反而有种另类的成熟感,平心而论她对那些皮肤比女人还要白、长得比女人还要妖艳的所谓小鲜肉一点都不感冒,老板这个形象给他的感觉就是塌实,因为除了自己只怕没有哪个女人受得了吧,这就是她的一点小心思。
刘禹这么做当然有自己的考虑,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而算算路程,那些返回的使者肯定到了京师,就连后出发的雉奴等人也应该快了,那就是说,自己必须要做些准备了,这一趟他付出的代价很大,所有的一切都要在回去之后得到补偿,否则如何对得起那些倒下的勇士们。
“电影拍得怎么样了?”刘禹已经看过了最初的样片,距离心目中的效果还算不大,其实更多的工作都要放在后期,这么算算一个多月的时间还是很紧的。
“大致完成了,正送去特效公司做后期处理,我大致看了一下,出来的效果还行,等到上了特效应该能达到你的要求。那帮学生很努力,大部分镜头都没用替身,有几个还受了点伤,我代表公司给他们送了点钱和慰问品,他们还一个劲地感谢我们公司提供了一个实习的机会呢。”
“能不能再快一些,十天之内拿出成品,我可以多付一成报酬。”刘禹的要求让苏微偏头想了想,因为要求有点高她不敢过份催促,然而老板的意思又要得很急,根据过往的经验,一般这种情况下只会说明一件事,老板又要消失了。
“我尽量吧,你还没好呢,真得需要那么赶吗?”
苏微有些担心,她不知道老板经历过什么,但能肯定那不是什么好事,这种担心让她觉得无所适从,那是一种想帮却帮不上的无力感。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这一次真的是意外,谁知道那会是绿灯呢。”
刘禹的解释很牵强,实际上根据行人提供的手机录像,肇事的司机并没有违章,他是突然出现在路中间的,能够大难不死还要归于灯光刚刚才转换过来,车速没有加上去,可是车祸就是车祸,做为这个地球上死亡率最高的因素,远远超过了疾病和战争,苏微又怎么可能不担心。
他也没有办法,两个时空之间的准确定位是很困难的,哪怕精确到了经纬度也无法避免地理或是历史原因的地质改变,上千年的人类活动下来,不变的几乎就是凤毛麟角,因此他才不得不以身试险,当然大多数时候还是有一些依据的,完全碰运气的次数不多,就在这不多的几次里还出了事,人生真是充满了戏剧性啊。
不能再拖了,那边有两条生命在等着他的出现,他不敢去冒险,因为每个人的生命都只有一次。
“快,跟上。”
离着xx医院十多公里的一条街上,王冰和楚青正开着一辆车紧紧地跟着目标人物,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目标一整天都在外面晃悠,他们都有种感觉,是不是已经被人察觉到了?
然而命令是无条件的,不管对方怎么打算,他们还得要做自己该做的事,眼见着到了一个十字路口,目标乘坐的车辆突然从直行切到了右行,一下子就拐到了另一条路上,猝不及防之下,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目标消失,然后等到再次灯亮才加上油门赶了过去。
“别急,目标就在前面。”
楚青直接将电脑联上了交通信息网,通过调阅各个路口的监控,发现了目标车辆的位置,那辆车并没有走多远,而是向前行驶了一段距离之后就拐进了一个商场的地下停车场,他们急忙跟了上去。
等他们的车子驶进停车场,目标已经从车子上下来,在一个男子的陪伴下进了地下车库的直通电梯,王冰和楚青不能下车跟上去,只能坐在这里等待,这种等待是煎熬的,甚至于是徒劳的,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目标上去干什么。
“能不能调出这幢大楼的监控?”王冰看着她在那里鼓捣,下意思地问了一句,楚青抬起头想了想,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她不是做不到,而是不敢做。
差不多跟了目标一个月了,一点有价值的情报都没有得到,两个人的心里其实都有些窝火,明明知道对方不怀好意,却因为种种的原因不能采取进一步的措施,这比让目标跑掉还要让人丧气,偏偏局里又下了死命令,不能过于接近,让目标有所察觉。
xx医院的那条线索最后被证明为无价值,当事人拒绝了与目标的接触,同时也拒绝了目标以帝都某生物科技公司提供的捐款和进一步合作意项,自然也就排除了苏红梅的嫌疑,楚青没有再说什么,但总感觉这里头有事。
月末的感谢话
由于没有控制好,这一卷超标了,原来的打算是这个月内结束的,看来要拖到下个月了,还有十来章吧,将一些该交待的都交待清楚。UU小说,www.uu234.com
本卷揭露了一些东西,但主线还有所保留,这是根据剧情的发展设定的,最大的那个坑当然晚一点揭露,可能整体上看剧情有些散,这是因为酱油是个新手,安排方面不太在行,请读者朋友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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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保护
为什么要进行类似于无意义的跟踪?老冯无法给两个年青人答案,也许上级领导出于更多政治上的考量,需要利用他们来吸引目标的注意,又或者只是一种半公开的警告而已。UU小说,www.uu234.com毕竟两岸关系发展到今天,已经变成了剃头挑子一头热的闹剧,政府的声音也从一味示好改为了不冷不热,颇有些看看‘你能蹦多高’的味道,更何况其中还有大洋彼岸的某国影子在后头。
当然,这不是老冯所需要考虑的范围,事情交给了他们,最后总要有个结果,目标涉及了多项军事情报的泄露案件,如果真的能拿到真凭实据,对于整个安全部门来说,也算是一次重大的立功表现,毕竟二十多年前的那场灾难到现在依余音渺渺。
快到下班时间了,老冯的桌子上摊着一撂很老式的书写纸,就是抬头还有单位名称的那种,早在新世纪之初就开始推行的无纸化办公,对于老冯这样的老派人来说触动不大,这也是他干了这么久依然只是个处长的原因,干部要年轻化、专业化嘛,他却已经快进入老年化了。
廉价的玻璃烟缸里塞满了烟头,他的脸在扑散不去的烟雾中忽闪忽现,表情凝重眉头紧皱,直到一只烟快要燃尽了,才机械地将它放到嘴里吸光,然后将刚才想出来的一段写到纸上,纸上的题目赫然写着“关于二号人物涉案中的若干问题”。
在当年专案组的材料上,苏红梅的代号就是二号人物,一号人物自然就是主犯,她当时的丈夫于东升,这个称呼也具有鲜明的时代特色,现在的人物代称通常都会以‘a、b、c、d’这样英文字母来表示,一来显得洋范儿十足,二来也是同国际接轨嘛。
“......经过核实,二号人物同目标之间没有直接联系,他们仅仅是在某个公共场合发生了不期而至的偶遇(该场合及过程描述参见补充材料一附后),目标对于二号人物的实际身份是否已知,没有明确证据,目标对于二号人物是否有其他意图,没有明确证据,此致。”
材料写到这里,老冯有些头痛地放下笔,他从来没有写过这么难写的书面材料,不仅仅是因为其中涉及到了他不愿意牵连的人,同时也有表面证据太少,说服力不足的因素,上级会不会接受?他没有把握,如果不能接受,那就意味苏红梅将会重新进入侦察视线,直到整个案子结束为止,在他看来这不仅仅是浪费警力,更会让好不容易摆脱过去阴影的一家人又重新陷入困境当中,特别是对于两个孩子而言。
可是在材料上,他仍然如实地写上了自己掌握的一切,没有任何地夸大或是隐瞒之处,这不仅是出于一个老警察的职业素质,更有一份对组织的绝对忠诚在里头,哪怕在心里再相信她的无辜,也不会将主观因素带到工作中去。
将草稿上的东西重新誊写一遍,老冯将这几页纸连同由两个年青人交上来的侦察材料当作补充一块搁进了文件袋里,他不准备假手他人,反正已经也要到下班了,还是亲自走上一趟吧。
“进来,嗯,老冯,你不来我也打算要去找你,上次那件事查得怎么样了?”
没想到一进到局长办公室,对方比他还要着急,他还没把门给带上,就听到了局长的催促,不过领导这么问也是有道理的,事情过去了一个多星期,他才这么姗姗来迟,领导会给他好脸色才怪。
“就是为这事来的,材料我写好了,你先看看。”
老冯把挟在腋下的文件袋递了过去,上面没有封口,局长抽出里头的东西就坐回了椅子上,一言不发地开始看起来。他只能自己招呼自己,不过没有去碰桌子上的好烟,而是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没有加任何东西的清水,之前烟抽太多,哑子很不舒服。
“老冯啊。”过了一会儿,局长抬起头,犹豫着开了口,一看这样的表情,老冯就知道事情坏了,他抢先一步站起来,想要争取主动。
“是不是哪里写得不好,你说,我马上修改。”
“事情起了变化,我也是刚刚接到的通知。”局长摇摇头,让老冯的心沉了下去,这两天他一直在办公室里整理材料,并没有到医院去,难道出了什么事?
局长打开抽屉,从里头拿出一份文件,同他所交上来的书写纸一样,都是上面有抬头的那种,不过他虽然没有看清那几个字,鲜红的五角星加上当中的“八一”字样,仍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难道哪个军事部门转来的?
“总参下发的,要求我们部门协助,一事不烦二主,我就不找别人了,你们处最近的业务比较多,你看看怎么协调一下。”
就知道是这样,老冯有些无奈,很多时候说是协助,其实就是命令,做好了没有功劳,出了问题就要承担责任,谁叫人家是国防力量呢。改革开放三十多年了,军队建设为经济建设让路也喊了三十年,现在国家富裕起来了,有些债就要偿还。
接过局长递来的文件,老冯一目十行地看完,上面的内容不多,不外乎就是“......因某某国防工程需要,请你部门抽调精干力量进行xx事宜,勿使目标人物脱离掌控,敬礼,解放军总参谋部二部九局等等”,让老冯感到惊讶的不是内容本身,而是这个落款。
“九局?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个局,我怎么没听说过。”他一脸的懵逼,就差认为这是伪件了。
“我只能告诉你,这是在军委首长的直接授意下成立的,我们很有幸,这是他们局成立以来所发出一第一份协调函,你老冯更有幸,将会是同他们合作的第一人。不过我要警告你一句,少动用你的那些关系,关于这个局的事情,一个字都不要去打听,否则我也保不了你。”局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老冯有些悻悻然地呵呵一笑,不用局长提醒他也知道分寸,好奇归好奇,有些区域是不允许越界的,就算找人也没用,他将注意力集中到具体事宜上,马上就有了新的判断,这件事同他带来的材料有关。
“你还记得刚退伍时,被抽调到一个秘密地点,执行一项保卫工作吗?你、我、还有那个人就是那个时候认识的。”对着老冯探询的眼神,局长出人意料地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入了回忆之中。
他怎么可能不记得呢?那个时候他不过是个愣头愣脑的退伍兵,因为参加过共和国最后一次对外战争,被认为具有丰富的侦察和反侦察经验,有幸调入了公~安部新成立的保卫部门,那时候就有传言,上级领导考虑要将这个部门扩充为独立的国家安全机构,而他参与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去到一个秘密地点值勤。
更让他记忆深刻的是,就在那个秘密地点,他只知道每天要按时值勤,空余的时间全都用来钻研业务了,而同来的几个人个个都比他精明,局长嘴里提到的那个人,就是在那个时候不知道通过什么关系,认识了案卷中的二号人物,也就是他今天材料中的主角......苏红梅。
“嗯。”老冯拿起桌上的烟盒,给自己点了一只,瓮声瓮气地答了一句。
“当时我们只知道那里在进行一项科学实验,进进出出还有洋鬼子,我就是在那里第一次见到红梅,可惜太腼腆,被那个王八蛋得了手,不提了。”局长摆摆手。
“现在我能告诉你的是,那项实验是国防618工程的一部分,红梅当时担负了主要科研任务,取得了很大的成绩,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这一次的情况,就同这个工程有关,上级领导部门想要弄清楚,她有没有将掌握的情报透露给那个人?如果无法证实,就只能实施秘密监控,如果证实了,已经发生,就需要......控制起来。”局长有些艰难地说完了最后几个字,办公室里一下子沉默下来。
“我不管这个什么工程是做什么的,但我可以保证,她没有泄密,这一点她亲口向我承认过,而且据她所说,当时也写过书面材料,不只一份,为什么你们还是不肯放过她?”
老冯的确有些急了,在他看来,二十多年前的研究,不管是什么,在进入二十一世纪的今天都已经过时了,为了一个过时的所谓保密项目,再去逼一个无辜的女人回忆那些她不愿意想起的往事,和让她去死有什么分别?
“上次谈话,你带她去公墓了?”局长再一次将话题岔开。
“嗯,开始我也不知道应该去哪谈,下意识地就带她去了那里,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晓薇也暗中跟了过来,母女两个看到那些......当时就崩溃了。局长,说句不好听的,如果她有心泄密,在离开我们视线的这些年里,早就发生过了无数次,我们现在能拿什么去证明,直接把人抓起来?”
“不要意气用事,我和你一样相信她不会那么做,可是我们是安全部门,一切都要讲证据,把她交给你处理,要比别人来做更稳妥,但是如果你一直是这个态度,我就只能让你回避了。”
老冯闭上了嘴,他知道局长是为他好,也明白自己刚才说得话有了明显的倾向性,局长有充份的理由将他拿下,那样事情就会脱离他的掌控,这是老冯绝不愿意看到的,无论是崩溃还是自杀,都不应该是苏红梅最后的结局。
“我可以用三十年的党性保证她是清白的......”
“不要忘了,那个人比你我的党龄都要长,比你我的职务都要高,结果怎么样?这些教训还不够深刻吗,你的党性连你自己都保证不了,以后就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局长有些恼火地打断了他的话,老冯这个人就是这样,什么都好,偏偏嘴上没有个把门的,牢骚只能私底下发,能摆上桌面来吗?当然这和泄密没有关系,因为他说的并不是公事。
同事这么多年,局长明白他的感受,可是如果保证有用,还要他们这些人做什么,事情已经起了变化,只能遵照执行,将任务交给他,也是相信他能做到公私分明,这样最大限底地保护当事人。
老冯也想通了,其实任务的核心只有一个,将当事人置于他们的视线之中,这未尝不是一种保护,具体如何操作局长没有说,当然就是完全交给他了,这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他的心里很清楚。
第四十四章 秘密
“618工程?”
二十年来,苏红梅还是第一次从不相干的人那里听到这几个字,曾经是她最光彩的人生片段,又怎么可能从记忆中抹去呢。可是现在能回想起来的,已经不是立功受奖升职长工资这些时刻了,而是深深的懊悔!
是的,她从内心里后悔了,如果不是自己的要强,参与了这一系列项目,她就不会在那个人生的转折点碰上那个带给他一生苦难的人,或许会像婚宴遇上的那个老同学一样,成为某个科研所里一个普普通通的研究员吧。
平凡,这种大多数人会伴随一生的经历,却是她可望而不可及的,老冯如此明确地提问,就说明了事情还没有过去,她仍然要为噩梦一般的日子煎熬,徒然地解释自己没有任何过错的行为。
“那个工程是与美国人合作的,最初是为了改善国防建设中一些高精尖材料的短缺,八十年代国门打开的时候,我们才发现,同世界顶尖科技水平的差距,已经差不多达到了一百年前的那种程度。”苏红梅讲述着她的理解,反正对方已经知道了,什么地方需要保密就由他们去判断好了。
“不需要太详细,你只要回忆一下,有什么敏感项目,泄露出去会对国家产生危害的就行。”老冯当然知道分寸,他前来并不是为了猎奇,而是开导,要让这个女人打开心扉,就要首先给她一种安全感。
“其实没有什么敏感的项目,那个时候中美之间的合作项目有很多,从航空发动机到通讯卫星,从军用枪械到弹道导弹核潜艇,绝大部分都是被他们认为已经落后的技术,尤其是材料这一块儿,在那个年代巴统组织对华禁售标准达到了一个历史从未有过的宽松度,几乎可以进口我们需要的一切,可惜当时的国家没有多少外汇,只能采取这种合作的方式以求自行解决。”苏红梅的记忆慢慢打开,那些深埋在脑海中的片段一幕幕地呈现了出来。
“我所参与的一些项目大多数都已经公开,有些甚至应用在了民用领域,根本就谈不上敏感,替代的材料我一点都不知情,哪还需要你们这么关心?”
苏红梅自嘲地笑了笑,将一只手举到了眼前,那是一只曾经细腻得可以弹钢琴的手,现在却粗糙得犹如老树皮,老冯看了一眼就低下了头,那上面的痕迹就代表着她过往的经历,有时候真不好说,死亡和生不如死哪一个更难让人接受。
“有人说我这双手,应该是拿量杯、操作分析仪器的,可是我现在连一个最简单的化学分子式都记不起了,唯一的念想就是守着我的孩子,直到他离世的那一天,毕竟那是我欠他的。”
“老冯,过去的苏红梅已经死了,如果你们不放心,我可以再死一遍,不管我身上有多大的密级,死人总不会对国家再有威胁了吧。”
老冯没有接她的话,自从那天得知了真相,苏红梅的心理就从委屈变成了愧疚,他知道自己是后者唯一的倾诉对象,因此才会说得这么毫无顾忌,这本来也没有什么,可是让他不解的是,如果苏红梅说得都是真的,那上级领导所关心的倒底会是什么呢?
不搞清楚这一点,老冯就感觉自己无从下手,他不可能二十四小时什么也不做,来盯着这个死都不怕的女人,当然如果换一种身份,天天同她呆在一起,也是老冯曾经的希望,可那绝不应该是工作。
“妈,你和谁在这儿呢?”一个脆脆的少女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老冯一转身就看到了那张清秀的面容。
苏微面部的轮廓更像她的父亲,而眼睛和鼻子则完美地继承了母亲的优点,眼睛清澈明亮,鼻子秀气挺拔,在她身上结合了父母的所有优点,难怪每次看到都会让人眼前一亮。
被她推在手中的轮椅恰好转了个弯,坐在上面的刘禹露出一个懵然无知的表情,老冯的眼光在两个年青人身上游走着,他知道自己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男子,根据资料这个人很有钱,开了一家贸易公司,有一定的海外关系。
“......冯叔叔。”看到老冯的那一刻,苏微有些莫名的紧张,她没想到同母亲在一起的是这个人,一时间不知道如何给他们介绍。
“你好,我姓冯,是晓薇的叔叔。”老冯主动走过去,笑着朝刘禹伸出了右手。
“冯叔你好,我叫刘禹,是苏微的朋友。”
因为腿不方便,他坐着也不算失礼,左手伸过去同对方一握,就感觉到了一股强有力的劲道,好在对方没有同他较量的意思,两个人一触即分。老冯想向他们解释一下自己的来意,转头看了苏红梅一眼,却发现她呆呆地愣在了那里,眼光一眨不眨地盯着坐在轮椅上的那个男子。
苏红梅看到刘禹左手腕上的那串手链,突然想到了老冯找她谈话的目地,不错,618工程中的大多数项目都已经解密了,而为数不多的保密项目其中一个就关系到她,那个她带来一生中最大成就和劫难的结果,离她只有一尺之遥。
“你们娘俩聊,我还有事儿,就先走了,改天再来看你,小伙子。”
老冯没有怀疑什么,只当是自己的出现让她们有些尴尬了,对于今天的谈话,他认为已经达到了了解的目地,只要能证明这个工程本身的密级已经不足以威胁到国家的安全,自然就不需要对苏红梅采取什么措施了。
走的时候他还特意同刘禹打了个招呼,这个人的背~景当时也一并调查过,还算比较干净,父母都是普通的工人,不是那种靠关系发展起来的富二代,苏微如果跟了他,至少物质方面会改善许多,这也是他无法做到的地方。
“刘总......”苏红梅没有去送,在老冯走远之后,她突然对刘禹开了口,让后者很不习惯。
“阿姨,您要是不见外的话,叫我刘禹,或者禹子也行,我妈他们都是这么叫的,很少有人叫我什么什么总,您这么突然来一句,我还以为是在叫别人。”刘禹开玩笑地打趣了一句,他不知道苏母为什么突然之间神情有异,但凭感觉认为同刚刚走掉的那个冯叔有关。
一个安全部门的工作人员,很可能还是某个部门的领导,让刘禹本能地就有些警惕,自己身上的秘密太过耸人听闻,国家一旦知道了会不会拿去解剖做研究,他一点都不敢去冒险,开玩笑,仇已经报了大部分,幸福生活才刚刚开始,他没那么高的觉悟。
“那好,我就像你母亲一样叫你,禹子。”苏红梅不好意思地改了口,这样的称呼也是她乐意接受地,说明两个年青人的关系有了进展,不知不觉就有了些丈母娘的视角。
“我经常看你戴着这个,那天苏微拿给我看了看,好像挺特别地,像是有磁力,是谁送你的吗?”苏红梅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自然,还带上了一点点的好奇。
“您说这个啊,x宝上买的,本来想送人没送出去,就自个戴上了,有磁力吗?没感觉到啊。”
刘禹见她这么说,伸出手臂抬起来,x宝上随便买了个东西就是个神器,这种话说出去都没有人信,可问题它就偏偏发生了,谁能为他解释一下呢?
苏微在母亲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些别的东西,那种光彩甚至不亚于刘禹那串手链上反射出的光芒,母亲今天刻意当面问起,说明这个东西她不仅知道而且肯定很重要,可那毕竟是人家的东西,这么问显得有些不合适。
“阿姨就是随便问问,你们在下面转转吧,今天天气还不错,小微,你要照顾着点,妈去看看你弟弟。”
刘禹的表情很自然,甚至要主动解下来给自己看,苏红梅毫不怀疑他的诚信,因此更不愿意因为自己的事将这个帮助良多的年青人和他的一家子都拖下水,眼前这个人也许就是女儿今后的依靠,那么就让事情到她这里截止吧。
看着母亲离去的背影,苏微有些担心,冯叔叔是干什么的她一清二楚,过来一趟只是为了看看老朋友?在这个明显还是上班的时间,可是如果母亲不愿意说,她也不好去问,因为可能会触及一些不好的回忆。
“别担心,不会有事的。”刘禹握着她的手,让苏微感觉到宽厚而温暖,两个人相互笑了笑,苏微推着他重新回到了草坪上。
“我找了一家咨询公司,他们做这方面的事比较有经验,给我看了一些案例,价格收得还算公道,我直接定下来了,今天开始他们就会做事,有什么结果会及时通知我们。”
“上次你说公司财务有什么问题?”刘禹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对这个事情还是有些抵触地。
“有几笔帐出入比较大,财务不敢做主就推到了我这里,等哪天空了拿给你看吧。”
因为心里想着事,苏微答得有些心不在焉,刘禹也不以为意,公司的大致运营状况他是了解的,胖子以招待费的名义报销的那些钱,在他看来没有什么,相对于金钱他更在意的是别的东西。
第四十五章 送客
五天之后,再一次确认了儿子的病情不会再有反复,老两口终于决定踏上回家的路,却坚决拒绝了刘禹为他们安排的飞机,直呼那玩艺儿太危险,一掉下来没地儿逃去,最后也只能作罢。
吃过午饭,刘父在他的病房里收拾东西,同时做着最后的叮嘱,刘母则下楼去了苏尘的病房,同刚刚认识的苏母她们告别,两个年龄相近的女人有着谈不完的话,一直到为他们送行的钟茗过来。
“我真是不孝。”刘禹在住院部大楼前的台阶上看着父母的背影远去,突然发出了一声感叹。
苏微很了解他的心思,做为家中实际上的独子,一年在家里陪伴父母的时间屈指可数,好不容易在一起了,还是这付鬼样子,按照华夏人的老传统,‘父母在,不远游’,的确是称不上孝顺。
“要不在这里买套房,让叔叔阿姨搬来住?”苏微能想到的只有这个办法,当然还有言下之意没有说,那就是带孙子。
“等等吧,现在让他们过来,他们也呆不惯。”
刘禹担心的不是帝都的房子有多贵,而是自己整天居无定所,到时候家人更会担心,目前来说这是一个无解的难题,他只能先拖着。
“钟茗的车子你没见过,可吓人了,那么小的女孩子开个那么大的车子,她又开得猛,也不知道叔叔阿姨怎么坐得了,他们不会晕车吧。”苏微用很夸张的语气形容了一番,刘禹只是安静地听着,他确实没见过,不知道那所谓的大是什么概念,不过对方的心意他是明白了,不过想打个岔分散他的注意力罢了。
一路被她推着上楼,病房还有些东西在等着他看,那是第一版剪辑出来的电影片子。应他的要求,特效和配音都已经做好,苏微自己没怎么仔细看,因为她知道老板对此有自己的见解,再说了,两个人一起分享不是更好。
帝都南站就是之前的永定门火车站,经过扩建之后已经成为了全帝都面积最大、发车次数最多的铁路枢钮。站场外,钟茗开着那辆被苏微形容为‘特别大’的越野车,不紧不慢地跟着车流拐进了站旁的慢行线,奇怪的是那里通往的是货场,并不是进客道。
“请进。”
一名身穿铁路公安制服的警察看了一眼她递过去的证件,“啪”地敬了一个礼,然后将证件送回,转身打开了铁门。
因为之前听说过儿子病房的事情,老俩口倒是没有感到特别惊讶,刘父心里还隐隐有些不安,在他心目中,这样的特权不是一个平头小老百姓能享受得起的,刘母却处之泰然,面上还带着一丝笑意。
硕大的越野车直接驶进了站台,这一路上,钟茗开得都不快,远没有苏微形容得那么夸张,停下车她先是将老俩口扶下来,然后从车后座上拿出一个旅行袋,那是他们不多的行李,里面本来只有一些换洗衣服,她又给塞了些东西进去。
“闺女,你看这些日子尽麻烦你了,还要送我们到这里,阿姨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还有工作吧,就别在这里陪我们了,等一下车来了我们自己上去吧。”刘母说完去接她手上的袋子,却被钟茗闪了过去。
“阿姨,我今天休息,回去也没事做,您看你们来一趟也不容易,以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面,就让我再陪陪您说说话好不好?”
刘母无法拒绝她的好意,只当是为了儿子,不过人家做得已经不能再好了,他们来了多少天人家就陪了多少天,这样的举动就算是亲生女儿也不过如此,可是一想到儿子只有一个,医院里头的那一位,照顾儿子更是尽心尽力,她就有种幸福的烦恼。
“从帝都开往晋陵方向的g141次列车停靠二站台,请旅客们拿好自己的行李,排队等待上车......”
随着报务员的声音,一列流线型的动车车组缓缓开了过来,在站台上等待的旅客不算多,而他们这里因为身后停着一辆显眼的车子,更是让人侧目不已。
“叔叔阿姨,这是你们的车票,行李我放到架子上了,里面有些吃的,路上饿了的话就可以尝尝,比铁路上的饭好吃点。叔叔您的杯子装好了茶水,袋子里还有包茶叶,是您最喜欢的冻顶乌龙。”将人送上车找到了各自的座位,钟茗拿出一个保温杯放到当中的桌子上。
“闺女,让我说什么好呢,谢谢你了。”刘父接过车票,看了一眼那个装满茶水的杯子,明显是新买的,就连面上的膜都没有撕掉,他不善于应付这种热情,顿时就有些无措。
“那是小钟的一片心意,阿姨领受了,等有机会到晋陵来,阿姨给你做好吃的,再让禹子带你去到处玩玩,你可一定要记得。”
一直到发车的铃声响起,钟茗才依依不舍地同他们告别,让老俩口惊讶的是,姑娘转身的那一刻,眼睛里分明含着泪水,下到了站台上仍然站在那里看着车子缓缓开动,直到那个巨大的越野车映衬下的小身影消失在视野中。
“这孩子......”这一下,就连粗神经的刘母都感觉到了不对头,正当她打算回过身找老伴探讨一下的时候,发现刘父正呆呆地看着四周,她下意识地跟着一看,也呆住了,这里并不是平常的那种人挤人的座位,一排仅有三个座,每个座位的空间都十分宽敞,整个人可以平躺下去,真皮的座椅摸上去都让人觉得舒服,两人不仅面面相觑。
事情很可能同他们想的不一样,没有哪个姑娘会为了一个不确定的未来下这么大的本钱,至少那一片真心是装不出来的,带着这种疑惑,老俩口有些心神不宁地坐在堪比飞机头等舱的座位上,看着外面的景色以每秒钟八十三点三米的速度后退着,谁都没有再开口。
回到乙一号院,钟茗将车子停在楼下,打开手机简单地问了几句工作上的事,传来的当然是没有异常,这不过是工作的程序而已,上楼之后她先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在里面坐了一会儿,让心情平复下来,然后拿起桌上的一个袋子又出了门。
“小钟,过来,让我看看。”
敲开局长办公室的门走进去,原本坐在办公桌后的局长就一跃而起,一边朝她招手一边自己走了出来,钟茗有些困惑,看了看局长的眼神,笑意里藏着些狡诘,便知道他没怀好意。
“不错嘛,陪吃陪玩还负责接送,我看这个季度的先进工作者,不用搞什么民主测评了,直接授予你得了。”局长一脸严肃地开着玩笑,钟茗却被他说得低下了头。
“老钟头要是知道自己的女儿对别人这么孝顺,非得活活气死不可,小钟,你不能这样下去了,你我都很清楚,他不可能回来了,你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要说有那也已经结束了,听叔叔一句劝,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前面有着无限的风光在等着,不要......”没等他说完,钟茗就抬起了头,眼睛红红地,让他一阵心痛。
“怎么没关系,您别忘了,我们的结婚报告已经被批准了,还是您亲手签的字,我知道他回不来了,那又怎么样,在我心里有他就行了。”钟茗倔强地回应,让局长后面的话没办法说下去。
算了,随她去吧,局长摇摇头放弃了劝说的打算,其实从骨子里他很欣赏这种坚持,毕竟不是自己的女儿,不会有那种切身的体会。无言地指了指沙发让她坐下,局长自已坐到了较短的那一头上面。
“这是刚收到的,之前向您汇报过,他在筹拍一部电影,片子的拷贝在这里,您先看看。”钟茗坐下来,从袋子里取出一个u盘,打开茶几上的一个笔记本电脑,将u盘插进去,点出一个视频文件,然后把画面转到了局长的那一边。
从他们的角度来看,这还不能称之为一部电影,时长一共才一个小时,里面的剧情十分简单,几乎从头打到尾,很难说这样的片子放到电影院会有谁掏钱进去看?
所谓的特效在内行的眼中也很一般,五毛钱夸张了点,但绝不会超过一块,局长在看到一半的时候,就暂停之后点开了另外一个文件,上面的内容同之前这个差不多,唯一的区别就是清晰度太差了,很像是劣质手机的街拍。
“说说你的结论。”局长眼睛盯着屏幕上的画面,嘴里却开始了提问。
“专家的意见,上面出现的虽然大部分都是汉人,可是也有一些是其他民族,他们判断的时间点是南宋后期,具体的年代还无法认定,资料太少了。”钟茗一旦进入工作状态,就会神情专注,一点都没有了之前的颓丧。
“那也就是说......”局长抬起头,同她交换了一个眼神。
钟茗点点头,这个结果有些出乎意料,但同时也证实了之前的一些猜想,很难说是好是坏。
“密切关注吧,有情况随时向我报告。”局长合上笔记本电脑,他需要的只是一个结果,具体的内容并不在考虑范围之内,那是钟茗他们的工作。
“是,我之前提的那个要求有消息了吗?”钟茗答应了一声,将茶几上的东西收了起来。
“还在协调,我想应该问题不大,只是你们使用的时候,需要事先申请,一切都要做到心中有数,明白吗?”
第四十六章 修改
“请进,随便坐,我一会儿就好。”
黄导演走进来的时候,刘禹正在同已经到家一天的母亲通着电话,他捂着话筒招呼了一句,就一瘸一拐地走到了阳台上,一边听着老妈的唠叨,一边看着坐在沙发上的那位著名演员,印象中自己在学生时代看过他演的戏,具体的片名什么都记不得了。
做为国家一级演员,他对这样的病房并不陌生,那是具有一定级别的领导才有资格入住的,这个年青人显然不应该具备这种资格,要么就是他的背~景特殊,要么就是财力惊人,无论是哪一样都是常人需要仰视的,黄导演也微微有了一丝紧张。
他是被一通电话叫到这里来的,打给他电话是上回同他接洽的那个女助理,人长得很漂亮,非常符合这位老板的身份,财色从来都是不分家的,就如同他的那些女学生,一到周末就会有许多的豪车停在校门口,这已经成为了社会现象,毕竟人家没有强迫,只是用上了某种程度的诱惑而已。
“你请喝茶。”正出神间,一杯茶水就递到了手边,为他端来的正是那个青春靓丽的女助理,黄导演朝她矜持地点点头,身体却不自觉地坐直了。
“我先和你谈谈吧。”苏微坐到了另一个沙发上,拿出一个摇控器,打开了墙上的一面液晶电视,上面播放的当然不是电视节目,而是之前黄导演送来的样片。
不得不说专业人士的工作就是无可替代,整个画面一打开,一股肃杀之气就扑面而来,镜头由近及远,慢慢地展现出被重兵包围的那种绝境,再回到院子里,每一个宋人的脸上都带着几分愤慨、几分不甘、几分挣扎......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人性在这种条件下的无奈与扭曲,超现实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的结合,在这一刻绽放出了异样的芳华,
“总得来说还是不错的,我们老总看了以后很满意,你和你的学生们表演都很到位,细节什么的表现得很好,打斗方面也不乏亮点,整体布局恰到好处,搭建的这些场景几可乱真,你要不说我真看不出来是在某某城里拍出来的。”
苏微随意地指着画面同他说道,黄导演频频点头,由于资金到位得快,演员们的热情自然就高,再加上没有什么大牌捣乱,严格要求下来,整个片子的质量他自己也很满意,只是人家既然叫他到这里来,当然不可能全都是表扬。
“苏助理,你说可是吧,我有心理准备。”见她停下来,黄导演笑着接了一句,逗得苏微也跟着笑了,一时间媚眼生波、风情无限,看得他眼都直了,突然发现自己这样很不礼貌,才低下了头。
“你客气了,就是有几个地方要同你商量一下,拍之前我们就提醒过,这个片子一定要真实,哪怕是看上去真实,恕我直言,有些地方的镜头不够直接,比如这里,一刀下去应该有个鲜血飞溅的特写慢镜头,还有这里,最好能凸显断臂之后的人物痛苦的表情,还有这些地方也是,感觉就是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点,你说呢?黄老师。”
说完之后没有反应,苏微诧异的叫了一声,黄导演抬起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咧咧嘴,其实她的话都听在了耳中,对方说的意思也都很明白,不过对此他有自己的理由。
“我们是这么考虑的,你说的那些地方,其实镜头是有的,在剪辑的时候出于某些原因没有保留下来,首先我不知道贵公司的用意所在,如果这个片子要想公映,那么送检的时候这些镜头肯定会被删去的,原因就是你说的,显得太过真实,除非你们没有这种打算,现在这部分国家的限制还是很严的,其次吧就算只是在网上放,都很可能会被人举报,你们不想会有那样的麻烦吧。”
“还有别的一些方面,比如台词方面,如果想要顺利通过,某些用辞可能要做些修改。”黄导演解释了一番自己的用意,见她在思考着什么,又提到了另外一个方面。
其实这个片子的剧本非常短,里面的对话内容也很少,黄导演拿在手里不过就是一个薄薄的小册子,此刻他把那个册子翻开来,指着上面的文字说道。
“你继续说。”苏微看着他指的方向,有些不明所已。
“那我就直言了,很早我们就得到过通知,历史剧方面类似于‘鞑子’之类的词最好是不要用,还有这里‘蒙古人’这种实指也最好不要,我估计会被打回来要求重新修改这些称呼,你知道的这样的台词很难通过检查,可以改成‘草原部落’之类的,都不会有问题。”
看得出来黄导演也是善意的提醒,这种事情不是圈内的人,她哪会知道还有诸如此类的“忌讳”用语,不过这些东西基本上不需要考虑,因为根本就不会用做公开播放,这是刘禹拍之前就嘱咐过她的,正打算将实情说出来,苏微感觉有只手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她转过身,刘禹向她打了个眼色,示意自己来。
“黄老师是吧,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了,首先要感谢你们的辛勤劳动,事情结束之后,我们公司想请所有的演职人员吃个饭,再包个场子玩一玩,具体的事情苏助理会安排,时间地点你们自己定吧。”
刘禹被苏微扶着坐下,向着对方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黄导演想站起来向他伸出手,也被他用眼神制止了,他叫人家过来,并不完全是为了片子的那点事。
“刚才你说的都是关于通过检查的建议,说得很好,不过可能之前苏助理和你谈的时候没有说清楚,这个片子不会在国内公映,也不会放到网上去播,它是我们公司内部的一个项目,将用于一个网络游戏的宣传,播映的范围很小,这应该不违反什么规定吧。”
“这......”黄导演听了有些惋惜,作为一个出色的作品,,谁不希望能让更多人的分享?不过人家是投资方,想要怎么做由不得自己,该拿的酬劳都到手了,这个片子其实同他没有关系了。
“如果这样的话,可不可以照着苏助理刚才的要求,进行一些小小的修改?”刘禹大概明白他的感受,用辞委婉地提醒了一句。
“没问题,我回去之后就重新剪辑一下,突出暴力和血腥是吧?”黄导演点点头。
“是真实。”苏微插了一句嘴,纠正了他的用辞,说完三个人不约而同的都笑了起来,只不过黄导演是苦笑而已。
原本以为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没想到刘禹又提出一些别的修改意见,比如某个主演的样子还不够像,需要照着原片进行修饰,这些活并不难,数码时代要比胶片时代更为方便,黄导演在本子上记下他的要求,等了一下,又听到了他的问题。
“你们的化妆团队是自己院里的还是外聘的?”
“我们院里的,带队的是导演系的一个老师,她挺有经验的,曾经为很多片子做过类似的工作,造型、服装啊、道具都是她的团队一手包办的。”
“过几天等你把片子修好带来的时候,能不能将这位老师和她的团队一块儿请来,我有一个额外的小活需要她帮忙,当然报酬到时候另计。”
这倒不是什么问题,人家既然说了有报酬,黄导演想了想就答应下来,具体干什么当然由那位老师自己去谈,他只负责片子的工作,对方提出的修改意见总得来说工作量不大,在他的脑海中已经大致形成了最后的效果。这个时候他才发现,没有了那些束缚,很可能剪出来的东西更接近他心目中的标准,也许那才是电影最初的魅力所在。
“还需要哪些东西,你列个单子给我,我一块去买回来。”事情办完了,黄导演告辞而去,苏微将他送出了门,回来的时候看到刘禹坐在那里一脸思索的表情,突然出声说了一句。
不得不说苏微的心思很细腻,一下子就猜到了他这么做的目的,刘禹没有否认什么,只是牵着她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苏微倚着他的肩头,感到了一种难舍的情绪,比起之前做为他的员工来说更为强烈的一种情绪,她心里很清楚,以前那种单纯的想法已经已经离她而去了。
梧桐树荫后面的大楼里,老冯正准备骑车离开的时候,意外地碰上了刚刚走进来的王冰,说起来爷俩有大半个月没碰过面了,王冰一直都在外执行任务,偶尔会回家洗个澡什么的,也基本上挑的他不在家的时候。
“有情况?”既然是回这里,多半就是工作上的事,老冯叫了他一声,两个人走向了停车棚的方向。
“在这里说?”王冰有些诧异,本时老冯碰上工作的事总是一丝不苟的,就算是下班的时间,也肯定会同他一起返回办公室,今天的态度有些不一样啊。
老冯没办法向他解释,自己也要出去执行任务,这个任务当然就是去医院找某人聊天,以便随时了解她的思想动向,防止出现上级领导部门所强调的那种状况。
“说吧,我听着。”他摸出一只烟,点燃后放到嘴里,王冰知道这是他想要倾听时的习惯动作,多少年了都还是老样子。
“过去一个星期里,目标的活动范围突然增大了许多,有好几次都脱离了我们的视线,事后调阅监控的结果也很不理想,不是角度问题拍不到就是摄像头出现了故障,具此我们认为目标很有可能已经发现了被跟踪,上述的这些行为应该都同他的活动目地有关,为此我们认为有必要加强力量,以便更好地执行任务。”
“说完了?你去做个书面报告上来,明天我交上去,看看上面是什么反应,还有事没有,没有我要出去了。”
老冯听完没有太多的反应,好像早就料到会这样,王冰看着他叼着烟弓着背去车棚里推车,心里没由来的一酸,赶忙上前帮了一把。
“你们在外面小心一点,有什么事不要冲动,一定要通知家里,明白吗?”老冯看着他把车子推出来,一转眼这个当初还不过是个小不点的男孩子就长得比自己还高了,他拍了拍王冰的肩膀,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你也要注意身体,少抽点烟。”王冰冲他笑了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臭小子,管好你自己吧,几天没洗澡了,一股子怪味。”
老冯笑骂了一句,骑上车就朝门口冲去,只留下那个大男孩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的影子消失在树荫里。
第四十七章 躲出
寿阳信天险,天险横荆关。
苻坚百万众,遥阻八公山。
不假筑长城,大贤在其间。
战夫若熊虎,破敌有馀闲。
张子勇且英,少轻卫霍孱。
投躯紫髯将,千里望风颜。
勖尔效才略,功成衣锦还。
李白写的这首诗描述的是唐朝时的寿州景况,到了宋时,原本的寿州被一分为二,位于淮水以北的那部分落入了金人之手,仍被称为寿州,治下蔡县。而淮南的这部分则被宋人改为了安丰军,先是治于安丰县,后来由于防御的需要,乾道三年治所移至更靠前一些的寿春县,一直持续到了对面的敌人换成元人,南北两个治所几乎隔着淮水相对,可谓近在咫尺。
年初元人南下时,淮北方向也有所动作,董文炳领着近十万人马兵压淮水北岸,将夏贵所部牢牢地牵制在淮西境内,一直到后来兵力吃紧,他奉命率军南下支持伯颜,才让淮西一带免遭战火。
寿春城新筑于嘉定十二年,到如今已经过去了五十多年,但是因为修筑得当,仍然可称淮西第一坚城,就像楚州之于淮东,寿春也是淮西的第一道防线,一旦失守,元人就可以沿着淝水一路南下,一直到庐州才会遇到像样的防御。
不光如此,如果寿春城破,安丰军被夺占,那么做为淮西天然屏障的大别山脉就将被元人左右夹击,里面所有的关隘连同守军除了投降,就只能进山打游击了,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因为山里面既没有粮草也没有军械。
“李帅还在府中?”
寿春城外,淮水之侧,仅凭肉眼就能看到对岸下蔡县城的城墙,眼神好一点的,就连那些守城汉军的面部表情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可是此刻,蕲州防御使、知安丰军陈万却没有那个心情去窥探敌人的动静,他的右腿踩着江边的一块大石头,左腿直直地撑住身体,毫无站像地斜靠在那里,头也不回地问道。
“可不是吗,都来了半个月了,小的们每次都回说你在外头巡边,可他就是不走,见天的到府上坐上一坐,他是正牌子大帅,小的们哪敢怠慢,看这样子,不见到你怕是不肯罢休的。”一个亲兵无奈地描述着城里的情形,连比带划地唯恐说不清楚。
要知道那可是朝廷钦命的淮西帅臣,这些人都是他的属下,淮西做为边地,帅府的权威要比别处更甚一筹,因此他这这个知军就算不想见,也只能这样子找个借口躲出来,而不能像别处那样子顶回去,想一想陈万就觉得自己窝囊。
“狗屁的正牌大帅。”陈万暗地里咒骂了一声,他是夏贵所部里最有实力的一个,就是夏帅在的时候对他也是礼敬有加,如今是个什么情形?一个文臣带着几千战场都没上过的乡兵,就想接过这一军三州之地?让他们这些边镇重将俯首贴耳,做梦还差不多。
李芾的意思他很清楚,拿下自己这个刺头,相邻的光州、濠州就好收拾了,问题是一点好处都没有,凭什么要听他的?眼下夏帅故去,就连远在建康城的李大帅都着意安抚他们,这个劳什子李帅又算得了什么。
可是公然对抗,也是他不愿意干的,于是他便借着巡边的由头躲了出来,这个理由光明正大,他手上持有李大帅亲自颁下的沿边清乡令,就算闹到朝廷上,也没人能挑他的理,毕竟李大帅是以相公的身份督边,名义上还能节制占了他府邸的那个小李帅。
这些日子以来,他算是看明白了,虽然同为文臣,这两位李帅并没有尿到一个壶里去,下达的命令往往背道而驰,弄得边将们无所适从,当然大伙暗地里还是觉得手握江淮的李大帅更有前程,没准哪天就会调入京师成为真正的相公呢?
至于李大帅的这道指令,陈万也同样不想执行,原因很简单,按照指令上的要求,他需要将沿边的几个县尽量往后迁,且不说百姓愿不愿意走,一旦迁出了安丰军,这些人算谁的?他的军饷粮袜找谁去募集。
这也是淮西的特殊之处,夏贵在的时候,庐州就是他们的直接上司,所有的物资都将在那里汇总之后再行分配,如今他不在了,习惯上这些地方就没有义务将东西再解送到庐州去了,自家的军队自家养呗,这个道理谁不知道。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不想同李芾打照面,秋税已经开始征收,安丰军虽然不是粮产大府,靠着境内淮水、淝水、渒水等几条大河的滋润,养活他手底下的二万大军还是有余的,这样丰厚的收益都进了嘴里,怎么可能轻易吐出去?
他就不信了,这个小李帅还能放着一路的事务不管,一心一意地呆在这寿春城里等他露面?陈万心烦意乱地四下望了望,就算做个样子,这寿春城外的百姓还是要动一动的,万一对面的元人真的打过来,他好歹还能凭着坚城守上一些时日。
战事真的会来么?他心里不敢笃定,下蔡县城同平日里看上去没有多大变化,元人的换防时间都丝毫没有改变,兵员、警戒措施一如从前,莫非李大帅是为了做样子给朝廷看,这种事情以前夏贵在的时候就没少干,他自然也是轻车熟路。
“那些泥腿子还是不肯走么?”也许是无聊之下,陈万举着马鞭子遥遥一指,正是靠着城西的方向,隐约还能看到淮水堤坝下的农田上,不少的身影在田间地头出现,为来年的春耕备肥。
“何只他们,那些村子里的大户都是一样,县衙亲自带人去劝,依然毫无所动,依小的看,不如来硬的,抓了几个为首的,余下的保准服服贴贴。”亲兵腆着脸给他出着主意。
“你懂个屁,这些大户哪个没点路子,今天抓了明日指不定就得放,老子还要不要脸了?”陈万拿鞭子敲了敲他的头盔,恨铁不成钢地教训着,这帮亲兵忠心是够的,就是没脑子,尽出馊主意。
其实他的言下之意还要更深一些,寿春是什么地方,是已故夏帅的埋骨之所,现在已经要称为‘夏郡王’了,那是能随便硬来的么?文人讲究师承辈份,武人更要论出身提携,老帅尸骨未寒,他陈万今日敢动一动夏氏的宗亲田亩,明日就会被人打击得体无完肤!
好在夏府还有一位公子在,不需要同一帮老娘们掰扯,左右也是无事,不如去找他探探口风,顺便讨杯茶水吃,总比在这里吹江风强?陈万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寿春城,摇摇头冲身后打了一个手势,带人朝着系马处走去。
寿春城军衙里,一帮子军校和文吏站在大堂上,面面相觑地相互打着眼色,却是大气也不敢多出一口,生怕被帅案后的那位迁怒,就连一军主使都躲了出去,他们这些小角色又能抗得住谁?
“都站在这里做什么,该做什么做什么去,有什么委决不下的,再拿来本帅瞧瞧。”
李芾的一口官话带着浓浓的荆湖口音,让这些以淮地人士为主的小吏们听得很是别扭,不过大概意思是听懂了,嫌他们站这里碍眼了,只是后面又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一路帅臣要亲自打理地方事务,带着这样的疑问,堂下的人渐渐散去,李芾这才从帅案上抬起头来,一丝疲惫出现在他的眼睛里。
沿边三个州军,他其实已经一一走到了,可是每个地方都是一样,要么敷衍塞责一问三不知,要么就像这里,干脆躲了出去,发怒生气是没有用的,只会让这些人更加得意,他便下定了决心就在这里等着,看看这位陈防御是不是真的敢丢了自己的治所同他耗着。
说来也很无趣,淮西治下一共才一军三州,他这个制帅的钧令甚至无法遍行庐州,原因很简单,从上到下全都是夏贵旧部,他又没有办法一下全都换掉,只能采取妥协交换慢慢实行,可是宋人有时间,元人会给他这个时间吗?
这一路巡查过来,让他忧心仲仲的不是元人行将如何如何,而是这些个边将懈怠之极的防务,就拿眼下的安丰军来说,如果元人现在就动手,他敢保证这座寿春城守不住三天,因为上到守将下到士卒,根本就没有做出任何准备。
一盘散沙啊,夏贵死后这些人就有些无所适从,自己的资历威望都不够,建康府的那位李帅手又伸得太长。在他的辖境,边将竟然拿着建康府的制令来敷衍自己,可是一旦战事打起来,他们这些人难道要等到建康那边点头才会出兵吗?荒谬,荒谬之极,李芾痛恨这种局面,却又无可奈何。
他在这里已经呆了十多天了,庐州那边的事务本就不多,民事委于通判,军事交给都统,反而他这个一路帅臣闲得鸟起,这同他来之前的雄心壮志已经相去甚远了,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整合沿边三州的力量,为元人可能的入侵做好准备。
“制帅,外头有人求见。”正在发愣的时候,一个随行的幕僚低声上前向他禀告。
“带上来。”能让他的亲信来回话,事情肯定就不那么简单,李芾不疑有它,点点头回应一声。
出乎他意料的是,来的人竟然是个渔夫打扮的男子,不过从此人的站像眼神中,李芾明显感到了一丝军人的气息,果然来人在堂下站定,朝他抱拳行了个军礼。
“敢问可是陈军使,小的奉命前来,有军情上呈。”来人的话让李芾一愣,随即转过神来。
“本官就是,你有何事只管拿上来。”
不料来人伸手掏进怀里,还没摸出来,看着他微微一愣摇摇头,这是很无礼的举动,李芾却生不出怒气,他更好奇来人带来的是什么样的消息。
“阁下是李制帅吧,小的方才眼拙没有看清,恕小的无礼,这份消息是专送陈军使的,不过另有一份则是打算送到庐州去的,既然制帅在这里,就省去小的再跑一趟了。”
来人手里掏出来的是一个圆筒子,他将筒子旋了几下,一下子变成了两截,里面放着一个纸卷儿,来人拿出纸卷,直接递给了堂前的那个幕僚,幕僚展开只看了一眼,就立刻变了颜色,转身交给了李芾。
“这......这是真的?”李芾看完之后长身站起,声音都有些变了,颤颤地脱口而出。
“是与不是小的不敢妄言,不过朝廷理应已经得报,制帅不久便会接到消息,小的还有别的地方要走,就不打扰了,先行告辞。”
一惊之下,李芾甚至忘了同他说一句什么,手里拿着那个纸卷,眼神呆呆地看着人影消失在堂下,这个消息太重要了,他首先要做的就是弄清楚真伪,来人说得不错,如果朝廷已经得知,必然会有急报下达沿边各路,他不能再呆在这里了。
“走,我们回庐州。”
李芾当机立断,拿起自己搁在帅案上的冠帽,招呼了一句,当先走下大堂,幕僚和随从们纷纷跟上,尽管他们不知道事情的详情,但从制帅的反应就知道,肯定小不了。
第四十八章 求见
渒水源出大别山南麓,几乎纵贯整个安丰军境内,最终流入淮水,若是算上几乎同出一地最后汇入大江的皖水,这条线差不多就是沟通江淮的最佳通道,可惜被高大的山脉给阻隔了。
安丰军一共下辖四县,沿边三县霍丘、安丰、寿春构成边防要塞,倚着大别山的六安县就成了大后方,从军治所在的寿春城通往六安县城的官道上,时不时地就能看到一些百姓牵着自家的耕牛,拖着一个破烂不堪的木板车,上面载着行路不便的老幼,以及舍不得丢弃的家当,慢腾腾地从官道上驶过去,发出极丰节奏感的‘吱呀’之声,偶尔还会夹着孩童打闹以及大人喝骂的杂音。
“速度太慢了。”李十一骑着一匹北地骏马,在路旁默默地打量这一切,根据他的心算,一个时辰之内,从这条道路上过去的百姓还不足百户,沿边三个县足有五万多户,这么走什么时候才能撤干净?他不禁摇摇头叹了口气。
他是三天前带着人返回宋境的,直接从淮水对面的颖州渡的河,顺便观察了一下沿边的防御,结果当然是十分失望,淮西这一带几乎没有设防,因为他们看到对面的元人同样也是如此,可是哪里知道,元人的大军就集结在后面,离此不过两三日的路程。
失望归失望,这种事情还轮不到他这个区区一个从九品承信郎来操心,他之所以会在这里出现,除了这条路线是最近的返程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而这件事也是侍制很早就着意嘱咐过的。
“掌柜的,人回来了。”一进入宋境他们就换上了禁军服色,可是手下还是习惯以北地的称呼来叫他,久而久之就成了一个常用的称呼,‘都头’之类的官称反而很久没有听过了。
李十一回头看了看,那是从寿春过来的方向,一个黝黑的汉子骑了匹快马,朝着这边飞驰过来,一直到他的跟前才减速停下。
“咱们不用去庐州了,在城里某就碰到了那个李制帅,消息一并通知了他,看他的模样,应该有所触动,说不准此刻已经回去了。”这人就是之前出现在寿春城军衙里的那个男子,他呼呼地喘着大气,将事情一一说出。
“陈万呢?”李十一对于庐州方面的事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听了也只是点点头,他更关心的是那个桀骜不驯的边将会有什么反应。
“那厮。”男子在马上吐了一口口水,摇摇头继续说道:“某在城内外遍寻不见,后来塞钱买通了一个他的一个亲兵,才被告知跑到城外的一个庄子上去了,老子紧赶慢赶地跑过去,人也没见着,还被他的手下一通讯问......”
“少扯废话,到底递过去没有?”李十一听他啰嗦了半天不得要领,忍不住出言打断了他的话,要不是这人同自己出身一样,早就一顿训斥上去了。
“这就说到了。”男子毫不在意地白了他一眼,才将实情道出:“后来庄子里出来一个管事的,说是那厮在同夏府主人密谈,一时半会抽不出空,某不得已,又恐误了咱们的行程,就将消息让他转交进去,后来他出来告知,那厮已经知道了。”
“夏府,哪个夏府?”李十一敏感地注意到了他的话里所指。
“不就是上回被咱们......”男子没有说完,只是隐蔽地比了一个手势,李十一这才记起来,原来是他家,这人的府上是本地最大的地主,自然能影响到百姓的去留,陈万此行多半就是想去说服他们,可是对于结果李十一并不看好,因为谁也不会放弃这么大的产业,只是因为一个警告,然而如果战事一旦来临,再想要走就来不及了。
这一家子的事情他哪顾得上,同样的困惑还在前面呢,从这里过去到六安县还有将近一个时辰的路,不能再耽搁下去了,左右事情已经通知到了,听不听不是他能决定的,李十一在马上招呼一声,带着手下拨转马头,朝着六安县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距离六安县城三十余里的一处村落,依山傍水,龙穴山环抱四周,渒水横流而过,一派山清水秀的世外桃源景象,山脚下一处新制的墓地,墓前的砖石甬道前立着一个高大的石坊门,坊门上题着“忠绍千秋”四个字。
“拿香来。”
离着甬道还有十几步的距离,李十一就率先停下了马,将坐骑系在道旁的一棵柏树上,接过手下的一个包裹,里头是一捆捆的沉香,拿出来解开绑在上面的草绳,李十一将这些香一一分发下去,然后带着人朝坊门走去。
“太傅,属下带着弟兄们来看你了,你老在天有灵的话,就保佑这些百姓不受鞑子的欺凌吧,跟着某,拜!”李十一和手下来到墓前,排成了一个品字形,他当先点燃了手里的香火,单膝着地,先行了一个军礼,然后再一齐站起,开始行祭礼。
“诸位有心了,某代家母谢过。”听到动静出庐的汪麟回了他们一个孝子之礼。
“属下李十一见过大郎。”
墓中的主人自然就是病逝于建康城中的汪立信,李十一他们专程到此,并不是为了给他上柱香。元人南侵在即,安丰军首当其冲,在见识了边将的守备之后,他对此地的陷落已经不报任何希望了,侍制在很早以前就专门向他交待过,一旦消息被证实,他必须确保汪府一家人的安全撤离,这是刘禹的责任,当然更是他的责任。
将事情的原委告诉汪麟,后者却面现难色,原来这半年来,汪老夫人一直卧病在床,全靠着药水吊着,现在这种情形,别说上路了,就是站立都是件很困难的事。更让汪麟为难的是,老夫人就算身体康健,也肯定不会弃夫而走,她不走,汪府满门就都不可能走,最后的结果就是汪麟只能拒绝他们的一番好意。
“可否通禀一声,让某见一见老夫人?”李十一想了想,提出了一个要求,侍制当时下的是死命令,意思就是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对汪府的人当然不能用强,可如果到了万不得一的时候,他是绝不会放弃的。
汪麟点点头带着他进了不远的村子,因为是外来户的关系,汪氏在这个村子里不算多,除了汪立信一家子就再无他人,不过由于他身前的职位,汪府是整个六安县门第最高的,就是安丰全军来说,也不过仅次于被追封郡王的夏府而已。
原本以为母亲病重之下不会见生人的,可是当汪麟说起他是父亲旧部,奉了刘禹之命前来拜祭时,汪老夫人出人意料地答应了见他一面,还命人为自己梳妆了一番,以便不那么失礼。
“属下李十一,见过老夫人,夫人万安。”李十一规规矩矩地执了一礼。
汪老夫人当然不会认得他,不过还是很亲切地让他抬起头看了一眼,李十一同时打量了对方,哪怕他不懂医术,也能看出,这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已经命不久矣,心里不由得有些凄然。
“你说是禹哥儿遣你们来的,他现在何处?”
其实刘禹这位夫人只有数面之缘,一是在出京之时汪府的家宴上见过,二就是建康城中作为地主迎接过她的到来,不过对于那个丈夫口里的年青俊才,老夫人还是有很深的印象的,因此才会破例见了他的手下。
“回老夫人,我们侍制被朝廷派为使者,前往元人那里议和,不料为奸人所害,目前生死不明,属下等就是奉了他的指令前来拜见老夫人,想请老夫人带着家人离开此地。”
“元人要打过来了?”被他带来的消息所惊到,老夫人在叹息之余,马上就悟出了他来见自己的原因。
“不敢瞒老夫人,的确是如此。”李十一点点头应道。
“老身走不动了,大郎又走不了,你们想必很为难吧。”这话一出口,就惊得汪麟伏身下拜。
“儿子要守着母亲,哪里也不会去,鞑子若是打来,玉石俱焚罢了,绝不会辱没了家门。”
“傻儿,汪家没了后,你让老身有何颜面见你父亲于地下?”老夫人摸着他的发髻,摇摇头制止了他的说话,“你们都退下吧,老身要同这位李哥儿说说话。”
见母亲这样说,汪麟虽然心有不甘,也只能站起身带着服侍的丫环婆子退了下去,李十一见房里只余了他一个人,赶紧上前扶住了老人,以免她坐立不稳。
“过些天你就带他们上路,禹哥儿是如何安排的,老身许你一应行事,就连大郎也不例外,天可怜见,好歹要为汪家留个后吧。”李十一听她的话,大吃一惊,这很明显已经萌生了死志。
“属下已经想过了,用软轿抬着老夫人走,到了舒城就可上船直通大江,建康府有位名医,是当日为汪太傅瞧过病的,一定能保老夫人无恙。”谁料话一出口,老夫人就连连摇头。
“自己病自己知,拖上十天半个月又能如何,就在这里陪着他吧,坟茔都不用另开,其实你们不来我也有此打算,难得禹哥儿有情,他是个仁义的孩子,老天一定会保佑他不会有事的。”
李十一没想到一个将死之人,反过来还安慰他,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不过细想之下,还是让他找到了一个理由。
“不为别人,雉姐儿可一直念着老夫人呢,她已经订了亲,只等老夫人过去了,喜席之上好歹有个长辈,她常说这辈子命好,得遇老夫人视若已出,若是看不到你还不知会伤心成什么样。”
“那个孩子。”老夫人一想到女孩就面露笑容,可惜自己回不去了,她心里很清楚,最好的结果就是到了建康时被人抬下船,然后安葬在城外的某一处,那样的话,还不如不走呢。
“老身累了,让大郎带你们去歇息吧,记住今天我的话,这家里的人就交给你们了。”
李十一无奈地行了礼退出门去,他还有许多事要做,不能在这里耽误太多时间,可是侍制的嘱托和老夫人的话让他不得不听,一直到汪家为他们安排的别院里,都心神不定地难以入睡,最后还是连日赶路的疲累才进入了梦乡。
“出什么事了?”
第二天,他是被外面的声音吵醒的,一推开门,外面就传来阵阵地哭声,李十一本来有些烦躁,顺嘴问了一句,等到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地方时,昨天的一幕出现在脑海中,他心里“咯噔”就是一下。
“老夫人......自缢了。”一个手下低着头,在耳边轻轻说了一句。
第四十九章 震怒
九月底的泉州,霪雨霏霏,道路虽然还不至于泥泞难行,多少也会影响转运的效率,哪怕偶尔出现在路中的某个水坑,就会将这支纯粹由民夫组成的运粮队伍挡上个一时半刻。UU小说,www.uu234.com
类似这样的小事,已经引不起带队的中年男子任何兴趣了,因为目的地就在眼前,而他所看到的一切,都足以颠覆之前对于战争的认知,哪怕之前已经在通信中知道了实情,当信中描述的那些景象真实出现在视野中,仍然让人难以置信。
战争!就在大宋朝野上下都在关注着北上使团的遭遇时,几乎没人还记得,境内还有一场战事在发生着,无他,这场战事实在过于平平无奇了,从金明出京开始算起,已经过去了将近三个月,可是枢府没有收到过只言片语,没有胜利的消息、没有失败的消息,就连进行到哪一步了,也毫无所得,竟然就像不曾发生过一样,消失在了人们的记忆中。
这一切,甚至就连朝廷新任的本路路臣礼部右司郎中、福建安抚制置使、权知福州陈文龙都知之不详,但他却不能象朝堂诸公一样不闻不问,因为按照战前的规划,围城的大军粮草供应主要由本地筹措,陈文龙不知道这个主要是怎么划分的,反正自从他接掌福建路以来,就没有收到过来自外路的一粒粮食。
整个福建路依山傍海,九成左右都是山地丘陵,可供耕种的田亩只有一成左右,这才造成了领内会以海商为主。可是海商再富不产粮食也是枉然,如果没有这场战事,碰上收成不好的年景,都会由别路调粮支应,今年灾害不多,大致可算是个丰年,原本不需要这么做还能有些节余,可是战事一起,十余大军一聚集,那就像是个无底洞一般,吞噬了府库中原本就不多的存粮。
照理来说这都是转运使司的事,可是泉州乱起,不但原本的路臣王刚中吃了挂落,就连诸监司都一并被牵连,各司主官贬的贬、抓的抓,全路上下还能正常运转的,竟然就只余了刚刚接任的安抚制置使司,因此所有的大小事务就一下子都压到了陈文龙的身上。
为天子牧守一方,本就是读书人平生所愿,些许辛苦又算得了什么,陈文龙自恃状元之材,更是甘之如饴,只不过这些日子下来别的倒也罢了,粮食流水一般地消耗着,不知道何时是个头,他已经尽力在筹措了,路内没有就拿银钱去两浙等地买,可是府库也是有数的,撑了三个月之后,终于忍不住扔下府中事务想要亲眼来看一看这场战事倒底进行得如何了。
“君贲,怎得你会来此?”一个年纪同他相仿的中年男子迎出来,远远地就叫了一声。
“一言难尽,这里......倒真是如你信中所说,让人大开眼界。”
陈文龙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从来没有想到过攻城战还能这么打的,想一想就知道,攻方在城池外头又筑了一道城墙,还不是那种简单的木头寨子,而是同城池一样的夯土为基砖石为壁,除了没有那么宽,就连高度都超过被围的城墙,难怪他连泉州城都看不到了,因为全都被这道墙给包了进去。
这是打算要活活困死人家吗?陈文龙自动忽略了这个工程的造价,因为他还注意到,原本泉州城下的坊市已经荡然无存,多半就是拆了用于建这个,至于人工,还用去别处招么?这位金督府还真是不同寻常啊。
“你说这个么?原本我等也想不通,可是金帅说了之后才明白,他说‘另可多费点时间费点金钱,也不愿意让这些新兵白白去送死。’你是不知道,自从有了这道墙,所有的士卒无不欢欣鼓舞,无人再有惧色,人人皆言金帅仁义,就连平素的操练都不再叫苦。”
那是自然了,兵书云:慈不掌兵,爱护士卒爱护到这个份上,这些大部分都是临时征召的新兵哪还不感激涕零,可这是拿整个福建路的供应在做人情!拿朝廷上下勒紧腰带的供给在做人情!陈文龙的心里在滴着血,面上却还要露出欣赏的表情,别提有多难受了。
“士气可用。”违心地称赞了一句之后,陈文龙左顾右盼,就看到一个年青人朝他们站立的地方走过来,来人最多二十许的年纪,生得面目俊朗,露在外头的肤色看着有些深,可别处都是莹白如玉,一看就知道出身不凡。
“新到的这批粮食点算完了,阁下可是押运之人,请看看数目,无误的话就签个字,某也好去入帐。”来人同他身边的陈瓒打了个招呼,就将一个帐册递了过来,陈文龙看着上面一丝不苟的记录,在心里暗暗称许,又注意到那笔颇有功力的颜体,更是高看了几分。
他略略看了一眼最后的那个数字,同自己出发之时点算的出入不大,这一类的粮草押运,原本就有一个正当的损耗度,其实多半都会落入私人的囊中,他此次亲自来送,下面的人当然不会做什么手脚,反而起到了一个督促的作用。接过对方手中的笔,就在册页上的空白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正待要摸出私章加盖上时,陈文龙突然听到年青人诧异的惊呼了一声。
“阁下就是如心先生?”陈文龙没有马上回答,他将自己的私章在上面盖了一下,这才将帐子递回去,笑笑着点点头。
“正是,不知足下如何称呼。”能叫出他的号,多半就是士林中人,他倒也没有拿大。
“还是某来介绍吧,这位是叶少保之子叶二公子,目下在幕府当中任机宜文字,专管粮秣供应。”陈瓒指着年青人说道,至少陈文龙就没必要介绍了,因为人家一口就叫出了他的名号。
“叶应有,小字义之。”叶应有朝他拱拱手,态度恭敬,丝毫没有公府衙内的傲慢。
虽然陈文龙也领着一路帅臣,可是同当朝一品的少保相比,资历还是相差甚远,不过顶着一个状元的光环,倒是在读书人中有些影响,这位叶公子能一口叫出他的号,原因多半也是如此。
“原来是贤弟。”陈文龙却没有安然受他一礼,而是上前一把扶住了,这个动作令一旁陈瓒都有些惊讶,叶应有更是茫然。
“弟有所不知,咸淳四年秋闱陈某应试之时,主持殿试的便是令尊叶少保,只可惜来年他便挂冠而去,未能让某一尽弟子之义,至今引以为憾事,贤弟既是座师之子,更无须如此多礼。”他这么一解释,两人才恍然大悟,陈瓒了解他的为人,这种解释肯定只是表面,内中如何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陈兄。”叶应有很爽快地改了口,他看重的当然是对方的状元身份,至于官居何职,还真没放在这个公府衙内的眼中。
陈文龙到这里可不是来叙旧的,简单地寒喧过后,自然就将话题转到了当前的战事上来,严格来说这根本不叫战事,因为迄今为止,围城的大军一直都在挖濠沟、筑墙壁、勤操练,就是没有出战哪怕一场,当然被围的看到这种架式,更不敢动上分毫了,双方就这么相安无事地对峙了三个月,这能称作战事么?
“金帅倒是在帐中,不过今天脾气不大好,适才某出来的时候,他还在骂人呢。”叶应有得知他的来意,摇摇头说道。
“这是为何?”
“广南兵马有好些州府至今未到,到的也大都是些不堪用的老弱,这等人别说上阵了,就连后方做个辅兵都不行,小弟管着粮秣这一块,这些人最后哪里也不要,只能送到某这里来,不瞒兄说,某亦是头疼不已。”
陈文龙一听更是不解了,看现在大营中这个情形,人马已然不少了,再加上这道高墙,叛贼几乎只有一个结果,为何还要到处催兵?他可是知道这些兵是要吃粮食的,而粮食......全都在自己的肩上,于是皱着眉头又多问了一句。
“营中已有多少兵马?堪不堪用都算上。”
“这个么?也罢,你是本路父母,不需相瞒,到今日为止,三路兵马已有十一万余人,除开二万多老弱,尚有九万可用之兵。”叶应有略一思索就答了出来,这些兵马的扎营、配给都是他一手安排的,人数自然了然于胸。
陈文龙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知道这里头有近一半都是本地的畲人,光是他们就有四万多人了,但这么一算各路禁军也到了七万有余,那几乎是每个州府仅有的武装力量了,这位金帅居然还嫌不足,要知道年初贾似道带出京的那支兵马,也才十三万人!
“无论如何,既然来了,总要见上一面才好,烦请贤弟为某通禀一下。”
叶应有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在福建路这个地面上,这一文一武就是两大巨头,他们之间最好不要存在太大的矛盾,否则这仗是打不下去的,陈瓒另有职差就没有陪他们,军中的畲人太多,几乎天天都有不省心的事情发生,他这个居中调度的人也是忙得不可开交。
进了大营,一股大战将临的紧张气氛就油然而生,到处都是走动的兵马,看那情形,是在进行着贴近实战的列阵和变幻,各种兵甲仗器的相撞声、将校们的喝骂声不绝于耳,而到了一处大帐的附近,这种声音就渐渐小了下来,一圈的禁军大汉顶盔贯甲,按刀而立,让人不自觉得肃然生敬,就连前面带路的叶应有也变得拘谨起来,陈文龙哪里还不知道,这是金明的中军大帐所在。
“......你们瞧瞧,三个月前,本府的将令就送到了各路各州,现如今三个月过去了,别处的兵马都到了,你们可倒好,就连应付差事的老弱都不肯送来,是欺本府无权,罢不得你们路帅的职么?”
叶应有带着陈文龙在大帐前站定,两人听着里头传出来的咆哮声,顿时发现之前的形容还太保守了,这位金帅何止是脾气不太好,简直就是雷霆震怒,对方又不是他的属下。虽然给他的旨意上是节制三路兵马,可地方上也只有协调之责,并无管辖之权,福建路是祸乱之地,当然逃不掉,陈文龙这个新晋制帅的姿态也放得很低,人家广南两路凭什么要让他随意调遣?能主动才是怪事。
想到这里,陈文龙心里一惊,他大概明白了,为什么政事堂会临机让他接任这个帅臣,就是因为自己的本职太低,才会方便同金明配合,否则调来一个老资格,哪里肯像帐子里那样听训?早就拂袖而去了,那样一来别说平乱了,嘴皮子官司都不知道会打到哪里去。
“这是哪里来的使者?”陈文龙压低了声音,轻轻问道。
“广南西路。”
中军大帐纪律甚严,按律是不能喧哗的,叶应有简单说了四个字便住了嘴,饶是如此,两个把守帐门口的军校眼光撇到了他们二人的身上,虽然没有出声,眼神中已经饱含着警告,二人都是知机地闭上了口,再也不敢多言一句。
他们没有料错,金明的确是怒火中烧,这才借机发了一通脾气,原因根本不是什么兵马未至,现在大营中已有十多万兵马,他有信心就凭眼前的实力,足以消灭被困在当中的那座城池,只不过按照事前的计划,平叛和攻城都不是目地,这才慢吞吞地一天天挨了下来。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个计划的提出者,那个让他极为头疼的妹婿,竟然被朝廷派去了元人的都城充作什么使臣,更让他想不到的是,自家妹子也跟了过去,最后让他无法相信的是,这个使团居然在元人的都城被人屠戮得一干二净,就连派去护卫的狗蛋二人都没能逃得出来。
那人生死不明,妹子伤重南归,这些都让他牵肠挂肚,任何一个人出事都是他无法接受的,可是隔着万里之遥,纵然帐下有十万之兵他又能怎么样?于是怒火自然而然地发到了这个不晓事的使者身上,谁叫他倒霉呢,等到大帅的火气发得差不多了,一个亲兵上前悄悄说了一句什么,金明瞪起双眼,朝向那个低着头瑟瑟发抖的小吏。
“回去告诉你们路帅,本府的钧令有政事堂诸公的首肯,他若还是执意不肯发兵,那就休怪本府动本参他了,你将本府的话原样带到‘此战一旦出了变故,他就是罪魁祸首’,还不快滚!”
那个使者忙不迭地应声而去,脚步虚浮、额头上尽是冷汗,看得陈文龙都有些心惊,不料这个金帅严厉至此,他倒是有些担心,自己的话会不会也触了人家的霉头。
“不知陈状元大驾到此,金某怠慢了,恕罪。”
让他始料不及的是,轮到了自己,刚刚还满脸寒霜的金明竟然亲自迎了出来,口里还不住地说着客气之语,陈文龙顿时有些不明所以,就连反应都慢上了半拍。
“督府军中事忙,本不应当打扰的,不过职责所在,理当前来听候调遣。”陈文龙脑子有些乱,说出来的话连他自己都有些吃惊。
“状元公客气了,你是本地父母,一切支应还要劳你操心,本府节制不到你,谈何调遣,帐中气闷,不如随某走走。”
说完,金明不由分说,就当先走出了大帐,叶应有朝他点点头,示意自己去做事了,陈文龙只得快步跟上,金明的速度很快,他要完全跟上几乎就要用跑,倒底是读书人,平时讲究的就是雍容气度,何尝这么吃力过?陈文龙几乎就以为他是在耍自己。
还好没有多远,金明带着他上了一个明显是人造的小坡,看样子,底下的土都是从前面的城墙地基中挖出来的,金明毫不在意地踩着那些黄土走了上去,陈文龙跟在后头,已经顾不得靴子上沾满了泥水。
空气中还有些雨意,从他们所站的这里可以看到被围在当中的泉州城的城楼,虽然隔得有些远,陈文龙依旧能看到那上面的旗帜耷拉着,想必周围的叛军士气也高不到哪里去,就凭大营中的人马,能不能一鼓作气拿下?他不禁有些疑问。
“你是否以为本府这是怯战?”
“督府用兵严谨,本官是亲眼所见的,怯战应当不至于,不过既然问到了,本官想同督府说句心里话。”
陈文龙听到他这么**裸地问话,怕他误会自己是来兴师问罪的,斟酌着回答道,金明毫不在意地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督府可知,府库中存粮已不及三成,本官来之前多遣人前往两浙等地购粮,能买到多少暂且不提,这么做并未长久之策,二则战事绵延,朝堂诸公亦会心焦,眼下虽然还没有问责之书,本官料定已不久矣。”
“状元公这是腹心之语,金某感激不已,那某也同你说句心里话。”金明转过头,手指着当中的城池赫然说道。
“那些人不过是跳梁小丑,若是某有心,不需一日便可灭此朝食。”
金明的话让陈文龙一愣,他今天所经历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但所有的事情加起来,都不如金明方才这一句话,这分明就是说,战事拖延是他有意为之,为什么?陈文龙知道他还有下文,也不答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在说出实情之前,金某想问状元公一句,若是此敌已灭,这里的所有人当如何措置?”让他意外的是,金明的问题跑得有此偏,让陈文龙不由得想了一想。
“叛贼伏法,乱情已平,自然是各归各处,督府平叛有功,朝廷绝不会吝惜爵赏,建节封侯都是题中应有之义......”不待他说完,金明就摆摆手打断了。
“你前面说得不错,后头那些,非某所愿,不提也罢。”然后他拿出一个纸卷,看上去写了不少的字,递给了陈文龙。
“这是......啊!”
陈文龙不明所以地接过来展开一看,顿时吃惊地低呼一声,若不是自知身在军中,他的声音只怕还要大些,金明毫无所觉得沉着脸,那样的反应不出他的意料,为何要对此人说出实情,当然也是某人之前就嘱咐过的。
这个纸卷上的消息,就是今天金明怒火的来源,同他不一样的是,陈文龙的反应则是震惊,毁书斩使是个什么后果他岂能不知,将会意味着战争的继续,那可是国战啊,想到这里他抬起头来。
“这位刘子青某亦深知,可惜了。”陈文龙点到即指,二人的关系他是知道的,当初他就曾奉命核查过。
“督府这是未雨绸缪,欲为朝廷存下一只可战之兵?”
这么一来,金明的目地就不言而谕了,大军聚集不易,散去却是简单的事,年初的时候,京师就已经空虚无比,不得不下诏勤王,可是结果让人大失所望,响应的地方寥寥无几,陈文龙猛然醒觉,金明除了这个用意还有借此整饬地方的含义在里头,这样才能解释他今天的怒火。
“告诉你这些,就是希望你体谅某的难处,福建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一旦朝廷有事,上可进援两浙,下可呼应两广,这个位子某必须留上一段时间,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虚耗了些粮食,状元公可知否?”
“但不知需要多久?”陈文龙毫不怀疑他的用心,因为如果他有异心,想凭这十来万人造反,那基本上是不可能的,里头大部分可是畲人,这种事自己来做还差不多。
“也就这两个月的事了,过此若是无事,本府定会以雷霆之势拔了泉州城,绝不教状元公为难。”
两个月,陈文龙在心里默算了一下,如果买粮顺利的话,以府库的余额支撑是没有问题的,金明说得有道理,这件事最坏的结果就是浪费了几个月的粮食,只要最后能安然平叛,朝堂那里是很容易交待过去的,他并没有什么为难之处。
“既然出了这事,想必朝廷的使者也快到福州了,某与督府就此告辞吧,还望你记得今天的话,莫要拖延太久,徒增百姓负担。”
“绝不食言。”
金明冲他一拱手朗声答道,看着后者的背影渐渐远去,他的脸色也慢慢沉了下来,心里总像憋了一口气,郁郁地散不出去,这种感觉让他十分难受,就如同这灰蒙蒙的天空一般。
第五十章 交通
同样的消息,身在庆元府的海司主帅叶梦鼎要比金明收到的更早些,同后者一样,不大的纸卷上面只写了‘生死不明’这样的话,内情究竟如何?就连发出消息的李十一也不敢打什么保票,因为他并未亲见,当然从内心来说他们这些人是肯定相信侍制一定会生还的,这与理智无关,只是一种信仰。∑UU小说,www.uu234.com
但是所有传递回来的消息,都只用了这四个字去形容,建康、京师、泉州、还有更远一些的地方,别人会不会相信,那就见仁见智了,比如此刻正在展读着的叶梦鼎。
“国事不堪问了。”叶梦鼎看完之后递给了一旁的参议胡三省,感叹道。
事情终于向着最坏的那个方向滑落下去,叶梦鼎丝毫没有怀疑上面所描述的一切,因为一切都太像那个小子干的了,这样的结果能怪刘禹么?当然不应该,当初朝廷让他去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他不会为了一纸和议而去做出没有下限的事。
胡三省没有太过吃惊的表情,早在事情确定之后,他就预料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生死不明总比身首异处要强,那意味着还有活的希望,对于那个屡次创造奇迹的年青人,他有着强烈的信心,这种信心没有道理可说,但确实存在。
“少保何出此言,元人如此丧心病狂,恰恰说明是否开战还在两可之间,否则又岂会遣使问罪?那不是给了我朝应对之瑕吗?此其一。”胡三省的话倒是让叶梦鼎刮目相看,
“其二,子青非是常人,他这么做必有其用意,少保想一想,从请你出山开始,哪一件事不是如此?反正他人如何想某不知,依属下看来,他绝不会做自蹈死地之事,此中一定别有玄机。”
从他的话中就可以得出,胡三省的判断没有什么根据?但是他同刘禹的交情可以上溯到穿越之初,除了汪立信,他是被刘禹忽悠的第二人,亲眼见证了后者是如何从一介白身步步踏上高位的,放着大好前程不要,跑去敌国送死?别人或许会有可能,这个小子绝对不会,这就是胡三省信心的来源。
“老夫着相了,身之说得是,越是这种情形,你我越当奋起,否则岂不是辜负了他一片苦心?”叶梦鼎自嘲地一笑,自己身为人家的岳丈,就连一个文士都不如,
翁洲大营内的水寨里,停泊着近百艘大小船只,数目之所以这么稀少,是因为大部分人都出海去了,三分之一的船队押着临安城里的那些财富去了琼州,其余的则走了一趟建康府,将那里的元人俘虏尽数装载,目的地同样是琼州!
船队回转的时候,叶梦鼎意外收到了李庭芝带给他的亲笔信,尽管有了传音筒这样的黑科技,像他们这种老臣还是习惯于这样的沟通方式,多少军国大事、争执妥协就隐藏在这些看似平平无奇的句子当中。
这也是他今天前来水师大营的原因,李庭芝想做什么,他能猜到一部分,要不要答应他的请求,叶梦鼎还没有拿定主意,毕竟他的首要任务是保证京师临安府的海上退路,而且边帅不经枢府擅自交通,已经犯了朝廷之忌,要照之前的他来说,别说答应了,最低程度也是去信将其训斥一通,搞不好还会上疏朝廷直指其奸!
那么问题来了,李庭芝不会不知道自己的禀性,为什么还要做得如此明显,将偌大一个把柄扔到了自己的手里?两人是好友吗?谈不上,贾似道时代,虽然有这样那样的不顺,可他那个两淮的位置基本上是坐得稳的,中途调出过一阵子,之后就再无所动,难怪会有人指其亦是贾党,而叶梦鼎恰恰与贾某人誓不两立,当然,抛开这些,他也不得不承认,在边帅这个位置上,李庭芝做得还是很出色的,至少之前的战事中,两淮的防线几乎没有动摇过。
泛泛之交,他何以会托心腹?这是叶梦鼎想不通的地方,有些时候人难免会当局者迷,哪怕他这种老狐狸,往往会把事情往复杂了想,有可能就会错失真正的原因,而更多时候像个学者的胡三省显然就是那个旁观者。
“少保自己知道,他若是上疏朝廷,政事堂诸公可会答应?”胡三省只说了一句话,就将问题的本质揭开了。
海司的目地是为了确保京师,同样,建康府的存在,也是为了屏障京师,如今李庭芝想在淮东的边陲上做文章,将唯一的一支机动力量调往那里,还是水陆同时进行,政事堂诸公脑子坏掉了,才答应他这种异想天开的做法!
这个问题不难想明白,可让人不解的是,李庭芝凭什么就认为自己会答应?叶梦鼎看着在水寨里进进出出的巡船,算算时间,出去的那些船还有一个月才会返回,他倒不是担心元人会突然打到京师,那是不可能的,除非神兵天降,李庭芝怎么想到这么一个计划的,这根本不像是他的做派啊。
他执政过很长一段时间,自然知道沿边处路中,唯有淮东可算稳固,不单是指的楚州、盱眙这些坚城,还有那里良好的战时制度,几乎每个百姓都知道战争到来时,自己应该怎么做。
而别处则不然,无论是变乱迭生的淮西还是天险已失的荆湖,难道不应该将主要力量放在那边吗?叶梦鼎于兵事只能算是粗通,思绪上也都是这时代文臣通行的习惯,因此一旦出现了预料之外的情况,就会让他们产生困惑。
“若是属下没有猜错,此事当有子青的首尾。”胡三省原本不想插话的,他以为凭着那么久的执政经历,少保应该能想得到,谁知道一柱香的时间过去了,后者依然愁眉紧锁,不得不出言提醒了一声。
难怪!叶梦鼎恍然大悟,他一直都隐隐有个感觉,这个出人意料计划的背后更像有着某个人的影子,也唯有这样才解释得通,因为他自己是刘禹的岳丈,而那位李相公则与自己的女婿有着半友之谊,因此他才会毫不避讳地直言相告。
举一返三,叶梦鼎甚至感觉那小子在忽悠自己出掌海司时就有了全盘的计划,否则他怎么会那么不遗余力推动泉州变乱?那可是一个经营了三十多年的老牌势力,背后的利益链上至太后亲王,下至商人走卒,盘根错节复杂而坚韧,居然也能让他一步步地撕开扯裂,最后一举而破。
“记得子青曾经说过一句话,他要的胜利只有一种,那就是全胜。”
伤其五指不如断其一指!这个道理叶梦鼎还是懂的,那小子的确是那种性子,做战是如此,做事也是如此,这就是叶梦鼎当时欣赏他的地方,年青而富有激情,让人一看就心生希望,而大宋缺的就是这个希望。
事情当然没有那么简单,元人的攻势从何而来,何时会来都还是未知之数,海船入江更是有诸多的不利之处,航道深浅、舶地远近、水文天气都要加以考虑,所以说兵者、凶矣,一旦决策失误,就是丧师辱国的下场。
叶梦鼎是个谨慎的人,之前能够派兵参与泉州事件,因为那是内乱,而现在的情形则不一样,变成了国战,面对咄咄逼人的元人,任是谁都没有胜利的把握,当失败成为常性时,胜利就显得弥足珍贵,这也是刘禹能窜升如此之快的根本原因。
李庭芝想要一场全胜,他何尝不想,能胜尔后才能和,他又不是穿越者,当然不会去做平推欧陆、征服星辰之类的美梦,一个体面的、稍稍能长久的和议,就是他们这些执政相公的最大愿望,叶梦鼎也不例外。
这么一想,他突然发现自己现在考虑的已经不是答不答应的问题,而是如何去做的问题了,那个臭小子!他在心里骂了一句,面上却是苦笑着摇摇头,不经意间,又被此人给影响到了,哪怕他此刻不在身边。
无论如何,那也是一个月之后的事了,李庭芝在信中只是试探了他的态度,并没有将整个计划和盘托出,这当然也是出于谨慎,甚至隐隐还有一层含义在里头,那就是即使叶梦鼎不答应,也不影响他的决心。
“身之,老夫跑不动了,这一趟,就辛苦你了,到了京师,将这封奏章呈上朝廷,李祥甫有何说辞,你代老夫应付吧。”
接过叶梦鼎递过来的大信封,胡三省心里一喜,既然让他跑一趟,就不可能是为了拒绝,那就是为了商议合作的细节,眼下海司事情不多,他倒是能腾出空来。
“好,今天属下就走,还有什么要带给令郎令爱的,都一并交与某吧。”
叶梦鼎无言地摆摆手,不是胡三省提起,他几乎忘了还有个女儿在京里,想必听到这样的消息,会痛不欲生吧,自己能带给她什么?虚言安慰,命途多舛啊,那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第五十一章 通告
“怎会这样?”
一个不大的纸卷在几个人的手上传递着,几乎每个看到的都会惊呼出声,反而与之关系最为紧密的杨行潜一言不发,默默地将它看完后还给了姜才。
琼州实在太远了,消息一站站地传过来,等到了他们的手里,已经耽误了两日,在姜才的招抚使司大堂上,本地所有的头头脑脑齐集,都是为了这个令人难以想像的坏消息。
琼海招抚使姜才的怒火就写在脸上,力战不屈、火烧馆驿,应该是他们这样的武人所为才对,回想自己这半年来的作为,除了一场不痛不痒的小战斗,几乎就是在这岛上无所事事,郁闷加上恼怒,让他不禁握紧了拳头,想要朝着红木桌面砸下去。
“请用茶。”黄二娘的声音适时地想起来,温柔的眼神如同一潭清水,将他心中的火焰慢慢地浇熄,而她的出现,似乎让大堂上凝聚的空气又重新流动起来,海司参议陈允平便轻舒了一口气,从她的盘子里接过一盅茶,礼貌地道了声谢。
“生死未明,那便尚有希望,某虽与刘侍制只有一面之缘,不过神交已久,相信他会吉人天相的。”所有人当中,陈允平算是借调,身份有些超然,他说话代表的是海司,这个时候最是恰当不过了。
“某与刘子青相识虽早,却还不如诸位,不过这个位子是他向朝廷保举的,才将某从京师拉到这等偏远之处,他倒好一言不发就想置身事外,可有那么容易?”
作为在座中人品级最高者,兵部侍郎、提举琼州市舶司事黄镛接着说道,两人没有太多的交情,以他的为人也说不出那些虚应的话,不过到了这里之后的所见所闻,仍然让他对刘禹的所做所为佩服不已。
因为这里的一切,几乎就纸上那人一力包办起来的,出钱出力造势推动,硬生生地将一个流放之地变成了热闹之所,目前虽然还谈不上繁华,可是黄镛坚信,只要这么发展下去,一定会变成大宋的吸金之所。就如同泉州一样,不应该说比他能想的所有地方都要快,这个判断不是违心的恭违之语,而是他到任以来几个月的亲眼所见,几乎每一天,都在发生着变化,那种速度是京师那种地方绝不可能想像得到的。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这句话就是琼州发展的最好写照,坚硬的马路朝远处延伸着,一座座屋舍拔地而起,各种各样的新材料新工艺让人目不瑕接,整个土地上充满了勃勃地生机,从最开始的招不到人,到现在的络绎不绝,黄镛相信用不着一年,这里就将远超附近的广州等处,大宋今后将只有一个琼州。
这些都成为了此刻对那人的最好诠释,修桥铺路都可称善举,何况是生生造出一个城市,他不敢相信没有了刘禹的琼州,会是个什么样子,但至少那些奇奇怪怪的材料,可就再也没处寻了。
杨行潜冷眼看着这些人的表情,这里的所有人中就以他同刘禹的关系最为特殊,两人可谓不打不相识,然而对于这位当初差一点就杀了自己的东主,他的认识也是最为深刻的,那就是东家绝不可能会出事,这里头要么就是误会,要么就是别有隐情。
不管原因是什么,他都是乐见其成的,正好可以看出一些人的真实想法,陈允平是外人不必说,黄镛最多算是合作伙伴,正如他自己说的交情尚浅。那位姜招抚却是东家一力相交的,他的反应正在意料之中,悲愤惋惜兼而有之,而最后一位,新任的琼州水军都统杨飞,一脸肃穆地愣在那里,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当然,现在只是一个通报而已,又不是追悼,谁也不会悲悲切切地哭丧着脸,似乎发现了大堂上静谧下来,杨飞抬起头,朝着众人一拱手。
“海峡封锁已历三月,信风大至,到来蕃船日渐增多,舶司又迟迟未开,某那处寨子里已经停不下了,这件事倒底要如何措置,诸位可有良策?”
他是从泉州赶回来的,整个战事中得益最大的可谓就是他了,原本不过几条船的一个指挥使衔的都巡检,一下子变成了坐拥数百只大船的水军都统,比海司的规模还要大上许多,就更不用提沿海的其他水军了。
志得意满,就是他心里的真实写照,而这一切是怎么来的?杨飞心里也很清楚,只可惜天不假年,竟然这么年青就被派往了北边,如今横遭不测,让人不胜唏嘘,不过也只是惋惜而已,双方并没有隶属关系,更谈不上忠心之类的。
封锁琼州海峡就是刘禹之前对他的要求,当时前者还是枢府中人,而他不过是个小小的指挥使,二者的差距大得没得边,可以说是奉命行事,但是没有任何文书印信做为凭证,人活着还好说,现在人不在了,万一此事被追究起来?他怎么说得清。
这种问题,陈允平是不可能插话的,黄镛也管不到地方,更管不到驻军,两人各自端起茶杯,开始细细地品茗,这种地方哪里会有什么好茶,不过是树叶子泡水罢了,喝得多了反而有股别样的清苦味道。
“依你的意思呢?”姜才面无表情地问道。
他的职务上有节制三地诸军事的条文在里头,水军当然也属于这个范畴,但从名义上来说,琼州水军都统的任命是通过沿海制置司转下来的,据说保举他的就是那位海司主帅叶少保,因此杨飞若是不想受到辖制,姜才拿他是没有办法的。
“某的意思,若还要继续执行,招抚可否行文下来,某做起事来也好师出有名。”杨飞不加思索地回答。
“之前未得行文,你为何做了那么久,现在倒想着师出有名了。”
姜才呵呵一笑,几句话说得杨飞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没想到对方毫不客气,以前两人至少表面上是相安无事的,自己执礼甚恭,姜才也从不疾言厉色,今天这是怎么了?转念一想,杨飞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这种事要说也得私下里再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是这种时候,人家会怎么看自己,还真是得意就忘形了。
“某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想知道还要做到何时,这样封着也不是个办法,非是推托,实是寨子里已经停不下了,咱自家的船都只能靠在外头。”
杨飞说得也是实情,泉州一战缴获甚多,水军一下子扩大了许多倍,再加上还要容纳蕃船,原来的寨子就不敷使用了,看着他急得面红耳赤,黄镛放下茶盏,站起身来。
“两位莫急,事情确如杨都统所说,本官自临高过来时,路过感恩栅,远远地看到那处水寨里已经拥挤不堪。不如这样,临高这边的码头已近完工,那边的港湾还空空如也,反正蕃船将来也是要停进去的,让杨都统那里的船只都移过去,再有截下的一并送到那里,如此岂不两便?”
杨飞听了一脸的感激,因为有了之前的教训,他没有马上答话,而是眼巴巴地望着姜才,希望得到他的首肯,以示自己的尊重。
“如此当然甚好。”姜才没有为难他,刚才只是心里不愤,故而刺了他一下,见他一付小心的模样,不禁暗叹了一声。
“就如侍郎所说的办吧,何时进行你们自行商议,方才你说的时限,当时侍制是如何吩咐你的,现在依然如故,他什么时候说停了,你再什么时候解除封锁,这么说,明白了么?杨都统。”
“多谢招抚教训,杨某这就下去行事。”话说到这个份上,杨飞哪里还站得住,他拱拱手执了一礼,转身朝着堂下走去。
“本官也要回临高了,杨先生,你要不要一同走?”
黄镛站起身,对着杨行潜叫了一声,没想到后者竟然不知道在想什么,一时没有回答他,等到回过神来,就连陈允平都已经辞出了府。
“你那处最紧要,那是你们侍制的心血,一天都不可耽误。”杨行潜站起身追到大堂口,下面的人已经消失不见了,没等他回头,姜才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来。
“某省得,方才来之前,某就去了仓库,大致估算了一下,余下的那些还能做上一个半到两个月,不会耽误功夫的。”杨行潜不需要回头了,因为姜才的人已经同他站在了一起,两人看着大堂外的天空,乌云密布、飞鸟低旋,眼见一场大雨就要落下来。
“适才你一言未发,是否也觉得他回不来了?”
“在招抚心目中,这个‘也’字,除了杨某不知还有何人?”
杨行潜没有正面回答,反而回了姜才一句,后者看了看他的表情,不像是作伪,不过文人的心思他懒得去猜,随着人流的逐渐增多,这里固然变得热闹了,可也复杂了,他还是怀念单纯的厮杀生涯。
“有也罢,无也罢,这里的一切都是他的,只要姜才还在这个位子上,旁人休想染指半分。”
“既是如此,杨某也有一句奉劝招抚,此事一出,朝廷或将兴兵备战,招抚若想还安守此位,只怕不会那么容易了,要下大雨了,某还有很长的路要赶,就此告辞吧。”
杨行潜的话让姜才陡然一惊,他大小算是一个将才,如果元人一旦开战,还真有可能调他去别处领兵,这种事情以前是求之不得的,可眼下刘禹生死未卜,他一旦离开了,接替者真是不好说。
第五十二章 谥号
实际上,杨行潜的担扰有些过虑了,眼下政事堂连泉州那么大的战事都未曾着紧,暂时哪里还顾得上孤悬海外的一个小岛,就连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主持中枢的左相陈宜中也早就忘在了脑后,此刻他的心思全都放在了如何应付眼前的事情上。UU小说,www.uu234.com
“圣人怎么说?”当胖胖的黄内侍又一次走进大堂时,他顾不得堂上还有众人在,直接起身走了过去,看在众人眼里就是惊诧,以宰相之尊迎一中官,心思细腻者完全可以上溯到宣和年间,那时候被称为六贼的著名权奸中,梁师成素有‘内相’之称,童贯更是气焰滔天,为了逢迎他们偶尔会有这种事发生,可眼下是什么情形?
好在陈宜中知机,一下地就明白了不妥,不过他还是走到了大堂当中,站定了脚步,只以眼睛盯着来人,威仪中不失亲切,这就变成了对圣人的尊重,不欺上不傲下,反而博得了众人的暗赞。
“圣人口谕,诸位辛苦,不过老平章乃是忧愤国事而卒,当谥之以宽,方显官家仁厚。”
黄内侍的话让堂上一片哗然,这已经是第三次被驳回了,居然还要放宽,几个翰林学士面上就有些不以为然,而原本应当主持的礼部尚书陈景行一脸黯然地看了一眼堂中,又低下了头,仿佛事不关已一般地闭上了眼养神。
陈宜中微微一愣,不过此时不得不强力压抑心中的郁闷,现在要搞明白的是,圣人是对之前的谥法不满,还是籍故表示对他本人的不满?倘是前者,没有道理连续三次驳回,因为在座的都是朝中的饱学之士,他自问没有任何偏向,人都死了还在这上面做文章吗?
可若是后者......陈宜中不由得警醒,除了那件事,应该没有什么值得圣人恼怒的啊,可是那件事他自认为做得极其隐蔽,难道其中出了什么岔子?他左思右想都不得要领,一时间就愣在了堂上,黄内侍见无人回应,不得不提醒了一句。
“相公,相公。”还好对方听到了,否则他都想要上前拉一把了,当然真做是不敢的,这里可是政事堂,会被人群殴死的。
“本相知道了,烦请告知宫里,我等即刻再议,定会让圣人满意。”陈宜中忍住心头的不快,淡然说道。
“相公这话说的,不是让圣人满意,而是让朝野上下满意。”黄内侍面色平静地朝他施了一礼,转身退了出去,他也知道在这种地方不会有人送他,更别说小费了,还是去刘府的差事好啊,轻松自在有钱收,可惜......
听着耳边的嗡嗡声,陈宜中气闷不已,倒不完全是为了圣人的刁难,不管生前如何,人死如灯灭,没有哪个上位者会在这上面大作文章,因为你自己也会这一天的,谥号不仅代表着一生的评价,还有后世子孙能享受的待遇,能过去的便过去吧。
“圣人的话,诸位都听到了,今日无论如何,一定要拿出一个妥善的说法出来,否则本相过不去,诸位也只能在这里陪着,来人,关门。”随着他中气十足的吩咐,大堂的门再次被关上,隔绝了中外的同时也将喧嚣留在了里头,让多少耳目精神一振,等待着下一轮的博奕结果。
临安城外的钱塘驿,元人的使者已经在这里呆了十天,他们仿佛忘记了自己之前放过的狠话,宋人也没有在意,双方就这么相安无事地同处着,谁也不知道最后会出现怎样的变故。
朝中平章过世,辍朝三日,朝廷上下连各部堂官都无心理事,哪还会顾得上这个小小的驿站,没有上官的指示,可怜这些吏员们就只能照之前的规矩执行,好吃好喝地哄着这几个元人,生怕他们又闹出什么事来。
为首的元人毫不在意,行事愈发大胆张狂,他这么做当然不是无心,这一趟被廉希宪等人遣来,最主要的目的只有一个,试探宋人的反应,从而摸出他们的底线,刚开始还害怕有性命之忧,一天天地过去,宋人的态度依旧恭谨,这心防也就渐渐放了下来,不但不想走了,甚至还有心情去城中游玩一番,当然实质上是为了打探消息。
“怎的封了?”来到一处店面前,元使有些诧异地发现,阿里海牙平章之前给他的这个地址竟然被宋人给封了,上面的封条显示,事情发生在一个月之前,而封条上面的官府名号,居然是个让人极其陌生的......“两浙镇抚使司”。
不得不说宋人对于官制的随意性让人十分头痛,特别是在南渡之后,光是一个州里就有兵马钤辖、都总管、都统制等等称呼,很难说谁管辖谁,而其余诸如此类的镇抚、招抚、招讨、宣抚更是让外人摸不着头脑,一点都不符合天朝上国的严谨务实态度。
“去他家中瞧瞧。”一身汉人服色的元使见手下也是茫然不知,无奈地说道,事到如今他很想弄清楚,这只是一个孤立事件呢,还是宋人有意为之,一般来说就算是露了行迹,宋人也不会拿这些人怎么样,然而自从某个小蝴蝶扇动翅膀之后,出人意料的事情就一桩接着一桩。
沿边各地的防御突然加强得厉害,元人的探子要花费比平日里多得多的精力才可能混入城中,不光是出入时的盘查,就连城中但凡是来自北地的客商,都受到了严密的监视。这倒也罢了,身处大江下游的建康府,竟然已经变成了一座死城,阿里海牙惊奇地发现,派去那里的探子不下四、五拨,三个月的光景过去了,居然没有一个人回来,整个江东路的消息全都被宋人遮弊得密不透风,让他两眼一摸黑,这对于即将到来的战事是十分不利的。
因此,他和廉希宪这一趟遗人到宋人的都城来,为的就是一探究竟,如果宋人连这几个人都不放过,那就只能说明一点,对手已经十分警觉了,他们面对的将是一个从未有过的敌人,组织严密、态度强硬、毫不妥协。
然而现在已经来不及了,这个判断就算送上大都城,心志坚毅的大汗也绝不会收手,开玩笑,动员了几个月,就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消息而罢兵息战,这对于大汗的威信将是十分沉重的打击,哪怕国家还面临着两场不大不小的叛乱。
根据他记下的地址,那个人的家中离此并不太远,一路问过去,才刚刚进入坊门,几个人就感觉到了不妙,守卫在外头的并不是寻常打扮的坊丁,而是盔甲鲜明的禁军!等到来到了那个地址的对面,元使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对面的府门上赫然贴着同样的封条,两条对置的鲜红条文犹如一个大写的“x”划在了他的脑子里。
“走,回去。”元使毫不犹豫地转声吩咐,他对目前的形势已经有了一个基本的判断,宋人没有反应不是他们争执不下,而是有意为之,否则无法解释为什么对自己送上的国书不闻不问,那么这些天来的待遇就更说明了他们这是在麻弊自己,后面有什么阴谋?只有回报给阿里海牙等人才会知晓。
就在他们离开坊市的同时,一个身影飞快地朝着另一头奔去,奇怪的是他并不是去到某个衙门,而是先到了一处大宅子,问过打开门的管事之后,没有进府就转身跑向了别处,连水都没讨来喝一口。
座落于御街之侧,太平坊对面的荣王府,正堂的大厅门房紧闭,守卫在门口的是全都是膀大腰圆的王府侍卫,就连送茶水的侍女,都只能到了这里放下,然后赶紧退了下去,谁不知道荣大王虽然心善,可府中的规矩也是极严的。
“算算日子,船应该进了广东海面,再有个几日就到了吧。”
大堂上点着一溜的明烛,用的都是外蕃贡来的上等白蜡,别看外表毫不起眼,可是点起来无声无味,比之让人呛鼻的油灯不知道好上多少倍,不过价值嘛也是不菲,若非荣大王家底子厚,寻常也是用不起的,传说宫里的圣人都是很久才会点上那么一支,哪敢像这么浪费。
说话的是一个中年男子,看年纪不过四十许,穿着也是一身常服,可是在座的四个人中,他却是仅次于府中主人的皇族宗亲,秦王赵德芳的十一世裔脉,秀王赵与檡,不过此时他还要加上一个嗣字在前头,当然一般来说都被人省去了。
“当是如此,也就是三、五日的路程,或许会有些耽搁,某听得走马那边传回的消息,广州一带风暴频仍,不过都在外海,对近处的航船影响不大,大伙儿可以放心。”太皇太后的侄儿,挂着“两浙镇抚大使”衔的谢堂接口说道。
“听说你要入枢府?”赵与檡等人的关注点显然不在那上面,这么说只是为了挑起话头而已,他的问话不仅让谢堂一愣,就连原本低着头的府中主人荣王赵与芮也抬起了眼睛。
然而谢堂心里很清楚,这个问题依旧是个话头,他们过府来的真正目的只有一个,商议一下后刘禹时代的琼州市舶司事宜,毕竟那里现在已经关系到了无数人的身家,这是不容有失的。
“圣人言语之间似乎有这个意思,不过某还未得到确切的消息,眼下王平章才刚刚过世,多少大事要议,一时半会的哪里轮得到这头上。”谢堂面现苦笑,他也是身不由已啊,朝堂上的那趟浑水,其实谁都不想去碰,别人倒还罢了,他身为圣人的亲族,正是用人之际,哪里还逃得掉?
赵与檡没有再说话,谢堂话里的大事,实际上只有一件,如何面对元人的挑衅?在座的四个人,荣王身份最为尊贵是他们的头,自己次上一等,接下来就轮到这个灸手可热的圣人族侄了,至于一言未发的附马都尉杨镇,同样不可小觑,其后仍有一大帮宗亲后族。
“那小子的事,朝廷如何说法?”赵与芮放下茶盏说了一句,他见过刘禹两面,印象还算不错,话里话外都透着一丝可惜,这个由头也只能他这个主人挑起。
“还能如何,追赠、厚葬而已了,可怜他连个尸骨都找不到,挖个坑埋上一套衣冠就算了事,听闻那日,唯一的孩儿也掉了,真真叫人齿冷。”这话谢堂可以说,余者却只能听,不过表面上几个人都是悲愤不已,毕竟人家送上了一条偌大的财路,这个情不得不记。
“那日的事,是谁主使的,可有内情?”
对于赵与芮的问题,谢堂摇摇头,表面上,右相留梦炎被圣人指斥,随后便自请去职,免冠待参,政事堂便成了一言堂,然而此后圣人不但未允,反而一再催促他回去,待遇一应如前,更有消息就连王熵的丧事都将会由他来主持,这就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算了,刘府那里,你等日后都要照应些,奉仪加倍吧,下葬之时老夫会亲至,你等若是不忙,应该知道如何做。”
赵与芮的话众人开始没明白,刘府里头就剩了一个孀妻,又没有后人,守节的可能性不大,宋人对于寡妇改嫁还没有达到后世明清时的那种苛刻,会有什么需要照应的?多送些银钱倒是不妨,可转念一想就恍然大悟,这一切是做给那位叶少保看的,毕竟人家还掌着海司。
“琼州之事可有什么变故?”既然话题已经挑明,余下的当然不可能让赵与芮一人来说,出人意料的是,没等赵与檡开口,杨镇突然问了一句。
谢堂当然知道他这话的用意,不是指的商路本身,而是刘禹一旦不在了,那些原本的关系还靠不靠得住,主官也好,掌管水路的都统也好,甚至是舶司提举黄镛,可都不是他们的人!
“应该不会吧。”这种事情谢堂哪里会有把握,这时候,他哪里还听不出,众人关上门商议的意图很明显了,要不要换上自己人?
“什么不会,那可是金山银山,最起码主官必须是我等信得过的人。”赵与檡有此不满,若不是此人乃圣人亲侄,就凭这优柔寡断的性子,怎么也不可能成为实际主事之人。
谢堂沉默了下来,不是他认为这么做不对,而是这个时候太过于急促了,有干涉朝政之嫌,当然不过是个偏远之地的郡守,倒也不会严重到哪里去,更不会引起言官的注意,操作得当的话,特别是在当下。
不过这些狗屁倒灶的事,谢堂现在一点都不想去想,无论是什么样的勾当,这样的沉默在余者看来就是拒绝,赵与檡面上一沉,就待开口,不料被旁人使了个眼色,一下子给制止住了。
“此事待过后再说,橘堂那里新近到了个班子,据称是从北边过来的,与南曲颇有些不同之处,今天是不成了,等过几日得了空,老夫遣人让他们进府,你们几个有空的话就都来捧捧场吧。”一般来说,老臣去世,除非有特旨,并不会禁歌舞饮宴,不过现在是个敏感的时刻,谁也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以赵与芮素来的谨慎,当然就更是如此了。
这个意思是过几天再聚?赵与檡虽然面有急色,但是荣王既然发了话,这调子也就相当于定下了,他站起身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当先告辞而去,紧接着便是杨镇,他倒是走到谢堂的面前,拍了拍后者的肩膀。
“日子定了,你去的时候叫上某。”
谢堂冲他点点头,看着二人的背影消失在堂外,这才站起身来,冲着主位上的赵与芮一拱手。
“你也莫要怪他们,既然人都去了,自家顾自家事,有些东西放在心里便好,可惜了啊。”
赵与芮毫不在意地冲他一摆手,谢堂默默地冲他一揖,钱财谁会不好,可是前人栽树后人才能乘凉,现在树成了人却倒了,心里总觉得没滋没味的,并不是他故意要闹别扭。
走出荣王府,前面的二人已经不知去向,他正准备朝着自己的随从走过去,一个匆匆赶来的人影将他截住了,谢堂听完他的禀报,面上有些阴晴不定,原本只是闲得无事在那里布了几个子儿,没想到真的钓了鱼上来,只是没想到那鱼不但大,还很凶猛,搞不好就会反噬自身。
“他们没有靠近就离开了?”他想了想,又多问了一句。
“正是,看方向,应该是打店面那里过来的,为首的那人当场就变了颜色,显然没有想到咱们会真的下手,使君,现在怎么办?”
说来也有些好笑,他这个镇抚使司没有衙门,属下也都是临时从别处抽调的,眼前的这个人就来自于临安府,原本是个捕头,因为擅于追踪被他充作了属吏,而对于这个人来说能跟着圣人的亲侄,哪有什么不愿意的。
“你的意思是他们会跑?”谢堂一下子就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小的估摸着有这个可能,就算不跑,也肯定会差人回去报信,要不咱们在路上想想办法?”来人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
怎么办?谢堂有些拿不定主意,对方是堂堂正正入城的使者,手持问罪文书,朝廷还没有来得及答复,自己怎么可能朝他们下手?下手,他突然被这个想法吓到了,如何就想到这上面去,难道是被最近的消息给刺激到了,连脑子都不太灵光了么。
最近的什么消息,当然就是元使带来的那个消息了,自己人的使团在他们的都城被屠戮殆尽,已方不但不能报仇,还要好吃好喝地待他们,生怕触怒了元人,凭什么?谢堂突然间怒火中烧,一个大胆的想法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
“不必了,你去召集人手,在城门处与本官汇合。”谢堂阴沉着脸吩咐道。
“多少人?”来人被他的表情和话语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问了一声。
“有多少算多少,快去!”
谢堂怒火仲仲地朝他吼道,唬得来人忙不迭地转身就跑,这一下动静很大,就连王府门前的侍卫们都听得清清楚楚,却不明白这个国戚打算要干什么?寻人打架么。
第五十三章 梳妆
九月的最后一天,雉奴是在煎熬中渡过的,早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细纱窗照进来的时候,她就像有所感应一般地睁开了眼,轻轻地拿开一只放在她胸前的手,然后从脑后抬起那个枕了自己一晚上的小脑袋,将她的手臂抽出来,看着那张依然熟睡的面容,缓缓地将它放到了枕头上。
“姐儿醒了......”刚刚从床上坐起身,伏在榻边另一个脑袋就动了动,几乎与她同时醒转过来,听海揉着眼睛,睡眼惺松的嘟了一句,听不真切地还以为她在梦呓。
“嘘!”雉奴比划了一个手势,示意她小声一些,听海立刻住了嘴,同样比划着手势,示意自己去外头为她烧水,洗漱。
看着她站起来,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雉奴呆呆地坐在床上,耳边传来的是平静而均匀的呼吸声,鼻间充满了令人迷醉的熏香,这就是禹哥儿和身边这个女子天天过着的日子,一切都显得那么地不真实,像是做梦一般。
她肩头上的伤口已经痊愈了,不出意外地又在肌肤上留下了一个细小的伤痕,想着那天禹哥儿为她裹伤时的表情,雉奴不由得暗自神伤,也只有身边这个完美无瑕的女子才配得上他吧,自己在他心里也许是特别的,可却不会是最要紧的那一个。
到了今天,她已经完成了自己的承诺,两个月过去了,人依然没有出现,心中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也许身边这个女子需要人来保护,可是谁来保护她呢?雉奴留恋地抚摸着也许是他曾经睡过的地方,留恋地看着这屋中的一切,然后毅然下了榻,光脚踩在地板上开始寻找自己的衣物。
人生中最后的这一个月,她要去完成一件自己的使命,同时也是为了他,无论结果如何,她的命运都只有一个。雉奴将头发扎成一个髻子,换上早已准备好的男装,毫不停留地抬腿朝外屋走去,怎料还不曾迈开一步,手就被人给抓住了。
“三个月,你说的。”璟娘死死地拖着她的手,雉奴一回头,看到的就是一张楚楚可怜的表情,想到这个月朝夕相处的日子,她无法狠心地甩手而去,可以又不知道要如何劝说,因为现在连自己都是满满的死志。
“对不住,璟娘,我不能陪你等下去了,还有一些时间,我要去杀个人,一个很棘手的人。我不知道自己打不打得过他,只能全力以赴,拿命去搏,你若是受不了了,就自己寻个法子了断吧,反正迟早我们会在下面相见的,现在放开我好不好?”
璟娘知道她说的是什么,这些日子雉奴和她说了大都城中发生的一切,让她了解了夫君不为人所知的另一面,虽然得知了自己不是他的第一个女人,但并没有影响到璟娘对他的感观,男儿就应该恩怨分明,有什么比万里寻仇,在强敌环伺的绝境中取人首级更让人激动的事呢?这一切简直比书上所载的唐人传奇还要惊险万分,璟娘常常听得热血沸腾,恨不能身在其中。
她没有放手,而是拼命地摇着头,一头青丝被她摇得披散开来,顺着脸颊滑落,纯白无瑕的面容上还残留着初醒时的红晕,一双明亮的眸子里蓄满了泪水,就连同样身为女子的雉奴看了都有些心动,只能挨着榻边坐下,为她捋了捋散落的发丝。
“璟娘,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原谅我,左右也就一个月了,你愿等便等,不愿,就如同那天晚上,这一次不会有人再来阻你了。”
“你说过的,我们要一起挨,别扔下我一个人,雉姐儿,还记不记得那天晚上你同我说过的话,如果我下不去手,你会帮我,若是你执意要走,便先帮帮我吧,求求你。”璟娘的泪水无声地落下,她无法想像自己今后一个人在这房中孤独地等待着的日子,那种绝望经历过一次,便不会想着再来一次。
“我要去的地方太远了,不得不提前走,你还有时间,没必要这样,万一他下一刻就出现了呢?万一明日或是后日就有消息呢,万一......”雉奴编不下去了,璟娘在她的怀里哭成了泪人,这么长的时间,不论人在哪里都应该有消息传回来才对,要知道他们在北地到处都有眼线,随时能用传音筒通报消息,这一切只能说明希望越来越小,雉奴不想再等了,因为她心里的悲伤要比璟娘还要多,却无法像她一样哭出来。
在这些人的面前,她一直都有一个坚强的外壳,只有自己才知道,那个壳子是多么地脆弱,这种脆弱就是在嫡亲的兄长面前都不曾表现过,何况还是那个人的妻子,那更是死都不行。
不走不行了,被璟娘这么一哭,让她感到自己的心防都在动摇,想着方才璟娘同她说的话,雉奴逼着自己的心肠硬上了几分,轻轻地拍着对方的后背,俯下头在她耳边说道。
“算了,既然你下不去手,我说过帮你的,这便来吧,不过你要先放开我才成。”听到她的话,璟娘顺从地放开了紧握的那只手,然后就感觉到一只手从背上滑了下去,每过一会儿就停一下,似乎像在寻找合适的部位。
怀里的女孩渐渐收了声,雉奴能感觉到,她在等待着什么,自己每一次的动作都会让她身体微微颤动,那当然不会是**,而是害怕。她的手最终停在了背上偏右的位置,从正面来看那里就是心脏,璟娘蜷缩在她的怀里,死死地闭上眼,等待着最后的时刻。
因为只着了一件亵衣,隔着一层薄薄的纱绸都能感受到指尖上传来的细腻触感,以及身体的颤抖,看着这个娇柔的女子,雉奴涌上心头的居然是深深的不舍,一把雪亮的短刃出现在她空着的那只手上,甚至难以想像刺入这付身躯时会是怎样的情形。
“忍着些,一会儿就好了。”说完这句话,雉奴咬牙举起了手里的刀,照着那个部位作势就欲刺下去,就在这时,“吱呀一声”外间的房门突然被人推开了,一个身影闪了进来。
“啊!奴是来告诉姐儿,水打好了......奴先出去了,就在外头侍候着。”听海看到眼前的景像,忙不迭地退到了外室。
她当然没有看到那把刀,大娘子被雉姐儿拥在了怀里,后者还是一身的男装,那姿式要多古怪有多古怪,她们四人不同于府里家生的丫环,在被买来之前就受过了各种各样的训练,其中最多的就是如何取悦男人,类似这样的情形当然不会陌生,就连吃惊都是她装出来的。
看到她出现的那一刻,雉奴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其实她是真下不去手,原本也是想作作样子戏弄一下对方的,这样一来正好就有了借口。
“璟娘,我不能那么做,一旦杀了你,就出不了城了,听我一句劝,再多等上一个月,或许我会走在你的前头。”将怀里的女孩扶起来,雉奴为她擦拭着脸上的泪水,直到她慢慢地睁开了眼。
“我害怕,我怕现在已经迟了,过去了这么久,他不等我们了怎么办?”雉奴手上的皮肤有些粗,那感觉像极了一个男子在触摸她的肌肤,璟娘没来由地脸色越来越红,羞意阵阵地从心头升起,最让她难以相信的是,对方还是个女子。
“傻妮子,不管多久,他都会等你的。”对于她神色的变化,雉奴毫无所觉,只当是还没有从方才的那一刻里走出来,一脸怜惜地安慰道。
其实两个女孩的关系很是奇怪,有时候璟娘要大些,有时候雉奴又会成熟些,她们并不是密友,甚至连爱好都完全不一样,平常极少有来往,偏偏因为那个人的缘故,生生变成了最亲密的那种关系,相互依赖、无话不说甚至是交托生死。
见她慢慢地平复下来,雉奴便放开了手,还有很长的路要赶,她本就不是一个婆婆妈妈的人,不想再耽误时间,将一小小的包袱系在身上,仍像进府之时那样,准备孑然一身地去面对自己的命运。
“保重。”璟娘没有再拉住她,也没有起身相送,默默地看着她做完这一切,才轻轻吐出两个字。
“你也是。”雉奴笑着朝她摆摆手,在外头的盆子里洗了洗脸,然后头也不回地出门而去。
临安城的钱塘门外,一匹健马被人牵着出了城,上马之前,雉奴看了一眼城楼上的大旗,这也许是她最后一次看到大宋的旗帜了,曾几何时她以为自己最终会战死在这面大旗下,而如今命运却让她要去敌国完成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出了刘府,她回了一趟金家,嫂嫂一如既往地疼她,丝毫不介意她为什么过门而不入,只有自己心里才清楚,那是因为她不敢去。害怕亲情的牵绊让她无所适从,再也生不出报仇的心来,因此,当逃也似地跑出来时,雉奴再也没有勇气去同任何一个熟人告别。
这是一趟不归路,她除了一人一马、一套衣衫、一些银钱,没有再带任何东西,就连探子必备传音筒都放弃了,事到如今她不想再牵连任何人,不想再有任何一个弟兄为了她而倒下,为了达到这个目地,就连选择的路线都刻意避开了李十一手下的探子,只身一人悄然骑马而去。
出了钱塘门,正当她想转入北上的官道,突然从后面的城门跑出来一大队禁军,人数足有数百之多,当先的是个文官打扮的男子,雉奴记得在哪里见过他,却一时间想不起来了。看他们的方向,直奔上方而去,那里通往的是临安府最大的官驿,里头住的不是入京的官员,就是各国的来使,要照往常,以她的性子肯定会随着去看热闹,而眼下,雉奴只想一心赶路,对任何事都没有兴趣。
顺着官道一路向北,出城的百姓也渐渐变得稀少起来,宽敞的道路上没有了阻碍,她的马速变得越来越快,行人、车马、树木、屋舍通通都变成了倒影一闪而过,清风袭来、朝阳迎面,雉奴心中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了最后那个念头。
“诶!”一个声音被风吹进了她的耳中,似乎像是某个恼人的家伙在喊她?雉奴暗叹一声,手上的鞭子再一次向后抽去,痛觉会产生幻觉吧,她只想赶快离开这里,免得死不成之后自己把自己逼疯。
兴庆坊刘府后院,那个飘然而出的身影印在了璟娘的脑海里,这一刻她说不上是羡慕还是别的什么,所有的人都走了,这屋子里一下子又变得毫无生气。一个月的时间那么漫长,璟娘知道没有雉奴她根本坚持不下来,人在绝望的时候总会增加一些勇气的,她也不会例外。
“娘子,让奴侍候你穿衣吧。”当她心里有了决定,从床上下来的时候,听海闻知了动静,拿着她的衣衫走了进来,那件薄薄的黑色紧身衣是她的最爱,也是夫君最喜欢的一件。
“放下吧,一会你去箱子里,将我那套吉服找出来。”在下人面前,璟娘的面上又恢复了清冷,她指了指外间吩咐道。
“吉服?可是娘子成亲那日所穿的。”听海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些摸不着头脑地问了一句。
“嗯,还有那套头面,一并寻出来,我记得放在外间的库房,最大的那个箱子里,你现在就去。”
璟娘没有再搭理她,自顾自地换上紧身衣,无论如何,这是她每天的习惯,已经刻到了骨子里,对她来说,比吃饭睡觉还要重要,因为那是夫君的嘱咐,而今天的这一次,她比往常的任何一天都要卖力,做得一丝不苟,做得汗流浃背,可是完成所有的动作,她都还觉得不够。
“对镜理红妆,垂泪拜爹娘,执手香车去,却道是夫郎。”
那些繁琐而精致的头面,一件件地戴在她精心梳理过的云鬓上,看着镜子里的那个精致妆容,璟娘仿佛又回到了成亲的那一天,就连原本平平无奇的过程,因为有了夫君的参与,变成了心目中难以磨灭的那一幕,不悔!就是她此刻的心境,哪怕下到了阴间,她也想让夫君看到自己最美的那一面。
“可还看得?”镜子里的璟娘露出一个笑容,听得身后的观海心里就是一酸。
“宛若天人。”好在她的反应还是很快的,赞美的话儿脱口便出。
璟娘笑容不减地左右看了看,她当然知道这不过是恭维话,真论起容貌,四个大丫环个个都不会输与她,再加上年龄的优势,差距只怕还要大些,不过没关系,只要能被夫君认可就行了,他人如何看又有什么打紧的。
梳好了妆,她站起来,观海赶紧将那件长可及地的外衫套上身,小小的身体依旧无法完全撑起衣服,不过相比成亲的那一日,璟娘已经感觉到了自己的成长,拜不停地锻炼所赐,原本沉重的头面和衣衫都似乎轻了许多,她甚至能在落地镜前转上一个圈子,面上带着些许得意。
真是天人之姿,观海看着女主人迥异于常的表现,在心里默默地称许着,这一句并不是恭维之语,而她内心真实的想法,出身上的高贵本就能为人增加气质,璟娘的身段正在渐渐长开,加上爱欲的滋润,总有一天会让她们自惭形秽的。
镜中的人让璟娘自己也很满意,这样的大妆她不只一套,可是无论是什么品级的朝服,在她心目中都比不上这套以绿色为主色调的裙衫。从后世观点来看,这样的配色其实有些艳俗,可是穿在她身上,偏偏有股子脱俗的味道,正所谓人漂亮穿什么都好看,就是这个道理。
“行了,你出去吧,有事我会叫你。”璟娘的语气里有着不容置疑的严厉,观海没有办法只能施了一礼退出房去,至少在这一刻她看不出娘子有什么不好的想法,只当是思君心切而已。
那天晚上的事只有雉奴一个人知道,唯一可能劝得动她的听潮被锁进了柴房,下人们纵有议论,在她的面前谁又敢多一句嘴,璟娘的眼睛在房间里打着转,这一回,她知道不会再有人来打扰自己了。
当然,穿着这么沉重的装备不可能再来一次悬梁,那样做的难度太高了,而且很不舒服,好在生虽然不容易,死却有很多种,比如首饰盒子里那些金光灿灿的饰物,就是后宅妇人屡试不爽的一种离世手段。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璟娘在一张纸上反反复复地写着这句话,泪水一滴滴地打在上头,将那些字浸成一团,心中一个声音不停地呐喊着,你倒底在哪里?当悲伤达到顶峰的时候,她扔下笔,一把将一枚珠钗上的两粒金珠子扯下,毫不犹豫地塞进了嘴里。
第五十四章 归来(一)
和斡儿都是蒙古八邻部一个小领主的儿子,当然继承权也是非常靠后的那种,为何要遣他来,阿里海牙当然是希望给宋人更大的压力,想看一看他们敢不敢拿一个正宗的蒙古人开刀?相对于此行的危险,一块不大的草场,几百只牛羊就足以买下他的命了。UU小说,www.uu234.com
尽管做好了回不去的准备,可一旦发现有生还的希望,和斡儿都还是喜出望外,毕竟每个人的生命都只有一次,如果可能的话,晚一点听候长生天的召唤他会更乐意。因此,当发现城中的埋下的内线被宋人端掉之后,他便当机立断,不再等候什么回音,而是立刻出城返回驿馆,为什么不干脆直接走掉?文书印信都在那里呢,他可不想成为宋人追捕的逃犯。
就是这一念之差,让他后悔得只想以头抢地,谁知道就上城里打了一转,其实什么都还没干呢,宋人的反应竟然会那么快,当他们准备拿上了东西准备出门的时候,赫然发现自己所居住的这幢小楼被一群宋兵团团围住,人数是他们的几百倍!
“谢......谢使君,可是有旨意?”一个驿丞陡然见到这种阵仗,慌得话都说不清楚了,他虽然只是文官序列当中的最低一等,从九品,可是毕竟也是朝廷命官,基本的规矩还是懂的,捉拿一国使臣,没有明旨是不可能行事的。
高琚马上的谢堂被他这么一提醒,顿时就醒悟过来,对方的身份不一般,如果没有合适的理由,自己会惹上很大的麻烦,可是现在人已经来了,就这么撤了?他还要脸呢,多年来深藏于骨子里的那股子骄横劲头一下子涌了上来,最差能怎么着?让姑姑大骂一顿然后解职呗,他怕个屁!
“滚开,找本官要旨意,你也配?”谢堂扬起鞭子作势欲抽,吓得驿丞连滚带爬地闪到了边上,他还是第一次直面京师头等权贵的威风,哪敢再去顶撞,再说了,找元人的麻烦,其实他也是乐见其成的,这么些天以来,早就受够了。
“你......你们想干什么?我们是大元的使者。”事到如今,和斡儿都知道难以善了,硬着头皮上前喝道。
“告诉他们,本官给他们两个选择,一,他们三个人,咱们这边出三百个人,也不占他们便宜,凭自己的功夫硬闯出去,本官就放他们走。”谢堂的声音很大,虽然是对着自己的随从说的,可是对面的元人一下子就听明白了,三个人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一片。
“这二么,你......就是你,过来。”谢堂瞅见那个驿丞的身影,朝他叫了一声,驿丞刚刚才被赶走,不知道又寻自己什么事,磨磨蹭蹭地挨了过来,生怕马上那人一言不合就挥鞭子抽人。
“这处院子有些年头了吧,上一回修葺是哪一年?”没想到谢堂问的居然是他的本职业务,做为年度优秀工作者,这样的常识当然是张口就来。
“回使君的话,这一片好几处都是十年前建成的,那一年先帝登基,为了招待各国使臣,整个驿区都重新翻修了一下,这片却是新建。至于修葺,不瞒使君,自从建成之后,国库日渐不敷,拨下来的款项根本就不足用,因此一直也没修过,不过属下们可没有挪用过一分一毫啊。”驿丞不知道他的用意,只得先叫屈再说。
“那也就是说,这里不过是个十年没有修过的旧楼而已,烧了不可惜吧。”一幢两层小楼,外带一个院子,造价也就百十缗银钱,谢堂呵呵一笑,当少逛一回青楼而已。
“烧......烧了?”驿丞的脑子没有转过弯来,莫明其妙地看着他,这楼虽然不新了,可那是供国使居住的院子,怎么能说烧就烧了呢。
“第二条路,你去寻些引火之物,堆到那个楼里,他们是自己动手也好,让我们帮上一把也好,关上门一把火烧干净了,这件事儿也就了了,问问他们,敢不敢?”
谢堂一脸讥讽地把话说完,驿丞吓得脸都白了,腿肚子不住地打着转,杀人不过头点地,居然还要活活烧死人家,这位使君真不愧是圣人侄儿,行事都比他人张扬得多,他哪里敢去问,不怕那些元人一怒之下将自己剁了么?
和斡儿都终于明白了对方的用意,桩桩件件都是为了给死在大都城里的那些宋人报仇,不等他想好如何回答,对方已经有了动作,约摸一半左右的人马退回了那位大使的身边,其余的人仍然围住了院子,在出口的地方摆出了一个防御的阵形,前枪后弩,似乎在等着他们几个撞上去。
临死方知心头怯!
宋人一上来不问罪不捉拿,给出的全都是死路,摆明了就是羞辱他们,可是他们能怎么做,以一敌百杀出去还是放火烧死自己?和斡儿都恶狠狠地看着那个马上的宋人官儿,自己的心里却是越来越没有底,如果是刚进城的那一会儿,他会毫不犹豫地去死,可是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放松,那股意志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哪里还有一点点的坚强?
看了看两个随从,尽管手都放在刀柄上,眼神中的慌乱却是掩都掩不住,这样的状态,别说冲阵了,只怕一踏出院门,就会被宋人射成刺猬,这么一想,他的面上表情一下子缓和了许多,变成了一付犹豫的模样。
“数三个数,数完了还不答话,就给老子冲进去,一个不留。”谢堂没想过玩什么一柱香之类的把戏,这一趟的动静闹得很大,此刻只怕已经被圣人知晓了,必须要速战速决,造成既成事实,至于借口么,牢里还关着一个姓王的奸细,造一份口供还不简单?
“一。”他的随从应了一声,毫不停留地大喝了一声。
“二。”片刻之后,他又叫了第二声,当中基本上没有间隔,自家使君的意思他如果理会不到,也就枉做了这么久的亲随。
听到第二声叫,门前的宋军纷纷举起了手里的兵器,做出了一付冲击的架式,这个院子的围墙不高,门也不厚,都用不着撞木,力大的直接就能破门而入,军阵后头的弓弩手纷纷张弓搭箭,闪着光泽的箭头斜斜地指向上方,等待着下一声的到来。
“三......”
“降了,我等降了,切莫动手!”
随从的话音还没有落下,就听到院子里传出来杀猪一般地嚎叫,紧接着院门就被人打开了,三个蒙古人高举着双手走了出来,和斡儿都走在最后,看都不敢看前面的军阵,他没有想到自己在危急说出来的汉话,竟然是前所未有的标准,甚至还带上了刚刚听来的南音!生怕人家有所误会。
没劲!谢堂在他们出来的那一瞬间,心里涌现的居然是这两个字,他仰天暗叹了一声,杀俘这种事自己是下不去手的,事情到这里就算是结束了,今后会怎么样,已经轮不到他来过问了,接下来还要面对御史的诘难和圣人的问罪,不过心里多少还是轻松了一些,至少干了一件他一直想干的事。
同来之前的意气纷发相比,押着几个元人回城的时候,谢堂已经显得有些意兴阑珊,甚至接下来将他们交给临安府还是大理寺都懒得去管了。这种状态一直延续到城门附近,他和手下们发现,大量的百姓正从城门涌出来,朝着上方的官道而去,多到挡住了他们这数百人进城的道路,而看看这架式,后面似乎还在源源不断地走出,就是春日里的踏青郊游也无法与之相比,这是怎么了?
左右一看,手下们也是一脸的茫然,事情肯定是他们出城之后才发生的,不然不会没有人向他通报。临安城里的百姓见多识广,普通的热闹应该不会引起他们这么大的热情,渐渐地人流越来越多,出城的道路被一点一点地挤占,看着他们脸上的兴奋之情,似乎就连当日建康捷报传来都有所不如。
“去问问,出了何事?”
既然都是城里的百姓,那就不可能是坏事,否则他们躲还来不及,怎么敢主动上去凑热闹,谢堂倒是起了几分好奇之心,他叫上那个亲随,吩咐了一句,自己带着人停下了脚步,等着手下打探消息回来。
“什么!”
等到亲随拉住几个百姓问了一下,带着一脸不敢置信的神情走回来,在他耳边轻声禀报了一番,谢堂的表情顿时变得十分古怪,那表情就像是大白天见了鬼一般,好吧根据亲随告诉他的消息,那些百姓们就是跑去看鬼的!
“使君,咱们怎么办?”亲随提醒了他一句,才让谢堂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不进城了,押着那几个人,一起去看看,传令下去,所有的军士准备维持秩序,以防人多发生践踏之事。”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不管传言是什么,他当然都会去看上一眼,不过此时的心中,已经同那些百姓一样,有一种兴奋的期待感,谢堂真心希望那一切都是真的。
第五十五章 归来(二)
大部分时候,兵部都是一个无所事事的闲衙门,隶属其间的职方司就更是如此了,身为司中主官的孟之缙不过早早地去衙门里应了个卯,就寻机跑了出来,临安城里好玩的去处多的是,凭什么要呆在那里头混日子?以他的身家,又不缺那份俸禄。£∝UU小说,www.uu234.com
国势如何,轮不到他这种品级的官员去操心,带着一帮豪奴提笼架鸟、欺行霸市?那是孟之缙年青时候的理想,当然也只能是想想而已,因为如果真干了,他老爹孟珙会打得连他老妈都认不出来,下手且黑着呢。
人到了中年,又经历了那么些事,这性子也就渐渐沉稳下来,加之他是次子常年习文,身上已经没了出自将门世家的虎虎生气,只余了个中年发福的大肚子而已,对此他早就不以为意了,反正家中的希望又不在他的头上。
此刻,他带着一个随从在大街上闲逛,不拘哪里有了热闹瞧,都会去凑上一头,然而今日不知怎的,原本应该热闹的街上居然没多少行人,就连摊贩都少了许多,一派冷清的模样,叫人好不扫兴,难道是传说中的城管大军扫荡过了?
“听说了吗?人已经到余杭门外了,再不快些,就连踏脚的地儿都没了。”
“可不怎的,隔壁老王那厮一早就跑了,害得老子紧赶慢赶,还不知看不看得到。”
“忒多废话,速去速去。”
......
正疑惑间,几个普通服色的男子一拥而过,孟之缙的耳朵尖,隐隐听了个大概,不过“余杭门外”几个字还是听得真真的,一下子就勾起了他的兴致,能让临安百姓趋之若骛的,岂能是凡品,他将手里的折扇一收,顿时计上心头。
“去打听打听,出了什么事?”
随从的腿脚很快,直接追上那几个人一通询问,人家正急着赶路呢,又被纠缠不过,扔下几句话,将那随从听得目瞪口呆,等到他回转身告诉孟之缙,后者的脸色立时就变了,一迭声地催促个不停。
“快快,去带马。”随从听了一愣,御街纵马?擎等讨打,郎君这是急糊涂了还是不在乎了,孟之缙见他不动弹,一脚就踹了过去。
“牵马来,老子要去迎接功臣,谁他妈敢说个不字?”
他走出来没多远,从衙门里牵上马过来,孟之缙上马之后转念一想,没有直接朝余杭门的方向过去,而是调转马儿去了另一头,随从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通往兴庆坊的路,郎君应该是打算先去叶府,那样就妥了,谁也说不出个什么来。
离着禁中不远处的政事堂依然大门紧闭着,被厚厚的大门掩映着的,是此起彼伏的争论声,当中主持的陈宜中沉默低着头,看着手上的一份军报,对于大堂上的这些争吵,他不仅觉得无趣,而且觉得无聊。
“......经天纬地?修德来远?刚柔相济?道德博闻?还是施而中礼,倒是敏而好学勉强能沾上些边,不如就此写在里头,是不是就遂了你的愿?”
“呸,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妄议老平章,不知道是谁去年寿辰,上门贺礼而不纳,转头去巴结贾似道,如今倒来假撇清,你就是个小人!”
“论事就论事,莫要做意气之争,委决不下便数筹吧,先定一个,‘忠’字可有异议?”
见他们越扯越偏,马上就要上演全武行了,陈宜中不得不放下军报,出言制止了一声,反正也议了许久,堂下的人都有些累了,一时间倒是无人反对,这头一个字就此通过。
“能否加上‘文’字,不要喧哗了,直接点数吧。”
谥号就是盖棺定论,做到了文臣之首,如果没有一个文字加身,可以说是很失败的,陈宜中故意先定下‘忠’字,实际上就增加了通过的难度,‘文忠’是个很高的美谥了,说实话,他不认为王熵能得到。
果然,一番计数,同意者还不到三成,由于不允许有弃权一说,倒显得殿里大部分人都在反对,其实大部分人只是单纯地认为整谥有些过了而已。
“既如此,那便以‘忠’为题,你们看来一时难有合适之选,不如让本相抛砖引玉,柔德安众曰‘靖’,这个‘靖’字,诸位可有异议?”
堂下一片沉默,礼部尚书陈景行吃惊地看着这位左丞相,这种做法实际上就是一言而决,作为政事堂第一人,又是如此年轻,谁会吃饱了撑地在这种小事上同他过不去?再说了,‘忠靖’看上去也不错啊。
可是陈景行却知道,靖字还有一种说法,恭巳鲜言亦可曰‘靖’,陈相这是不大不小地讽刺了一把啊。也不知道是对已死的平章不满,还是对今天这个事情不满,在陈宜中的心里还真就是这样想的,他实在是有些腻味了。
出人意料的是,这一回拿去给宫里,圣人居然没有任何异议地通过了,不过随着胖胖的黄内侍传来的另一个消息,则让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大堂上又掀起了波澜。
“真宗朝就有定例,诏曰‘文武官至尚书、节度使卒,许辍朝,赠官至正三品许请谥。’刘禹官不过四品,纵然加封也不过侍郎,圣人的意思,是直接追赠尚书?那要不要也辍朝以示恩宠。”
“极是,国有失,宰相不谏,我等籍籍无名,却还知道君臣大义,此乃乱命,绝不能奉诏。”
“封还封还。”
......
陈宜中摇摇头,他也不知道圣人是哪根筋搭错了,想出这么个点子,就算是要加恩,大可以过几年,那时候随便寻个由头都成,这人还没消息呢,突然就来这么一手,难怪群臣不服,他自己都觉得别扭。
“内使看到了,烦请告知圣人一声,臣等非不能也,实不可为。”
“陈相言重了,圣人不过就是一问,没有强迫的意思,既然你们不愿意,那就这样吧。”
黄内侍冷眼看着这一切,一个笑容始终挂在脸上,在陈宜中看来,这并不是对自己的尊重,反而有一种讽刺的味道在里头,一直到人离开,他都在想着‘这样到底是哪样?’
位于禁中的慈元殿上,太皇太后谢氏刚刚送走了一个臣子,其实此人品级不高,身份也不过是个幕府中的僚属,只是他带来的奏章,出自海司主帅叶梦鼎之手,这才破例宣进来见了一见,当然顺便问了问那边的情形。
当然,这种臣子能进殿就已经是例外了,还轮不到她亲自去送,坐在靠座上又将手里那份奏章通读了一遍,谢氏的表情依然很凝重,叶梦鼎的意见他向来就很重视,哪怕此人先帝时期曾经反对过她垂帘听政,那也是出于一片公心,反而得到了她的尊重。
可是这一次,国家正处多事之秋啊!谢氏有些头疼地站了起来,拿着那份奏章无意识地走动着。老臣离世、元人问罪,朝堂上下彷徨无计,她连个询问的人都没有,好不容易接到他的奏章,又出了这么大一个难题,叫人不知道何去何从。
如往常一样,殿里流淌着一曲雅乐,似乎从她升殿之时起就一直是同样的节奏,谢氏闭着眼睛听了一会儿,不由得微微失笑,这个丫头啊!正打算掀起帘子进入后殿,贴身的女官突然上前,向她禀报了一个刚刚得知的消息。
“什么?”谢氏陡然就是一惊,对于这种结果她早就有了预料,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照理来说怎么也得等到消息确认了啊,又是一个不省心的。
“赶紧命人前去,一定......尽量将人保住。”话一出口她就意识到了不妥,这种事没有准,话说得太死就会影响到人家的行事,她相信就算这么说,那些人也一定会尽力的,如果真的命数已定,也只能顺其自然了。
后殿的琴台上,一个白衣女子琚席而坐,两根青葱般的手指在一张古琴上翻飞,一双星眸微闭着,玲珑有致的上身随着曲势略略起伏,显然早已经沉醉其中,根本就没有意识到有人进来了。
“善哉,峨峨兮若泰山,洋洋兮若江河。”一曲即闭,女子仍然没有睁眼,双手按在琴弦上,似乎在感受着那上面的余韵,谢氏突然间感叹了一句,女子一听慌乱坐起准备行礼,被她摆摆手制止了。
“这曲高山流水,你倒是越发精益了,想必建康之时没有少练吧?”谢氏这话意有所指,女子的面上不禁一红。
“那时候老身得报,心里就在想着,倒底是怎样的一头笨牛,才会在听你弹奏此曲时睡得酣然入梦?这也是第一回,老身有了见一见他的心思,后来他立功、上京、入见、请婚,一路走下来,老身也不得不承认,你的眼光不错。”听到这里,女子有些错愕地抬起头。
“只可惜,你的胆子太小了。”谢氏摇摇头,接着说道:“适才叶府来人急报,说他娘子吞金自杀了,人如何还不知晓,太医已经过去了,希望上天垂怜,助那个小女子得脱险境吧。”
“怎会......这样。”白衣女子惊得面容失血,惨白一片,差点就没站稳。
“失夫在前,失子在后,一个成亲不过半年的女子,她还能怎样,守着一个空屋子过上一辈子?”
谢氏心有戚然地说道,她自己虽然不是夫君早逝,可是同样守着一个空屋子过了这么多年,那种绝望的心情时时绊着你,如果没有强大的意志怎么可能撑得下来,与其这样,还不如早早了断的好。
“老身有些好奇,你引他为知音,他却根本不通琴典音律,就连诗辞文章都是寻常,一笔字更是难以入眼,倒底是哪一点让你如此?你的这片心他可知否。”
当然是不知的,这一点不仅女子自知,就连谢氏也是一清二楚,否则以这女子的样貌身世哪一点比不上叶氏,更何况还是自己认识在先,女子的贝齿紧咬着下唇,神色倔强地一言不发。
“算了不说便不说吧,老身只是担心你会步叶氏后尘,不要那么傻,这世上还有许多好男儿。”谢氏见她的模样,忍不住劝了一句。
“圣人放心,奴不会的。”女子低头答道,没等谢氏松一口气,又听见她说道:“他府上这种情形,但逢初一、十五,总要有个扫墓上香的人吧,否则日后还有何人,愿意为这样的朝廷......去死。”
谢氏无语地看着她,平静的眼睛里闪着晶莹的泪光,自幼调教出来的规矩让她的一举一动都无可挑剔,像极了当年不经事时的自己,也是一个痴儿啊,谢氏放弃了继续劝说的心思,一切都随她去。
“圣人!”内室里一片静谧,两个人都失去了说话的兴致,就在这时,帘子突然被人拉开了,谢氏的贴身女官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竟然连准许都没有求,这是很不寻常地,什么样的消息才会让一个恪守规矩如生命的人乱了阵脚?谢氏转过身,目光严厉地看着她。
“皇城司来报,城外......”女官毫无所觉地上前附耳说了一句,就让谢氏惊得愣在了那里,突然之间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立即着人,不,你亲自去看看,倒底是真是假,老身要确切的消息。”
回过神来,她马上吩咐下去,女官恭身领命而去,谢氏看了那个惘然无知的女子一眼,还是决定等证实了再告诉她,事情太过蹊跷了,她到现在都不敢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