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主见
“你就害我吧。”
虽然嘴里这么说,刘禹的眼睛却在放光,进来的人是陈述,她手里提着一个大袋子,鬼鬼祟祟地朝外面看了看,一脚把房门踢上,然后将自己的包包扔到一边,提起那个大袋子放到床边的桌子上,拿出的第一样东西就是六罐塑封的听装啤酒!
屋子里只有刘禹一个人,一大清早地,他父母就同苏微出去了,这一逛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正无聊地看电视呢,陈述突然出现了,想到那天的谈话,刘禹心里一咯噔,这俩不是真的离了吧。
“算你有口福,今天是老娘的解放日,找不到别人,便宜你了,这会护士不会进来吧?”陈述一边说一边拿出柜子里的碗筷,将袋子里的各种吃食一一装进去,这么多东西亏她拿得到,果然是个强悍的女人。
“你们......”刘禹下意识地看了看她的表情,没有多少悲伤在上面,倒像是真的高兴。
“少来啊,不高兴的事都不许提,先干了这杯。”一瞪眼将刘禹的话憋进了肚子里,反正没法阻止了,刘禹也只得随她去。
两人各自拿了一听啤酒,打开后象征性的碰了一下,刘禹开始只喝了一口。陈述一口气喝完,见他想偷懒,马上就不乐意了,失恋的人最大,刘禹将剩下的啤酒倒进肚子里,差点没呛出来。
真论拼酒,刘禹自知根本不是这女人的对手,好在陈述也明白这一点,后面就没有再逼他,两个人沉默地喝酒吃菜,最终还是刘禹先受不了了。
“倒底出了什么事?胖子对不起你了。”
“别问,都过去了,老娘又不是为某个男人活着。”陈述没有发飙,这让刘禹更加担心。
他和林玲才处了六年,胖子和陈述却有将近十年的感情,听说刚进大学那会儿就在一起了,刘禹根本不相信他们其中有任何一个人会变心,但是事实就在眼前,既然正路行不通,那就只能另想办法了,他相信总会搞清楚的。
“吃完这顿,就算是为我送行吧,南岛那儿还有一摊子事儿,没人在可不行。”接下来的话又让刘禹吃了一惊。
“要不出去散散心吧,当是公司福利。”
那边其实就是一个中转仓库,现在刘禹动不了,一应的行动都得停下来,并没有她说得那么忙,急着离开大概是因为两人还在同一个公司,不愿意碰上吧,想了想刘禹提了一个建议。
“怎么,补偿我?也是喔,当初办事的时候就没有放过假,这会散了是得好好玩上一回,不然我也太亏了。”
陈述的波浪卷随着头的摆动一颤一颤地,露出了光洁的前额,她的眉毛不算浓,不做修饰的话会显得修长而淡雅,配上一双丹凤眼,整个脸型都有些复古,刘禹看过她拍的婚纱照,西式的婚纱其实并不适合她,反而中式的短袖旗袍穿在她身上,有一种特别的民国范儿。
“去吧,哪儿都行,韩国、日本、巴厘岛、马尔代夫都不错。”见她的眼睛闪动着笑意,刘禹以为她心动了,开始认真地为她做选择。
“傻呀你,一个人去干什么?看人家秀恩爱么,我还是回琼海呆着吧,有事做就不会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刘禹再次沉默了下来,他是真想为她做点什么,胖子几天没露面了,自己这个样子又不能把揪来揍一顿,再说了连原因都没弄清楚呢。陈述说完就低下头,拣了个鸡翅膀在那里啃,安静得就像换了一个人。
“真想好了?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多呆几天吧,我爸妈还没见过你呢。”
“见我干嘛,我又不是你媳妇。”陈述怪嗔地盯了他一眼,然后解释道:“来医院之前我打给了苏微,她正陪着你爸妈在天安~门广场看升旗,肯定一时半会地回不来,所以我才过来看看你,你以为那么巧啊。”
“说实在的,出了这种事,我连自己父母都不想见,一个人有时候也挺好的,你就别管了,说说那边还有什么事情要交代的吧,我一回去就给办了。”
劝不动是意料中的事,这女人一向都极有主见,据说当年她爸妈根本就不待见胖子,嫌他长得一般又不怎么有钱。陈述却死活都要跟着他,现在闹成这个结果,她哪里有脸回家见父母,看着那固执的模样,刘禹突然涌起一阵心疼。
“也没什么要紧的事,照着之前的清单进货,暂时先屯着,等我出院了再处理吧。总部这边可能要用到一些仓库,不是还有几块空地吗,你回去了看看哪里合适,先建起来,两边以后还是独立核算吧,如果你手头没有人选,就自己去招。”
陈述听着听着就明白了他的心思,这是避免今后相处的尴尬,那么大一摊子事就这么交到自己手里了?一想到不用再看死胖子的脸色,她的心情就好了很多。对上刘禹关心的眼神,陈述心里说不出地感动,转过头去悄悄抹了把眼睛,回过身来已经是笑意盎然。
“禹子,老娘运气不错,还有你们这些真心真意的好朋友。没啥说的,今后这一百来斤就搁你手里头了,南岛那边你放心,我一定能发展得比总部这边还要好。”
“你说的是公斤吧,我可不敢要,太重了会压坏我的小身板。”刘禹还是喜欢她没心没肺的时候,郑重其事的反而习惯不了。
“真有那么重?”陈述怀疑地看了看自己,一下子反应过来,“反了你了,敢调戏老娘,信不信把你那条腿也给打断?”
张牙舞爪地威胁了半天,最后自己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这才是刘禹熟悉的那个陈述,他不希望生活上的挫折改变了她的性格,更不愿意她将悲伤隐藏起来,最后憋成内伤,这样的感受刘禹自己就经历过。
带来的啤酒都没有喝完,陈述就离开了,走得那样坚决,就像来时一样风风火火。刘禹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留恋,这个城市里充满了回忆,可能就是她心里最不愿意触及的那一块吧,叹了口气,刘禹将手里的啤酒一口喝了下去。
纽约市外的小镇上,高铭成和托玛斯坐在后者的客厅里,他的面前放着一杯清水,在没有好酒的时候,他不愿意去碰别的饮料,比如说咖啡。
“怎么说呢,高,以我的水平,无法作出客观的评价,不过,得承认是一篇不错的文章。”
高铭成点点头,托玛斯说得是实情,那篇稿子里充满了各种引用,全都是原始资料,也就是文言文,就连一般的华夏人读起来都很费劲,更何况是个老外,显然后者的评价是为了照顾他的面子。
“如果达不到要求,我会继续修改。”
“不不,你误会了,高。”托玛斯摆摆手,拿起那撂厚厚的文稿,挥舞着说道:“我是说我的水平太低,但这肯定是一篇佳作,毫无疑问,它不需要推翻重来,只不过需要一点点小小地改动,不是针对内容,而是语言习惯,毕竟你是要发表在一个英语国家的刊物上。”
“可是我明天就要回国了?”高铭成疑惑地看着对方。
“所以我们需要签一份授权协议,允许我们协会根据需要做出修改,当然一切的署名和著作权都是你的,不必担心我的朋友,这份协议你可以仔细看看,没有任何不利于你的条款。”
高铭成早就看过了那份协议,开始他还有一点担心,后来也就想通了,国内能找到的翻译不一定能译得符合要求,与其是这样,直接授权给对方不是更好?但是他不明白的是,就这么一件事,值得出一趟国么?
“请放心,你的来回费用和一切用度,都由我们东亚研究会承担,如果你愿意,今后每年的假期,你都可以飞来美国,与我们的同行进行面对面的交流,而且还可以带上你的妻子,听说她是一位美丽的学者?”
“感谢你的好意,我很荣幸。”
都说到了这个份上,高铭成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他在乎的当然不是来回的飞机票,而是能与各国同行交流的机会,华夏的历史研究在国际上并不是主流,他太需要这样的机会了,想必自己的妻子知道了也会很开心吧,为此他甚至有一点期待了。
“可惜我的珍藏被你喝光了,只能以咖啡代酒,祝我们合作愉快。”等到他签好了字,托玛斯端起咖啡笑着说道。
“是你太吝啬了,我可是看到了酒窖里面还有很多好酒。”高铭成举起水杯回应,两个人互相看了看,一齐出声大笑。
从客厅的窗外望去,那个方向上是一片大海,而海上唯一的建筑,则是一个古希腊风格的巨大雕像。因为角度和距离的因素,高铭成能看到的只有高高举起的火炬和一截手臂,托玛斯见他专注的神情,转过头顺着他的视线,不由得摇摇头。
“高,你知道美国最有价值的思想是什么吗?”他的问题让高铭成一愣,想到窗外的那个风景,心里一动。
“自由?”
“不不,那只是政客们选举时才会用到的说辞,就像海上的那个雕像一样,用你们华夏人的话来说,‘政绩工程’。”最后四个字他是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出来的,高铭成一下子就呆住了。
“那是什么?”
“怀疑,当一个国家不再有权威的时候,就是他获得自由的时候,高,你明白了吗?”
第十三章 报道
“根据国家文物保护部门发布的消息,位于晋陵市钟楼区某街道的考古发掘工作已经接近尾声,该次考古一共出土宋代文物三十七件,其中国家一级文物一件,二三级文物各若干件,后续的研究工作已经展开,本台会在第一时间做出相关报道,敬请期待......”
刘禹的病房里,三个人一边闲聊一边看着电视,刚刚吃过晚饭,依着原来的习惯,刘父喜欢去太湖边上散步顺便消消食,还能同几个牌友棋友玩一玩。£∝UU小说,www.uu234.com可是在人生地不熟的帝都,儿子又出了这样的事,他就没有了兴致。母子俩在那边聊着今天的趣事,他一个人看着电视里的新闻,没想到一下子听到了家乡的消息,倒是勾起了他的兴趣来。
“老婆子,看到没有,我们那块儿的,好像去年就开始了,怎么搞到现在才出报道。”刘父没有回头,只是朝后面招了招手。
“跟儿子谈他的终身大事呢,捣什么乱啊。”刘母有些不满地嘟囔了一句,还是转头看了一眼电视上的画面。
“不就是上回你带我去看的那个工地嘛,之前还是政府办的房子呢,后来给卖了,卖之前可不是这样子,那房子古色古香地,你爸老是说可惜了。”后面的话她是对着刘禹说的。
正愁没法回应母亲的打探,见老爸突然岔开了话题,刘禹哪还不明白打蛇随棍上的道理,也跟着去看电视上的画面。他离开家乡太久了,许多地方随着经济的发展都搬迁或是拆除了,这个地方只记得位置很不错,哪还想得起之前是个什么样子。
“当然可惜了,你不知道,那是咱老刘家......”刘父说了半句就住了口,余下的都化成了一声叹息。
“多少代的事了,还惦记呢,你自己说的,解放那会,政府从反动派手里夺回来,本来打算还给你们家的,结果咱爸的爸。”说到这里,刘母扭头朝刘禹解释了一句,“就是你太爷爷,那会还没你爸呢。”
“你爸的爷爷高风亮节啊,要当开明绅士啊,硬是不要,直接给捐了,这才变成了后来的政府办公室。现在时兴旧城改造,那么多高楼大厦围着,中间夹那么个小疙瘩片子,谁看了不难受啊,依我说拆了好。看看这不挖出文物来了,还是宋代的,怎么咱们家那会儿没想着往地底下挖呢,国家一级文物呢,那就是国宝啊,随便有一件也够咱们全家吃喝不愁了吧。”
“你......庸俗!那房子本来就是文物,懂不懂。”刘父瞪了她一眼,想了半天只找得出这么个词来形容。
“文什么物啊,你自己说的,当年太平军打过来,又跟人打了好多年,整个城市都给毁了,那房子是后来修的吧?有一百年没有,还我庸俗,那么心疼早干嘛去了。”刘母嘴里不依不饶,刘父却沉默了下来,看电视不作声。
刘禹心里明白,他父亲心疼的并不是把房子捐给政府了,而是拆掉了上面的那些建筑。这时候他才记起来,小时候很多次,自己和弟弟都被父亲领着去那一带玩,那时候还没有多少高楼,整个一片都是那种明清风格的建筑群,不过年龄太小了,只觉得没什么好玩的,呆上一会儿就不耐烦了,吵着要回家,父亲没办法,每次回去的时候都要留恋地看上一眼。
房子是什么样他已经记不起来了,可那个地段真不错,搞商业开发绝对能赚大钱,不说别的,那块地皮要上拍卖,怎么也得往亿里走。咱太爷爷还真是视钱财如粪土啊,说扔了就扔了,不然咱现在也是一个富二代了,还拼搏个自行车啊,躺着混吃等死就行了,没等他yy一会儿,就被人给推了一下。
“儿子,你倒底怎么想的,我昨天试探了一下,人姑娘可没说不愿意,你如果没意见,等她妈回来了,我去找她谈。到时你的伤好出院了,趁着我俩都在这,咱就把事情办了,你说好不好?”在母亲的心目中,房子什么的哪有儿子的终身幸福事大。
刘禹无言以对,经过了陈述的事,他对现代的婚姻一点把握都没有,如果找个人只是为了生个孩子留个后,以他目前的身家还真不难。可是就像父母说的,苏微是个好姑娘,正因为好才不能祸害人家,而且刘禹知道的内情还要更多,她的母亲......那位不辞辛劳照顾儿子女儿的阿姨,也姓苏!
“妈,我们认识才半年多一点,你觉得现在就谈婚论嫁合适吗?人家没有回应你,是因为你是她老板的妈。别操心了,你儿子又高、又富、又帅,还怕找不到一个媳妇?到时候生一堆孙子给你玩,不喜欢了就换一个,咱月月都不带重样的。”
“胡说八道。”刘母被他气得笑了,不过想想儿子的话还真有些道理,今天他们除了几个景点还去了儿子的公司,只是大致地走了走,看到的却是一片忙碌的景象,男人有事业就有一切,年龄是和身家呈反比的,现在真不需要太着急。
“那行,你们处着吧,妈也不逼你,等到哪天想好了,就带回来让我们看看。可你得记住了,妈现在就剩了你一个儿子,在外头千万要小心点,钱是挣不完的,够用就行了,身体才是自己的,别再让你爸妈跟着提心吊胆了,听到你出事的那天晚上,我和你爸一夜没睡,急得跟着什么似地......”
“妈,对不起,是我不好。”刘禹听不下去了,一把抓住母亲的手连连道歉,难怪书上的穿越者都是没有父母亲的,那得少操多少心啊。
事情既然上了新闻,那就说明离着结束不远了,晋陵市区的挖掘现场已经被封闭了起来,最后会是一个什么结果,谁都不知道。就秦雪初看来,这处墓穴没有保留下去的必要,因为它并不算典型,也没有多大,不值得做成一个展示厅,只要将里面的东西连同棺椁一块送进博物馆就可以了,不过这只是她的个人意见,上面采不采纳就不是她说了算的。
经过一个晚上和一个白天的讨论,所有的报告都被形成了文字,尽管还有着许多的不解之谜,那些权威大牛还是松了口,认可了她们小组之前的判断。其实签字的时候,秦雪初看得出来,几位老人还有些不情愿,因为这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围,如果不是国家牵的头,以他们的性格只怕就会拂袖而去了。
“小钟,这是会议记录,这一份是结果鉴定,我们都在上面签了字,你看看还有什么工作要补充的?”敲敲门,推开一间没有铭牌的办公室,她拿着装订好的文件走了进去,看样子钟茗已经等了一会了,见她进来露出一个笑容。
“感谢各位老师们的辛苦工作,让你们一呆就是好几天,哪里也不能去,真是对不住了。现在工作结束了,如果大家愿意,可以安排一下去周边玩一玩,这里濒临太湖,景色还是很不错的。”钟茗接过文件,看都没看一眼就放到桌子上,倒是秦雪初有些诧异。
“秦老师,我的权限不能看你们的工作成果,被派到这里,只是一个你们的服务员,怎么样,我的提议如何?”钟茗注意到了她的表情,笑着解释了一句。
“真的结束了?我们可以自由活动了。”秦雪初有些不太相信,之前劳师动众地,原本她还以为会呆上至少半个月,没想到这才几天就完了,今天还是国庆长假的最后一天呢。
钟茗表情不变地点点头,利用假期做这件事也是不得已,一是事情刚好出在这个时间段,二是好多人这时候才能抽出空来,虽说这种工作算是假期加班,要算三倍工资的,可这些人有谁会在意区区几百块钱呢。
“行,我这就下去通知大家,不过我就不去了,家里一堆事儿呢,如果可能的话,请帮我订一张票,动车或是飞机都行,差的钱我自己补。”
离开了这么久,她不知道丈夫回来了没有,一直都没有联系,心里还是很牵挂的,哪还有心情在这里游山玩水,据她估计下面的有一大半都会是类似的想法。果不其然,下了楼进会议室一说这事,几乎所有的人都放弃了游玩的念头,像他们这样的年龄,拖家带口的一大堆,谁的兴致都不高。
最后的结果就只能是分别回家,临行之前,钟茗还是尽可能地弄了一顿丰富的聚餐,用的是自助的形式,这样的宴会当然没人会拒绝,再急也急不着吃饭不是,反正一应的行程都有人安排,好不容易放松下来,就形成了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没有了之前开会时的针锋相对、剑拔弩张。
“你们二们也辛苦了。”她要开飞机不能喝酒,端着一杯饮料走了过去,对方就是被她借调过来的两个年青警察。
“不辛苦,都是为了工作。”王冰和楚青正一人端着一盘食物吃着,冷不防看到钟茗过来,下意识地就想放下东西去敬礼,被后者摆摆手拦住了。
“工作结束了,再说我又不是你们上级,没有必要这样,还来还去也累得慌。”他们两人一听也就停止了动作,吃饭的时候的确不需要太多礼,这个女孩看上去和他们差不多大,可是人家的肩膀上扛着两杠一星,就是科长见了也是平礼,更不用说他们这些小小的办事员了。
很明显,钟茗过来不光是为了客气一声,两人不约而同地看着她,停下了手里的筷子,倒底是干这一行的,感觉就是比别人敏锐,钟茗喝了一口饮料,才慢慢地开口。
“我们这边的事情干完了,你们的才刚刚开始,这里的每一个参与者,你们回去后都要建立档案,以便长期追踪。事情总有一天会向你们公开,当然不会是我,你们只要记住一点,这件事比所有你们听说过的案子还要重要,就行了。”
事情的严重性在他们来之前就有了交待,现在见到负责人又这样说,心里不禁犯了嘀咕,没听说保密工作做得怀疑一切的,难道真的是天字号大案?两人没有作声,都是郑重地点了点头表示记下了。
到了最后,秦雪初算是第一个走的,钟茗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帮她搞到了当班的飞机票,又开着警车亲自将她送上了飞机。这么做也是没有办法,她的直升机装不下那么多人,只能紧着那些老人先行,别的人不是这样坐飞机就是去搭动车,倒是省了不少的心,要知道国家的资源也是有限的。
警车平稳地行驶在通向机场的高速路上,秦雪初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不时地拿眼睛去瞅开着车的钟茗,她的小动作引起了后者的注意,看上去好像是有什么话要问。
“秦老师,是不是有什么事?你说吧,能帮的我一定会帮。”虽然认识才几天,钟茗对于这个性格直爽的阿姨也挺有好感的,她认真负责的工作态度都看了眼里,说起话来就不再客气。
“小钟,有件事我也不知道该不该问,怕涉及保密内容。”秦雪初有些忐忑地开了口。
“什么内容我来判断,你只管问吧。”钟茗专心地看着路,头也不回地说道。
“我注意到咱们展示柜里少了一样东西,这一次叫我们过来,是不是与它有关?”秦雪初的声音不大,钟茗却听得一清二楚,她很明白对方说的是什么,可是却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因为那的确是保密内容。
秦雪初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回答,就明白自己的话超过人家的权限了,她赶紧闭上了嘴,安静地看着前方,没多久,机场的标志性建筑已经遥遥在望,很快自己就要飞离这块土地了。
“秦老师,刚才的问题,你回去之后还是忘了它吧。”因为时间关系,钟茗没有送她进去,下车帮她拿出行李,交到对方手里的时候,突然冒出一句话,让秦雪初微微一怔。
第十四章 电影
“拍电影?”
苏微吃惊地看着他,老板的思维一向就很跳脱,她经常都会跟不上,原来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可是突然听到这样的吩咐还是忍不住叫出了声来。》UU小说,www.uu234.com
此刻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刘禹的父母借口去拜访苏微的母亲,下到了楼下她弟弟的那间病房,用意也是很明显的,为二人留出一个相对私密的空间,朋友嘛,不多处处怎么进一步发展关系?
“也不能算是拍电影,我只需要一段,你去找人做做预算,剧本非常简单,就是演员要求比较高,不需要任何有名气的,只要长得像的,越像越好,就照着这里面的内容来拍,时间大概在一个小时左右。”
说完,刘禹将手里的山寨机递给她,上面已经调出了他之前录的那段视频,当然由于他自己就是录制者,里面不会出他的镜头。苏微接过来之后,一言不发地坐到了床边,手机里传出来一阵怪异的说话声,一点都不像她平时听到的配音,有点类似于某地的方言。
刘禹闭上了眼睛,倚着自己的枕头靠在了床头上,里面传出来的各种声响在他脑海变成了画面,每一幕都是那样的清晰,这就是他希望达到的效果,原始的视频太模糊了,给人的感觉不够震撼,他需要加工一下,以便更好地加以利用。
逝者已矣,他更希望用这样的方式来纪念他们,相信真刀真~枪鲜血淋漓的画面,比任何的文字都要令人心动,而这段说明最好的注解,就是苏微的此时的反应,看到那些画面,她已经掩住了口,因为太真实了,真实到让人不敢相信。
“这就是你一直以来所做的事?”
人都不蠢,刘禹今天将这个交给她看,为的就是一点一点地进行铺垫,如果有一天,这个女孩成为自己最亲密的伴侣,那她必须要接受一些难以解释的事实,现在就是一个最好的契机,当然如果真的无法接受,那就说明她并不合适。
“你觉得我在做什么事?”刘禹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
“不知道,有时候我想开口问你,又觉得这不应该是我关心的,毕竟我不是你的什么人,可是我真的很担心你,害怕你会出事,就像这样的现场,拍电影吗?为什么我感觉好像是真的,还有这个女孩子,她是叫晚霞还是雉奴?”
听到苏微的话,刘禹觉得后背冒出了冷汗,女人可怕的第六感啊,问题是她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两个名字?手机里是有她们两个的照片,可并没有名字啊,刘禹一时无言以对。
“这是上一回你无意中留下的,一直没来得及还给你,是不是那个女孩的?”苏微拿出一张粉色的毛边纸,原本是对折的,她没有展开,就这么递给了刘禹。
刘禹接过来,有一股熟悉的感觉,有时候苏微会帮他洗衣服,可他却忘了妻子是什么时候写了这个放到衣兜里的,一打开,上面只有一句话“十四人万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刘禹一下子就呆住了,这根本不是妻子的风格,字迹也不对,那个曾经有过数面之缘的女子面容清晰地出现在他眼前。
说起来很有意思,璟娘习的是颜体,经常写的东西全都是闺怨一类的婉约句子,这张纸上的字体更为柔美,写得却是铿锵有力地豪放句子。他摇了摇头,算起来自己招惹的女人还真不少,也算不得多有钱啊,怎么就那么引人关注了。
“不是她的,还有别的女孩子?”苏微见他摇头,一张口就将他的事情猜了个**不离十。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人多少都有一些秘密,我希望有一天能同你分享,到时候会把一切都告诉你,怎么样苏微你愿意吗?”
刘禹将那张折一起放到床头柜上,一脸真诚地看着她说道,突然间听到这么清楚明白的问话。苏微一下子心就慌了,看着他坦然的目光,想起一直以来经历的那些事,突然之间鼓起了勇气。
“昨天我妈还想把我嫁出去,我没答应。”她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老板说得没错,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她自己何尝又不是。
“昨天我妈要我赶紧去追,我给拒绝了。”刘禹也笑着说道,两人的这一笑就像突然之间明白了对方的心意,再没有了之前的小心试探。
“苏微你是个好女孩......”刘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打断了。
“打住,别给我发好人卡,我对你好是因为你是我的老板,对我挺照顾的,之前又欠了你那么多,所以你不用觉得有什么。”
“我想说的是,这件事真的很重要,除了你没有人能帮我,如果实在找不到长得像的人,就用电脑做后期吧,只要看上去很逼真就可以了。”刘禹指了指他的手机。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想想办法,明天就去找人问问。”只要不是拍大片,在帝都这种城市,各种各样的人才是不会缺的,苏微没有再多说什么,将手机收到了自己的包包里,然后才想起来还有正事没办呢。
她拿出来的就是刘禹一直记挂的那个神器,不过却没有直接还给他,而是在自己的手腕上比划了一下,刘禹看着那只洁白的手腕戴上手链时的样子,不由得感慨命运的神奇,差点成为它主人的那一位已经远在了大洋彼岸,否则哪还会有后面发生的一切。
“这个,也是某个女孩子用的吧,不用解释,我都明白。”苏微将手链扔他的怀里,笑着站起身,出门的时候,很得意地做了一个鬼脸,这样的她才让刘禹觉得倍感亲切,充满了青春的活力。
刘禹看着那串手链,发现自己总是忍不住想轻轻地摸上一下,这个东西已经成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不敢想像如果有一天失去了,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无论是这个时空的父母朋友,还是那边的妻子兄妹,都让他难以割舍,偏偏这种情感只能埋在心里面,无法对任何人提及,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因为老板要得很急,必须要在一个月之内搞定,苏微直接去了帝都电影学院,对于这里的师生们来说,能有一个机会实景拍摄,还有不错的酬劳,立刻就引起了特别是毕业班学生的极大兴趣,因为他们是最有时间和精力的。
“预算你们做,剧本不要太复杂,就照着这个视频上面的来,可以适当地发挥一下,但是有个要求,不要用什么特技,表演要真实,后期制作会交给别的公司,你们只需要负责拍摄。”
“东西我看了一下,难度不算大,如果没有什么特技要求,一个月拿出样片没有问题,费用你放心,我们学院有着明确的规定,该收多少就收多少,当然几个主演要酌情多给一些,这个能够理解吧?”
与她直接联系的是一位带班的老师,本身就是有名的演员,苏微平时没有多少机会看电视,但是也听说过人家的名气,两人就在教师办公室里进行了简单的磋商,将一些细节都定了下来。
按照老板的要求,这相当于一部微电影,不过古装本来就比现代戏要费钱,服装布置道具什么的都是不小的开支,刘禹没有给她设定上限,但苏微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有些事她能直接做主,有些事还需要公司出面。
“场地方面按你们的要求,如果搭摄影棚的话,时间效果都不会理想,我们的意思直接联系影视城,外景地就设在那里,开支肯定会大一些,但是出来的东西肯定能让你们满意。”
“没问题,有什么别的要求直接和我联系,等合同谈下来,第一笔款子就能打到你们帐户上,我们希望速度要快一些,一个月之内完成,这是硬指标,最好能写进合同里。”
经过她的努力,只用了两天就敲定了整个事情,对方的动作更快,钱一到帐,剧组就动身去了外地的某个著名影视基地,带队的就是那位和她谈判的男老师。
“拍电影?”
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钟茗听到部下的报道,脑子里出现的是与苏微一样的疑问,与后者不同的是,她能大致猜出对方想要做什么。当然更让她感兴趣的是电影的内容,对于他们这样的部门而言,拿到一些拍摄的素材不是什么难事。
在她桌子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放出来的,是一场真实的白刃格斗,做为一个军人,她一下子就看出了门道,唯其如此,才显得惊心动魄。看到最后她甚至会为画面上的那个女孩子担心不已,因为很明显,她中箭了,这感觉让她觉得既荒谬又新奇。
不过让更让她注意的是,敌人的衣着打扮,钟茗虽然不是什么历史学家,但还是猜出了大致的范围,她的脸上有些激动,一伸手,拿起了桌子上的一部电话,电话机样式有些老旧,而那上面是红色的。
“首长,我这里刚好拿到了一些材料,您要是不忙的话,我想送过去让您看看,什么材料?现在可不能说,您看了就知道了,现在可以是吗,行我马上就到。”
第十五章 艾炙
建康城里,当李庭芝接到消息时,已经过去了四天,就连苏刘义都走了三天。原本应该一级一级上达的消息,之所以会这么迟,是由于负责整个江淮地区情报汇总工作的黑牛,也就是大名为刘二的那个军士,才刚刚从江州赶回来。
“刘二,不要着急,坐下慢慢说。”做了几十年封疆重臣,李庭芝自有一番胸襟气度,虽说达不到‘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标准,但寻常的变故是激不起他任何表情变幻的。
事情随着这个七尺汉子哽咽的话语一点一点地呈现在他眼前,终于等到最后的结果了!后面他说了些什么,李庭芝已经听不清了,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地发黑,穿过大堂来回走动的书吏文员们都变成了重影,他努力想甩甩头看清楚,腿上突然一软,就再也支撑不住了。
“......我们侍制去之前就说过,那帮狗日的根本没有诚意,一路上尽是兵马粮草,哪还用得着俺们探子去数,就这样他们还巴巴得让俺们侍制去送死,如今鞑子真个动手了,却......大帅!”
就在人快要倒地的一刹那,被黑牛猛地抱住了,他的喊声惊动了大堂上的人,那些正在处理公事的幕僚和吏员们都放下了手里的一切,一齐聚拢了过来。
“去个人,后堂有郎中,速速叫来。”为首的一个中年人搭了一个脉,又看看脸色,忙不迭地对着人群喝道,大堂上响起了集促的脚步声,虽然事情很急,但得益于平日里的严格,并没有产生慌乱和无序。
“这里不成,抬到后堂去,围着太憋气,你们也都散开。”郎中一来就将众人驱散,中年人叫来两个堂下护卫的亲兵,连同黑牛一块儿,打算连人带椅子一块抬进去,不曾想李庭芝被他们一折腾,悠悠地醒了过来。
“放下!”声音虽然很微弱,气势却是天生的。
“大夫,麻烦就在此施针,给我留出两个时辰,两个时辰之后,一切都听你的。”李庭芝抬手抓住了郎中的衣襟,让他低下身子,才轻轻地说道。
“哪种针?”郎中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那日你为汪公施的哪种,今日便照样施为,诊金我会三倍相赠。”李庭芝的话让郎中陡然一惊,看了看他的脸色,又把了一会儿脉,还是摇了摇头。
“医者医人非杀人,你的病还不至于,只要安心将养,某可保......”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拉着自己的那只手居然也使上了力。
“大夫,军情紧急,顾不得了,所有的事今天就要布置下去,要不然就来不及了。”
郎中被他的哀求打动了,在府里呆了这么久,哪能不知这位看似无力的男子,其实是这江淮四路三十余州的实际执掌者,一言可决千万人生死的执政衔大帅,此刻却将生命托付自己一个小小的朗中之手,并没有一句疾言厉色,他还能说什么呢。
“这里要清场,约摸一刻钟的功夫。”
“照大夫的意思去做。”李庭芝摆摆手,朝着那个中年人吩咐道。
一声令下,所有的人都站起身退了出去,黑牛看着堂上的变化,反应再是迟钝,经过了这么久的训练,多少也能感觉出来。下去之前,他蹲下身体,在李庭芝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让后者闻言眼中一亮。
“真的?”李庭芝带着希冀的目光看过去,黑牛憨厚地点点头,让他放心不少,这个汉子跟了他不少日子了,应该不会说这样的谎来安慰自己。
“刘子青,国士啊!”
突如其来的慨叹让正准备退出堂外的中年幕僚一怔,脚步也停了下来,所有的心腹中,除了那位被推举入京的陆参议,就属他跟着大帅最久。这么久以后从未听说过大帅将此考语给过任何人,包括被称为天纵之才的陆秀夫陆君实,今天的这番变故,不必知道详情,他也能猜出同那位只身赴险的年青使臣有关,如今大帅危病之体,还不知道后续会怎样,突然口出这等惊人之语,莫非又有了什么新的变故?
“还要某施针吗?”郎中也是称奇不已,刚才还是脸色苍白地毫无血色,被人说了一句什么,就变得精神起来,只是身上可能还是无力,照他的诊断,最好的疗法就是睡上一觉,什么时候自然醒了,也就没有事情了。
“照做吧,辛苦你了。”李庭芝点点头仍然坚持,郎中无声地叹了口气,取下自己的背囊,将一个小小的布袋子就搁在椅子边上的茶几上,一层层地翻开,露出了大小长短不一的银针头子。
他转身去大堂当中的帅案上取下燃了一大半的烛台,拿出火折子点着了,小心地放到茶几的空档处,这时候大堂上已经空无一人,两边守门的军士奋力将镶钉包木的大门推上,光线一下子暗了许多,只余了那支小小的烛台散发着暗红色的暖意。
“李相公,在下有句话,施针之前想要说与你听。”郎中站在茶几前,从背囊里拿出一小捆艾叶,取出几片在手上慢慢地搓成一条,然后放到烛火上烧出一阵青烟。
“大夫有话请直言。”李庭芝脱去了外袍,将中衣从肩上拉下,露出了后背。
“在下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既能引得相公动气,当与日益紧迫的军情有关,若真是那样,不得不劝上一劝了。不多只有一句话,建康城已经没了汪公,若是相公再有个好歹,奈苍生何?”
李庭芝沉默了,他当然知道郎中的意思,自己身上肩负着几千万人的生计,越是危急的关头,就越不能倒下,可是“事非经历不知难”,纵然他想偷上一时半刻的闲暇,也要元人答应才行啊。
大江对岸的真州,**县宣化镇,一叶扁舟悄然自渡口撑出,朝着对面的建康城滑了过去。负责驾舟的不是寻常的老篙公,而是几个红袄轻甲的禁军军士,站在船头的则是一个文士,他没有拿着一把扇子观景吟诗的心情,脸上满满地都是忧虑。
江面上早已恢复了战前的繁忙景象,上下交错的船队络绎不绝,作为整个江淮的枢钮,无数的货物会在此中转,上达两淮下抵两浙,中接两湖两江,辐射两广福建,其交通的便利之处比之京师还要更胜一筹。
“咚!”一声闷雷似的鼓点突兀地响了起来,船头的文士惊异地仰起头,想要分辨一下鼓声从何而来,紧接着就是第二下、第三下......一直到五下之后才归玩沉寂,不光是他就连船上划浆撑篙的军士都变了颜色,静静地等待着。
“咚!”过了一会儿,他们的船撑过了江心,对面的码头已经遥遥在望时,又是一声传了出来,然后跟着同样的连续五下,船上的所有人都已经了然于胸,这是从建康城中招讨使司响起来的,已经许久都没有听到过的聚将鼓!
“快,再加把劲,某要立时赶回去。”文士的脸上已经有了急色,同行的军士们哪个不知道他的心情,速度已经很快了,又突然碰上大帅击鼓动聚将,不问可知有大事发生,当下都不答话,手下的劲力再度使出,小舟如灵蛇一般穿梭着,朝着船只密集的燕子矶码头靠了过去。
等到文士急匆匆地跳上岸,鼓声已经响过了三通,没有看到来接他的人,文士无奈之下只能拿出身上的腰牌,抢过一个正准备解开笼头的行商,在他目瞪口呆的神情中,将腰牌扔到他的手里,然后一脚踏上蹬子。
“少倾你进城后到府衙来寻某,凭此物还你马儿,还有些许酬劳送上,得罪了,告辞。”
看着对方绝尘而去的身影,行商这才想到要叫人,不料一看手里的牌子,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人家可说的可不是什么知府,而是城中万人之上无人之下的李相公大帅府,他哪里还敢多一句嘴?
刚刚接近府衙所在的那条街口,远远地就看到了衙中亲兵实枪荷戟的身影,进一步证实了文士心中的猜想,不可能是别的事,相公已经接到了消息,自己回来得晚了。
“叙之先生!”作为大帅的心腹之人,这些亲兵当然是认得他的,不过依旧拦下了他的马,一旦聚将,这一带就等同军营,无人能在军中驰马。
“此马为某借下的,一会儿若是有人持某的腰牌来赎,就换与他,再从帐上支些银钱,做为酬谢,记在某的月俸上吧。”
将马交与亲兵,他步履匆匆地走向正门,不少的将佐军校已经从城外的各个大营赶来,和他一样都在街口下了马,一时间铁甲环擦的碰撞之声不绝于耳,可是却没有一个人说话,见到相熟的也只是点点头,人人都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叙之回来得好快。”换了一身戎装的李庭芝当中而坐,因为情况特殊没有下座来迎接他,文士脚步不停,一直走到他的案前,才将怀里的军报拿了出来。
“刘兴祖那边还顺利吗?”李庭芝一目十行地看完就放到案上,一点都没有惊诧的表情,文士心里已经笃定了自己的猜测,偷眼打量了一番,相公的面色竟然显得很不错,比平时还要好上一些,一路上的担心这才烟消云散,朝着上方一拱手,气定神闲地答道。
“一个月的时间,淮阴县十万民众已经陆续转去了后方,别处虽然还未完全撤走,但据刘兴祖告知的消息,半数左右百姓都依照官府的安排上了路。属下回来的时候,他正带着人拆除城墙和房舍,说是要做到‘田中无一黍,城中无一井,河上无一桥,水中无一船’。”
李庭芝喃喃地念着“田中无一黍,城中无一井,河上无一桥,水中无一船”这几句话,眼中突然一亮,心中暗自赞上了几分,面上却是不显,因为外头的聚将鼓声已毕,大堂之下黑压压地全是人头。
“今日叫你们来,是有一事要宣布,自即日起,一应作息需按战时来制订,各营取消轮假,无事不得外出。操练要比平时多出五成,饭食比平时多出三成,军械粮饷不齐地给你们一日功夫报上来,最迟十日之内需得补齐,十日之后......”他说到这里,目光在堂下众人的脸上扫了一遍。
“倘再有军伍不齐者,自己去法曹司受刑,今日事出突然,未及赶到者,本相就不追究了,各自的主官将此令传下去,下面宣读各军辖区,都听清了。”
“建康府驻扎御前前军辖北门直至燕子矶码头各处,水陆交通毕集,人流混杂难辩,郑指挥,交与你可有把握?”具体的事宜都是由幕中参议宣布,李庭芝端坐在帅案后,看着这些部下们的神色变化。
建康城内的驻军一半是原守城的官军组成,另一半则是他从扬州带来的淮军,经过几个月的整顿,按照建康兵马司的军额,重新混编成了前、后、左、右等几个编制。几个都指挥使中,既有原来的守城将领,也有他的亲信部下,大致上不偏不倚,这个姓郑的指挥使就来自于原来的城中守将,他的态度基本上能代表本地一派。
“今日有疑问可以直陈。”幕僚得过他的示下,见对方有些迟疑,就补充了一句。
“参议既然这么说,末将就直言了,军中一直有些传言,朝里既然与元人和议,为何大帅还要厉兵束甲?属下们知道不当问,可若是任凭流言飞起,只恐军心不稳,因此末将大胆恳请大帅说一说,属下也好堵上那帮兔崽子的嘴。”
“这?”幕僚不防他直接指向了李庭芝,只能转头去征求大帅的意见,却见李庭芝摆摆手示意无妨。
“这位郑指挥当日可是北门守将?你的上官是刘太守吗?”
李庭芝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出人意料地先绕到了别的地方,郑指挥一愣,随即抱拳行了一个军礼。
“大帅明鉴,属下那时不过是个指挥使,有幸随着我们太守镇守北门,一个营的人马,打到最后只余了二十来个,属下和活下来的那些弟兄,如今都分在了各军之中,蒙大帅看重,积功升了一军都指挥使,还未谢拔擢之恩。”
“你的升迁是实打实的军功得来的,与本帅没有相干,要谢得谢你们太守,但你可知他现在何处?”转眼李庭芝的话就让他一愣。
“刘太守不是升了官,带着使团去了元人那里,上一回大帅领着我等还去了江州相送,莫非属下记得差了?”
“你说得没错,可那是两个月以前的事,今日本帅收到了呈报,元人背信弃义,十日之前悍然派兵围攻我使团驻地,力战之下几无一人逃脱,你们太守下落不明,余者十余人皆为国捐躯了,军报就在这里,拿去给他看,也给堂下所有的人都看看。”
李庭芝不想再多费口舌,将叙之送来的楚州军报让人拿了下去,听到他的话众将本就已经惊疑不定,白纸黑字写在上面,随着军报被诸将一一传阅,人人的脸上都不由得变了颜色。
毁书斩使,如果属实的话,那就说明两国之间再无转寰余地,难怪今日要聚将,最先看到军报的郑指挥愣愣地呆在那里,良久之后也不顾甲胄在身,突然一揖到地。
“属下不要守什么城门了,请大帅下令,末将全军愿为先锋,杀他狗日的去,为我们太守报仇!”
“你有此心就行了,眼下还不到时候,北门是你们太守浴血之地,本帅现在交与你,便是慰他们在天之灵,你起来答话,行还是不行?”
“大帅放心,城门码头末将这就派人接管,绝不让一只苍蝇飞进来。”郑指挥直起身,抱拳答道。
李庭芝点点头,有些疲倦地靠在椅背上,他挥挥手让幕僚继续议事,接下来众人当然再无疑义,被点到名的都是欣然领命,他们现在主要就是执行战备工作,一方面加强防范以应对元人的渗透,一方面还要维持秩序保障城外百姓的安危,必要的时候将他们送走或是撤入城中。
一旦转入备战状态,眼下的一切不可避免地都会受到影响,这一天终于到来了,李庭芝的心里反而有一种轻松,该做的准备都已经做了,皆下来只需要按照计划行事便可。唯一让他牵挂的,就是生死不知那个年青人,无论如何他也不希望听到坏消息,哪怕就像军报所说的下落不明也行,人总要有点希望,哪怕这希望只有万一之想呢。
“相公,相公,两个时辰到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堂上的所有人都接令而去,他的幕僚见李庭芝一直闭着眼睛,便上前轻轻地呼唤着,结果怎么唤也唤不醒。
“别叫了,找人来抬进去吧,相公已经睡着了。”叙之先生上前一打探,呼吸均匀脉像平稳,朝着那个同僚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摇摇头建议道。
第十六章 奸细(一)
两个时辰之后,诏讨使司一带的街区就恢复了通行,见多识广的建康百姓没有多少人大惊小怪,几个月的围城都过来了,对于兵马的调动自然就不会再敏感,至少这些军队的纪律还是不错的,很少出现恃强凌弱欺行霸市的勾当。UU小说,www.uu234.com
解禁之后,街上立时充满了过往的百姓,一个行商模样的男子随着人流慢慢朝着前头走去。他的神情显得有些紧张,手里拿着一个牌子,上面系着一根挂穗,一直走到帅府的正门,看到那些目不斜视的禁军军士,停下脚步呆呆地望过去,心里有些委决不下。
“你有什么事吗?这里不接状子,民事请去那边街上,拐过去有个路口,进去就是了。”见此人犹豫不定的模样,当值的帅府亲兵没有出言赶他,而是善意地为他指了条路。
“多谢军爷,小的这就过去。”男子下意识地将那块牌子拢进袖子里,点头哈腰地退进了人群中,亲兵摇摇头,‘军爷’这个称呼可不多见,男子有着明显的外地口音,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顺着亲兵所指的路,男子来到了那个路口,从这里进去就是一所大宅子,当时被刘禹临时用于自己的府第,撤围之后改做了通判张士逊的办公之所,有时候也会处理一些民事上的纠纷。
他当然不会进去,悄悄地朝后面看了一眼,没有发现有军士跟上来,这才心虚地抹了一把汗,不过片刻的功夫,竟然已经汗湿重衫,那块牌子被紧紧地拽在手里,长出了一口气之后,赶紧收进了贴身的地方。
“杆子,俺瞅着那厮有点意思,先跟着,你去报与社头。”一个敞开衣领露着刺青的瘦小男子朝着蹲在地上的同伴吱唔了一句,也不待他答话,就一翻身上了街道,混进了行走的人群中。
离这里不远的一处赌坊内,吆五喝六的声音此起彼伏,骰子、骨牌、斗鸡、蛐蛐儿那是应有尽有。无数的人围成一个个的小圈子,喊着一些外头人听不懂的话,被称作‘杆子’的那个同伴带着羡慕的眼光左看右看,摸了摸羞涩无比的衣袋,只能恋恋不舍地一路挤了进去。
“见过社首。”场子最里头是一片白地,没有任何的赌具,一堆人簇拥着一个为首的汉子坐在那里,听到他的声音,汉子抬头撇了一眼,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
“这处不是善堂,要想耍子,拿出银钱来,没有就莫来烦某。”杆子不甘心,上前轻声说了一句什么,汉子同周围的青皮们相视一眼,都是大笑起来。
“就你们哥俩,守了多少日子了,哪一次不是看走了眼?这城里每日南来北往的多少人,要人人都是奸细,老子还守着这个破堂子做甚?再不走大耳刮子打将出去。”说着,上来几个人将他半推半拉地赶了出去。
“直娘贼,狗眼看人低,等着吧,总要做出事来,到时候才教你们这些杀才识得哥哥的手段。”他恨恨地骂了两句,却不敢让人听见。
回到分手的那条街上,那个同伴早已经不见人影,他顺着之前的方向一路寻过去,直到一处巷子口,才碰到了蹲在街边的同伴,见他一个人走过来,诧异地看看身后,却没有吱声。
“晦气,人没找来,还挨了那些狗日的羞辱,你这里怎样?那厮真有可疑处,莫要看走了眼,白白耽误功夫不说,还落得人笑话。”
其实不光人家那么说,就他自己心里也是不托底的,奸细两个字又没有写在脸上,这些日子以来,被他们怀疑的不下百人,到最后一个真的也没有,这种活哪有敲诈勒索砸人场子来得痛快,可这是小乙哥亲口吩咐下去的事,又有哪个敢怠慢了去?
不过这帮人本来就是闲极无聊才会去当混混的,倒也无所谓乐意不乐意,特别是像他们俩这种挨不着青楼赌档的无根之徒,万一走了大运逮上一个,岂不就是晋身之资,要知道这可不是承平之时,在城中打架斗殴都可能会掉脑袋的。
瘦小男子眯缝着眼睛没有说话,既然没有了后援,只余了他们哥俩,说不得就要行行险了,跟了这么久,对方是不是真的有可疑,还真看不大出来,但可以肯定是个外地人,但凡这种人天生就有可疑之处,眼珠子转了几转,计上心头来。
“一不做二不休,你我干脆......”
“你疯了,害他性命,要砍头的。”见他突然目露凶光,杆子上前一把捂住他的嘴,低喝一声。
“胡说什么呢,哪里就要他命了,我是说一会等他出来,你悄悄跟上,我去搜他的行馕,不管是不是,他总会有些银钱傍身,到时你我弟兄一分,岂不快活?”瘦小男子一把拿开他的手,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原来是这个打算,杆子放下手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是一个不大的巷子,里面当头就是一家客栈,不必说那人肯定是投宿去了。这一等就没个准了,两个青皮愁眉苦脸地蹲在街角,本地的百姓一看就绕着他们走,弄得好不尴尬,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人家是纵横街头,他们却活似乞儿一般。
“几时了?”
离着这里两条街距离的招讨使司后堂,李庭芝猛然醒觉,一睁眼就开口问道。话一出口才看到窗外还亮着天,看来自己并没有睡上多久,一撑手臂想要会坐起身,被人从背后按住了肩头,力道之大,竟然让他动弹不得。
“天还没黑呢,躺着去。”能对他这个万人之上无人之下的大帅毫不客气的,自然只有掌人生死的郎中了。
“你自己说的,两个时辰之后都依我,怎么想反悔?”见他强自还要坐起来,郎中一把将他按住,李庭芝发作不得又知他是好意,只能顺势再度躺下,可这一睁眼诸事都上了心头,哪里还睡得着。
“事情已经吩咐下去了,自有人会帮你去做,凭你一人就是累死了又能如何?听我一句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诸葛一死蜀汉结果如何?你是饱学之士,比我懂。”
郎中一边劝他一边端起一碗药汁,扶着他靠在榻上,当着他的面自己先尝了一口,这才送到了他的嘴边,一时间就连空气中都充满了苦涩,李庭芝似乎毫无所觉,咕噜咕噜几口便见了底,比起心中的难事,味觉已经感触不到了。
“让他进来吧,我不出去,就在这里问问。”一转眼看到自己的亲兵在门口欲言又止的表情,他朝着郎中使了个眼色,后者知道这已经是极限了,摇摇头随他去了。
进来的不只亲兵,后面跟着的大汉正是黑牛,因为这个汉子掌着只有大帅才能与闻的绝密消息,所以亲兵不得不放他进来。见到里面的情形,两个人都是蹑手蹑脚地,黑牛走到床榻前,单膝跪地,以便让大帅不用那么费劲地坐起来。
“......此事本该一早就请示的,当时看大帅劳累,便未及提起,现下不知大帅可好些了?”
“说不说你们都是要做的对吗?”李庭芝听完只是微微露出一个诧异的神情,旋即就平静了下来。
“那怎么敢,掌柜的说了,一定要征得大帅的同意,绝不会贸然行事。”黑牛的脸上仍是一付憨憨的表情,李庭芝却知道这是一个很执拗的人,如果自己不同意,他是不会起来的。
自己能不同意吗?这些人有着半独立的组织性,并不需要求着自己什么,相反自己还得靠他们才能争得一点先机,否则接下来的战事不用打也知道是个什么结果,他们能够先征求自己的意见,还要赖刘禹平时的教导,想到这里他招招手将那个亲兵叫过来。
“你领他去张通判处,就说本相已经应允了,他们可以便宜行事,不必再来请示。”
“黑牛替我们东家谢过大帅了。”黑牛抱拳就是一拜,李庭芝伸手将他拦住。
“你们东家的事,本相没有帮上什么,你们能这么做,足见忠义。早来迟来,迟早都要来,做便做吧,也让元人看看,大宋非他们可以任意欺凌。”
黑牛一脸感激地随着那亲兵退了出去,李庭芝平静地躺在榻上,既然决定了就没有后悔的余地,早一点开战未必就是坏事。按照刘禹手下的这些冒死得来的消息,元人内部正经历着两场叛乱,如果他有权力甚至应该主动进攻才对,可惜真的那样做,就触动朝廷的底线了,到时候这位子不换也得换,说不准还得用他这颗首级去平息对方的雷霆之怒。
那么就只剩下一条路可走了,让元人主动攻过来,那样的话谁也说不出什么,今天的准备功夫没有白费,李庭芝觉得体内的活力在逐渐恢复,比他病倒之前还要旺盛,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
第十七章 奸细(二)
“画面上你们看到的这个男子叫伍成器,今年五十七岁,国内复招后的第一批大学生,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考取了国家公派留学,在德国某大学学成后滞留未归,九十年代中期将国内的妻子女儿接出去定居于欧洲某国,并取得了该国国籍......”
帝都某幢大楼的二楼小会议室里,老冯对着屏幕上的幻灯片介绍着情况,下面坐着的只有两个人,从晋陵返回的王冰和楚青。二人打开笔记本认真地记录着,眼睛盯着画面,脑子里思考着每一个细节。
这是他们回来的第三天,但是并没有休息哪怕一个小时,因为晋陵事件的后续依旧是交给了他们负责,为每一个参与者建立档案,要不要全程监控,则要视后续的情况而定,简单地说就是有可能发生泄密之后。
毕竟都是学术界的权威人物,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无端采取措施既没有必要也是浪费警力,这就事情的矛盾之处,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所造成的后果有可能就是灾难性的,而眼下他们只能这么先准备着,因为处里还有大量的工作在等着他们。
“这个人被怀疑与境外组织有关联,甚至可能已经被收买,从九十年代后期到新世纪的十多年间,他频繁往返国内,用的是归国华侨和投资商的身份,一直到最近才引起了有关部门的注意。案子交到我们这里,事情当然很严重了,涉及的都是军事情报,这一回他又打着视察的幌子入境,目标是什么还不得而知,你们的任务就是监视他的一举一动,看看他都和什么人接触,有没有敏感人物。”
王冰知道,所谓的敏感人物就是在一些敏感部门从事关键岗位的人员,大都是科技工作者。改革开放之后,国门被打开,在带来国外先进科技的同时,也伴随着大量的西方思潮,再加上经济转型时的阵痛,这些最讲究牺牲和奉献精神的科研人员,就是被思想冲击得最厉害的一批人,有些人辞职下了海有些则在某些引诱下选择了背叛。
“目前我手里的材料就是这么多,你们现在除了监视暂时不要采取任何行动,无论发现了什么都要上报局里,对方是外籍人士,处理不当就会造成国际影响,这一点一定要记住了。”
交这么复杂的事情交到他们手里也是迫不得已,老冯原本是想自己干的,让他们打打下手顺便培养一下。可是最近天气转凉,身上的老毛病又犯了,达不到行动的要求,公事当前任何人都没有例外,当然更包括他自己,于是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就交到了两个年青人的手上。
从本质上讲,这种监视与千年之前没有什么区别,再先进的仪器都要人的操控,而要做出判断,人脑也是必不可少的一环。走出办公大楼后,换成便衣的一男一女就开始了枯燥的跟踪行动,从目标所住的宾馆开始,蹲守、拍摄、尾行,每天的分析等等。
从表面上来看,目标的行为很正常,接触的大多数都是政府部门的官员,侨办、招商部门、政府相关部门形形色色的会面、宴请,每天都有海量的照片被拍下来,然而却找不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又是一无所获,你那里呢?”楚青伸了一个懒腰,从电脑前直起身体,她的侧脸看上去不够柔美,有一种刀削般的雕塑感,当然如果配上警察制服就相得宜彰了。
“差不多,这些人没有什么可疑的,以他们的职位不可能接触到敏感信息。”王冰摇摇头,眼睛仍然盯着面前的笔记本电脑,他心里很清楚,这种程度的跟踪意义并不大,在没有安装窃听装置的情况下,根本就不可能盯着目标的一言一行。
不过他没有气馁,一般来说,案件转到了安全部门,就是有了足够的疑点,他们要做的就是把这些疑点变成证据,在这样的推论下,目标是绝不可能空跑一趟的,那么迟早有一天他就会露出尾巴来。
“这个点,他应该不会再见客人了,你先去后座睡一会儿,我来盯着。”王冰朝着楚青一扭头,示意道,这种事情不可能一躇而就,双方比拼的除了耐心还有体力。
就在他们这辆车的对面,一所四星级的宾馆的八楼,房间里的灯已经全都熄掉了,一个年龄较大的男子斜站在窗前,暗暗掀起窗帘的一角,看着下面的情形。其实以这样的高度和角度未必真能看清什么,他喜欢的就是在暗地里观察的乐趣,过了好一会儿,一阵电话的铃声响了起来,他快速走到床前,一把拿起电话机。
“老舅,你怎么还不到,都快开席了。”
“喔,我和一位部里的领导刚刚谈完事,马上就来,你们先吃着,就不要等我了。”他背着手,作出一付很有气势的样子。
“那哪成呢,您不来,谁敢动一下筷子。”对方显然被他的话震到了,就连语气也低了几分。
“那好,我这就下楼,尽快赶到。”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打开房间里的灯,身上还穿着浴袍,坐在床上想了想,突然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
没过一会儿,他就出现在了一楼的大堂里,身上已经换上了一身休闲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走出宾馆的大门,招手叫过一辆出租车,低声同司机说了一句就拉开车门坐到了后座上。
“怎么了?”车子突然启动,将后座上的楚青惊醒过来,她才刚刚有了点睡意,眼睛睁的时候还有些模糊。
“目标动了,没事你继续睡吧。”王冰知道自己说得是废话,因为楚青已经从当中的空隙里钻到前面来了。
“这么晚他去哪里?”拿起放在收纳箱里的望远镜,楚青有些不解地看了看,镜头里面只有一个半截身体的背影,身上的衣服倒是大致能看得清,快六十的人了穿得这么花哨,真把自己当洋人了?
王冰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哪知道这人会去哪,说不定是突然来了兴致,想要去某个**呢,好在不久就有了答案,前面的出租车停在一个灯火通明的大饭店前,那人下了车就直奔饭店而去,两人赶紧找了一个地方把车停下,追了上去。
“老舅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门前站着一对迎客的新人,那人上前拿出一个红包就递了过去,口里说着祝福的话,然后被人热情地接了进去。
王冰和楚青看到这样的情形不由得傻了眼,没想到这里是个婚宴现场,看样子规模还不小,最少也包下了一层楼,怕不得有五、六十桌,那就是五六百人,目标还真是给他们出了一个难题。
“这个姓赵的是目标表姐的小儿子,目前在一家外资企业做部门经理,新娘是个小学老师,两人通过媒人介绍认识的,目标回国的时候就宣称自己是来参加亲戚的婚礼,没想到说的就是这个。”回到车里,楚青调出一份资料,显示在电脑上。
“那咱们进不进去?”王冰看了看,总觉得这事有事奇怪,目标一个人在宾馆里呆到这个点儿,难道是为了显示自己的矜持?
不在人家的宾客名单上,就算交钱进去了,也未必能靠近主桌,没准还会打草惊蛇,这样的场景除非有特殊的手段,否则只能坐在这里等,至于里面都有些什么人,那就要通过名单来排查了,每个人的背景、社会关系都不是他们两个人能拿得下的,这货不是故意在消遣我们吧,一时间王冰和楚青两人都有了同样的想法。
“老舅,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小芳的表叔,大知识份子,国家科委的教授呢。”来到主桌前,同新郎亲娘的父母亲打过招呼之后,那人被新郎介绍给了一位穿着正装戴着眼镜的男子,年龄看着同他差不多大,他微笑地伸出手去,同对方握了一下。
“幸会啊,这一趟回来,家乡的变化日新月异,都是你们这些科技工作者无私的奉献,才让我们这些海外游子隔着万里重洋,也能感受到祖国的强大。”
“哪里哪里。”
对方被他的套话说得有些窘迫,谁不知道年头搞“原~子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看人家的穿戴、打扮就知道属于先富起来的那一批,被人称作‘大知识份子’的教授脸上一阵阵地发烧,偏生这位老舅高帽子不要钱似地一顶顶~送过来,让人如坐针毡。
那人很满意对方的表现,恰到好处地把话题引到了工资待遇等方面上,不动声色地打听出对方的家族情况,在听到对方有一个即将参加高考的儿子之后,热情地表示如果有出国读书的需要,他可以提供一切必要的手续包括担保和资金支持,成功地拉近了二人的距离,双方越聊越是投机,已经认上了拐弯抹角的亲戚。
第十八章 奸细(三)
帝都xx大饭店的二楼婚宴现场,宴会已经进入了尾声,大量的亲朋好友开始退席,女方的那位表叔由于今天结识一位有力人士而感到高兴。刚开始还有些知识份子的矜持拉不下脸,后来被对方淳淳的话语这么一诱导,他也就放开了许多,人家不但有钱还是毕业于欧洲名校的学子,两人迅速找到了共同话题,这一来就喝得有些高了,一喝高自然就要找一个排泄的通道。
“对不起,卫生间正在打扫,还有一会儿就完了,如果你不愿意等,请走到楼梯口对面那里还有一间。”声音有些嗡嗡地,像是隔了一层什么。
表叔晕乎乎的脑子突然听到厕所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吓得他赶紧退了出去,一看门上的标志,自己没有走错啊。从打开的厕所门看进去,里面有一个戴着包头、口罩,身穿清洁服的女工正在擦拭着地上,洗手间里的大镜子反射出她的一双眼睛,神情专注心无旁骛,表叔疑惑地看着那个背影和眼中透出的光彩,莫名地感到有些熟悉。
女工的手脚很麻利,一会儿很快就过去了,她见门口还有人在等着,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了个歉,发现声音不对之后又摘下了口罩。表叔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张脸,尽管同记忆中的那个明媚女子相比已经苍老了许多,可是眉眼轮廓一如往昔,直到女工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才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臂。
“红梅!”
被人一口叫出名字,苏红梅没有惊慌失措的表情,多少年都是这么过来了,她的同学朋友甚至亲人都在帝都,偶尔碰上一两个的事情尽管不多见,过上一段日子总会有那么一次,她平静停下脚步,打量这个叫住她的男子,奇怪的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对不起,请问你是?”
“你忘了?我是你的大学同班同学,郭跃进啊。”
见到她眼中流露出的迷惘,郭跃进微微有些失望,两个人自从大学毕业之后有三十多年没见了,就连母校的校庆都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参加,这么多年过来了,一个风华正茂的小伙子长成了秃顶汉子,没有被人认出来也是很正常的事,如果不是他一直存着某种念想,怎么也不可能将眼前这个清洁女工同心目中那个影子联系在一起。
大学?这是苏红梅最不愿意回忆的一段往事,那些激情四射的青春仿佛是对她现在生活的一种讽刺,至于对方提到的名字,她还是有些印象的,每个学期的一等奖学金获得者,毕业后直接进入了国防科工委的某个研究所,从事着同自己一样的研究工作......曾经。
“对不起,我还有事,要先走了。”似乎就像一根刺扎入了心中,苏红梅低下头,想要再度迈动脚,却发现胳膊还被那人拉着。
“红梅,你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干这种事,看看你的手,那应该是拿量杯、操作分析仪器的手,你怎么能这么糟蹋你的才华,当年你可是我们学校最优秀的......”郭跃进激动得连尿意都忘了,借着酒劲声音越来越大。
“求求你别说了,我现在就是一个保洁员,我还有活要干,干不完连工资都拿不到,你放开我行吗?”声音引来了一些还没有走的双方亲友,苏红梅低声恳求着,她现在只想赶紧离开这里。
“对不起,红梅,是我太激动了,可这不是你应该从事的工作,遇到什么难事了吗?我现在还有一点能力,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随时打电话给我,这是号码你收好。”眼见事情引起了围观,郭跃进不得不放开她,在男厕所外面公然抓着一个清洁阿姨的手,这是他平时想都不敢想的事。
“谢谢。”怕对方还要纠缠,她接过递来的一张纸条,匆匆忙忙地推着清洁工具车走了出去,来到了楼梯口的另一处卫生间里,从工具车里拿出一个“正在清理、请勿打扰”的塑料牌子放在外面,然后把车子推进去,反手扣上门,一下子靠在了门背后,勉强支撑着无力的双腿,任泪水一点一点地滑落,直到口袋里手机铃声响起来。
“妈,你快下班了吧,我正好经过那里,还有一会儿是吧,没事我就在楼下等你,嗯就这么说定了。”
女儿兴高采烈的声音冲淡了她心中的那些涟漪,自己都这个岁数了,还有什么想不开的,那些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病房里躺着她的儿子,楼底下等着她的女儿,苏红梅用那双不再纤细的手重新拿起了清洁剂、拖布、刷子,开始进行她今天最后的一项工作。
“老郭,你这一趟也太久了吧,我说怎么了,碰上老相好了?你这口味还真独特啊,一个清洁女工而已,至于让你念念不忘吗,一会儿咱老哥俩出去找个地儿,我替你安排,保证让你满意。”
还在望着那个背影消失的方向愣神的郭跃进突然被人拍了一下肩膀,一转头就出现了一张促狭的老脸,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对方的意思是什么当然很清楚,可是那些欢场女人怎么可能同心里的那个影子相比。
“老伍,你别看她现在只是个清洁工,当年可是我们学校的一枝花,多少人惦记着呢,可惜最后我也不知道她跟了谁,看这样子一定出了什么事,她的专业成绩当年比我还强,怎么也不可能沦落到这种地步,想不通啊。”
“想不通就别想了,来来,先解决内急问题,然后你再和我说说当年的事。”伍成器不动声色地记下了一个名字,拉着郭跃进走入洗手间,他没想到今天的收获会这么大,一个落魄的科研工作者,会有什么意外的惊喜呢?突然间他有些期待了。
饭店的外面,停在对面的一辆小车上,王冰和楚青仍然在蹲守着,宾客们一个个地走了出来,看样子快到散场的时间了,新郎和新娘加上各自的父母站在门口送着人,出来的人越来越少了,而他们一直等待的那个目票,到现在还没有出现。
“噎,怎么又是她?”楚青的声音在不大的车厢里显得格外刺耳,王冰有些奇怪她的反应,不过等到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时,连他自己也愣住了。
今天有些风,苏微上身穿着一件圆领长袖t恤衫,下面是一条牛仔裤,蹬着一双厚底休闲鞋,双手叉在裤包里在饭店前的小广场上无聊地跳着脚,有点像小时候的踢房子游戏,一条乌黑油亮的大辫子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地,显得十分活泼。
“幼稚。”同伴的嘟囔声没有打扰到王冰的情绪,他的目光一动不动地在大门口出来的那些人身上巡唆,就在这时,一个中年妇女脚步匆匆地走了出来,边走还边朝后看看,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慌张神色。
“目标出现了。”他立刻就在那个女人的身后发现了跟出来的目标人物,那个人似乎追着前面的女人一直到了大门口,见女人脚步太快没有跟上才停在了那里,目光仍然紧随着,眼见着那个女人出了大门,走到小广场里,最后来到了那个女孩子身边。
两个女人说了一句什么话,就见中年妇女拉着之前的那个女孩匆匆离开了,一直到背影消失在路的尽头,她们都没有再回望一眼。而被他们跟着的目标人物,在大门口站了一会儿,同新郎新娘及双方父母告别之后,也拦了一辆出租车。
“你之前查过那个女孩?这个女的是她什么人。”王冰等那辆出租开出饭店上了马路,才发动车子跟了上去。
“我想想,应该是她的母亲,难道她们也是这家的客人?”楚青一边回答,一边在电脑里搜检着什么,奇怪的是一直到目标的出租车开回了原来的宾馆,她也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在之前的那个观察位置熄了火,王冰看了看同伴的脸色,楚青的眉头紧紧地皱着,手指灵活地敲击着键盘,时不时地还摇摇头。他知道这是楚青没有找到相关资料时的特有表情,王冰没有出声打扰她,而是静静地等待着。
“天哪!”过了一会儿,就在王冰想着是不是下去买点宵夜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声惊呼。
“怎么了?”他诧异的转过头,只见楚青的脸上是那种不可思议的表情,这种表情很少会出现在她的脸上,据王冰所知这还是第一次。
“这个女人叫苏红梅,之前我调查的那个女孩叫苏微,她们是母女关系。”楚青理了理思绪,开始向他做出解释,跟着母亲姓的孩子在这个年代已经不算什么了,王冰能肯定这并不是她的重点。
“苏红梅,女,今年五十二岁,帝都人,八十年代以全区第一名的高分考入华清大学材料与工程系,之后以优秀毕业生的身份进入中科院材料研究所,九十年代初升为高级研究员,那时她才刚满三十岁,同年结婚生下女儿,配偶是谁查不到,之后的情况查不到,全部都是......绝密!”
王冰这才了解了楚青之前的惊讶,对于他们这种特殊部门来讲,一旦要调查某个人的背~景,比起寻常的公安等部门还要便利,他很明白楚青刚才动用了她自己的渠道,却只能查到这些东西,那就说明了一点,这个女人不简单。
对于特殊部门来说都是绝密的资料,涉及的只可能是关系到国家安危的那一部分,军事当然就是其中的一种,目标今天的种种行为,似乎就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两人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兴奋,那是猎物渐渐浮出水面时的一种激动,对于他们这样的新手是异常难得的宝贵体验。
“要赶紧回局里向冯处报告。”
纪律就是纪律,规定了凡是发现的都要上报,他们当然不可能擅自做出什么行动,王冰重新打着了火,启动车子掉了个头,朝着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
第十九章 奸细(四)
“真他娘的晦气!”
建康城内一处客栈的二楼房间里,一个瘦小男子在里头翻箱倒柜,结果让他很是失望,除了一些不值钱的衣物,没有任何可供挥霍的事物,更别说银钱了。
一路恨恨地下了楼,客栈里的伙计连怒都不敢,只求这帮天杀的不要在店里惹事就好,至于他上去干了什么,只能等那位倒霉的客官回来自己清点了。
另一头,被他的同伙那个名为“杆子”的青皮跟着的行商,似乎是第一次来到建康,一路上走得极慢,时不时地就停下来找人打听,杆子不敢跟得太紧,远远地吊着,倒是显得很悠闲。到了一处窄巷处,那个行商又上去敲人家的门,他在巷子口看了一会街上的小娘子,侧过头去准备瞅上一眼,不防被人拍了一下肩头。
“点子呢?”瘦小的同伴喘着气,他是一路小跑着过来的,还好二人走得不快,也基本上没有变向,否则还不知道去哪里打。
“怎么着,走空了?”杆子朝巷子里的方向吱吱嘴,顺口问道。
“莫提了,这厮贼得紧,只怕财物都在身上,寻个僻静处,你我将人一堵,识相的交出来便饶了他。不然的话,干脆一把做了,往上头一交,就说此人行踪可疑,小乙哥正等着咱们送人去呢,瞧这人鬼鬼祟祟地,也冤不到哪里。”
瘦小男子侧着脸朝里头望了一眼,这条巷子是个两头通,没有第三个出口。杆子被他杀气腾腾地话吓了一跳,可一想在社头那里的遭遇,也有些愤愤然,同伴说得没错,就这人的行为已经可以归于可疑了,至于是不是真的,谁又能说得清,真得冤枉了也只能自认倒霉。
说干就干,瘦小男子朝他打了个眼色,悄无声息地绕了过去,这一带他们自是烂熟于胸,寻别路绕到前头出口处不过是简单的事。被他们盯着的行商似乎在找什么人,一家一家地敲门去问,这一带全都住的普通百姓,倒是不用担心会招惹到什么不该招惹的人。
估摸着同伴快要到位了,杆子摸了摸后腰上,衣衫下面是被顶得鼓鼓囊囊地,他将那一片衣角拉起来,露出一截木头包夹的刀柄,就这么敞开朝着那个行商的背影走去。沿途的一些人家原本还有打开门出来走动的,一见他的模样都赶紧躲了进去,飞快地抱起自家的孩子,胆子大点的,虚掩了门从中缝偷偷去瞧,胆小的“咣铛”一声就把门给插上了,唯恐祸及自身。
整条巷子一下子呈现出一种十分诡异的安静,那个行商兀自不觉,袖着手朝下一个人家走去,一边还摇头不只,根本就没有察觉到危险地来临。杆子走得很慢,他在等对面的巷子口同伴出现的那一刻,随着距离的逐渐接近,不知不觉中他的手已经握紧了刀柄,眼睛紧盯着不远处的人影,面容慢慢地变得狰狞起来,眼见离着巷子口越来越近,前面只剩了一户人家,突然他觉得眼前一暗,巷子口转进一个人,堵住了出路,也挡住了光线。
“莫要动,趴过去。”同伴出现得恰到好处,赶在最后那户人家之前挡住了行商的去路,那人本想往边让一让,看到杆子不怀好意的模样,一下子害怕起来,不等他有所动作,两个人就分别将他夹起靠在了墙壁上。
“好汉饶命,在下行囊里有些事物,不值几个钱,二位都拿去,只莫伤了在下便是。”行商没有大声叫唤,老老实实地照他们的吩咐趴到了墙上。
二人一上一下在他身上摸索着,提到的那个袋子被搜了出来,让他们感到失望的是,里面只有几张纸钞,看那样子便是早就无人肯收的会子,瞅着此人穿着缎面袍子,身上居然一点硬货都没有,当下就有些着恼。
“你这厮打哪来的,怎得身无分文,说藏在何处,是不是客栈柜台上?”为了安全起见,许多客栈都有代客人保管财物的做法,特别是像他们这种生人,要做到财不外露,这就是最好的法子。
“不敢瞒二位好汉,在下这一趟运了些布匹到城中,已经将银钱都花光了,哪还有什么财物放在别处,二位若是不信,在下愿带你们去客栈,看看有没有说谎。”行商就差赌咒发誓了,二人有些不信,但是带他去客栈也是不可能的,杆子不死心,将手伸进了他的袍子里,想看看里面有什么夹带啥的。
谁知道他这么一摸,行商的脸都吓白了,他的表情变幻被二人尽收眼底,上来一扯就将那件袍子扯了下来,杆子伸手四处一摸索,果然摸到一个暗袋。朝着里头一掏,却不是想像中的硬物,而是一块刻着字的牌子,最郁闷的是,这牌子还是木头做的,上头系着一根繐子,杆子看了看扔给同伴,两个人一下子傻了眼,他们都不识字。
“这是过路用的,不值钱,二位还是还与在下吧。”行商本来已经认命了,见他二人的一脸地茫然,心中明白了几分,他挤出一个笑脸,伸手就想要去拿。
“过什么路?北边来的吧,听你这口音就不地道,实话告诉你,我兄弟是衙门的人,奉了上头的差遣,专门捉拿你们这等来历不明之人,废话休说,跟咱们走一趟。”瘦小男子将那牌子扔给杆子,事情已经做下了,现在不可能回头,就只能一口咬定,拿到小乙哥那处说不定还能换点钱花,总比什么也没有的强。
行商苦着脸被二人夹着,眼见明晃晃的牛耳尖刀就执在人家手中,哪里还敢多说什么,他沉着脸捡起被二人扒下的袍子,慢慢地套在身上。二人有些不耐烦地催促着,谁都没有看到,就在瘦小男子的背后,最后那户人家的门突然被打开了,从里面出来一个身量不高的男子,背着手悄然向他们潜至。
“小心......”正对着那个男子的杆子猛然看到他的动作,一句提醒的话还没有说完,那人就拿出了背后的东西,居然是一把宋人制式的屈刀,也不见他有什么招式,就这么一手搭上瘦小男子的后肩,借着一攀之力,将另一只手上的屈刀送了出去。可怜瘦小男子还没有转过头看上一眼,就感觉肋间一冷,巨痛直冲脑中,一下子就倒了下去。
杆子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兄弟被捅死,却没有上前去拼命,那人的眼神十分冷静,一看就是做惯了的好手,他顾不得同伴死不瞑目的眼神,将身前的行商猛地朝那边一推,然后转身就跑,手里还紧紧拽着那块木头牌子。
“是你?怎得才出现。”两人对视了一眼,行商还没有从被人威逼的境遇里反应过来,责备了一句,顺手在身上一摸,脸色就变了。
“快,抓住那厮,某的东西被他拿走了。”行商转身朝着杆子逃走的背影指了指,后来出现的那个男子毫不犹豫地提刀追了上去,问都没问一句那个东西是什么。
杆子跑得同时还抽空子朝后面瞅了一眼,一看之下魂飞魄散,杀人的那个男子居然就在他的背后,而且跑得越来越快,他吓得连“救命”都不及喊,就在大街上没命地狂跑,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男子已经举起了刀,狞笑准备刺下去。
“趴。”男子的眼前突然失去了目标,人也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直直地向前飞出,本能地用手撑住,反身一看,那个青皮正从地上爬起来,跑向了相反的方向,他一用力,挺身而起,调头又追了上去。
诡计只能用一次,杆子还没有体会一下死里逃生的感觉,就发现那个煞神又追了上来,慌不择路的他根本不敢朝小巷子里钻,直接冲上了宽阔的街面,希望能碰上衙门的差人或是巡城的军士,结果这两类人都没有碰上,迎面来了一大群服色各异的人。
“小乙哥救我。”杆子看到为首的汉子,如同见到了亲爹一般,张开手大叫着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上,莫要走了那厮。”
头扎英雄巾,簪着一枝花,上半身半裸着,露出鲜艳的刺青,建康城中最大的青皮头子,被刘禹亲许一统黑道的陈小乙将两手一挥,身后的混混们猛然散开,一下子就将二人全都围了起来。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从猎手变成了别人的猎物,混混们没有什么张法,拿的东西也是五花八门,大概是忌惮他的勇武,根本没有人打算同他单打独斗,脚步整齐地一起围了上来。
拿着屈刀的男子毫无惧色,可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是被人群殴。混混们你撩一下,我逗一下,专门朝他的后面招呼,几番下来很是中了几下,人变得跌跌撞撞地,紧接着手中的刀又被人打落,不及捡起来,一群黑影就扑到了他的身上。
陈小乙抱着双臂在后面看着,不过一个人而已,不值得他亲自出手,眼见战局已定,这才将视线转到了被他救下的杆子身上,这小子还傻不愣登地看着那个男子,看到被自己人压在了地下,就打算冲上去补刀。
“行了,他是何人,为啥追你。”陈小乙一把将他拖住。
“回小乙哥,小的与兄弟发现有一新入城的客商十分可疑,就暗中跟了上去,打算将他捉拿献与你,谁知被这厮暗算了去,可怜小的那兄弟死在了此人手中,他还不放过我,一直追到了这里,要不是遇上小乙哥,小的这条命就交待了。”
就为了杀人灭口么?陈小乙有些不相信,这不明显找死么,就算自己没碰上,建康城可是被官军接手了,已经恢复了战时制度,他这趟就是为了晓谕手下加强戒备的,没曾想碰上这种事,视线下移一下子看到了杆子手里拽着一物,引起他注意的是露在外面的穗子。
“你手里拿的什么?”
“喔,就是这个,从那个客商身上搜出来的,正要送与小乙哥,小的给忘了。”杆子将手里的木牌递过去,陈小乙其实也识不得几个字,可是那个牌子的制式,分明就是进出招讨使司府用的,因为同样制式的牌子他也有一块,是太守走之前交与他的。
事情有些意思了,陈小乙看着被自己的手下摁作一团,还显得很不服气的男子,不由得冷哼一声,将手一招带着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朝着府衙的方向走去。
“把人带到这里来。”
帅府后堂的卧室里,李庭芝仍是躺在榻上,听到了亲兵的禀报,他闭着眼睛吩咐了一句,让亲兵微微愣了一下,大帅的意思是把那个青皮带到这个屋里来?
不过军令不容置疑,亲兵虽然不解还是抱拳应声而去,过了一会儿,门口就响起了脚步声,李庭芝知道人快到了,双手一撑,坐直了身体,不过他没有站起来,仍是靠着榻上的垫子,看着一个人被亲兵引进来,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站定了,弯着腰揖了下去。
“小的陈小乙,见过大帅。”
“你便是陈小乙,知道为何本相要见你吗?”李庭芝的声音还有些弱,可是听在陈小乙的耳中,满满地全是威势,上面的这位可是连刘太守都要礼敬的大人物,他何德何能有此幸运?
“小的胡乱猜一下,可是因为刘父母?”陈小乙能坐到这个位子,当然不仅仅是靠着武力,见风使舵懂得变通才是他的立身之道。
他的回答让李庭芝的眼睛一亮,心忖难怪刘禹走之前会郑重其事地推荐这么一个人给他,果然有几分见识,当然光这样还是不够的,要想打动他还得拿出更多的东西来。
“既然你猜到了,不妨说一说,你打算如何去做?”
“那小的就斗胆直言了,小的在这城中数十年,可以说熟知城中一草一木,刘父母当日看重小的,就是因为这份熟悉。不是小的夸口,凡是从外边来的,不管是何许人,只要小的与手下的弟兄见到,一眼就能认出来,若是他想作什么勾当,决计瞒不过小的眼睛,此物便是明证,请大帅一观。”
说着,他将一个木牌呈上,引他进来的亲兵接过来,看了一眼就交了上去,李庭芝接过来一看,不由得哑然失笑,这块牌子是他的心腹叙之先生所有,不知何故被换去后,一直都等不到那人来赎,如今居然在这个混混手上。
只不过等陈小乙将事情的经过一一道来,再加上捉了一个活口,李庭芝这才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因为这块牌子不仅能通行招讨使司,就连各个要地都是一样,如果今天不是被此人截下,一旦为元人的奸细所用,后果根本不堪设想。
“你立了一功,本相给你两个选择,一是保举一个虚衍武职,只能挂在家中好看,二是将你和你的人编入军中,你为统制。”李庭芝看着这个打扮怪异的混混,正色问道。
“小的可能要辜负大帅一番好意了,军中规矩太严,小的与那些弟兄只怕难以适应。”陈小乙想了想,苦着脸回答,在他想来,大帅肯定是招他入军中,这么公然拒绝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惹怒对方,不料上面的人一听,哈哈大笑起来。
“答得好,本帅这就上书朝廷,你的封赏不日就会下来。”李庭芝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他笑着示意亲兵将陈小乙扶起来,然后接着说道:“你们刘父母答应了你什么,本帅一应照准,这建康城中的事务,就拜托你和你的弟兄们了。”
第二十章 奸细(五)
“就这些?”
老冯看了看那一撂厚厚的资料,这是两个年青人花了一晚上时间赶出来的,第二天一大早就来到了他的办公室外面。UU小说,www.uu234.com自己走进来连口茶都没喝上,路边摊上买的油条豆浆还装在袋子里,这帮小年青越来越不知道尊老爱幼了。
资料没有装袋,上面的第一张照片就是他最不愿意去触碰的那个人,老冯只看了一眼,就这一眼那个头发花白的女人又重新走进了心里,赶都赶不走啊。他抬起头,两个年青人笔直地站着,一点都没有熬夜过后的疲惫神情,眼神中是掩饰不住的兴奋,一如当年的他们。
“报告处长,婚礼的宾客名单还没有掌握,不过那对新人的社会关系很简单,应该不会有其他的可疑人物,当然这方面我们还会去调查,不会放过任何的蛛丝马迹。”答话的是楚青,从称呼到语气都与平时不一样,王冰有心提醒她一下,动了动嘴还是忍下了。
“你们能有这个认识,很好,我要提醒的是,调查的时候尽量不要公开自己的身份,多动动脑筋,想想其他的办法。”老冯委婉地批评了他们一下,观察了一下两个年青人的反应,王冰一脸的平静,楚青似乎有些不怎么服气的样子。
事情怎么会牵连到她身上的,老冯还不知道,但是看楚青的表情,她是不会善罢干休的,强行下命令终止么?老冯在心里否定了,什么事情都会有大白于天下的那一天,如果她真的有这个本事,或许并不是一件坏事。
“资料就放在我这里,你们继续自己的工作,把重心放在目标身上,今后不管发现什么样的情报,都要留下一个人在监视点。你们是昨天晚上就跑回来的吧,到现在过去了至少十个小时,这么长的时间对于一个老练的情报人员来说,足够进行一次严重的破坏活动再安然返回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们两个就应该退出去了,可是王冰碰了楚青一下,却被后者甩开了他的手,老冯看了她一眼,这个小丫头片子浑身上下都透着倔强,甚至让他感到了有趣。
“还有事?”他扳着脸发出一句话,冰冷的语气让王冰心里一个激灵,这是要发作的前兆啊,赶紧抱着楚青的肩膀,用力将她扳了过去,然后用力推向了门口的方向。
“没有没有,我们这就去工作,不打扰您了。”将人推出门,他转过头笑着解释了一句就将办公室的门关上了。
“干嘛不让我问?”走在楼间的走廊上,楚青还有些不情不愿,王冰没有办法,只能拉着她的手连拖带拽地,好不容易才把这小姑奶奶弄到了楼下的停车场,一直到打开车门坐上去,王冰都没有吭声。
车子起步、滑动、上了路、慢慢开始加速,王冰神情一脸地专注,似乎之前的事对他没有任何影响。看了他一会儿,楚青突然觉得手上有一点疼,为了把自己拉下来,这小子竟然用了这么大的力,她气恼之余还有些别样的心思在里头,一时都忘了自己的问题。
“系好安全带。”突然被王冰一提醒,她才反应过来,等到两三下将带子套在自己身上,开车的男孩子又沉默了下去,就这样一直到了他们的监视点。
“冯处有他自己的考虑,既然是绝密,他要么不知情,要么就是不能说,你问了又有什么用?事情反正已经捅开了,不管结果怎么样,最后总要给我们一个说法,不要急在这一时。”
王冰突如其来的话让楚青有些惊讶,这样的道理她不是不明白,当时情绪到了,哪还会想别的。还好这个同伴机灵把自己拉出来了,倒不是怕得罪谁,做为新人他们其实不应该这么急进的,那是情报工作的忌讳,这才是王冰拉开她的真正原因。
难怪行动要以他为主,楚青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男孩子的思绪要比自己周全,行事也更为稳重,不过她没有感到有什么丢面子的,反而有着忍不住的欣赏。
“我去买吃的,你先盯着。”楚青解开安全带,打算推开车门下去,才刚刚伸出脚,边上就传来一声惊呼。
“不好,目标不在房间里。”
老冯的办公室只剩了他一个人,处里也是差不多,大部分人都撒了出去,一般的考勤制度只适合办公室的文职人员,他没有马上去动那撂资料,而是打开抽屉拿出那包只抽了两三支的烟,点上了一只放到嘴边。
“苏红梅、苏微。”两个名字被他反复地念叨着,照片上的女人平静地就像一池秋水,这本不应该是她承受的命运啊,奈何却要被风吹起,眼看一只烟到了尽头,他猛地一口吸尽,将烟头摁在了缸子里。
“局座,有空吗,到你那里坐坐,是,有点东西给您看看,现在就去,好嘞。”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老冯抽起面上的几份资料,又大致翻了翻,将与之有关联的几份一块儿放进一个文件夹里,就这么挟在肋下出了门。
“你个老东西,不好好地在你们处里盯着,又跑我这儿打秋风来了是吧,告诉你,烟没有,水自己倒。”
让局长奇怪的是,平时里总是噎皮笑脸装老粗的冯处长这一回,既没有朝他讨烟,也没有去倒水,眼神中是少有的严肃表情,上一次他这个样子?局长在脑子里回忆了一会,紧接着就是咯噔一下,正是那件事发生的那一天。
“出什么事了?”除了那件事之外,平时就是天大的案子在这个老侦察的脸上也不会有任何地表现,局长不知不觉也收起了笑脸,郑重地问了一句。
“您先看看这个。”老冯没有废话,直接将挟着的文件夹递了过去,局长接过来翻到头一页,脸色就从郑重变成了凝重,眉头也深深地皱了起来。
“红梅?什么事情牵扯到她身上了,人现在在哪儿。这是......晓薇吗?一转眼都长成大姑娘了,日子过得可真快啊,苏微,怪不得找不到,原来她跟了红梅的姓。”局长看到这些资料的表情与老冯几无二致,带着深深的挽惜。
“还不是手底下那两个愣头青捅出来的,也不知道怎么搞的,被他们拍到红梅出现在局里那个重点目标的附近,又找到了这些资料,两个新人会怎么想?”老冯的口气有些无奈。
局长摇摇头,目光还在母女二人的照片上巡视着,手却伸到了办公桌下面,摸出一包开了封的烟来,自己点上一只,将余下的扔到了桌面上。谁料老冯恍若未闻地动都没动,局长有些诧异,只见他的视线一直看着窗外,那外面是一株高大的梧桐树,变得金黄的树叶被风一吹,正一片一片地落下来,便知道他又想起什么。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二十年过去了,那件事的影响直到现在都没有消除,成为了整个安全部门的一个禁忌话题,所有的案卷都被封存起来打上了绝密的标记,哪一天才会解封只有天知道,而被牵连的人还在受着苦,他们这些人除了坐视之处,什么也干不了,这何尝不是一种惩罚。
“人在哪里?”烟快到尽头的时候,局长才出口打断了老冯的神思。
“不知道,有一回在医院里匆匆瞥过一眼,不过没有上去打招呼,我不想打扰她们的生活,相信她们也不想见到我。”老冯的语气有一些落寞,这是极为罕见的。
“既然已经这样了,暗中想个办法照顾一下吧,不要以我们部门的名义,这么多年难为她们娘俩了。”
局长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安慰的话他自己都说不出口,他们是特殊部门可那些特权并不能滥用,而且对方是不是会领情?局长一想起二十年前的那个女子,就知道结果会是什么样,老冯说得对,人家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不被打扰,不要再去揭开那些伤痛了。
“事情牵涉得有多深?”要想办法才行啊,他身为局长,也没有权力将下属调查下来的情报给压下来,那是铁的纪律,一旦被写成了材料,要想开脱只能去证明对方的清白,这又是一件极为麻烦的事。
“应该没有什么,当时是一个婚宴现场,来之前我打过电话,托人侧面打听了一下,红梅不是当天的客人,而是......那间酒楼临时聘请的清洁工。”说到最后的几个字,老冯的嘴里全都是苦涩。
有谁能比他们了解得更多?那些打着绝密标志的材料,对二十年前的他们来说都不过是心里的一个记忆,国家重点实验室的首席科学家和某个不知名饭店的临时工,要多荒谬才会扯到一块儿啊,想到二十多年还要拉扯一个孩子,局长拿着烟的手有些颤抖,就连烟灰弹到了裤子上也没有感觉。
“混蛋!真他妈混蛋。”对于局长突然爆出的粗口,老冯一点都没有惊讶,他心里早就想要骂人了,如果可能的话,他甚至想要杀人,可是有什么办法,两个老男人只能在这里吞云吐雾,关起门来骂娘。
远处发生的这一切,对于同城之中的另一位当事人没有任何的影响,酒楼的偶遇早就被苏红梅忘记了,那个自称有能量的大学同学的电话号码,还没有出门就让她扔进了洗手间的冲水池里,她只想被人遗忘,最好没有人认得。
“妈,你是不是去交了费?怎么我去交的时候,护士说已经补齐了,还是今天一大早的事。”
苏微手里拿着一大撂的药品和治疗清单,脸上满是不解,回到弟弟的病房,一进门就看到母亲呆呆地坐在那里,手里拿着电话,好像才刚刚结束了通话。
“喔,你说什么?不是我,我哪有钱一次交那么多。”苏红梅反应过来,表情也有些不解。
“是不是楼上交的?”她指了指上面,或许是刘禹的父母去交费顺便帮她们交了呢,苏微很肯定地摇摇头,老板的医药费都是她交的,这件事他父母也知道,根本不会去多次一举。
那事情就很奇怪了,一次帮她们交了一万二的费用,这怎么也不算小数目了,会是谁这么好心呢?苏红梅一下子就想起了昨天的事,不会是那位老同学吧,她越想越不对,可是人家的电话号码被她随手扔掉了,这可怎么办?
“妈,刚才发生什么事了,你和谁在通电话。”苏微看到母亲的表情变幻,只当是发生了什么事,没有想到别的方面去。
“噢,是昨天那个酒楼打来的,他们通知我以后不用去了。”
母亲的话让苏微一愣,这意思是被解雇了?母亲做事一向都很认真负责,从来没有哪个雇主会挑剔,怎么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苏红梅无奈地笑了笑,她没有办法解释人家所说的原因,任何商人突然被安全部门的人问询,都不会想再有任何关系吧,这也是人之常情。
第二十一章 奸细(完)
对苏红梅来说,失去一份临时的工作只是增加了生活的艰难,儿子的天价医疗费用让苏微一个人来担不仅不公平,她目前也担不起,特别是在那一天女儿同自己敞开心扉之后,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了。
二十多年的时间,她都不记得自己倒底失去了多少?让人羡慕的工作、无比幸福的家庭、亲人和朋友、地位和尊严、甚至是病床上的儿子、还有离此仅有一步之遥的女儿,唯一收获的只有越来越坚强的心,或者可以说是麻木。
让她担心的当然不是这个,自己这一辈子都不可能脱去干系了,可是女儿是无辜的,她到现在甚至不清楚当年发生了什么。苏红梅知道,女儿不问不是因为不想知道,而是不愿意让自己伤心,这一刻她觉得无比羞愧,为母则强,她却连子女都保护不了,还要连累他们。
如果死亡可以解脱这一切,她早就做了,可每一回看到病痛中挣扎的儿子,梦里呼唤她的女儿,就下不去手。于是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熬到了现在,女儿不负期望毕业找到了工作,儿子的病情也稳定没有复发,还以为终于稳定下来了,曾经那些远去的阴影,又找上了门,让她感到一种深刻的绝望。
她咬着牙做出了决定,无论出什么事都自己去处理,不能让女儿牵涉进来,否则可能会毁掉她的一切,工作还有对幸福的憧憬,如果事情变成了那样子,她永远都不可能原谅自己。
“妈没事,这家做不了做别家就是,只要手脚勤快,会有人请的。”低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特意看了一眼病床上的男孩,人还没有醒。
“嗯,不做也好,每次都那么晚才下班,活又脏又累,给再多钱咱也不干了。”苏微附合了一句,她看得出母亲有一点失落,安慰地把自己的手放过去,笑了笑。
“这些单子我收起来,一会记到本子上,唉欠了人家那么多,可苦了我的姑娘了。”苏红梅将她拉着坐下,一边牵着她的手,一边拿过她手上的清单,单子后面还有一个本子,是苏微的工作笔记。
苏微有些贪恋这样的时光,被母亲这么搂着什么都不用想,苏红梅感到她的依赖,顺势抱了过去,从她的头发上翻了翻那个本子,上面记载着刘禹的一些吩咐,十分散乱,甚至有些奇怪,一直到最后一页。
“你们公司倒底是做什么的?妈怎么看着这么乱啊,这个什么战略部又是干嘛的。”
“对外贸易,主要是非洲一些国家,好像还有点扶贫的意思,国家已经奖励了好几回呢。用我们老板的话来说,什么赚钱就做什么,他这人很懒的,几乎不管公司的事,这不又是拍电影又是成立新部门,我一点都弄不懂他的想法,反正拿钱干活,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呗,只要不犯法就行。”
说这些话的时候,苏微的坐姿一动都没动,像只慵懒的猫,成立战略投资部是老总最新的吩咐,按照要求里面会囊括各方面的人才,人数不固定,办公时间地点都不固定,甚至可以不必亲自到来,只要能联系上就行,至于干什么,不是说了战略投资嘛,这么高大上的名词她是不懂的。
苏红梅只是顺嘴问上一句,没有穷追到底的意思,人家的公司想干什么谁能管得着,又没有违法。不过上次看到那串手链后,她的心里就有一些不安,这种不安来自于很久远的一些记忆,她都不知道是怎么冒出来的。
一天的时间过得很快,从局长办公室回来,老冯就投入了繁忙的工作中,手下的菜鸟太多,难免就会状况百出。于是他这个处长就只能坐在办公室里答疑解难,离着上一次出任务已经过了多久了?两个还是三个月,脑子里都有些模糊了。
“进来。”听到敲门声,老冯没有抬头,只是随口应了一声。
“报告,楚青奉命来到。”一个清脆的女声响了起来,打断了他的思绪,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才过了不到一天。
“稍息,我怎么不记得什么时候让你来的?”他放下手里的笔,揉了一下有些发涨的脑袋,人一老就会犯糊涂,难道真的是自己下的命令?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冯处,你自己说的,一旦发现情况,一人蹲守,一人回来报告,我就是奉命回来报告的。”原来是这样,老冯一时有些无语,这还真是他发的话,这个妮子怎么就这么较真呢。
“说吧,你们又发现了什么?”老冯放下手,一脸严肃地看着她。
“那我就报告了,昨天晚上我们回了局里,根据监控录像显示,目标在早上大约六点出了宾馆,他去了一家名叫xx的医院,位置在市区的xx路,离咱们这里大约两公里。”楚青一边报告,一边打量着老冯的反应,不过让她失望的是,处长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目标是六点十七分进的医院,然后在六点三十二分离开,只呆了十五分钟,而这十五分钟他只做了一件事......交费,这是交费记录的复印件,您一看就明白了。”
看到抬头的名字,老冯的脑门突突直跳,他不得不在桌子下面用手掐自己的大腿,才能避免热血冲上脑子里当场爆掉血管。他装作烟瘾犯了,拿起一根放到嘴上,摁下打火机,不料连续几下都没打着,正恼怒地想换一个,一声轻响,火苗就到了眼前。
“没事,你继续。”就着楚青手里的火点燃香烟,他长长地吐了一口示意道。
“是,目标回到宾馆的时间是七点二十分,中途在一家餐厅吃了早餐,都有录像为证,同时我们暗中调查了他搭乘的出租车,据司机交待,之后一直到宾馆他再也没有下过车。”说到这里楚青停了一下,老冯的脸隐藏在烟雾里,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进入了我们的视线之后,行为没有什么可疑的,这一天的时候接待了一些上门拜访的人,有一位是政府外事部门的,有两个是本地商人,同他的公司有业务来往,他们的中饭是在宾馆的餐厅吃的,没有外人在场。”
“完了?那你回来的意思是。”隔了一会儿,没有听到声音了,老冯才抬起头。
“这个线索我们觉得很重要,如果冯处同意,我们想抓紧时间跟进,并申请处里的援助,两个人实在有些顾不过来。”
老冯的视线在那张复印件上扫过,就像被刺痛一般地赶紧闪开了,楚青的要求合情合理,他根本想不出拒绝的理由,可是如果交给他们,那之前的初衷就白费了,不行绝对不能那样做。
“你说得对,这个情况很重要,我想了一下,处里目前的人手很紧张,每个人都有案子在跟,把谁调出来都不合适。这样吧,我亲自来跟这条线,你和王冰继续盯着目标,不要放过任何一处疑点,我相信他一定会有行动的。”
楚青听了一愣,疑点?这难道不是最大的疑点,放着这里不去查,还去盯着目标,这一次是这样,那下一次呢?不让做具体的工作,他们查出再多的线索有什么用,她有些不甘心可一想到之前王冰说的话,又忍了下来。
“怎么?还有意见,如果你觉得不合适,可以直接向局里反映,我绝对不会阻拦。”老冯淡淡地说道,他相信这个女孩会做出正确的选择,不管是什么,对他们的成长都是有利的。
“没有,一切服从处长的安排,如果没有吩咐,我回去工作了。”
楚青的态度出乎老冯的意料,本来以为会有一番激烈的言辞,结果不声不响地就退了出去,办公室门被关上的那一刻,老冯的眼睛又看到了那个名字,他猛地站起身,心中有一股无法排遣的烦闷,很想像局长一样冲口而出骂出来。
苏尘,这是一个不曾出现在材料里的名字,按日子推算,差不多也有十九岁了。那个倔强的女人,竟然连怀有身孕都没有告诉任何人,一个人偷偷生下了孩子,一个人把两个孩子拉扯大,老冯的眼中渗出了泪水,不知道是为了她还是为了自己。
“回来了,冯处没答应你吧。”王冰的眼睛贴在望远镜上,一动不动地看着远处。
“就你能,不过冯处的反应有些奇怪,他肯定和这两个女人有什么关系,还记得阅兵那天咱们看到的吗?那时候我还以为他是去视察工作,现在想一想,他的视线就没有离开过那个叫苏微的女人。”楚青打开车门坐了进去,顺手拿起搁架上的一瓶矿泉水,喝了几下,然后才开了口。
王冰看到她的动作已经来不及了,那瓶水是他的,已经喝过了,不过他什么也没说,楚青说的这些他都知道,当天他也觉得老冯的眼神不太对,楚青说得没错,老冯的情绪是有些不对头。
“算一算啊,已经几次了,每一次都是和这母女俩有关,这两个女人一定有问题,可惜没有办法查下去,我找的那些朋友权限也不够,真搞不懂,当年倒底发生了什么事?连安全部门都要瞒着。”
听着楚青的自言自语,王冰没有插话,那时候他还很小,根本记不得,只是自己的父母就是那个时候牺牲的,之后他就被冯叔收养了,那件事不管是什么,都肯定造成了极大的影响,才能让知情的人讳莫如深。
“王冰,你还记不记得,咱们第一次出外勤,那一回你说你有个感觉。”楚青突然转过脸盯着他,王冰记起来了,那一次没有抓到大鱼,目标似乎知道他们来了,很早就留了后手,让他们无功而返。
“你不会是怀疑......那也太荒谬了,不可能的,我是他养大的,那么说我也有嫌疑了。”王冰被她的奇思妙想吓到了,这个世界上,如果连冯叔都不可信,那还有谁能相信?
“你?恩,也有可疑,我得想想。”楚青无比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第二十二章 权宜
楚塞三湘接,荆门九派通。UU小说,www.uu234.com
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
郡邑浮前浦,波澜动远空。
襄阳好风日,留醉与山翁。
唐人王维写这首诗的时候,大唐才刚刚开始决定全力开发大江以南,而汉水就成为沟通南北的重要交通途径,这条超过三千里的大河由秦岭出发,一路流经汉中、襄阳、至鄂州汇入大江,将关中平原和江汉平原联成一体,当年我们的祖先就是这样逐水而下,向着广大的南华夏进发的。
年初元人发动战争夺取了大半个荆湖北路,包括鄂州在内的整条汉水流域都落入了他们手中,因此原本设于襄阳府的前线基地便前移到了这里,得益于汉水下游便利的运输条件,大量的粮秣辎重、甲仗军械、甚至是马匹军士通过水陆两栖,源源不断地朝着鄂州汇集,这才提前促成了荆湖行中书省的成立,大部分的民政都交由新任行省右丞廉希宪来处理,而平章阿里海牙则陷入了堆积如山的军务当中。
“......战事还没有开始,粮草的消耗便涨了一倍有余,这里入治不久,百姓尚存疑心,逼得急了就会出事,若是宋人的细作再掺上一把,转眼之间你我就会坐在火山口上,阿里海牙,你与其同我掰扯不如想想如何让那帮军汉少吃些。”
还没来得及挂上行省牌子的原宋人副使司衙门的大堂上,廉希宪不紧不慢地掰着指头给匆匆赶来的阿里海牙算着帐,今年是个丰年,本地的田亩大都已经收割干净,可是缴税入库是要花费时间的,总不能直接派兵到百姓家中去抢吧。
这事他们还真是做得出,大军溃于建康之后,近十万之众就蝗虫一样,走到哪里,吃光哪里,沿江几个州都深受其害,造成的恶劣影响至今无法消除。从廉希宪的本意,这个新行省今年最好是免税,以示新朝仁德,可是现在大战在即,所有的一切都要从权,他才不得不尽力维持着,民不反就是他的底线。
“你也不想想,从最近的河南等地运来一石粟米,路上的消耗就高达半石,若是再放远一些,从山东、河北、甚至是京畿之地送过来,那就是两石或是三石的代价,都赶得上本地的牛羊价了。这么贵的粮食,是本朝上下勒着腰带供出来的,你不体谅本官,好歹体谅一下大汗的不易处,成不成?”
“正是考虑到这一层,我才来同你商量,你怕民反,我怕兵反,这些都是客军,平时无事还要生非,你让他们少吃个一顿半顿,耽误了操练也就罢了,闹起事来就是大乱。这里是前线之地,外头不知道有多少个探子在盯着你我,廉孟子,你讲仁义,本官可是那残暴之人?不瞒你说来之前,阳逻堡上下已经戒了严,阿刺罕领着骑兵昼夜巡视,生怕出一点乱子,可是如果粮食不至,他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济于事,你也不想最后变成这样吧。”
廉希宪沉默了,两个人都有难处,可最大的难处在于战争迟迟不能发动,这些日益增加的军员就成了地方上的负担,粮食流水一般地送过去,可现在几乎达到了送多少吃多少的地步,前线没有屯集就只能就敌于粮,宋人还会像年初那样让他们如愿吗?
“我可以从常平仓调一些给你,再想法子找大户人家商借,以秋税为抵押,这已经是极限了,你说的加税之法万万不能行,硬要实行,除非你让大汗撤了我,交与你当去。”
阿里海牙亲自走这一遭,一点米不让他带回去是不可能的,廉希宪几乎是咬着牙齿说出了自己的底线,再逼他就只能自行请辞了,阿里海牙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不过他还是有些不甘心。
“反正已经开了口,不妨一次多借些,秋税不够我拿宋人的府库做抵,逼他们总比逼百姓强,再紧一些他们也不可能造反。”
廉希宪没有答话,他们是不可能造反,可这些人代表是乡情民愿,后面牵动着多少士绅的利益,到时候,只怕战事还未开打,言官们的上疏就会把眼前的两个人都淹了,俗话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一粒米同样也能难倒两个丞相,廉希宪摇摇头却不是拒绝的意思,而是无奈。
事情大至有了结果,喝了一会儿茶,阿里海牙就打算起身告辞,阳逻堡那边他实在有些不放心,最近新到的军士有些多,堡里的营地早就不敷使用了,如何合理安排也是一件大事,距离远近地方好坏都要注意到,人越多越容易闹出乱子。
“丞相,襄阳府转来的大都急报。”没等他退下去,一个书吏拿着一封文书匆匆走进来,说的最后几个字让阿里海牙停住了脚,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廉希宪的动作。
接过文书的一刹那,廉希宪的眼睛就有些收缩,上面的火漆盖着中书省的印章,这并没有什么稀奇的,从制度上讲,所有的行中书省都是大都的派出机构,管理上是垂直的。而一个较小的印章才是他重视的真正原因,那是中书省的最高长官中书令的私章,这个职位的担当者就是皇太子真金!
小心地挑开封口,里面不过薄薄得两页纸,看到第一页的时候,廉希宪的呼吸就变得有些急促了,他一个字一个字地仔细看完,一抬头才发现阿里海牙的视线,便将那张纸递了过去。
“上面说了,你我同看。”纸张被阿里海牙一把抓了过去,廉希宪这才开始展读第二页,这页上面的东西让他感到了一丝为难,放下来的时候,眉头已经紧紧地皱在了一起,而不远处的阿里海牙则显出了一丝兴奋。
“大汗动手了。”阿里海牙为何如此他很清楚,和议不成已成定局,使团被屠虽然有些意外,还轮不到他们来问个究竟,这意味着开战在即,如果没有附上的第二页纸的话。
“是啊,大汗动手了。”字面上的意思是一样的,可内中的含义却是完全相反,廉希宪悠然一叹,将手里的第二页纸递给了他。
阿里海牙显然还没有从兴奋当中回过神来,因此在看到那上面的内容里,脸色变得有些扭曲,配上他粗犷的造型,不了解地肯定会以为这是勃然大怒,廉希宪当然明白,这是从惊喜交加到不知所措的转换,最后变成了失望。
阿塔海从徐州返回的事情他们是知道的,原本以为会接受什么密令,没想到是为了平叛,西北还没有消息,辽东又出了事,眼看着九月已经过了近半,再不动手就会错过最好的时机,不但风险会大增,就连他们曾经看不起的对手,最近也像变了一个样,频频表现出另一种姿态。
宋人新得的江州自不必说,那个姓赵的守臣自到任起就开始了战备,修筑城墙、招募士卒不一而足。紧邻蕲州的安庆府,那位很能打的张承宣也是动作频仍,竟然从边界开始撤离百姓,淮西方面,接替夏贵的李姓官员亲自出现在了沿边一线的安丰军、光州等地,最近听说还要到濠州,看上去之前签订的那一纸和议根本没有起到麻痹宋人的目的,是不是因为这样,大汗才断然下手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够三线出兵吗?从国势上来说是可以的,大元如今不同往日,阿里海牙相信仅凭集结在阳逻堡一带的兵马,他就有信心直下荆湖,虽然不一定能达到年初势如破竹一般的效果,跨过大江抵达建康城下还是有信心的。至于之后,他不是伯颜,拼人数也会拼光宋人的守军,哪会蠢到让人夜袭得一败涂地呢。
可是两人都很了解自己的大汗,之所以聚集这么多的军力,为的就是一鼓而下,不想再出任何的意外,辽东的乱势会持续多久?谁都没有把握,这样一来刚才议定的那些权宜之计,只怕就要一直实行下去了,两人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苦涩,不禁有些同病相怜的味道。
“禀丞相、平章,不好了。”恼人的事还没有办法排解出去,再听到这样的口气,就连好脾气的廉希宪都有了些怒意。
“何事奏来。”
“城外......城外......”报信而来的是守门的一个新附军千户,同他的部下一样都是本地人氏,为示笼络一直都没有换掉,平时表现得也是兢兢业业,谁知道遇事会如此沉不住气,一连说了几个城外都没有点到正题。
阿里海牙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难道说宋人听闻消息,直接兵临城下了?原本他是不会这么想的,可在池州境内见过了宋人的表现,让他不得不多出一个心眼,那个执掌江淮的李大帅没准还真干得出这种事,大军的聚集地阳逻堡在下游的黄州境内,这里可是一点准备都没有!
第二十三章 京观
一般来说,雉奴的肤色较深,平日里走在外头,同那些整日在田间地头劳作的妇人区别不大,不需要像月娥那样用灰泥敷面来掩饰。UU小说,www.uu234.com可是这一回,她却不得不这么做,因为失血的原因,就连红唇都变得透明,面上更是苍白一片,让人看了心惊。
一路返回,雉奴选择的路线并不是最近的一条,几乎就是宋人使团上到大都城的反向版,她为什么会这么走,在随行的军士看来,是因为沿途设置完好的交通站,可以让她不必停留,日夜兼程地赶路,而在她自己的心里,却是另有一番打算。
“到哪里了?”由于伤口的疼痛,她不敢睡得太深,害怕这一觉就再也醒不过来,手里抱着一个大包袱,谁都不让碰,扮成汉军军士的随从劝了几回未果,也就随她去了。
这是一辆双头马车,在需要的时候会插上解家的标志,再加上前面骑马的汉军百户,只要亮出招牌,在北地有谁敢去碰解家的家眷?就连蒙古人听了都是客客气气地,车里的小娘子可是新近补入怯薛的解府二公子身边得用的人,不对现在应该是解府唯一的公子了,没有大二之分。
“快到鄂州城了,还撑得住吗?要不要进城找郎中再看看。”赶车的军士隔着帘子答了一句,过了一会儿没有听到声音,就明白这个提议被否决了。
雉奴不想说话,不是由于伤痛的原因,而是因为心里压了太多,让她沉重地难以言语。从平躺微微坐起身,她掀开了车厢上的窗帘,看着外头那些熟悉又陌生的景色,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失去了往日的神色,只余了心如止水一般的苍凉。
这一带只存在于她小时候的记忆里,在那些记忆里整条汉水都透着血泪,一路从家乡襄阳府乞讨下来,如果不是碰上汪立信创立新军在城外招兵,她和阿兄只怕已经同那些饿殍一样倒毙在路旁了,或许那样会更好一些?就没有后来的事,他们三兄妹已经在天上团聚了吧。
可是那样还能碰到禹哥儿么?雉奴不敢去想这个问题,求死不成生而更痛,她手里的那个大包袱,里面装的全都是遗物,有杨磊和那些殿直们的,也有老狗子和他的同伴留在客栈里的,还有......禹哥儿让她交与璟娘的,这就是她还能呼吸地唯一原因。
赶车的军士与同行的百户都是襄阳那边的留守者,到了鄂州这边就要联系当地的同伴,将雉奴完好无损地交给他们,再由后者接着送往下一站,这是一个十二个时辰都不用歇息的接力过程,也是最为快捷和稳妥的法子,才能让她短短地十多天就来到了边境之地。
在他们过来的时候,就已经用传音筒通知了这边,因此,到达鄂州城下的时候,三个汉军装束的男子已经等在了路旁,他们的身后同样跟着一辆马车,为首的那个汉子身高腿长,迎着骑马的百户接过了他的笼头。
“黑牛!你这厮怎得到了,大帅肯放?”负责襄阳一带情报事务的汉军百户同他一样,都是最早跟着刘禹的那五十人中的幸存者,两人已经许久未见了,此番看到了,自然都是喜出望外。
“有些事情要做,雉姐儿如何了?可还行得路。”没看到车厢后有人下来,黑牛急急地问道,他并不是这边的人,只是听到了雉姐儿的事,才关心地打听一下。
百户摇摇头不知道该怎么说,等到他们一起上前将人从车厢里掺扶下来,黑牛不敢相信这个面容削瘦、眼神无光的女孩,就是那个在军营里到处使坏的指挥妹子,放眼看去,整个人如同一具行尸走肉,让走就走让坐就坐,哪里还有一分生气。
“外头日头毒,先上车里歇歇吧。”将她扶到自己带来的马车边上,黑牛已经放弃了问一下当时情况的想法,估计那是雉姐儿最不愿意回忆的往事。
“你是黑牛,我认得你。”雉奴没有上里头去,只是靠坐在了马车后面,就在黑牛打算让她歇一下的时候,不防被叫住了,还好还认得自己,说明脑子没有坏,他转身等着对方的吩咐。
“我要寻一个人,应该就在这城里,能否想个法子,让我看上一眼,只要记得他的样子便可,绝不会动手。”
雉奴慢慢地说出自己的打算,她绕道这里就是想知道,那个直接害死姐姐的凶手,是个什么模样。她给禹哥儿设下的三个月时间,其实包括了这个人在里头。只要两个月之内刘禹不出现,她就会用余下的时间来这里,了结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个愿望,为了自己也是为了禹哥儿,当然不会再去牵连任何人,成与不成她都会去地府里,质问那个冤家为什么临死都不肯说实话。
听到她说出的那个鞑子情况,黑牛和他的手下面面相觑,他们并不是这里的长驻人员,根本就不熟悉,之所以前来迎接,是由于正好他们也要返回大宋,顺路而已。
“此人是不是叫什么帖儿?”护送她前来的百户在一旁插话道,雉奴只隐隐记得是个蒙古百户,名字倒是听过一回,可哪还记得那么清楚,被这人一提醒,倒是想了起来,的确是这么个名字。
“如果是此人,某知道,当日侍制带人过境时,某与手下就曾发现过他的踪影,后来掌柜的又专门传来消息,叫这边留意此人的行踪,不过他并不驻在这里,而是离此不远的阳逻堡,那边亦有弟兄们在盯着,待某问一问他们便知。”
知道是谁就好,雉奴无力地靠在车厢门上,任他们去联系,方才这么一折腾,她的确有一点累了,此时什么都不想去理,等完成了自己的心愿,还有很长的路要赶,自己必须要保存体力,坚持到回去的那一刻。
鄂州城里已经乱成了一团,守将报来的消息当然不是什么宋军来攻,可是实际情况要比宋人攻来更为棘手,因为事情已经引起了百姓和守军的恐慌,这种恐慌正在城中蔓延,已经到了他们不得不出面的情况。
“在哪里?”廉希宪做为行省最高长官,理所当然地要搞清楚。
“就在城门外不远处的官道上,早上城门一打开,就有百姓前来上报,说是城外突然出现了一座高塔,属下这才带人前去查探,结果还真得发现了他们所说的......那个事物,不敢隐瞒,便赶紧前来向丞相、平章禀报。”新附军千户说得时候言语中还有些颤抖,可见那事物对他的感观造成了多么大的影响。
“前头带路。”廉希宪没有再问是个什么事物,现场是肯定要去的,那是他的责任。
“某也去。”阿里海牙当然不会落下,事情究竟如何他也想知道。
刚刚走出府衙大门,一行人就感受到了城里的那股异样,街上的百姓行色匆匆,相互说话之时也是小心翼翼,时不时地打量一下周围,生怕被人听见,特别是看到他们这些官兵之后,忙不迭地快速避开,似乎他们身上有着无解的瘟疫一般。
“驾!”看到这一切,廉希宪面沉如水,一上马就扬鞭而去,阿里海牙追赶不及,目示随自己而来的一队护卫,对为首的一个大汉吩咐道。
“追上去护着廉丞相。”那个大汉满不在乎调转马头,招呼一声就带着人跟了上去,阿里海牙这才上了自己的马,掉在了后头。
穿过守将说的那个城门,一路跨过吊桥跃过护城河,宽阔的官道上,无数的百姓围作一团,最里层是大队的汉军,他们围成一个圈子,挡着百姓们只能远远地看着,而被千户形容的那个高塔,已经真实地展现在了廉希宪的面前,看到它的一瞬间,他的面色就变得苍白无比,差一点控制不住从马上栽了下来。
这确实是一座高塔,足足有两个成人叠起来那么高,形状有点像是埃及的金字塔,不过没有那么规则。下粗上细一层层累上去,随便哪个都能做得到,只不过那些构成塔基的不是砖石木块,也不是铜铁金器,而是......人头!
没有血色的皮肤再刷上生石灰,更是显得恐怖无比,有一些还睁着眼,没有焦距的瞳孔就这么随处打量着周围的人群,将恐怖传递到每个百姓的心中,当然还有强撑着的那些新附军将士们。
“何人所为?”阿里海牙到得最晚,一跳下马就命人开始驱散人群,不过他马上反应过来自己问的是一句废话,这么大数目的人头,不会是某个人的行为,只可能是边境后面那个国家的有组织谋划。
“没有找到人,不过属下着人数过了,一共三百七十九颗,除了上面两层三十余颗,余者都是汉人,这里还有他们留下的一张纸,方才赶得急,属下忘了拿出来。”
廉希宪铁青着脸没有说话,不用那人提醒,他也看到了最上面的两层全是秃发结辫的蒙古人,下面则是披散着头发的汉人,准确地说应当是汉军,只怕级别还不低。
果然,被阿里海牙拿在手里的那张纸,密密集集地记载着他们的名字、职务,每个人都是百户以上的军官,根据和议,元人用江州换回了千户以上的将领,这些百户级的小校就被遗忘在了建康的俘虏营中,为了消除隐患,早在使团南行之时就全数都处死了,留下的人头本是备着祭旗之用的,被李十一一道命令用在了这里。
纸上的最后一行写着几句话,表明了这次事件的因果,“以血洗血,以牙还牙,今日之耻,十倍偿之。”。阿里海牙的手有些颤抖,让他震惊不是这些堆成山的人头,而是宋人的行事效率,要知道他们接到大都急报才刚过不到一刻钟,而宋人至少昨天晚上就在预谋这件事了,他们是如何得知的,如何传递的,又是如何组织的?
“这里的事交与丞相了,某要立时赶回阳逻堡去。”这个认知让阿里海牙心生警惕,宋人的态度十分明确了,这只是一封战书,那么接下来他们会做什么?
“怎么,你怕他们会开战?”廉希宪立刻明白了他的忧虑,如果事情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鄂州城将会是首当其冲的一个,宋人会从哪里过来?一时间他有些心慌了,只觉得满目都是敌人。
“有备无患,再有兵马过来,你先安置在城外,某回去让骑军将巡逻范围扩大到这一带,不能再让宋人这般毫无顾忌地行事了。”
“好,你要的粮草我会尽快募集,你那里不能再出事了。”
到了这个地步,什么都要先放在一边,廉希宪当然明白同舟共济这个道理,战争一旦提前开展,取得胜利就是唯一的追求,这一点他和阿里海牙没有区别。
“看清了吗,就是那个鞑子身边的那人,最为高大的那一个。”
在雉奴的镜头里,远处那些鞑子的面孔清晰地映入眼帘,顺着军士的提醒,她顺利地找到了那个百户的所在。在那个人回首的一刻,整个脸孔被她深深地印在了脑海中,不需要刻意去记,雉奴相信自己也不会忘掉,除非她停止了呼吸。
“劳烦你们,尽快送我回去。”等到那些鞑子纵马离开,雉奴放下千里镜,眼神又恢复了之前的平淡。
第二十四章 探病
再次来到帝都xx医院,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天,老冯将他那辆二八杠用一条粗大的链子锁在车棚里,将自己的病历挟在肋下,拎起搁在后座上的两兜水果,随着看诊的人流走进了门诊部大楼,而他的目的地还要穿过这幢大楼才能到达。
“请问您找谁?”住院部三楼的护士站前,老冯被人叫住了,面对小护士的询问,他没有打算亮出自己的身份,只想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去探望病人。
“我想去看看316室的一个病人,姓苏,可以吗?”此刻他穿着一身休闲服,面目笑容可掬,就像个慈善的老者,手里还拿着礼物,小护士倒是没有起疑心,朝着左手边一指。
“看苏尘是吧,进去第三间,苏大姐正好也在,你们是朋友?”
老冯点点头,谢过她之后便朝指的那个方向走过去,身后传来的是几个护士的议论声,让他不禁放慢了脚步。
“还是好人有好报啊,苏大姐终于有好运了。”
“可不是嘛,又有好心人捐款,还有那么多人探望,所以啊,这社会上还是好人多。”
“听说人家还要安排出国治疗呢。”
“真的啊?去哪,快说说。”
......
好像是为了保密,几个小护士围到了一起,声音放得很低,以老冯专业的耳力也无法再听清,又不好转过去打听,不过从她们话语可以看出,这些女孩是真的在为苏尘高兴,社会上也许真的是好人更多,可自己算是其中一个么?走到门口的时候老冯有些迟疑了。
这是住院部的一间普通病房,老冯知道里面应该有八间病床,就算这样一天下来的费用也是不少的。病房的门开着,里面并没有想像中的嘈杂,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尽量让脚步变轻,这才跨进了门里,不必刻意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就进入了他的视线中,而她的动作让老冯一下子愣在了那里。
“别动,一会儿就完了。”
此刻刚过了九点,早晨的阳光铺满了整个病房,房间另一头的阳台上,苏红梅正弯下腰为儿子剪头发,她的动作可能不那么专业,可是手法却很熟练,一看就知道是多年下来练就的。
老冯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的侧脸,金色的阳光直直地照射在母子二人身上,模糊了所有的背景,母亲的眼神无比地认真,儿子在配合之余还时不时地故意捣点小乱,让母亲又气又是无奈,脸上却是带着笑。这是属于她们的时间,自己根本不应该进去,老冯突然有一种扭头跑掉的冲动,没等他转身,后面就有人捅了他一下。
“对不起请让一让,你也是来看苏尘的?他们不是在那儿吗。”一个大妈端着一盆水站在他的身后,老冯挡住了人家的路,他只能往里走,让出一个口子,可是大妈热情地为他介绍,让所有的人都听到了,当然也包括阳台上的母子俩。
看到老冯的一瞬间,苏红梅感觉到自己的脑子里被炸响了一个霹雳,身上所有的零部件都停止了转动,如果不是那个推子是直接套在手指上的,可能已经掉落砸在了儿子的脑袋上,就算这样,她突然停下动作,一下子就将苏尘的头发给夹住了。
“痛,妈,你怎么了,好痛。”儿子的呼叫让她更是手忙脚乱,等到收拾完这一切,门口的那个人已经失去了踪影,那人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苏红梅的心中很笃定,想到之前下的决心,她低下了头去。
“苏尘,妈有点事要出去一下,你把这些收起来,地下的不用管,等我回来再打扫。”儿子很懂事,没有问她为什么,只是乖巧地点了点头,苏红梅将身上的围裙和手里的推子解下来放到儿子的手上,急急忙忙地追了出去。
来不及等电梯了,老冯从护士站那里匆匆走过去,一转身就下了楼梯,几个小护士还沉浸在八卦中没有反应过来,等她们在位子上坐好,一个人影飞快地跑过来,小护士们不等她开问,就一齐指了指不远处对面的楼梯口。
“等一等。”老冯正打算迈下第二截楼梯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个声音,这个固执的女人!早就了解她的性格,自己应该再跑得快一点,难道在心里面,隐隐盼着她追出来?
苏红梅扶着楼梯的把手,微微有些气喘,她忙了一早上,又突然这么猛地一发力,身体顿时就跟不上来了,如果那人继续再跑,她也无法肯定自己会不会继续去追,现在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不管来的是什么,都让自己一个人去面对。
“我听说你在这家医院,就想来看一看,对不起。”老冯不敢看她的脸,声音显得有些语无伦次,让他自己都吃惊不已,这本不是一个老练的情报人员该有的情绪,看来自己真的是老了,不适合出外勤了。
“我已经不在那家饭店做了,请你们以后不要再去找他们,还有。”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气息,苏红梅继续说道:“是不是我又被监控了,我可以跟你们走,但是请不要为难我的孩子,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老冯无法回答她的问题,因为那已经涉及到纪律了,案子牵涉到了她,不管对方是出于一个什么目地,她都不可避免地成为了调查对象。在洗清嫌疑之前,自己只能以这种调查者的身份同她说话,这种感觉让他很恶心,却又不得不硬下心肠。
“是有几个问题想要你解释一下。”脱口而出的声音陌生地不像自己,对方表情平淡地点点头,指了指他的手上。
“那些是给我的吗?”老冯有些不明白,但还是下意识地递了过去。
“等我一会儿,上去跟人说一声,这个理由比较好,他们会安心一点。”苏红梅接过水果袋子晃了晃,便转身走了回去。
自己都干了些什么呀,老冯头痛不已地站在楼梯上,没想到事情变成了这个样子,原本只想从侧面打听一下的,可自己这个身份瞒不了她,该来的总会来,事情也总有面对的那一天,自己来处理会比别人来要好些?他忽然之间不敢那么肯定了。
苏红梅很快就出来了,两个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下楼梯,走出大堂,穿过当中的庭院,来到了放满电动车的车棚前,老冯拿出钥匙才发现,自己是骑自行车来的,难道要这样子驮出去?他朝着对方尴尬地笑了笑。
“我没开车来,要不打个车吧。”苏红梅没有吭声,甚至都没有问他去哪里,在她心里不外乎就是某个单独的审讯室里,怎么过去的还用得着在乎吗?
“去xx山。”老冯坐在副驾驶的位子,把整个后座留给了她,苏红梅上去的时候稍稍有些心安,可是一听到从老冯嘴里冒出来的地理名词,立刻就呆住了,那里是帝都最有名的......公墓所在,一大早地跑到那里去是干什么?
不得不说,老冯的侦察员属性的确退化得很严重,早在他们穿过门诊和住院部两座大楼之间的庭院时,就被人发现了。这里的面积很大,主要是作为病人休闲和走动的场所,而这个时候,恰恰就有一位病人被人推着行走在草地上,享受着入秋的阳光和贴心的照顾。
“......拍摄工作进展得很顺利,昨天晚上我看了他们传回来的样片,效果还是不错的,本来想一早拿来给你看,刚刚上楼的时候,落在弟弟的病房那里了,你要是不着急,一会儿回去的时候我再拿给你看。”
“你办事我放心,要求已经告诉你了,只管照着去做,等有了结果再给我看就行了,别担心我不着急。”刘禹的一只脚上还缠着厚厚的白纱,上面的石膏还没有拆掉,他不得不直着腿,坐在轮椅上,经过了十多天的卧床治疗,在拍下x光片子之后,主汉医生肯定了之前的治疗效果,里面恢复得很不错,断骨处已经开始接连,他也可以这么坐着被人推出来溜达一下了,否则一天到晚躺在床上,还真是有些闷。
当然,大多数时候,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就被刘家两位长辈推给了苏微。比如今天,看着天气不错,刘父和刘母借口想要自己去帝都逛逛,死活不让她陪着,她只好将病人推出来,顺便向他介绍小电影的拍摄情况。
刘禹的心思没有在这上面,从小到大他很少有过住院的经历,成年之后就更没有过了,偶然这么来一次,什么都不用想还有人好吃好喝伺候着,老爸老妈前所未有地和谐,这不就是他盼望的混吃等死的好日吗?
苏微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着,空气中飘浮着花草的芬芳,偶尔还能闻到女孩身上特有的味道,他不禁有些惬意地闭上了眼,感受着难得的这一切,心里和洒在身上的阳光一样暖洋洋地,舒服地想要睡着。
“啊,那不是我妈?她这是去哪儿,前面的男人是谁。”苏微的惊呼打断了他的遐想,刘禹诧异地转过头,看到的就是她这副吃惊的表情。
第二十五章 真相(上)
出租车在通往西山方向的公路上奔驰着,等到拐上目的地的那条支路,车流就非常稀少了,毕竟今天不是个祭祀的日子,也不是什么节假日,一直到停在公园式的大门前,车上的两个人都没有说一句话。
“为什么到这里来?”苏红梅看着那块写着“帝都市xx山人民公墓”的牌子,有些不解地开口问道。
“这里清静。”老冯的语气有些低沉,却含着不容置疑的味道,苏红梅没有想那么多,这里虽然是个墓地,可是时不时地就会有人来,清静是肯定地,但并不是毫无人气。
下了车,老冯带着她顺着鹅卵石铺就的甬道朝前走,这条路的两旁遍植着苍松翠柏,哪怕是入秋的时节依然显得郁郁葱葱,从阳光明媚的外头走进来,别有一翻秋高气爽的意味,可惜此时的两个人都装着心事,谁也没有朝边上多看一眼。
“坐吧。”出人意料的是,老冯没有带她去某个墓地前,而是在树荫旁供人休憩的长椅旁,自己选了一头坐下,然后指着边上招呼了一声。
苏红梅满脑子都是疑问,她不知道老冯的用意何在,这个闷声闷气的男人看上去同二十年前没有什么两样,依旧是沉默寡言,依旧是我行我素,丝毫不顾女士在旁,拿出一支烟就给自己点上了。
“那孩子叫苏尘?”直到一只烟被他吸尽,苏红梅都要开始走神了,才猛然听到一个声音。
“嗯。”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找出一个人的名字算不上难事,苏红梅本能地以为审讯开始了。
“我们不知道他的存在,当年你不是......”老冯没来得及收住口,他知道这个问题的杀伤力,果然,苏红梅听他说到当年的事,脸色就开始苍白起来,她不知道为什么要提到那么久的事,和现在又会有什么关系?
“那件事之后,我就被隔离审查了,当时并不知道自己有了孩子,一夜之间什么都没有了,我甚至不知道那个人干了什么?有一天,我实在受不了了,就从临时居住的那个房子里跳了下去,可惜,那时候的帝都没有现在这么多的高楼,三楼摔不死人,却让我知道了自己的肚子里还有一个生命。”
苏红梅的语气平淡地就像在讲别人的故事,老冯知道结果却不知道这一切发生的过程,现在听到当事者的讲述,又将他带回了那个让人不愿回忆的夜晚,那一晚失去一切的又何止是苏红梅一个人!
“......后来审查结束了,我被允许带着自己的女儿监视居住,每周都要向当地派出所报道。一个人挺着个大肚子,没有办法去工作,又有一个孩子要养,无奈之下,只能去乡下一个亲戚那里,快要生的时候,人实在走不动,就只能麻烦公安同志上门来。幸好是这样,否则那一天差一点就难产没有救回来,多亏了公安同志用车把我送到县医院,命虽然是保住了,孩子也顺利生下来,可是却因为种种原因和其他孩子不一样,你也看到了,打小就那样。”
“先天性心脏病?”老冯查看过病历,只知道个大概,
“嗯,很小就被查出来了,因为没有钱,治疗也是断断续续地,最近才动了一次大手术,钱是姑娘借下的,她可能得还很久,要是那天摔死就好了,做个孤儿也比有个这种妈要强。”苏红梅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说过这些事,不知不觉她已经没有被人审讯的自觉了,只当是和熟人在倾诉。
“红梅,我们不知道你还有个孩子,户口上没有纪录。”老冯听不下去了,有些粗鲁地打断她。
“他没有户口,我这种情况,谁敢帮我上户口,长这么大除了医院就是家里,没上过学,也没有朋友。女儿大了,现在他就是我活下去的唯一动力,如果哪一天他走了,你们就再也不费心盯着我了,老冯,有什么你就问吧,你的时间挺宝贵地,别耽误了。”
苏红梅的神色没有一点变化,眼神中甚至没有一丝哀伤,老冯了解这种表面的下面,是一颗饱受沧桑已无生机的心,这一刻,他心里泛起的不光是同情,还有一种叫做“同病相怜”的感受,因为自己的心也同这个可怜的女人差不多。
他们所坐着的地方后面是一片人工种植的树林,树林后面就是一座座地墓地,做为全帝都最大的公共墓地,占地范围极广,而此时两个沉浸在回忆中的人并没有注意到,就在他们后面的不远处,一颗粗大的松树后面,藏着两个一直跟着他们到这里的年青人。
刘禹没有坐轮椅,而是将它留在了出租车里,为了怕被人发现,他们两个离得很远,靠近的时候也是小心翼翼地,借着树身的掩护,离着坐在长椅上的两个人也就两、三米的距离,声音毫无阻碍地传入了耳中,他们听到的刚好就是苏红梅讲述自己故事的那一段。
此刻,苏微被他抱在了怀里,同时紧紧地捂住了她的嘴,如果不是这样子,只怕早就被人给发现了,到了这个时候,刘禹才知道,她和自己是一样的,都是第一次听到这些前尘往事。
苏微没有挣扎,也丝毫没有感到这个姿态有些暧昧,她的脑子里一片混沌,以前那些想不通的问题,好像突然间就有了答案,难怪自己换了不知道多少间学校,难怪别人看自己的眼光那样奇怪,难怪自己成绩那么好,既不能留校又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几乎所有的政审都没通过,就连当兵都是个奢望。
她不想离开,她想知道的是,当年倒底发生了什么,能让一个母亲想抛弃她的亲生女儿去死?这一刻她甚至庆幸带了刘禹在身边,才能制止住自己内心的激动。
“前几天,你们是不是收到了一笔捐款?数目是一万两千块,捐款人是谁,你认不认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前方传来了男人的声音,刘禹怕自己捂得太紧,稍稍放开了一点,立刻感到手里传来的一阵柔软。
“是有这么回事,我开始不知道是谁捐的,后来有人找我们联系,说是愿意资助孩子出国去治疗,他们自称是帝都一个生物技术公司的代表,主动找的我们,之前我根本不认识他们。”
苏红梅一听是这件事,便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当时听到这件事,她还高兴了很久,孩子能得到更好的治疗,当然是求之不得的,根本没想到老冯会为因此而找上了门。
“那这个人你认识吗?”老冯拿出一张照片,苏红梅接过来一看,上面是个五、六十岁的男子,一点印象都没有,本来她打算一口否认地,可是一想到上次连大学同学都没有认出来,又仔细地看了一回,将每一个相似的人都拿出来对比了一下,到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老冯收起了那张照片,没有告诉她照片上这个就是那个没有露面的捐款人,他相信苏红梅并不了解后面的一切。也许目标别有企图,想要通过免费资助来将她们母子送到国外,然后再实施自己的计划,如果是那样,事情就很棘手了,因为在他露出真面目之前,根本没有证据能阻止他的行为。
“是不是那个公司有什么问题?如果是那样,我可以拒绝他们。”苏红梅何等敏感,一下子就猜到了他的想法,老冯心里松了一口气,如果是当事人自己拒绝了,那自己的工作就会好办得多,可是孩子怎么办?他马上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这件事本来就不可能成,你知道我虽然被取消了监视,可是护照什么的都不允许办,根本就出不了国,本来我是打算让女儿陪着去的,既然你们觉得不妥,那就算了吧。”
苏红梅的眼中出现了一丝黯淡,老冯能想像出她心中的失望,可是却不知道说什么才能安慰,话问到这里就算完成了,其余的都不关她的事,没有必要再去让她揪心。
“我那里还有点积蓄,大概有二十多万,本来是想给小冰结婚用的,你要有需要就先拿去,不用急着还,孩子还早着呢。”老冯想了半天才想出这么个办法,还要担心她会不会接受。
“不行老冯,我怎么能要你的钱,小冰?你的孩子,多大了,还没问呢,你们家沈芸还好吗?”听到她提起亡妻的名字,老冯的眼神一下子避开了,他望着远处的墓山,心中忍不住就是一阵抽痛,她还好吗?自己也很想知道。
苏红梅看着他的神情,脸色慢慢地变了,老冯不是一个鲁莽的人,他做事肯定有缘故,本来被带到这个地方就让她心存疑虑,见他对自己的问题避而不答,突然一个想法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让她觉得不寒而栗。
“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医院。”老冯站起身,打算走出去,没听到身后有动静,他转过头,碰上的是苏红梅惊恐的视线,哪里还有方才的平静。
“带我去。”苏红梅没有搭理他的伸过来的手,盯着他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什么?”老冯一时间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带我去!”苏红梅对着他吼了出来,老冯被她突如其来的情绪爆发惊到了,他完全是无意识带着来到这里的,又或许是下意识的吧,真相有多残酷,只有在揭开的那一瞬间才能体会,老冯并不想那样做,可是眼前的这个女人不但执拗,而且眼神中隐隐有些疯狂,让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
第二十六章 真相(下
“还要跟上去吗?”等到前面的两人走得远了,刘禹放开抱紧她的手,怀里的女孩坐在草地上,眼神中闪烁着凄惶,手指无意识地抓着他的胳膊,显得那样地无助。
不管她怎么选择,刘禹都不打算跟着去了,这本来就是人家的家事,开始他还以为那个男人是苏母的某个倾慕者,没想到却是他最不愿意打交待的人,国家某个强力部门的工作者。
听了这么久,就差临门一脚了,苏微挣扎着从他身上站起来,想要俯身去拉的时候。刘禹无声地朝着她摇了摇头,苏微在一瞬间就读懂了他的意思,他不愿意去直面她的窘迫,不论之前发生过什么,都不会影响自己对她的感观。
“去吧,我在出租车上等你,一定要回来,我可没钱给司机。”刘禹扶着树身自己站了起来,见她还有些犹豫,拍了拍她的手说道。
也许是刘禹鼓励的眼神给了苏微勇气,又或者是二十多年以来的梦想让她不再徬徨,临走之前,苏微在地上找到一根树枝,从这里到大门还有几百米的路,没有人扶着光靠单脚跳还是很累地。
xx山的海拔只有一百多米,严格来说只能算是一个小山包,而这个小山包被人为地割成了好几部分。每一部分都是一座独立的墓山,最著名的当然是安置着党和国家领导人的xx山革命公墓,据说里面的级别最低也得是县团级,无论是老冯还是他的妻子显然都还达不到。
沿着碎石子砌成的小路往山上绕行,一排排的墓碑从眼前闪过,苏红梅突然感到了一阵紧张,不得不将视线转到了前方。可能由于年龄的增大加上长期坐办公室的原因,在她前面带路的老冯身形已经不再挺拔,虽然他尽量繃直了身体,从后面看去依然有一点伛偻。
回忆像水一样在她心头掠过,那时候,同一个大院里生活着许多对夫妻,有的双方都在同一个单位里上班,比如老冯和他的妻子沈芸,而有的则分属不同的单位,比如苏红梅和那她不愿意想起的那个人。
男人们有男人之间的友谊,女人自然有女人的相处方式,那时候的她是特别的,因为整个大院里就她一个人是名牌大学毕业的,从事的又是科研工作,天生就有着知识份子的孤傲和清高,同一个大院里的女人聊得来的寥寥无几,老冯的爱人沈芸恰恰就是其中一个。
“到了。”老冯在停住脚步的同时,像长了眼睛一般地伸手扶了一把后面的女人,避免了她直接撞上自己。
呈现在苏红梅面前的是一个熟悉的面容,灰白色的花岗岩打磨而成的墓碑上,她这辈子最好的朋友正在对着她笑。那是一张半身标准照,上面的女孩子显得很年轻,戴着一顶蓝色的无檐警察帽,身上穿着八十年代初的白色警~服,一头干练的短发衬得整个人英姿飒爽,让苏红梅不敢置信的是,这分明就是二十年前的照片。
视线慢慢下移,当看到石碑上雕刻的生卒年月之后,她不禁捂住了自己的嘴,一九九x年!一九九x年!就是在这一年,她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入深渊,失去了家族、工作、亲人、朋友,如果沈芸是这一年去世的,那会是什么原因?因为她清楚得记得,沈芸那一年也怀了孕,比她要早上几个月,那些日子她们之间的话题几乎都围绕着这个展开,一直到出事的那一天。
“沈芸是怎么走的?难产,还是......”苏红梅不敢说出后面的猜测,她害怕自己一旦猜中,那就是万劫不复!
老冯的眼里渗出了泪水,他脑子里始终萦绕着妻子在电话里所说的最后一句话:“......同志们都已经安全了,对不起老冯,我恐怕回不去了,还有你的孩子,保重,我的爱人。”然后......就是一声巨响,震得他耳膜巨痛不由自主地离开了话筒,那个声音如此清晰,一听就知道是六~四式手枪弹出壳时的响声,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碰过那种枪,另可去拿笨重的老五四。
尽管没有得到回答,但是从老冯的表情上,苏红梅猜到了答案,像是要印证她的想法,转过头,她就在墓碑上的沈芸两个字下面,看到了大写的“烈士”,什么样的死亡会被授予这样的称号?显然不可能是难产。
“你们的孩子,小冰?”紧接着苏红梅想到了另外一个可怕的假设,这个想法让她的声音颤抖起来,接着便蔓延到了全身,一种不可名状的痛苦冲破了囚笼,在她的身体里肆虐着,变成了低低地抽泣。
“你应该记得,我们的那个院子里住着八户人家,从这里数过去,一直到第十一个,每个人你都认识。他们都是在同一年同一月牺牲地,也是在同一时期被安葬在了这里,其中有些墓碑下面,只有一套他们的制服。小冰姓王,他的家就在你家的对面,他的母亲比沈芸还要小几岁,见面就叫你‘嫂子’,他们夫妻牺牲之后,孩子就被我领养了,和你家的小薇是同一年,当年最喜欢去你家玩的那个小男孩,你老说他皮,弄乱你家的东西,每次把他赶出去,他都会偷偷地......”
“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苏红梅的泪水如决堤一般地涌出来,她无法再正视好友的那个笑容,更没有力气去一一看望那些曾经的友邻们,是的这里的每一个人她都认识,大多数都对她很友好,因为那个人是大院中级别最高的,却成了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这都是因为他?因为他对不对。”老冯任凭她拉扯自己的衣服,嘴唇却紧紧地闭着,事情还处于保密状态中,他没有权力将答案告诉这个可怜的女人,只能眼看着她绝望地嚎哭。
本应得到惩罚的那个人躲到了大洋彼岸,将这一切的苦难都留给了孤儿寡母,他平生头一次那么强烈地想要致一个人于死地,偏偏这个人还曾经是他最尊敬的领导和朋友!
终于得知了真相,苏红梅崩溃了,二十多年以来一直苦苦追求的答案竟然是如此残酷,没有人能回答她,为什么那个曾经亲密的枕边人会如此丧心病狂,不仅害死了那么多的战友,还抛弃了他自己的妻儿!
难怪当年那些审讯者,对她的目光是那么地仇视,她原本以为这种仇视来自于对自己的冤屈,这才想到了以死亡去解脱,原来一切都来自于那个人,可怜她还冒死为他生下了儿子,这是多么辛辣的讽刺!
老冯无言地抱住了她,如果不那样做,这个哭泣的女人就会委顿到地上,在他心里头还清楚地记着第一次看到她的时的那种惊艳,对于刚从军队转业到地方的大头兵来说,年轻、美丽、学历、科研工作者这些名词每一个都显得高不可攀,更别说还是老领导老战友的爱人,现在的她韶华已逝、容颜褪去、光环不再,只有刻在骨子里的善良让她想把这一切归疚于自己的身上,可是这同她又有什么关系?
“这是沈阿姨,我记得她。”一个人影绕过了相拥的两个男女,老冯和苏红梅都是一惊,眼睁睁地看着她蹲在墓碑前。
“有一次妈要加班,回来得很晚,是沈阿姨抱着我坐在院子里等,可是最后我却在她怀里睡着了。还有一次,幼儿园的小朋友全都被接走了,只有我没有人来接,也是她......”苏微用手轻抚着那张笑脸,童年时的记忆被突然打开了。
“这是王叔叔,他的胡子有点扎人,每次想抱我,我都想要跑开,可他还是能追上来。”过了一会儿,她站起身,朝着边上的墓地走去。
“这是吴阿姨,她做的东西可好吃了,他们家还有一个小男孩,老是欺负我,每次我去找她告状,她就会打那个男孩的手心,开始几下会很重,后面就会变得很轻......”
“这是......”
......
十一块墓地,苏微一个个地看过去,让老冯他们吃惊的是,每一个的来历她都能说得分毫不差,那时候她根本没有到记事的年龄,是什么让她将这些记在了心里?让苏红梅这个大人都自愧不如。
从最后一个墓碑前站起来,苏微这才转过身,两行泪水流过她的脸颊,眼神里透出的是难以置信的......恐惧!老冯的动作比她的母亲还要快上一步,他知道这个女孩的心理状况已经接近崩溃了,如果晚一步后果不知道会是怎么样。
“为什么!”没等他走近,苏微就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吼叫,尖利的嗓音回荡在空旷的墓区上空,震得苏红梅摇摇欲坠,老冯脚步由走变跑,几乎是飞奔了过去。
“为什么!”在她发出第二声吼叫的时候,老冯终于抱住她的双肩,在他面前是一张被泪水浸湿的脸,而那双眼睛里却变成了红色,让人心悸的红色!
“看着我,小薇,我是谁,认不认得我是谁?”老冯在她的耳边大吼了一声,将还在挣扎不已的女孩紧紧箍住,哪怕她一口咬在了自己的手臂上。
“你是......”被吼声惊醒,张开嘴抬起头,苏微的眼神飘忽不已,老冯的脸在眼前变成了无数的重影,那么近又那么远。
“我是你沈阿姨的爱人,看清楚,记起来没有?”老冯放低了声音,温柔地像是呓语。
“沈阿姨......爱人......冯......”苏微下意识地吐出几个字,老冯面露喜色。
“是的,我是冯叔叔,我是你的冯叔叔,还记得我们做过什么吗?”
“冯叔叔......骑大马.......”苏微脑海里出现的画面和老冯想到的一模一样,他仿佛又听到那个小女孩骑在自己的背上,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小薇,好孩子,你不知道叔叔有多想你。”老冯一把将她拥入怀中,他感到女孩变得顺从起来,不再像刚才那样大力挣扎,心里的担心才稍稍放下。
“小微。”慢了不只一拍的苏红梅冲上来的时候,发现女儿已经闭上了双眼,她心里一紧,接连而至的打击让她无所适从,只能去看着这里唯一的男人。
“她睡着了,我们回医院吧。”
老冯探了一下女孩的鼻息,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来,苏红梅紧紧地跟在后面,这个地方她一刻也不想呆了,因为自己心理同样快到崩溃的边缘,如果不是女儿突然出现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