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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哥是出来打酱油的     混在1275txt下载     混在1275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六章 嚣张

    刘禹醒过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大亮了,昨天夜里他既没有回驿馆也没有躺到那张床上,两个男人在房间里不知道喝了多少酒,最后都趴在了桌子上,而丁应文直到此刻还没睁开眼,侧着头张着嘴呼呼酣睡中。UU小说,www.uu234.com

    “不要吵到他。”刘禹伸了伸手脚,一股宿醉后的酸痛感充满了全身,他接过随从递来的披风,九月间的北边已经有了些秋意,清早的凉风透体生寒,他可不敢怠慢。

    出了德庆楼,大街上意外地冷清,不问而知这是昨夜事件的后果,元人会怎么做?全城大索么,城中至少也有五十万人口,那得闹出多大的动静啊,刘禹有些替忽必烈担心。

    “李头他们已经撤离了,当时看你正高兴,就没去打扰。”随从明白他的忧虑,上前轻轻地说道,刘禹知道他们会撤到哪里,略略想了一下,还是决定先回驿馆中,一夜未归,杨磊他们肯定急坏了,他不想让别人挂心。

    “伤亡严重吗?”虽然最后也没看到烟花,可元人的反应速度和力量都是让人吃惊的,刘禹心里还是挺为他们担心。

    “雉姐儿无恙,别的他没说。”

    刘禹点点头不再多说,他当然知道雉奴没事,否则昨天晚上就会叫起他了,李十一是故意隐瞒还是没什么伤亡,刘禹此刻都不想去过问,做事情总要付出代价,他有这个心理准备。

    从这里一直到驿馆的路上,元人设了多个关卡,对路人的盘查极严,每当需要拿出证明的时候,刘禹的随从就会朝着后面一指。

    “咱们是什么人,你去问问他们。”那傲慢的神情,仿佛身后有着天大的背~景,而被他们簇拥着的那个年青人,一脸淡然视他们如无物,这样的人哪敢轻易得罪,

    结果廉希贤派来监视他们的那些礼部小吏,就成了他们身份的证明者,一个敌国的使者?拦着关卡的汉军尽管心中有些不宵,可表面还得一付客气的模样,他们也许是没什么了不起的,可是身后却是一个国家,一旦起了什么纠纷,毫无疑问被牺牲的肯定是自己这种小卒,没听到昨夜的那些巡丁都被连坐了?谁还敢这时候再惹出外交事件,去触大汗的霉头。

    这种程度的盘查对付的只能是人生地不熟的过路贼,李十一他们算得上这城中的土著了,身份上不会有什么破绽,唯一可能有麻烦的就是伤员,特别是刀枪箭矢留下的,根本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毕竟这里是鞑子的都城,他们如果毫无禁忌的话,理论上是藏不住的。

    不得不说,刘禹的担心并非是多余,眼下李十一等人就遇上了点麻烦,之所以说是麻烦,是因为对方还没有撕破脸的打算,双方正在僵持着,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只怕就不好说了。

    被新筑的墙壁围起来的那一大片宅地外面,让全副武装的汉军给包了个水泄不通,如果不是墙壁太过厚实,高度又太夸张,他们只怕已经直接翻进去了。

    “禀千户,属下让人上去看了看,里面什么都没有,全是倒塌的房子和野草,听人说是好久之前烧掉的,看样子不会有人藏在那里面。”一个小校跑到他的主将身边,将打听来的消息一一说出来,没曾想对方一听就火了。

    “你说没有就没有?大汗那里你去回话?”一个模样粗鄙的男子低声喝道,他的眼中充满了血丝,好像刚刚从美梦中醒来,而实际上他一夜都没有睡。

    “老子看就有诸多可疑,既然只是荒地,为什么修这么好的墙围着不许人看?为什么被人找上门,明知道咱们是官军,还强顶着不让搜?”千户的脾气不好,又白忙活了一晚上,说话已经带着冲,小校哪里还敢多嘴,只得再遣人去试试。

    不能怪他急灼,昨夜的处理可谓是雷厉风行,还在半夜里,那个坊市巡丁就全部被召集起来,实行了十抽一的严酷刑法,这些人都不是正规军士,有些根本就是混口饭吃的,哪里见过这等阵仗,最后的结果就是,除了被抽到的倒霉鬼以外,还有近三十多人以闹事的罪名被当场诛杀,人头挂满了路口,任是谁看了都心惊。

    如果这还不能说明大汗的怒火,负责坊市周边几条大街巡查的带队百户被着实抽了一百鞭子后降为普通士卒,与他同级的当管千户降成了百户,所有人都被勒令限期破案。对那些巡丁来说,明天就是九抽一,而对他们这些汉军来说,明天自己还是不是这个实职千户,他都不敢再往下想,既然连前程都不保了,那还有个屁的顾忌,千户的眼里闪着红光,像是一头择人而噬的媭狗一般。

    “告诉你家千户,解家的事,轮不到他来编排,我们家主不在,本人奉命守护此地,想要进来,手底下见真章吧。”

    派来交涉的一个百户被李十一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别看说得很霸气,他心里其实是有些打鼓的,昨天的行动没有阵亡,可负责牵制的弟兄们却伤了十多个,大部分都是轻伤,还有些只能暂时躺着,就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这样的情况下他怎么敢让这些汉军进来搜?

    说来也是大意了,本以为这块地荒无人烟,根本不会有人注意上,再加上解家的招牌,对付一般的检查应该毫无问题,可谁知道这个什么千户是个轴人,话越说越僵,眼下只能硬着头皮顶住,希望靠解家的牌子和自己的强硬,让他们有所顾忌,毕竟昨天闹得动静不小,他们应该不会再想搞出事来吧。

    要硬就硬到底,现在的情况下,就算李十一想要花点钱过关,也不可能给了,那样只会露怯,搞不好更让对方起疑。随着他的命令,一百多手下都各据地形做好了准备,如果真的不能善了,那就只能是拼死一搏了,因为后面除了受伤的弟兄还有雉奴等几个女孩子,怎么着也得保着她们无碍,这是身为男儿天生的责任。

    “雉姐儿,扶某去后面,你们想法子冲出去吧。”一个伤在腿上行动不便的军士哀求道,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自己不过是弟兄们的拖累,没有了他,说不定大伙就能杀出一条路出去。

    “闭嘴,流了那许多血还要多话,是不是讨打?”雉奴当然清楚他在想什么,强自做出了一个张手的姿势喝斥道,一旁的几个伤员都不敢再说话,生怕这小姑奶奶发作起来。

    除了动弹不得的伤员,还有五个被她救出来的小女孩,此刻她们都主动地担当起了看护的工作,至于前面发生的事,担心归担心,可她们又能做什么?

    已经没有退路了,雉奴明白就算将这些小女孩交出去,敌人也绝不会善罢干休,大不了一拼吧,姐姐就在这里看着她,死了还能相聚,她怕什么?只是想到见不到兄长和嫂嫂,终究心里还有些遗憾,还好,城里的那个人不在这里,那就不会有危险,雉奴在心里安慰自己。

    “你们放心吧,不会有事的,我去前边看看,你们好生歇息一下。”她抓起一个铁盔戴在头上,提起放在脚下的强弓,背上一个箭壶,想了想,又从一个伤员那里拿过一柄长刀,拿眼神同几个小女孩打了个招呼,便起身朝外面走去。

    “若是情势不对,某带人在这里缠住他们,你想法子自行杀出去。城门若是出不去,就到驿馆附近躲起来,再想办法混入使团中,他们没有你的画像,不会找得到,侍制的安危就交与你了,一定要保得他平安离去。”李十一听到她的脚步声,转身对她说道,话语又急又快,显然已经下了决心。

    “不要推脱,全死在这里,谁去护着侍制?记住,千万不要回头,否则弟兄们就白死了,明白么?”

    雉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这才了解了李十一的心理,没有什么人比禹哥儿的安全更重要,他们一行的目的也就在于此。那个阉人杀与不杀都在其次,那些小女孩牺牲掉才是最为保险的,现在发生的一切就印证了他的担心,雉奴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能跟在他后面看着外面那重重叠叠的人头。

    “解家?哪个解家,老子不知道,大汗有令,凡有可疑处均要接受搜查,他们这是抗旨!想要打么,老子就成全他们,某看哪个兔崽子活腻了,敢在这大都城里动手?”

    得到了手下的回报,千户不怒反笑,他只觉得今天够倒霉的了,还要摊上这么个不识货的主儿,反正大索令是大汗亲自下达的,就算真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无非也就是降职而已,那和退回去有什么分别。

    他将手一招,手下的军士立刻行动起来,密密麻麻的箭矢指向了大门处,一些人抬来了撞木,更多的人则在到处寻找梯子之类的垫脚物,摆出了一付攻城拔寨的架势。

    攀着墙头看到了这一切,李十一的心顿时沉了下去,已方的人太少了,对方连解家都不在乎,那还能怎么办?他看了一眼换上汉军打扮的雉奴,说不定真的要按之前的话来做了,无论如何也要保住这个女孩冲出去,莫名的他突然想起了心中的一个影子,这一刻记忆是那么地清晰,让人回味无穷。

    “好大的阵仗!什么人都敢在解家头上踩一脚,妈的,当爷好欺负么?”

    一切准备停当,千户扬起手正准备发令,猛然听到了个阴测测的声音传入耳中,他诧异的回过头,一个锦衣男子在一群人的簇拥下驰过了他的身边,除了那个男子,其余的随从都是同样的汉军打扮,他们甚至都没有想要下马,就这么连打带撞地冲入了包围的人群里。

    “你们是什么人?”千户被他们的嚣张行径惊到了,这可是大都城,公然纵马鞭打军士,他们是想要造反么?如果不是,那身份得高成什么样子,才会如此肆无忌惮,他突然犹豫了,降职不是不能接受,可如果涉及到了性命,那就太不值当了,他又不傻。

    “大汗亲许的保定路行军千户,解府的二郎,你没听过么?”一个随从轻篾地撇了他一眼,朗声说道。

    “老子也是千户,你们......”

    千户有些气急败坏,原以为是哪个王爷府上的公子,谁知道不过是个千户,同自己一样的汉军,那还嚣张个什么劲啊,至于什么大汗亲许,被他直接忽略掉了。

    解呈贵见他的样子也不生气,从怀里摸出一块牌子,就在马上扔了过去,一个闪着金光的东西飞过来,千户到嘴的话吞了回去,下意识地接过来一看,上面刻着歪歪曲曲的蒙古文字,反过来一瞅,几个字映入眼帘。

    “怯薛歹”简单地三个字让他惊出一身冷汗,人家确实是千户,不过却是宿卫大汗的天子亲军,难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这就是人家嚣张的本钱。

第九十七章 保票

    解呈贵毫不掩饰他的得意之情,长这么大他头一回体会到什么叫做扬眉吐气。在解家的大宅里,当他面带悲切,将解氏父子下落不明、凶多吉少的消息告知那位名义上的当家主母时,后者流露出的绝望神情,让他当时就有大笑出声的冲动。

    第二天,那些平素里瞧不起他们母子的人,一大早就排着队在她生母的院子外等着候见,越是势利的人越会见风使舵,他冷眼看着这一切,甚至都失去了报复的心思。只要自己一直得势,这些人就会永远匍匐在自己的脚下,哪怕他们心怀不满,依旧要表现得恭恭敬敬,就像当年的他一样,什么样的报复能比这更解气?

    等到进了大都城面见大汗,这种好心情就达到了顶峰,官升半级成为千户算不得什么,为了补偿他们家,大汗破例将他补入怯薛,这可是他的兄长都没能得到的殊荣,意味着自己成了大汗的宿卫,哪里还会把一个普通的汉军千户放在眼中?

    这是解家该得的,为了大汗的事业,解家不仅献出了一对父子,还有数千子弟兵,如何对待解家,每一个汉人世家的眼睛都在盯着。解呈贵很清楚,自己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而这一切都来自当初的选择,此时他看到李十一等人格外顺眼,恨不得抱着亲上一口,至于他们做了什么事,那很重要么,杀了哪个人,又算得了什么。

    “见过东家。”在外人面前,李十一等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做,打开了门以后,他带着所有的手下都聚集在解呈贵的身后,目光警惕地看着那些汉军撤围而去,然后一同向后者见礼。

    “好了好了,没人了,老李,这回是谁?”志得意满的解呈贵目送他们走远,转身热情地招呼着,同最初的小心翼翼相比,他现在显得自信而骄傲,毫不在乎地说道。

    “一个阉人而已。”李十一当然不会和盘托出,他根本没有联系解呈贵,更没有将这处地方告诉后者,事情怎么会这么巧,在他们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后者就出现了。

    “在宫里听到大汗说起昨晚的事,就知道是你们干的,别这么看某,你们买这地用的可是咱的名义,你说某能不来看看吗?”

    解呈贵听出了他的戒备,不过丝毫没有放在心上,同李十一的想法一样,他对这些宋人也是利用而已。双方目前是合作关系,各取所需,宋人帮他达成了一个做梦都想要的结果,他也乐意投桃报李,毕竟日后还有许多用得着的地方。

    “晚上在城里包了一间酒楼,叫上弟兄们,算是你为某接风,怎么样,赏个面子吧。”解呈贵见他们围在门口,没有让自己进去的意思,也不勉强,打了个哈哈说道。

    “东家有言,敢不从命,费用都在某身上。”李十一笑容不减,抱拳答道,对方是个聪明人,他当然不会去做扫兴的事。

    “哈哈,好。”解呈贵点点头,刚要拨脚离开,又退回来,朝门里望了望说道:“地儿选得不错,就是荒凉了些,哪天你们不要了,留着,某看修个园子正好,回见了老李。”

    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一会儿,解呈贵就带着他的人飞马而去。李十一看着他们的背影慢慢地沉下了脸,对方今天的表现,既是示好,也是示威。解呈贵翅膀渐硬,想要一个更高的地位,这是无可厚非的,当初刘禹决定将他捧起来,就想到了这一天,只是捧得越高,他的威胁就会越大,到时候想要控制就难了。

    今天的事情是个信号,暴露了许多他们之前忽视的问题,侍制一再强调,要多规划几条退路,可自己呢?李十一在心里反省着,冷汗漱漱而下,如果不是解呈贵恰好回来,为了自保他不得不出面,此刻还有几个人能活着?

    做了这一行,就永远不要想着有安全这回事,睡觉都要睁一只眼!李十一默念着这句话,很快就理清了思路,元人只是暂时退去,如果他们将此事上报呢?还要再指望一回解呈贵么,在敌人的地盘上行事,容不得半点侥幸,片刻之后他就有了主意。

    “臣狂悖无状,请大汗降罪。”

    解呈贵跪倒在地,一脸惶恐的样子,不住地以头抢地,李十一能想到的事情他也想到了,当机立断,直接进宫求见,忽必烈想像不出他会有什么罪,难道这么一会儿就出去杀了个人?那样的话还真有些麻烦。

    “起来吧。”在没有了解事情的原委之前,忽必烈也不好打什么包票,只能先挥手让几个臣子退下去,给他留一个私密的空间,这样就算真出了什么事,也有个转寰的余地,毕竟他才刚刚成为自己的亲卫,怎么能马上就打脸不是?

    解呈贵谢过,站起身后将事情陈述了一遍,忽必烈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事情能算大么?当然不大,可是也不小,如果昨天的案子牵涉到了解家的人,那将是一个更大的麻烦。

    “你为什么要阻止他们进去?”忽必烈的声音平平淡淡地,但无形产生的威压却只有当事人才知道,解呈贵不敢看他的眼睛,拼命抑制着那颗乱跳的心。

    “小臣惭愧,见他们手持兵刃,意欲动武,一时之间就些情急,那些人都是臣的家仆,忠心护主绝无二意,臣不能让他们无辜受戮,这颗心,就像大汗爱护臣下一般,请陛下明鉴。”

    忽必烈看着阶下的这个年青人侃侃而谈,对自己十分畏惧仍在强自支撑,这样的表现令他很满意,虽然还有些小聪明,不过可以理解,得意之下有些忘形,看不过自己的手下被欺负,这有什么?再正常不过的反应了。

    事情会是解家做的么?想想就十分荒谬,他们同一个中官会有了不起的大仇,会在这大都城里公然行凶?这样的结果就算是真的,他能公告天下么。忽必烈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变得严肃无比。

    “胡闹,你做都做了,才来告诉朕,想让朕从轻发落么?让他们搜索是朕下的旨意,就算是王侯之家也概不例外,你凭什么?朕的恩宠就是让你来打朕的军士,违逆朕的旨意,那这大都城里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

    解呈贵被突如其来的狂风骤雨打懵了,双腿不由自已地屈下,这一切都是他真实的反应,没有半点虚假在里头。上面的人一言就可以决定自己的生死,这种威权让他颤抖不已,生怕他盛怒之下会宰了自己,之前的小算计已经不翼而飞。

    “臣知错了,求大汗宽恕!”等忽必烈的语气稍缓,他忙不迭地开口求饶,生怕听到那句自己最害怕的话。

    “你是错了。”忽必烈瞪了他一眼,走下去拍拍他的头,接着说道:“你现在的身份是怯薛,这种事直接去找你的千户,最不济也有必阇赤长他们会处理,为了你的这点小事,朕方才推掉了多少国家大事,不过。”

    他语气一转,脸上的寒霜又突然间消失了,笑着说道:“你能主动进宫来坦白,毫不隐瞒这一点很不错,今后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要像今天一样,能做得到吗?”

    解呈贵傻了,他就像刚掉入了一个冰窟里,然后又被人捞起,扔到了火炉上烧烤一般,根本不知道脑子里是什么反应,就连大汗的问话也忘了回答,直直地跪在那里。

    “怎么,你还有事要说?不会真的出了人命吧。”忽必烈一脚踢了上去,居然开了个玩笑。

    “没、没,小臣是欢喜,谢大汗饶恕,小臣一定忠心不二,死而后已。”解呈贵语无伦次地谢恩道。

    “嗯,朕相信你做得到,去吧,记得日后行事不要太过张扬,解家就剩了你一人,要给你祖父还有父亲争口气。”

    忽必烈的谆谆之语就像一个本族长辈在教导一般,解呈贵涕泪横流、感激莫名,只差指天发誓了,出大殿的时候还被高高的门槛给绊了一下,惹得宫人无不掩嘴窃笑。

    “撒蛮,你觉得解家和此事有无关连?”忽必烈没有笑,他的脸上带了一个玩味的表情,头也不回地问道。

    “不是此人做的,这一点臣可以保证。”一个中年蒙古男子从忽必烈的身后现出来,距他大约半步的样子,同他一样盯着大殿外的方向,他的眼中有着抑制不住的忧虑,却不知道要怎么同自己的君主开口。

    忽必烈听出了此人的言外之意,事情不是解呈贵做的,因为那时他还在赶回来的路上,而这一路都同此人相伴,根本没有筹划做案的时间,否则就绝逃不过此人的眼睛。

    不过此人为人谨慎,并不敢为整个解家打下保票,今天的这事有些不寻常,解呈贵的反应更是有些过了,反而引起了他的注意,不过分寸很难把握,就连大汗都投鼠忌器,他查出了真相又能怎么样?能将解家灭族么。

第九十八章 下一个

    “属下错了,不该自做主张,还对侍制有所隐瞒。●⌒UU小说,www.uu234.com”

    李十一踏进门就屈身行了一礼,同行的雉奴没有说话,眼神中却流露一丝愧疚,刘禹很少在她身上看到这种表情,不由得多瞅了几眼。

    事情的经过他已经了解了,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对或是错就能总结的,凭心而论,如果自己在现场,所做的选择也会同雉奴毫无二致,这一点刘禹很清楚,慈不掌兵啊,因此他才会选择不去影响下属的判断,而是将决定的权力交给了后者。

    不得不说,李十一的计划从结构上来说是完美的,付出四个生手的代价,将整件事情栽到失踪的迭刺忽**上,只要将那个吴管事灭了口,元人无论如何也查不到他们身上来,从这一点来说,李十一已经将近了自身工作的本质,那就是不择手段地达到目地。

    原本就是一个菜鸟带着一群菜鸟,发生任何的意外都是有可能的,全赖对手的无知才能平安走到今天,他不知道自己拿什么去指责李十一,做这种事本来就是黑暗的,今次的教训或许会是他们日后最宝贵的财富,刘禹一把将他拉起来,却在同时瞪了雉奴一眼。

    “坐下说话,你是怎么安排的?”

    刘禹在大部分时候都没有平常上司那般的严厉,但这并不表示他没有权威,越是这样,李十一越不敢逾越,侍制对他的信任也是很大的压力,背负的不仅仅是数百弟兄的性命,还有身后的那个国家。

    “待他们走后,某着人去租了些车马,先将受伤的弟兄转到了丁家的一处别院,然后清理了现场,其他的弟兄都守在那里,若是元人再来,应该找不到什么。”

    这份谨慎是对的,刘禹点点头,在大都城里目前他有两条线,明面上的解家和暗地里的丁家,这两家在外人看来不但不亲密,还是互相敌视的对头,刘禹想了想,觉得有必要提醒他一下。

    “上回的那个铺子就不要还给丁应文了,他的事再从别处想办法,尽量不要让解呈贵了解咱们和丁家的关系,等事情过去了,将弟兄们撤出城外,暂时不要有所行动,以免让人起疑心。”

    李十一知道这样的安排是为了保护丁家,万一以后事发,他们也能撇清关系,毕竟这是一个有着数百丁口的家族,在没有必要的情况下,能不牵扯就最好不要牵扯。

    “属下记得了,人手暂时撤出去没问题,不过侍制,下一个目标是否可以开始着手了?”

    解决了李仁辅之后,那个台子上的祭品已经变成了五个,李十一嘴里的下一个并不是指远在鄂州或是襄阳府的那个百户,而是指使其行事的另一人,不必说,位置和重要性都远在其人之上,相应的危险性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刘禹惊讶的并不是这个,从李十一的眼里他看到了决心,并没有因为方才的自省而有所畏惧,反而有一种遇强则强的兴奋感,他知道这并不是小视对手,而谋定后动的强大自信,士气可嘉啊。

    “行,先预作准备,收集此人的一切,掌握他的活动规律,要不要下手,什么时候下手,你可一言决之。”

    李十一点头应下,他的事情到此就该結束了,可是今天侍制有些不对头,几乎没怎么看雉奴,他担心刘禹会将怒气撒在这个女孩身上,刚刚准备开口,门外传来了喧哗声。

    “解呈贵怎么会来此?”刘禹一听就知道是谁,不过他并不想见那个人,李十一肯定也知道,因为他的表情也是愕然的。

    “他同属下约了,要包一个酒楼吃饭,难道就是此地?”

    事情显然就是他想像的那样,人既然来了,肯定要去应付一番,刘禹也没有留他,等人出去以后,这才将目光转到了低着头的女孩子身上。

    “禹哥儿,我错了。”雉奴嚅嚅地说道,声音前所未有地低,若不是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差点就没听清楚。

    “喔,错哪了?”刘禹面无表情地接道。

    “错.......”雉奴想了半天抬起头,她只知道这件事是自己的坚持才带来了后面的危险,可要说自己哪错了,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出,让她再选,依然不会抛弃那四个小女孩,这是刻在骨子里的思维,谁都改变不了。

    刘禹有些好笑地看着她急红了脸,同璟娘不一样,她并不缺乏锻炼,无论是身材还是体形都要较前者更成熟。只要再长大一些,该有的肯定都会有,就连肤色,在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调养,也变得白嫩起来,可越是这样,就越接近那个影子,让他想不记起都难。

    “你知道,李十一有他的考虑,四个人和一百多个人比,他的考量没有错,而你。”刘禹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也没有错,生命是没有价值的,无法简单地用数字去衡量,她们那样的年纪,任是谁都会不忍,就像当年,如果你姐姐有人相救,又何致于落到那样的境地。”

    这一下,轮到雉奴诧异了,来的路上她一直都有些自责,因为她知道禹哥儿对那些弟兄们的感情,少了一个都会痛惜,更何况这一次差点就要出大事。叱责一番都是轻的,她最害怕的是被赶走,而现在听到这番话,简直就说到她心里去了,让她不得不怀疑后面是不是跟着一个“但是”?

    “坐吧,做了那么多事,又站了许久,一定饿了,先吃些东西垫垫。”没有她想像中的那样,刘禹将她招过来,把桌子上她最喜欢的菜肴都放到她的面前,一边吃还一边为她夹,仿佛她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禹哥儿的温言让她的心慢慢放了下来,高兴之余又有些忐忑,她的心情就写在眼睛里,是刘禹最喜欢看的风景,无关**,更多的是一份浓浓的依靠,相比之下,金明夫妇更像她的父母,刘禹才是他的兄长。

    “这一回,你也去城外庄子上呆一阵吧。”刘禹知道她听完会是什么反应,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让她停下来听自己说完。

    “那几个女孩回不去了,我把她们交给你,好生带上,教她一些防身之术,既然救了就要救到底,你说对不对?”刘禹给出的理由很充份,可是雉奴总觉得他还有深意。

    “城里的事情差不多了,你所做的一切,你姐姐都看到了,以后不必再为此自责,我相信,她会为你骄傲地。”

    刘禹的目光毫不躲闪,雉奴听出了他对自己的好,接下来的那个人,要比之前所有的加在一块还要危险,她不能让禹哥儿为自己担心。

    “好,我听你的。”雉奴笑着应道,她的大眼睛又黑又亮,闪着晶莹的光。

第九十九章 触动

    丁应文在大都城中的别院位于一处叫做帽儿胡同的地方,这一片属于城西,离着居仁坊的家宅和海子斜街都有一段距离,环境相对要复杂一些,倒是一个极好的藏身之所。

    脱不花已经在这里呆了好几天,直到最近他才突然发现,自己居然就在大都城中!这个发现让他惊惶了一阵子,然后就平静下来,他并非没有来过这里,只是这一次感触更深了些。

    对方的神通广大让他有些意外,很明显人家不会要他的命,也不会将他交与这城中的主人,那位被称为“薛禅汗”的忽必烈。现在他更好奇地是,这些人倒底是什么来历,忽必烈的反对者?为什么会是汉军打扮。

    可他们为什么要破坏自己同乃颜的会面呢,脱不花其实并不看好这次会面,因为双方芥蒂太深了,乃颜的祖上就是死在窝阔台一系的大汗手里,如果不是知道此人野心勃勃?脱不花突然心里一动,这个消息正是迭刺忽失提供给他的,此人对于促成这次会面有着不同寻常的热情,出钱出力牵线搭桥,之前他还觉得没什么,现在想一想,其中未必没有他不知道的原因。

    只可惜迭刺忽失已经死了,他的所有想法都变成了猜测,冷静下来他又想到了那天一个陌生人对他说的话,那些鞭辟入里的分析,许多都切中了他们面临的困境,很难想像是从一个汉人的嘴里说出来的。

    但是问题在于,南方那个庞大的帝国能否成为海都汗的助力?脱不花在不大的院子里来回走着,看着他的人已经不像之前那么紧,不但允许他出屋,还能在这院里走动,如果他有心逃走,相信并非没有可能,但是自从知道了这里是大都,他就熄了逃跑的心思,在元人的地界,失去了迭刺忽失的帮助,他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今天这个不大的院落突然有了动静,几辆牛车被人赶了进来,从上面抬下来的全都伤者,奇怪的是所有人都伤在腿脚上,需要静养的那种,走在最后的是李十一和陪着他的丁应本人,他们两个一边谈话一边安排着伤员们的住宿,谁也没有理睬脱不花的存在。

    “将这里空出来,你那位外室要如何安置?”

    “先送到庄子上,等过些日子再转至外路去。”丁应文实际上已经在做了,否则这里根本住不下这许多人,此刻空出来的屋子都住进了伤员,而警戒和照顾他们的,则换成了李十一带来的人,以防消息泄露出去。

    选择这里还有一个原因,丁应文在这一带的关系不错,平日里又很低调,寻常的的事务都不会影响到他们的养伤,现在如果送他们出去是很危险的,元人的搜索并没有结束,城门处的盘查相对平日里加强了许多。

    “出城的事还要劳你费心。”

    “放心吧,顺承门的百户是丁家的姻亲,他的上司也早已打点过,只是委屈那几个小娘子了,要藏在车子里。”

    “没什么,她们忍得住。”

    李十一毫不在意,对这几个女孩子他没有什么愧疚之情,行事之前就说得很清楚了,路是她们自己选的,他后来的做法不是为了救她们,而为了保住雉姐儿,同失去性命相比,被装在麻袋里又算得了什么。

    两个人的声音不大,让不远处的脱不花很难听得清楚,却又无法靠近,他想知道是否关于自己的处置,看到两人似乎有暂停的趋势,这才小心翼翼地挨过来。

    “他问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丁应文将他的客气之语如实翻译过来,李十一听完打量了他一眼,脱不花赶紧点头,示意自己是真心的。

    “多谢你的好意,不必了。”

    “他说很感谢咱们对他的照顾,如果可能的话,他还想再和东家谈谈。”

    看起来此人已经猜到了那天刘禹的身份要比他们二人都高,不过至始至终,刘禹都没有回过头,因此脱不花并不知道后者的长相,这种小心是有必要的,在事情没有结果之前。

    李十一考虑目前城中的状况,很坚决地否定了他的提议,正如之前所想的那样,没有什么比刘禹的安全更为要紧,目前来说,此人的事还远远排不上号。

    “对不住,起码现在不行,城中出了点事,元人看得很紧,等到有合适的机会,我会加以安排的。”

    看到他的失望,李十一多解释了一句,此人不是他们的囚犯,或许双方会成为合作伙伴,李十一不想让他有所误会。元人的大索不知道还要延续多久,这个机会定在哪一天,是没办法保证的,但是总归是一种希望,脱不花听完点点头表示了理解。

    “他说没有关系,自己可以等,不过想问一句。”

    “什么?”

    “你们和那位先生,是不是从南边来的?”丁应文翻译之前诧异地看了后者一眼,然后慢慢地说道。

    关于这个问题,李十一只能老实地告诉他,自己没有回答的权利,等日后同东家见了面,你再去问他。脱不花耸耸肩,有些遗憾地告辞而去,他的心里还有许多疑问,不过人家肯定不会再告诉他什么了,城里出事了这一点他昨天就知道了,因为这一片也被逐户地检查过,只是前来这所宅子的巡兵,似乎同家中的主人有着良好的关系,大略地看了看就放过了他们,让躲在屋里的他惊出了一身冷汗。

    李十一看着他走进自己的房中,突然想到了一些东西,事情闹得太大,元人多半不会善罢干休,与其这样被动地等待,还不如做点什么。

    骑着一匹骏马,在行进到出事地点附近的街道时,撒蛮看着那些挂着人头的木头桩子皱起了眉头,事情发生已经两天过去了,这里每天都会增加数十根这样的桩子,效果会有多好?撒蛮心里很清楚,至少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得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死去的都是汉人巡丁,并没有放在他心上,让他感觉不妥的是这种方式,似乎明明白白地告诉世人,元人的统治在这座都城中有多么地脆弱,如果可能他宁愿挂上嫌疑人的脑袋,可偌大的城市里,这些人倒底会藏在哪呢?

    极目远眺,四周都是灰蒙蒙地建筑,除了几处高大的佛塔,没有屋子敢修得同皇宫一样高,而在撒蛮的心里,到处都是暗流涌动,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真正的蒙古勇士应该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尽情地奔驰,而不是在这样的城市里缩手缩脚。

    “必阇赤长,人带来了。”一个蒙古骑军打扮的随从上前答道,他的身后跟着一个汉军千户,耷拉着脑袋,眼神中充满了不安,甚至不敢抬头看自己一眼。

    “他就是那个千户?”高高在上的撒蛮用鞭子指着那人问道,听到他的口声有些不善,千户流露出一丝恐惧,好像腿都在发抖。

    撒蛮没有为难他,事情的经过他已经从解呈贵的嘴里听到了,此行不过是想听一听他人的说法,等到千户磕磕绊绊地描述了一番。撒蛮吃惊地发现,除了一些主观上的看法,二人的说辞并没有太过矛盾的地方,让他不禁疑惑了。

    “在哪里,你带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撒蛮决定亲自去看一看,虽然他知道最好的搜查时间已经过去了,如果真有什么问题,人家肯定也做了布置,不过他相信自己的眼睛,没准就能看出点什么。

    路过总管府的时候,他听到里面有着隐隐的哭声,从这里到那处院子,中间隔了几条街,如果真的同解家有关?他在心里摸拟着那天晚上的情形,不得不说对方选择的这条线路十分恰当,足以甩掉后面的追兵。

    守在院子门口的那些汉军,早就得到了指令,见到他们过来就赶紧打开了门。其实在走进这条街的时候,撒蛮就已经沉下了脸,因为这里他来过,那已经是去年的事情了,而那一次的动静,闹得也不小,这一带烧成了一片白地,眼下却被一道高高的院墙给围了起来。

    他没有想到,解呈贵所说的地方就是这里,他那颗敏感的心立刻就被触动了,上一回烧了半个坊市,却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事后他自去大汗那里领了责罚,而直接办事的手下被打发地远远地,都是同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有关。

    走了没多远,一张汉人用的案桌就摆在当中,这里恰好就是那夜出事的小院,撒蛮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有别的什么,看了看桌子上的巨大木牌,他不禁有些哭笑不得,竟然是一块写着解家列祖列宗仙位的神牌。

    “我家二郎思亲心切,他说这是王气聚集之地,鬼神辟易百毒莫侵,只要虔心祈祷,定能保得父亲兄长平安。因此才购下此地用于拜祭,弟兄们那日激动了些,就是怕那些军士不合冲撞了神位,事后二郎责罚了我等,说是天子脚下......”

    够了!撒蛮没有听下去的耐心,这里的一切都让他头疼,似乎就是从那次的事件开始,做什么都不顺利。他随意看了看远处,一切都同之前一样,除了荒草就是断壁,刚想转身离开,无意中发现地上的颜色有些不对,有一大块地方被浸成了深褐色,那只有一种可能。

    “禀贵人。”跟在后面的汉军有些不好意思,但看他仔细地蹲在地上瞧,就上前解释道:“为了祭祀,弟兄们在这里杀了一只羊,羊头摆在上面,余下的也不能扔了不是,于是就找了一个色目师傅给做成了羊汤,味道是绝对正宗,几位若是不嫌弃,不如就在此简单用个饭?贵人也知道,小的们奉命守在这里,没法去外面弄,是简陋了些,可味道真不错,要不几位试试......”

    撒蛮扭头就走,不知道是不想吃那个什么汤还是不想再听这个多嘴的汉人絮叨,或者二者兼而有之吧,出门上了马,他并没有立刻加鞭,而是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有一个人也被牵涉了进去,而这两个人都同眼前的荒地有关,这么一想,他感觉脑中似乎有些东西不可抑制地涌了上来。

第一百章 嫌疑

    “嗯,什么?”

    忽必烈心中一震,看向撒蛮的眼光变得凌厉了起来,后者跪伏在他的脚下,一动不动地等着他的训斥,就如同之前的无数次一样。

    脚下的这个人是忽必烈最信任的人,他的家族在整个汗国中,排名甚至超过了皇后察必所在的弘吉刺氏,因为其曾祖就是成吉思汗麾下最伟大的将领,四杰之首的木华黎,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必阇赤长这个位置就由他们家族世袭继承下来。

    此人掌着宫中宿卫,就等于握着忽必烈的性命,如果他的忠诚不可信,那就没有人可以相信了,对此忽必烈自然没有置疑,让他感到吃惊的是,撒蛮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是何时开始安排的?”听到忽必烈的问话,撒蛮抬起了头,他只是想让前者听得清楚一些,毕竟忽必烈已经六十多岁了。

    “回大汗的话,西北叛乱的军报传来,臣就开始着手了,大汗的决心无人可比,臣能做的就是翦除那些挡在路上的绊脚石。根据安童传回来的消息,他一直在劝说海都,可是效果不大,此人似乎铁了心要与大汗为敌,他拉拢了笃哇,还在打忙哥帖木儿的主意,最近又将手伸到了辽东,臣就打算利用这个机会,让那些心怀叵测之人都跳出来。”

    “所以你就找人去试探乃颜?”忽必烈的面色平静下来,安童是个天才,同样是木华黎家族的一员,要叫此人为叔父,这次西北出事,他在心里为之感到可惜,这种感觉甚至超过了自己的两个儿子。

    “是,大汗征发辽东各部,眼下正是乃颜最虚弱的时候,如果他有异动,就凭集结在大都周边的军队便可就近讨伐。臣料想,战事不会太久,最不济也能将他赶出岭北,此人是心腹之患,万一大军南下,他再心生异志,我们就麻烦了。”

    忽必烈点点头,这样的谨慎是对的,他从来没有放心过那个人,只是因为对方隐藏得很好,抓不到明面上的把柄罢了。而暗地里,他知道此人一直都在积蓄着力量,辽东的大部分女真人部落都同他有关连,其势力已经扩展到了长白山一带,几乎快同高丽人接壤了。

    “起来吧,安童在海都没有危险吧。”

    “谢大汗关心,据他自己所说,海都对他颇为看重,国中的一些事务都交给了他打理,不过就是看守得很严,一时间难以脱身,好在臣在那里也有些布置,才能让他偷偷传些消息回来。”

    知道安童无恙,忽必烈放下心,这一刻他分外希望此人在身边,以便为他分担那些繁杂的政事,一个忠诚而又能干的臣子,正是帝王最倚重的部下,看来海都的眼光也不差,不过他更看重的,只怕是安重背后的那个家族。

    “木华黎的子孙,只会效忠大汗一人。”撒蛮的发誓只能让忽必烈点点头,大汗这个位置目前是自己在坐,可如果换了其他人呢?当年窝阔台一系主政的时候,他们不也是这么宣誓的?

    “你接着说。”

    “是,海都派来了他的人,臣让自己的人引着他前往辽东,打得是商队的名义,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只要让海都的人与乃颜见面,不管他怎么做,我们都能掌握主动。”

    忽必烈不由得吸了口冷气,这一招没什么特别的,可是却让乃颜很难招架,他最好的对策自然是主动将人绑了交上来,可那样就能洗脱嫌疑?到时候要怎么说不都在自己手中握着,甚至......忽必烈突然明白了,撒蛮根本就不会给他这个机会,而是直接宣布罪名就行了,不是要借口么,他给自己提供的就是一个借口。

    这样子真的好么?忽必烈不清楚,他对于黄金家族的人一向都很宽厚,阿里不哥当年那么敌对,在他死后也没有处置他的子孙。对于乃颜,这个祖上曾经拥立过自己的人,要不要用这样的手段去对付?忽必烈不愿意早早地就做出判断。

    “那么结果呢?”

    “这就要说到了,臣派出去的那个人叫迭刺忽失,是个西域商人,他的生意做得很大,同各方面势力都有交情,是此行最适合人选。”说到这里,撒蛮停了下来,有意留给大汗一个消化的时间。

    “等等,你说的这个人,朕有印象。”果然,忽必烈一下子想到了什么。

    “是,此人同总管府的刺杀案子有关连,据说凶手就是他送到总管府上的几个女子。而那个吴管事,臣也认得,的确是此人的心腹,如果人真是他送的,那就有问题了,李总管和迭刺忽失,是很好的朋友,好到可以互换女人,他有什么理由去刺杀?”

    撒蛮压根就不相信那些表面上的证据,迭刺忽失不但没有动机,就连时间都没有,他此刻如果没有出意外,应该在去往乃颜部的路上,而如果他出了意外呢?

    联系到今天去往的那个地方,撒蛮突然隐隐想到了什么,可是却难以抓住,假设迭刺忽失出了意外,再加上李仁辅的死,这二者会有一个关连,因为他们都是那件事的幕后主导者,这个结论太荒谬了,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辽东出事了,马贼烧了锦州城。”忽必烈似有所感地插了一句,让撒蛮吃了一惊。

    “敢问大汗是什么时候的事。”

    “半个月前。”

    撒蛮回宫之前去过迭刺忽失的府上,知道他起行的时间,这么一算,他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如果他们的行程是正常的,锦州城被烧的那一天,迭刺忽失的商队应该在就附近,或者就在城里!不然马贼为什么要去攻击锦州城,至于那些人是不是真的马贼,谁知道呢。

    不会有别的可能了,撒蛮心里很清楚,唯有这样才能解释这一切,迭刺忽失可能未必死去,但肯定落入了某方势力之手,这个势力的目地就是要在大都城中引起混乱,所以才会刺杀了李仁辅,这个势力会是谁?君臣二人对视了一眼,忽必烈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第一百零一章 配合

    事实比撒蛮的猜测来得还要快,第二天一大早,也就是十一抽杀令执行的第三日,一辆装饰华丽的双头马车停在了迭刺忽失的府门外,等到府里的人开门后发现时,车上已经空无一人,除了车厢里的......

    得到呈报,撒蛮快马加鞭,只用了半刻不到的时间就赶到了现场,那里被城中的军士和看热闹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他不得不下令随从强行开道,才在人群中挤出一条缝来。

    “贵人要为我们老爷做主啊。”还没来得及下马,撒蛮就被一群哭哭啼啼的女子围上了,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都是迭刺忽失的姬妾,甚至于其中某个还与他有过一夕之欢,眼下当然不是重续旧情的时候,撒蛮敷衍了几句,就将这些女人赶开。

    这辆马车他不仅见过,而且坐过很多次,是迭刺忽失最得意东西,拉车的马儿来自波斯,高大而神骏,就连大汗看了都赞叹不已,车厢更是豪华无比,金灿灿地凸显着死者生前的奢华。

    是的,迭刺忽失已经死了,尸体就放在漂亮的车厢里,和李仁辅的死状一样,头颅被人取走了,尸体的真实性已经为那几个女子证实过,毕竟身体上的某些特征是无法改变的。

    打开车厢只看了一眼,撒蛮就掩着鼻子退了出来,无他,实在太难闻了,他皱着眉头将边上一个公差打扮的汉人叫过来,指着马车问到。

    “你是本府仵作?此人何时身亡的。”

    “禀上官,依小的所见,这位老爷应在七到八日前身故,不过......”仵作迟疑了一下,似乎不知道应不应该讲。

    “这位是宫中的大老爷,有什么话只管直言。”

    他身边的一位汉人官吏低声喝道,撒蛮懒得去纠正他话里的语病,这位经验丰富的仵作一定是看出了什么,才会吞吞吐吐不敢说实话,于是他打了个眼色,随从立即将周围的人都遣散开,给他二人留下一个小小的空间。

    “大老爷,车里这位老爷死之前受过酷刑,全身都被割烂了,而且......”他偷眼看了一下撒蛮的脸色接着说道:“凶手挖出了他的心脏,然后才一刀砍下了他的首级,而这一刀就在不久之前,不会超过一日。”

    不得不说,仵作的判断十分精准,几乎说出了当时的实情,除了凶手是谁以外。撒蛮的目光阴晴不定,凶手这么做,摆明是狠其入骨,而根据死亡的时间来看,他是被人掠到了大都城或是附近才处死的,这么远的路,为什么不在辽东就下手?这个疑点让他心里猛然一惊。

    “是谁最早发现这辆车的。”他离开仵作的身边,转头询问自己的随从,答话的却是方才那个汉人官吏。

    “回老爷的话,下官到来之后问过了府里的人,是一位负责洒扫的下人开门后发现的,那时车子已然是这样,他没有看到是谁赶来的。”汉官的逻辑很清晰,一下子就将他要问的事说了出来。

    “派人到这附近的街上去打听,有谁能提供线索的,官府出钱。”他快到围观的百姓那里,对着人群大喊了一声:“重赏!”。

    这两个字就像有魔力一般,人群中开始发生了骚动,显然他们这些人都是住在这附近的,其中大都是富豪人家的下人,前来也不一定是看热闹,而是负责为府里打探消息的。

    “老爷说的可算数?”

    “是啊是啊。”

    ......

    虽然金钱有魔力,可也要能兑现才行,几个百姓壮着胆子问道,撒蛮没有答话,从衣兜里摸出一撂纸,顿时让围观的百姓看直了眼,瞧那票面可不是去年才发的新一届中统宝钞么。

    “你、你、还有你们几个,过来说。”将跃跃欲试的几个人都叫了出来,撒蛮让随从分别带走问话,就在离此不远的地方。过了一会儿,随从们都聚拢过来,一个个面上带着不思议的神情,撒蛮心知不妙,只怕那个结果,被自己不幸言中了。

    “那个汉人说,他早起的时候,看到有人赶车过来,因为太早了就多瞄了两眼,发现赶车的几个人......”开口的随从看了看几个同伴,这才接着说道:“都和咱们一样,是蒙古人。”

    撒蛮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他目视其余的几个,都是点点头,表示自己得到的消息也是一样。这么多人,不可能临时串通作假,他们的身份一查就知,大都是某个有身份的人府上下人,撒蛮知道这个结果是可信的,他将那撂宝钞放到随从手里。

    “各自去分给他们,警告一声,此事到此为止,不得再外传,如若外面有什么风声,我会找他们算帐。如果有人能描述其中某人特征,有助于我们找到人的,另有重赏。”

    事情昭然若揭了,他相信没有哪个汉人能使得动这城中的蒙古人来为他们行事,那么可能性就只有一个,这件事要如何处置,只有宫里的大汗才能做主,现在的问题是,如何才能找出他们,要是还来得及的话。

    “想不到那个脱不花还挺配合。”

    城中的酒楼里,刘禹听完了李十一的话,摇摇头说道。

    整件事情都是李十一的杰作,而找来的蒙古人则是脱不花的手下,被他们在辽河边上俘虏的一部分,一共只有几个人。原本是担心脱不花抵死不从,打算再找这些人来了解情况,没想到在这里派上了用场,他们做完了事,就直接出了城,以蒙古人的身份特征,哪个守兵敢多问一句。

    “侍制不是说过嘛,没有困难就创造困难,属下想元人无非是要一个目标,咱们就给他们创造一个,让他们去查、去猜,省得一天在这城中搞得乌烟瘴气地。”

    刘禹听了他的话立时就笑了,他记得自己当时说的是“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上”,居然能被他曲解成这样子,要不怎么说人家天生就是干这个的呢,用蒙古人来转移蒙古人的视线,真是天才的想法。

    而且李十一并不怕他们被抓住,这些人是直接被带进城的,对于自己的情况可说一无所知。他们只知道是奉了脱不花的命令,而在辽河边上,是一群马贼和汉军袭击了他们,这些零碎的线索,忽必烈就是想破了脑袋也很难同刘禹等人扯到一块儿。

    让忽必烈怀疑到海都的身上,那就再理想不过了,理由很简单,双方正在打仗,能给他制造一些麻烦,特别是在大都城里,海都的动机是经得起推敲的,这样一来,忽必烈势必不会再大张旗鼓地全城搜索,因为他已经有了一个可以拿得出手的台阶。

    “脱不花有什么要求?”刘禹离开窗子,元人的动静闹得街知巷闻,就这么干,远远地就能将人吓跑,上哪儿逮人去。

    “还要想要同你见一面。”李十一有些惊异于他的执着,不过看在此人如此配合的份上,话还是要带到,见不见是东家的事。

    “等这事过去吧,到时候在城里寻个清静的去处,最近这几日后面那群苍蝇跟得勤了些,不要节外生枝。”

    说实话,刘禹还没想到要怎么同海都配合,两国隔得实在太远了,基本上只能各打各的,他担心的就是后者别到时候又扛不住了。对于海都来说他既是抓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历史机遇,同时也是一个坎,因为忽必烈的实力要强得更多,如果他专心西向,一次解决两个汗国的事情都没问题。

    对宋人来说,自然是希望忽必烈不南下,可是那样一来,等到他翦除了所有的反对者,最后还是逃不了灭亡一途,而到了那时,压力只会更大,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刘禹不知道要怎么做才是最合适的,或者说,他该怎么去影响忽必烈的决定呢。

    “负责此案的就是那个宫中主使,弟兄们已经见过他了,属下有个想法,有些冒险,还想再看看,不过此人比那个阉人还要行踪难定,只怕是不好相与。”

    “没把握的事情就不要去做,那人掌着宿卫,不是个普通人,哪有那么容易找着机会。”刘禹下意识地顺着李十一的话头说,对这么个人他的确没有强求,眼下元人本来就神经紧绷着,不可能再象之前那样攻其不备了,不过听李十一这话的意思,他突然间想到了什么。

    “你不会是想......”后世的电影电视看多了,刘禹的思维发得很散,脑洞一开,收得收不住,李十一倒是没想到,他只是提了一提,居然就能被人猜到,他苦笑着点点头,将那个不成熟的相法和盘脱出。

    如果这样的话,刘禹倒是觉得也不是不能做,他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去干涉,没准这件事情还有可能达成其他的目地,怪不得说人都有阴暗的心理,这背地里阴的感觉还是相当刺激的,更何况对方是如此强大的存在。

第一百零二章 牵连

    关汉卿这些日子有些心神不宁,从那天他当值时路过总管府,看到那些巡兵的首级,再随便听到百姓的议论,哪里还不明白,出大事了。

    别说大都城里,就是这皇宫内院,都有些人心惶惶,死的人是什么人?在这宫墙里面一言九鼎......当然是谈不上的,那就犯忌讳了,饶是如此也是顶尖的人物,放到前朝就是站在大臣最头里那几排的主儿。

    这样的一个人物,居然会在自己的家中,在离着皇宫不到一百步的距离,被人生生地砍了脑袋,连尸首都不全。一时间,宫里各种流言满天飞,说什么的都有,而真相只有一个,关汉卿心里很清楚,同那位不寻常的宋使有牵连,自己则是帮凶!这个认知让他惶惶不安,却又不知道同谁去讲。

    告发么?在这样的结果下,自己怎么可能全身而退,他是见识过元人的凶狠的。那一年李璮作乱,大汗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其在朝中任平章政事的岳丈王文统灭族,杀得人头滚滚,百姓无不为之侧目,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医官,难道还能逃脱?

    倒不是他认为那个李总管不该死,此人专门祸害幼女,在宫里无人不知,不过他找来的全都是无家之子,在没有人出首相告的情况下,谁也不会平白无故地去得罪皇后身边的红人,宫里的实权都总管。

    如果不是事涉自己,他都想以此为题材写一出戏了,天网恢恢报应不爽,这不就是最好的人间正能量、社会主旋律大剧么?没准就能博得微博热议朋友圈爆炒,一不小心就冲上头条成了网红,那才是......不好意思穿越了。

    “关经历,咱家近日身上有些不爽利,你与看看。”正在胡思乱想间,突然一个人影来到他的桌前,广惠司经历不只他一人,医术高明者更是比比皆是,他很少会有忙碌的时候,否则哪有时间研究曲艺文化?而面前的这个人,让关汉卿一下子站了起来,拱手作了一礼,屋里的同僚早在此人进屋之前就完成了这一切,只有他一人后知后觉。

    来人一身红色辫袄,品级远远高过他们,一见众人这么多礼,笑着摆了摆手,然后也不拘礼,就在关汉卿桌前坐下,后者赶紧拿出一个垫枕,来人掳起袖子,将右手放到上面,好像真是来看病的。

    不过他的神色骗不了人,宫里谁不知道,李总管一死,得益最大的就是这位内侍省王都知了。两人是直接竞争对手,之前就有过一番争斗,靠着皇后的支持,李总管笑到了最后,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啊,谁能想到他会突然死于非命呢?关汉卿一边搭着脉,一边腹诽,要说嫌疑此人要更大一些吧,毕竟二人的相争由来已久了。

    “王都知,是否有些神思多梦,晚上睡不踏实?”脉博强劲有力,关汉卿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总不能直言,你丫是装的吧,只能往这种可有可无的症状上面扯。

    “关经历好脉像,咱家就是如此,你说得分毫不差,那这种病有得治么?”好在大家都是聪明人,不会互相拆台,王都知佯做欢喜地收回手,露出一个求教的表情。

    “不妨事,许是累了些,这样吧,下官为都知开上几付安神散,得空了冲上一服,不拘几日,吃完便可,若还是那样,都知再来找下官便是。”

    关汉卿不明白他为什么专门找上了自己,可是现在这人是不能得罪的,他也只好装模作样地开了个药方,不过是平常的散补之药,就算治不得病也吃不死人,不过王都知好像并不十分满意的样子,坐在那里欲言又止。

    难道是有什么隐疾?关汉卿见状一愣,自家事自家知,他的医术只能算是平平,太过复杂的症状就没折了。为了不耽误病人的身体,他一边在纸上写着方子,一边想要怎么将这位王都知介绍给同屋的几个老医官,大伙一起会诊,万一出了错,也有一群人顶着,好过自己一个人扛不是?

    “关经历,听闻你对曲子颇有研究,不知可曾听过一出戏。”

    “喔?都知也好此道,愿闻其详。”

    一听是自己最擅长的活,关汉卿顿时来了心思,他停下了手中的笔,眼睛看着王都知白面无须的脸庞,对方扬了扬两条细长的眉毛,没有直接答话,出人意料地从他手里接过毛笔,在那张医纸上刷刷书了两个字。

    《夜奔》!

    关汉卿疑惑地看了又看,这两个字他当然认识,组成一块儿他也明白,只是这位王都知好端端地没病装病,难道就是为了送上这两个字?看着对方似笑非笑的表情,他还是决定问个清楚。

    “都知这个,可是说的红拂女情系李药师?”

    “非也,咱家说的是林教头雪夜上梁山。”王都知摇摇头,在对方的愕然中站起身,将那张医纸收起来揣好,仿佛是多么珍贵的方子一般。

    “多谢经历看诊,咱家还有事要忙,先行一步了,他日有暇再来与经历畅谈曲艺之事,告辞。”

    一直到将人送出门,关汉卿都是懵懵懂懂地模样,来人想说什么他还没有完全听懂,但是这其中明显的警告意图还是听出来了,难道是自己的事发了?天地良心他并没有做什么呀,不过无意提了那么一句,相信走到哪里都说得通,可是他更加相信,在元人那里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如果被他们盯上的话。

    余下的时间他更是如坐针毡,好不容易挨到放工的时间,关汉卿匆匆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就急急地出宫而去,他当然不是去演戏,而是直奔家中,一路之上都提着心,生怕会看到自己想像中的那种结果。

    “汉卿,有位客官已经等候多时了,说是你的好友,看穿戴非富即贵,奴又不好怠慢了去,这不好容易你回来了,赶紧去招呼人家吧,许是有什么要事呢。”他的娘子看到了他的身影,老远就打开篱笆门,上前迎着他说道,关汉卿心中一愣,放眼四下打量,没有什么人埋伏的迹象,那么会是谁在等自己呢?

    “关先生,还记得某么,咱们见过一面,别来无恙。”听到脚步声,李十一好整以暇地站起身,冲他拱拱手说道。

第一百零三章 坚持

    撒蛮并不想因为一个不十分确定的结果来打扰大汗,而他却必须要走上一趟,事涉黄金家族中一个宗王的处置,他没有这么大的权力,万一结果不理想,是他担不起的。£∝UU小说,www.uu234.com

    在自己的寝宫里,忽必烈一言不发地听他说完,这是一份很长的报告,撒蛮没有直接的证据,只能靠着海量的旁证来相佐,他相信自己的报告已经具有了很强的说服力,因此,大汗的沉默被他解读为正在下定最后的决心,毕竟对方这么明目张胆的行为,简直就是赤~裸裸地发出挑战。

    “撒蛮,你说说看,江南那几件事,当真是严家与解家的私怨么?”

    打破这份沉寂的问题让撒蛮不知所措,他的大脑产生了短暂的空白,这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就算以他的精明也无法做到脱口而出,让他更加困惑的是,大汗为什么突然问起了这个。

    解家二郎的赏赐与任命早就明诏天下,这应该就代表了朝廷的态度,那就是安抚为主。至于其中有什么内情,两家打算如何解决,大汗并不准备插手,而其中关键的地方,就是没有任何的直接证据,一切都只是猜测。

    大汗既然不会靠着一个猜测去调解两家重臣之间的恩怨,那么......撒蛮突然有些明白了,自己手上的这些还不够,可是,他要到哪里去找人呢?城门是开着的,守兵对于蒙古人的出入连看都不会看一眼,更遑论记得他们要走的路线了。

    “我是全蒙古人的大汗,在忽里台大会上,得到了所有人的推举,那么我做什么,也必须让所有人信服,我同意你的判断,但不能就此下结论,撒蛮,你应该明白。”

    “大汗,既然是这样,那可否以朝廷的名义,召他前来大都城?”撒蛮没有坚持,大汗有自己的考虑,他同样有别的盘算,这是他的职责所在,也是木华黎子孙的天命。

    “什么样的名义?”忽必烈看着脚下这个忠心耿耿而又不屈不挠的心腹反问。

    “应高丽王的要求,解决他们之间的纷争。”撒蛮抬起头,胸有成竹地说道。

    忽必烈不得不佩服他的急智,这是一个能摆上台面的理由,对方如果不来就给了自己进一步追究的口实,如果来了?那就可能发生许多事,比如某种不可预知的交通意外......

    不过思量再三,忽必烈还是摇摇头,对方并不是一个个人,他是整个东道诸宗王的代表,任何鲁莽的处置都会带来难以处理的后果,现在他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南边,不希望有太多的杂音来打扰。

    没能说服大汗,撒蛮并不气馁,退出大汗的寝宫,他回到了自己的官署,这一次至少解决了一件事,停止在大都城中的大索。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他将把主要的精力放到暗处,这是一座有着数十万人口的大城,其中大多数都是汉人,鲜血固然能让他们屈服,可是秩序和繁荣更为重要,那才是城市存在的意义,而他就是这一切的守护者,任何一个破坏者都是他的敌人。

    “大汗仁慈,开恩宽恕了那些人,并不代表他们犯的错就此勾销,传令,所有余下的人都补入军中,让他们到战场上去证明自己的忠诚。”

    大笔一挥,这些人就从立即死变成了慢慢死,撒蛮并不是想拯救他们,而是不想城中继续恐慌下去,就算将他们全都处死,对抓获凶手也没有什么帮助,那又何必要去做呢。

    起码到目前为止,他已经有了一个明确的方向,大汗都说了他赞同自己的判断,只不过还需要更加过硬的证据,如果他们要逃回辽东,就必须要经过一系列的地区,原本他不想去做这种大海捞针的事,现在没有办法了,怎么也得要试一试。

    他的指令被立刻传了下去,几匹快马朝着辽东的方向飞驰,沿途所有的驻军都会被调动起来,还包括了一些忠于大汗的部落,根据一些目击的描述,几个明显的特征被画在纸上,也许会给这伙人带来麻烦,毕竟他们的人数不会少,就算逃起来也快不到哪里去。

    在大都城里,同样产生疑虑的还有关汉卿,李十一的到访给他提出了撤离的建议,他却没有马上答应下来,只是决定让家小先一步出城,以回娘家的形式暂时离开。其本人依旧会去入值,不是他不惜命,而是舍不得多年以来打下的根基,这座城市里有他热爱的事业,以及喜爱他的观众,内心深处,未尝没有一丝侥幸,从头到尾他都没有露出破绽,至少自己是这么判断的。

    事实上,刘禹的担心有些过了,廉希贤对关汉卿的监视,并不是他发现了后者同李仁辅的死有什么关连,而是基于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等到好多天的监视发现,此人再也没有去过驿馆之后,连这种猜测的心思也淡了许多。

    从表面上看,刘禹在城中的活动没有任何可疑之处,所去的地方无非是吃、喝、玩、乐几种,换了任何一个初到贵地的宋人,都会如此,那么为何刘禹会有例外呢?廉希贤一直在反思这个问题,莫非是过往的观感影响了他的判断,而他并不是擅长这种阴谋论的人。

    大半个月过去了,大汗依然没有召见宋人的意思,自然那份所谓的和约也被束之高阁,让廉希贤有些不甘心的是,自己冒着生命危险出使了一趟,换回来的仅仅是一张废纸和几个俘虏么?

    刘禹依然在有条不紊地将使团中人撤回去,大致算一下,他遣回去的人已经占了原本的大多数。除了两位主官之外,所有的文吏连同多出一倍的军士都已经离去,使团中剩余的已经寥寥无几,这一点让廉希贤也十分佩服,因为在同样的情况下,他没有做出同样的事,能说这是“妇人之仁”么?廉希贤摇摇头。

    他并不担心刘禹本人会偷偷离去,因为做为一团主使,后者没有权力那样做,廉希贤至少到目前为止,看不出他有这种心思,双方似乎在比拼耐心,可是谁都知道,这种比拼是毫无意义的。

    廉希贤知道,刘禹还没有表现出任何让大汗动心的价值,他不是进士出身,文名不显,武力更是稀松平常,要让大汗刮目相看,只有一个建康战事的功臣实绩,可这对于大汗来说,是近乎耻辱的事实,

    大都城中发生的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如果不是自己的人一直监视着,他都要怀疑到刘禹身上了,原因很简单,这全是后者来了才开始的,就这么个简单的逻辑,只有他一人想得到,因为没有人会在乎一个南来的使臣,更不会将这么大的事同他联系到一起,那也太荒谬了。

    带着这种心思,他决定再向大汗去争取一次,不管能不能为已所用,他都不想看着这个年青人白白死去,或许留着他在这里,等到南边的那个国家不存在了,就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吧。

    不过等到了忽必烈的座前,他的说辞就换了一种方式。

    “大汗,宋人那里还有不少我们的人,如果能将此人拉过来,也许不必管那个和约,同样能达到目地。”

    从他的眼神中,忽必烈看出了他的真实想法,能让心高气傲的廉希贤看中的同龄人,本朝之中只有那个身陷囹圄的安童了,那么这个姓刘的宋人,是否真有过人之处呢?

    政事上的焦头烂额,让忽必烈的心情变得有些低落,就连头脑中也是一片混沌,他的精力并没有随着年龄增大而降低,超强的记忆力依旧旺盛,这个名字肯定之前就听过,忽必烈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会是来自哪里呢?

    “去将撒蛮叫来。”突然他一拍脑门,招手叫过一个宫人吩咐道,廉希贤不明所以,但是大汗没有同他解释,他也只能静静地等待。

    “刘禹?”撒蛮来得很快,他的官署本就离着不远,廉希贤告诉他的这个名字,曾经被他反复地求证过,又怎么可能没有印象。

    事情发生在去年年底,那时候廉希贤还在西北那木罕的大营中,朝廷的大军在伯颜的带领下势如破竹,鄂州一战打得夏贵丧胆,各路宋军不战而溃,那时候有谁会想得到后面会是一场大败收尾?

    听到这个故事,廉希贤目瞪口呆,如果此子还有这样的经历,那是不是说明,他早就在这大都城中有了内应?这个内应会是谁,原本淡了的心思一下子又活络起来,以至于撒蛮后面同大汗的对话他都没听太明白。

    “不瞒大汗,臣去襄阳府之时,恰好遇上宋人使团过城,臣让乃木贴儿那厮再三瞧过,他跟臣说应该不是,臣料想如果真是此人,他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前来?故此便没有同大汗呈报,廉尚书既然在此,不如请教一下,你以为他会是那人么。”

    “臣......臣说不好,必阇赤长所说此人大胆,臣以为倒确是那人的性格,不过让臣不明白的是,那种情况下,他是怎么逃脱的?”

    怎么逃脱的?撒蛮还想问人呢,看上去就像是有人拿刀割断了绳子,然后从马后面将人救走一般,问题是在上百名怯薛军士的眼皮底下,居然发生得无声无息,这个说辞能让他相信么,想到这里他不禁又在心里骂着那个白痴,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好了,是也罢不是也罢,这一回他总不可能无端消失了吧,中都海牙说得朕记下了,等忙过了这一阵,寻个空些的日子,让他上殿朝见,朕也想看看,此人倒底有什么能耐。”

    那件事情忽必烈不想再提,本是一件小得不再小的事情了,这些人都能办砸,闹得大都城人心惶惶,说什么的都有,他有些不耐烦地中止了二人的争论,至于哪一个有空,就要看自己的心情了。

第一百零四章 决死

    蓟州,大都路辖下,是前宋之时被人念念不忘的幽云十六州之一,紧邻着上都路,下靠直沽口,与内海湾遥遥相望。¤UU小说,www.uu234.com燕山自西向东横亘境内,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自战国时燕人就在上面修筑城墙以防外侮,秦统一后又加以扩充,成为北方国防要塞,称得上是“大都门户”。

    出了州治所在的玉田县,就进入了群山环绕的燕山山脉,而重岭之外则是浩如瀚海的大草原,要翻越这座山脉,只能走山间弯曲的小道,实在是太难爬了,眼下带着大队人马行进其间的撒蛮就有着这样的感触。

    “还有多远?”

    “前面是红石峪,过了那处山谷就到了。”

    撒蛮看了看两边陡峭的山峰,眉头微微皱着,他没有做战的经验,但也看得出这个地形对于急于赶路的他们是不利的,可是如果要按部就班地边搜索边前进,只怕到时候人影都摸不到了。

    从大都城出发到蓟州州治所在的玉田县城需要两天的时候,为了不让敌人逃脱,他带着人一路尾随而来,此时人马都有些疲累,再让他们加把劲就能冲得过去,因为后面这三百人不是普通的汉军,也不是普通的蒙古骑军,而是怯薛!

    这就是为什么撒蛮敢于只带这么点人追来的原因,在自己的地盘上,任何地方的援军相距都不过半日之程。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不相信有任何一支人马,能将这三百人尽数留下,那些山峰上到处都是红色的怪石,就连脚下的土地也是这个颜色,撒蛮不喜欢,他很不喜欢。

    “加速,一齐冲过去!”

    说完,他双腿用力一夹,战马低低地哼了一声,纵蹄而去,此时他的装束同部下毫无二致,一张硕大的强弓背在身上,另一张较短一些的骑弓放在马后的牛皮囊里,两个整壶的箭囊能为他提供多达八十支各色箭支,甚至还有内灌火药的远程响箭,因为要轻骑追敌,没有带上长枪和重兵器,若是这么多箭支都没能击溃敌人,那么腰间的弯刀就是他们最后的决心,砍向敌人亦或是自己。

    没有欢呼、更没有慌乱,三百多骑连旗帜都不用,自然而然地跟在他身后,拉出一个长长的双列纵队,各自警惕着一侧,以防受到突如其来的打击,隆隆的蹄声打在泛着红色的土地上,仿佛末日世界的绝地武士冲出地狱,向着人类最后的世界杀来。

    “三百人马,只多不少。”

    李十一沉着脸没有答话,不用这位炫耀地听之术的手下报告,他从千里镜里也能数得出来,一共三百一十二人,不是说这个数量很多,而是玉田县城近在咫尺,那里驻扎着超过一万人的汉军步卒,还有多达三个千户所的探马赤军,为什么此人只带了这么点人来?

    “那是怯薛。”同行的一个蒙古人似乎看出了他的忧虑,骄傲得仿佛那些敌人是自己的同伴,然后指了指自己的手下,“我们......也是。”

    “太远了,我能为你提供的支持有限。”李十一没有纠结他的语病,看着脚下的烟尘摇摇头,如果他有一百支以上的神臂弓,就有把握封住两处谷口,尝试将这些人歼灭在谷中,可他现在就连劲弩都没有,虽然有着高度的优势,可那些高高抛射出去的箭支,能有多少命中,命中的又能产生多大的杀伤,都是没有把握的事。

    “不用了,必阇赤说过,这是我们之间的战斗。”

    蒙古人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的好意,转身走向自己的手下,那是一群人数要少得多的骑军,全都来自辽河一战的俘虏,为首的这位就是脱不花的侍卫长,那五百蒙古骑军的统军千户,而现在,他们一共只有七十八人,连个百户都凑不齐。

    李十一没有阻止他,这个计划本就是以他们为主,自己所带的一百人原本是想看看有没有机会来个出其不意,现在这种情况下,他已经打消了这个念头,只能选择退而求其次。

    撒蛮得到的消息是有意泄露出去的,为的就是引诱他追出来,不需要刻意装什么,全力跑在前边,都被后来的这些人差点追上,红石峪就是最后的隘口。李十一看着那些蒙古人整队下山,循着别路绕到了追兵的前方,这才拿出传音筒。

    “准备、攻击、语毕。”

    静谧的山谷中,整齐划一的蹄声遮盖了一切,一直到巨大的石头顺着山坡滚落下来,撒蛮和他的部下才明白被敌人伏击了,只是他们的队伍并不密集,这种程度的打击效果微乎其微,长长的队伍中响起了几声惨叫,其他的人则寻找着大石之间的空隙,整个队伍的速度稍稍降了下来,但仍然朝着谷口快速移动着。

    第二轮的打击接踵而至,那是上百支划破长空的箭矢,光听声音就知道来自蒙古人惯用的强弓所发,这样的攻击比之方才的巨石还要微弱,准头和力道都十分有限,中了箭的倒霉鬼也不过是伤了而已,毕竟他们身上穿着整个汗国最精良的轻甲,有着优秀的防御能力。

    冲在头里的撒蛮毫不在意一支插着身边落下的羽箭,快到谷口了,敌人既然在两边有所安排,那么这个不大的口子也肯定会有他一直追踪的目标存在,他解下背上的强弓,反手抽出一支长箭,低身摸出火石点着了,然后张弓将它高高地射入高空中,长箭飞行了一阵,突然爆发出一阵凄厉的叫声,声音之大甚至盖过了从谷口传来的蹄声。

    撒蛮并没有多少作战经验,可他本就是怯薛出身,对于战场有着天生的嗅觉,用不着伏下身子去听,也能得出敌人数量不多的结论。狭路相逢,他的热血被点燃,那些曾经苦练的战斗技能,又回到自己的手上,长弓再一次被拉开,一支又一支羽箭挟着马速飞向前方,直到敌人身影出现的那一刻。

    “长生天在上,护我军魂、助我破敌。”

    双方念着同样的咒语,就连口音都难以区分,几乎在发现对方的同时,将手上的强弓换成了插在后面的骑弓,以求更精确地打击。不长的距离,这些蒙古骑军中的佼佼者居然射出了五轮羽箭,李十一在山上一言不发地看着这一切,千里镜里传来的画面让他震惊,这才是蒙古人纵横天下的底气所在。

    袭击者的队伍更为展开,在谷口形成了一个半圆形的阵形,精准的射击几乎落到了每一个想要冲出谷口的蒙古骑军身上,这该死的地形玩不出花样,要么冲出去,要么被射成刺猬落到马下。

    撒蛮不知道自己其实已经变成刺猬了,不过他身上的这领铠甲,来自于手艺精湛的党项人,几乎达到了重甲的防护能力,他感觉不到身上的伤痛,眼中只有不远处敌人的身影,冲过去,冲过去,同样中了箭的战马被他疯狂地驱驰着,一头就撞进了敌人松散的阵形中。

    “亚拉塔!”

    错身而过的双方同时大喊,拨出腰间的弯刀狠狠砍向对手,口号声和惨叫声一齐响起,不断地有人从马上栽倒下来。很快,冲破阻碍的大队蒙古骑军渐渐占了上风,借着人数的优势将敌人团团围住,一旦失去了马速,骑兵的优势就将荡然无存,反而会成为巨大的靶子。

    “头儿,玉田方向有动静了。”

    李十一的千里镜中那一小队人马渐渐被淹没,双方已经搅在了一起,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就连形同虚设的抛射都无法再提供。一听到手下的报告,他就明白事情快要结束了,那些蒙古人也很清楚,因为这时候,千里镜里显示的是,不到二十的残军发动了决死冲锋。

    “呯!”

    一声巨响,敌人当中最勇猛的那个汉子连人带马仆倒在地,离着撒蛮不过半步之遥,他的身上和马上都插满了羽箭,像一只巨大的豪猪。撒蛮没有笑,对方的勇猛让他吃惊,更让他心生敬意,这完全是以卵击石,战斗快要结束了,对方连一百人都不到,居然就敢伏击他手下的三百精锐,山顶上还有多少人在等着攻击他们?撒蛮抬头看着四周,这里不是蒙古人的战场,他的目地已经达到了,结果却说不清楚。

    “他在说什么?”

    转过头,撒蛮发现地上的人还没有死,他一边无力地挥动着手里的弯刀,一边嘟囔着,手下听到他的问话,跳下马走过去,伏下身体听了一会儿,摇摇头说道。

    “为了海都汗。”

    果然如此,如果这里的人是海都派来的,那么山上那些呢?身后动静越来越大,大队人马搅起的灰尘辅天盖地,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玉田驻军到了,这本就是他的计划,以已为饵引拖住敌人,然后派出大队人马一举歼灭,不过眼下好像同他想像中的不太一样。

    “叫他们全都上山,一定要将那些人找出来。”

    冷静下来,撒蛮才感到身体有些不适,疼痛感一**地传来,让他皱起了眉头,这么久都没有动静,心知抓获的希望应该不大了,不过他还是下了指令,哪怕将他们赶过燕山去也好。

    撒蛮的感觉很准,早在玉田敌军到来之前,李十一已经带着人往山上撤离,燕山逶迤起伏,一直绵延到天际,要想在这样的地形追上他们,不异于痴人说梦。

    上山的路渐渐变得狭窄,李十一同所有的人一样下了马,牵着在山中跋涉,临近山顶,一道高高的城墙出现在眼前,尽管因为失修而显得有些残破,可那些屹立不倒的敌台、烽火楼、藏兵洞,还有明显汉人制式的垛堞,无不昭示着这就是宋人三百多年以来念念不忘的那道风景,千百年来一直守护我们家园的高大身躯,巨龙一般蜿蜒在壮丽的山河之上,如同那个民族不朽的图腾。

    “长城!”

第一百零五章 默契

    “脱不花,多谢你的慷慨。”

    刘禹向这个蒙古人行了一个汉人的揖礼,人家付出的是近百条活生生的性命,值得他以礼相待。脱不花苦笑着回了一个屈身礼,如果失去这些忠心的手下,能够换来大汗想要的东西,他有什么舍不得的,原本这一趟,就做好了九死一生的打算,否则他也不会答应迭刺忽失的要求,参与对马贼的攻击,人家和他可没有仇。

    这个看似彬彬有礼的汉人委实年青了些,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容不得他不重视,同他所熟知的那些汉人不一样,此人对于黄金家族内部的纷争,知道的比他这个海都汗的心腹还要多,就连那些无比拗口的地理名字,都畅说如流,让人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天生就在那里长大。

    “脱不花,恕我直言,你们大汗选择的方向不对,西北有什么?人口不多,地域广阔,夺下来也守不住。北上吧,只有北上才有出路,那里是成吉思汗起家的地方,是忽必烈祖业所在,他丢不起,拿下了那里,就能切断漠北与大都的联系,才能得到东道诸宗王的响应。”

    “你是说哈刺和林?”脱不花这些天除了散步,余下的时间都给了语言学习,他本来就有不俗的汉话底子,要纠正的不过是发音而已,而对于这种类似老外的汉语发音,刘禹在后世就听过无数回,基本上不存在沟通障碍,因此这一次,两人没有通过翻译,直接进行对话。

    刘禹点点头,对于蒙古人来说,哈刺和林才是他们心目中的圣地,就如同基督徒之于耶路撒冷,而这座大都城,不过是寄居在一群汉人当中罢了,有这种心思的可不只是海都之类的叛逆,就连忽必烈的宫廷中,有类似想法的人并不在少数。

    撇开那些人口、部落之类的不谈,拥有了哈刺和林,海都就可以召开忽里台大会,明正言顺地选举蒙古大汗,在他的操纵下,结果还用说嘛?

    “窝阔台的子孙,哪怕只是襁褓中的一块肉,都是大汗的天然继承者。”刘禹望着他很严肃地说道:“脱不花,我认为这句话既然出自伟大的成吉思汗之口,那就应该以法律的形式规定下去,黄金家族的每一个子孙都理应严格遵守,违逆的将被长生天唾弃,为全蒙古所有的子民不容。”

    “关于这一点,我代表大宋坚决地支持海都汗的正义行为,反对一切篡夺正统的非法勾当。”刘禹的义正言辞让脱不花有些恍惚,似乎穿越到了某个言论自由的年代,再一次地被代表了。

    “你不相信?正式介绍一下,本官为大宋朝廷所任命的全权大使,拥有与任何友好国家的缔约权,如果你想看诏书的原件,我可以让人马上去取来。”

    这是刘禹第一次在他面前亮出身份,脱不花惊得目瞪口呆,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的消息很滞后,根本不知道元人和宋人和谈的消息,这一回的信息量略有些大,他需要时间来消化一下。

    刘禹没有管他,自顾自拿出一张卷成了筒子的地图,这张地图要比之前所有的都要大得多,因为这是整个蒙古汗国的全图,包括了四大汗国和元人这时候的疆域,还有周边的邻国等情况,作为这时代非常有用的装b利器,再一次亮瞎了某个土鳖的眼。

    “oh,my_god。”脱不花发出了由衷的赞叹,当然他用的不是英语,这只是刘禹的脑补。

    “你们大概在这个位置。”刘禹指着阴山附近说道。

    “如果海都汗有决心,翻越金山,广阔的蒙古草原就在他的马蹄之下了,这不比西北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要强上百倍?”

    为了让海都按自己的意思行事,刘禹也是拼了,他拼命地描述着美好的前景,其实真正的原因只有一个,威胁蒙古故地才能让忽必烈不得不转向北边,因为那是他的祖地,丢不得的,这和西北地区有着本质的区别。

    “恕我直言,这么做对你和南......的大宋有什么好处,如果我们真的那么做了,你打算如何帮我们?”

    冷静下来后,脱不花提出了很现实的问题,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刘禹这么卖力地推销大力丸,他在吃之前当然想要问个清楚。

    不同于忽必烈一力南向,海都等人一直都对汉人的土地兴趣不大,既而根本就瞧不上汉人的那一套,更别说连汉人都看不上的南蛮了,当然这样的评价他是不会说出来的,至少眼前的这个南蛮给了他十分深刻的印象,或者说是教训。

    “脱不花,请相信,我们和你们有着共同的敌人,在这种情况下,双方任何一种针对他们的行动都会帮到对方。在这样的前提下,大宋不希望海都和他的汗国消失,而相应地,若是大宋能帮他分担更多的压力,绝对是海都所希望看到的,我说得对吗?”

    “没错,这正是我们需要的。”脱不花点点头。

    不管心里怎么想,那个庞大的汉人国家至少在表面上看起来非常强悍,他们在蒙古人持续地攻击下,已经坚持了超过五十年,多次挫败敌人的进攻,取得了包括一位蒙古大汗在内的战绩,脱不花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刚才你也说了,你们正在和他们和谈。”

    “对,这就说到重点了,重点就是,这个和谈的结果,是由我来控制的,这么说你能不能明白?”刘禹掀开了他的底牌,脱不花不由得张大了嘴,这个意思很明显了,他可以同元人签订合约,也可以将谈判僵持下去或者弄崩,一切都取决于他的意愿。

    “可是......”

    “忽必烈为了征讨你们的叛乱,正在大举集结,在大都城周边就能看到,总数你可以自己去算,看看我有没有欺骗你。”刘禹不怕他去打听,因为现在双方表面上还在和谈,虽然知道这些兵马最后会去到哪里,但是明里元人是不会承认的。

    脱不花相信刘禹不会骗他,因为这个骗局太容易拆穿了,再说了任何一个国家都不会容忍叛乱,出兵讨伐是很自然的事,他这一回来大都,也有奉命打探军情的任务在里头。

    “请相信我,忽必烈这一次的决心很大,他不会只满足于将你们赶回去,按照我最近得到的消息,他所集结的兵力足以对付所有的敌人。而你们正是首当其冲,其次就是笃哇,搞不好他连钦察人的主意也会打,要知道一个统一而广阔的汗国是他毕生的愿望,他已经六十多岁了,人一旦老了就会变得固执,所以我才会为你们担心。”

    虽然是颠倒黑白的话,刘禹说起来却是诚挚无比,如果没有这样的厚脸皮,是无法在残酷的推销行业中生存下去的,说到最后连他自己都感动了,那付悲天悯人的模样,真是我见犹怜......

    脱不花能感受到他的诚意,却不知道这份诚意有何用处,同大宋结盟么?且不说海都汗屑不屑于,对双方来说好处在哪里?他不相信宋人会主动出兵,这是一个把防御浸透到骨子里的国家,最大的本事就是缩在高大的石头后面等着敌人撞上来,而眼前的年青人给他的感觉却是那样的笃定,他凭什么?

    “不,我们不需要盟约,对于国家来说,那张纸就是用来撕毁的,大宋对此有着无数的教训,辽人、金人、还有你们蒙古人,一旦强大了没人会遵守,你的海都汗也不会例外,但是。”刘禹用了一个经典的转折“那也是海都取代忽必烈坐上蒙古大汗的位置之后的事了。”

    “请继续说。”脱不花松了一口气,他还真怕此人会提出这类的要求,看来人家的头脑很清醒,而且一点都不迂腐。

    “一个默契,或者说一个不受制约的联盟。”刘禹提出了他的见解。

    “迭刺忽失能为你们做什么?带来你们需要的东西,你们回报他的,是一条畅通的商路?”

    从现象看本质是刘禹的长项,他往往能从最功利的角度去思考问题,而没有这时空宋人的条条框框制约,这么靠谱的猜测一出口,脱不花就只余下了点头的份儿。

    “我说过他能提供的,我一样可以,说说看你们最需要什么?”

    “铁,大量的铁,没有它我们就没有足够的箭簇和盔甲,为此我们可以用良马来交换,你们不是最缺这个么?”

    这是脱不花过来的第三个目地,迭刺忽失虽然答应了他们,可没有说出一个准确的时间,反而以此为要挟让他帮忙剿灭马贼,通往西北的商路不是那么容易建立的,如果这个宋人连这都有办法,那他所说的合作就真得有可能达成了,毕竟实质上的东西谁都不会拒绝。

    听到是这样的要求,刘禹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后世的钢铁比大白菜还便宜,在这个时空却是国力的象征。建康一战与其说是靠着那些黑科技,还不如说是数倍于敌人的钢铁投放量,光是精钢打造的箭簇,宋人发射的频率就远远超过了攻城的敌军,当你能够不要钱似地随便扔铁的时候,守城就是一件没有技术含量的活。

    这条线他打算交给丁应文来做,他们同迭刺忽失本来就是竞争的关系,现在后者不在了,取代他是顺理成章的事。而更重要的,只有丁家的人才懂蒙古语和突厥语,刘禹的手下还没有这方面的人才。

    谈到这里,刘禹明显感到了脱不花的急灼,这个要求估计比同某人结盟抗元还要重要,现在的问题在于,元人是禁铁的,当然是针对的汉人,而丁应文正是一个汉人,他要做起来就没有迭刺忽失那么容易。

    “没问题,具体的数量和交易方式,我再安排人同你谈,不过,迭刺忽失得到的待遇,我也要,在海都的境内,必须要保证我的人绝对安全。”丝绸之路啊,这个可以有。

    这是当然的,不用刘禹说,脱不花也不可能做自绝财路的事,见对方答应下来,他这才重新开始审视之前的那些话,也许大汗真的需要这么一个结盟的对象,至少它比大都城里的那位要好对付得多。

    “请原谅我刚才的无礼,如果能像你说的,达成一个不那么受限制的同盟,我们希望大宋不要同忽必烈和谈,双方在各自的方向上施加压力,才能达到牵制的目地。”脱不花的语气开始变得郑重起来。

    “很好,为了表示我的诚意,近日我将会为海都汗送上一份礼物。”

    刘禹故作神秘地说道,让脱不花听了心痒难当,却又不敢去问。

    蓟州消息传回大都城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了,忽必烈看过之后就放到了一边,没有再加以理会,从他的脸色上,侍奉的王都知看不出有什么异常,只是当他默数了十个数,大汗手里的那封奏章依旧没有放下时,这便是一个不寻常的信号,大汗的情绪不太好,心思根本就没在那上面。

    侍候这位草原来的君主要处处小心,他们往往不喜欢让内廷的宫人跟着,更不喜欢被人窥探心事,王都知无法像侍候他人一样曲意逢迎,只能中规中矩地当个普通下人。这样一来,同对手的竞争就落了下风,只是没想到,那厮居然在最得意的时候横遭暴死,让他暗地里不知道高兴了多少回,这真是老天有眼啊。

    “王忠源。”

    “小人在。”

    王都知一直暗中注意着上面的情形,因此当突然被叫到的时候,并没有愕然或是呆愣,立时就低头应下,这份殷勤才是他屹立不倒的最大倚仗。

    “明日,你从宫里找两个郎中,让他们去撒蛮府上,就说是朕的口谕,一切等他养好了才准进宫。”

    “小人清楚了,明日一早便去办。”

    忽必烈将手里的奏章扔到案子上,王都知用眼角一撇就知道这封奏章他根本就没有看,因为上面整齐如新,而没有被看过之后的掐痕,而大汗的神情,似乎有什么委决不下的事情。

    “不要明日了,一会你就去办,挑个医术好的,若是朕没有料错,他今夜多半就会到,好生与他诊治一番,明日朕要知道伤情究竟如何。”

    果然,片刻之后,忽必烈就改了自己的口谕,听他的语气,王都知心中陡然一惊,难道是这个位高权重的大汗心腹受伤了?还伤得不轻,这怎么可能,要知道他带的可是宿卫之兵,从技艺到装备都是全汗国之冠的,在自己的地盘上,有谁能伤他,又有谁敢伤他?

    “小人记下了。”

    既是大汗再三吩咐的事情,王都知哪敢怠慢,一下了值就亲自走了一趟广惠司,好巧不巧的是,唯一一个还在当班的正是之前打过交道的关汉卿。本来王都知并不想找他去,因为此人的医术在一众太医中并不显,陛下的意思明显是要选个好的,可这个点了?王都知忧郁地看看天,他怕临时命人去找,会耽误了大汗的事。

    那一日前来传话,其实他并不知道其中有什么深意,传闻这位关经历好酒、好赌、好曲,没准就是什么债主上门、红颜历劫之类的勾当,托他的是一惯得用的丁家,奉上的孝敬不少,他也就屈尊走上一趟,根本没想到此人和李总管的暴亡会有什么关系。

    “关经历,只有你一人当值?”

    “都知亲至,未能远迎,恕罪,今日轮到下官,原本还有胡院使同吴经历的,不过宫内有人来唤,说是哪位妃嫔身体抱恙,就在都知来之前不久,结果就剩了下官一人。”

    关汉卿站起身,面露苦笑,这位王都知素不相识,居然亲自为他传话,偌大的人情也不知道如何回报,眼下一看就知道为了公事,他心中有些犯嘀咕,莫非是大汗要出诊?那他这医术就堪忧了。

    “行了,就是你吧,奉大汗口谕,遣一医术高明者前往必阇赤长府上,为其诊治,他日前可能还未回来,你须得多呆上一夜,明日将结果报入宫来,大汗要听实话。”

    “下官领旨,这就去。”

    一听到是到臣子的府上去,关汉卿不由得松了口气,撒蛮总掌宫内宿卫,是大汗身边最得用之人,平时这种机会哪会轮得到他。没想到这样一来,王都知又卖了一个人情,他面带感激地拱手应下,随后便赶紧收拾行装,将各种需要的用具、药物等备齐,以防有不时之需。

    王都知传过旨后就出了宫,同李总管一样,他也在城里置了一套宅子,不过地方同李总管那里隔得有些远,这也是二人不和之故,他可不想一出门就碰上不想见的人。

    丁应文当然不属于此列,一直以来丁家就是他的钱袋子,去年的那档子事,让双方都倒了霉,虽然得到的孝敬并无短少,可他知道那是丁家节衣缩食才供上的,眼下几乎所有的铺子都为人所夺,人家也有一大家子人要供养,还能做到这个程度,他心里是很满意的。

    “应文,你老实同咱家说说,那位关经历是否遇上难事了?咱家帮得上忙么。”

    他的心情不错,居然一进门,就少有的主动揽事,这让等了他半天的丁应文都有些愣神,不是他的风格啊,赶紧起身迎了过去。

    “多谢都知了,不过是些小事,劳动都知一回已经是不该,哪还能让你再操心呢。”

    “行,你说没有就没有,要真的有什么事,咱家能办的只管开口。”

    王都知看了一脸,不像是客气,这才笑笑将事情揭过去,丁应文虽然年纪不大,可这份眼力劲还是不错的,没有顺杆爬给他出难题。

    “不瞒都知,眼下还真有件事要劳烦,只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丁应文帮他取下外袍、冠带,等他坐到了上首,陪了一盏茶之后才小心地开了口,王都知的脸色不变,他知道此子前来肯定有事,就是在等这一刻。

    “说来听听。”能让丁应文为难的不会是小事,他也不敢打什么保票。

    “都知知道,丁家在城中的铺子尽为人所夺,虽然那个色目人已然身故,可铺子还是拿不回了,我等思来想去,有个不情之请,不知是否妥当,故此前来求都知一个示下。”

    “嗯。”王都知抿了一口手中的茶水,发出了一个自己在听的信号。

    “听闻那个色目人之前就是做着西域的路子,如今他不在了,这条路子总得有人做,都知久在宫中,不知道咱们丁家有没有可能?”

    丁应文的话让王都知心中一动,两人最大的对头分别倒下,他现在得了利,在宫中取代了李总管之前的地位,丁家却没有办法拿回之前的东西,因为对方是色目人。但正如丁应文所说的,商路是一日都不能废的,宫里多少人还指着西边的东西,近日就有许多人朝他抱怨,说送进来的东西短了许多,如今细想想,这还真是个法子。

    “说说你的打算。”一旦有了兴趣,王都知也就不再装模作样,他放下茶盏身体微微向前,做出了一个倾听的姿态。

    盐铁之利为国家专营,一直到后世都是如此,要打通西域的商路,这两样都是必不可少的硬通货,特别是对于现在的蒙古人来说,一个是必不可少的吃食,一个克敌制胜的武器,所以丁应文如果有意经营,就必须要迈过这个坎。

    王都知一听就明白了,的确,眼下在大都城里,基本上已经无利可图,他也不可能撕破了脸去帮丁家挣地盘,另僻犀境未尝不是一个办法,只是问题在于,丁家是汉人,要想拿到这个名义,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明白了,宫里头嘛,咱家会打听一二,此事能否做成,关键还在皇后那一头,之前你送了些东西,很得她的看重,倒不是无法可想,不过......”王都知说到这里,语气停顿了下来,丁应文赶紧从袖笼中掏出一撂纸,递了过去。

    “劳动都知受累了,这是一点小意思,事成之后另有重谢。”

    王都知心领神会地接过来,在心里估摸了一下,面上立时有了笑容,丁应文很了解他,这么说就肯定是有了办法,两人心照不宣地端起茶,结束了这个话题。

第一百零六章 拉拢

    实际上,刘禹在大都城中的所作所为瞒不过有心人的眼,如果说副使吕师孟还只是有些疑心,那么负责使团安全的殿前都虞侯杨磊则已经有了几分明悟,这位看上去文质彬彬的中书舍人,竟然会胆大至此,根本没有将元人的都城放在眼里,他的心中又是佩服又是害怕。UU小说,www.uu234.com

    心生敬意自不必说了,沿途一路走来,他的强硬和临机应变都让一干人等看在眼中,而让杨磊害怕的是,做下这么大的事,一旦为元人所知,只怕就要自已这七尺之身、百多斤的躯体就要交待在这里了。

    就在今天,他亲手送走了使团中的最后一位文吏,不过是个从八品的太常寺奉礼郎,当然还有随行的两名殿直弟兄,现在整个使团中,只余了一正一副两个祈请使,以及他和手下的十二名殿直,原本住得满满当当的驿馆院落,也变得冷冷清清。

    “老杨,再过上几日,你也带人走吧。”刘禹却不像他那么焦急,反而有一种轻松下来的神情。

    “中书不走么?吕副使呢。”杨磊吃了一惊,眼见现在的人手已经不够了,他如果再一走,那岂不是说......

    尽管心里很想,但刘禹还不能马上走,因为他要在此拖住元人的脚步,这是一早就答应李庭芝等人的,这件事杨磊他们是帮不上忙的,还不如先走一步,为将来多保存一份力量。

    “某现时走不得,一走元人就有借口了,你们不一样,没必要在此呆着。”

    “多谢中书的好意,杨某也同你一走不得,不瞒你说,临行之时,圣人特意交待过,护得你周全,就是杨某的唯一使命。”

    杨磊的语气很坚决,刘禹从他的话还听出了一层意思,多半还负有监视之责,这也是应有之义,从古至今都是如此,没有什么可抱怨的。能有这个待遇,说明他的级别已经到了让人不得不重视的地步,这是好事。

    既然他不肯,刘禹也不再勉强,反正到时候真的事发了,还可以在李十一等人的掩护下躲藏起来,偌大的大都城,藏几个人还是不在话下的,等到风声过去再乔装出城好了。

    “中书要出去么?”见刘禹带着随从往外走,杨磊突然问了一声,而平常他从来都不会发问的,刘禹不禁停了下来,却见后者悄悄地使了个眼色。

    刘禹心中一动,装作无意中一抬头,只见二楼靠外的一个窗子人影闪了一下。那里原本住着使团中几个级别较高的文官,自从分批遣人回去之后,目前还住在里头的就只有一个人了,刘禹想了想招手叫过一个随从。

    “去看看吕副使在不在,请他下来。”

    人自然是在的,吕师孟下来的时候衣衫都没有系严实,还装出一付睡眼惺松的样子,刘禹也不点破,换上了一个和善的面容。

    “元人久久不作理会,想必其中有什么误会,烦请副使去询问一下,倒底他们要拖到何时?若彼方当真无意,也应早早了结,如此行事,非是大国所为,倘是再无答复,便请副使转告他们,本官将正式请辞,让他们开具文书吧。”

    “这么说?只怕不妥吧。”吕师孟一脸的愕然,被刘禹突如其来的强硬口气吓了一跳。

    “那副使去是不去?”刘禹懒得同他废话,不怀好意地盯着他,让后者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能不去么?至少现在他还是人家的下属,不知道如果拒绝,刘禹会怎么对他,哪怕就是打发回去,也是他不愿意的,好容易才来到了北边,怎么能又灰溜溜地回去?他不敢看着刘禹眼神,脸上讪讪地,最终还是拱拱手应下。

    一直旁观的杨磊冷眼看着两位主官斗嘴,他当然不会去搀和,刘禹对吕副使有种不加掩饰的敌意,他虽然不明白是为什么,可隐隐有种感觉,这个副使有些不地道。

    吕师孟远去的背影有些跌跌撞撞,刘禹将他打发出去并不完全是为了消遣他,让此人去探探元人的口气也好,那样的话,大致就能猜到忽必烈会有什么打算。

    目前来说,还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他的步伐,西北方面伯颜是个狡猾的对手,即便海都的兵力远远超过他,也未必能讨得了好。而在另一边,眼下还无法让东道诸宗王起兵响应,也就难以直接形成压力,刘禹已经做了他能做到的,如果让他直面忽必烈,没准可以用他的嘴皮子吓吓人家,万一能成呢?

    大都城中,有着戏台子的酒楼不只一处,刘禹选择的当然就是上回偶遇关汉卿的那一间,自从那次事件过后,关汉卿再也没有到过驿馆,无端端被人利用的确不是一件美好的事,刘禹能理解后者的感受,但是没有办法,事情是他惹出来的,就得负责不是。

    之所以今天来,是因为何时开戏,酒楼外早就放出了告牌,为此他还提前预订了二楼最好的房间,一边慢慢欣赏着台子上看不懂的唱词,一边静等着正主儿的出现。

    关汉卿来得有些晚,本来他今日是想推掉的,因为昨夜忙了一宿,今天一大早又要进宫去回报,来来回回折腾得身心俱疲,再加上心中有事,故而连最喜欢的唱曲都没能提得起兴致,可是这一场是数日之前就安排了的,如果失约,他还是有些舍不得让那些老朋友失望。

    “关经历,我们东家有请,希望不要推辞。”好不容易表演完,还不及卸妆,关汉卿就在后台让人堵住了。

    说是请,来人却没有让他推托的余地,一前一后拦住了他的去路,为了表示自己的不满,他仍然坚持卸完了妆才跟着来人而去。哪怕看到刘禹在门口相迎也没有一个好脸色,招呼都没打一个,沉着脸就进了屋。

    刘禹摇摇头跟了进去,搞艺术的大都有点脾气,古往今来都是如此吧,谁叫他利用人家在先呢。屋子里摆着一桌酒菜,关汉卿惊讶地发现,上面的菜根本就没有动过,酒也是斟满的,也就是说这是为自己准备的。

    “关某家中还有人在等,阁下有什么事,不妨直言。”

    “此来特为陪罪,某先干为敬,经历随意。”

    刘禹将姿态放得很低,端起自己身前的一杯仰头就喝了下去,关汉卿没想到他为这样,微微有些动容,他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看着人家一脸诚挚地样子,心里的火气就消了大半。

    “刘郎君为何事如此,关某不知道,也请日后莫要提起,今日得郎君相请,已是有幸之至,酒,某喝了,你我就此别过吧。”关汉卿一饮而尽,将杯子放在桌上,便准备离去。

    “先生何故拒人于千里之外,莫非以为某在害你?”刘禹没有阻拦,待他走过身边,才轻轻地说了一句。

    “难道不是么?”关汉卿下意识地答道,脚步也慢了下来。

    “李仁辅丧尽天良,死有余辜,某原以为先生有一颗侠义之心,不曾想也是怕事之徒,你或许觉得某欺瞒于你,可如果当时某直言相告,你待如何?”

    刘禹的话让关汉卿愣住了,他其实最生气的就是自己被蒙在鼓里,直到事后才猜测出来,现在人家告诉他,这么做是为了保护他,再一想到对他家人的处置,关汉卿不由转过身来。

    刘禹现在突然明明白白揭露了真相,让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他倒是不是怕对方灭口,这件事他只会烂在肚子里,刘禹说得很对,如果当时先知道对方要干什么,他还会像现在这么从容么。

    “你知道李仁辅残害幼女,那又知不知道,那些被他摧残过的女孩子,最后是什么归宿?还是你以为她们不过都是些南人,不值得你同情和怜悯?为何你的戏里,总有一个清官出来救那些可怜的人,你告诉我,在李仁辅做那些事的时候,这些清官在哪里,那些元人鱼肉百姓的时候,又有哪个清官敢去过问......”

    “别说了!”关汉卿被他说得面红耳赤,他本就有一颗悲天悯人的心,这么说比指着鼻子骂他还要难受,可是不过一个小小的医官,他又能做什么?

    他所见过的不平事远远比刘禹知道得更多,不过就连写曲子也只能暗讽,里面没有蒙古人也没有色目人,所有的反派都是汉人,这才能在都城中公演,难道他就不憋屈么,关汉卿走回方才的位子,提起酒壶为自己斟满,然后狠狠地喝了下去,仿佛只有这样子才能稍解心中郁闷。

    “不着急,慢慢喝。”刘禹见他都快要呛到了,一伸手拦下,将那酒壶抢过来,给双方都斟满了,然后指指没有动过的菜肴说道。

    关汉卿的家人都已经送出了城,家里不过几个老仆守着,哪还有什么人在等待,见状他也不客气,加之演了半天的戏,确实有些饿了,拿起筷子就大快朵颐起来。

    “你能除掉一个李总管,元人还会找来千百个李总管,你能一个个地都杀了?”关汉卿吃了一嘴,突然停下来看着刘禹说道。

    “除掉李仁辅,是因为他害过某,别人只要不来害某,杀他做什么,难道你还敢编成曲子?”刘禹好笑地摇摇头,他又没有什么青天情节,虽然自己也是龙图阁侍制。

    一说到这里关汉卿就蔫了,对方不管怎么说还能快意恩仇,他却只能在戏文里去寻找快感,不由得有些灰心,脸色也沉了下来。

    “北边不让写,可以换个地方啊。”刘禹拿着杯子在手指上打转,声音轻得就像从天边飘过来,关汉卿一下子就怔住了。

    刘禹并不是临时起的意,事情最后总会被揭露,他不想自己一走了之,这位艺术大师落得个身死族灭的下场,做为元人里面唯一看得过眼的,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以此人的才艺,将来在宣传战线上也是很有战斗力的。

第一百零七章 无妄

    从表面上来看,撒蛮的伤势很是严重,这一回他身先士卒,所中的箭矢不在少数,那匹跟了他多年的爱马最终还是倒在了那个山谷里,而他自己在解下了身上的盔甲之后也是伤痕累累、血流如注。

    不过好在,大部分的能量都被盔甲吸收了去,没有一支箭矢伤及了脏器,饶是如此,入城之后他是被人用车马送进自家府第的,人已经昏睡了过去。而一早就等候在府内的关汉卿忙了一夜之后得出的结论是,伤情需要休养一段日子,虽然有些凶险,但还不致于送命。

    王都知如实地转达了关汉卿的判断,忽必烈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叹了口气然后挥挥手,嘱咐他送些好药材,再选个高明一点的太医过去,以求尽早让他恢复,撒蛮的位子太重要了,几乎须叟离不得。

    于是,关汉卿就被换了下来,这才有空闲去酒楼玩票,接替他的是一个太医院的一位副使,出身医药世家,技艺精湛,尤其擅长外伤。

    王都知走后,忽必烈的脸色才有了改变,要说不恼火是假的,一个心腹之人,领着数百精锐骑军,在自己的地盘上被人伏击,虽然伤亡不重,可打得却是他的脸!事后点算,近百名伏击者被击杀,俘获的寥寥无几,根本得不出有价值的情报,除了一个。

    据他们供述,在辽河边上,马贼、海贼和一支汉军相勾结,不但捉走了迭刺忽失这个关键的棋子,还一把火烧了锦州城,而那支打着汉军旗号的骑军队伍,上面写的竟然是一个“张”字。

    是哪个张家,易县的就有好几户,他们互为姻亲,行事张狂,就算交出了军权,与地方上的势力依旧是盘根错节、藕断丝连,现在去查哪个张家已经意义不大,因为就算查出来也难以下手处置,更何况背后还有一些野心勃勃的宗王在作祟。

    撒蛮给他出了一个难题,在人赃并获的情况下,要不要做出断然的举措?忽必烈不是一个寡断的人,当年一听到阿里不哥据和林称汗的消息,他第一时间就同宋人达成了协议,然后立时北返,从而坐上了今天的位子,眼下已经握有了大半个天下,又怎么会惧怕一个小小的宗王。

    可就是因为只有大半个,他才觉得可惜,就像你正在聚精会神地瞄着前方的一只梅花鹿,突然从后面窜出来一只兔子,难道要先去射那只兔子,万一鹿被惊跑了怎么办?

    值得他考虑的问题还不光如此,一旦决定了要动兵,伯颜去了西北,那么谁去辽东?眼下得力的统帅都安排在了南边的前线方向,放眼大都城里,有着作战经验的人还真不多,这又是一个伤脑筋的事。

    那份军报被他看了又看,上面掐得密密麻麻,却始终下不了决心,直到真金拿着一封文书走进来。

    “是搜索的事?我不看了,你说说。”忽必烈放下军报,一下子就猜到了他拿的是什么。

    “......城中大索三日,几十处坊市、街区、商埠、水陆码头等处都不曾放过,可是几无所获。倒是牢狱中人满为患,衙中胥吏趁机勒索敲诈者有之,威逼利诱者有之,儿臣下令处置了几个,方才有所收敛,如今既然停止了,儿臣以为不若都放了吧。”

    “你是不是觉得这么做没有用?还弄得人心惶惶、劳民伤财,得不偿失。”真金的表情出卖了他,忽必烈直接将他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儿臣不敢,不过阿瓦......”真金还打算分辨什么,忽必烈摆摆手制止了他。

    “胥吏作祟,你出面处置,那些人是否对你感恩戴德?如果是,这场大搜的目地也就达到了,你记得,始终要让那些人明白,这座城里谁才是真正的主人。”忽必烈耐心地教导他,然后拿起几上的军报递了过去,“你先看一下这个。”

    真金接过一看,表面上看是一场发生在蓟州境内的战斗,规模很小,已方可说大获全胜。翻过来看看战俘的供词,他一下就明白了,为什么撒蛮突然停止了城中的大索,原来目标早就已经出了大都城,再回想方才父汗的话,真金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

    “结果你知道了,那说说,朕该怎么做。”忽必烈正好难以决断,他想听听这个儿子的想法会是什么。

    “严旨斥责,削减封地。”真金不加思索地脱口而出,这已经是近乎谋逆的大罪了,按照律法,更严重一点都没有问题。

    “若你是他,会老老实实尊旨而行吗?”忽必烈反问道。

    “那依阿瓦的意思呢?”

    真金没觉得这事有多严重,忽必烈也不想同他纵论天下大势,真的要处置,不外乎也就那几样,而如果要不留后患,就要多动点脑筋了,那边的人口和战力都不如西北,可是地形却更为复杂,看着真金诚挚的眼睛,他突然有了另外的想法。

    “甘麻刺也该定亲了吧,你觉得他的幼女如何?”

    听到父汗的话,真金一脸的懵然,刚刚还在讨论怎么惩罚,一下子跳到了联姻上面,这种画风的转变让他一时适应不过来,更不知道父汗的用意何在,不过最终的结果还是听懂了,暂时放过么?

    “那上面只有海都的人说的话,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他牵涉其中,断然处置不是不可以,风险太大,后果不可预料。有时候考虑事务,除了理法,还有实情,你要管理的不是几个部落,而是天下万民。”

    就这样算了?真金听得不甚明白,原以为治国之道不外乎公正、宽仁,再加上汉人所授的平衡之术,而今天父汗所说的这些实在有些颠覆了他的认知,只是显然父汗没有想要同他解释,也只能是住口不问。

    “撒蛮在府中养伤,你代表朕去看看他,告诉他,若是还爬得起来,就赶紧来署中理事,不行的话就换人吧。”忽必烈笑骂着嘱咐道,他一直认为撒蛮躺着不肯起来,是为了给自己一个更充分的理由,而眼下不需要了。

第一百零八章 行险(上)

    太医院的胡副使是宫中的老人了,自从元人定了大都城,他就从随军郎中转到了院中,凭着精湛的医性,由一个小小的医士一路做到了副使,离着二品的院使不过一步之遥。↗UU小说,www.uu234.com

    由于他主攻的就是跌打损伤,这一回对撒蛮的复诊王都知立时就想到了他,而院中也无人不服,可谓是众望所归。

    接到旨意,他丝毫不敢怠慢,虽说平日里看诊的都是宫中的贵人,可这位必阇赤长的身份也是不低,能得大汗亲口关照,那就是天大的机遇,至于风险当然也是有的,不过之前已经有人看过了,性命是无碍的。

    于是,带上一个随侍的药童,背上祖传的秘藏伤药,胡副使坐上院中特调的马车出了宫门,因为路途很近,车行得不快,他在厢中闭目养神,想着一会到了这等权贵之家要如何做才能不失了礼数,而又能给对方留下一个好的印象。

    “嗯?”马车突然间停了下来,虽然算不得颠簸,胡副使还是不满地出了声,侍童也不明所以,正想打开厢门看看,不料门却从外面被人先一步打开了。

    “例行搜拣,车中所坐何人?”露头的是几个汉军军士的面孔,为首的不过是个百户,胡副使瞄了一眼就闭上了,这点小事还用不着他开口。

    “瞎了你们的狗眼,没见是太医院的马车么,我们副使之事何等紧要,误了时辰你们吃罪不起,你们千户是哪一个?不拘是哪一个,这城中还没人敢拦咱们的马车......”侍童伶牙俐齿地指着他们责骂,那个百户没有露出任何为难,反而笑嘻嘻地朝几个手下打了个眼色,同时上前把住了车门。

    “废话少说,叫他们放行吧。”胡副使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他,就算要计较也是办完之后事了,跟着瞎耽搁什么功夫?

    “对不住了。”

    “哼哼,知道错了,那还不赶紧......”

    侍童顺嘴回道,话没说完,那个百户的脸就到了近前,他的右手猛地挥出,药钵一般大小的拳手握着个什么东西撞了上来,侍童只觉脑中“嗡”地一声响,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你们......”被车中变故惊醒的胡副使睁开眼就发现自己的颈项处架着一柄长刀,亮白色的刀光闪着他的眼睛,将他嘴里的话逼了回去,几个汉军不客气地挤上了车厢,随即抬了一个人上来,胡副使用余光撇到,那正是马车的座驾,他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百户毫不客气地坐到了他的身边,拿起放在一旁的药箱就打开来看,胡副使下意识地想要斥责,搁在对方脚下的长刀提醒了他,这些人不简单。朕想到前些日子发生在总管府上的血案,他的心突然不可抑制地“砰砰”真跳,难道这些煞神找上了自己么。

    “是正主儿,委屈你了。”胡副使见他看过了药箱,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还对着自己露出一个笑容,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脑后就重重地着了一记,人也歪歪地倒在了车厢里。

    撒蛮的府第和他的祖上无关,府中也不像汉人几代同堂,住的就是他的直系家人,一群妻妾几个未成年的子女,更多的则是仆役和下人,因为身份使然,大多数的仆役都是部落子民,跟着他多年已经习惯了城中的生活,很难再适应草原上的放牧日子了。

    “可是宫中的马车?但不知是哪位太医到了。”同城中别处的权贵人家一样,撒蛮府中也有一个汉人管事,为的就是沟通上的便利,毕竟在交际应酬上,这些人要更为擅长些。

    此刻,他府中的管事就在阶下迎上了一辆马车,看标志就知道,这是太医院专属的马车,以供那些年纪有些大的太医们出诊之用,而从规制上,管事一眼就看出,来人的级别恐怕不会低。

    “奉大汗口谕,特来贵府公干,下官姓宋,不知这位如何称呼?”

    “原来是宋院使,失敬失敬,在下小姓王,忝为府中管事。”

    王管事拱手作了个礼,来人看上去不算老,穿得却是副使的官服,不管医术如何,人是不能得罪的。看着对方一脸的自信满满,多半就是得用的新贵,这样的人,哪怕府中老爷也会以礼相待,人家侍候的可都是在大汗座前说得话的主!

    “时候不早了,正事要紧,烦请前头带路吧。”

    这位宋院使的身后跟着一个身高体长的随从,背着一个古朴的药箱子,一看就有年头的事物,对于他的医术,王管事又信了几分,语气间也恭敬起来,忙不迭地走到前面为他引路。

    看得出来,这座颇大的府第经过了一番改造,原来的一些亭台雨榭都被拆掉了,内中格局显得大开大开阖,转过照壁,就是一个极大的花园。说花园不准确,应该说是草原,因为上面种的全都是青草,间或有些小小的野花点缀其中,上面放养着许多动物,牛马羊鹿什么的都有,这主人倒是有几分反朴归真的意思。

    来到后院,守在门口的几个仆役拦住了他们,王管事上前解释了一番,仆役们打量了身后的两个人,宋院使毫不在意地四下观望,脸上是满满的傲气,一点都没有因为这权贵之地而有所收敛,仆役们点点头放行,这时候,院中传来了女子的声音,中间似乎还隐隐有哭泣。

    撒蛮的妻子是个蒙古女子,自然没有汉女的含蓄和羞于见人,她领着一群女子围住了新来的这位太医,叽叽吱吱地开始乱问,而宋院使显得有些狼狈,对她们的问题却是一言不发,王管事在一旁瞧了半天,才明白这位太医敢情听不懂蒙古话。

    他上前对着那位女主人说了一句什么,后者一挥手将这群女子都赶了出去,宋院使感激地朝她拱了拱手,这份谦逊倒是赢得了她的好感,虽然有些奇怪太医院中人为什么不习蒙语,最后还是没有出言指责,男人就躺在里头,救人才是最要紧的事。

    “我家主人说,劳烦院使费心了,她会在外间照应着,有什么需要,请直接开口便是。”

    王管事将女子的话翻译过来,宋院使点点头便带着随从走了进去,掀开一道珠帘,屋子里面刺鼻的药草味和血腥气便扑面而来。

    其实撒蛮的病就是他自己作的,开始是不以为意,带着外伤还要强自连夜纵马赶回大都城,一进了城人就感到撑不住了,摇摇晃晃地差点从马上一头栽下来。随行的军士从城门附近找了一辆马车,才将他载入了府中,这样的情况哪还能直接去面圣?

    路上的颠簸导致伤口被挣开,失血过多导致身体虚弱,关汉卿的医术虽然不甚高明,那也是针对院中的老太医而言,这样的病症还诊不确实,那早就被赶出宫去了。

    可是表面上看来还是很凶险的,在重新上了药并服下了一些汤水之后,人就睡了过去。到了白天,大部分时候都昏昏沉沉地不太清醒,有时候还会说一些胡话,家人一下之下吓坏了,这才入宫请示要求找一位医术高深之人前来,而大汗也想借此看看他这位心腹是不是在用伤情提醒自己,一来二去的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撒蛮睡了一夜加上半个白天,多少恢复了一些精神,听到外间有动静时就睁开了眼,迷迷糊糊地看到自己的妻子走进来,后面还跟着几个男子,他想挣扎着坐起来,被赶紧上前的妻子一把按住,看到她一脸担心的样子,撒蛮努力挤出了一个笑脸。

    “让他翻个身,我看一下伤势。”

    对于宋院使没有用上敬语,他的妻子毫无所觉,有些犯嘀咕的王管事当然不会指出来,只当是人家的习惯而已,毕竟说不准连大汗都曾是别人的患者,医者掌人性命,琚傲一些也是人之常情。

    在随从和王管事的帮忙下,撒蛮被人翻了个身,其实他的伤前后都有,这样一来他就变成了趴在床上。宋院使上前拆掉了一处包布,上面涂着一些黑糊糊的东西,闻着有一种药草的味道,伤口不大,但是看着有些深,鲜血缓慢地渗了出来,让人看得触目惊心。

    “快。”

    他看了一眼,便朝后面伸出手,同来的侍者放下药箱子,打开后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光是看那个瓶子就价值不菲,王管事接过来拧出塞子,小心翼翼地倒出一些白色的粉末在心手里,然后低下头对着趴在床上的撒蛮说了一句。

    “或许会有疼痛,忍着些。”

    说完也不等人答话,用空着的手仔细地清理掉上面的黑色糊糊,露出了略有些惨白的皮肉,和泛红的创口面。一旁的女子和王管事看得很清楚,就在鲜血浸出的刹那间,宋院使的右手一翻,将那些白色粉末倒在了上面,然后一把按住,床上的病人冷哼了一声,显然是感到了痛处。

    片刻之后他放开手,女子等人惊异地发现,那处伤口已经不再渗血了,鲜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聚着,变成了一些暗红色的块状物,而床上的人也不在呼痛,这样神奇的效果让女子立刻露出笑容。

    “答谢的话不必再说,医者本份,不过他受创甚多,在下要一一清理,不便之处还请多包涵。”

    宋院使不以为意地制止了王管事的翻译,他的这句话意思很明显了,王管事有些为难地看了看自己的女主人,女子却是不以为忤,点点头就带着人退了出去,将里间留给了他和他的随从。

    见室中再无外人,宋院使看着床上那个裸着后背的男子,面上的和熙已经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冷峻的表情。嘴角微微上扬,眼神中带着一丝讽刺,如果不是身在其中,只怕就要大笑出声。

第一百零九章 行险(下)

    “人要放松,不要握那么紧,眼睛看着前方,你盯着我干嘛?”

    “那是油门,不是刹车,姑奶奶,你还嫌速度不够快,撞不死人是吧。UU小说,www.uu234.com”

    ......

    苏微被训得手足无措,越是这样越是慌乱,平时记在脑中的那些操作顺序、注意事项都不知道去哪了,只觉得一片空白。坐在副驾驶上的教练摇摇头,这女孩其实挺聪明,就是一上车就会紧张,一紧张就会出错,一出错就更加紧张......成了个死循环。

    “行了,今天就练到这儿吧,回去想想我说的要点,还有几天就要考试了,我是为你们好。”

    教练的话让苏微松了口气,她和同车的几个学员一起下了车,因为不是很熟,出了练车场几个人就随口打了个招呼各自离去,而她则在一旁看看能不能等到一辆出租,不过显然没有那么容易,因为她的手机上显示的是“冀省移动欢迎你”,离着帝都市区已经有些远了。

    “哧!”地一声。

    一辆车子停在了她的身边,苏微看着它那巨大的车身愣住了,这是一辆超过两米高的橘黄色越野车,相对于她娇小的身材来说当然是很大了,车头的进气栅上安着粗大的黑色防撞杠,下面似乎写着一行英文字母,没有图形标识,她的见识不多也不知道是什么牌子,只是觉得很威武,更为特别的是,前面车牌上打头的是红色的“军a”两个字,后面跟着一串五位的数字。

    “哈!果然是你,我老远就看到了。”没等她琢磨明白,车门被人打开了,一个女孩子从驾驶的位子上跳下来,脸上戴着一付夸张的太阳镜,一身的绿色短袖迷彩服,蹬着一双高筒皮靴子,戴了一顶同样款式的帽子,一头马尾穿过帽延拖在后面,显得十分干练。

    “你是?”苏微有些诧异地问道,她觉得对方的声音在哪里听过,可怎么也没想起来。

    “哎呀,你居然不记得我了,我找个厕所哭一会儿去。”女孩摘下眼镜拍着额头做出一付悲伤的样子,苏微这才认出她是谁,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对不起呀,刚才走神了,没想到是你。”

    钟茗反倒被她的表情愣到了,就这么点事也能脸红?还认真地和自己道歉,两人不过一面之缘,都过去半个多月了,她要不是刚好路过看到,也没料到会相见,不过既然碰上了,就说明有缘份不是。

    正好钟茗要回市区,苏微也不介意搭她的顺风车,上了车才看到,后面宽大的座椅上堆着许多装备,就算再不懂的人,一看也知道全都是军事用途的,因为靠在最边上的,还有好几把乌黑锃亮的-步枪!

    “没吓到你吧,其实。”钟茗看着她吃惊的样子,拉长了脸做出了一个凶猛的表情:“我是一名恐怖份子,你已经被我绑架了,想要活命,就得乖乖听我的话。”

    苏微当然不会相信,人家可是做为代表出席了阅兵仪式的人,之前要经过严格的政审的,她又不傻,不过为了配合对方的玩笑,她也装作害怕得样子,一边摇手一边抖动身体。

    “别杀我,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那我就不客气了。”

    钟茗奸笑着将她按在座位上,伸手去挠她的胳肢窝,苏微毫不示弱,反手也去挠她,两个女孩子打闹成一团,过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怎么样,有空带你去玩这个,很刺激的。”钟茗指指后面说道。

    “假的?”

    苏微对着后视镜理理头发,然后侧过脸看看那些装备,以她的眼光还真看不出来,感觉很像电视上演的那种。

    “当然是假的,仿真~枪,不过就算是真的也没什么,你要有兴趣,哪天带你去打靶玩。”

    听了她的话,苏微没吭声,眼神有些黯然,钟茗一见也不再提起,等她系好安全带,一轰油门,车子发出了低低地吼叫,一扭头冲上了公路。

    等到进了市区,车流开始多了起来,速度自然上不去,好在今天是周末,两人都没有什么急事。到了某个著名的商圈附近,在钟茗的提议下,她们干脆找个停车场将车子停进去,然后手挽手去逛商场,对于苏微来说这是为数不多的体验,而钟茗好像和她一样,一路东看西看地很是新鲜。

    大都城的撒蛮府上,后院内室中的诊治仍在继续,同外间隔了一道珠帘,在外等候的蒙古女子听到里面不时传出的惨叫声,就忍不住想进去看看,但是又怕干扰了太医的行事,显得有些坐立不安。

    她不知道的是,撒蛮已经疼得快要晕过去了,这一回不同于最开始的时候,背上传来的疼痛让他感觉就像被人架在火上烤,勉力睁开眼,对上得是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你好歹也是个蒙古勇士,能别叫得那么大声行么,你的女人就在外面听着呢,也不怕折了面子。”

    撒蛮已经听不出这是讽刺还是别的什么了,他只觉得那个人不怀好意,更让人不解的是,行事的并非这位看上去年纪不大的宋院使,而是随他来的侍从,那人随意地揭开一处处伤口,巴拉了两下就开始往上面涂东西,如果他的女人在后面,会惊异的发现,涂上去的已经不是白色的粉末,而是一种绿色的汁液。

    “断肠草,绿色无污染,味微甜,具有使伤口溃烂之功效,当然伴随而来的是剧烈的疼痛。这还只是开始,如果没有解药的话,它会随着血液流遍全身,不出一个时辰,就会......算了说了你会睡不着觉的。”

    “你......”撒蛮一边忍着神经中枢传来的巨大痛感,一边想用手指出去,他的面孔变得狰狞起来,对方却毫不在意,仔细地看着他的表情,似乎在研究他什么时候才会疼昏过去。

    “趁着你还听得见,就直说了吧,对于你而言,我不过是个小人物,一句话的事儿。至于其他人,更不会放在心上,几个汉人而已,,说杀也就杀了,谁也不敢找你报仇,可是你错了。”

    “现在我在你的家里,当着你的妻儿,慢慢地折磨你,直到死都没人来救你,是不是一件挺爽的事?叫什么,叫再大声,人家也只会以为你受不了,都快死的人了,能不能像个男人一样,让我高看你一眼?”

    “你不是......”撒蛮的嗓子变得沙哑,声音也低沉了下来,如果不是离得近,根本就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看出来了?太晚了吧,我可是主动送上门来的。”一边说着,宋院使一边揭下了脸上的几处伪装,露出了他的本来面目,撒蛮不由自主地挣大了眼睛,这一刻他甚至忘记了身上的疼痛,因为对方就是他一直怀疑的那个人,眼下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还告诉他自己快要死了。

    “李仁辅的人头在我那里,迭刺忽失比他死得还要早,等你去了就只差一个人了,你放心,我一定会送他去和你们团聚,而且我向你保证,他一定死得比你更惨,叫得比你更大声。”

    刘禹的语气平淡无比,就像是在同一个朋友拉着家常,这个传说中的幕后元凶已经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就连手指都快抬不起来了。隔着一道帘子就是他的家人,再过不远是他的仆役,离着几条街是皇宫,里面的宿卫无敌于天下,城外驻扎着数十万兵马,而他却只能在这里等死。

    “记住我的名字,我叫刘禹,你害死了我的女人,总有一天我会让这城里所有的蒙古人为她陪葬,可惜这一天你是看不到了。”说完他站起了身,从侍从手中接过装着汁液的碗。

    “你先走,我随后就来。”刘禹低声地同手下说道,虽然有些担心,但是手下还是点点头,他对于自己的东家有着盲目的信任,既然能够大摇大摆地进来,当然也能走出去。

    掀开珠帘,外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手下的身上,他露出了一个憨厚的笑容,告诉他们情况一切顺利,但是因为受伤的地方有些多,带的伤药不够了,因此要赶紧回太医院去拿。这样的理由,包括撒蛮妻子在内的所有人都不曾多想,还忙不迭地想要为他安排车马。

    “不必了,随行的马车就停在府外,小的去去就来,院使还在里头全力施为,请诸位稍安勿躁,不要随意进去打扰。”

    说完,他就脚步匆匆地朝门外走去,而这些女人都没有再注意他,帘子里面的情形虽然看不清楚,但传出来的声音已经没有多大,看上去情况的确在好转,撒蛮的妻子双手合什,叽哩咕噜地说了一句什么。

    床上的撒蛮只余下低低地疼哼声,他还在尽最大的努力强撑着,心里想着就算是死,也要拉着这个卑贱的汉人一块儿,更希望的当然是那个愚蠢的女人怎么还不冲进来,不知道她的男人就快要死了么。

    “你还真行,这么久都没有晕过去,再等等,就要快了。”刘禹调侃了一句,将最大的那处伤口揭开,稍稍清理之后便将那碗一下子扣到上面,突如其来的巨大疼痛感让他弓起了背,眼神也渐渐黯淡了下去。

    刘禹还不忘为他盖上衣衫,想了想又扯开被子搭在他身上,做完了这一切,也是时候撤离了,正打算重新弄好伪装,突然外头传来了一阵喧闹声,似乎一个人从外头跑了进来。

    “贵人,太子的仪仗快到府外了,赶紧准备迎接吧。”

    刘禹心里一紧,这句话是用汉语说的,他在里面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很显然,正门已经走不出去了,怎么办?他的脑子急速地转动着,回头看了看床上,那个人似乎也听到了什么,眼神中闪着凌厉的光,狠狠地盯着他。

第一百一十章 魔鬼

    “院使,姓宋?”

    真金努力想了想,还是记不起太医院里有哪个是姓宋的,回头同随行的几个官员对视了一眼,都是摇摇头,他们明显也不清楚这人是谁。

    “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不过真金也没多想,说不定就是哪个新近入院的太医,这样的情况不是没有,他又没有管着那一块,认不得所有的人也是正常。

    外面的动静很大,没有时间再迟疑了,刘禹有些不放心地探了探床上人的鼻息,非常微弱,几乎感觉不到,看来只能相信某著名老中医开出的方子了,据说那种药物见血封喉,好像这个人真的叫不出来了。

    “你很幸运,能在临死前得知真相,还有机会目睹真正的神迹,是不是很想知道那天我是怎么逃脱的?马上你就能看到了。”

    在撒蛮灰暗的眼神中,这个侵入自己家中的凶手掳起左手的袖子,腕上系着一个布搭子,扯掉上面的罩布,露出了一串黑色的手链,看着毫不起眼,上面却有着流水一般转动的光彩。

    从外间传来的脚步声越来越大,若是神志清明,撒蛮甚至能听出其中有多少人,和一些熟悉之人的特有步调,可惜他现在感觉到的是自己体内的生命在一点一点地流逝,就连因巨痛而导致的叫喊都发不出多大的声音,只余了近在咫尺的喘息声,唯一还支撑他睁开眼的动力,便是这个人在耳边所说的话,他真的很想知道,那一日此人究竟是如何逃脱的。

    “这里过去应该是天~安门广场吧,别又倒在长安街上了,运气好应该还能看到降旗仪式,就是这个点不知道天黑没黑下来。”刘禹说了一串让人听不懂的话,然后便双手交握,轻轻地开始抚摸那串手链。

    屋里点着几个烛台,光线将刘禹的身影打在墙壁上拉出一个长长的人形,整个屋子里布满了暖黄的色调。然而撒蛮清楚地看到,在他的周围,突然现出了一个乳白色的光圈,从一个淡淡的影子渐渐变得清晰,刺眼的光芒绽放出来,照得一室生辉,就在外间的珠帘被人拉开的一瞬间,刘禹已经跨进了那个光圈中,随即便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空气中,而那个门一样的光圈迅速缩成了一个点,直到小得无法看清,屋子里再次变成了暖黄色,就好像从来不曾发生过一般。

    “你们留在外面。”

    从时间上来看,真金踏入室内的那一瞬间,几乎与刘禹迈出脚是在同一刻,然而当他转向屋里的时候,没有发现任何异样。床上躺着一个病人,床边放着一个药箱子,床头的小几上还搁着一个小碗,空气中充满了药香。

    他制止了侍卫们想先进去查看一番的打算,这是阿瓦心腹之人的内室,难道会有什么不轨之举?那也太可笑了,只怕在阿瓦的心目中,此人比他的亲生儿子还要值得信任,既然是代为探望,他当然也想做得亲近一些,以便搞好二人之间的关系。

    “太医呢?”

    不过在屋里打量了一番,真金还是有些诧异,不是说有人在屋中为他诊治么?东西倒是放在这里,人却没看到,跟在他身后的是撒蛮的妻子,她茫然地摇摇头,方才所有的人全都出去迎驾了,没准这个太医刚好出去也不一定。

    既然人不在,真金便暂时放过了他,还是看望病人要紧,走到床前,他惊异地发现,撒蛮的眼睛是睁着的,伸出的手臂撑着床延,暴露在外的肌肉如虬枝一般,凸起的青筋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暗黑色,真金猛然一惊,这绝不应该是正常的颜色。

    “撒蛮!撒蛮。”

    不是说轻伤而已吗,怎么看着就像快要......死去?真金上前叫了两声,那道原本暗淡无光的瞳孔里好像多了一丝神采,撒蛮努力地想分辨出眼前的人是谁,用力之下,一双眼珠子突出眼眶,更让真金心悸的是,从眼中流下了两行液体,竟然也是黑色的。

    “魔......”撒蛮嘴里含糊不清地吐着词,这时候就连他的妻子也看出了不妥,上前一把扶住,借着她的支撑,撒蛮抬起了头。真金被他眼前的所见惊呆了,从他的鼻孔、嘴边、甚至还有耳中都流出了黑色的液体,他试图喊出什么,脸上的肌肉颤抖着,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似乎在强忍着锥心的疼痛,更像是从地府中爬出来来的......

    “鬼!”

    这个字被撒蛮用尽全身力气叫了出来,随之而出的是一口暗黑色的汁液,全都喷到了他妻子的头脸上,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别的原因,那个女人放开自己的男人,一边跳脚一边发出尖利的喊叫,原本等在外面的侍卫们听得分明,哪还顾得太子的吩咐,一股脑儿冲了进来。

    被侍卫们护在当中的真金变得浑浑噩噩,他只注意到了撒蛮在叫出那个字之后就倒在了床上,哪里还不明白出事了,为什么会这样?一场应该是轻松愉快的探病之旅,突然之间变成了地狱之行,他现在只想赶紧退出去,找个地方大吐一场,因为胃中的酸水已经到了嗓子眼里,随时随地都可能冲出来。

    穿越的过程中总会有一刹那的失明感,刘禹习惯性地闭上了眼,在心中默数了五个数,还没有睁开,帝都特有的空气味道就充满了鼻间,中间似乎还夹杂着芳草的气味,他下意识地蹲下身,这才睁开了双眼,还好不是在车水马龙的长安街上。

    天快黑了,夜色渐渐升起,路灯、车灯、各色照明灯将这一片点缀得五颜六色,十一国庆节的装饰提前摆到了各处的花坛里。看看不远处的天~安门城楼,再瞧瞧身后的高大建筑,刘禹不由得哑然失笑,没想到撒蛮的府第,恰好在人民大会堂的位置上,这要放到后世,用寸土寸金都不足以形容,根本就是有钱也买不到的。

    “喂,你这个人,怎么回事,没看到指示牌么,不能进入绿地,赶紧出来,在首都要注意素质,不能随便乱闯,根据市容管理条例,罚款五十。”

    没等刘禹回过神来,一束亮瞎眼的白光就将他照住,大宋的正四品中书舍人在后世已经相当于省部级干部的刘禹,只能无奈地接受了这个事实,被一个戴着红袖箍的老大爷提溜出来,一边教训一边上下打量着他。

    “你是演员吧。”他身上还穿着元人的太医院副使官服,不但做工良好还显得气势不俗,刘禹愕然地看了看自己的身上,缓缓地点点头,在老大爷的眼中扮相自然,演技也是不错。

    “扮得挺像。”老大爷围着他转了两圈,嘴里发出啧啧地称赞,紧接着露出一个好奇的表情“你们剧组在这拍戏,是在紫禁城里面吧,我一看就知道,能不能透露一下是什么剧名?”

    “xx秘史。”

    无奈之下,刘禹只能随便编了一个剧名,但愿不会真有人拍这个,不然就穿帮了。

    “这我知道啊,是那谁谁导的吧,我就爱看他的戏,不像那啥台演的,尽他妈瞎编。怪不得我一看到你,就觉得像那谁谁,听说女主角是那位,怎么不见你们一块儿?跟我还保密是吧......”老大爷估计也是闲得,很有八卦记者的风范。

    “大爷,大爷,时候不早了,还得赶回家接孩子呢,您看......为了拍戏,妆都没卸呢,钱包自然也没带在身上,能不能通融一下,下回一定注意。”

    被缠得头都大了,刘禹只得低声恳求道,他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哪来的五十块交罚款,除非打电话让苏微过来,可他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将人家扯进来。

    “没事没事,不就是不小心走进去了吗,认错的态度很好,那就口头批评得了。我天天在这附近,下回再来拍戏,能不能帮我要个签名,我们一家子都很喜欢那谁谁,要是能拿到她的亲笔签名,回去也倍儿有面不是?”

    “行,没问题,过几天我们还会来,到时候一定给您弄一个,没事的话,您看我是不是能先走了?”

    “那就说好了,得勒,走吧您。”

    刘禹如蒙大赦,赶紧抱头鼠窜,一边走一边脱下身上的官服,连同帽子一块趁人不注意扔进了垃圾筒里,然后才拿出贴身放着的手机,开了机一看还有一格电。

    接到电话的时候,苏微正和钟茗在一家店里吃东西,俩人走了半天都是累得不行,却几乎什么都没买,纯粹就是闲逛。这家店钻到那家出,看到漂亮的衣服就取下来试一试,在镜子前面摆了半天poss,随便找个借口脱下去扔给服务员,然后在人家bs的眼光中落荒而逃,接着寻找下一个目标,这种感觉就像是回到了学生时代,新鲜而又有趣。

    “这年头,流行管男朋友叫boss?那他叫你什么,领导?”

    苏微的电话就放在桌子上,铃声响起的时候,钟茗眼疾手快,抢在她之前一把拿起,却没有接通,看了一眼上面的称呼就还给了她,还顺嘴开了个玩笑,她一听就面色微红,眼睛却闪出明亮的光,喜悦的心思怎么也掩饰不住。

    “boss就是我的老板,什么男朋友,不信你听。”为了解释,苏微将手机放在二人之间,打开了免提,然后滑动按钮接通了来电。

    “领导,我回来了,你在家吗?”刘禹的声音响了起来,苏微被他的话听得一怔,不由得望向对面的钟茗,发现她的眼中透着一股捉狭,笑意盈盈得看着她面上越来越红,然后忍不住用手捂住嘴,生怕自己大笑出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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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在1275介绍:
21世纪宅男刘禹在无意间发现了一个可以通往13世纪的双向传送门,本来只想倒卖东西赚点钱的他,却被人出卖而惨遭追杀,被逼武装自己以求报仇的主角,投入历史的大潮中。建康,临安,扬州,静江,崖山,民族的末路来临,他是否能力挽狂澜面对21世纪国安特工和…混在1275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混在1275,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混在1275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