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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哥是出来打酱油的     混在1275txt下载     混在1275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七章 爱人

    刘禹觉得自己真是悲摧,别的穿越者随便在帝都遇上个女孩子,不但国色天香百依百顺,而且肯定出身于某个根深叶茂的红色家族。哪怕做不了正室,哭着喊着也会献上珍藏几十年的处子之身,然后死心塌地为穿越者的装逼大业买单,他可好,本以为是豪门公主被家族遗弃之后的身世大反转,不曾想变成了落魄少女惊闻噩耗雪上加霜,逼是装不成了,眼看就要到医院门口了,出租车费还没有着落呢。

    “爸、妈,你们怎么碰一块儿了?”好在老天还是厚道的,不需要他打电话去公司里叫人来,那样就太丢脸了,然而为他解围的并不是恰好从外面逛街归来的父母,而是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孩子。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听苏微讲,就连你住的病房都是人家给联系的,不好好谢上一句?今天人家小钟陪我们两个老人逛了半天街,还亲自开车送我们回来,多好的女孩子啊。”刘母不满地盯了他一眼,拍了拍挽着她胳膊的那只手。

    刘禹一听就明白,老妈的儿媳妇综合症又发作了,可如果不是他妈的话里提到了一个小钟,刘禹已经几乎忘了人家的名字,不过天大地大老妈为大,人家也的确帮了他许多,这声谢还是要说出口的。

    “不好意思让你费心了,多谢。”刘禹靠在出租车边上,现在麻烦的是不光车钱没付,就连自己都需要别人的帮助才能进到病房里。

    “谢什么,苏微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你脚不方便就不要动了,让我来。”

    钟茗毫不在意地摆摆手,放开刘母的手就去车子后备厢里抬他的那个轮椅,刘父想要上前去帮忙,却被刘母拉了一把,等刘禹回过神来,两个老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这么麻烦你,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面对突如其来的好意,刘禹当然不会花痴到认为自己真有杰克苏光环加身,遇神杀神遇花折花,人家多半是看在苏微的面子上顺手照顾了一把,至于陪自己父母逛街,那本来就是女人的天性不是,俗语也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钟茗毫不废力地将那个轮椅拿下来,见他一脸的无措,规规矩矩地坐到轮椅上,双手放到大腿上,就像是小学生在上课一般,忍不住就想笑,可是当目光扫过他戴在左手上的那串手链时,笑意就收进了眼睛里,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一汪寒潭。

    轮椅在她手上缓缓地推行着,一路驶过了草坪、走廊,刘禹是不知道该说什么,钟茗则是不想说话。今天的事情当然不是她说的什么偶遇,如果刘禹具有逻辑思考能力,就会想到钟茗根本就不应该认识自己的父母,更何况是在大街上。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在她的心里也是一团乱麻,或许只是想要单纯地见一见这两个老人,恰好又碰上了刘母的热情,于是就顺水推舟地答应了下来。或者更简单一点,目标受了伤,将会有一段时间无法行动,于是她们那个部门就闲了下来,因为太无聊了,她才会亲自来看一看,这个理由更容易说服自己么?钟茗并不那么确定。

    “我的事让你跟着操心了,其实没必要住那么好的病房,就像苏微她弟弟那样的普通病房就可以了,不然你还得搭上人情,那多不好。”刘禹很不习惯这样的沉默,想了想他从自己的病情里找了一个话题。

    知道让我操心还搞那么多事!钟茗一听他的话就翻了个白眼,话到嘴边却变成了细声细气,让她自己都不太习惯。

    “那天你手术结束以后,正好医院的普通病床没有空位子了,你们家苏微急得不行,我突然想起妈妈的一个朋友的学生在这家医院上班,他的妈妈也就是我妈妈的朋友是这家医院的一个什么科的主任,就试着联系了一下,结果她也没有办法,恰好老干部病房空了一间出来,问我价格高一点行不行?我一想你这么大个老板,不至于缺那点钱,就做主订下来,所以你不需要感谢我,那种房间比星级宾馆还贵,我们这种工薪阶层是住不起的,要谢就谢你的钱包吧。”

    话很绕口,但是刘禹的特长就是和人打交道,那下面的意思又怎么可能听不出来,一般人有钱也住不进来的病房,你已经花了高价,就等于为医院创了收,对人家来说不过是一个招呼的事,她不需要你记着这个情。

    “伯父伯母都是好人,今天走在街上,他们看的东西都是为你买的,话里话外也全都在你身上,伯母明明担心得要死,当着你的面肯定什么也不会表露吧。这话可能不该我来说,可是做为一个朋友,我还是想提醒你一句,以后能不能小心一点?”

    刘禹感到有一丝诧异,父母的反应不出他所料,对自己的爱也是无条件的,让他时时感到羞愧。不过奇怪的是,身后这个只见过两面的朋友,话里话外全都是为了他的父母着想,刘禹没来由得心里一寒,这姐们不会和自己有血缘关系吧?

    等到了病房里,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了,钟茗毫不避讳地抢着干这干那,那份执着让刘父都感觉到了,他眼神怪异地看了看儿子,心说这又是唱得哪一出?刘母却来者不拒地照单全收,笑得嘴都合不拢,有人抢儿子是值得每个母亲骄傲的事,哪怕麻烦一点呢。

    一直到天黑,钟茗也没有马上走,就连晚饭都是亲自去打上来四个人一块吃的,对于母亲的暗示,刘禹只能暗自苦笑,人家姑娘的眼睛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过自己一下,完全就在二个老人的身上,他是旁观者清,却不明白是为什么?

    “小钟,路上小心,开车慢点,以后常来啊,多好的孩子啊。”刘母将人送走以后,回来不住地夸赞着,刘禹马上就明白接下来该轮到自己了,刘父笑着给了他一个同情的眼神,自顾自地去看电视,完全没有帮他的意思,天哪!刘禹不禁在心里哀叹。

    下楼穿过门诊部的大堂,钟茗来到了自己的那辆越野车前,拉开车门用一个敏捷的动作跳了上去,关上车门后她没有马上打火发动,而是静静地坐在车椅上发愣,黑暗中她的一双眸子显得明亮异常,只有流转的波光中闪着一丝晶莹。

    过了一会儿,她从胸口拉出一根白色的链子,链子的最底端是一个可以开合的心形坠子,钟茗熟练得将它打开。盒子里嵌着两张照片,盒子底的那一张是两个人的合影,由于大小的关系,只照出了两个头像,微笑着的男孩搂着女孩的肩膀,那是多年之前的自己,也是她最开心的时刻。

    盖子上的那一张只有一个男孩的半身像,穿着浅黄色的新式野战服,手里拿着一把九九式突击步枪,黝黑的脸庞透着精神,眼睛里的神采曾经让她那样迷醉,露着雪白牙齿的笑容阳光明媚,只要一看到就能驱散她心底的阴霾,泪水一点一滴地从她眼中流下,这是她的爱人,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

    这么多年了,她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十八岁少女变成了精明干练的女军官,可是最爱的人却永远也回不来了,心头的这份思念甚至无法同他最亲的人去分享,只能自己一个人在黑暗里默默地怀念,这一切你听得到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钟茗擦干泪水,将那个坠子重新贴身塞好,握紧方向盘的那一刻,迷惘和哀伤已经从她的眼神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往无前的勇气和自信,爱情没有了,国家还需要她,巨大的车身一声轰鸣,猛地向前窜出,划破了帝都上空的夜。

    帝都大学教职工宿舍区的一幢小楼里,刚刚结束了一天工作的秦雪初有些疲惫地走到自己的家门前,取出钥匙刚要打开门,却发现房门是虚掩的。她第一反应就是失窃了,然而推开房门,里面的一切都和她早上离开时没有区别,没有被人翻动的迹象。

    客厅里漆黑一片,厨房里却开着灯,一个熟悉的背影穿着围裙在里面忙碌,秦雪初无声地笑了,倚在墙上看着那个身影,国庆长假已经结束了五天,她的爱人终于从大洋彼岸回来了。

    “唉,你怎么走路没声啊,吓我一跳。”高铭成端着一个盘子转过身,一眼就看到了妻子的笑容,他故作惊诧地拍了拍胸口,脚步却没有停下。

    “回来了怎么也不开灯?”秦雪初将脚上的鞋子踢掉,换上了自己的拖鞋,正要去摁墙壁上的开关,被高铭成出声制止了。

    “去洗澡,换上我给你买的衣服,然后准备吃饭。”

    借着厨房里微弱的光亮,秦雪初这才看到客厅当中的餐桌上,摆着两个铁艺的烛台,一瓶红酒斜着放在小推车上,桌子上除了这些还有鲜花、美食、餐具,她没有问为什么,顺服地听从了丈夫的安排。

    “真美!”

    等到她洗完换好衣服走出来的时候,客厅里已经点亮了几支蜡烛,放着一曲悠扬的钢琴曲,正是他们两个平时最喜欢的那一支,西装革履的高铭成看着妻子一身红色拖地长裙款款走出来,由衷地赞叹了一句,秦雪初脸上红霞飞起,额头上粘着几缕湿湿的发丝,更显出几分妩媚。

    “今天是什么日子?”秦雪初看着丈夫所做的这一切,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无论是什么,她都愿意与丈夫共同分享这一刻,高铭成笑着将一杯红酒递给她,然后自己端起了另一杯。

    “二十五年前的今天,我鼓起勇气来到你们女生宿舍楼下,用十斤全国粮票贿赂那个胖胖的宿舍管理员,让她帮我传了一封情书给你,约你在学校的小湖边见面,结果你没有来,我还以为自己失败了。”高铭成的话在她耳边响起,记忆回到了学生时代。

    “那个胖胖的宿舍管理员,收了你的粮票和信转身就交给了我们班的辅导员,结果那天我被叫去办公室,教育了整整两个小时,都还不知道你信上写的倒底是什么。”秦雪初“扑嗤”一声笑了出来,烛光映在她的脸上,明艳动人不可方物。

    高铭成揽住她的腰,手上的酒杯穿过她端着酒的手臂再折返回来,秦雪初迎着丈夫的笑容,做出了同样的动作,紫红色的液体顺着杯子滑进两人的口中,秦雪初回味着那种滋味,已经不再去想今天倒底是什么日子,爱人在旁就是值得纪念的日子。

    “美国这一趟收获很大?”喝下这杯酒,高铭成没有放开她,而是直接将二人的杯子放到桌子上,拖起她的手滑了一个舞步。

    “当然,托马斯老头很慷慨,桌上的那瓶酒就是他送的,真正的八二年雪碧。”

    秦雪初明白了丈夫的高兴从何而来,没有再追问下去,上一次跳舞已经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她的舞步有些生疏,然而在丈夫的带领下,慢慢地变得自然,两个紧拥的身影在流水一般的音乐中徜徉着,就像回到了二十五年的那一刻。

第二十八章 鸿雁

    秋风落叶,断柳残荷,这些原本脑海中臆想的情景,再加上去国万里的离愁、险地还生的喜悦,本是文人仕子最好的诗材。可是踏入临安府的那一刻,礼部主客司员外郎柳岳就失去了酝酿已久的兴致,他无法想像,北边的强邻已经磨刀霍霍几欲动手了,京师还是一片繁花胜景、和熙安逸的模样。

    他是北上使团中品级排在第三的官员,仅次于正、副使刘禹和吕师孟,年龄也较团中其他人大一些,家中又有老幼嗷嗷待哺,因此这个返京第一人的资格就落在了他的头上。几乎就在使团刚刚跨入大都城,连驿馆都没有呆上一天,敌国都城的样子都没看清,他就带着两个随行的殿直倒转了回去,真正算是走了一个过场,然而他的心里一点都不觉得被消遣了,只有难以言喻的感激。

    因为北上的每一路,他们所见到的情形都让人触目惊心,元人明目张胆地做着战争准备,那么大的规模要说是为了防备,只怕鬼都不会相信,因此他们这一行的前途如何,两个正副使不知道,底下的小吏们可都是议论纷纷,临了能够堂而皇之地被派遣回去,不知道有多少同僚在暗中羡慕他们。

    “柳员外,到了这里,哥俩的差使就算办完了,我等还要进宫去复命,你若是要去礼部衙门,尚可同路。”眼看着城门在望,随行的一个殿直在马上欠欠身,拱手说道。

    “劳动两位虞侯相送,柳某感激不尽,只是在下还有些私事要办,就不耽误二位办差了,不如就在此别过吧,他日得闲再置酒与二位痛饮,请!”柳岳拱手还了个礼,前面的路不同,对方是公事,他避开了道,做了一个礼让的姿式。

    文武殊途,在大宋差不多已成水火之势,可是南渡之后,国家形势日益紧张,武将的地位也逐渐在提高。来回上万里路跑下来,多少也有了一些生死与共的意思,柳岳在他们面前自然不会摆什么文人架子,两个殿直使命在身,没有再客气,道了声“后会有期”就当先策马而去。

    部衙、自己的家就在眼前,柳岳要走的却是另一条路,他没有从眼前最近的余杭门进去,而是选择了绕城别走。一路下行,穿过宝石山下的昭庆寺,钱塘门上巍峨的城楼飞檐已经遥遥在望。

    “你们姐儿越发清减了,是胃口不好耐不得热么?”听潮没有言语,只是笑了笑。

    兴庆坊刘宅的后院正房内,一个年岁差不多的女孩看了看旁边的璟娘,有些感慨地说道,虽然嘴里说着话,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顿,随着音乐的节拍,拉直、伸长、弯曲,时而停在胸前,时而在脑后交~合,有点像是极慢的舞蹈动作。

    一曲即毕,在边上侍候的听潮伸手扶着璟娘站起来,当她打算去扶另一个女孩的时候,人家早就自己跳着站了起来,抢着将她准备好的一盆水端到架子上,捋了一把绵巾,自己没有用却直接递给了璟娘,生生抢了本该做的工作。

    “芸姐儿,你一个公侯家的娇娘子,我哪敢劳你使唤?”璟娘笑着接过来,看她低眉顺眼的模样,忍不住逗了她一下。

    “什么公侯家,空心萝卜烂架子罢了,家里那些人,不知道在琢磨着什么鬼主意,打量我不知道,不爱同她们计较罢了。好容易托了爹爹到你这里躲清静,你这小没良心的还打趣我,菩萨保佑你肚里的那个,天生就是个碎嘴子,烦得你这当娘的头疼,那才好呢。”谢芸指了指她的腹部,俏皮地还嘴。

    事情当然不像谢芸说得这么简单,她爹爹的心思全都放在了南边的商路上,听说最近还有传闻,圣人有意将他补入两府当中,那就是响当当的执政相公了,这后面是不是有拿她当筹码去作交换?谢芸也隐隐听到了些风声,原本是想着进宫去圣人那里诉诉苦,没想到谢氏借口身体不适直接将她打发到这里来了。

    其实她同璟娘的交情并不密切,真正与她交好的是叶府长男叶应及的嫡生女珝娘,两人年岁相当境遇相同,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岁数,对于未来都着一份少女的梦想。而眼前的这个,虽说年纪差不多,可人家早就为人妇了,嫁的还是本朝横空出世的少年新贵,同她说什么?羡慕、忌妒还是恨。

    要说忌妒还真有一些,临出宫还让圣人惦记的,并不是她这个嫡亲的侄孙女,而是一个不相干的外姓人,芸娘的心里难免会有些吃味,不过大户人家出身,这点涵养功夫还是有的,哪会当真显露出来。

    璟娘没功夫去猜测她的来意,除了一心一意地等待夫君回来,就只有安生地将养腹中的小生命。当然,按照夫君的安排,一些外面的事情她也会学着去了解,比如说朝局,有传言那位年已七十五岁有余的王熵王平章,最近的身体越发地差了,三天两头就会告病不理事,两府的担子几乎全都压到了左、右两个相公的肩上,有鉴于此,圣人才会动了补人进两府的想头,最好的办法还是找一个德高望重的老臣镇着,例如她的父亲,可谁让叶少保清心寡欲,不愿意入朝来淌这趟浑水呢。

    看着眼前这个即将成为执政之女的明媚少女,有些患得患失的小心理,璟娘不禁想起了当日的自己,就算是贵为帝女公主,碰上这种关乎终身的大事一样会心乱不已,还好她这辈子唯一主动了一次,就为她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收获,否则芸娘的今天可能就是自己了。

    “......雁子南去暮云收,凭谁问,锦书难寄,一夜惊秋。”芸娘喃喃地拿着一张纸笺念道,那不过是璟娘的练笔之作,倒不是故意要伤春悲秋。

    “他去了有两个多月吧?”

    俗语说‘诗以言志’,就凭这一句词,璟娘已经知道这个聪慧少女猜到了什么。从半个月之前开始,她就莫名地有些心悸,常常会从梦中惊醒,芸娘记得不差,两个多月过去了,她的夫君音讯全无,片言只语都没有,如果不是有腹中的孩儿撑着,人只怕已经倒下了。

    听潮的忧心就写在脸上,劝说的话重复得次数多了,效果就会越来越差,好在璟娘的意志还算坚强,晚上不足白天补,为了达到良好的睡眠状态,她不惜用大量的运动来使自己疲累,原本这会子锻炼之后就要沐浴睡下的,偏偏又来了个不速之客。

    “大娘子,前院有客求见。”桃子的小脸蛋出现在帘子的后面,倒是省了璟娘的一番口舌,她不想同别人说,自己记着与夫君分开的每一个时辰。

    “什么客,说了娘子要静养,不见外客的么。”听潮的话语带双关,芸娘却是恍若未闻。

    “老管家说了,来的是郎君的同僚,刚刚入的城,大娘子还是......”桃子的话音还没落下,屋里就响起一声惊呼,璟娘诧异的转过头看了她一眼,自家夫君的消息,你跟着起什么劲?

    芸娘笑着拿起那张纸笺,走过去在她耳边低语道:“鸿雁来了。”,然后冲她做了个眼色,不待挽留就自顾自地叫上在外头等待的婢女,璟娘连忙套上外衣,等穿戴停当,芸娘正好换上了一身帷帽,倒成了送客出门。

    “莫嫌我烦,最后叮嘱一句,圣人说了,让你得了空进宫去。”璟娘点点头,将她从侧门送出去,一直看着她上了谢府的马车才转身走向前院,而此刻的心情已经有了几分波动,难道真的是夫君差人从北边带信回来了?

    皇城司建于开国之初,太祖时称为‘武德司’,到了太宗太平兴国六年,改为了皇城司。南渡之后,一度被废置,行营诸军成立之后,又于其中别设禁卫所,绍兴元年,复称为‘行在皇城司’,京师之民依旧以皇城司来称呼它。

    不管这些称呼如何变化,作为天子耳目,侦探内廷外臣及京师上下各处消息的职能却没有大的变化,以内侍武官充任其中的规矩也依旧保存下来,大部分时候都是临时的差遣,就比如说这一回的北上使团。

    实际上,以杨磊为首的整个护卫队伍,全都在皇城司里挂了职,回京之时就算是差使达成,按照职务高低,像普通的殿直自然是归司官负责,而像杨磊这样的三衙之臣,则直属于圣人所遣,他们是管不到的。

    “就这些?你们虞侯可有别的嘱咐。”

    临安城中的大内范围大致包括了整个吴山在内,而皇城司这个名义上只有七品的小官衙就在吴山脚下的一处屋舍中,同别处相比不但显得十分狭窄,就连人数也远远不如,哪里像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特务机构。

    主屋内,一个内侍验了二人的腰牌,又看了看他们带来的文书,皱着眉头问了一句,这封文书太过泛泛,基本上就是北行一路而上的流水帐,何时起行、何处打尖、沿途经历何事、某个使臣于某处逗留多久之类的,文辞干巴巴内容乏善可陈,一点都没有令人眼前一亮的东西。

    “回都知的话,咱们这是第一批,出发的时候才刚刚到元人的都城,他们后头干了些什么如何能知道,虞侯就是有消息也不会差我等送到这里来啊,都知如何忘了。”一个殿直俯身行了一礼,他的身高比那个内侍要高出许多,不得不这样子才能让双方能平视。

    “唉,说得是,你不说杂家都忘了,行了这劳什子就交与咱了,你们一路辛苦回去歇上两日,值班的事不急,等得了空杂家为你们安排。”内侍展颜一笑,挥挥手将他们打发出去,随手将那封文书放入了身后的架子上。

    整个屋子除了他身前的这张书案全是这种一人多高的木头架子,上面分门别类地放着类似的文书,分类的依据并不是经史子集,也不是人员来历,而是年月日,方才那个架子的顶上就贴着“德佑元年九月十三”的字样。

第二十九章 传书

    “谁回来了?”

    禁中的政事堂外,王熵的坐辇被人抬到了阶前,几个直舍匆忙跑出来帮他停住、落辇,将人从里头扶出来,气儿还没喘匀呢,老平章就发了问。UU小说,www.uu234.com

    他是从家里匆匆赶到的,得到的消息是归来的人进了城,可是却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回来了,一急之下在家中也坐不住,干脆乘了辇来这里等。七十多岁的人了,这么一通折腾,眼见着气色又差了几分,在堂上入值的留梦炎只比直舍慢了一步,看到的就是一个老态龙钟巍嬴嬴随时可能倒下的身影。

    “平章何苦自己来,有了信我自会到府上去,算算日子这应该是回来报平安的,不值得这么大动干戈。”他亲自下了阶,将王熵搀住,口里还不住地劝道,王熵不知道怎么地听岔了,当下就停住了脚步。

    “干戈?哪里又动兵了,眼下可打不得啊,要绥靖,不能由着底下的人瞎折腾。”望着老平章严肃的表情,留梦炎有些哭笑不得,更多的是油然而生的敬意,这个老人可能耳背听不清了,心里想的全都是朝廷大局。

    “没有没有,哪里都没有动兵,好着呢,你慢些走。”

    平时看上去也就几步路的事,今天不知道为什么走得这么慢,留梦炎一边扶着他一边还得看着台阶,按规制政事堂仅比皇帝上朝的大庆、垂拱等殿低一级,为示尊崇,这台阶不多不少正好八级,数着级数上去,留梦炎的额头已经微微见了汗。

    “是哪个回来了?人到了没有。”奇怪的是,一进到主事的那间大房里,王熵就恢复了神情,同之前那个风烛残年摇摇欲坠的老者判若两人,甚至行走都快了几分,反而将留梦炎落在了身后。

    “你老莫急,陈尚书去叫了,稍待片刻定然就会到。”留梦炎跟进去的时候,王熵已经坐到了当中的炕桌上,便如往常一般拿了些待批的奏报,也有已经批复后送过来的,都不是什么大事,不过让老人没那么无聊而已。

    “汉辅啊,不看了,你去忙,那么多的国事,用不着陪我这个将死的老头子。”

    王熵叫住了他,语气平淡地说道,留梦炎心头一阵哽咽,拿着东西的手不得空,只能屈身低了下头,然后回到了自己的书案前,一连默默念了几个“静”字,这才心无旁骛地开始处理堆积在案头上的公事,王熵说得没错,自己今后怕是一刻也不得闲了。

    礼部尚书陈景行没有在他的官衙等到来人,知道事情的重要性,政事堂的老平章、相公们甚至宫里的圣人都在等着北边的消息,哪里还端得起沉稳大气的重臣架子,竟然是连随从都不用,亲自上门走了一趟。

    “大宗伯。”做为此人的直属手下,柳岳自然认得他是谁,见他亲自登门到访,不由得吃了一惊,要知道这不是在自己的家中,而是兴庆坊的刘府。

    “硕人,不请自到,多有失礼之处,见谅。”陈景行只是用眼色同他打了一个招呼,转头冲着堂上的女主人正色拱了拱手说道,本来以他的品级用不着先行见礼的,可既然自己作了不速之客,对方又是女子,当然要作个姿态了,不然传出去就是失礼。

    “尚书到府,未曾远迎,是府上失礼了。”璟娘才刚刚接过柳岳递过的书信,都还没有来得及拆封,若不是从小严格教育打下的基础,她根本就不想搭理这些局外人,管他是朝廷上的几品官,哪有得知夫君的消息更为重要?

    礼貌上的客套一完,堂上的三个人就失了语,如果是男子还好说一点,随便聊点什么都行,可偏生对着个女主人,陈景行顿时感觉如坐针毡,怎么开口都是不对,又不能说刚坐下就走?这样一来就尴尬了,他这个品级最高的都不说话,作为下属的柳岳哪敢插嘴,两人都是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对付奉上的茶水,仿佛那是多么极品的珍物一般。

    “方才家兄差人见召,言及来信之事,二位若是不忙走,就在此处用些吃食,请恕我先失陪一会。”璟娘没功夫同他们磨,找了个借口站起身,她的话一出口,陈景行就暗自松了口气,跟着站了起来。

    “硕人既然有事,我等就不打扰了,他日等刘侍制回来,再行登门拜访,告辞,硕人留步。”

    主官都走了,柳岳自然不好再坐着,反正交待的事情已经送到了,两人在女主人不住的抱歉声中退出了客厅。璟娘等他们的身影在眼前一消失,就收敛了神色,快步返回堂中,夫君的信就拿在她的手上,偏生糊得极紧,她一着急就想用手去撕。

    “我来吧。”听潮拿着一把剪子,从她手里接过信封,循着粘口处小心地挑开,然后一剪到底,除了开口处,一点都没伤到内里,她从挤开的封口捻出一个样式奇特的东西。璟娘急忙拿过来一看,原来信纸被人折成了一个纸鹤形,她呆呆地看了一会儿,才沿着皱折将信展开。

    “璟娘吾妻如晤。”看到那笔字的一瞬间,璟娘的眼晴一下子就湿润了,这毫无疑问是夫君的亲笔,如此有特色的字体,全大宋只怕都找不出一个模仿者。

    “一别数月,犹如经年,为夫饮马黄河之时,爱妻尚在大江之滨,远隔万里心心相惜,思念之情如同江河入海,源源不绝......秋叶渐落之时,便是为夫回家之日,爱妻情切,离别之语言犹在耳,万万不可自误,否则看我回家怎么收拾你?听潮,你家娘子若是不听话,郎君授权给你,不用客气,有事我给你担着,只有一条,让你家娘子好好地,洗干净了在床上等着吧。”

    开始还故作附庸风雅地一通深情,勾得璟娘珠泪琏琏,可是到了结尾处画风突变,一下子就冲淡了她的相思之情,脑海里浮现的是那个让人又爱又恨的惫懒形象,就像那个方盒子里显示出来的嘴脸,有一点点不羁、一点点坏笑、一点点色心、还有......满满的爱怜。

    “扑嗤。”听潮就着她的手跟着看完,读到最后忍不住笑出了声,不过对于娘子的佯怒,她难得地显出了不屑,郎君上面说得很清楚了,娘子现在归她管,有什么事都有人担着了,她还怕什么?

    “娘子,可看完了?这个时辰,该沐浴休息了,奴去与你准备热水,稍后过来叫你。”

    说完不待她答话,就趾高气昂地走了,璟娘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不由得想起了信上的那些话,夫君的情话都比他人特别,让她激动之余还有点小羞涩,秋叶渐落之时,怕是就要到来了呢。

    “......下官是侍制亲自遣回的,正式的文书已经交与了陈尚书,上面写得很清楚,临走之时侍制特意嘱咐下官,给诸公提个醒,元人并无缔约诚意,朝廷理应做好准备。”

    “准备什么?”发话的是闻讯赶来的左丞相陈宜中,他并不是比他人晚收到消息,而是事情太多脱不开身,听到这样的言语,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大变,下官亲眼所见,元人正在大举征发,南下的官道之上汗牛充栋,车马行人络绎不绝,哪怕入了夜依然如此,若是朝廷没有准备,恐怕会有不测之祸。”

    柳岳是第一次被召进大宋的行政中枢,他原本还有些怯意,因为面对的三人是这个庞大国家的首脑人物,与自己这个正七品的小吏差了何止千里,可是一开口谈到了沿途所见,不知不觉就有了一股勇气,语气甚至有些严厉。

    “危言耸听、无稽之谈!”不待他说完,陈景行就出言一口打断,同时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个和约是在他的牵头之下完成的,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了,怎么会容得这样的言辞来干扰圣听?

    “你说的话在座的诸公都知道了,回来一趟不容易,还没有着家吧,先回家去看看妻儿,事情以后再说。”留梦炎也有些不满他的言辞,可是毕竟是宰相气度,他阻止了陈景行的口诛笔伐,温言对着一个七品小吏说道。

    人是陈景行领来的,自然也要着落他送出去,三位相公默默地看着手上的公文,脑子里呈现的却是那个小吏刚才所说的情景,元人真的会毁约来攻?如果是真的,朝廷要如何应对?拿什么去应对。

    “今天只是第一批,若是老夫所料不错,日后还会有人回来,事情究竟如何,总会有个分晓,你我也不必因此乱了心境,各自去忙吧。”

    王熵口齿清晰,条理清楚地说道,此刻他的头脑无比清醒,这个礼部小吏绝不会拿这种大事来开玩笑,不管元人想做什么,大宋自己的内部不能乱,一旦乱了就更加无法收拾了,老平章的眼神透过帘子望着堂外,显得那样地寂寞。

第三十章 惊梦(一)

    “......红绡帐里形容瘦,惊回首,伊人如梦,情丝依旧。”

    这一夜,璟娘终于睡到了自然醒,只可惜睁开眼的时候,梦里伊人没有出现在枕边,只有个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小丫头跪坐在床前,眼神里的催促之意再也明显不过,在郎君回来之前,自己只能任她欺凌么?璟娘嘴上哀叹着,身体却坐了起来。

    一丝不苟地完成了所有的锻炼项目,她趁着府中婢女们打女的时间,提起笔,在昨日那张只录了半阙词的燕子笺上补上了下半阙。诗词上头她只是平常,反而是成了亲之后才多了些兴致,不过都是写给自己看的,并没想过要在京师里头搏出什么名声来。

    她的心思很单纯,纵然是做到了易安居士那等大家,又怎能敌得过夫妻和睦、琴瑟白头?再说了,自己的夫君就不好这一口,女不为悦已者容,难道弹琴给牛听?用他的话来说,与其费那个脑子,还不如做些喜闻乐见的事更容易增加彼此感情,对此璟娘也深以为然。

    “又怎么了?”听潮不在房里,也没有指挥一干婢女烧水以供娘子沐浴之用,在璟娘磨墨写字的时候,她就走出正房来到了院子里,原因是桃子欲言又止的表情让她警觉,如果是昨日的那种事情还好,如果不是还不如不要听,她实在是受不了之前两个月的那种煎熬。

    “听前院说,城里又进了人,同昨日一样打北边回的,可是没有过来咱们府,而是直接进了宫里。”桃子压低了声音,听潮一边听着一边回头看,娘子的身影在窗棂上一闪而过,她便在心里有了主意。

    “娘子昨夜里才略略睡得安稳些,似这等消息就不要报与她了,你是她的亲厚之人,道理我不同你讲,你也当明白。”怕璟娘起疑,她拉着桃子朝外面又多走了几步。

    “还用你说?”桃子白了她一眼,正因为明白道理,才没有直接进房报与娘子听,而是同她商量:“老管家差人去宫门外候着了,等人一出来就会打听明白,哪怕没有书信,话总要带上一句吧。”

    听潮暗叹一声,郎君不是个精细的人,往常一走就十天半个月,也从来没有捎回过片言只语,这回能有一封亲笔书信,已经是顶上大天的惊喜了,既然是惊喜哪还能天天有?这一回怕是会让所有人失望了,失望不如无望,能瞒还是瞒着吧。

    桃子似懂非懂地走开了,倒底是瞒着娘子好一点,还是告诉她实情,以前还没出嫁的时候,这当然不是问题,可是现在听潮说得也有道理,没有好消息,就当不知道应该更好一点吧,她的脑袋太小了,转不个这个弯。

    不得不说,听潮对于刘禹的了解十分深刻,他本就不是个浪漫的人,在后世谈恋爱都很少送花送礼物,好不容易买一回吧,人家还没用上就分了手,最后变成了戴在手上的遗物,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匆忙解决掉外面的事,她还得赶紧回屋去,璟娘恰好完成了她的新作,有些满意又似乎不太满意地搁下了笔,看到听潮掀帘子进来,转头给了她一个探询的眼神。

    “娘子,热水准备好了,奴侍候你更衣吧。”听潮尽量让自己的笑容看上去更真实一些,眼中的那一丝闪躲没有逃过璟娘的视线,不过她什么也没问,任前者上来帮她脱下那套黑色的紧身衣。

    果然不出府中众人所料,在和宁门外等候的刘府下人没有从来者嘴里得到更多的消息,只是告诉他们在其动身的那一刻,人还是无恙的,元人没有什么刁难之处。

    送入政事堂的奏报被几个执政反复看了许多遍,上面的言辞较昨日的那一份又急切了几分,依旧是希望朝廷不要将希望全都放在元人的身上,该作的准备功夫赶紧就要做起来,哪怕是临时报佛脚也比毫无准备要强。

    相公们当然知道,这是中肯之言,几个月前的那场战事,如果出现在丁家洲的那支大军早上几个月就驰援鄂州一线,后来的局势未必会有那么凶险,同知枢密院事吴坚上前一步打算开口,却看到陈宜中朝他微微摇了摇头,于是便停下了动作。

    “怎么办?要不要立刻知会圣人。”留梦炎的脸色不太好看,打仗要钱,备钱同样要钱,今年的秋税正在征收中,原本以为是个丰年,朝廷又同北边达成了和议,日子会好过一些,如今看来还是一样啊。

    “再等等。”王熵盘坐在炕席上,他昨天就料到了后面会陆续有奏报到,可是没想到仅过了一天就送进了城,结果一问行程,刚巧与礼部员外郎柳岳相差了一天起程,因此他突然有了一个不好预感,这件事怕不是那简单。

    对于使团中的处置,一般来说没有特殊情况,都是为首的正使一言可决,给予权力的同时也要承担相应的责任,对比两份只相差一天的奏报,上面的内容几乎完全相同,不远万里就为了送回两份一样的东西,那小子吃错药了么?如果不是,他的本意又是什么。

    王熵知道,在正式的奏报送入政事堂的那一刻,甚至是更早一些的时候,同样的东西也会送入禁中,皇城司不必说了,如果圣人在临行前有密嘱,那么负责使团安全的都虞侯杨磊肯定会有另外的呈奏,上面的东西才是事情真实写照。

    “还能做什么准备功夫?”留梦炎拿着奏报展现给众人,随着手的幅度,那几页纸发出了“噼啪”的响声,这话本来应该主抓兵事的陈宜中来答,可是一看他脸上的愤然,后者就干脆地闭上了嘴,做出一付倾听的样子。

    “根据江淮地区的走马呈报,沿江各州府的米价逐日攀升,建康府昨天比之前日竟然高出了一成半,两浙不必说,肯定是个大丰之年,别处得来的消息相去也不甚远。在整个江南大熟的情况下,沿江米价升得如此之高,不用本相点明,诸公也当知道内情如何了吧?”

    同样的情报陈宜中比他知道得还要详细,如果情况进一步继续下去,不光是沿江的两江两淮,就连京师都会受到影响。李庭芝从三个月前开始就已经大规模在囤粮了,所用的手段甚至有些阴险,那时候朝廷上下多少人被他抓住小辫子,只能捏着鼻子认下来,估算下来,流入建康府的粮食不下五十万石,如今还要搞这么一出,难道是......陈宜中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留相这里可有最近十日建康府的米价详情?”留梦炎听到他的提问,愣了一下,他是状元之才,强记硬背不过是小儿科,略略想了想,拿起一支笔,就在炕桌上展开一张纸写了起来。

    “临时去找太费功夫,某这些日子多有留意,所记之数就算有差,也不会大到哪里去,陈相看看可有错漏?”写下几个数字,又回忆了一下,他吹一口还未干的墨迹,将纸递了过去。

    “九月二日,二百五十文,三日,二百四十七文,四日,二百五十二文,五日,二百七十文,六日,三百文,七日,三百二十文,八日,三百五十文,九日,三百九十五文,十日,四百三十文,十一日,四百八十七文,十二日,六百二十文,昨日......七百三十文!”陈宜中一字一句地读出来,堂上几个人默默地在心里计算,同他一样,都是一惊。

    原本半闭着假寐的王熵也陡然睁开了眼,如果留梦炎所记下的这份资料不错的话,建康府的米价是从九日之前开始涨的,而且越涨越高,建康府辐射整个江淮,这才导致了沿江一带的米价波动,李庭芝为什么会突然有这么大的动作?又不知会政事堂,再看看从元人都城返回的这两份奏报,情况很明显了,他得到的消息不但比京师的要早,而且更为详实,照日子推算,使团在元人那边已经呆了大半个月,什么样的结果都应该出来了,李庭芝如此急切,难道......

    “猜测也是无用,事实如何,过几日就有分晓,明日老夫偷个懒,就不到这里来了,有什么事你们商量着办吧。”

    王熵出人意料地让人扶起来,摆摆手制止了他们的相送,毫不停留地走出了大堂,只余下几位相公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回事。坚持送到门口的留梦炎还以为他会先折往宫里,结果那乘肩舆径直朝着和宁门的方向而去,老平章所说的竟然是真的,他回家去了。

    他所不知道的是,就在肩舆被抬出宫门的那一刻,王熵伛偻着身体伏在了坐椅上,掩着嘴尽量让声音低一些。再晚走一刻这付的虚弱的模样就会让所有人知晓,现在正是多事之秋,他不想让别人看到。

第三十一章 惊梦(二)

    李十一出发的时候已经晚了十余天,加之他要做的事与雉奴不一样,因此当雉奴快要进入宋境之时,他带着人才刚刚抵达元人治下的汝宁府治所在的汝阳县城,这里是元人的前线要地,隔着淮水同宋人治下的淮南西路相对。√∟UU小说,www.uu234.com

    从这里下到襄阳府,上到行省驻地开封,以及威胁宋人淮东方面的归德府距离都是差不多远,从而成为重要的转运枢钮,根据留在这一带的探子统计,源源不断聚集于此的兵力总和已经超过了十万人,大都是从中书省各辖地过来的,河南本地的兵马则前调去了襄阳、鄂州一线。

    “人还在吗?”迎着两个等候多时的手下,李十一没有下马,只是收紧了手中的缰绳,让坐骑放慢了脚步,刚好停在了他们的边上。

    “在,小的们亲眼看到他家的铺子关了门,他自己回了城里的家中,铺子那头留了三个伙计守着。”一个手下探身上前,在李十一低下来的耳边报告。

    “前头带路,去他家。”李十一点点头,在马上坐直了身体,挥着手里的鞭子指了指前方。

    “掌柜的,人心难测,不如让小的们试探一二,看情形再做定夺吧。”

    手下有些犹豫,李十一明白他的担忧,这里是元人重点聚集之地,稍有不甚就会落入重围,时间过得太久了,谁都没有把握那人会做出什么选择。

    “你们不懂,在不曾证实之前,他就是我等的前辈,值得所有人的敬仰,你们的人不是盯着吗,有什么动静能逃得过去?”可是李十一好像铁了心要亲自走上一趟,丝毫不理会手下的谨慎,既然劝不动,手下只能依令行事,他骑上马在前头带路,另一个同伴则加速走在了他们的前头,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像这种大军云集之地,夜禁自然执行得要比别处更为严格,虽然他们一行都是汉军打扮,也免不了时时被人盘查,为避免打草惊蛇,李十一等人都加快了速度,差不多在夜幕降临之时,赶到了手下所说的那所宅院前。

    “上前敲门,将这个送进去。”

    李十一下了马打量了一下四周,这是位于城东的一所大宅子,对方选择的这个位置所住的大都是商人,属于有钱但是并非权贵政要的居处,看到他们这一队汉军进了坊,都是关门闭户,没有人想着看热闹。

    一个军士上前敲打了几下,马上就有人从里头打开了半扇黑漆大门,伸出头看了一眼,目光迟疑地在军士身上打量着,却不敢将门大开。

    “这位军爷可有事?”看模样是府中的管事,说话也是小心翼翼地,生怕触怒了对方。

    “你家主人可是姓雍?”军士朝着门缝瞅了瞅,管事的身后跟着两个家仆,手里没有拿家伙。

    “对不起,我家主人姓秦,并非你说的雍,军爷若是找人不妨去别家打听打听,有不便之处,小的也可代为引路,这一带人家不敢说都认识,大多数还是知道的。”管事的一听姓都不对,立刻放下心来。

    “姓秦就对了,你将这个交与你家主人,他看完后就明白了。”军士听他说完,拿出一封书信,递了过去。

    管事的接过来一看,封皮上分明写着“秦府主人亲启”的字样,心说你不是玩我吗?又装作认错人,早说不就得了,话虽如此,面上仍然是恭恭敬敬地,直呼“得罪”,要请他里头坐。

    “不必了,某就在这里等,有消息赶紧来说一声,天不早了。”军士也是奇怪,直接在台阶上坐了下来,再也不看那个管事。

    这么个没头没脑的书信,还不知道是凶是吉,管事的不敢怠慢,快步朝后院走去,他知道这个点,自家主人肯定会在书房里,果然穿过连接前后院的小花园,书房里的灯已经亮了起来。

    “进来。”

    禀报之后,里头传出一个声音,管事的打开门走进去,书案前的一个中年人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去继续写着一付什么字,管事的有些心急,但也知道当家的习惯,不敢出言打断他。

    “说吧,什么人?”中年人长得很富态,个子不算高,穿着一身缎面长衫,没有戴冠,头上扎了一个髻子,他放下了笔,看着管事局促的模样问道。

    “一个汉军小校,看服色是个百户,小的不敢擅专,只能前来禀报一声。”管事拱拱手,将之前的所见一一道出。

    汉军百户?中年人皱起眉头,他们这些商人,平时最怕的就是城外的那些粗汉,虽说坐镇的参政老爷军纪甚严,一般没有哪个军士会公然在城中闹事,但平日时拿点东西,白吃白喝之类的小冲突也是不断地,这么晚了?中年人抬头看了看窗外,会是什么事呢。

    “此人也颇有意思,明明知道我家主人姓秦,偏偏还要相诈,说什么找姓雍之人,等到小的说出实情,他又改了口,还命小的将一封书信呈上,当家的你要不看看?当家的......”管事的说完,拿出书信准备递过去,没想到半天都无人来接,他诧异的抬起头一看,中年人呆愣愣地站在那里,眼神不知道望到了哪里去,竟然就没有听清他的话。

    “喔,你说的什么书信,在哪里,快拿与某看。”连喊了数声,中年人才回过神来,一迭声地催促着,完全不复之前的冷静,倒是把管事的给弄糊涂了,难道那军士真是本府的什么人?

    信封里头不过就是薄薄的一张纸,中年人拿起的时候似乎手指都在颤抖,展开之前还深吸了一口气,好像这张纸有多大的魔力一般。管事的从纸背后偷眼看去,上面用了很大的字体,一共才写了七个字,像是一句什么诗,更让他吃惊的是,中年人看到这几个字,脸色变得惨白一片,比方才还要强烈。

    “人在哪里?快带某去。”过了一会儿,中年人自己回过了神,他着急地抓住了管事的肩膀,激动地催问道。

    “在......门口,当家的莫急,小的这就带路。”

    从书房出去要比进来用的时间短,因为管事的发现自己已经用上跑了,结果还是落在了中年人的后头,这个军士会是什么人,让素来冷静的主家如此激动,他不知不觉好奇起来。

    “敢问可是足下找某?”不用别人介绍,中年人直接对着那个军士拱手说道,门前一共只有他一个陌生人,当然不可能认错了。

    “你就是秦先生?我家主人即刻就到,请稍候。”原本背对着大门坐在台阶上的军士听到有人问话,站起身转过来上下看了来人一眼,平静地说道。

    这个即刻比中年人想像得还要快,因为人就是从对面的街道上过来的,一行十多个全都是汉军打扮,为首的同他一样作商人打扮,看着也就三十多岁的样子,眼神却是无比犀利,这都是当探子观察敌情练出来的。

    “幸会,在下姓李,可否借一步说话。”李十一没功夫在门口同他寒喧,一边说一边沿着打开的大门走了进去,他们的马匹都留在了对面,由两个军士看着,顺便充作望风之用。

    “哪里,请。”中年人满脸的疑惑,却又不敢多说什么,想了想没有带他们到客厅,而是直接穿过花园进了后院的书房。

    “夜阑卧听风吹雨,先生请。”

    “铁马冰河入梦来。阁下是?”

    李十一吟出的就是信封里的那七个字,中年人对上了下半句,类似于后世的接头暗号,可是只有两个当事人知道,这一句暗号,对方等了足足二十年。

    “某的身份不便说出,足下原姓雍,名秦,宝佑三年五月以兵部职方司淮北提勾公事出京,最后一次传回消息是景定六年七月,某说得可对?”李十一背诵着记忆中的资料,这些资料就是刘禹之前交与他的,北上的时候由于要护卫刘禹一行不得空,如今事情结束了他才慢慢开始梳理这些资料上的人。

    像眼前的这人一样,大多数人的差遣都已经超过了十年以上,为了掩饰身份,不但有各自的营生,就连家宅也是一应俱全,此人娶妻生子不必说,妾都纳着好几房,这所宅子里的人口足有三十多,那么此人还会有多少公心?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阁下不提起,某自己都忘了是哪一年来此的,雍秦......雍秦.......难得还有人提起这个名字,朝堂上诸公还记得千里之外,敌国之内有这么一个人在为大宋卖命么?”

    “他人不知道,某家主人是绝不会忘记的,他曾说过,每一个战斗在黑暗里的人,都是国家的英雄。”

    李十一说得是白话,听在中年人的耳中却是如此共鸣,他们这些人舍家抛业,隐姓埋名,不就是行走黑暗之中么,英雄!中年人突然激动起来。

    “你家主人是?”

    “中书舍人、龙图阁侍制刘子青。”李十一肃容答道。

    “一心赴险的祈请正使刘子青?”中年人惊讶地张大了嘴。

    “正是。”

    李十一颌首答道,什么官职爵位都不如实绩来得更响亮,在北地,只怕刘禹的名声要比政事堂的相公还要大,这全都拜之前的宣传所赐,同样都有他们这些黑暗战士的一份功劳。

    “阁下前来是何意?”中年人感慨了一会儿,出言问道。

    “局势不用某来说,这城中内外都在你的眼中,他们将来会干什么,想必你也知道了,大宋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我们需要每一份力量,不一定是上阵杀敌。”

第三十二章 惊梦(三)

    是人就会有梦醒的那一天,潜伏了二十多年的秦先生是如此,活了二十多年的苏微也是如此,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病床上,屋里没有人,挣扎着爬起来,才看清楚这是老板的那间病房,自己就睡在陪床上,手上扎着输液管,吊瓶里的液体还有一大半。UU小说,www.uu234.com

    “你醒了?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房门被打开,刘禹摇着轮椅出现在门口,他的腿上搁着两个饭盒,看到她呆滞的样子,表情夸张地作了一个惊吓状,惹得苏微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怔怔地看着他流出了眼泪。

    刘禹关上门,将轮椅开到她的床边,把两个饭盒放到一旁边的床头桌上,看她一脸的泪水,想要凑过去帮她擦一下。结果刚一起身就不知道碰到了哪里了,触动了伤处疼得龇牙咧嘴。那付怪异的模样再次起到效果,苏微的笑容在泪水中绽放,正应了那个词‘梨花带雨’,刘禹握着她空出来的那只手,借力而起直接坐到了床边,苏微的手紧紧地握住了他,好像要抓住点什么才能安心,刘禹只好偏过身体,用另一只去帮她擦眼泪。

    “疼吗?”听到她开口,刘禹松了一口气,还知道关心别人,这姑娘没傻,他摇摇头,其实刚才那一下真的有点难忍,差点就叫了出来,绝不是演技了得。

    “疼吗?”刘禹将这个问题原样奉还,苏微先是愣了一下,看到刘禹指了指他自己的胸口,才明白其中的含义,苏微不知道如何表达她此刻的感受,因为根本就不敢去想,或许最痛的时候都已经过去了,现在剩下的只有麻木吧。

    不知道为什么,当醒来看到刘禹的那一刻,她涌上心头的竟然是轻松,因为现在她不知道如何面对自己的母亲,就更不用说别的人了。只有这个不靠谱的老板,事件的唯一参与者,苏微感觉在他面前自己不需要装作坚强,因为最虚弱的那一面都被他尽收眼底,反而不存在尴尬。

    迎着他关心的目光,苏微无声地将头靠了过去,听着他胸膛里强而有力的呼吸声,心里一点一点地平静下来。突然,她感到头后面多出了一只手,抚着她的发丝至上而下,在背上停了一会儿,就在她以为会有进一步的动作时,那只手却停下了,只是用上了一点力将她拥得更紧了一些,而耳中的心跳声,从突如其来得急促,慢慢又恢复了之前的节奏,一丝羞涩爬上了脸庞,还有一点点地不解。

    “咱妈在门口偷看呢,你说一会儿她会不会打我?”

    刘禹才觉得郁闷呢,好不容易有了一个乘虚而入的机会,病房的门被人悄悄打开了,他本来以为进来的是自己的父母,被看到也就算了,说不定还正合老妈的意。可谁知道最先探出头的是苏母,看到他们的样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一下子缩了回去,不是应该冲进来指着他鼻子大骂吗?外面的人奇怪也就罢了,怀里的人也毫无动静,就像没有听到一般。

    “对不起。”怀里的女孩突然悠悠地说了一句。

    “没关系,我是自愿的。”刘禹的回答让她破啼而笑,随即又低低地抽泣起来,自以为是的小幽默没有起到作用,他只能将这个身心俱创的小身体抱得更紧,平生头一次生出了保护她人的心,而不是被人保护。

    实际上他并不了解实情,之前偷听到前半截全是苏母的自述,那些灾难的根源倒底是什么,苏微没有说,他当然也不会去问。无论如何,二十年前她还是个事都记不住的小女孩,不管发生了什么都算不到她的头上,可是却为此承担了二十年的苦难。

    “我不是有意隐瞒的,那天我才知道自己的身世,我的父亲他......他竟然......会那么坏,我真的不知道。”苏微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想来想去才用上了一个‘坏’字。刘禹见她开了口,将她的头放开,看着她的眼睛,问道。

    “有多坏?”

    “他......害死了好多人,全都是对我很好的叔叔阿姨,为什么,为什么他会这么做?”苏微茫然地抬起头,楚楚可怜的眼神让刘禹觉得心痛,如果不是知道有人在门外,他多半已经采取了更实质一些的行动,比如说嘴的另一种作用。

    刘禹知道她心中的伤痛不是因为被隐瞒了那么久的身世,而是心中的那股信念崩塌了,长久以来苦苦支撑的支柱一下子就倒了,如果不能及时地疏导,最后的结果很可能就是精神崩溃,现在就是这样一个关键的时期。

    苏母不进门的原因很简单,她害怕自己会刺激到女儿的痛处,就像那天在墓地,如果不是女儿的意外出现,现在躺在病床上的就是她自己,因为女儿的那个问题她也想知道,可是却没有人能回答她。

    一个受党教育多年的人,一个家族幸福、前途无量的人、一个别人眼中的好丈夫好父亲,突然间做出了让谁都想不到的事,这个答案不光她们在追寻,就是当年直接参与案子的那些人也没有弄明白,写在档案里的结论只有一句话“罪大恶极、死有余辜”。

    “苏微,我不知道你的......那个人为什么会那么做,给不出你要的答案。”刘禹将她的身体靠在枕头上,直视她的眼睛说道:“但是我能理解你此刻的心情,一种无法排遣的情绪正在这里汇集,就像水壶里的水被烧开,想要冲出盖子一样。”

    刘禹指着自己的脑袋,那种情绪是什么,苏微自己都可能无法给出确切的定义,但是刘禹知道,他不希望这种情绪在女孩的心里沉淀下来,影响她对今后生活的判断,但是怎么才能消除或者说减轻这种情绪呢,刘禹的脑子急速转动着,最终下了一个自己都感到吃惊的决定。

    “我来给你讲个故事吧。”刘禹收起眼神,换了一个轻松的表情,很明显地他能感到女孩的表情也放松了一些,自己成功地分散了她的注意。

    “从前有一对姐妹,她们相差大约三岁,上头还有一个哥哥,比姐妹俩也大不了多少,在他们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父母,兄妹三人相依为命。那是一个兵荒马乱的年代,人的生命非常脆弱,战争来临的时候,整个村子的人都会跟着逃亡,因为守在村子里只能等死,兄妹三人也不例外。”刘禹的故事并不是她所想像的寓言或是教育,而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开头,偏偏这种开头吸引了苏微的注意,不知不觉就听得入了神。

    “有一天,在经过一个集镇的时候,最小的妹妹患了急病,哥哥背着她去大夫,将姐姐一个人留在了宿营地。天黑了,他们还没有回来,姐姐很害怕,就寻着他们的方向找了过去,可是还没等她找到,就在一个偏僻的巷子里被人打晕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一条船上,被绳子绑着,嘴里塞着布条,周围全都是像她这样的小女孩,没有人知道她们会去哪里,也没有人知道等待她们的会是什么样的命运。”

    刘禹的声音渐渐变得低沉,他的神情让苏微吃惊,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表情,眼神中透着浓浓的哀伤,仿佛在看着一部悲情的电视剧,明知道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却无力改变,只能让心随着剧情跌荡起伏。

    “一转眼十多年过去了,姐姐成为了某个大城市里的红牌歌伎,而她的亲人却在几千里之外的另一个国家中苦苦找寻着她,如果命运不发生改变,他们可能一生都不会再遇上,又或者带着各自对亲人的思念终其一生。可是在那一天,她遇到了个男子,那个人看上她只是因为她的美貌,男子很有钱,将她从青楼里赎出来,养在一个小院子里,姐姐以为离开了火坑,心里很高兴,对男子也是心存感激。”

    “可惜好景不长,男子因为某个原因得罪了城里的权贵,那一夜风雪很大,外面几乎听不到别的声音,等到发现院子被人包围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所有人的抵抗在训练有素的军人面前显得那么脆弱,院子里的人一个个地倒下,男子为了保住姐姐,主动走了出去,让她藏在了屋里......”刘禹讲得很慢,苏微听得心惊,在他停顿的时候,不自觉地抓住了他的手臂。

    “后来呢?”

    “她藏得很好,那些军人没有搜到,为首的一个头领逼着男子说出来,将他头朝下踩在雪地里,一边脸冰冷地刺骨,一边脸上火辣辣地疼。”刘禹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好像又感受到了那种疼痛。

    “男子什么也没有说,那个头领不甘心,就将手里的火把扔到了屋子里,还下令那些军人也照着做,屋子里全是木头和一些别的易燃物,大火很快就烧了起来,男子绝望看着屋子被大火包围,听着里面传出来的歌声,那是姐姐最后的绝别。”

    “山无陵,天地合......”他不会唱,只能这样子念出来,最后的那几个字哽在了喉咙里,怎么也发不出来,最后变成了低低的呜咽。

    “......乃敢与君绝。”苏微的眼泪落了下来,一字一句地帮他补完。

    刘禹的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苏微紧紧抓住他的手,发现那手在不停地颤动着,青筋一截截地凸显出来,就像是那一天自己在墓地时的一样。这就是刘禹所说的那种情绪,一种积攒到脑子里时刻想要冲出来的情绪,一种随时可能爆发的情绪,一种难以宣泄无法排遣的情绪,我们称它为“仇恨”。

    “你现在感到绝望,是因为你知道,除了将仇恨堆积在心里,什么也无法去做,因为那个人是你的父亲,你可以恨他却无法动他。苏微,我说这个故事,就是要告诉你,每个人都有他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别让这种恨意毁了你的一生,那不值得,因为那不是你的错,而你却想拿它来惩罚自己。”

    刘禹没有别的办法,他知道要想让一个人消除某种情绪,除了将它发泄出来之外,还有就是让他听到别人比他更惨,苏微现在就是这样,女人天生的同情心让她更容易入毂,而她毫不怀疑这个故事的真实性,甚至她猜到了女主的名字。

    “那个国家在非洲吗?”这个时空仍然在发生战乱的地区不多,而刘禹平常所说的那个国家恰恰就是其中之一,因此很容易让人产生联想。

    “不是,它离我们很近,近到触手可及,但是又很远,远到难以想像。”刘禹出人意料地否决了她的答案,今天难得说了一回真话,他不想再最后再编一个谎言。

    苏微没有再追问下去,无声地靠在他的肩膀上,想像着那种烈火焚身的痛苦,和眼睁睁看着爱人消失的无助。相比这些,自己的自艾自怨真得没那么难受了,

    就在刘禹说着自己的故事时,病房外面坐着各自的父母,房门的隔音效果很好,关上之后什么也听不到。苏红梅神情呆滞地坐在长椅上,刘母在一边宽慰着她,而刘父则坐在椅子的另一头,望着对面的墙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大妹子,虽然你没有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看得出来,你还是挺在意这个闺女的,不管你们母女之间有什么误会,你可千万不能再倒下了。听我一句劝,母女哪有隔夜仇,呆会进去好好聊聊,把心结解开了,比什么都强。”

    “老姐姐,谢谢你们,你们一家子都是好人,要不是碰到刘禹,我们家小微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千错万错都是我这个当妈的不好,孩子恨我也是应该的。”刘母看到她一脸的自责,又听到这样的话,摇摇头抓住了她的手。

    “你也不容易,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还有个病成那样,虽然认识的时间不久,你们家小微的性情我还是看得出来的,那是一个懂事的孩子,就算钻了什么牛角尖有想不通的事,等禹子劝劝,一准就好了,别担心。”

    苏红梅没办法说出那不是什么误会,而是欺骗了孩子二十年,让她心目中的父亲形象轰然崩塌,现在只怕是连自己也恨上了,哪是几句话能解得开的。两个女人没有说上几句话,病房的门一下子打开了,刘禹推着轮椅驶了出来,两个女人一起站起身,刘母直接过去接过了推手,苏红梅忐忑不安地看着他。

    “伯母,苏微想和你说说话。”刘禹指了指后面,表情轻松地说了一句,苏红梅心里一松,赶紧走了进去。

    “妈......”在她出现的那一刻,苏微泪眼婆娑地张开双臂,这一声“妈”立刻打破了她所有的心结,泪水不可抑制地滑落,她差一点就失去了这个女儿,因此这一抱就特别地久,什么话都不需要说了,只要把心里的委曲都宣泄出来就行了。

    位于东城区黄寺大街乙一号院是一片高低错落有致的建筑群,地铁八号线从街口的位置穿过,这里不像几个主要商圈那么热闹,大致上还是比较安静的,如果不看被全副武装的军人守卫的大门的话。

    “请出示证件。”一个持枪卫兵敬了个礼,朝着缓缓摇下来的车窗伸出了手。

    钟茗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本黑色封皮的证件递了过去,她今天穿着一身男式军装,并不是普通女文职人员的那种上衣下裙,如果不开口很难相信这个开着巨大越野车的军人是个女子。

    “嗯,可以过去了。”卫兵打开证件对照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就点点头放行,其实不用看证件他也知道这人是谁,可是职责所在,不能认真执行,因为他身旁的墙壁上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只写了四个字“总参二部”。

    车子在一幢七层楼前停下,钟茗拿起副座上的一个文件袋下了车,她对着后视镜整了整军容,这才快步走上了台阶,这幢楼的前面没有挂任何牌子,可门禁却比大门口还要严格,不但要验证件还要验指纹和虹膜。

    “报告。”在一块写着‘局长办公室’的房门前,钟茗敲了一下门然后立正大声说道。

    “进来。”听到里面的传出来的声音,钟茗这才扭开门,一个身穿军服,肩头挂着一颗金星的中年男子,背着她站在窗户边。

    “小钟,来坐。”

    男子转过头,招呼了一声,钟茗应声坐下,双腿并拢,挺直了腰正视前方,男子点点头自己却没有坐下,而是扶着沙发站在她的边上。

    “你的报告我看过了,为什么要调查二十年前的案子?和你现在的工作有什么关联?不用站起来,坐着回答。”

    “是,首长。”钟茗刚要站起来就被他制止了,她顺势坐下组织了一下心里语言。

    “因为目标人物与那件案子的关联人物过从甚密,我必须要知道当年的详情,才能评估出事情的风险,以便做出合适的应对方案。”

    “喔?哪一个关联人物。”男子一听有些好奇。

    “主犯的女儿于小薇,现在她叫苏微,还有她的母亲,苏红梅。”钟茗从文件袋里拿几件档案递了过去。

    “苏红梅,这个名字很熟悉啊。”

    男子看了一眼苏微的资料就直接翻了过去,这个女人太年轻了,二十年前肯定还是个小孩,能有什么疑点,只有那个母亲让他琢磨了一会儿,看了看上面的资料,突然想起了什么。

    “首长说得对,这个女人是主犯的妻子,她当时是702研究所的主任级研究员,311实验室的负责人,618工程的重点参与者,案发后被解除了所有职务,之后一直被监视居住,直到五年前才解除。”

    “618工程,对了就是她,那个......材料不就是这个苏红梅最先提出并发现的吗?你说她和目标现在有接触?”男子恍然大悟。

    “对,她们母女都与目标有所接触,目前还没有发现问题,但是我需要了解更多,特别是这个苏红梅,如果不能排除她的嫌疑,就只有采取非常措施,绝不能让目标陷入危险中。”

    “我明白了,可是那个案子,是整个安全部门的耻辱啊,我这里掌握的也不一定比他们多。”男子摇摇头,仿佛不愿意提起当年的事。

    “首长,我坚持自己的要求。”钟茗站起来,朝他敬了一个礼,眼神含着毫不妥协的决心。

第三十三章 惊梦(四)

    “死有余辜!”

    钟茗揉着自己的肩膀,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脖子,抬起头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UU小说,www.uu234.com

    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局长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离开的,整间办公室就剩了她一个人,按照规定她只能在这里阅读所有的档案,不能记录更不能拍照,一旦出了泄密事件,局长将做为担保者负连带责任。

    送进来的材料被几个金属箱子装着,堆满了她的周围,二十年前的这件案子涉及的人物之多,持续时间之长,都反映在了堆得超过她坐身的材料上面。没有时间一一去看,钟茗只能缩小范围,将重点设定到主犯以及他的妻子身上。

    事实虽然发生在二十年前,可原因却要追溯到更早一些的八十年代中期,那个时候,华夏最大的外部威胁来自于北边强邻,同为社会主义阵营的两个国家互相指责对方是修正主义,嘴仗从宣传部门打到军事部门,漫长的北方边境线,数百万大军虎视耽耽地盯着对方,当时几乎所有的情报部门都在猜测第三次世界大战开始的时间。

    华夏当时正处于改革开放的初期,国内正朝着以经济建设为心进行转型,从这一点上来说,对方的指责也是有道理的。而与此相反的是,随着七十年代华美关系的逐步改善,特别是双方建立了正式的外交关系之后,出自冷战思维的考虑,美国认为这是一个将华夏拉入自己阵营的机会,因此从八十年代初期开始,双方展开了一系列的合作,那是华美历史上的蜜月期,在西方媒体上,甚至将华夏称为北约的“准缔约国”。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帝都的许多科研机构,特别是与军事科技有关的机构,都有了来自大洋彼岸的身影。国防618工程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立项的,主旨是为了解决军事高端材料研究方面的空白,苏红梅做为华夏自己培养的材料专家,领导了其中一个重点实验室,也就是档案中提到的311实验室的工作,并于两年后取得了重大进展,这个进展是什么?档案上没有提到,但钟茗却很清楚,因为她目前的工作,就是围绕这个展开的。

    到了九十年代初,由于之前的一场风波,华美关系迅速交恶,所有的合作以双方都措手不及的方式骤然结束。而这一切并没有影响到苏红梅的地位,此刻她已经被破格提拔成了研究所的高级研究员,这一年才刚满三十岁,同年她经人介绍与后来的案件主犯相识并很快结婚,并于第二年育下一女,就是现在的苏微,那时候她的名字叫于晓薇。

    于东升,出身于红色家庭,从军队转业之后,就一直从事情报工作,到了八十年代国家正式成立安全部门的时候,他成为了建部的元老,先后担任部长秘书、助理、外事局副主任、北美情报司司长,在他叛逃之前,推荐他担任副部长的材料已经送到了上级的案头,可是谁也没想到,这个看似前途无量的安全部门高官竟然抛下了一切投入了大洋彼岸,那一年苏微才三岁。

    作为一个参与了安全部门初创的元老,他掌握的信息是致命的,他的叛逃带给国家的损失更是难以估量。仅在当月,北美情报网上的人员损失就高达八成,其中大部分人甚至与他住在一个院子里,由于情报工作的特殊性,这里面还有不少对真正的夫妻,他们的双双牺牲导致了一大批孤儿的诞生,甚至有些人只要再过几个月就能成为父母,全都被他的背叛行为葬送了。

    如果只是这样,那此人可谓“罪大恶极”,之所以在要后面多加了四个字的考语,则是出于另外一项重大损失,这个损失是什么?钟茗没有看到相关的只言片语,但是从她不经意地听到局长和教官他们谈话,了解到这件事关系到总理生前的一项布置。

    在华夏国内,总理其实不光是一个职务的名称,更多的时候,在不加上‘国务院’的前缀时。它是一个特指,专门作为党和国家的领导人、红色华夏情报工作的缔造者,受人尊敬的那位先驱的敬称,特别是在军事部门。

    不能用笔,也没有纸可用,钟茗不得不在脑子勾勒出人物之前的关系,作为主犯的妻子,苏红梅立刻就被隔离审查,审查的重点则是她是否参与了这次叛逃,其次是她所掌握的秘密对于她的那个丈夫是否泄密,泄密的范围有多大,审查材料很多,其中有多达八十多页是她的自述,而每一页上的东西都是完全一样的,钟茗知道这是一种审讯手段,为的是找出被审讯人心理上的破绽。

    最后停下来的原因不是苏红梅交待出了什么,而是她从厕所的一个狭小的窗户中跳了下去,由于楼下全都是武装人员,她的行为肯定不会是想逃走。钟茗叹了口气,她不是认为这个女人可怜,而是因为被赶来的医务人员救起后,才发现苏红梅已经怀孕了,那个孩子从此以后就只能躺在病床上,这能算报应么?为什么受到惩罚的不是始作甬者。

    钟茗的情绪只偏离了一会儿就回到了正题上,她研究这么久的原因只有一个,苏红梅倒底有没有向那个叛逃者提供研究上的成果?要知道这个成果的发现,直到二十年后的今天都是令世人瞩目的,为此总参甚至专门成立了一个部门,就是她所在的这个局。

    毫无头绪!在经过了四、五个小时的寻找、整理、归纳和推测之后,她依然只能得到这么个结论,只有在确定苏红梅没有参与这个案件,才能推断出她的存在不会威胁到目标的安全,因为她熟知其中的内情,尽管可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掌握着多么大的一个秘密。

    如果是个寻常人,钟茗根本就不会费这种功夫,按照她的权限,可以自己做主让这种潜在的威胁立刻消失。但是自从主动接触苏微之后,特别是看到了目标同她之间存在的那份感情,钟茗希望能够找到对她们有利的东西,不至于最后要陷入更加难以处理的后果上去。

    “咚咚。”的敲门声让她猛然抬头,右手下意识地按到了枪套上,不过那里是空的,在进这间屋子前就交给了外面卫兵。

    “请进。”钟茗没有起身去开门,因为她知道门是从外面反锁的,如果她要出去,还要主动敲门才行。

    “知道你一直在忙,就没有来打扰你,不过首长走的时候吩咐过,必须要督促你吃东西,这是命令,所以请你配合。”进来的是一个同她一样穿着校官服的男军官,身材高大相貌英俊,说话的口吻很严肃,脸上却带着笑。

    钟茗无所谓地站起来,沙发周围全都被材料堆满了,男军官直接将餐车推到了局长的办公桌前,那上面显然经过了处理,原本放置的材料、书籍、电话机都被清理干净,正好可以拿来当餐桌用。

    “钟茗。”

    被人在一旁盯着吃饭,换了一般人肯定会受不了,可是钟茗毫无所觉得大口吞咽着,就像在部队里要赶时间一样,动作机械而重复,一点一点地消灭了离她最近的一个盘子,然后转向了稍远一点的另一个,至于里面是什么,可能她都不在乎,男军官看了半天,忍不住叫出了她的名字。

    “啊?”突如其来的叫唤甚至都没有让她噎上一下,只是好奇地转过头看向了他。

    “这个周末你有没有时间,我想请你去参加俱乐部的活动。”

    “嗯,应该可以,我那天没什么事。”

    钟茗想了想自己的日程安排,点点头答应下来,这个所谓的俱乐部其实就是模拟野战,是她平时为数不多的兴趣之一,两人以前也经常去参加,她没觉得有什么。不过无意中看到男军官欣喜的神色,她的脸色就有些沉了,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这也是你们首长的命令?”男军官不防她会这么问,一时间有些不解。

    “当然不是,我只是想和你......”

    “陈锐,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做为一个朋友的忠告,为你好。”钟茗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男军官的眼神一下子就黯淡了许多。

    虽然以前两人在一起的时候,钟茗从来没有表现过那方面的倾向,可像今天这么直接地拒绝,也是他没有想到的,原以为只要多接触,自己怎么都会有机会,这种梦想却被无情地打碎了。

    “我知道你以前有男朋友,可他不是......”

    “陈锐,再多说一个字,就请你立刻出去。”钟茗赫然起身,指着门口说道。

    男军官低下了头,他知道自己口不择言,部里谁不知道这个姑奶奶的逆鳞在哪儿,偏偏怎么就说了出来?这下原本还有半分的希望,也荡然无存了。

    接下来,两个人谁都没有再说话,钟茗默默地将所有的饭菜都吃完,她还有工作要做,需要大量的体力和精力,这种速度和胃口无关,完全是一种本能。而男军官则默默地收拾完东西,将餐车推了出去,看了一眼那个倔强的背影,反手带上了办公室的门。

    “怎么样,有收获吗?”

    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打开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了,推门进来的局长看到的是钟茗正弯着腰在收拾那些材料,听到声音抬起头,就看到了一双布满血丝的双眼,他不禁摇摇头,这个女孩肯定又是一夜没睡。

    “首长好,还有些问题,不过收获很大。”钟茗放下手里的材料,向他敬了个礼。

    “那些问题,我也无法回答你,或许要靠你自己去找出答案,这不仅是安全部门的耻辱,更是整个华夏情报部门的重大损失。一号首长每次提起都是心痛不已,说我们辜负了总理打下的基础,是对党和人民的犯罪!这话很重啊,小钟。”

    “我一定不会辜负首长的期望。”

    钟茗能感到部长的眼神里,隐藏着一种深深地遗憾,他不希望在自己这个任期上,让这种耻辱继续成为部门内外无人敢谈的禁忌话题,可是事情有多艰难也是可想而知的,毕竟那是一个对视华夏为头号敌人的大国。

    将散落的材料一一归位,钟茗的工作就算完成了,余下的体力活不需要她来做,局长摆摆手让她回去休息的时候,突然发现了这个女孩欲言又止的表情,似乎有些话难以说出口。

    “还有什么,都说出来嘛。”以为是什么麻烦事,局长正色看着她。

    “您能不能以后别再让人来......关心我的私事?”钟茗有些不好意思地开了口,局长一听就乐了。

    “怎么,陈锐被你拒绝了?这小伙子不错啊,一表人材,对你又......”

    “首长。”钟茗不得不出口打断他的话,免得他越说越远了。

    “好,看不上就看不上,下次我再找个更好的来。”

    局长难得在她脸上看到了不好意思,笑着打趣了一句,钟茗无奈地冲天翻了个白眼,这个老小子看来是把这事当成乐趣了,得要想个办法才行,不然以后还不得烦死。

    “局长,能不能让我自己选?”

    “说吧,你看上谁了?”

    “您。”

    “谁?”

    局长露出了困惑的眼神,钟茗表情严肃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您看阿姨都走了那么多年,您身边也没个照顾的人,您觉得我怎么样?”

    “胡闹!我女儿都快生孙子了,别开这种玩笑,传出去你家老钟不得把我活劈了。”局长飞快地走到门口,朝外头看了一眼,没有人在附近,这才赶紧将门关上,还紧张地拍着胸口。

    他当然知道钟茗的意思,可是谣言就是谣言,一旦摊上了就是麻烦事,他心里是真把她当女儿看的,不忍心她为了一个毫无希望的结果浪费自己的青春,可是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自己的心血看来又是白费了,真是个倔女子。

    “x叔叔,阿姨走了之后您就一直一个人,难道不是因为您心里容不下别人?我也是一样,事情多着呢,我没您想的那么难过,放心吧。”

    钟茗收起了玩笑,上前抱着他的胳膊,诚恳地说道,局长看着她的眼神,竟然有一种看透世俗的淡然,不由得地叹了口气,像她小时候一样在她的脑袋上按了几下。

第三十四章 惊梦(五)

    朝堂之上没有秘密,北上使团遣人回来的消息,到了第七天,已经传得沸沸扬扬。+UU小说,www.uu234.com甚至还有好事者为下一批的人员何时到京开始与人关扑,那是两天之前的事了,到了今天,已经没有人再会为此作赌,因为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就是每过几天都会有一批人回到京师。

    从一开始的期盼、紧张到后来的观望、猜测,慢慢地归于了平静,这种平静不是说事情淡了,而是日复一日的重复事件让人觉得精神疲劳,这就是政事堂诸位相公的切身感受,其中不包括老平章王熵,自那天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入过禁中,让人不得不感叹姜还是老的辣,人家根本一早就知道是这样了。

    “龙图阁侍制、中书舍人、赴元和议祈请正使臣刘禹谨奏:臣奉诏出使,自德祐元年八月始,至二十七日方入城......国书上呈已近旬月,仍无丝毫音讯传来,臣别他法,唯有......”

    “祈请正使臣刘禹再奏:半月之期已过,元人几经推托,不但将臣等置若罔闻,就连一应用度,都开始有所刁难,臣等不......”

    “臣刘禹又奏:北风渐起,臣等每于方寸之所遥望南方,思国思君之心愈烈......然蹉跎终日无所事事,背恩辜义尤为汗颜......”

    ......

    每一次刘禹的奏书传来,都会在政事堂打个转,几个相公传阅过后送入宫里,此刻太皇太后谢氏就歪在她的寝宫里看着这些奏折,每一份到来的同时都另有一份皇城司的密奏随在后面,谢氏将两份同时送到的放在一起,上面所写的几乎没有区别,只是武将的口吻更趋于白话一些罢了。

    以她的政治智慧,只能看出事情办得不顺利,元人有意刁难,不知道是为了更好的条件还是别的什么,可是万里之遥,纵然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处,一切都只能指望那个小子。一直以来谢氏对于他都有一种不同的期望,而每一次下来都证明了这种期望并非茫然,这一回之所以最后她松了口,未必没有这种原因在里头,与其派个无能之辈去,还不如让他走一遭呢。

    当然,担心也是不可避免的,如果事情最终不成,国势就不必说了,战争再起结果殊难预料,而那个小子只怕就再也回不来了,谢氏当然不希望事情最后走到那一步,她叹了口气,放下了手里的奏书。

    “今日去王府的太医回来没有?”随侍的女官一直专心地看着她批阅奏章,没想到问的问题和这些一点关系都没有。

    “回圣人的话,只怕还要晚一些,昨日便是差一刻就到子时才返回的,门禁还是奴亲自去叫开的呢。”跟着侍候了这么久,女官知道如何应付才显得得体,事情真相如何其实并不重要,关键是不能有丝毫犹豫。

    “昨日太医怎么说?”谢氏的关注点当然不会是某个太医的行程,老平章一直在卧床,身体眼见着一日不如一日,她知道挨不了多久了,可是却绝不希望是现在,哪怕撑过这个月也行啊,到那时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那是那句话,若是将养得当,还能延缓一时,若是再如往常那般操劳,就说不准了。”

    “明日起,遣太医常驻王府,不必再回宫了,直至王平章康复为止。”

    谢氏的吩咐让女宫微微有些错愕,之前所说的那几句完全就是客气话,怕圣人听了心里不舒服才加以修饰的,可言外之意不可能听不出来啊,别说康复了,就连拖延都是很困难的事,要不是这样,太医怎么会每天那么晚才回宫?

    不过此时她又怎么会去同谢氏讲出实情,赶紧应了一声将事情记在心里,以便等一会儿人回来了就去宣谕。谢氏何等精明,一看她的表现就知道没有想通,这并不是她老糊涂了,而是要借着这个由头,安一安中外臣子们的心。

    清河坊陈宅,已经接近子时了,陈宜中书房里的灯还在亮着,一个家人从府门的方向匆匆赶来,将一卷东西交给了站在书房外的管事,管事也不言语,返身就挑帘子进了屋。

    “这是最后一份了吧?”迎上前去的是他的一个亲信幕僚,接过那卷文书展开一角,看了个开头就点点头,然后转身走到陈宜中的书桌前,将文书放到了桌上的一个角落里。

    此刻,偌大的书桌上别无他物,摆放的全都是一卷一卷的文书,而这些文书的内容,竟然与宫中谢氏所看到的一模一样,最后放到一边的那卷文书上,抬头就是“提举皇城司勾当公事”的字样,竟然也是分毫不差。

    “事有蹊跷啊。”陈宜中随意地那起那卷文书,一目十行地扫完,就捻着清须悠然叹道。

    “东翁是说,此子别有他意?”幕僚看了一眼书桌上的摆设,心中突然升起一个念头。

    “元人不闻不问本也寻常,以大欺小罢了,刘子青年少气盛,就算是拂袖而去,本相一点都不奇怪,但是他并没有这么做,反而一趟趟地遣使回报,明知道这是多此一举,你说说,他为何要这样?”

    陈宜中的脸色平淡如常,一点都没有探究或是疑问的意思,可是他的亲信却深知,自己这位年轻得有些过份的陈相公,决不是好糊弄的,这个问题未必没有考量的意思在里头,他不得不谨慎再三,才试着开了口。

    “此子素有薄名,某以为他有两层意思在里头。”说着还偷瞄了陈宜中一眼,见他的脸色不变,这才放心地继续说下去:“其一,夸大其辞,若是议成,能显其功劳,不成,也能显其辛劳。”

    “其二,借这些回员之口扬名京师,某听说,最早到京的那个柳岳,逢人便说此子如何如何恩义,这些日子入城的人也是差不多,就连那些随行护卫的殿直,无不交口称赞,称其‘仁义’,以公谋私,窃以为不取也。”

    陈宜中含笑点点头,让亲信喜上眉梢,不过高兴的劲儿还没过去,就见东家又摇了摇头,让他一时有些糊涂了,这是说自己分析得对还是不对啊?

    “你说的两点都对,但那是私义,而从公义上来说,他的用意要更深一层。运筹谋划是你的长处,不过眼光还要是放宽一些,此子有今日,其才能为上下所公认,并非浪得虚名之辈,你呀!”

    “东翁说得是,某是小肚了些,待某再想想。”亲信拱手谢过,重新将视线放回到书桌上,其实上面这些奏章的摆法有一个规律,就是到达京师的先后顺序,原本以为是相公为了看着方便,这个时候再看看,结合他刚才的提点,亲信似有所悟。

    “从这些奏书间隔得日子来看,短则一日,长也不过五、六日,使团中人数本就不多,连上护卫在内,他竟然已经遣回了大部分人,私心算是示恩的话,那公义就是提醒朝廷,事情可能难成?”

    “不是难成,已经黄了,刘子青要告诉朝廷的是,元人不会同他缔约,故此才遣散使团,以这种方式分散归国,而他将会是最后一人。”陈宜中摇摇头,以一种十分肯定的语气下了结论,这个结论让亲信吃了一惊,因为如此悲观的论调,还是第一次从他的口里说出来。

    陈宜中目光灼灼,这种猜测,他相信看出来的不只一个,比如那位告病的老平章,看出来了又怎么样,还不是装着看不到,都在等着水落石出的那一刻,这一天还会远么?陈宜中陡然就是一惊。

    “苏刘义到哪里了?”

    “昨日来的书信,已经到了扬州,李相给予了他方便,招兵之事正徐徐展开,或许会有意外之喜。”亲信的记忆力很好,不用去翻看旧文书,就能将事情一一道出。

    “来不及了。”陈宜中并没有因此而乐观,他一边说一边摆摆手。

    “你即刻修书,以本相的名义,叫他加快动作,不论结果如何,本月底都要带人回京。”

    “这么急?”亲信闻言就是一愣。

    “山雨欲来啊。”

    陈宜中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事情如果真的按他所料的发展,这个月底可能就会有大变,临安城中没有兵马,就会像年初那样下诏勤王,可结果是怎样的?他一点信心都没有。

    李庭芝没有对苏刘义在其领地的行为做出任何干扰,本身就是一个信号,他能怀疑李庭芝的私心,却从来不会怀疑他的能力,否则朝廷也不会将这么重的担子全压在他的身上,放眼朝堂上下,若是撤了他谁能接任?

    事情一桩接着一桩,王老头要死不死得,却占着一个关键的位置,让他行起事来缩手缩脚。好在叶少保知机,不愿意掺上一脚,否则他这个一人之下的左丞相做得还不如李庭芝那般自在,很快就会有结果了,他还年轻得很,等得起,陈宜中的心思百转,脸上也是阴晴不定地,再没有方才的从容淡定。

第三十五章 惊梦(六)

    后世经常用这样的话评价两宋,“北宋无将,南宋无相”,实际上南渡之后相权要比之前更盛一筹,之所以很难做出成绩,还是由于格局太小。∑UU小说,www.uu234.com偏安一隅已属不易,一心北伐者哪个又有好下场?因此大部分时候,并不是能力的问题,能坐到臣子顶峰的人,必然也是人中之龙,否则早就倒在尸横遍野的宦海凶途上了。

    陈宜中当然也不会例外,事情的结果被他猜了个**不离十,可是对策呢?依然是束手皆无,好不容易筹措的那点钱粮,能让苏刘义招到多少淮兵,都还是未知之数,至于沿边各地的防务,就只能靠那些守臣了。

    其实类似的警报,枢府几乎每天都能收到几份,可是人都有个万一之想,哪怕现在已经料到了最坏的结果,在事实没有被确定下来,心里还是存着一份侥幸的,谁也不愿意像年初之时那样去面对一败之下举国慌乱的景象。

    然而梦终归有醒来的那一天。

    一直到九月份还剩下最后十日,京师便再也没有接到过使团中人返回,普通百姓也就罢了,谙熟内情的只要掐指那么一算,就会发现除了护卫的殿直,使团中目前还未归来的文官只余下了两个,恰恰就是正使刘禹和副使吕师孟。

    日子在等待中一天天地煎熬着,尤其是对那些心存幻想的人来说,没有消息也许就是好消息?这个年代还不存在此类的乐观主义,随着大伙耐心的渐渐消失,很少有人会注意到,老平章王熵已经许久没有入值理事了。

    “......天是什么?”

    王府后院的内室里,充满了各种药草的味道,香涩苦咸都有,他自己久而久之已经习惯了,若是旁人偶尔走进来,总会有一些不适应,哪怕这个人是床前侍疾的亲子。

    “儿以为春夏秋冬,金木水火皆是天,天地依时而动,万物依时而行,故徽公有云‘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莫非己也。认得为己,何所不至?’。”

    王公子一身家居常服,头上包了个布巾,形容有些憔悴,面上胡茬丛生,就连一向重视的容貌都顾不得了,此时若走出去让那些平素交好的同窗亲朋看了,只怕很难认得出这就是京师闻名的四公子之首。

    却不知他本人此时心里也在叫着苦,偶尔劳作一下也就罢了,谁叫榻上这个老者是他的亲生父亲呢,此时的孝道虽然还没有达到之后几朝的那么严苛,但是对于士林而言,一点点的负面传闻都是足以致命的,影响的可不光是仕途前程,还有最现实的家族地位、财产分配。

    怎么也没想到,好不容易看到今天老父亲有了好转的迹象,人清醒了进食也较平时多了些,甚至还能倒卧在榻上与人交谈,谁知道这一开口,就是考较他的学问,如果不是平日里还算用功,功课并没有荒废多少,哑口无言或是答得不如意,又不知道会生出多少事来。

    “能说成这样,也算你平时没有白认得几个字。”果然,王公子没有指望他的老父会有什么好的考语,在他听来,这种程度的挖苦已经是非常正面的评价了。

    “理又是什么?”王熵面色不变地继续说道。

    他当然不是突然来了兴致要去纠察儿子的课业,而是看到原本丰逸俊郎的儿子,行走床榻陋室之间,为他端水煎药,一时心生感触罢了。长这么大以来,除了厉言呵斥,两人几乎没有好好说过话,如今自知时日无多,王熵发觉自己已经不知道如何同儿子交流了,只能从学问上面着手。

    “理在天地之间。”王公子的思路已经理顺,回答起来也流利了许多,配合他原本的形象,倒也有几分侃侃而谈的架势。

    “儿以为,万事万物皆有理,日升日落,人出人归,不一而足。太极阳阳是理,起居息食是理,人伦父子是理,家国君臣也是理。”说到这里,王公子终于在父亲的脸上看到了赞许的目光,不由得精神一振,只感觉先前的些许疲累、几分辛苦都不翼而飞了。

    王熵心思却不完全在这上面,儿子说得没有错,这些都是理,可是这些至理却敌不过一个更简单的道理......弱肉强食。大到国与国之间,小到家族邻里,自己故去之后,这个面含期待的儿子能不能撑起这一府的衣食?他是没有任何想法的。

    “儿说的可有不妥?”照王公子的推测,接下来就应该问道何为‘人欲’了,他在心里打好了腹稿,有意在父亲面前表现一番,这是从古至今所有儿子的通病,可是半晌了也没有听到只言片语,不禁疑惑起来。

    “非也,你说得不错,只是为父精神不济了,人不学不知礼,既知礼便错不到哪里去,今后你要好自为之。”王熵指了指床榻让他坐下来,离得近些他说话才不会那么吃力。

    “你方才说了天地万物皆有理,为父与你补上一个,生老病亡亦是理。”他摆摆手制止了儿子的动作,接着说道:“遗折已经拟好,就搁在书房架子上的那个盒子里,等到那一天,你记得要把它拿出来,交与朝廷使者,为父在里头为你讨了份恩赏,朝廷肯定还会有封赐下来,你带着他们扶棺回乡,三年之内谁都不敢动你分毫。至于三年之后,想做官,不妨去到地方,有了这个出身,熬资历也能熬出一个州郡,这于你来说也就到头了。”

    一番话说完,王熵的脸上已经泛出了潮红,身体上的不适感逐渐在增多,他不得不努力平抑一下,才能继续说下去,王公子听到这里已经双目含泪,他没想到父亲在这个时候说的竟然是遗嘱,想要起身下跪,一只手却被牢牢地给抓住了,让他不敢用力动弹,因为隔得近,已经能看到父亲额上细小的汗粒渗出。

    “其实你的性子不适合做官,官场上要的并不是聪明,很多时候是糊涂,这个道理今天没办法和你讲透了,以后你自己去悟吧。若是你不想做官,靠着府里的那些基业,坐吃山空也能保你衣食无忧,而为父给你的建议是,到琼州去。”

    “琼州?”王公子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建议听得一愣,甚至冲淡了心里的悲伤。

    “是的,就是朝廷计议要在那里开埠的琼州,那里不光光有个市舶司,实际上这临安城中的一小半财物,此刻都在向那里转运的途中。到了琼州之后,你什么都不用做,拿出所有的银钱跟在荣王、秀王、谢家、杨家的后头即可,若是上天垂怜,保大宋一日不亡,你也能有个安身立命之处,为父在天上便可瞑目了。”

    “父亲......”

    王公子从来没有听过老父这么慈祥地说过话,而这竟然是最后一回了,他第一次生出了难受的感觉,其中更多的是失去大树庇护的无依无靠,此时他才明白,没有了相府公子的身份,谁会拿他一个从六品的恩荫郎官当回事?

    王熵也是心潮起伏,暗中只能强自抑着,现在他还不能闭上眼睛,他在等,等待那个最后的结果,等待其中万分之一的侥幸。

    “来了。”尤自趴在床边痛哭的王公子突然听到了一个微弱的声音,他收声抬起头,只见父亲慢慢抬起手臂,指了指门口的方向。

    这间屋子是王熵的居处,此时除了侍疾的王公子,还有外间等候的一大堆妾室和未成年的子女,奉了圣人口谕常驻府上的太医,正在炉间进行着最后的努力,尽管谁都知道那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

    什么来了?王公子诧异之下竖耳倾听,除了一些低低的耳语,时不时有些轻微的脚步,并没有任何值得关注的动静啊,他又回过头望了望榻上的父亲,王熵已经闭上了双眼,面色平静地积蓄着力量,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的到来。

    “启禀平章、公子,留相公车驾已到府外,是不是......”隔了一层帘子,府中的管事只能将声音放大一些,这样一来就显得很突兀,王公子惊讶地看了父亲一眼,只见王熵似有所觉得微微颌首。

    “开中门,我亲自去迎。”王公子跳下地,急忙朝外走,刚刚掀起帘子走出内室,就看到一个穿着紫服的身影迎面而来。

    留梦炎竟然一刻都不愿意等,他几乎是跟着回报的管事一同进的府,什么宰相气度都顾不得了,提着袍角看都不看外间的家眷,对于迎向他的王府公子也只是点点头,就擦着对方的身体进了里头,而此时那个管事的手还掀着帘子没有放下来。

    “汉辅,何人到了?吕师孟?......刘子青?”出人意料的是,看到他的那一刻,王熵竟然从靠在榻上一下子坐直了身体,然后更是直接掀开被子坐了床边,如果不是留梦炎走得快,只怕他还要寻着木屐下地来。

    “平章勿动。”留梦炎将他一把扶住,王熵坐下来,眼睛却盯着前者的脸,想要从中找出一点希望,可惜,他看到的只是留梦炎的苦笑。

    “你的病......”这句话一出口,王熵的心就凉了半截,如果是好消息,只怕留梦炎早就开口了,哪还顾得上问他的病情。

    “平章莫急,容某细细说来,这次来的不是使团中的任何一人,而是元人派来问罪的使者。”留梦炎一边说一边观察着他的神色变化,一边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轻轻说道。

    王熵的心沉到了谷底,那些强自压抑的东西似乎都在体内跃跃欲试,他转过头看到留梦炎的袖笼里露出了一个书信的边角,便伸手指向了那里,手指哆嗦着,声音也变得沙哑无比。

    “快,拿与我看。”留梦炎一愣,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才发现自己带的东西露了行迹,而原本他是不打算拿出来的。

    文书不长,抬头是元人的荆湖行省右丞廉希贤,联名的是平章阿里海牙,两人在文书中向宋人施压,指责他们有意挑起边衅,这倒也没什么,重点则是关于使团的那一段,王熵看完之后呆呆地坐在那里,眼神空洞无比,手上的文书和他的手臂一块儿耷拉下来,飘到了地上。

    “刘子青......误国呀。”留梦炎正待要去捡那几张纸的时候,就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头上响起,随即一阵饱含腥味的液体擦着他的耳边飞到了地上,将那几页纸染得通红,榻上的老人仰面倒下,一双眼睛犹自圆睁着,心有不甘地望着上空。

第三十六章 惊梦(七)

    元人的使者是正午时分入的城,他们之所以选择这个时候,其实有一个不为人所知的原因,宋人的行刑一般都是午时三刻,过了那个时候,就算是保住了大半天的性命,因为他们知道自己这一趟下来,凶多吉少的可能性很大。UU小说,www.uu234.com

    人家的使者在已方的都城中团灭,自己跑到人家京师来交战书,不是找死又是什么?心中其实十分惧怕的一行五个人,为首者不得不用嚣张的气焰来掩饰内心,其余四个护卫则手不离柄,随时准备迎接一场厮杀。

    没想到事情却出乎他们的意料,宋人负责接待的礼部官员不只彬彬有礼,对他们更是客气有加,将他们引入钱塘驿的时候,甚至还嘘寒问暖照顾他们的饮食习惯,一看到居住的驿馆在城外,宋人又是如此做派,元人的使者疑惑之余也稍稍放了点心,至少不会马上有杀身之祸吧?反正来之前都交待身后事,如果还能平安回去,又能探得宋人的虚实,岂不是大功一件。

    “我们大帅的脾气你们是知道的,有什么答复就尽快决定,三日之后如果还是没有消息,我等就会返回,到那时一切后果,将完全由你们承担。”使者牛皮轰轰地甩下一句话,也不等别人回应,就转身走向自己的居处,一路上急匆匆地赶来,又带着沉重的心理负担,他们也是人,需要放松和休息。

    对于元人的嚣张,这些小吏们又怎么敢多说什么,还得不住地陪小心,侍候这帮人吃喝拉撒,顶多在心里暗自‘呸’上一口,当面那是笑脸都不敢稍稍放下,唯恐一个招待不周的罪名牵连到自己。

    元人使者入城问责的消息,就是从这样的渠道散播开来的,更有甚者,一些神通广大之人还隐隐打听到了,已方使团凶多吉少的内情,就连当天留相公探病平章府,老平章病痛交加、吐血垂危都半真半假地传了出来。

    兴庆坊的刘府,璟娘仍在按部就班地过着她的日子,自从夫君托人捎回了书信,她的睡眠状况就改善了不少,再加上勤于锻炼,无论是气色还是精神都好了许多。唯一让她有些不解的是,已经将近三个月了,自己为什么就不显怀呢?不光看不出胎像,就连胃口也与平日无异,说好的酸儿辣女呢?

    每每看到映红被妊娠反应折腾地上吐下泄,她内心就有种莫名其妙的羡慕,因为这才是一个怀孕女子应该有的状况,而不是像她这样,整日里该吃吃,该喝喝,还能蹦蹦跳跳地什么都不耽误。

    “什么声音?”元人入城的第二天一大早,没等她完成规定的锻炼项目,一阵糟杂的吵闹声就传了进来,要知道这是刘府的后宅,同前门隔了两个院子还加上一排屋舍的距离,这样都能听到,可想而知那声音有多大。

    “娘子不必理会,我出去看看。”听潮的心里着实有些不安,可是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声音太远了有些听不真切,但她从心里感觉到不会是什么好事。

    璟娘毫不在意地点点头,走上前去将音乐声调大了一档,如果不是外面的声音影响到了她的锻炼,原本她才不会理会那些究竟是什么呢,天大的事都没有夫君和她肚子里的孩子重要。

    打开房门的那一刻,听潮的脸色就变了,她飞快地闪身出门,然后一把将房门带上,站在房门贴着耳朵朝里头听了一会儿,没有发现异常,才略略放了心。

    一走出屋子,院子里就是一付如临大敌的姿态,桃子带着所有的丫环婆子都顶在后院的院门上,几个膀大腰圆的壮妇拿着粗大的顶门柱,和身压在上面,其余的小丫环包括桃子在内,手里拿着各种事物,警惕地盯着那扇门,仿佛它随时可能倒塌下来一般

    “外头出了什么事?”听潮走到桃子的身旁,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唬得小女孩就是一个激灵,手里的事物被她举起来,原来是一把不大的锈花剪子。

    “不知道,老管事方才来说,有一帮仕子在外头闹事,他怕这些人会冲进来,叫我们提防一二。”桃子的脸色有一点紧张,看了她一眼又转头去盯着那个门,这个样子让听潮有些好笑,听声音那些人分明还在府外,离这里还远得很。

    “开门,我去看看。”听潮比她要大上许多,心理上也相当成熟一些,一听到是仕子在外面,就知道这事情不一定会闹得起来,毕竟文人好面子,上人家家里欺负妇孺,那是谁都不敢宣之于口的事。

    妇人们对她的话还是很听从的,院子里谁不知道她是娘子的贴身之人,就连郎君也是诸多客气,说不定就是以后的房里人,妾的地位虽然不高,比起她们这些下人还是有所不同,谁也不会去拂了她的意。

    “刘子青,误国之贼!”

    “沽名钓誉!”

    “枉负圣恩!”

    ......

    桃子说得没错,在刘府外吵闹的的确都是读书人,有国子监的太学生、也有府学的士子、还有留在京师准备赶考的举子,他们的人数虽然不多,可是个个慷慨激昂,撸起袖子高喊着口号,倒是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与他们相对的则是府里的家丁,原本府上的家丁有一半多跟着郎君去了北边,留下来的要么是老人要么是独子,甚至还有这些家丁的孩子,一个个地都拿着大棒子排成了一排,挡在打开的府门前。

    “老管事呢?”听潮没有看到人,于是找了一个家丁打听。

    “去大郎府上求救了,还差人拿了郎君的帖子去临安府和钱塘县,这会子估计应该快回来了。”被她问到的家丁很年轻,和内院的妇人一样显得十分紧张,外面的人比他们多得多,万一冲进来,他们未必拦得住。

    身为一个女子,听潮当然不会上前去同人理论,她来到这里一是为了了解事情的原委,二就是为这些家丁们打气,同时也避免他们做出过激的行为,刺激这帮读书人。

    官府的人来得很快,离这里最近的钱塘县一听是刘府出了事,知县带着一班衙役就赶了过来。这是他的地盘,一旦起了冲突,首先问责的就是他这个父母,远远地看到双方在门前对峙,知县这才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赶紧下令衙役们冲进去将人先隔开再说。

    “狗官!”

    “蛇鼠一窝。”

    “打他。”

    ......

    没想到他的积极举措反而起到了负面作用,士子们原本就知道府里没有男子,这才会围在外面喊口号,并没有想要冲进去。而官府一出面,让他们把难以发泄的情绪一下子转到了另一个方向上,激动的士子们冲上去开始撕打衙役,措手不及的衙役们一下子就懵了,有的只是护住自己的头脸,有的则拿起手里的棒子开始还击,场面一下子就混乱起来。

    “不要动手,都不要动手,听本官一言。”钱塘县吓得魂飞魄散,急得在后面跳着脚大喊,可是前面乱成了一团,哪里还有人听他的话。

    这一下,本来不大的事情就闹大了,士子聚集已经是可以上达天听的,若是没有产生冲突,最多也就是不了了之。可一旦打起来,无论伤亡如何,他这个地方父母将再也无法逃脱干系,万一不幸再死个把读书人,钱塘县心里一紧,只怕丢了官职都是小的,流放远地还得看圣人的心情,这可真是无枉之灾啊,干嘛要火急火燎地当这个出头鬼嘛,他此刻的肠子都要悔青了。

    “你们可否让一让?”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所在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楚。

    正急得火上房的钱塘县不满地回过头,想要训斥一番不知道哪里跑来的捣乱者,一眼看过去,他就呆在了那里,随着来人的走近,不自觉地将路让了出来,前方的衙役们也是如此,每个听到声音的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向两边散开,让出了一条通往前方的空隙。

    面对着的衙役都是如此,那些正和他们厮打在一起的士子们就更不用说了,瞧见来人的那一刻,手上脚上就慢了下来,几个士子和衙役互相抱在一起,傻愣愣地一动不动,那模样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雉奴走得很慢,她拒绝了随行军士们的搀扶,身上的伤痛牵动着她的神经,痛得狠了便会在眉间憷起一个小小的皱纹,让她本就清丽绝伦的面容更显得楚楚动人。此刻周围上百个男子在她的眼里如若无物,她的视线只盯着不远处的那个门楣,一个大大的包袱紧紧地攥在手上,步子坚定毫不停歇。

    一场动乱消弥于无形,所有人都停下来,眼睁睁地看着她走了过去,每一个被她路过的男子都有一种伸手帮一把的冲动,可是却无人敢真的动手,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大门之后,这些人才恍过神来,她从哪里来?为什么眼睛里充满了悲伤,可惜已经没有人给他们答案了。

    “雉姐儿!”闻讯赶来的璟娘一把抱住她,雉奴直愣愣地看着对方,心里积压的那些情绪一下子涌了上来,化作了无休无尽的泪水。

    “璟娘,对不住......”话一出口,那个小小的身体就仿佛被抽空了力气,软软地倒在了她的怀里。

    “快,去宫里找个女医来。”璟娘一眼就看到了她肩头的衣服,颜色要比别处的深,现在什么都不能去想,无论出了何事,只能等救下她再说。

第三十七章 惊梦(八)

    “平章相公可还安好?”

    元人的问罪文书是留梦炎亲自送入慈元殿中的,但是很显然,太皇太后已经得知了详情,她没有首先去看那几张纸,而是转而问起了王熵的病情。△↗頂UU小说,www.uu234.com

    留梦炎神情黯然地摇摇头,圣人垂询他不能欺瞒,可老平章昏迷不醒行将离去的话,他也说不出口。左右太医乃宫里所派,他们会将实情即时奏回,此刻没有消息多半是还在抢救的原因,安是谈不上了,好就更是奢望,谢氏瞧见他的表情,叹了口气没有再追问下去。

    文书里元人的措辞很强硬,直斥刘禹狂悖无礼在先,抗法拒捕于后,他们不得已只能将之一举剿灭,其间还多次劝其放下武器,奈何一干人等非但不听,反而暴起伤人,这才引发了冲突,最后的结果是包括杨磊在内的十二名护卫尽数被杀,刘禹等二人**而亡,总之一切的责任都在宋人这边,和议不成接下来会是什么?元人没有说,可殿内的人哪个不明白。

    “**而死......**而死......”谢氏喃喃念着这四个字,随侍的女官已经看到了圣人的手指在不停地颤抖着,宰相在前她不敢有所动作,只能暗自戒备,随时作好上前救护的打算。

    “你们却待如何?”过了一会儿,就在留梦炎准备迎接雷霆震怒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个平静的声音,诧异之余他偷眼打量了一下上面,殿内没有点多少灯,谢氏的面容被书案上的一盏烛台照映着,看不出喜怒。

    “臣等商议过了,觉得元人还留有余地,文中并无讨伐之意,臣等认为是不是再派员前往,一来可向彼方解释,本朝一意向和,绝无二心,二来......”说到这里,他犹豫了一会儿。

    “二来什么?”谢氏的语气仍然很平静,留梦炎鼓起勇气,振了振衣袖,继续说道。

    “二来刘禹等人倒底做了何事,会触怒彼方,文中语焉不详,可令该员核实一番,若查出错在他们,则免不了要有所陪罪。”留梦炎没有说若是错不在已方,该怎么办,不过他的言下之意,谢氏听懂了。

    “这么做,元人是否会答应议和,若还是不允呢?”

    “臣等料得元人也非是执意要战,多半就是要挟一二,再逼我朝答应一些条件,倘是如此......”留梦炎的话只说了一半,突然被谢氏给打断了。

    “什么条件?岁币、土地、还是人头?”谢氏从座上站起来,接过了女官手中的长杖,却没有让她搀着自己。

    留梦炎无言以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身影慢慢地走向自己,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要么不可收拾,重新陷于战火,要么,只能像他说的放低姿态,曲意求和,可是元人会不会答应,他也没有把握,因此怎么也不可能硬气起来。

    “老身记得,当日主张和议者是你吧,荐刘子青为和议副者是你吧,应元人之求,命他率团北上者,你也是点了头的吧?”谢氏的音量并不高,可字字句句都戳到了留梦炎的心里,那是元人自己要求的,这也能算在自己头上?可是圣人没有说错,当时自己确实是主张让他去的。

    “如今他身死敌国,尸骨还未寒,你们便着人围攻他的府第,连区区妇孺都不放过,为什么?想将事情推在死人的头上,你们才好从容计议,讨得元人的欢心是吗?真个是好算计。”谢氏冷笑连连,都忘了面对的是一国宰执,严格说起来是能同她分庭抗礼的。

    可留梦炎闻言如遭雷咥,他在王府守了一夜,今天一大早就进了宫,发生了什么事全然不知,什么围攻刘府?什么妇孺,脑袋一时间停止了运转,目瞪口呆地说不出话来。

    但是之后的那一句,谢氏说得很对,如今人已经死了,事情总要有个结果,不能打就只能示弱,哪怕委屈一下他们,能换来一纸和议,那么国势还有可为,这就是他们连夜商量出来的结果,可是如今看来,只怕是通不过了。

    “君有疑,臣不得不辞,圣人所言,臣无言以对,这就免冠待参,以儆内外。”

    留梦炎解开绑带,缓缓地取下头上的梁冠,朝着走到身边的谢氏拜了下去,谢氏面若寒霜地看着他,是真的不关他的事,还是故作姿态以辞职相要挟?对于这些成了精的官僚来说不过就是寻常功夫,从他的面上,谢氏看不出什么端倪,可心里却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不能放他走。

    “旁的事老身不管,他的府上只有一个孀妻在,就算要辞,也先将这些首尾料理干净,莫让天下臣民寒了心。”谢氏不说接也不说不接,就这么将人晾在了大殿内。

    “他们成亲还不足半年。”走到后室的门口,又稍停下来扔出一句话,这才从掀开的帘子里快步离开。

    谢氏撂下的话让留梦炎跌坐在垫子上,身在士林,攻讦陷害都是寻常事,可欺负人家的未亡人那是品德败坏的表现,为世人所不齿,他可以不当这个丞相,但是绝不能戴上这个帽子,谁干的?谁会这么害他,留梦炎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此刻,被人欺负到家门口的璟娘没有闲心去理会外面的事,同听潮她们几个将雉奴扶进里屋,她的心思就全放在了这个面色苍白的女孩身上,雉奴带来的大包袱就放在床边,她却不敢去拆看,生怕里头有什么令人绝望的事物。

    雉奴已经昏过去了,差不多大半个月的赶路,天天坐在颠簸的马车上,几乎没有一天睡得好,加之身上的伤痛,能捱到这里已经是极限了,见到璟娘的那一刻,所有支持她的那些信念全都用到了尽头,一放松下来哪里还撑得住。

    “娘子,女医到了。”听潮低下身子,在她耳边轻语道。

    “快请进来。”

    她一听之下急忙起身,迎进屋来中年女子的正是之前为她诊脉的那一位,事情很急两人也顾不得寒喧,点个头示意之后,璟娘就将她引到了自己的榻前。

    “天哪!”女医和她带来的一个宫女合力将雉奴的衣衫解开,站在她们身后的璟娘不由得惊呼出声,两层衣衫之下,整条包裹的白纱全都被染成了暗红色,就连亵衣和内衫都被波及,这还是没有解开时的样子,她无法相信解开之后会看到什么。

    “娘子,这是外伤,处理起来会有许多脏物,这里是你的居室吧,不如换个屋子再做计较?”女医没有马上动手,而是站起来同她商量。

    “不必了,就在此,你们只管放手施为,无论弄到何处都不打紧的。”

    璟娘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的好意,雉奴的气息有些弱,她不希望这个女孩再受到任何的伤害,弄脏几处床榻算得了什么?就算这个屋子都毁了......不行,夫君留下的那些事物除外,别的都没什么可惜的。

    女医得到了她的同意,应了一声就转身开始自己的工作,纱布被一层一层地解开,伤在肩头处,创面并不算大,周围的皮肉已经在伤药的作用下开始愈合,只是路上的颠簸让一些患处重新裂开,只需要清理一下再重新涂上伤药即可,这对于女医来说并不是什么难题。

    只不过,在裹伤的时候,免不了要将人翻过来,这样一来,那些触目惊心的痕迹就显露在了众人的眼中。好在璟娘也算知机,知道这是女儿家的私隐事,房里除了女医和她带来的宫女就只有她和听潮两个人,看到那些伤痕的一瞬间,她不由自主地捂住自己的嘴,而身旁的听潮也是如此。

    她其实早就知道雉奴身上有伤,两人在她成亲的时候就睡在一处,每日里的沐浴更衣多少都会看到一些,可是像今天这样的展露无疑还是令她感到震惊,这是怎样一个女子啊!那些伤处就算是寻常男子也未必受得了,平日里居然一点都看不出来,难怪连自家爹爹都会称奇。

    璟娘想得要更深一层,她知道雉奴同夫君有过一段朝夕相处的日子,这些伤有多少是为了夫君才受下的?她的心里充满不是醋意,而是深深的敬意,因为如果它们不是在雉奴的身上,那可能就会在夫君的身上,这样的感情就是算是她也不曾有过,难怪夫君待她与别人不同,因为那是用命换来的。

    “这位小娘子好筋骨,我在宫里这么多年,还从未看到一个人伤成这样还能活下来,肩头这一处,如果我所料不错,应该是箭伤,哪个会如此狠心,朝这么娇滴滴的小娘子下狠手?”

    女医一边感叹着一边就着宫女打来的女擦手,伤处不大,处理起来也很快。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帮雉奴重新包扎完毕,同时也换掉了身上的衣衫,而从头到尾,伤者都没有醒来,甚至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她曾经有个错觉,伤者不会已经过去了吧,结果探手一试,脉像和呼吸都很平稳,竟然是睡着了。

    “有劳尚宫了。”

    “几步之遥,谈不上劳动,倒是你,事情我已经听说了,圣人为此还发了火,来之前让我特意嘱咐你,节哀保重,你还年轻......”

    “什么事情?什么节哀。”不待她的话音落下,璟娘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第三十八章 惊梦(九)

    “为人可以没有廉耻,但不能没了心肝,他人能够置之事外,吊着膀子看热闹,我等可以么?想想看,没有刘中书,你我此刻不过是元人都城里一个亡魂,如今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府第遭人围住,若是还能在此安坐,柳某做不到,诸位可能否?”

    “柳员外说得是,欺负孀居妇人,算什么男儿,咱们的命都是中书所赐,打元人不过,打那帮读书读傻了的狗才,还打不过么?”

    “同去同去,谁不去就是忘恩负义!”

    ......

    礼部衙门就在和宁门外的孝仕坊过去一点,离着事发地点兴庆坊隔了差不多半个临安城,可是群情激奋之下,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十余个礼部、鸿胪寺的小吏,被先遣回京的使团中人,在礼部主客司员外郎柳岳的带领下,决定徒步赶去增援,以防那帮不知天高地厚的读书人冲击刘府。+UU小说,www.uu234.com

    “尚书,事情闹大了,你我也脱不得干系啊。”望着他们的背影,礼部侍郎王应麟叹道。

    “伯厚,不要去同他们闹,事情越大,你我就越不能搅进去,听说了吗?此次和议不成,政事堂诸公有意再遣使者,只怕这个差事,不是你就是某,还是想想回府去如何写下遗书的好,刘子青今日的遭遇,就是你我的明天啊。”

    两个堂官都是兴味索然,甚至还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觉在里头,几个月前三个人还是负责和议的正副使,一转眼,便只剩了他们两个。本来就是他们的差使,再派人去,谁会争着去?只能从他们两个倒霉催的里头挑呗,王应麟看了他一眼,之前还意气纷发的这位大宗伯,已经没了精神头,灰暗的眼神中透出的全都是失望,从他的样子,王应麟甚至能想见自己是个什么情形,这就是所谓的‘难兄难弟’?

    架没有打起来。

    刘府外已经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而其中大部分人都是赶来护卫的,叶府家丁在叶应及的带领下守在最里层,这些人都是叶家的家生子,随时可以为主人豁出命去的那种,他们的眼神中就透着凶猛和不屑,平日里被主家好吃好喝供着,要的不就是这一刻?公府豪奴,这名声可不是吹出来的,而是有实打实的战绩。

    门外立着一排御营禁军,足有百人之多,所有人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高。按后世的计量方法,这些平均身高达到了一米八五以上的大个子,排成一排就像一堵山一样,让人看了都心惊,更别说冲击了。

    这些人不是太皇太后派来的,而是禁中轮休下来的殿直自发而为,他们大都是杨磊的部下或是好友,为首的就是使团护卫中被先行遣回的那一批,他们手无寸铁,就连衣甲都没有着,饶是如此只要一个凶狠的眼神甩过去,那帮士子就会躲开去,连对视都不敢。

    同府门外的剑拔弩张但相对来说还算是平静相比,府内特别是后院就乱成了一团,原因很简单,继刚刚进府的雉奴之后,府中唯一的女主人璟娘倒下了,而她倒下的原因,是惊闻了夫君的死讯,告诉她这个消息的则是那位口不择言的女医。

    此刻,站在病床前的女医悔得肠子都青了,原本她以为这帮读书人在外头闹事,府里的人肯定会收到消息,就连宫里的圣人也是做此想,这才会在临行前嘱咐了一句,没想到璟娘根本就没有关心过外面的事,她连读书人在闹什么都搞不清楚,骤然间一听到夫君竟然已经......立时就倒了下去。

    “嫂嫂。”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将她抱在怀里的叶应及娘子,后者的年纪比她亲娘还大,看着她的目光也是慈祥中含着泪水。

    “好妹子,可还觉得哪里不舒服?”见她苏醒过来,叶娘子温言问道。

    “不妨事了。”璟娘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应付着回了一句,就将目光转到了女医的身上,她此刻最着紧的并不是自己,而是腹中的那个小东西。

    “敢问尚宫,我的孩儿无恙吧。”这也是身为一个预备母亲的天性,虽然她并没有感到身体上的不适,可还是想在别人的嘴里听到证实的话,才能安心。

    可是没想到的是,还陷在自责当中的女医根本没有回过神来,一听到她的话,满脸疑惑地抬起头来,嘴里下意识地迸出了一句。

    “什么孩儿?”

    不能怪她反应迟钝,事情隔了两个月,之后又没有提起过,她差不多已经忘在了脑后,本来这一趟过府还能记起,可是刚开始一忙再加上突然又出现了昏倒事件,整个人的反应就慢了许多,等到在璟娘惊异的眼神中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有些来不及了。

    “......喔,一直着紧你的身子,都忘了你还怀着孕,年纪一大就容易犯糊涂,不如趁着这会子,再给瞧瞧?”

    让女医松了一口气的是,璟娘没有过多地猜测,而是很顺从地抬起了左臂,让她煞有介事地搭脉看诊听音辨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发现女医神情的慌乱藏都藏不住,一颗心不由得沉到了谷底。

    “如何?”做作了一番,稍停的时候,发问的不是璟娘而是抱着她的叶娘子。

    “还......还行,太小了听不真切,我瞧着还好,娘子放心,等我开个方子,吃下去,准保无恙。”女医着急忙慌地解释道。

    “不过两个月,是小了些,嫂嫂莫急。”璟娘突然在一旁开了口。

    “是啊,两个月无妨的,只要小心将养着,一切都包在我身上。”女医附和着点点头,她现在只想着离开这里,以便躲开女主人那束清冷的目光。

    璟娘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的表演,刚才她故意只提到两个月,就是想再确认一下真伪,因为从当时诊脉到现在足有两个月了,而那时候这个女医就告诉自己已经怀了一月有余,以她在宫里的能力,可能将这么大的事情搞错?那可是皇室血脉,别说一个月,就是错上几天都是死罪!

    一直以来她都感觉有些不对头,但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头,事情经过了两次验证,她打心底里就不可能怀疑什么,只当是自己头一次怀上,还不太适应罢了,没曾想.......居然会是这么个结果。

    抱着她的叶娘子还在同女医商议着,要如何为她进补什么的,所有人都没有看到璟娘的渐渐苍白,嘴唇被牙齿狠狠地咬住,直似要滴出血来,她不愿意往最坏的方面去想,可是这个念头始终挥之不去,怎么办?

    “嫂嫂,家里交好的那位太医可是姓郑?”等到女医籍故走后,璟娘靠在叶娘子的怀里,用虚弱的语气问道。

    “你还记得他,那还是公公在京时,先帝派下的,如今只怕已经致仕了吧。”叶娘子不明所以,在脑中回忆了一下。

    “听说他家就住在离咱们坊不远,我想求嫂嫂一件事,拿父亲的名帖去将他请来,雉姐儿的伤势有些凶险,我怕不踏实。”

    叶娘子听到她这么说,倒也不疑有它,那位雉姐儿的情形她是看过的,换下来的衣衫上到处都是血渍,璟娘关心她也是情理之中,当下便叫过一个婢女,在她耳边嘱咐了几句。

    刘府的门外,留梦炎赶到的时候,来自建康府、钱塘县的衙役已经封锁了整个兴庆坊的出入口,看到那些一身皂衣的差人,他的心猛得提了起来,自己不会来晚了吧,难道已经出事了?

    匆忙亮出身份,顾不得宰相威仪,他在坊门口就下了肩舆,被一群随从护卫着来到了刘府的门口,远远地听到了有人在喊着什么,那些话的意思似乎是在劝说,这才稍稍放下了心。

    “......你们看清楚,这府里只有一帮妇孺,被你们痛骂的那个人现在在哪里?他在元人的都城,被鞑子逼得一把火烧死了自己!可怜家中连个幼子都不曾留下,拍着你们的良心想一想,他为什么要去送死?还不是为了让你们能有一张安静的书桌,可以读完了圣贤书再到这里来欺负人家一个弱女子!翻遍史书,你们几曾见过这样的国贼。”

    柳岳的声音很大,悲泣中带着一股苍凉,不但说得那帮士子没了声音,就连刘府这边的人都低下了头。留梦炎紧走几步,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前头的几个人,除了慷慨陈词的柳岳之外,还有几个礼部的小吏,靠后一点,则是两个男子并肩而立,刘府姻亲叶应及在左,右手那位正是浙西路臣、知临安府家弦翁。

    “相公。”他的到来,自然一下子就成了这伙人的主心骨,做为朝堂上的文官之首,实际上也是士林领袖,双方都将目光投向了他的身上。

    “诸位。”

    留梦炎对这种事情也是轻车熟路,深知最关键的一点就是不能激化矛盾,因此说辞就要谨慎,避免刺激到任何的一方。

    “我从圣人那里过来,她已经听说了此事,本相在此要说的是,不管孰是孰非,朝堂自会有公论,在此之前,你们这样子围着人家府邸,是否有违君子之道?”说到这里他转过身朝向了士子的那一头。

    “禀相公,我等并未动手。”一个看来是为首的低声说道。

    “动嘴也不行,府里只有一位硕人,听闻还有身孕,一旦被你们惊吓到了,谁来负责?他们夫妻成亲还不足半年,府里只有这点血脉,本相恳求你们,都散了吧,要想围着骂人,本相的府邸就在前面不远,我领着你们去,让尔等骂痛快了,可好?”

    其实这帮士子挨到现在,早就没了之前的精神气,要发的声也发完了,没能引起百姓的响应,还让人骂得狗血淋头,大多数人都萌生了退意,眼下一位相公亲自来劝,态度又是这样温和,顿时就瓦解了他们不多的斗志。

    留梦炎一脸恳切地模样一直保持到了这伙士子慢慢开始散去,没等他轻松下来同身后的叶、家二人打个招呼,一个家丁模样的下人从府里跑了出来,在叶应及的耳边说了一句什么,就见军器监叶某人脸色大变,哆嗦着两眼含泪望向了苍天。

    “舍妹腹中的孩儿......掉了。”留梦炎等人听着如坠冰窟,那些走在后头的士子们,都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没有人再敢抬头看上一眼。

第三十九章 惊梦(完)

    人在受到双重刺激的情况下会做出怎样的举动?崩溃还是疯狂,或者是兼而有之。可是在璟娘身上,叶娘子看不出一点迹象,平静,一种让她觉得可怕的平静。

    白发苍苍的老太医一连诊了三遍脉,还是摇摇头,但凡宫里当过差的,孕像就是基本功,要连这个都能出错,连累的可就不只是他自身一人了。

    “这么晚了还要劳烦老太医跑上一趟,璟娘无以为报,听潮你去帐房支上双倍酬金,用府里的车子送一送,务必要看到老太医平安返家。”

    一直到被人客客气气地送出府,郑老太医都不知道自己这一趟干了什么,原说是有女眷受了重伤,让他给帮忙再看看,不曾想一进府就被告知,病人早已安歇了,让他顺便帮女主人把把脉,看看是否有孕像。这原也没什么,可他不必上手就能看出女主人没有怀孕,出于谨慎再三确认之后,对方不但没有生气,还多付了一倍的诊金,这就令人不解了。

    好在能请到他出诊的都是大户人家,多少都会有些不愿意为人所知的秘闻,这样的事情一旦出了,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做,那就是守口如瓶。

    “嫂嫂,今日忙了整夜,你们也都累了,回去歇着吧,改日我再到府上去答谢。”

    “你糊涂了?一家人谢什么,倒是你,要不要紧,瞅着气色不对,不若今夜我留下来陪你吧。”

    不仅是她就连一旁的珝娘都瞧出了不对,嚷嚷着要留下来陪她,璟娘哪里肯依,再三地向她们保证自己无事,不过乍闻噩耗,有些神情低落,忙到现在大伙都有些累了,不如各自回府稍息,她现在房里还躺着一个伤者,哪里有地方再住下别人?

    “可是......”璟娘的理由倒也充分,让叶娘子说不出什么,不过她更担心的是经过了刚才的事情,这个妹子还如此正常,自己怎么能走得安心?一边说一边眼睛看向了她的腹部。

    “没有便没有吧,省得一天还要为他忧心,嫂嫂,天色不早了,我送你们出去吧。”

    璟娘毫不在意地说道,话到了这个份上,叶氏母女还能怎么办呢,被璟娘亲自陪着一路走出府外,叶娘子暗中瞧了几次,依然只能看到那张平静无波的面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是不踏实,可是两人素无交情,再重的话她也说不出口。

    门外的人群已经不见了,闹事的和护卫的大都各自散去,只余下了叶府和刘府自己的家丁,见到她们出来,叶应及首先迎了上去,又是一番抚慰问候,璟娘依然答得滴水不漏,从妹子的表情上,他看不出有什么不适,脸色苍白了些,也不过认为是惊吓和失血的缘故。

    “那你早些歇着,明日里我等再来看你。”长兄如父,他的话素来都有几分乃父威仪,璟娘端端正正地给他们行了一个礼,却不光是感谢他们举家来援。

    两府隔得很近,都在同一个坊市,纵然有些担心,叶娘子还是带着女儿上了车子,直到那个小小的人影消失在视线中,她才有些不舍得放下了帘子,回过头想同女儿说会话,只见珝娘趴在车厢里的垫子上,已经憨憨地进入了梦乡。

    “关门。”

    转身踏入府门的那一刻,璟娘脸上的平静就消失了,沉得就像这天空的夜色一般,冷冷地吩咐了一句,便带着一帮婢女走向了后院,就连闻讯出来想问候一句的映红,也没有理睬,这一刻她竟是连后者也恨上了。

    后院的过道点着几盏气死风,所有的丫环婆子都肃立在院中,璟娘一走进来,不待她吩咐,院门就被关了起来。府里出了大事,郎君可能回不来了,娘子的脸色又是这般差,哪个还敢多吱一句嘴?璟娘冰冷的眼神一一扫过这些人,最后停在了正一脸关心地看着她的桃儿身上。

    “将这个吃里扒外的贱婢拿了。”桃儿还没能开口问上一句,就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了,不光是她,院子里所有的丫环婆子都惊呆了,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的女主人。

    “拿......拿谁?”

    除去府外送人的听潮,回了宁海的聆风和舒云,璟娘身边最大的丫头就剩了存在感不强的观海,平日里郎君不让她在屋里侍候,院子外头又是桃儿的地盘,她只能跟着做些边边角角的活,倒也是轻闲自在,此刻当事人不便说话,围观的下人们不敢说话,就只能她来开口了。

    “就是她,难道还要我亲自动手?”

    璟娘指着桃儿,咬牙切齿地说道,眼中射出的凶光是桃儿同她相处这么多年来从未见到过的,她不仅仅是害怕,更多的却是担心,丧夫失子,今天遭遇的事情是每个女子都难以承受的,但何况是连续两次,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拿自己,但桃儿知道她需要一个出气的由头,是不是自己有什么打紧呢?

    “快,给我绑上。”见下人们不动手,她反而急了,跳着脚喝了一声,这才上来几个婆子,将她的手脚捆了起来,人也跪倒在地上。

    “呵呵,原来我这家中说话已经无人听了。”璟娘怒极反笑,随即走到她的身边,指着她斥道:“贱婢,为何要串......骗我?”

    串通外人四个字被她生生地咽了下去,因为牵涉到里头的,不光是这个贴身婢女、宫中女医、城中大夫,还有自己的夫君,后者可不能算是外人。

    “骗......”桃儿被她的话问懵了,小脑袋瓜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她所指的是什么,没等璟娘进一步问出来,院门突然被人敲响了,一个婆子打开门,将刚刚回转的听潮放了进来。

    “怎么了这是?”听潮到璟娘的身边,低声问了一句。

    “你来得正好,去问问这个贱婢,为什么要欺瞒于我。”

    听潮同样不明所以,她看了看自家娘子的神色,又瞅了瞅被捆倒在地上的桃儿,能让娘子发这么大火的肯定是件了不得的事,今天的事情一共就两件,郎君的死讯和腹中的胎儿,桃儿能骗她什么?听潮想到这里,蓦然就是一惊。

    “娘子息怒,此事是婢子自作主张,桃儿只是听从,要责罚就请娘子责罚婢子吧。”

    听潮提起裙角就拜伏在地,在她想来,之前不合要隐瞒外间有人闹事的消息,否则那个时候就可以打听出郎君的下落了,也不用等到突然之间让人揭破,害得娘子晕倒。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响起,素来慈眉善目的女主人竟然亲自动上了手,听潮被她打得偏过了头,白皙的脸上落下了鲜红的指印。

    “这事居然还有你的首尾,你......你......好......”

    整整一天都没有进食,方才那一下已经用了全力,璟娘突然感到耳晕目旋,说出来的话也断断续续地没了下文,这一刻,她感到的不是疲累,而是心碎,被人联手欺瞒的那种心碎。

    一想到整整两个月,这个天天在自己身边嘘寒问暖照顾得无微不至的贴身之人,竟然没有一句是真心,她就觉得自己的人生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这世上还有比她更蠢的女人么?上到夫君下到婢女,全都在骗她,璟娘突然想要仰天大笑一场。

    “将这两个贱婢关入柴房,明日一早叫人伢子来,全都发卖了去,你们还有谁想走的,都可以走,这个家,左右也要散了。”

    她没有笑出来,连番的打击终于让她身心俱疲,夫君没有了,对她而言天已经塌了,现在连唯一的希望都失去,一时间,她连责罚的兴趣都没有了,只想离着这些人远远的,瞧不见了才最好。

    “娘子,你打死我吧,不要卖了桃儿。”依旧搞不清状况的桃儿哭喊着扑到了她的脚下,璟娘无动于衷地看着远处,眼神里已经没有了任何色彩,只有漫无边际的绝望。

    “走吧,让娘子好生安歇。”

    听潮从地上爬起来,扶起痛哭不已的桃儿,冲着观海使了个眼色,便拖着桃儿朝柴房走去,一众丫环婆子们纷纷给她们让路,今天的事情已经不是她们的思维能想像出来的了。

    “你们也都散了,各自回去歇着吧。”得到听潮的示意,观海小声地征求了璟娘的意见,朝着大伙一扬手,将她们打发走。

    “娘子,夜深了,不如让婢子服侍你......”等到院子里清静下来,观海见她仍然呆坐着,只能上前轻声说道。

    “你也走,不必管我。”璟娘挥挥手,没有理睬她的话。

    “可是......”

    “要么回屋,要么去柴房,你自己选。”

    璟娘眉毛一扬,将她嘴里的话逼了回去,观海无奈地朝她施了个礼,慢慢地走向了自己的居处。

    “......你个狠心短命的。”

    被她拿在手里的那个方盒子在月光下闪着让人心醉的异彩,可这都比不上当中屏幕上那个令人难忘的笑容,夫君不想让她跟着,所以才使计让她相信自己有了身孕,可是为什么,别人都回来了,你却没有回来,为什么给了她希望又轻易地打碎?难道自己不是他最亲密的人,突然之间她无比妒忌雉奴,妒忌她的任性妄为,妒忌她的敢做敢当,甚至妒忌她身上有那么多的伤痕......璟娘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推开门走进自己的屋子,熟悉的安神香里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平素敏感的她浑然不觉,外间靠墙的一侧,摆着两部飞轮,她的脑海中出现的是离别的那一天夫君趴在上面装死的模样,这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璟娘的手轻轻抚过塑胶制成的黑色垫子,抚过圆润细腻的金属车身,这里的每一处都让她流连忘返,可心里思念的那个人却再也回不来了,这种感觉让她无比地孤独,孤独到必须做点什么才能排遣。

    长长的披帛被她从箱子里翻出来,那是她成亲时所用的,一切从哪里开始,便从哪里结束吧。璟娘默默想着这句话,将一张圆凳子拖到合适的位置上,头顶上就是房梁,她手脚并用地爬上凳子,将那条披帛的一头向上甩去,一次、两次......终于被她搭在了房梁上面,将垂下来的两头挽成一个死结,留恋地看了一看房中的一切,便将头伸了进去。

    “镜花水月终是梦,前尘往事转头空......夫君,等等我。”璟娘闭上眼,双脚用力,将那个圆凳子踢倒在地,发出了一下沉闷的响声。

第四十章 黑暗

    保民坊座落于吴山脚下,穿过御街对面便是高宗皇帝退位后所居的德寿宫,传说那位太上皇之所以不愿意住在禁中,一是怕自己的存在给继位孝宗太大压力,二是为了彰显自己与民同乐,可是私下里,百姓都相信另外一个传闻,那就这位无所出的上皇有着迥异于他人的特殊痴好,真相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老平章吐血昏迷的消息早已传了出来,因此虽然入夜了,可坊外络绎不绝的车马几乎都是朝着同一个方向驶去的,其中有宫里指派的太医、闻讯赶来探视的官员、或是窥查动静的各色人等,不一而足。

    靠近王宅的一处街角,一个士子模样的年青人正匆匆走着,天黑他也没有打灯,只是靠着一些府第上挂着的大灯笼,勉强看清脚下的路,到了一个僻静处,他左右看了看,然后飞快地闪了进去,里面竟然已经有人在等着了。

    “事情如何了?你怎么这时才来。”等待的人语气很急,声音却放得很低,年青人看不清他的相貌,只认得他的声音。

    “莫提了,没想到那厮有那么多人护着,光是城中的差人就来了两三百个,后来又到了一百来个禁军,再加上府里的家丁,我等总共才多少?大伙腿都软了,哪里还能动动弹半分,这不留相一到,人就散了,还好某见机走得快,无人认得出来。”

    年青人垂头丧气地述说了一番,等待的那人也不插话,就这么静静地听着,一边在心里思量着什么,等到年青人说完了,他才将人拉了一把,一辆车子隆隆地驶了过去,突然发出的响动吓了他们一跳。

    “说好了鼓动他们闹大些的,光喊话挤得甚事?”结果距离他想得有些偏差,忍不住就埋怨起来。

    “开头是想动手的,可那帮人一听里头没有男子,个个都怂了,某总不能一人冲进去吧,他们能撑到现在,已属不易了,还望你同相公解释一二,非不愿,实不能也。”

    等待的人听他如此解释,一时也说不出什么,既然已经这个结果了,还能怎么样呢,他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递给了年青人,后者接过来面上露出了喜色。

    “这是答应你的,关防、书信都在里头,你最好明日就走,离开此地之后,要记住,我们不认识,也从未见过面。”话到最后,他隐隐露出了一丝威胁之意,不过年青人只顾着高兴了,根本就没多想。

    “放心吧,明日一早某就会走,绝不会耽误一刻功夫。”

    “那就好,你先去吧,我稍等再走。”

    年青人点点头,将书信贴身收好,从僻静处闪出身形来,奇怪的是,他并没有直接出坊门,而是绕向了王宅的后门。等待的人在黑暗中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又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走出来,同那个年青人一样,他直接走向了不远处的王宅,跟着探病的人流进了那扇半开的侧门。

    又过了一会儿,从更远一些的地方突然冒出两个身影,就连身上都是一袭黑衣,两人盯着王宅的方向,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

    “谁回去报信?”

    “昨日是你,今儿我去吧,你盯着。”

    说罢,一个黑衣人转身走向了另一个方向,黑暗中他走得越来越快,很快就消失在夜幕中。

    不过一刻的功夫,走掉的黑衣人已经出现在了禁中的皇城司,听到他回报的消息,当值的内侍不敢怠慢,直接领着他来到了慈元殿前。一个侍卫叫来了那位胖胖的黄内侍,黄内侍听完消息,同样不敢做主,又进去通报给了圣人的心腹女官,这才得到了确切的谕令,圣人要亲自见他们问话。

    “把你所见到的一字不漏再说一遍。”大殿上只留了四个人,谢氏高踞在大案后,黑衣人站在她下面的不远处,亲信女官站在黑衣人的身边,黄内侍站在另一边,其余的人包括皇城司的那位当值内侍都被挡在了大殿之外。

    “是,小的这就奏来。”黑衣人不敢抬头,听到了女官的吩咐,拱手站在原地答道,声音不大不小,既不会传出去,也不会让上面的谢氏听不真切。

    “小的在那处盯了足足两个时辰,在小的回来之前,一个清客模样的中年人就等在了拐角处,约摸半个时辰之后,来了一个年青的士子,两人交谈了不到一刻钟,中年人交给年青人一样东西,那人就离开了,他走的方向是王宅的后门,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小的们没有跟上去。”

    “是什么人,可看得清了?”女官听他说完过程,便代谢氏问了一句。

    “年青人小的们认识,是两个多月前带头在东华门外闹事的一个太学生,姓刘,名为刘九皋。”

    那一回的事谢氏还记得,见女官望向自己,便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问下去。

    “那一回的事,你们查过没有?”

    “小的们查过,这个姓刘的太学生是王衙内的同窗好友,那一回他是从衙内的口中得到的消息,事情是他一人鼓动的,王衙内并未参与。”

    女官没有再问下去,而是给了谢氏一个思考的时间,事涉一国平章,接下来要怎么问,只能由圣人说了算。

    “所以你们认为,这一次的事,也同王府有关?”谢氏没有想多久,直接了当地开了口。

    “回圣人的话,小的们只是猜测,不过那个中年人最后确实进了王府,这是小的们亲眼所见,因为天太黑,那人又故意隐藏,小的们并未看清他的模样,也不知道是王府中的哪一位。”

    黑衣人的话还是留了余地的,只是听在谢氏耳中,就是另外一番意思了,她不相信王熵会做出这种事,因为太医回报他本人还未醒来,或者悲观地说,可能已经醒不过来了,可是如果事情是王家衙内所做?动机何在,只是为了出一口气么,她有些怀疑。

    “刘府那边如何了?”放下这个问题,谢氏其实更关心的是另一头。

    “一早就撤了,留相亲自赶过去劝走的,不过......”女官说到这里,欲言又止。

    “你们出去吧。”谢氏让黄内侍领着那个黑衣人退下去,女官上前附在她的耳边轻声说了一句,她一听脸色就变了。

    “竟然有这种事?之前你不是说......”谢氏神情古怪地看着女官,后者脸上露出一个苦笑,她哪里会知道事情变成了这样子,要早知道的话,刘府进宫来请女医的时候,就应该换个人过去才对,可惜事情没有如果。

    “苦命的孩子。”

    谢氏悠悠叹了口气,今天对她来说也是个难熬的时刻,使团传来了最坏的消息,国势会向着哪个方面走,谁都说不清楚,可朝堂上还有各种乱七八遭的事情让她分身不暇,好不容易静下心来关心小俩口的事,结果又查出了这么一个结果。

    知道了又怎么样?老父亲躺在病榻上生死未卜,他是府里唯一的成年男子,抓是抓不得的,何况谢氏根本不相信事情会这么简单,很难说这后头有谁的影子,一切都显得扑朔迷离,让人看不清真像。

第四十一章 欺骗

    璟娘跌落的时候,没有遭太大的罪,这要多亏她拿来垫脚的那个凳子是圆的,被她一踢就滚到了别处。房间里铺了很厚的地毯,她又一直在坚持锻炼,因此连脚都没有崴到,只是心情依然灰暗,想死都不成,这种郁闷让她更觉得自己的可悲。

    “你何苦要阻我,知不知道,再找一条这样的事物有多难?”房间里没有点灯,透过窗棂照进来的月光也只是在地上打出了很小的一个光圈,她看不清内室的情形,但也知道从那里要想射中黑暗中的一条红布,该有多么逆天的视力和手法。

    “我只有一把刀,你再执意如此,我便要叫人了。”

    “嗤。”得一声,房间里闪动着一个小小的红光,紧接着,一个烛台被点燃了,雉奴将手中的打火机随意地搁在书桌上,拿着那个烛台走了出来。借着她手里的烛光,璟娘抬头看了一眼,那条披帛断成了两截挂在梁上,不远处的墙壁上,插着一把牛耳短刃,刀锋在披帛的边上割开了一个小口子,然后被她的体重撕裂开来。

    璟娘坐在地上没有起身,这一摔不仅摔掉了她的心志,似乎就连力气也离她而去,整个人浑浑噩噩地不知道身在何处,眼神中只余了空洞,茫然地看着一个身影逐渐接近,然后是一张毫无血色的面容,上面的那双大眼睛倒是比之前好了些,有了一丝神采。

    “我不想回来,更不想管你的事,可是他同我说,如果我不看着你,你就会去死。我不会劝人,如果你一定要这么做,我只能像你对外面的那些人一样,把你关进柴房,璟娘,别逼我。”

    “他......叫你......来看着......我?”璟娘不敢置信地盯着雉奴,却不曾在那张俏脸上找到半分异样,仿佛那是天经地义一般。

    “还记不记得第一次见面?你拿着个细戳子想要干什么,也是如此刻这般惶惶无依,又不肯多听一句人言,便妄下判断。所以他才会记挂你,远隔万里,强敌环伺,自身难保之时,还要打发我回来,看着你这个不省心的傻妮子。”

    璟娘呆呆地听着她的话,自己的确是傻,傻到当初会轻易被人骗了两次,傻到这个院子里所有的人都知道内情,就她一个人被瞒在鼓里,还每天自得其乐,一想到这里,心里便生出一股酸楚。

    “那你为何还要阻我,就让我这个傻子去地府里找他,岂不便宜?”

    “过些日子吧,我陪你一同去,若是你下不了手,我也会一刀结果了你,再抹了自己的脖子。”

    两个十五岁的女孩子像讨论衣物吃食一般地讨论着生死的问题,明明荒诞无比,偏偏又煞有介事,璟娘听着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为何要过些日子?”

    “他说三个月之内会归来,叫我们多等等,如今已过去了快一月,左右也就两个月的功夫,挨着吧,我陪你。”

    伤后不耐久,雉奴干脆同她一样坐在了地上,两个人很自然地背靠背互相倚着,这不仅仅是璟娘的需要,雉奴也是一样,如果不是有一股信念在撑着,她早就倒下了,哪里还挨得了这么远的路。

    “你是说......他可能还活着?”懵懵懂懂中,璟娘突然抓住了一个关键信息,人也变得僵硬起来。

    “我不知道,离开的时候,远远地看了一眼,那个小楼已经燃起了大火,隔着半个城池都能瞧得见,可他偏说自己能脱险,对不住璟娘,我护不了他。所有人都死了,虞侯哥哥死了、狗蛋哥哥也死了,还有那么多的禁军弟兄,他们的首级被鞑子挂在城楼上,可他偏偏却不让我死!璟娘,别问我,我也想知道为什么?”雉奴毫无表情地述说着,她的情绪变化已经留在了大都城中,余下的只有死志。

    “**......而亡。”璟娘想起女医告诉她的消息,再听到雉奴的一番补充,夫君最后的形象出现在她的脑海中,她无法想见烈火焚身是一种什么样的痛楚,夫君那样的人如何受得了?

    “你也被他骗了,我们二人不过是一对可怜的傻子罢了。”

    泪水在她脸上撗流着,哀伤悄然占据了她的心房,赶走了那个名为绝望的情绪,听到她的低泣,雉奴返身将她一把抱住,纵然被压到了伤处也毫无所觉,相比麻木的身心,这种痛感才能让她感到自己还活着。

    “骗就骗吧,左右也是最后一回了。”雉奴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让她在泪水中慢慢地平复下来,伤痛能加重一个人的疲惫,心痛也是一样,两个女孩就这么互相依偎着,一起进入了梦乡。

    忐忑不安地过了一夜,刘府的下人们在第二天突然发现,府里的发号施令者又换了,昨天被她们救进府里的那个女孩,看上去随时都会过世的样子。今天一早就精神奕奕地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公然宣布由于娘子悲伤过度,将会卧床一段时间,这期间府里所有的事都由她代管,而娘子也用微弱的语气承认了她的话。

    既然由她说了算,之前的吩咐就无人再提起了,被关在柴房中的两个丫环不必担心被人买了去,奇怪的是她们也没有被放出来,依旧关在里面每天有人送去吃喝,就像被主家遗忘了一般。

    雉奴从来没有管过家,像这样的小事哪里会算计得到,她这么说不过就是让璟娘歇息一阵子,而下人们自有规矩,该干什么干什么罢了。她自己还有一堆事要做,比如处理那个大包袱,将里面的东西挨家挨户地送到各自的亲人手中,这也是她回来的另一股信念。

    刘府街前的人群虽然散去,可掀起的风暴却不会平息,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战场从兴庆坊的街道转到了朝堂上。平章军国重事王熵病重不起,右丞相知枢密院事留梦炎免冠待参,终于成为了文臣领班的左丞相知枢密院事陈宜中缄口不言,没有了钳制的朝臣们便开始分成几派,相互攻讦,偏偏每一派都打着‘江山社稷’的幌子,指斥对方是奸倿小人。

    因为和议不成的缘故,大部分的火力都倾泄到了礼部两个堂官身上,礼部尚书陈景行、侍郎王应麟一言不发地任他们在那里唾沫横飞。有什么可辩的呢,在他们接下这个差使的时候,就明白是件吃力不讨好的活,成了是卖国,不成则是误国,至少他们现在还完完整整地站在这里,可怜那位曾经的同僚,就连尸首都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却还要承受这些人的责难,何苦呢?同悲愤相比,他们心里更多的则是不甘。

    “......当日所谓和谈之时,本官就上过奏疏,告诫尔等元人狼子野心,绝不可与之苟且,如今怎么样?和议不成,元人还要兴师问罪,罪在哪里?不就是某些好大喜功之辈。”

    “说得是,与虎谋皮,反被虎噬,国朝三百余年,未有如此屈辱者,始作甬者谁?其能熟视无睹乎。”

    几个言官说得没错,丧师是辱国,丧使又何尝不是,陈景行同王应麟相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伸手握住了头顶上的梁冠,准备摘下来然后自行告罪,免得被人说成贪图权位、念栈不去。没等他们有所动作,文官朝班中闪出一个人影,身材不高体形偏胖,同那些言官一样身着一身青服,他从衣袖里拿出几封文书,朝着当中的御座遥遥一拜。

    “臣兵部职方司郎中孟之缙有本启奏。”他的声音如此突兀,一下子就压过了那些吵闹声。

    正被言官们吵得昏头昏脑又基本上不知所云的小皇帝突然听到一个正儿八经的奏报声,不由得精神一振,都没有去征询一下后帘的意见,就脱口而出。

    “准。”

    “谢陛下,方才几位御史说到了辱国,正好臣这里有几封刚刚收到的奏报,还未及整理,正是关于此次使团遭遇的详情,想在此读给诸位听一下。兼听则明,偏听则暗,我等也不能光凭元人一面之词,孰是孰非,听完之后,再争论也不迟。”孟之缙整了整衣冠,展开了第一封文书。

    “属下河北、燕山等路提勾许某上呈,八月廿日,奉元主之召,祈请正使刘某与副使吕某谨见,辰时末入宫城,自未时方出。申时初,元人将兵围驿馆,步骑并出,民不得行,某等在外打探,只知兵势甚众,申时三刻,被围处有厮杀之声传来,声震动天,逾街可闻,酉时三刻,杀声渐歇,而当中火光突现,烟焰撩天,直冲天际,暮色渐至,而火光愈明,惊扰彻夜自次日仍有余烟寥寥,与某同观之民皆言,不料南人英勇至此云云......”

    “八月廿一日,许某再呈,事后点算,元人抬出尸首逾百具,计有我朝军士一十二具,蒙古近侍一十七具,皆为骁勇不可当者,驻扎汉军一百又五具,其中千户者一人,百户者十余人。我朝使者所居驿馆全毁,内中尸首面目全非,已不可考,然身着冠服残片,及所佩绶印,可知为正使刘禹所有。”

    “八月廿二日......”

    孟之缙朗声读着,大殿上慢慢安静下来,几个出列的言官不知道什么时候都悄悄退了回去,没有敢对此质疑什么,这些人深入敌境获得的消息,要远比元人的详细得多,有些假是造不出来的,特别是当事人都已经身死了,谁还会去干这种事?那么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方才这些人的指责就显得肤浅和可笑了,十多个人在重兵包围之下杀了人家一百多个,这无论如何也同屈辱扯不上,反而是莫大的功绩才对!

    “这些文书,臣收到的时候封印完整,规制齐备,兵部上下皆以为可信,臣不敢擅专,特在此呈上陛下与圣人御览。”

    将文书交给内侍,他就悄无声息地退了回去,面上波澜不惊,只有站在侧行的起居舍人陆秀夫,看到了他眼中的一丝愤慨,不由得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孟郎中所奏的你们都听到了,老身这里也有一份,是殿前都虞侯杨磊的遗折,也是今日一早他的娘子亲自入宫奉上的,时间亦是八月廿日,摘几句读给你们听听‘元主召吾使入见,折辱甚重,正使刘某据理力争,几不得免,方回馆中,大军须臾即至,多番劝降皆为刘某所拒,臣等无能,不能与之同归,只能随之赴死,拳拳此心可昭日月.......’”。

    谢氏的声音很低沉,读得也很慢,读完之后,殿内鸦雀无声,有了这些佐证,事情的原委基本上就搞清楚了,然而要如何答复元人?却又成了一个烫手的难题,元人摆明不讲理了,怎么说都是错,谁敢在这个时候开口。

    陈宜中盼顾左右,知道现在到了自己出声的时候了,这个火候掌握得非常好,比他事前估计的还要完美,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陈痛表情,他缓步出列,站在了当中的最顶头,执着长长的玉圭,就准备开始呈奏。

    “不好了,太医急报,王平章薨了!”没等他出声,一个略显尖利的嗓音打断了这一切,珠帘后的谢氏猛然起身,连手杖都没拿就一把掀开了帘子。

    “啜朝三日,为平章致哀。”在满朝文武的惊异眼神中,谢氏喟然长叹,该来的终于来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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