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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哥是出来打酱油的     混在1275txt下载     混在1275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六章 设计

    “李十一。UU小说,www.uu234.com”

    第二日一早,在码头上送走了李庭芝,刘禹并没有马上回城,而是转身上了泊在江边的一条乌蓬船。船上没有任何标志,船头站着一个浑身黝黑的艄公,掀开青布帘子钻入舱中,一个男子早已等候在里头了。

    “属下擅作主张,请侍制责罚。”

    李十一屈身行了一礼,刘禹打量了一眼这个亲信手下,瘦长的脸颊变得圆润,一把短须双目有神,小肚上赘肉隐现,配上恰到好处的讪笑表情,活脱脱一个北地大掌柜。

    “一路辛苦了,坐下说话。”

    棚仓不大,两人相对而坐中间搁了一只方木小几,没有伺候的人,李十一很自然得拿起几上的白瓷茶壶,倒了两盅,他端起一盅一饮而尽,这才将另一只杯子推向刘禹,嘴里不停地陪着笑。

    “昨日吃得有些油腻,不住得想喝水,侍制莫要笑话小的。”

    “不妨事,方才不觉,现下倒是有些渴了,还有么再来些。”

    茶是凉的,还带了股冰凉气,刘禹一气喝完,意犹未尽地笑笑。

    “接到传令,某便召集了弟兄们,大部都已潜往大都,余者散在沿路,因不知侍制一行会走哪里,属下想着不如干脆跑上一趟,紧赶慢赶总算没有错过。”

    李十一一边添水一边细细地解释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对于他的解释刘禹并不在意,他知道这种深入敌后的工作,很多时候都需要执行人自行决断,对于这样的自主权他很乐意放下去。

    按照约定,一旦出了宋境,行程就将由元人安排,到底会走哪条线他目前也不知道,不过可选择的范围不大,基本上还是能猜到一些的。

    “益都那头进行得颇为顺利,那人有些人脉,遍及济南、益都、东平各路,一旦举事必成燎原之势。不过这一切还要多亏了雉姐儿,否则那个老小子可没那么容易松口。”

    “喔?怎么回事说说。”

    见东家来了兴致,李十一便用略带夸张的语气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刘禹听得频频点头,还真是错有错着,不过这样也好,省得她得到消息往大都跑。

    “如此甚好,你这小子倒是有些艳福,平白无故也能捡着个媳妇儿。”

    “还要多谢侍制费心。”

    所谓傻人有傻福,难得李十一不好意思,刘禹抓住机会取笑了他一番。

    “李相此行是你通报的吧。”

    “嘿嘿,瞒不过侍制,属下只告知了黑牛,他是如何说的,属下并不知情。”

    这个推测不难做出,朝廷的邸报送到建康只需两日,然而集结大军则远不只此,自然不如即时通信来得迅速了,李庭芝大军来得如此迅速,要说没有提前得到消息刘禹是怎么也不肯信的。

    “算了,说正事,解家那个小子到了江州左近,有一桩买卖须我等帮忙,这小子也算帮过咱们,这件事某应下了,如何做你去筹划,只一条,一定不能在大宋境内行事。”

    这才是他前来见李十一的原因,如果后者没有前来,那刘禹就只能自己做计划了,以他的身份又不太方便,现在有了李十一,正好交到他的手里。

    人员都已经到了位,加上李十一自己带来的,足足有两百多人手,打一场小的伏击战都有余了。不过既然是秘密行事,刘禹自然希望动静越小越好,再说了,这样的破事他不想牵涉太深。

    帮解呈贵一把,其实也是帮自己,解家在北地的势力很大,李十一对此体会犹深,基本上只要亮出解家的招牌,北方的大多数城池都是通行无阻,解呈贵上了位,短期来说是有益的。

    “......解家父子此刻应该同元人使团在一起,他们若是一起走就不要动作,一路跟着就行,若是他们离团别去,你同解小子商议一下,找个稳妥的法子,尽量以他为主。”

    将目标人物和大致情况介绍了一遍,李十一很用心得一一记下,这种事情不能强求,能找着机会还好,找不着了也就只能等下次,刘禹可不希望他的人为此白白送命。

    此刻,十几个千户以上级别的将校都已经被放回了江州城中的元人使团驻地,无所谓的自然会选择同使团一块离开,反正也就迟上一天两天,而性急等不得的也有,解氏父子便在其中。

    “多谢尚书好意,家父既然回了鄂州,某家父子也打算即刻起程,过了江就是蕲州,先到那里再做计较。”

    婉拒了廉希贤的挽留,解汝楫还是决定马上就走,他一刻都不想在宋人的地界呆了,哪怕这里不久之前还是自家的。

    阿里海牙的大军二天前就已出发,解诚做为水军大将自然也跟了回去,眼见着离家只有两三日的路程,他哪里还呆得住,就连全程走水路他都嫌慢了,选择了从蕲州登陆然后再从黄州转去鄂州,快的话两天就能到了。

    廉希贤明白他们的心情,既然劝不动也就随他们去了,好在城外还有张弘范的人马在,解家与张家又是关系匪浅,借一些兵马护送是没有问题的,至少安全方面不用他担心。

    经过了一系列的变故,廉希贤也想能早一天回京,他觉得这个刘某人就是个灾星,和他在一起总会碰上倒霉事,也不知道是不是像汉人所说的八字相克?

    站在江州城中,他才微微感到有些后悔,这样的雄城就在自己手里丢掉了,因此对于张弘范的行为,他并没有太多的反感,可能换成自己,也会这么干吧,而这一切的始作甬者,还是那个小子。

    “去转告宋人,明日一早起程。”末了他又加上了一句“天凉好赶路。”

    “元人也等不及了。”

    刘禹接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张世杰的大营里,按照约定,后者会与张弘范一同离境,同样是在明天,两人只能趁着这最后的机会聚上一聚,再见就不知道是哪一天了。

    “世兄,还是把五娘母子送回岳家吧,大战一起,你这里就凶险了,五娘又有了身孕,京师也好,宁海也罢,总强过跟着你颠簸。不若先去京师某府上,同十三姐作个伴儿,岂不两便?”

    “唉,子青你一番好意,某岂能不知,可是五娘不愿,说是生死要在一起。她这性子,某不敢用强,怕坏了腹中孩儿,等回府了某再试试,实在不行,听天由命吧,老天待张某人已然不薄,有妻如此,有儿如此,纵死也无撼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推演的结果惊到了,张世杰今天的情绪不太高,眼睛始终盯着江州城,他的大营设于江岸不远,为的自然是便于从码头登船。

    “江州撑不过旬日,赵副使没有时间,子青,那时某该怎么做?”

    刘禹能想到的,别人自然也想得到,张世杰拖到现在才问出来,可见已经焦熬良久了。

    “江州一失,鞑子必会沿江攻打安庆,怀宁以西都不可守,退吧,退入大别山区,重重大山才是最好的掩护。千万莫要硬拼,只要保得有生力量,鞑子便有后顾之忧,到时候,化整为零、四处袭扰,让鞑子疲于奔命,需要某为你推演么?”

    刘禹的新奇理论没有让张世杰惊为天人,因为这里面有个很大的漏洞,他可不是后世的工农党,没有严密的组织,真这么做就是树倒狐狲散的下场,张世杰又不是蠢人,怎么会想不到。

    “数万人马龟缩山中,吃食从何来?”张世杰的问题直指关键。

    “事在人为,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背后就是淮西,某可能说得理想了些,不过若是能在大别山外,直抵大江的广大区域里,造出一个无人区来,会不会让鞑子的清剿困难重重?”

    刘禹并不气馁,他深信办法总比困难多,脑洞一开,思维就活跃起来,倚山为凭,背靠淮西,确实有可能建立一条补给线。张世杰没有想到这一点,是因为古人很少会考虑自己管辖范围之外的事,而刘禹则是从全国一盘棋着眼的,天然就比别人站得高。

    纵观历史,你几乎看不到有任何的配合与合作,各路义军、守臣都是各自为战,勇则勇矣,却很容易被元人各个击破,从这一点上说,大宋的败亡是没有任何侥幸的。

    “子青,你可真敢想,那可是四个县,二十余万人!”张世杰被他的构想惊到了。

    “所以某才说,事在人为,如果让某来做,信不信,一定没问题。”

    张世杰不得不信,因为此人在建康府就干过了,这就是文臣和武将的区别,同样的事,文臣来做会轻省得多,就连百姓也更倾向于相信他们,这不公平!张世杰心里哀嚎着。

    “无论如何,敌境之中,莫要逞强,那些鞑子不是好相与的。”

    被刘禹开导了一番,张世杰的心情好了很多,离别在即,他这种人讲不出什么煽情的话,关怀之心却溢于言表。刘禹点点头,他当然会活着回来,为了许多关心他的人,也为了脚下的土地。

第三十七章 疯狂

    从江州过大江,既可到达宋人治下的安庆府,也可至元人手中的蕲州。

    “目标人物何在?”

    跳下小舟,李十一迎上前来接船的手下,沉声问道,这些人是刘禹的亲兵,此刻全都扮作了渔家。

    “已经接近独山镇,穿过镇子就会进入广济县,那里人口众多,鞑子守军也不少,只怕很难找到合适的下手机会。”

    “他们有多少人?”

    李十一沿着江岸快步走向系马处,对方比他走得早些,他现在必须要争分夺秒。

    “连随从一共八人,另有一支百人的骑军护送,为首的汉军百户姓张,他们收敛了行藏,一直不曾打出旗号,不过弟兄们一路跟随,亲眼看着他们从张弘范的军营中出来。那个鞑子警惕得很,侦骑散得很远,弟兄们唯恐惊动了他们,不敢靠得太近,只能远远地吊着。”

    “解老二的人到哪里了?”

    “方才联系过,刚过了广济县城,正兼程赶来。”

    李十一点点头跨上了坐骑,就这么几步路,他总感觉有哪里不对,江岸下是大片的稻田,笔直的官道横穿而过,可不论是官道上、稻田里还是大江上,都没有一个人影,除了他们这几个之外。

    “这黄梅县的人呢?”

    “被张帅迁往安庆府了,鞑子一直想移人过来,不过看来效果不大。”

    手下的回答让李十一微微一愣,没想到这个县会像池州一样,他这才明白了方才手下话语的意思,如果要下手这一带就是最好的选择,否则等目标进了广济县,再要动手就会惊动鞑子驻军,这绝对是东家不愿意看到的。

    “直娘贼,鸟毛都没一根,真他娘的邪性!”

    发现不对劲的不只李十一一人,临近独山镇,一伙百余人的骑队在镇口停了下来,被遣去打探的一个军士片刻之后打马回返,报告了一个令人沮丧的消息,这个镇子上依旧是空无一人。

    “行了半晌,孩儿们都有些累了,这马儿也要歇歇脚,不若稍息一刻,过了这个镇子就是广济,不过个把时辰的事儿,万户大可放心,必不会误了行程。”

    面对张百户的请求,解汝楫也有些无奈,一早出发,顶着明晃晃的大日头,几十里路跑下来,中途又没一个驿站,人困马乏的,好不容易挨上个镇子还是个鬼地,就算再心急也知道不能勉强了,毕竟人家是姓张的队伍,不是自己的人马。

    “就依你,一切看着安排吧。”

    没办法,谁叫这路是他自己选的呢,原以为过了江就是自己的地盘,不曾想这里居然荒无人烟,他知道大军溃败途经何处,这其中的原因便不难推测了。数月的囚徒生涯似乎磨去了身上的傲气,解汝楫感觉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意气纷发、一言九鼎的统兵大帅,反而多了些随遇而安的性子。

    得到解汝楫的首肯,张百户随即招呼全军,就在镇口的宽敞处,以一个废弃的茶水摊子为中心,所有人围成一个大圈,骑兵们纷纷下马,有的拿出水囊解渴,有的拿出干粮充饥,还有的先从袋子里摸出一把炒熟的黄豆,送到同样饥肠辘辘的马儿嘴边。

    “爹爹,多少进些吧。”

    长子捧着干粮水袋上前劝道,本不想吃东西的解汝楫挨不过那道哀求的眼光,胡乱拿了两个饼子撕啃,这种粗陋的吃食就像牢饭一样无味,而久经考验的他早就习惯了忽略味觉上的感受,否则早就饿死了。

    四下里随处看看,解汝楫便知道这个张百户是上了心的,虽然名义上宋元两国已经谈成了和议,这里又是元人的统治范围,可是由于离着安庆府太近,他丝毫不敢放松警惕,侦骑朝着敌人的方向远远地放了出去,直到这里了才陆陆续续地返回来。

    不知道为什么,解汝楫的心里隐隐有些不踏实,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被关得太久了,天然地形成了一种不安全感。这种不安从临安府出发时就有了,一直到被释放也没有消失,而让人郁闷的是,这样的感觉又无法同人分说,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而就在这个时候,异变陡生!一匹战马突然嘶叫了一声翻倒在地,让所有人都惊得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敌袭!”

    等到其余的马匹接二连三的被射中,再愚钝的人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张百户猛地抽出腰间佩刀,大吼了一声,失去马匹的骑兵们则迅速地相互靠拢。还有些人则试图爬上马背,不过立刻就受到了集中的攻击,一名骑兵被穿胸而过的弩箭射中,哀叫着栽了下来,见势不妙的张百户扯过背在身后的骑弓,从箭囊中抽出一支粗大的箭矢,再从怀中掏出火折子点燃上面的引线,伴着一阵刺耳的哨音,箭矢腾空而起,呼啸着飞上了天。

    “不好,是哨箭。”

    李十一从千里镜里看到了这一切,他是刚刚赶到的,发现这伙人停下来之后,即刻果断地下达了攻击的命令,这同之前的计划有些差别,因为对方没有进镇子,让埋伏在里面的人手失去了作用。

    因此攻击是从镇子里的方向发动的,所有的弩箭第一时间指向了他们的坐骑,由于目标很大,此时大部分的战马都倒在了地上,要将这支骑军留住,首先就得把他们变成步卒,这是李十一的简单思维。

    两百多人手从几个方向逼近,因为要掩藏行迹和轻装前行,他们所带的箭矢本就不多,好在这一轮的攻击效果不错,敌军失去了马匹,想要冲出去就有些困难了。

    “依你所见,广济的敌军最快多久会到?”

    “说不好,小的以为用处不大,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层层上报,最快也得两三个时辰之后。”

    手下的分析同他估计的差不多,敌人不像自己,拥有远距离通信这种黑科技,反应起来肯定会慢得多。得到确切的答复,李十一的信心大增,开始有条不紊地布置攻势,对方在突袭之下没有产生大的混乱,一望可知是精锐之兵,他可不想让手下去硬拼,反正短时间内,着急的应该是敌人。

    “啊!”

    一声惨叫,张百户身旁的一名军士捂着胸口倒在了地上,大滩的血迹看着让人触目惊心,黑黝黝的弩箭撕开了他身上的轻甲,只露出一截短短的箭身,力度之大一看就知道是军中劲弩,而这种劲弩......

    “是我军自用的那种。”

    解汝楫出口说道,张百户无言地点点头,什么人会用汉军制式的弩箭来袭击自己?或者是宋人所扮,故意混淆视听?眼前考虑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最要紧的是,如何冲出这个死地。

    对方的攻势算不上很猛,似乎只满足于将自己留在这里,四面八方都出现了黑衣蒙面的身影,如果不是为了隐藏行迹,何必要这么做,他们明知自己发出了响箭,为何还是不紧不慢?一个个的疑问不停地袭来,让张百户有些不知所措。

    “还有多少马儿可用?”

    张百户劈开一支箭矢,头也不回地问道。

    “十四,不,十三匹。”

    就在手下回答他的一瞬间,一匹战马又被射中,不能再犹豫了,敌人这么做很明显只有一个目地,将他们这一百余人尽数留下。

    “万户,事情有些不妙,属下想护着你同令公子冲过去,只要到了广济县城,贼人就无计可施了。”

    “一切,一切听凭安排。”

    解汝楫也瞧出了不对,对方似乎胸有成竹,笃定援兵不会马上到来,这一处全是平地,根本毫无遮掩,僵持下去,最后的结果几乎可以猜到,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赌上一把?

    要到广济县就要穿过前面的镇子,里面有多少伏兵,远远地看不清楚,退回去?背后就是大江,没有船只的接应,难道游到江州?再说了那已经是宋人的地盘,几乎用不着多做考虑,解汝楫就同意了张百户的提议。

    “一会儿我带人先冲起来,你们随后跟上,上了马什么都不要管,伏下身子拼命跑就是。他们的骑兵不多,跑过了镇子,就多了一分生机,万万记得一刻都不能停,无论发生什么事。”

    说完,张百户爬上卧倒在地上的马儿,等到飞来的箭矢稀疏了一点,反手将一支箭头插在了马背后,战马吃痛之下猛然跃起,撒开四蹄就冲了出去。短短地几十步距离,快马数息即至,等到镇中的伏兵想要跳下来拦截时,已经被他冲了过去。

    趁着当先的张百户吸引了对方大部分的注意力,解汝楫带着儿子同余下的十骑一起跟了上去。他紧紧地贴在马背上,听着风呼呼地从耳边吹过,中间夹杂着箭矢破空之声,以及不断地有人从马上栽下来,他不敢抬头,只是拼命地用马鞭抽打身后,跑得越快,自己就越安全。

    “不必追了,放他们走,其余的,都解决掉。”

    李十一放下千里镜,对着传音筒说了一句,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不看也知道那几个逃走的会是什么人。现在余下的敌人群龙无首,战力也会大打折扣,该自己做的事已经都做完了,不值得为此多付出几条性命,这个帐他很清楚。

    穿过独山镇,沿着官道前行,不到两里地就进入了广济县,拼死冲出来的解汝楫等人不敢停留,仍然在策马狂奔。直到马儿吃不住力自己慢下来,他才发现,活着到此的只有五个人,而自己的长子却不见了踪影。

    “走,去县城搬兵。”

    不管是死还是被俘了,解汝楫都想要弄个明白,他狠狠地一咬牙,压下了失去爱子的痛苦,眼下还处在危险中,只有保住自己的性命才有可能救回儿子或是......为他报仇。

    “好像是咱们的人。”

    县城在远处现出了一个轮廓,身后的追兵早没了踪影,劫后余生的张百户等人刚刚略微放松心情,就发现前面迎面而来一队骑兵,装束同自己一样是汉军打扮,可是一想到杀死自己手下的那些弩箭,张百户不由得暗生警惕,将佩刀拔在了手中。

    “爹爹,孩儿来迟了。”

    当先的千户远远地就跳下马,解汝楫惊喜地发现,来人竟然是久未谋面的次子解呈贵,蓦然得救的心理盖过了一切,他一把跳下马背,朝着正跪伏于地的次子走去。张百户等人一见来得是熟人,都放下了提着的心,还刀入鞘之余还不忘笑着同来人打个招呼,对于他们几个,来人同样抱以笑意,一百多人呈半圆状围了过去。

    “好孩儿,快,救你兄长,他......”

    将解呈贵一把扶起,解汝楫激动地拍着他的肩膀说道,只不过话还没说完,他就发现这个儿子的眼神中有些别的东西,那是一种野兽扑食猎物之前的眼神,血红中带着一丝疯狂,他的话戛然而止,一阵突如其来的巨痛从肋间升起。

    “爹爹,儿不孝,你一路走好,解家,今后就让儿来发扬光大吧。”

    轻轻地在他耳边说完,解呈贵的泪水夺目而出,手上的力道却逐渐逐渐地加强,直到一点点地看着父亲的眼神黯淡下去,这才仰天大叫一声。

    “动手,一个不留!”

第三十八章 鸾驾

    发生在江南和福建的这些变故并没有影响到临安府百姓的生活,既然和议已成,战争的阴影便成为了过去,各种新奇趣闻、朝野秩事充斥街头巷尾,天天花样翻翻让人目不暇接。↗UU小说,www.uu234.com

    什么各地富商齐聚京师,据说是要参与什么“竞标”,大庭广众之下,将自家的货物亮出来,纵论长短、比拼质素,唇枪舌剑好不热闹,得中者洋洋不已,失落者垂头丧气,至于是为什么?平头百姓哪会知晓,个中流言倒是不少,有传闻说是为了争夺“皇商”资格,那不就是传说中的奉应局么?分分钟倾家荡产的节奏,为什么个个还趋之若鹜。

    至于没标上的,也不必气馁,大内皇城之外的户部衙门,就在大街摆出了公案,一溜的部吏坐镇,最低也是个从九品的文书勾当。真金白银的大笼箱子抬进去,就在光天化日之下验成色、称重量,换得的不过是轻飘飘一张巴掌大的纸片,偏生就有人搭上路子也要多换一些,素来奉行“财不露白”的升斗小民看得惊诧不已,不怕羊入虎口、鸡飞蛋打么?那可是官府。

    若是这还算不得新鲜,今日一大清早,天才蒙蒙亮,夏日里睡得最熟的时候,贯穿临安全城的“御街”上突然响起了“沙沙”的声音,有好事者披着中衣悄悄推开门缝一瞧,好家伙动静还真不小。

    身着皂衣头戴四角帽的临安府衙役手执大棒腰悬铁尺五步一岗、三步一哨地站满了两边,青衣小帽的都水监公差拿着大扫帚正在奋力清扫,每扫出一段就有人端着簸箕散上黄土,而跟在这些人后面,捧着钵瓶一路洒水的,竟然是入值宫禁的内侍省黄门,也就是俗称的“大铛”。

    倒底是天子脚下,普通小民都有些见识,这分明就是天子出巡的前奏!可是节礼已过、大祀未到,这是要闹哪样,再说了,谁不知道当今天子才值冲龄,等闲之事又岂会劳动?带着种种疑虑,御街两旁很快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临街的茶座酒舍更是生意爆满,二层的雅间早早就被有钱又有闲的人家占去。

    辰时刚过,和宁门便大开,四名骑着马的中官当先而出,要论骑术只怕正经的骑军都比不过,四人几乎是相同的速度并行,不疾也不徐,两人持鞭两人持弓,这便是所谓的“清道”。

    随着一阵金鼓齐鸣,一队鼓乐手缓缓走出宫门,十八名手持金铁、小鼓、大鼓、长鸣的大晟府属员在几名掌令、职院的有节奏地敲击着,庄严肃穆的宫乐有如黄钟大吕,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意。

    跟在他们后面的是六名控骑缓步的甲骑,各执麾、幢、节、槊等物,这些出自内院宫使的军士几乎不会参与直殿,有些类似于后世的仪仗班,自然也不曾经历过战阵,大多出自功勋世家,高大威猛就是唯一的标准。

    而最后出来的则是一辆状若宫殿的豪车,这当然指的不是后世的那种壕,说它“豪”是因为车辕下拉着后厢的是六匹骏马!毛色纯白无暇、体形高大四肢雄浑有力,面覆金铜、头饰缨辔,就连驾士都是一身武弁外罩绯绣衫,车身周遭被三十多个内使、宫人环绕,他们或是打着青罗伞盖、或是举着朱鸾团扇,至于车厢?

    “是厌翟车!”

    很快就被见多识广者指了出来,这样的形制多半是宫中后妃所用,被重重锦帏遮住的车厢自然也看不到内里的情形,既然不是天家,微微有些失望的围观百姓又开始了新的猜测,会是哪位后宫特旨省亲么?

    就在大伙猜测会是哪一家国戚的时候,盛大的仪仗沿着御街一路前行,经过了清河、保佑、里仁、教睦、太平、积善、定民等各坊市,一直等到上了众安桥,才突然转向一边,名邸云集的兴庆坊,这样的结果一时间众说纷纭,熟知内情的都不得其解,因为那里根本没有任何一个宫中主位的府邸啊。

    “......打量着郎君不在、大娘子又心慈,就个个惫懒,瞅瞅你们干的什么活,这擦地的、洒水的、弄花剪草的,我竟不知你们是如何进的府,能省就省该躲就躲,放月钱发果子了怎么一个比一个跑得快?那时又不见叫苦,要闲是吧,赶明儿一船打发回宁海,夫人跟前说去,看看你们还得不得闲。”

    “看小娘子说得,前院里少了那么些人,哪一样不是咱们在收捡拾掇,日不天光地眼神不济是有的,哪里就惫懒了,值当发那么大火。”

    “看看,我说一句你顶十句,前院?前院怎么了,男人跟着郎君出力挣命,就活该咱们在这打扫屋子收拾院子,多干点能累死?大娘子亏了你不,别打量着离了你们这府里就会饿死,今儿要是纵了你们,我就不姓桃!”

    “娘子本就不姓桃。”

    不知道谁低声嘟囔了一句,惹得满院子轰堂大笑,桃儿更是气急了眼,叉着手鼓起嘴巴直呼呼。

    “扑嗤!”一声。

    璟娘乐得掩住了嘴,一旁的听潮也笑着摇摇头。

    “不练了。”

    璟娘扶着听潮的手从轮子上跳下来,她今日起得很早,做了操习又踏了飞轮,光洁的额头上已经见汗,脸色变得红润,只是气息略有些急,听潮一边绞了帕子给她擦汗,一边劝说着。

    “娘子昨夜又睡得轻了些,这早课虽然要紧,郎君也说了不必太过下力气,如今可比不得往日,就算不念着自己,也要想着腹......”

    “好了听潮娘娘,一切谨尊谕旨。”璟娘做出了一个恭谨的表情。

    “不怪桃儿生气,这院子里的人也该管管了,你这‘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越发纵了他们。”

    “随她去吧,这小蹄子倒有些当家的架式了,莫管她,有闹得狠的,打发人伢子领了去,余下的自然就服帖了。”

    璟娘毫不在意地甩甩头,扎成马尾的长发飘飘荡荡地,就着听潮手里的镜子仔细端详,左扭右扭都看不出什么,镜子里映出的仍是那个体态轻盈的小女子。

    “哪有那么快,前院红娘子都几个月了?不也才微微有些样子嘛,估摸着要等到郎君回来,才能看得分明。”

    听潮明白她的心思,笑着说道,璟娘瞅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愣神,真的要那么久么?等到自己显怀了,夫君也就回来了吧。

    “热水放好了,看今儿天气不错,不若小睡之后去大郎府上逛逛?”见璟娘的表情不对,听潮赶紧岔开话题。

    “你安排吧。”

    有日子没见珝娘了,左右无事去转转也好,璟娘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再平淡的日子也总有些意外,刚刚沐浴完毕,正准备回到床上小睡,就听到门外传来了一阵喧闹声。

    “姐儿,外面,公主鸾驾已经到了咱们府外。”

    方才还有些大将之风的桃儿急急地跑进来,通报了一个让璟娘料想不到的消息。

    江州城外的码头上,几艘大船正在上客,船上载的是宋元两国的使团,江州城的交接进行得很顺利,没有耽搁多少功夫,因此使团的起行就被定在了今天。

    “这份名单你收着,先不要惊动他们,多观察一下,若是真的没有问题,也要量材而用,不到万不得已,还是要以自己人为主。”

    城外的一个僻静处,刘禹将几张纸交给李十一,这是离京之前孟之缙交与他的,可不可靠,得不得用都不知道,他也没有抱太大期望,毕竟很多人都已经去了不只十年,其中会发生什么样的变故都有可能。

    一旦随团北上,像这样的接触就不宜过多了,刘禹尽量将事情交待清楚,那些他想不到的就要靠李十一自己去做决断,好在经过多次的实战,证明这个人还有些天赋的,干得不比自己差。

    不过刘禹也不怎么担心,因为他知道自己不论怎么走,这些手下就在附近,万一有什么突发事件,接应起来都很方便,就算真的事情紧急了,他还有个保命的绝招不是。

    “解老二对咱们感激涕零,属下以后的行事也会更为便利,如果侍制觉得没问题,属下想扩大在那边的商号,慢慢地将自己人安排进去,为将来做些准备。”

    “这些事你自己拿主意吧,不过对于解老二,千万要留个心眼,这是个狠毒之人,保不齐哪一天就会反咬一口,在他面前不要露得太多,对他只能是利用。”

    李十一点点头,东家已经不只一次这么说了,现在双方处于蜜月期,关系还算不错,一旦对方羽翼丰满了,就是自己全面撤出的时候了,为此他还要准备一个代替的计划。

    借着解家的名义,目前已经将商号开到了鞑子治下的大部分州府,随着这股力量的壮大,必然会引起对方的警觉,每一个弟兄都是他亲自挑选的,损失任何一个都会让他心痛不已。

    “此行问题应该不大,你们沿途不要跟得太近,要多注意收集消息,除了驻军,地理、物产、人口等等都不要放过,将来都会用得着。”

    刘禹没有说这个将来是哪一天,也没有说用来干什么,李十一默默记在心里,他明白东家的意思,这批手下还不算熟练,一路上正好可以当成训练之用。

    从江州沿大江而上,直抵鄂州,再转道汉水到襄阳府,从襄阳北上就是元人的河南等处行中书省,这个行程是廉希贤安排的,中规中矩看不出有什么别的用意,刘禹也不甚在意。

    “好了,就此别过吧,等到了大都,你我再述话。”

    码头上赵应定带着江州属官已经等候在了那里,挂着使节旗号的大船整装待发,眼见着随从已有催促之意,刘禹站起身一扬手,朝着不远处的欢送人群走去。

第三十九章 背影

    后世的帝都早已进入了九月,可是天气并没有呈现出秋日的凉爽,城市在初升的朝阳中苏醒过来,车流慢慢挤满了大小公路,大街小巷到处都是赶着上班的人流,又是一个好天气,又是一个好日子。

    “夏天夏天悄悄把你拖进了苞米地,压死你压死你不让你喘气......”

    某小区里,苏微哼着歌儿打开了房门,一身短袖运动服的她刚刚结束了晨跑,准备冲个凉之后去公司上班。一打开门,苏母已经将早餐端上了桌子,荷包蛋、稀粥、炸得焦黄的馒头片、还有自家晾的小咸菜,这种味道,正是她读大学之前经常闻到的。

    “真香,我先尝一块,哎呦......”刚捡了片馒头扔嘴里,就被苏母“啪”得一下敲在脑袋上,她一边故作吃痛状地眨眨眼,一边“嘎巴嘎巴”把可口的馒头片嚼得脆响,末了还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先去洗洗,瞧瞧你这一头的汗。”苏母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一把将她推入了洗手间,不一会儿,隔着浴室门传出一阵欢快的歌声。

    “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个宝......”苏母的眼睛一下子就湿润了。

    老实说,自从艰难产下儿子,小小年纪又得了这么个病,她的心基本上就放到了那一头,对这个女儿的照顾可以说是欠缺的,可是女儿很懂气也很争气,基本上没让她操过什么心,反而帮了她很大的忙。

    再懂事的孩子也会敏感,这一点当妈的肯定知道,但是情况就那个样,她一个人要撑起这个家,还要照顾生病的儿子,有些事情就只能视而不见,那份愧疚也只能埋在心里。

    现在女儿能干了,找了一个不错的工作,有一个看着还算靠谱的老板,如果再找一个看着还算靠谱的男朋友,最好是快一点结婚,那她这当妈的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听着女儿那乱七八糟的歌声,苏母能感觉到她的快乐,这种发自心底的快乐很久不曾有过了,最后一次大概是接到大学录取通知单的那一天吧,仿佛只是一瞬间,女儿就长大了,而自己却已经老了。

    “小微,我先去上工了,你慢慢洗,一会儿不要急着走,早饭一定要吃好,上班的时候路上小心点,晚饭等我回来做。”

    “知道了妈,你也是。”

    苏微大声应了一句,然后将涂满沐浴露的身体移到蓬头下,让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上,带走了所有的疲累,这样的生活曾经是她梦寐以求的,现在已经活生生地变成了现实,又怎么能不快乐呢,当然如果那个人时时能在身边就更完美了。

    她已经很知足了,人不能太贪心,想着所有的好事,往往就会美梦成空,最后一无所获。因此,她将日子安排得满满地,让这颗小小的心灵没有多余的空间去伤感,才对得起来之不易的和熙时光。

    既然来到了帝都,做为公司的员工,她认为自己没有特殊的资格,老老实实去总部上班,哪怕是做做样子,也能让公司里的流言少一点,旁人或许认为微不足道,可在她的心里这是非常重要的事。

    下了班先去医院陪陪小弟,除了护士和母亲,自己可能是他唯一能说话的对象,现在有了条件,苏微自然想要做好这个大姐姐,而今天还有一个特殊的地方要去,有一个特别的人要见。

    “小王?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下火车。”

    一条种满梧桐树的大街上,座落着许多五、六十年代风格的建筑,其中一幢三层的大楼,看上去毫不起眼,如果不是楼顶悬挂着一个硕大的国徽,没准就以为是哪个国营老厂的食堂。

    二楼一间挂着“综合二处”牌子的房间里,老冯笑着将一名年轻男子迎进屋,后者一身笔挺的黑色中山装,表袋位置别着一枚小小的国徽,手里提着一个旅行袋,很老式的那种,上面印着“魔都”二个字。

    “第一次出外勤,感觉怎么样?”

    “还行,不是特别紧张,盯了三天,人赃俱获,不过接头的大鱼好像听到了风声,没有出现,等到我们根据鱼饵的口供描述出具通缉令,才发现对方早在一天前就上了回国的习机。”

    “这件事你怎么看?”

    “不好说,有个感觉,不过没有证据。”

    “你是不是想说,我们内部......”

    被叫做小王的男子沉默了,他才刚刚加入,还在实习期,这种话怎么说得出口,不过那种感觉非常强烈,他并不想隐瞒,特别是面前这个视自己如已出的前辈。

    “没有什么,干我们这行,就要比别人多不只一份警惕,不过在没有具体目标之前,谨慎一点是对的。”

    老冯拍了拍小王的肩膀以示鼓励,这个年青人是烈士的遗孤,父母都牺牲在秘密战线上,孩子身体里流着特殊的血液,天生就是干这行的料,这一点他深信不疑。

    “人移交给了地方上的同志,我和小楚先回来,具体的报告,今天下班前就会放到您桌子上,您还有事先忙,我出去工作了。”

    “嗯,一块走,我要去趟医院。”

    案子不大,一个疑似目标人物以旅游的身份进入我国西南某城市,先后接触了三名在某厂要害部门工作的工人。这个厂表面上是一家普通加工企业,实际上承担着国防军工特殊材料的试制,而最重要的一项,就是为某新型核潜艇提供艇用特殊高强度钢材。

    真正的反间谍工作其实是一件非常枯燥的事,要在瀚如大海的线索中寻找到可能有用的,要在数以万计的目标人群中锁定那个最不起眼的,然后就是抽丝驳茧,全面布控,直到目标浮出水面的一刻,大部分时候都不会有冲突,甚至还不如警察抓重犯。

    不过在年青人的心目中,自己从事的是这个世界上最崇高的事业,哪怕悄无声息,默默付出和牺牲,换来的是国家的安宁,人民的幸福,那就足够了。

    “冯叔,是有新案子?”

    “小鬼头,才刚回来就坐不住了?不是公事,老毛病犯了,部里让我去拍张片子,其实就是小事,忍忍就能过去的,非要小题大作,没办法,下面下了命令。”

    老冯解释了几句,将略有些失望的年青人赶了回去,医院离得不算远,他没有打算动用公车,而是从自行车棚里推出自己那辆油漆班驳的大28老永久,熟练地跨了上去。

    “肺部有个阴影,建议做个造影,才能确诊。”

    帝都xx医院心肺科,一个上了年级的大夫拿着片子看了一会,指着一处小黑点说道,老冯一边扣着扣子一边摇摇头。

    “得了王大夫,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肺里全是孔,谁知道拍出来是什么样,万一真的中招了,那也是你吓出来的。处里一堆事,反正我来过了,你就当帮帮忙,应付过去得了,回头我请你喝酒。”末了他还加上一句“好酒。”

    王大夫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提起笔刷刷在病历上写了几行,然后连同片子一块塞进了一个文件袋,这个老冯满嘴跑火车,且不说自己是拿手术刀的不能喝酒,就他那点工资,能买得起什么?还好酒。

    老冯把文件袋夹在腋下,摆摆手打个招呼就出了门,外面的走廊上排着长队,老冯从人群中挤出去。突然一个女人的背影从他眼前闪过,以他职业的眼光自信不会看错,可是,她怎么会在这里?难道生病了,老冯看着那个背影消失在远处,到嘴的名字被他生生咽了下去。

第四十章 心结

    “臣妾叶氏参见公主殿下,未能远迎,乞请恕罪。UU小说,www.uu234.com”

    兴庆坊刘府,朱漆大门全部打开,府门外被仪仗塞得满满当当,阶下停着那辆霸气拉风的厌翟车,从上面下来的,并不是哪个后宫主位,而是年仅十一岁的晋国公主赵清蕙。

    因为有台阶,车子无法直接入府,璟娘带着府中众人赶到的时候,人已经进了前院,她只好在这此见礼,起身后,她这才发现,清姐儿穿上了少见的大装,九株花钗冠、青罗绣翟衣、长可及地的绛罗霞帔,只是那张小脸面带苦色。

    “总算将这劳什子取了。”

    将人引到内室,赵清蕙立刻放下了庄重的表情,直嚷嚷头疼,这也难怪,不知道是内造监的人出了错还是什么的,那个金灿灿的花冠竟大了许多,嵌在头上松松垮垮地自然不会舒服,璟娘帮她取下的时候都有些拿不住,这远的路亏得她坚持到现在才叫出来。

    “那不是我的,说是前朝大长公主的物件,我还未及笄,哪戴得这个,为了今儿的出行,宫人们临时找出来的,都不知道在内库里放了多久,可疼死人了。”

    赵清蕙一脸的嫌弃,不用说身上这一套也是旧制,璟娘静静地听着她抱怨,直到停下来,估摸着有些渴了,才将新沏的茶水奉上,整个内室里就只有她们二人,别的都被赶了出去。

    “你这房里......”

    就着璟娘的手泯了一口,赵清蕙这才有闲暇打量屋中的陈设,一看之下不由得睁大了眼。除了后厢那张大床,屋里到处都是她没有见过的事物,不由得转忧为喜,雀跃着跳起来,结果差一点就被身上的衣裙拌倒,幸好被璟娘一把拉住。

    “这镜子不是送入宫了嘛?”

    “这方盒子是何物,看着圆滑甄亮,这个花?镂上去的么。”

    “咦?这又是何物,木饰么,好生奇怪。”

    ......

    赵清蕙一边走一边褪去了身上的那些繁重的装束,屋里每样东西都会让她惊奇一番,这付好奇宝宝的模样让璟娘想起了以前的自己,何尝不是这样一种神态,她从来没有问过夫君这些东西从何而来,为什么就连宫里的人也不曾见过?然而那很重要么。

    “殿下......清姐儿,不是这般弄的,我来帮你。”

    璟娘站在飞轮前,扶着赵清蕙坐上去,稍稍提点了一下,后者就会意地照做起来,这部飞轮是照着璟娘的体力调整的,对于她来说也算得上合适,看到在自己的努力下那两个轮子飞快地转起来,兴奋地差点脱口叫出来,不过多年的宫廷教育让她及时反应过来,硬是憋得小脸通红。

    “戴上这个,再试试。”

    璟娘将一个发箍状的事物戴在她的头上,由于梳着发髻,戴得不是很牢实,两边垂下来恰好塞到了耳朵,没等她开口发问,突然一阵声响在耳朵里炸开,唬得她几乎握不住把手就此跌下来。

    “莫怕,慢慢听。”

    璟娘将声音调小了些,动感的音乐让赵清蕙慢慢有了感觉,脚上的动作不知不觉地合上了节拍,那些调子虽然有些怪异,却是如此地......有力。赵清惠想了半天才找到一个自认为合适的词汇,每个音符就跳在血液里跳动一般,让她的心也跟着沸腾起来,简直就像会从嗓子眼里嘣出一般,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赵清惠深深地沉醉在其中。

    “好...畅...快。”

    一曲不过几分钟,却已经让养尊处优的公主殿下感觉到了运动的快乐和劳累,她坐在垫子上大口地喘着气,已经丝毫没有了皇室贵女的矜持,好在没有任何宫里人跟在身边,否则多半又会受到一番教育。

    璟娘手上拿着的正是方才她看到的那个方盒子,一根细细的黑线从顶端引出来,连着她头顶上的那个事物,就是这个盒子发出的乐曲么?可那声响之大,就算是宫里伎人合奏,也做不到啊。

    “这是家夫所有,请恕璟娘不能赠与殿下,等他回府,璟娘定会告知,到时再遣人送入宫去,可好?”

    璟娘似乎在那个方盒子上划拉了一下,突然原本黑乎乎的表面显现出一个男子的头像,带着大大的笑容做出了一个奇怪的手势,逼真地就像是站在你的面前,赵清蕙的脸上一阵发烧,因为她此刻只着了小衣。

    这是她从来没有看过的笑容,笑得那般肆意,那般地无拘无束,这绝不是本朝仕子的标准仪态,可是却有一种让人愉悦的感染力,这一刻赵清蕙突然有些羡慕起璟娘来,她的这个夫君确实“有趣”,而且很可能是绝无仅有的。

    “耍够了,还没说明来意呢,大娘娘着我来瞧瞧你,你有多久没进宫了?莫非真的恼了,就算是,也莫要恼我好不好。”

    “臣妾岂敢,不过前些日子来了信,身上有些不爽快,等好利索了就会进宫去谢恩,殿下莫怪,在圣人面前还请为璟娘美言几句。”

    “这话倒也罢了,有什么恩可谢的,谢他们生生夺走你的夫婿么?”

    这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话题,有些话尊贵的公主殿下可以说,璟娘却只能默默听着,任何旨意都是恩典,她不能口出怨怼之词,因此她一点也不想进宫去,说一些她自己都感到难以启齿的谎言。

    宫里这么隆重其事地摆出阵势,闹得满临安府街知巷闻,未尝不是一个信号,可是哪怕这样的恩典她叶璟也不需要。如果可能,她只想要回自己的夫君,平平安安地呆在自己身边。

    帝都大学历史系是整个人文学部建系时间最长,历史最悠久的一个系,出过许多有影响力的专家学者。苏微站在那座著名的红色建筑前微微有些愣神,曾几何时,这里是自己最为向往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了惆怅。

    “小微!”

    郑灏云乍一看见她的身影,不敢置信地失声叫道,苏微皱了皱眉头,她其实不喜欢母亲以外的人这么称呼她,不过很快就调整了自己的情绪,脸上出现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一头乌黑亮眼的过肩长发,一套深灰色的职业装,精致的面容上施了层淡妆,透明的水晶唇彩在阳光下轻轻闪烁,更增添了一丝成熟的女性魅力,完全颠覆了他心目中那个清纯的干练形象。

    “不好意思,从来没见过你留长发的样子。”郑灏云略带歉意地说道,他刚才差一点失态了,惹得许多路过的学生注意到了他们,都在一旁指指点点,他怕苏微会在意。

    “是吗,怎么样,还行吗?”

    苏微毫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她稍稍侧了一下身体,扬着头问道,长发在脑后轻轻一荡,像瀑布一般垂落下来。

    “行,太行了。”

    郑灏云松了一口气,此时的苏微是完全不同的,显得那么自信而又美丽,神采飞扬。当然以前也很美丽,但不知道为什么,却总有着一种莫名的自卑,而如今,在她身上已经看不到了,郑灏云突然发现,自己是真的从来没有了解过她。

    “什么时候到帝都的,找到住处了吗?喔,对不起,只是同学之间的关心。”

    “谢谢,工作调动,应该会呆上一段时间,公司安排了宿舍,离得不远,上班挺方便的。倒是你老同学,怎么样,一切还好吗?”

    简单问候了几句,苏微抬起手看了一下表,差不多快到饭点了。

    “老同学,给我个机会请你吃顿饭,感谢一下你这段时间对我工作的帮助,可以吗?”

    “既然到学校了,不如让我请你吧,也别去外面了,尝尝我们学校的饭菜,怎么样?”

    郑灏云反过来向她发出了邀请,苏微笑着点点头,难得还有机会体验大学生活,她生不出拒绝的心思。

    “年轻真好啊。”

    “我去,你才毕业多久啊,大姐!”

    “真的,到了社会上,总觉得自己老得快,还是学校好,什么都不用想,灏云,你的选择是对的。”

    苏微吃着郑灏云帮她打的饭菜,里面的菜式都是她大学时最爱吃的,这个细心的男孩子一点都没有忘,可是苏微却不想他这样子。

    “那你呢,你选择离开我,也是对的吗?”

    “我是为你好,那个时候,如果我告诉你我家里的情况,你会怎么做?放弃读研跟我去社会上打拼,刚一毕业就背上一个沉重的负担?灏云,如果是那样,我们现在可能正在吵架,或者已经分手了,你觉得这样的结果更好吗?”

    郑灏云语塞了,他不知道要怎么反驳,说自己不在乎?说自己有能力,让她过得更好?他没有想到,这个看似单纯的女孩身上背负了那么多的沉重,难怪那些日子她的行为那么反常,总是心事重重地,可自己呢却一点都不了解,还纠结到了现在。

    “那不公平,苏微,你不能代替我去做选择。”

    “这个社会哪有那么多公平,我还一直想问为什么会是我,为什么我和别人不一样?别傻了,现在没有我,你不是一样过得挺好,看看她们,多么单纯多么青春,灏云,走过去没有那么难。”

    郑灏云没有理会她的暗示,尽管这是好意,他现在还不想走出去,许多美好的回忆就像刻在脑子里,让他爱不释手。当然他也明白对方不可能回头了,自己也许只能做她口里的那个“老同学”吧。

    “好吧,老同学,你不可能专门跑来就为了请我吃饭,这一次有什么可以帮你的?”

    “这是我自己做的,麻烦你帮我看一下,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如果错得太多,干脆就请你辛苦一下,当然报酬还是照旧。”

    私事过后肯定接着公事,郑灏云一点都没有猜错,苏微从挎包里拿出一撂已经装订成册的a4打印纸,笑着递给他。

    “我们......还能重新开始吗?”

    “对不起,灏云,我就要结婚了。”

    分别的时候,郑灏云还是忍不住问出了那句他一直想问的话,可是得到的回答却让他心碎,苏微走得毫不犹豫,和分手那一天的情形一样。

第四十章 打探

    数日之后,宋元联合使团的船队到达了襄阳府,这里做为大宋京西南路的路治所在一直还在枢府的舆图中,如今却早已成了元人荆湖行省的一部分。UU小说,www.uu234.com

    矗立于汉水中游南岸的襄阳城十分雄壮,隔着江水与樊城相望,曾几何时是大宋最可靠的边防堡垒。在没有郭靖夫妇和那些武林高手的情况下,守住了鞑子一波又一波地猛烈攻击,被誉为“铁打之城”。

    此刻,船头上的刘禹望着落日映照下的高大城墙,脑子里浮现的却是吕文焕被杀之前的哀嚎,“某为大宋御边三十余载,某不负大宋啊。”,凄厉的叫声直到那颗白发苍苍的头颅被砍下才停止,而这里就是他曾经战斗过的地方。

    也许吕某人没有说错,他的家族和姻亲故吏撑起了大宋最后的数十年,承担了整个荆湖和大半个沿江的防务,然而权力、财富兼而有之,朝廷又何尝有负于他?至于他深负怨念的救援不力,其罪魁祸首恰恰是其侄婿范文虎,襄阳开城的那一刻,一个深孚众望的国之栋梁变成了带~路党,这样的人要远比其他降臣更具破坏力,所谓“汉奸比鬼子更可恨”,刘禹怎么可能放过他?

    这次行程,循大江而上的使团船队没有在鄂州停留,而是经汉水直入襄阳。由于前面有大量船只拥堵,行船入港多费了些时间,那些船一看就是新造的,既有战船也有货船,只看他们行进的方向,也能知道去干什么、去往何处,如今亲眼所见,刘禹知道那些探报上的说辞并没有夸大。

    襄阳府如今是元人的物资转运中枢,从码头到城池的短短一段路上,人马、车辆往来不绝,如果不是打着使团的旗号又有元人的疏通,很可能连路都过不去,廉希贤偷眼打量一下刘禹的脸色,发现后者丝毫不为所动,真不知道是镇静~功夫了得呢,还是一无所知。

    “故地重游,刘侍制似有所得?如今在我大元治下,此地再无兵灾之祸,人人安居乐业,繁盛过于往昔,不知侍制以为如何。”

    “是么?刘某倒是听过一句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尚书,你说呢。”

    廉希贤愕然,随即摇摇头,此人还真是个不服输的性子。

    按照行程,使团会在此休整一天,然后弃舟登岸,之后就将以陆路为主,速度也会大大地加快。

    襄阳城正门的城楼上塌了一个角,这是数年前被回回炮轰击后的结果,这么多年过去了,居然都没有人去想着修复它,远远地望去,一派“落日残楼”的凄美景像,很有些后现代主义的调调。

    “看清楚面相,是那个蛮子么?”

    城楼高台上,一个中年男人指着正步入城门的使团一行问道,而他发问的对象,是个满脸虬须的粗壮大汉。他的穿戴与别的蒙古军士不同,毡帽皮袍,只在肩头隐隐露出铁甲,大汉就着火把的光亮看了又看,眼神中然是一种不确定。

    “那日太黑了,本来就看不太清楚,这个人么?有一些相熟的感觉,但是看着不像。”

    “不是还是不像?”中年人不太满意这种模糊的答案,有些不悦地觉声说道。

    “不......像。”

    大汉又睁大眼睛盯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摇摇头,几十步的距离,人只有一个不清晰的侧影,不论外形举止都与自己记忆里那个人相去甚远,他不敢完全否定,只能说出这种答案来。

    “算了,阿里海牙那里,你要记得收敛些,大汗这回真的发怒了,如果再有不好的消息报上来,我也保不住你。忍一忍,等南征一开,立上几个军功,我会在大汗驾前说话的。”

    大汉没有答话,眼睛仍旧盯着远处那个身影,如果不是那个蛮子,他怎么可能沦落到这里?一想起那个夜晚,他就满心恨意,眼神中不知不觉带上了桀骜之色,这种异常被中年人尽收眼底,不过他什么也没说。

    “记录。”

    就在他们盯着别人的同时,却不知道,也有人在暗中盯着他们,城中一间靠着城墙的酒肆中,几个行商打扮的男子正在通过一扇打开的窗户观察着城楼那边的动静,其中的一人拿着一个千里镜,一边看一边说道。

    “来人四十许,随从五人,昨日申时进的城,所寻之人是鞑子禁卫,应该是个百户。”

    “是还是不是?掌柜的说了多少次,不许再出现可能、应该这种字样,描述一定要准确。”

    这个要求当然是来自刘禹的授意,他实在是受够了古人表达的随意性,别人影响不了,但是自己的手下,当然要严格要求了,正因为这份严谨,才博得了李庭芝等人的尊重,因为他们也需要这样精确的情报。

    “是个百户,数月前......两个月前到的鄂州,地位应该很高,不受当地驻所管束,叫什么什么贴儿,对不住,鞑子的名字太难听了,下次一定打听清楚。”

    他们这组人是提前几天就到的襄阳城,之所以盯上那两人是因为他们对于使团中人的关注,当然这只是例行的打探,对方想做什么一概不知,除非他们有针对性的举动,才会采取更进一步的措施。

    一个头目模样的男子摇摇头不再驳斥,随手在一张纸上将刚才的话记录下来,这些记录不会留底,在通过传音筒上报之后就将销毁掉,至于他们看到的有什么作用,那是别人的工作。

    “掌柜的,今日城中各处探报出来了,新到汉军三个千户所,鞑子骑军一个千户又五个百户,统兵将校之名待察,新入城大车二百四十五辆,其中一百八十七车装着粮食,二十车木料,十八车箭矢、十车甲胄,悉数来自归德府。”

    “城外码头的弟兄来报,出城的大船八十六只,三十只兵船,载着一个汉军千户所,四十二船粮食、十四船军械,发往鄂州方向,等到那边的探报过来就能确定了。”

    李十一听着手下的报告,时不时地“嗯”上一声表示自己在听,这样的报告每天都会有,全都是一些乏味的数字,可是东家说过,这些东西将来就是致胜之本,他们所做的事,要远比杀几个鞑子重要的多,这一点李十一深信不疑。

    “要不要即刻报与建康那边知晓?”

    “等各处探报齐集,算出一个总数再报上去,对了,从即日起,将这个数字抄送一份至安庆府,以后都是此例。”

    李十一所在的是城外一处庄子,襄阳城历经战火多年,城外早就没了人烟,元人得城之后,那些无主之地尽数发卖,价格还很低廉,这一处庄子就是他们以解家的名义买下的,连着附近的数百亩土地,成为了一处秘密据点。

    他所在的一个大院子里,各处厢房都在做着同样的事,很像后世的电讯处数据中心,无数的消息从四面八方传到这里,然后经过核实、汇总再发到需要的地方去,李十一穿得也像个地主只差没有几个捏脚捶腿的婢女。

    “那些事物要尽快熟用,这处外围的防卫要加强,不能有任何侥幸之心,一旦有不妥,即刻将它们毁去,记得,人可以死,物不可以失。”

    李十一走到屋角,指着一个事物吩咐道,那个事物呈圆柱状,两头伸出一截木柄,一个军士正坐在马扎上,使劲地摇着那个木柄,前面有两根黄、白线接入了一个墨绿色的箱子,箱子上闪动着黄色的亮光。

    这间屋子里共有三处这样的事物,院中其它厢房内也是,据说它们能够为那些传音筒补充吃食,因此成为了探子们的宝贝,不必李十一吩咐也会尽力保护它,负责此地的手下却不敢无视他的话,忙不迭地点头称是。

    李十一在这里呆不了多久,使团一出发,他就得跟上去,前来不过是顺路,眼见得该叮嘱的都叮嘱过了,当下也不再言语,而是静静地看着弟兄们做事。

第四十二章 接头

    公主仪驾在刘府盘恒了半日之后方回,同来的时候一样在临安城中掀起了热议,大部分人得知内情后都认为这是圣人对出使功臣的抚慰,而数日之后的一封敕书则进一步证实这种猜想。

    “敕:谦祗率礼,端懿传芳,必资闲淑,爰霈宠章。令人叶氏,和惠积中,柔嘉成德。谨言容而有度,率箴训以自持。宜从进陟,用示旌褒。升位序于兰闺,锡恩荣于芸检。荷兹明命,益务虔诚,可。”

    “臣妾叶氏领旨谢恩。”

    一身正装的璟娘面无表情地听完,公式化地行了一礼,做得规规矩矩让人挑不出错,前来传旨的黄内侍暗叹一声,将镶了大红云锦缎子的敕书摆到了案几上的一个盘子里,那里面呈着四品硕人的全套冠服,意味着现在璟娘同他的夫君一样都升为了正四品。

    照理来说这不算什么加封,只是妻凭夫贵的例常晋升而已,可是特意命内侍前来传旨,再加上随之而来的那些封赏之物,无一不体现了一丝特殊性。

    “恭喜令人,呸,瞧咱家这张嘴,现在应该是硕人了。不过咱家还得说一句,这是殊恩,谢赏的话不如硕人自行进宫说与圣人,是不是这个理?”

    “一切但凭大铛安排。”

    “那咱家就僭越了,就定在明日巳时,各宫主位皆已晨省完,便不需等候,如此可好?”

    “多谢费心了。”

    对于黄内侍的善意璟娘还是给出了一个笑容,命管家奉上例银将人送出府,至于那些赏赐,看都没多看一眼就随口吩咐人收起来。在她的心目中四品五品、令人硕人都没有什么意义,夫君还想给她挣个“夫人”呢,可是如果要为此分离,倒不如不要得好。

    “累大嫂久候了,宫里来了人,不得不应付一番。”

    前院的厢房里,除了映红之外,金明的娘子涂氏赫然在座,她比黄内侍来得还要早,不过由于要接诏书,只能在这里等了一会儿。同时也拒绝了去后院的安排,璟娘进来的时候,两人正在说着话,见到她,都站起身来。

    “不妨事的,大娘子有事只管忙。”对于这个相府贵女,出身平平的涂氏有一种天然的敬畏感,这也是由于金明是武人,圈子里接触的多半都是同类人,不怎么和权贵打交道的缘故。

    要说品级,涂氏还在璟娘之上,可是第一次登门显得拘束的却是她,人家自称“弟妹”,她却不敢自居大嫂,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的爽利劲。

    “嫂嫂这话让璟娘好生惭愧,入京以来,一直未有机会去府上拜会,倒要叫嫂嫂亲自登门,先在此赔个不是,嫂嫂看在璟娘年纪小,莫要放在心上才好。”说完敛首施了一礼。

    “怎会......”涂氏不防她这么做,一时手足无措,想扶又有些犹豫,手刚伸出去,就被璟娘一把握住了。

    “嫂嫂若是不生份,只管叫璟娘之名,或是十三姐儿,可好?”

    这份热切让涂氏不知道说什么,只能任她拖着坐到了上首,屋里的三个女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府里的男人都去了远方,因此很容易就让璟娘找到了共同话题,在她有意识地引导下,慢慢地越聊越投机,让涂氏放松不少。

    “......这姜招抚不在,宁哥儿又不知去了何方,我得到消息,就想着来府上看看,弟妹这里有没有法子可想,遣人去告知他们一声,也好有个准备。”

    “嫂嫂莫急,慢慢说,倒底情形如何。”

    原来涂氏登门是得到了一个消息,姜才被人弹劾了,有御史参他数条罪状,其中最有力的一条是窝藏了一个什么女子,据说就连苦主都将状子递到了临安府,别的倒是看着严重,其实不算什么,因为很容易辩过去。

    虽然不理外务,但璟娘也知道姜才是夫君极为看重的人,这样的攻讦背后是什么人?她大致也能猜出几分,且不说两家的关系,姜才现在的位置很重要,这是夫君一再强调过的,她想了想,招手叫了个婢女过来。

    “去找府中管家,要他去打听一下往临安府递状子的那人可还在城中?他们是何来历,现居何处、那女子是他家什么人,都要打听清楚。”

    这样的事自然要男人出面去办,在没有确实的消息之前,璟娘也不知道怎么处理,不过既然知道了,最不济圣人跟前还是说得上话的,她大致盘算了一下可能的助力,心里已经有了些底。

    “啊,这就是大海?”

    元人治下的宁海州,原本还是属登州,至元九年才单划出来,下辖只有牟平、文登两县,位于后世山东半岛的最尖端,州治在牟平县,离着海边不远。

    雉奴倒也罢了,从未见过大海的月娥突然看到这么广阔的水面,一眼望不到边,惊异之下不由得激动不已。她二人是从济南府出发,经益都、胶莱到此的,一路之上经过的都是鞑子重兵防御的核心地带,能够畅通无阻,并不光靠着解家的招牌。

    当年那场变乱发生之后,元人自然这里实行了大清洗和铁腕统治,不过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将人全都换了,中下层的里面从州县一直到城防仍有大量的旧有人员,因此有了郑德衍这匹识途老马,一会找到一个衙中胥吏,一会碰上一个行军百户,个个都是一口一个郑叔地叫着,两个小女子钦佩之余又有些纳闷,不怕他们出首告官么?

    “你懂什么?老夫又不姓李。”

    郑德衍一付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的不屑神情,含糊地解释了原因,雉奴立刻就反应过来,老爷子是四娘子一系的,和李家牵扯不大,只怕早已经不在鞑子的通缉名录中。

    这一路的收获还不只此,他们一行发现,原本重兵防卫的各州县都有些空虚,大量的百户、千户所都已经奉调南下,集结于安东、涟水一线,军营里多了许多陌生面孔,听说是从大都调来的外地军队,其中甚至还有女真、高丽这等异族人。

    联想到李十一之前提供的消息,元人的用意就很明显了,那些原来的驻军里面夹杂了大量的李氏降人,过了十多年还是不让当政者放心,因为这里离着大都太近了,现在有了一个很好的理由,让他们去与宋人消耗掉,真是一举两得之事。

    眼下暂时还顾不到那一头,二女此行的目地就是宁海州,依照刘禹的吩咐,此地将会开设一个商行用做行动的掩护,好对这两个半岛最顶端的县进行渗透,这些都需要郑德衍他们的帮助。

    此刻,二个女子来到海边也并非是突发其想,牟平县城里的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展开,郑老爷子不知道被哪个当地富商请去了作客,以便为商行的开张铺路,二女则有自己的任务。

    雉奴仍是一身男子装束,看着月姐儿兴高采烈地行走在沙滩上,她却有些心不在焉,同来的老狗子等几个护卫已经把住了四面,这一带的海岸线十分曲折,海外不远处就有一些小岛,照理来说是个不错的渔场,可是居然没有什么渔家出没。

    “听本地人说,最近海上兴起一股海匪,极为残暴,不仅抢船还要掠人,拿银钱去赎都没有用,碰上就是一去不回,元人没有办法,在这一带实行了海禁,将附近村民都迁入了内地。”

    老狗子打听来的消息应该是准确的,不过雉奴对此没有多少兴趣,元人固然可恨,那些杀人越货的海贼也同样该死,这海面上还有一个她认识的人,只是不知道现在何处。

    “大当家,前面就是横山角,那里是鞑子的文登县,转过去沿着海岸,约摸半个时辰就能到刘家岛了。”

    一个手下对照海面指了指,这一带的标注相对来说比较可靠,大致位置都没有错,从这里过去是一个小小的海湾,湾内有一个不大的海岛,当地称为“刘家岛”,而在后世则被叫做“刘公岛”,已经成为了著名的历史遗迹和旅游胜地。

    “大当家,属下还是那句话,一会你带弟兄们在岛上等候,属下去陆上走一遭,毕竟是鞑子的地盘,小心一点的好。”

    “啰嗦什么?传音筒里联系上了,你不是没听到,鞑子在这里没多少守军,就算认出我等也不怕,弟兄们有多久没上过陆了?大伙说是不是,想不想去。”

    姜宁一挥手,船上众人轰然应诺,见到这等情形,那个手下只能是无奈地停止了劝说,这次只来了一条不大的海船,还是不久之前缴获的,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开着来到敌区,怎么说都会有一些担心。

    船速开得很快,这一带的海况比较平稳,进了海湾之后,姜宁没有在刘家岛停留,而是直接下令绕了过去,在海上飘了那么久,他太想上陆了,这是每一个出海之人的自然心理,与别的因素无关。

    “好象有几个人,是不是来接应的?属下想打开传音筒,大当家,大当家?”

    叫了几声没有反应,手下诧异地转头一看,大当家拿着千里镜神情专注地观察着岸上,不知看到了什么,那双坚若磐石的手竟然有些微微颤抖,手下有些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发现他的面上泛起一丝激动的神色,再也不复方才的冷峻模样。

    “降帆、下锚、放小舟,快!”

    过了半晌,姜宁才像从梦里醒来,一迭声地发出了指令,如果不是有这么多手下在场,他都想直接跳入海里游过去,现在哪怕一刻他都不想再等了,因为心里的那个人就在对面。

第四十三章 坏事

    “你便是那个无恶不作的海贼?”

    雉奴瞪着一双大眼睛从上到下打量着姜宁,反反复复地似乎要将他看个透,眼神里一小半是惊奇,一多半则是不相信。这实在太出乎她意料了,宁哥儿出海才多久,怎么就能闯出偌大的名头?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人么。

    这一次登陆,姜宁带来的手下都是出自刘禹的亲兵,这些人发现来接应的是个女子,虽不免有些好奇但也不至于失礼,他们更感兴趣的是,为什么大当家会被一个男子拉到一旁,然后像个木偶似地被人看来看去。

    姜宁有些享受地任她摆弄,这么近距离的接触是数月以来的头一次,不是在梦里,而是触手可及,他早已忘了自己为什么前来,只希望时间就此停下,永远就在这一刻便好。

    后知后觉的雉奴终于感受到了那束灼热的眼神,羞恼之下不轻不重地踢了他一脚,后者这才忍着痛偏过了头去,想着要怎么同她开口,平时想了无数遍的那些话此刻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喂,那些事真是你做下的?”

    “哪有,船是我等抢的,人也的确劫走了,不过都安置在一处岛上。他们大都是为鞑子运输军资,熟识海路,岸上也有些路子,今后会有用处,却不曾加害过,至于别的都是讹传,你莫要信。”

    “真的?没有滥杀无辜,没有抢掠妇孺?”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只要听命不动的,都不会有性命之逾。海上哪有妇人,不过前月里劫了一只高丽商船,上面除了货物还有十余个年轻女子,都是当地人在乡间收罗,准备卖与元人的,后来行船至高丽海岸,本欲将她们放回,可这些女子害怕再次被卖,都不愿意下船,最后只得带回了寨子,做些洗衣煮食之类的活,倒是不曾欺辱过她们,所谓谣言大概就是指此吧。”

    雉奴背着手斜着眼睛看他的表情,似乎在确定他有没有撒谎,姜宁目光坦然地回视过去,雉奴盯了一会就笑笑着放过了他。

    她没有什么圣母情节,就算姜宁他们真做了什么,那也是在敌国范围内,从小的环境使然,她见过的惨事数不胜数,这么问倒是戏谑的成份居多一些。

    “那个女子是谁?”

    “李十一捡来的婆娘,已得了圣人首肯,不过尚未完婚,宁海州里要建的商号,就是为你们所用?”

    这次见而纯属意外,雉奴没想到前来会面的人是他,姜宁也没想到前者跑到了这里,因为距离太远,他们同陆上断了很久的消息,直到最近才联系上。而这个商号就是联络点,不光是提供掩护,也能为他们安排一个出货的渠道,毕竟岛上需要的是吃食衣服这类的生活日用品,银钱反而没什么用处。

    接到了人,赵月娥带着他们先行回城里,这个时候姜宁的手下们才知道那个男子是谁,不过谁都没有上来打招呼,而是十分默契地将时间留给了他们俩。

    这一次相见,姜宁发现对方好像有所改变,对于自己的说话也有了兴趣,时不时地还会问上一句,海上的生活本就十分刺激,在姜宁的嘴里平平无奇地直述出来,依然是个不错的故事。

    “打得好,这些狗贼,为鞑子做事,都该死。”听到精彩处,雉奴就会忍不住拍手称快,在她的头脑中只有最简单的是非观,站在鞑子那边的都是坏人!

    海战同陆战不一样,一旦失败就是船覆人亡,跑都没处跑去,不过雉奴好像从来没为他担心过,更不会说出那些关心的话。这让姜宁更深刻地理解了那句叮嘱,“她本就不是个寻常的女子”。

    不知不觉时间就这样过去了,大部分时候都是他在说,雉奴在听,直到后来无话可说时,姜才想起来要问上一句。

    “你怎会来这里,侍制不是上大都了么?”

    这个消息他是最近联系时才得到的,原就是本地的弟兄所通报,他自然会以为这里的所有人都知道,哪曾想雉奴一听之下猛得怔住了,随即脸上就变了颜色。

    临安城里兴庆坊刘府内,璟娘早早地就起了身,这是由于要锻炼的缘故,几个月不间断地坚持下来,如今已经形成了习惯。

    “管家已经探得了消息,确实有一家人将状子递到了临安府,因为事涉边臣,姜府在这边又没有主事的人,临安府那里就将状子压下了。之后台阁就发了难,指斥府衙有意庇护,其中定有弊情云云,要求将案子转到大理寺,朝廷还没做出回应,不知道到了哪一层。”

    “那家人是何来历?”

    伴着一阵舒缓的音乐,一身紧身黑衣的璟娘在垫子上做了一个伸展动作,一只脚盘着,另一只尽力地向上前方伸直,并且要在空中滞留一会儿,这个动作有些吃力,她的发际上微微现出了汗珠。

    “问过了,是嘉兴府华亭县乌泥泾镇人,状中所说女子亦是本乡,七岁时被他家买去,有身契为凭,说是已经成了亲入了户藉。”

    “喔?”

    璟娘一怔,动作也慢了下来,若只是个仆役倒还好说,花点钱就能消灾,“民不举官不告”,按住这一头,消了诉讼,朝堂上没了口实自然也就会不了了之。可若是个正经娶回家的媳妇,事情就要复杂多了,说得轻一点是“窝藏逃人”,重一点就是“强抢有夫之妇”,那是权贵之家才能干的事,姜才显然还达不到这个高度。

    “娘子无须心烦,虽是有了婚凭,其实这家人未必会有多稀罕那个女子,过了这么多年,早就以妻亡为由重娶了,如今这么做,无非是想诈些银钱罢了。”

    “哪会如此简单,那家家境如何?”

    听潮忙得不亦乐乎,老管家就低着头站在院子外,却不能进来,全靠她来回传话,还要抽空子照顾璟娘,这么一趟趟跑下来,出的汗只怕比璟娘还要多些。

    “家里有十余亩水田,不是上等,也算得上一个殷实人家了,家中无人出仕,那女子的男人读书不成就从了商,在镇上开家布匹铺子,父母俱在,族中有个叔辈官至外路知县,此外便无出仕之人。”

    听潮将老管家打探来的消息用清脆的声音背出来,难得她的记性不错,虽有些停顿,但没有多少错漏。中等人家,读书不成,这是其中的关键词,一下子就被璟娘抓住了,有**就好,夫君不是说了嘛“能用钱解决的都不是事儿”,瞧这话多霸气!

    “这些消息,不过半日功夫,管家是如何得到的?”

    “管家说临安府的家府尹与大郎有旧。”

    原来如此,璟娘点点头不再发问,专心地做完余下的动作,这套~动作比较柔和一点,是刘禹走之前特意为她选的,幅度不大,有点像瑜珈,不过在听潮看来,更像是跳舞。

    做完操,因为一会还要入宫,璟娘没有去踩轮子,梳洗之后就换上了常服,有些事情她要亲自问一下才能确定。

    “咱们府上在嘉兴那一带有没有田地?”

    来到前院,她叫人帮老管家搬了个石凳子坐下,这位管家是叶府的老人了,跟着她陪嫁过来,给予一些尊重是必须的。

    “回大娘子的话,原本是有一些的,不过前些日子府里张罗着要银钱,就一体发卖了。”这件事璟娘是知道的,被人一提醒之下马上就记了起来。

    “那叶府呢?”

    浙西路的常州、湖州、平江府、嘉兴府都属于太湖湖区,水田产量极高,因此也是大户人家置产的首选之地,那些上好的田亩几乎都被京师权贵垄断了,叶府自然也不会例外,不过老管家听到她这么问,却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样,你一会拿上郎君的帖子去大郎府上,就说我说的,先拿一百亩地契来备着。”

    “这......大娘子打算怎么做?”

    老管家被她的口气吓了一跳,两浙繁华之地一百亩上好的水田,这是拿着银钱也买不到的,虽说两府是姻亲,可就这么平白无故地找上门去,大郎倒是个好~性子,不怕那位掌家娘子说嘴么?这位十三姐儿,也太不把钱财当回事了。

    怎么做?璟娘的脸上带了些冷意,无非是巧取豪夺而已,说得通便罢,拿一百好田换一个逃了十多年的女子,这样的好事只怕天底下都不曾有过。若是还不知足,想要多诈些,她也不介意用上些手段,让他们尝尝封建社会以势凌人的滋味,知道什么叫做“人财两空”。

    做这些事都不用动用叶府的势力,光凭他夫君正在九死一生的出使路上,就能堵了那些言官们的嘴,至于会不会秋后算帐?夫君不是说过“闯了祸他来收拾么。”,被宠出毛病的璟娘隐隐有种做坏事的刺激感,将那些女诫女德都抛在了脑后,竟然有些跃跃欲试。

第四十四章 盛事

    广南西路治下的雷州州治所在的海康县城,城外的西湖是当地一景,其名由来还要追溯到南渡之前,据说同两位苏学士苏彻、苏澈一共到此有关,后世被辟为公园,在此时也是游人聚集、赏青踏春的上佳之选。

    今日的湖畔更是人山人海、磨肩接踵,让初到此地的兵部侍郎、提举琼州市舶司事黄镛看到这样的热闹景像也不禁咋舌,恍忽以为自己身处京师的那个同名胜景,要知道这里可不是光城中便有丁口五十万众的临安府。

    “十贤祠。”

    湖西畔,一座坐北朝南的两进院落分明是刚刚修成,画栋雕梁漆香可闻,檐顶的匾额上题着三个大字,正院照壁上挂着一溜画像,绘着南渡前后的本朝人物,都是曾驻足本地的,当然多是贬谪至此。黄镛一幅幅看过去,他当年流放时也不过才到邻路,这些先贤的事迹倒是引起了一些共鸣,直到在一付卷轴下站定。

    “国朝自天禧、乾兴迄建炎、绍兴百五十年间,君子、小人消长之故,凡三大节目,于雷州无不与焉。按《雷志》:丞相寇公准以司户至,丁谓以崖州司户至;绍圣后,端明翰林学士苏公轼、正言任公伯雨,以渡海至;门下侍郎苏公辙,以散官至;苏门下正字秦公观至;枢密王公岩叟,虽未尝至,而追授别驾犹至也。未几,章惇亦至。其后丞相李公纲、丞相赵公鼎、参政李公光、枢密院编修官胡公铨,皆由是之琼、之万、之儋、之崖。正邪一胜一负,世道与之为轩轾。雷视中州,为远且小而世道之会,乃于是观焉......”

    首先吸引他的是一笔字,全卷通篇笔势迅疾力道刚劲,具有豪迈之气,一字一句地念下来,黄镛能感觉到做书之人胸中有些郁郁,不是不得志的那种,而是恨铁不成钢,好一个状元之材,黄镛在心里赞叹不已。

    “器之兄!过府而不入城,是欺虞某俸薄,做不得一顿东道么?”

    周围突然安静下来,不等黄镛回头,就听到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他摇摇头转身,执手回了一礼,说话之人便是本地太守,太府寺簿、知雷州虞应龙,身后跟着属僚及本地乡绅。

    “正欲找弟一述,无奈盛况当前,不由自主地便跟来了,柏心好大的手笔,此举堪入方志,传颂百世矣。”

    虞应龙的话自然是调侃之语,且不说他这一郡之守,作为本朝名臣虞允文的曾孙,一出世便带着荫恩,怎么会缺了银钱,黄镛见他兴致高昂,自不会去做扫兴之举,这种文事历来都会得朝野称颂,何况还是在这蛮荒之所。

    “正是,太守兴教化、育乡梓、平讼狱,得官如此,实乃百姓之福。”

    “正是正是,当记入方志,以警后人。”

    ......

    既然连黄镛都开口称赞,身后那些人还不交口相应,一时间阿谀滚滚好不热闹,虞应龙连连摆手逊谢,口称“不敢当”,实则高兴地满面红光。

    黄镛面上带了个淡淡的微笑看着他们表演,能够跟在太守身后的,自然是对此事出力甚多的。这么一座院落,连同四周的装点、树木花草、乃至于脚下的青砖径道,所费多少摊至每人又是多少,他都大致心里能算出一个数来。

    雷州是下州,所辖三县,海康、徐闻、遂溪均为下县,人丁不过数万,岁入嘛,可想而知,这位虞太守能在人烟罕至之地搞出这么个东西,还是有些魄力的,至少要强过刮地皮吧。

    “接到邸报,得知器之要赴琼,某便日盼夜盼,估摸着你也应该到了,谁知道今日方至。”

    “福建路有异动,不得已转道荆湖,自然要晚一些,不过也恰逢其会,否则一旦过了海,再想来就不太容易了。”

    知道他身负使命,虞应龙也没有过多寒喧,将他领入祠中找了一个僻静的厢房,至于跟来的那些人,连介绍都没有介绍一下就被挡了驾,惹得人人猜测,看着貌不惊人,如何能得太守重视?

    “原来如此,不过你还真是来得巧,若不是等文宋瑞的题跋送来,早于上月就该开祠了。”解释了一句,虞应龙又压低了声音,“可是泉州有变,不瞒器之,某这里刚刚接到广州督府钧令,要兵要粮,难道要开战?”

    “这个么,某所知亦是有限,不过此事应当是真,说不得此刻朝堂邸报便已在途中,前因嘛与某身上这差遣有些关碍,据说之前琼州遭了海贼,你这邻州难道不曾与闻?”

    黄镛抿了口茶,他敏锐地观察到,虞应龙听到自己的问题,脸色有一个明显的变化,只是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这件事雷州是有奏报的,不过与姜才的战报有些不同。

    “此事全是下属徐闻县呈报,言贼人只是进了海峡,却并未上陆,饶是如此也是日夜防备不敢稍有懈怠,某这守臣哪还有余力去管别处之事,日后听说了曾侍郎之事,也是唏嘘不已。”

    “事先没有任何风声么?”

    “不曾,器之的意思,此事莫非别有内情?”

    虞应龙一愣,这话已经带了些试探的意味,他突然想起那天自已亲家的表现,心中突棱了一下,前后这么一联系,隐隐便猜出了一些来。

    黄镛没有答他,这件事朝廷没有明发邸报,不管是为了保密也好、遮掩也罢,他都不宜事先透露,不过看对方的表情,似乎有所悟,两人对视一眼,都举起了茶盏,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此次南下赴任,除了接掌舶司,还要核查姜才被颏一事,做为弹章的起草者,虞应龙自然是第一个被问的对象。两人文武殊途,是不是因为某事起了争执,都未可知,这也是诸公让他顺路走一趟,而不是另派大员前来的原因。

    “柏心,你所奏姜才纵容不法、窝藏逃人一事,可有凭证,首告何在?”

    思忖再三,黄镛还是决定直言相问,对方是个聪明人,再用旁敲侧击之术,可能就会误入歧途,虞应龙听他这么问,不禁有些愕然。

    “别误会,诸公出于慎重,才让某前来问一问,毕竟你不是言官,亦不是主官,一路同僚相互攻讦,非是百姓之福。”

    这话说得很重了,译成白话就是,你又没有风闻奏事的权利,姜才也不是你的下属,吃饱了撑得要去多管闲事?是不是有私仇。

    “器之你既然是代政事堂诸公相问,某在此也当直言相告,此事某是有些私心在里头,不瞒你说出首告发之人是某的姻亲,本为琼州乡绅,当然他只是发起之一,受害者尚不只此事。为何由某上奏,原因不外有二,其一,递到了某的衙门,本官不得不管,其二,就算上交本路提刑,他们管得了么,此事最多不了了之,本官据实上奏,是不想朝廷失一重臣,绝无挟私报复之嫌。”

    “莫激动,只是循例问一问,你说他强占民田、鱼肉乡里,可是为已敛财?”

    这也是说不通的地方之一,琼州是个什么地方,鸟不拉屎,当官都不愿意去。以姜才的前程,只要不犯错,肯定会调回京师的,他会昏了头在这里抢田?打算扎根边疆么。

    “这个么,某不能乱讲,姜某所占之田,都用作了他途,至于是干什么的,你上了任自已去看,或许同你这市舶司还有些瓜葛,不过他强占民田是铁一般的事实,非是某污蔑于他。”

    “那个逃人就在他的后衙,当地百姓无人不晓,器之可以随便找人询问,看看某是否有不实之词。”顿了一下,虞应龙又补充说道。

    话说到这里就已经为止了,再问下去就成了庭审,黄镛心知自己不是大理寺,对方也不是罪人,能够直言相告还要多亏两人相识之故。现在看来,这个虞应龙应当没有说谎,否则到了琼州就可见分晓,黄镛有些迷惑了,姜才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一海之隔的琼州,却是另外一番热闹景像,船还没有靠港,黄镛就发现了异常之处,这哪里像是一个化外之地,那种喧嚣隔着一条海峡都挡不住,恍忽以为自己身处京师某个瓦子里呢。

    “看过来看过来啊,今日请工照例给米一升,这可是白花花的精米,抵得糙米三升,什么你令要糙米?也成。看这斗,可不是寻常小斗,官府说了足质足量、童叟无欺,看到没,堆得尖尖地,拿回去抵得两日吃食,做得好的还有奖赏,等闲都买不到的雪花糖,报上一个?好咧,录上户籍名号,拿上签子去那边等候......莫挤下一个,下一个。”

    “咣咣咣!”几声铜锣敲响,当然不是开锣看戏,一个禁军服饰的年青人边敲边喊着话,他的背后立着一个旗杆,上书“募兵”二字。

    “朝廷经制水军,投效报国有门,给妻儿挣下一份前程,机会难得,名额有限,饷银丰厚,无须你身高力大,只消有些水性,如何,来试试......”

    好端端一个严肃热血的场面,硬生生成了跑马斗耍的街头卖艺,黄镛看着那些热闹不禁摇摇头,前来应试的人为数不少,不过一听口音就知道并非本地人,多是两广人氏,远一些的,甚至听到了荆湖乡音。

    一处招兵,一处招工,就占据了大半个码头,别处各种拉客的小厮、搬货的脚夫、伢行的伙计各种吆喝声此起彼伏,难得的是各有规矩、忙而不乱,黄镛没有看到巡兵的身影,只有街角几个衙门差役坐在那里歇凉,时不时地朝这边盯上一眼。

    “可要先进城去递帖子?”

    “不急,找间客栈先住下,去各处转转。”

    倒不是他喜欢看热闹,不过离京之前刘禹曾对他说过,这里与别处不同,他就是想看一看,倒底有什么不同,值得曾唯搭上一条性命,依然不后悔。

    几十里之外的临高县,这里虽然没有琼州港那船热闹,场面却铺得极大,许多处工地都同时在建设,到处都是人头攒动,一派忙碌的样子。

    “......营造之法某不懂,但既有图样就应照着来,不可稍有增减,你等都是老师傅了,这个不用某多说吧。给我下去一尺一尺地量,完全无误了方可再行浇涛,这是朝廷的脸面,万万不容有失,否则你我都担待不起。”

    杨行潜站在一处地基前,对着身边的一群工匠说道,语气里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所站的这处就是未来市舶司的主建筑所在,而在刘禹的设计里,并不会造成普通的衙门样子,而是选择了后世的大会堂那种,将同时兼有展示、办公、休闲、娱乐等功能。

    脚下是一个宽达百步的大坑,深及一人多高,方方正正地并不出奇,因为这时空的殿宇也是这么建的,只不过支撑其中的廊柱不再是粗大的原木,而是钢筋混凝土柱子而已。

    由于占地太广,整个建筑只有三层,一应设计都是在后世通过专家论证后完成的,建工量和难度都不大,而用到的工具也是这个时空能够接受的。图纸详细到每块砖瓦的大小,足有一尺多厚,标注的单位自然是这个时空通用的,为了防止出问题,刘禹加大了余量,严格施工造下来,地震海啸都不用怕。

    将身边的工匠们都赶下去,杨行潜这才觉得有些口干舌燥,拿起随身携带的水袋,却发现已经一滴水都没有了,不禁摇摇头举目四望。

    远处的临高县城早就拆成了白地,里面为数不多的百姓都迁到了别处,从那里一直到海岸,全都变成了一个工地,无数的做工者在辛勤劳作着,其中既有宋人也有夷人,既有良民也有罪囚,未来的市舶司虽然还没有一个雏形,却已经在杨行潜的脑子里现出了模样。

    主厅的周围是一排排同样方正的建筑,这些都是东家嘴里所说的“样板房”,而大片的空地也做了规划,它们将以赎买或是租赁的方式发出去,人们可以按自己的想法加以建造,但是会严格区划,为的就是整体上的效果,有些类似于后世小城镇的那种。

    广阔的街道达到了十几步宽,每一条都堪比京师的御道,连通琼州港的主道已经修成。而紧接着第二轮扩建就将开始,按刘禹的打算这将会是未来环岛高速的一部分,一切都要高标准严要求,另可慢一些也要保质保量,顺便也将培养出一批合格的师傅出来。

    基础建设并不是技术含量非常高的活,重点就在于质量的监控,在封建社会随时面临着抄家灭族的威胁下,偷工减料是件风险极大的事,没有人会为此而冒险,相反浪费倒是时时在发生,不过这都是新材料新工艺,刘禹对此并没有苛责,他只要最后的成果。

    现在杨行潜干的就是监工的活,他监控的当然不是偷懒耍滑,这种事情自有军士出身的亲兵和官府去做,严格的质量要求才是他关注的重点,各种材料的配比、建筑的尺寸都有详细的图样,他要做的就是保证按图施工,这一点,古人还是非常认真的。

    临高角外缘的码头建设也在如火如荼地展开,港湾里的水道探测已经结束,基本上达到了出入停泊的要求,只要硬质水泥码头建设完毕,大量的建筑材料就能直接从水路运过来,而不用去挤占宽度只完成了一半的马路。

    “还是人手太少啊。”

    杨行潜叹了口气,这样大的建设量,又是同时全面铺开,所需的人手实在太大,琼州那边每天都有上百名做工者被送来,可还是远远不够,他不得不确定重点,毕竟市舶司才是整个建筑群的中心内容,先建好了也能鼓舞人心。

    来到这里已经近一个月,最大的感受就是忙、累,只不过每天都很兴奋,恨不得吃住都在工地上,看着脚下这片白地慢慢地变样,确实是一件极有成就感的事。

    “什么,灰泥不够用了,骑上某的马,去州府,叫他们快些运来,某这处一刻都不能停。”

    听到属下的报告,杨行潜毫不犹豫的挥挥手,东家带来的那事物虽好可是用量也大,别的都可以就地取材,唯有那个必须要从琼州送来,还好路已经通了,不然运输都是个大问题。

    此刻,还没有进城的黄镛就在饶有兴致地看着这条刚刚修通的路,平整的灰白路面,被分割成了豆腐一般的一块块,一直延伸出去,踩上去硬绑绑地有如石块,却实实在在是人烧灌而成。

    延着修好的另一边,黄土被挖开,黄镛知道那是路基,和造房子是一个道理,只不过已经有了这条宽的一条路,为什么还要再修一条?挖土的做工者密密麻麻,看起来是为了赶进度,而不惜工本,粗略算上一算,这条路的造价已然不菲,朝廷哪来的这么大笔拨款,眼前的事实让他有些不解。

    “陈西麓?”

    “黄器之!”

    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黄镛有些不敢相信地叫了一声,对方看着他一怔,然后提着袍角就跑了过来,哪里还有一点诗书传家的风流仕子样?

第四十五章 推动

    临安府清河坊陈宅,陈宜中今日正值沐休,原本若是事情太多,他身为宰臣也是不会呆在家中的,不过最近各地军务没有想象中那么多,边关平静、蛮夷安宁,除了福建路的那场兵灾,整个大宋境内可算无事。↗UU小说,www.uu234.com

    而泉州之变,由于措置得力、委派及时,根据每日得到的六百里加急军报,已经基本可以确认被控制在了泉州一地。消息传来的时候,所有的执政们都松了一口气,不扩大就意味着省钱,这笔军费已经提前预支到了明年的财政预算,如果兵祸蔓延,哪怕就是在福建路内,也是雪上加霜的后果。

    此时,就连陈宜中也不得不佩服王、留二位相公的眼光,派去的那位同名状元不但有文才,而且有急智,居然会想到应募畲人入伍。仅在福建一路就征发了四万余人,一下子解决了最大的兵源问题,不过这样一来,原来准备的粮草就有些不够了,好在今年是个丰年,从外路各处调运一些,只要最后战事不再扩大,靡费少许也是应有之义。

    至于异族势大,会不会有后患,都到这份上了,哪里还能顾及那些,再说陈某以全族性命相保,可见多少还是有些把握的,眼下也只能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了,至于以后的事,谁又能说得清楚。

    自从金明出京,政事堂诸公就一直提着心,如今消息传来,已经许久没有睡个好觉的陈宜中趁着自己轮休,便早早回了府,一觉睡到大天光,只觉得神清气爽。

    “你说哪一家,叶府?”

    府中幕僚前来通报消息的时候,陈宜中的心情还算不错,就算听到了这个不能算好的消息,脸上也没有多少改变,只是语气之中带了些惊讶,因为这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是,派去的人说,他们在客栈所见到的,的确是叶府管事,声称奉自家郎君之命,欲要以上好田亩换取他手上的身契。小的们不敢擅专,只是推说要商议一下,便着人回府相告,相公看这事要如何处置?”

    陈宜中知道他们所说的叶府郎君就是那位军器监叶大郎,此人行事向来低调,向来不会参与这种破事,怎么到头来跳出来的居然会是他?不对事情肯定不是这么简单。

    联想到叶府的那位当家大佬,如果此事出于他的授意,那一切就讲得通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陈宜中突然有些警觉,难道休养了十多年,如今想要动一动了?。

    不能怪陈宜中脑洞大开,圣人本就有平衡之意,王熵出任平章军国重事便是明证,最近听闻王老头身体每况愈下,似乎命不久矣,圣人是不是有所预备?那可是个比王熵要难缠百倍的老狐狸,陈宜中想到这个结果就有些不寒而栗。

    以他的老资格,接王熵之任是水到渠成的事,任谁也提不出什么异议来,那么他要保下姜才,也是为将来入京做准备了,可这二人是如何勾搭上的呢?陈宜中略想了想,便恍然大悟,人家有个好女婿啊,不对还不只一个,突然他有些羡慕起这个老狐狸来,女儿生得多了,还有这等好处。

    “你去告诉那家人,叶府与他们如何谈,一应随他们决定,本相答应的那一份,也尽数给与他们,只是一切到此为止,不要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东翁,就这么算了?”

    陈宜中默然,此事本就是顺手为之,恰好虞应龙上了一份弹章,他不过根据其中线索去找到了那家人,指使他们将状子递到了临安府,借此将事情捅开,再策动几个相熟的御史上书,目地当然不是为了搞掉姜才。

    以姜才的功绩,这点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是想借此看一看此人在朝中是不是真的毫无根基,有没有人跳出来保他。二则如果真的到了论罪的地步,那他到时候再出面相保,有了恩德才好顺势收入囊中,也算是一石二鸟之计,可没想到,人是跳出来了,却是他最为头痛的那一个。

    不这么算了,为此与那人直接相对?陈宜中怎么会做此等蠢事,不过是还没影的猜测而已,早早地就给自己竖一个强敌,绝非智者所为,反正事情本就不大,停了也就停了。

    幕僚见他沉默不语,知道事情已经无可挽回,恭身行了一礼便出门而去,整件事情不但陈府的人没有出面,就连他这个经手人也是托了别的关系去做。如果不是细细追查,是很难查到陈府头上的,不过就算查到了又能如何,这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府。

    事情就这么了了,原本心情尚好的陈宜中感到了一丝莫名的烦燥,看来整饬御营之事要加快了,有了这份功绩才好名正言顺地让苏刘义接掌殿前司,否则等到姜才挟功回京,又是一件麻烦事。

    想到这里,他无意识地在纸上写了一个“叶”字,此人二子都出息不大,连六部堂官都没入,可是几个女婿都十分了得,一个在边境手握数万之众,一个是圣人眼中的青年才俊,风头正劲,他自己又掌握着大宋几乎全部的海上力量,还要去拉拢一个十分能打的边将,陈宜中的脑门突突直冒,被自己的分析吓了一跳,要再让他入政事堂,还有何人能制?

    “来人,备舆!”

    他再也坐不住了,在这件事上,相信忧心的不会只他一人,陈宜中决定立刻入宫。

    就在陈宜中为自己得出的惊人结论烦恼不已的时候,万里之外的琼州,黄镛正为自己眼前所看到的情景惊讶得目瞪口呆,这样的失态在他的身上是不多见的,陈允平在一旁微笑不语,他自己当时何尝不是这样子。

    这里就是被姜才“强占”的民田,当然早已看不出田地的模样,方圆几十里都被围了起来,用挖路挖出的黄土掩盖之后再用大石碾子碾平,然后铺上一层渗了碎鹅卵石的混凝土,就形成了地面。

    除了中心一大块空地之外,周围全是仓库,分门别类地堆放着各种物资,并且根据物资的特性做了处理,防水、防潮、防鼠蚁、当然还有防盗,这一片仓库区的守卫就是姜才留下的那一千多人的守军,否则怀壁其罪,任是谁也不会放心。

    “这都是米?”

    一袋袋百斤装的大米码得整整齐齐,一直堆到了顶棚上,陈允平从一袋打开的里面捧出一把,珍珠一般的大米白得亮闪眼睛,黄镛这才理解了码头上那段话的意思,要知道官府的常平仓里堆的可都是未脱壳的稻米,俗称就是“谷子”,这里随便一包都够得上内贡的标准了吧,他们居然拿去给那些干粗活的抵工钱!“暴殓天物”啊,这是黄镛能想到最贴切的一个形容词。

    “这里,这里,还有那里都是这等大米,对面那处是盐,边上是糖,杨行潜所要的灰泥在最外边,就是他们正在发运的那种,器之要不要去瞧一瞧。”

    “这些事物都是从何而来?”一个个仓库看过来,黄镛已经被颠覆得麻木了,就是户部那些堆满金银的屋子也不会引起他这么大的触动,因为这里的东西是有钱买不到的,这一点他心里很明白。

    “刘子青的首尾,再多某也不甚了解了。”

    陈允平说得是实话,刘禹是从哪弄来的,不但他不知道,这里的人一概都不知道,就算有一份好奇心也没地方问去。黄镛只当他是为难,也不再过多追问,人家毕竟在其岳丈手底下干活,有些忌讳之处也是应当的。

    他最想弄明白的是,刘禹为什么要这样做?或者说于他有何好处,他一不是这里的主官,二不是本地的人,修路铺桥大肆建设,连名都图不到,那他图什么呢?

    “无非是利罢了,这里的一切朝廷支付不起,自有人支付得起,就是你的舶司不也是他一砖一瓦搭起来的?”

    同样的问题陈允平当然考虑过,他在沿海任职日久,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只是这海商之利真的大到了如此地步?那就不是他的头脑所能理解的了。

    至于谁来支付?自然是得利最多的那一群人,一想到京师里的疯狂,黄镛似有所悟,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谁叫朝廷没钱呢。

    “君衡,这方圆几十里的田地并非无主,何以变得如此?”

    “还用说么,你这是明知故问,不过姜招抚走前说过,这些田地都已过了户。说破大天去了也就是个强买强卖,价格给得也算公道,用的又是正途,某倒是以为,行大事者不拘小节,不是要徇私,秉公说句话总可以吧。”

    陈允平一番话顶得他脸色讪然,就连这位素称清高的西麓先生都站到了人家那一头,他还有什么可说的呢。黄镛心里还觉得冤枉呢,又不是他挑的头,政事堂交待下来不过循例问上一问,至于怎么处理,正像前者所说的,事情并不大,只是背后的人有意作文章罢了。

第四十六章 自责

    今日璟娘从宫里回来得有些晚,尽管黄内侍将她的觐见时间定在巳时左右,可是没想到各宫主位请安之后,几位相公又接踵而至。△¢UU小说,www.uu234.com她这种小事怎么可能与之相争,这样一来几乎拖到了午时才结束,偏生圣人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连饭都没管,回到府里的时候又累又饿。

    当中的内容也有些古怪,圣人似乎对她爹爹的身体颇为关注,前后问了数遍,再加上几位相公出来后都有意无意地打量了她一眼,这种奇怪的感觉就更加强烈了,莫非娘家又出事了?

    还没等她想明白其中关窍,一个消息彻底将她打懵,大郎从府上派人前来传话,她那个位列三孤,方才被圣人不断提起的爹爹居然已经到京师了。

    “一别经年,这些花草倒是依旧,不过那些树儿都长成了,记得那一株,还是你诞下大姐儿那一年栽的,如今已是枝繁叶茂、苍翠欲滴,只是我等都老了。”

    叶府后园同京师其他大宅一样,种着许多奇花异草,这里面大部分都曾是叶梦鼎的亡妻所打理,现在看到那些花儿,一想到那些前尘往事,总会让人不胜感慨。

    “父亲不过七旬,还算不得老。”叶应及不擅奉承,这种话说得一点都不像是安慰,叶梦鼎熟知他的性情,自然不会去计较什么,人越老越念旧,他不是圣贤又岂能例外,特别是近些年,越发有些舐犊之私在里面。

    “耄耋将近,为父活不活得到那一天都未可知,你是个豁达的孩子,不要那么看不开,这满府的老幼日后都要靠你,倘是那样,为父也能安心些。”

    “父亲......”

    年近五十的叶应及哽咽不已,爹爹的这一番托孤之语更是让他惶恐,一直以来都在一棵参天大树之下成长,突然有一天树倒了,叶应及这才发现,自己还达不到一府顶梁的作用,无法为满府的妇孺遮风挡雨。

    好在叶梦鼎也只是随感而发,并不是身体上真有不测,两人在花园里漫无目地走着,这是父子之间很不容易才有的瞬间,没有人去打扰他们,仆役们都自觉得退了出去。

    “爹爹,何时到的,怎么不与璟娘来个讯?”

    璟娘来得很快,身上的朝服都没有脱,只是取了头面,衣服太长不好疾走,她只能提着袍角一路小碎步,额头的发丝被汗水粘连,脸上却是红扑扑地,眼神透着兴奋的光彩。

    “方才进城不久,你大兄也真是的,原本想着晚些叫你过来,这身装束,是进宫去了么?”

    “圣人无缘无故加了一等,不得不进宫去谢恩,言语间似乎对爹爹关注有加,不知道是不是儿的错觉。”

    叶梦鼎一听就知道这绝不是什么无缘无故,说倒底还是因为那位贤婿去了远方,以璟娘的聪慧理应想得到,她既然不点破叶梦鼎自然也不会去提,这是一个非常沉重的话题。

    不过对于女儿所说圣人关注一事,叶梦鼎敏感地觉出其中肯定有事,一问之下,其中居然还牵涉到了一位边将,姜才是什么人他当然知道,琼州那边有什么布置他也十分清楚,那是女婿的一步棋,难道这么快就被人给盯上了?

    “......此事都是儿子擅专,儿觉得十三姐儿去做总不方便,加之同那位姜招抚有旧,多少也知晓他的为人。儿敢断定,只怕他自己都未必知道那女子的身份,若是因为这种事便被朝廷追究,倒不如暗自消弥了更好。”

    “都是儿的不是,实是不该强出头,与大兄无关,请爹爹责罚儿吧。”璟娘哪会让兄长去担责,这事本来就是她挑起的,兄长为了怕连累她才应下来,既然爹爹在此,当然还是实话实说了。

    “你们啊,都起来,这事办得确实莽撞了些,没有搞清前因后果就贸然介入,传到圣人耳中,肯定会认为是老夫所为。也罢,借着这个由头,老夫便跋扈上一回又何妨,也省得被他人念叨。”

    原本以为最少也是一顿斥责,搞不好还要动家法,没想到叶梦鼎轻飘飘地几句话,竟然揽到了自己身上。这时两兄妹才猛然发觉,不管怎么掩饰,外人肯定都会往父亲身上扯,因为他才是位高权重的那一个。

    两人还要自责一番,却被叶梦鼎摆摆手制止了,看上去他的心情似乎不错,兄妹俩都有些诧异,难道有什么好事发生么?

    “为父此次进京,专为八月十八水军大校一事,今时不同往日,圣人有意弄得大些,故而有些事要提前做出安排。你们还不知道吧,水军此番南下,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大胜,更是喜上加喜,为父亲自奉表入京,也算是相得宜彰了。”

    两人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他们只是隐约知道一点,具体的都不清楚,璟娘明白其中有夫君的功劳,可惜他却看不到,两人赶紧恭手称贺,叶梦鼎毫不客气地哈哈一笑,他是真的高兴。

    南下时不过二百余只战船,回来的时候变成一千二百余只,自己的损伤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计,水军一下子发展到历史上全胜时期的高度,让他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而泉州之变,最终被限制在一州之地,达到了战前预测的最理想结果,这件事更让他感到高兴。虽然战事还未结束,但贼人大势已去,覆亡只是个时间问题,这样一来眼前的危机就算解除了,接下来可以专心应对北方那个强邻。

    事情发展到现在,都没有超出那个小子的预料,让叶梦鼎不知不觉中更加相信他之前的话,京师这趟混水,他是不会来踩的,别人怎么想随他们去,目前最重要的就是整合手中的这支力量,让它在未来的战事中发挥作用。

    除此之处,按照计划,八月十八水军大阅之后,就是京师招股截止之时,介时水军将会护送存于户部的金银前往琼州。同时还有本次参与竞标的胜利者,他们也将携货同行,以备琼州市舶司首次开埠。

第四十七章 大阅(上)

    回到局里的老冯已经忘了那次在医院里的惊鸿一瞥,他实在是忙得已经顾不上了,因为帝都马上就要迎来盛大的阅兵仪式,为的是记念抗战胜利及世界人民反法西斯胜利x十周年,在这样重大的节日里,安保工作自然是重中之重。

    “这是政治任务,重要性我就不多说了,总之一句话,绝对不能出意外,大家有没有信心?”

    “保证完成任务!”

    小会议室里,随着一阵整齐划一的口号,几十号人一起起立,朝着当中的老冯敬了一个礼,他点点头回了一个礼,示意大家坐下。

    “下面我分配任务。”

    作为国家安全最重要的一道防线,他们的职责是将危险扼杀在萌芽状态,所以掌握的资源和情报都要更多一些,像这样的大型活动,表面上的保卫工作是由军警共同来完成,他们则是隐藏在黑暗里的一双眼睛。

    和平环境里,斗争形势复杂万分,国门是开放的,任何持有有效证件的人都可以进出,要盯住每个人的一举一动,就算有现代化的科技手段,也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好在经过长期的积累和经验,许多目标早已经浮出水面,区别在于有没有动作而已。

    “王冰、楚青,你们一组,目标人物三号,注意纪律。”

    “是,处长。”

    小王和他身边的一个女同志站起来大声接受了任务,他心里有一些疑惑,这个三号目标来自海峡对岸,公开的身份是某境外媒体驻华夏记者,像这样的仪式他肯定会以公开的身份进行活动,几乎不可能做出危险的举动,不知道为什么老冯会特意叮嘱一句。

    虽然如此,第一次参与这样的任务还是让他非常振奋,即使不能成为阅兵场上的一员,自己也将为此作出贡献,这是值得骄傲的一件事,而他身边的楚青显然也是一样。

    今天是最后一次动员会,再过不久就是正式开始的日子,整个帝都都在为此忙碌着,天~安门广场已经装饰成了鲜花的海洋,所有受阅官兵在京郊的训练基地里挥洒着汗水,就连天空也格外赏脸,露出了少有的宝石蓝。

    “什么,我去?”

    好心情的苏微一上班就让胖子的女秘书叫了过去,等到胖子告诉她什么事并递过来一堆表格,她脸上现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仿佛那是一个多么烫手的山芋。

    “看到没有,公司法人代表,你说说全公司上下,除了你,还有谁能代表?”

    胖子以为她是不好意思,笑嘻嘻地开着玩笑,苏微的脸上红通通的,两只手在身前乱摆,眼神里却有着一丝慌乱,当然大大咧咧的胖子是不可能捕捉到的。

    “真的真的不行,我那天抽不开身,家里有要紧事,我得呆在医院,不信我带你去看。”

    着急忙慌之下她已经不知道要怎么找借口了,只能把无辜的小弟拖出来当挡箭牌,这样的表现更让胖子相信她只是在推托,于是不容置疑地直接将表格塞到她手里。

    “苏助理,这是公司董事会的决定,我正式通知你,代表公司出席阅兵仪式,这是光荣的政治任务,填好这些表格,下班之前交到我这里,上面催着呢。”表情严肃地说完,胖子又换了一个面孔,“你知道我有多不容易才搞到这个名额吗?你知道全帝都有多少人能到现场去看吗,姑奶奶,禹子做梦都想去,现在他不在,你帮他圆一回梦,成吗?”

    据胖子说他是摆平了无数关系,撂倒了无数对手,当然是在酒桌上,过五关斩六将才拿到的,区里一共才分到四个,海昌国际作为优秀企业和纳税大户代表,当然必须要出席。虽然不是站在天~安门城楼,那是国家领导人的位子,能在广场周边有个近距离观赏的机会已经是华夏几千万分之一的机会了,她居然说不去。

    大帽子压下来,苏微只能无奈地接受,天知道这个公司董事会是什么时候召开的,全公司唯一的董事还不知道在哪呢,匆忙跑回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苏微仍然能够感觉到心跳加速的声音,她坐上办公椅,看着手里的表格,原本的好心情已经茫然无存。

    姓名、年龄、出生年月、籍贯、家庭成员......一个个栏目看过去,苏微只觉得头痛欲裂,从小到大,她最怕的就是这类东西,天知道当初是如何搞定那些简历的,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后怕。

    梧桐树荫前的神秘大楼里,老冯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任务布置下去后,处里就空了,他也要去同公安、武警等部门一起协调指挥,然而现在还有一档子事等着他。

    “......这是刚交上来的,政审组的同志们仔细核查过,没有什么问题,您再最后给把把关?”一个戴着眼镜的年青人抱着一撂表格敲开了他的门,这些表格来自于他们处的辖区,占据了全帝都四分之一的人口。

    “放这儿吧,我马上看。”

    已经是下班时间了,老冯拍了拍那叠小山似的表格说道,他是个老派人,虽然也懂计算机操作,可是多少年的习惯下来,还是这种实体纸张更让他觉得舒服。随手翻了几页,他打算先去食堂打上一盒饭,再来开个夜车,可是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一张照片吸引住了他,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这是一个年青女孩子的大头照,样子还是一个学生,秀气的鼻头微憷着,嘴唇抿紧,眼神中有着不容忽视的倔强。这张相片老冯记得在哪里见过,闭上眼睛一想,他拿出手机,点开了自己的邮箱,一份资料显现出来,不就是上次那个男子身边的女孩么?

    “苏微。”

    这个名字被老冯在嘴里念了几遍之后再接着往下看,年龄、籍贯......他突然坐直了身体,直接跳过了那些公司简介和事迹什么,翻到家庭成员一栏,曾经被他咽下去的那个名字赫然出现在眼前,老冯瞪大了眼睛看了又看,才相信了这一切,拿着那张纸的手居然微微有些颤抖。

    难怪,老冯躺在椅子上喃喃自语,难怪当初看到她就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他看着这个拍证件照都愁眉不展的女孩子,无数的往事一一浮现,多少年过去了,没有想到她们一直就在这个城市里,让他这个老侦查都走了眼。

    此刻,老冯的表情是复杂的,欣慰中夹杂着一丝痛苦,他不得不努力抑制住马上前去寻找的心情,看上去她们过得不错,自己的出现会带来什么?老冯无声地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找出一包未开封的烟,撕开后抽出一支给自己点上,在缭绕的烟雾中,他仿佛又回到了过去。

    京师临安府,位于大内的崇政殿正在举行一场小朝会,说它小是因为在场的都是从三品以上的紫服大员,在京师中不过寥寥十数人而已,然而就级别来说,却是大宋最高的。

    “少保、观文殿大学士、醴泉观使、沿海制置、判庆元府事叶梦鼎觐见!”

    随着殿外宫使的一声唱名,原本略显嘈杂的殿内一下子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都转到了殿门口,在场的谁不知道正戏来了,他们这些人不过是观众而已。

    梁冠锦袍、朱服玉带,须发皆白的叶梦鼎缓步入殿,精神矍铄的他边走还一边用眼神与相识的同僚打个招呼,一直到御阶前站定,头排里的几位相公王熵、留梦炎、陈宜中都向他点头致意。

    “臣叶梦鼎参见陛下、太皇太后,官家、圣人万安。”

    “起,给少保赐座。”

    小皇帝稚嫩的声音响起,叶梦鼎屈身谢过也不推辞就那么坐在锦垫上,引得殿内议论纷纷,虽说国朝体恤老臣,像他这样致仕又复出为国分忧的,礼应受到优待,不过这位也太不矜持了吧,你好歹要逊谢一下,也给我们这些人一个说话的机会,然后你再顺水推舟不迟,这是所谓的流程懂不懂?

    王熵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动作,两人岁数差不多大,可是这身体差距也太大了,叶梦鼎的入朝掀起了一阵热议,而他自己就是中心之一,眼下看到这种做派,王熵大概能猜到他想干什么,内心不由得闪过一阵悲哀,自己时日确实无多了,真不知道是福是祸。

    陈宜中的眼神微微有些收缩,难道这老东西久不历事糊涂了?还是另有什么别的阴谋,出于对其过往履历的忌惮,他丝毫不敢低估,接下来看看会发生什么吧。

    “陛下,老臣此次回京,是为的水军大阅一事,自臣出掌海司,曾于任初上过一个帖子,言及水军之弊,不知官家可有印象?”

    叶梦鼎执着白板,在锦垫上朝着上方拱拱手说道,他的言辞里虽然都是口称“陛下”,视线却是对着后面的那道珠帘。

    “嗯,我听师傅说起过......”小皇帝刚说了个开头就意识到不妥,赶紧收住了嘴,下意识地朝后面看。不过叶梦鼎没有出言指责他,而是笑吟吟地以眼神鼓励,小皇帝得了信心,面上逐渐恢复了平静。

    “朕听闻少保奏章里说,‘水军靡费国帑数百万,可用之船仍不敷使用,数万官兵猬集岸上,既不得水师之法,又不通陆师之阵,万里之疆形同虚设,倘敌自海上来,只恐再行绍兴故事而不可得,臣等万死莫赎矣。’,不知朕记得可对。”

    “陛下天纵之才,老臣不胜欣喜之至。”叶梦鼎起身行了一礼,看上去比之前请安时还要恭敬些,他的这番做作被朝臣们解读为事先串通好的,可谁又知道小皇帝竟然真的是自己背下来的呢。

    重新落座之后他脸上仍是一付大宋后继有人的激动样子,他那些话倒不是违心之语,小皇帝还处在学习期,师傅们能用他的奏章做为垂范,说明所奏之事至少是加以重视了的,倘若他知道人家拿他的奏书只是因为那笔字太过规范的缘故,不知道还笑不笑得出来。

    “少保还请继续说。”小皇帝凭自己的本事得了夸奖,还是很高兴的,从心性上说他与后世同龄的熊孩子没有什么区别,这个年纪做皇帝其实是一种煎熬。

    “谢陛下,老臣初掌海司时,内有战船不过二百余只,且尽为旧造,而在臣自庆元府动身之时,陛下可知,水军有战船多少了?”叶梦鼎以一个做游戏的口吻说道,浑然不顾身处庄严的朝会之中,更没有把座上的小皇帝当成天子。

    “喔,让朕猜猜,五百?八百,莫非有一千只了。”小皇帝倒是兴致盎然,这样的启发式教育是不多见的,他露出了这个年龄段该有的天真神态,认真地报着一个个数字。

    “陛下所说的已经很接近了,换了老臣就打死也想不到。”

    这句话并不完全是阿谀奉承,他当时接到军报,的确没有想到会有那么多。说罢叶梦鼎从袖笼中拿出一份表章,直接呈了上去,自有殿中侍奉的内使接过来,放到了小皇帝的案前,这一次小皇帝没有擅作主张,而是规规矩矩地命人送到了帘后。

    “确是不错。”

    好奇的殿内众臣等了良久,帘后才传来一个声音,这个声音叶梦鼎有许多年没有听到了,早已不是他印象中的那个样子,圣人也老了。

    “拿去给诸位相公。”

    一声吩咐之后,表章被送到了王熵的手里,两位丞相顾不上那么多,一左一右凑了上来,他们也想知道叶梦鼎这奏书里写了些什么。

    “这是大胜啊,臣为陛下贺,亦为圣人贺。”

    朝会上没时间细读,王熵等三人一目十行地浏览完,互相对视了一眼,脸上都是惊喜之色,三人一齐起身南向而拜,他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泉州叛贼没有了船,就插翅也难飞了,从这一点上来说,不管这场战斗过程怎么样,都可谓一场大胜。

    “恭喜陛下,恭喜圣人。”

    奏表被当众宣读了一遍,许多这时候才得知内情的朝臣们都是惊讶不已,没想到朝廷不声不响地就做出了反应,还是在消息传来之前,这不就是传说中的用兵如神么?这怎么可能,阴谋论者立刻就有了腹诽,莫非蒲某人是被某人逼反的?别说已经很接近真实的真相了。

    “臣亦为天家贺,故此,八月十八之期将到,臣谨率海司全体上下,为此次大阅增色,到时候,阖城百姓必将为之雀跃,我海司官兵也能一睹天颜,岂非国家之福?”

    “如此做法,只怕所费不菲,少保亦知国情,秋税还未收征收,恐怕朝廷难以拨出犒赏之资。”

    留梦炎管着这一块,明知是扫兴的话,这个恶人也不得不由他来做,大阅之时,天子也会到场,可不光是为了看表演,就算没有这场胜利,赏赐也是不能省的,何况如今还有军功,他这么说也不是为了为难谁,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罢了。

    叶梦鼎没有出声,他不可能说出拒绝封赏的话,那样会寒了将士们的心,更不可能大包大揽,有钱也不行,这是天子才能做的事,朝臣们纷纷交头接耳,一时间竟是束手无策。

    “此事你等退下后另行商议,务必要想个妥善的法子。”

    太皇太后的一句话结束了争论,不痛不痒地议了几件琐事之后,朝会也就到了该散的时候。不出所料,叶梦鼎被单独留了下来,临走前,认识不认识的朝臣们都纷纷上前见礼,就连几位宰执也不例外。

    “这个朝堂,比之贾似道去职之前还要令你失望么?”

    谢氏的开场白总是令人吃惊,饶是叶梦鼎已有准备,仍被她的直白惊到了。

    “圣人老了。”

    叶梦鼎比她大了十多岁,此刻两人看上去显得差不多,他没有回答谢氏的问题,因为答案早已经给了她。

    “是啊,老身也老了,你倒是看着同以前一样。”

    这样一听,就明白对方心意已决,谢氏没有再去追问,像是拉家常一般地另起了话题,两人是同乡,叶梦鼎总能找到她感兴趣的东西,山山水水奇闻野趣,用熟悉的乡音说起来,让谢氏感觉分外亲切,不知不觉就忘了时间。

    同十三姐儿不一样,叶梦鼎这种老臣进宫,赐宴几乎是惯例,同样的味口,不大的用量,宫里再省,一顿不甚奢华的便宴还是出得起的,这一吃就到了午后,他知道谢氏有午休的习惯,赶紧起身准备告辞。

    “适才听你所言,应当别有良策,此时可否说与老身听听?”谢氏明白他的为人,绝不会坐视朝廷之事不管,那么既然没有当庭说出来,那肯定就已经成竹在胸,这时候问起也不会显得突兀。

    “圣人好眼力,老臣这点伎俩瞒不过圣人,此次水军到来,除了参与校阅,还要为京中一干人等运送财物,此事圣人知否?”

    叶梦鼎当然不会瞒她,这件事本来就有谢家的一份,事情牵扯太大了,朝廷不好明着干涉,但是既然用到了官府的资源,那肯定也要多少分润一些,这笔钱自然就由这里面出了,同几千万缗的巨量资金相对,那点赏赐又算得了什么。

    这么一问谢氏立刻就反应过来,她当然明白叶梦鼎的打算,只不过这笔钱在政事堂早有用处,如今一股脑儿划给了他,还不知道那些人会做何想法。

第四十八章 大阅(中)

    “八月十八潮,壮观天下无。鲲鹏水击三千里,组练长驱十万夫;红旗青盖互明灭,黑沙白浪相吞屠。人生会合古难必。此景此行那两得?愿君闻此添蜡烛,门外白袍如立鹄。”

    这几句诗是苏轼写的,描述的就是钱塘秋潮时的情景,这一天对于京师临安府来说是个大日子。同后世不一样,城中百姓观潮不用跑到百里之外的海宁县去,余杭湾喇叭口状的底部直抵临安城下,最佳的观潮位置就在城楼上,当然寻常百姓是上不去的,那是官家、圣人及各位宰执的专享之地。

    当然,百姓们也不会那么讲究,喜欢热闹的他们想法很单纯,能够在一起乐一乐就行了,看了多少年,那玩艺除了气势惊人一点、声响大一点、一不小心会死人之外,还真不如瓦子里的社戏好看,好吧最主要是不用钱。

    有鉴于此,朝廷便安排了一个人为的环节,校阅水军,浙江路臣会就近调取辖下的澉浦、金山等地水军随潮而至,或是演练阵法,或是假想对抗,倒也能搏得百姓的喝彩,之后逐渐就成了定例,而官家也非一定会来,三年五载得才会偶尔出现一次,以示与民同乐。

    城西的候潮门紧邻着保安水门,浙水由此入海,两岸的江堤也变成了海堤,多年来历经修缮,慢慢变得坚不可摧,否则潮水破城就会是灭顶之灾,天子脚下没有敢动它的脑筋。

    城楼上搭着彩棚,由身高体长的内殿直守卫着,午时左右,观潮的百姓就已经陆续在浙水两岸聚集,从城楼上看下去,密密麻麻地一片,官道上停满了各色车辆,做生意的小贩们挎着竹篮子往来穿梭,临街上的商铺全都人满为患,若是有二层,不惜花下大价钱也一定要租下,因为那里的视野最好。

    同后世一样,这样的大日子,安保工作是必不可少的,浙西路臣、知临安府家弦翁忙得不可开交,所有的衙役都被撒了出去,再加上本路乡兵,勉力维持着秩序。以防大潮出现时产生混乱,从而导致踩踏事件的发生,至于校阅之事,就由那位新近回京的少保来操持好了。

    未时一过,就到了观潮的时辰,午休之后的太皇太后谢氏携着小皇帝登上了候潮门城楼,这里离着大内的东华门不远,出入甚为便利。

    说实话,谢氏本来不欲出席这种场面的,官家还小,万一给惊到了就会落下病根,可是特殊时期,作为改元后的第一次亲民之举,她不得不听从政事堂的建议,将一场普通的民间活动上升成了朝廷盛典。

    “拿个锦墩来。”

    由于小皇帝还没有城墙高,站直了身体也只能从垛口探出半个脑袋,谢氏见他跃跃欲试,命人取来一个足有他半个人高的凳子,两个内使牵着他站到了上面,毕竟是帝王,抱在怀里太影响形象了。

    看到官家出现在城楼上,没有山呼“万岁”的景象,心存敬意地遥遥一揖也就罢了,京师百姓更多的是首次目睹天颜的好奇,才五岁的官家又哪有什么王霸之气,除去那一身朝服也就是个小屁孩。

    “官家,看看,这些都是你的子民。”

    “那朕可以赏赐他们么?”

    谢氏牵着他的手说道,这个小身体没有想像中的颤抖,小皇帝表现出来更多的是惊讶,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人堆在一起,按照师傅所教授的,君王赏赐臣民是理所应当的事,这样才能让他们同沐天恩。

    “此地可不成,一旦发生拥挤就会出人命,等上元的时候再行赏赐吧。”

    谢氏拍拍他的小手解释道,小皇帝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睛,没有再坚持自己的想法。这时,走在后面的王熵等人恰好听到了这句话,面上都有些无奈,圣人这么说,固然有安全的因素在里面,何尝又不是为了省钱。

    原本指望能从户部截留一笔,多少也能填补一些开支上的不足,谁知道那位叶少保会来这么一出。不用说,最后的大头肯定得归他,犒赏军功是无法省去的,因为谁也承担不起那样做的后果,大宋已经有了一个叛贼,要是再来一出,平叛的钱就是难以估算的,这个帐哪个相公都能轻易得出。

    “圣人、官家,潮来了。”就在各人心思百转之时,一个禁军服色的将校前来禀报,别人倒还罢了,陈宜中光凭声音就知道他是刚刚擢升的殿前副都指挥使苏刘义。

    “你等护着官家。”

    谢氏不敢轻怠,一只手握着小皇帝的手,一只手揽着他的肩头,以防他惊异之下乱动,同时,几名殿直遵令站在了四周,像柱子一样隔开了城墙,小皇帝虽然不明所以,仍是兴奋地将头转到了入海口的方向,城楼下、江岸边的百姓这时显然也得到了消息,原本的喧闹声渐渐平息下来,都将注意力放到了江面上。

    在视线的尽头,海天相交之处,原本是一条黑边,此时已经变成了一条银白色的细线,隐隐地雷声自天际传来。随着那条细线的前行慢慢变大,只过了一会儿就形成了浪涌,这是海水与江水相撞的效果,抵近江中,波涛逐渐垒高,城楼下的百姓由俯视变成平视直至仰视,而城楼上,众人尽管大都曾经看到过,仍是被这几乎平过城墙的巨浪惊呆了。

    “轰隆隆”惊雷动地,涛声震天,大自然的威力在这一刻显露无疑,临安城位于浙水一侧,大潮在两边堤岸的束缚下猛得拔高,有如千军万马扑击而至。到处响起了一片惊呼声,空气中带着一股海水的咸湿味道,哪怕有青罗伞盖的遮挡,众人仍然不免为溅起的浪花所覆,谢氏的心都在小皇帝身上,早已将他搂入怀中,还好有两个门神般的禁军挡在身前,倒是没有沾到什么水花。

    大潮仍在向着江中猛冲,高昂的浪头挟风雷之势有如怒狮一般,谁也没有料到今天的江潮会是这般猛烈,只听百姓的呼声就知道被卷入江中的人为数不少,这在每一年都是常有的事,但仍然阻止不了大伙观潮的兴致。

    “海涌银为郭,江横玉系腰,诚如是也。”王熵喃喃自语,以他的城府早已是练得宠辱不惊,心中再是惊骇万分,面上终是不显。

    “平章说得是,此潮历来罕有,正应我大宋中兴之像,更何况如此汹潮,仍要向天家低头,老臣以为此乃上上大吉,不知各位相公以为如何。”叶梦鼎的冠带上还有明显的水渍,一看就知道是从下面而来,这番话众人听着十分别扭,却又说不出个什么来,不得不点头称是。

    “少保无须下去照应么,大潮已至,但不知水军何在?”陈宜中忍不住发问,他最关心的是海司是不是真的弄到了那么多船,可是左看右看也没看到船只的影子。

    “急什么,老夫准保陈相公不虚此行。”

    陈宜中被他噎了一下,正好下面开始了新的表演,他装做好奇探出身观望,掩饰了脸上的尴尬和不快。

    “是弄潮儿。”

    小皇帝有些兴奋地叫道,他已经被谢氏放开了身子,从城墙的垛口处望出去,恰好能看到江面上的情景。听到他的声音,城楼上的几个人都停止了说话,将目光转向了那一头。

    只见数十名披发刺身的年青人手执各色彩旗跳入了波涛汹涌的江水中,在百姓的一片惊呼声中突然又现身在水面上,技艺高超者就像是踩在浪花里,不时地随波上下,赢得了阵阵喝采。

    “好好!朕要赏他。”

    这种游戏最得百姓的欢心,皇帝也不例外,他从谢氏手里挣脱出来,兴奋地跳脚拍手,又指着其中一个身影叫道,城楼上看得很清楚,那个年青人手持一面红旗,无论他跳跃翻腾还是奋水逐波,旗身始终高高挺立,这么久的功夫了竟然一点都没有被沾湿,难怪引得上至天子下至普通百姓都纷纷叫好。

    “老臣代此子谢陛下赏。”叶梦鼎突兀地接了一句,众人都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此人是水军一个都头,就在老臣麾下。”听了他的解释,众人才明白过来,往年这些弄潮儿都是选自民间泅水好手,偶尔也会有水军军士参与,并不是常例,只是恰好让他出了风头而已。

    弄潮的表演很快结束,这是因为同波浪搏斗还要顾着旗子,体力的消耗是很快的,熟知流程的百姓都知道一般官府还会有一个水军演练的安排,可是明白人却很纳闷,为什么江边一只船都没有?难道是取消了。

    “完事了?且去吧。”

    “走走,瓦子耍去。”

    ......

    等了一会儿不见动静,性急一些的就开始不耐烦了,最精彩的表演已经过去了,后面的还不知道有没有,谁愿意在这里白白浪费时间,再说了,身上还湿着呢,赶紧脱与娘子洗去。

    城楼上的人一片寂静,都不知道叶梦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正当大家渐渐开始有些不耐之时,叶梦鼎抚着颌下雪白的长须,轻轻地说了一句。

    “来了。”

    帝都天~安门广场已经变成了鲜花和彩旗的海洋,许多人早早地就来到了这里,当然不是为了站个好位置,而是想将这一历史时刻留在影像中。

    “你好,我叫钟茗,来自城北区,你呢。”

    正在兴奋地玩着自拍的苏微冷不防被人拍了一下,她转身一看,一个看上去很年轻的女孩子笑吟吟地朝她伸出了手掌。

    “我叫苏微,你好,我是城西区的代表。”

    苏微同她握了一下手,然后拿起挂在脖子上的代表证给她看,突然碰上一个不认识的人这么打招呼,她有些不习惯,下意识地就以为人家是来检查证件的。不过钟茗倒是毫不介意地伸手拿过来,仔细地对着她的名字和相片看了一会,表情有些严肃,让她更是心里没底。

    “原来是这个微,我还以为是蔷薇的那个薇呢。”钟茗哈哈一笑,放下证件调皮地说道,不过这句玩笑之语,在苏微心里却掀起了一阵涟漪,眼神中露出了一丝苦涩,好在人家也没有太留意,同样年龄段的女孩子很容易就能找到共同话题,不一会儿,就互相开始给对方拍起照来。

    今天苏微穿得有些随意,由于天气很好,太阳已经升上了空中,气温自然不会低,她特意找出了自己的那件连衣裙,一头长发简单地用个发卡箍在脑后,戴上一顶遮阳帽,再踏上一双高跟凉鞋,整个一付学生的模样。

    人民大会堂、人民英雄纪念碑、天~安门城楼,苏微像个不知疲倦的小孩,兴奋地摆出各种姿式,在这一刻她已经忘了之前的惶恐与不安,因为尽管她在这个城市呆得时间很长,但却从没有来这里玩过,钟茗看着镜头里那个神采飞扬的身影,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目标仍在视线中,没有什么异常。”

    不远处的小王微微侧头,轻声说了一句,他的声音通过领口上的微型麦克风传到了停在后面的一辆车子里,车身上画着一个红十字,看上去就像一辆普通的120救护车。

    “收到,继续盯紧,随时报告。”

    楚青身穿着白大褂坐在车厢里,通过一具架在车里的高倍望远镜看着他,镜头里的这个男孩子身体修长,有着一种孤傲的气质,不知道是不同他的出身有关。

    她负责全面监控和支援,而小王则负责处理突发状况,说起来要危险一些,其实大家都知道,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有什么真正的威胁了,否则就会是整个安全部门的失职。

    由于职责所在,她无法身临现场体验那种激情,望远镜也被观众席挡住了大部分的正面,镜头里除了那个被称为三号的目标人物以外,更多出现的是脸上洋溢着灿烂笑容的普通群众。

    “噎。”

    麦克风里突然传来楚青的轻呼,小王不由自主地有些紧张,还以为是她发现了什么自己没有注意到的细节,赶紧上前几步,仔细地从后面观察目标的动作,可是看来看去,都没有发现任何异样,目标挎着一个长镜头照相机,在不停地拍摄着,而他拍摄的东西都在政策允许范围之内,并没有什么违禁的地方。

    “八点方向,那个女人你还有印象吗?”

    楚青的声音再度传来,小王被她说得话愣了一下,朝着她指出的那个方向看去。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子出现在视线中,身边的另一个女孩子似乎是她朋友,两个人坐在观众席兴高采烈地交谈着什么,小王在头脑中回忆了下,立刻想到了什么。

    “是咱们在南岛见过的那个女人?”

    “嗯,记得吗,冯处让咱们盯过,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这也算是一个曾经的目标人物,楚青脑中的那根弦一下子就繃了起来,这么重大的日子,她是怎么通过审查坐到这里的?小王显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他的眉头微微皱起,在想要不要上报过去。

    没办法,局里的人手很紧张,就连老冯自己也不得不亲自上第一线,以确保不出问题,或许这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目标吧,毕竟当时她是同一个男人在一起的,而现在那个男人并没有在这里,小王打算告诉楚青一声,他们有自己的任务,不要节外生枝。

    “十一点方向,王冰,你看。”

    楚青的声音比他想像得要更快,小王顺着她所说的方向看过去,就在那个女孩子的侧后面,一个普通工人打扮的中年男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那个男子尽管面上做了一番修饰,小王仍然一眼就把他认出来,因为这是养育他长大的那个叔叔,实在太熟悉了。

    老冯已经在这里站了一个多小时,在布置完任务,又仔细地检查几遍之后,他发现这一批新招进来的部下素质都不错,虽然时间不长,已经基本能担起一般性的任务了,当然事情并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

    在更远一些的国境线上,许多外勤人员会同边防军警,已经粉碎了数起危险人物和危险品偷渡入境的企图,而更隐蔽的战线上,也有多起目地不明的阴谋被扼杀在当地,这些事件的指向毫无例外地都指向了一个地方,帝都。

    尽管如此,他还是要到现场来看一看,因为他大多数时候,只相信自己这双千锤百炼的眼睛。只不过,当来到广场时,第一眼就锁住了那个年轻的身影,她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没有逃过他的注视,让他欣慰的是,这同那张证件照上的表情有着天壤之别,已经部分重合了他的记忆,那才是一个年轻女孩子应有的。

    “别分心,我们有自己的任务,注意目标人物。”

    小王不太理解冯处对那个女孩的重视,因为按他的理解,老冯此刻的动作根本不像是在监视,而更像是.......父亲在凝视自己的子女,这就是小王心中最真观的感觉,因为,那种目光他曾无数次地看到过。

第四十九章 大阅(下)

    “......今天,是一个值得世界人民永远纪念的日子。UU小说,www.uu234.comx0年前的今天,华夏人民经过长达14年艰苦卓绝的斗争,取得了华夏人民抗倭战争的伟大胜利,宣告了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完全胜利,和平的阳光再次普照大地。”

    十点正,在x0响礼炮和全体与会人员一齐高唱国歌之后,接下来国家主席的讲话赢得了全场热烈的掌声,特别是宣布进一步裁减兵员的时候,表现出了一个负责任的大国风范,随后阅兵仪式便正式开始,

    在雄壮的军乐声中,共和国武装力量依次通过天~安门城楼,接受党和人民的检阅,看着那些整齐划一的方阵,苏微有如止水一般的心中重新激起了浪花,许多儿时的记忆被她刻意压制以为不会在想起,可是在这一刻,又清清楚楚地出现在脑海中。

    “看,是女兵方队,你知道吗,我从小就想当兵,可惜没有机会和她们一样。”钟茗兴奋地指着前方说道,听到她的话,苏微的泪水不可抑制地滑落下来,怔怔地看着那些英姿飒爽的身影齐步走过,一个声音在心中不断地响起。

    “爸爸,长大了我也要当兵!”

    “好好,我的晓薇一定会是最优秀的女兵。”曾几何时这是她最大的梦想,可是永远也不可能实现了。

    她的失态没有引起太大的关注,这样的场合里,谁都会以为那是激动的泪水,这是祖国强大最直接的标志,每一个华夏儿女都会为之骄傲,不光是她们这些观众,就连负有特殊使命的小王他们也是一样。

    自从阅兵仪式正式开始,身上的麦克风就再也没有了声音,他们的目标老老实实地占据了一个不错的观察位置,用手里的相机正大光明地拍摄着,王冰无法看到他的眼神,但能想像出来,因为这不是一次普通的力量展示,而是对x0年前那场战争的纪念。

    习惯我们一般会用八年抗战去称呼这场战争,然而在这一次国家主席的讲话中,提出了十四年的概念,按照这个概念一直要追溯到最早的九一八事变。在这艰苦的十四年中,整个国家不分党派民族都做出了巨大的牺牲,其中也包括了海峡对岸的他们。

    在六十多个阅兵方阵中,当先的就是抗战老兵方阵,他们当中不光有我党我军的英雄人物,还包括了原**的老兵和英烈后代,这一刻,炎黄子孙是站在一起的,就如同x0年前一样。

    既然目标没有异常行为,楚青也就不去打扰前方的小王,她这里隔着观众席,看不到方阵行进的画面,但是光是听到声音,就能让人激情上涌,每当熟悉的歌声响起,她就会不由自主地跟着轻轻唱合,这份荣耀也属于这些默默奉献的人,因为他们也是战士。

    镜头里的王冰仍然在他的位置上,楚青知道他的眼神一直都没有放松过,这是成为同事以来她发现其身上的优点之一,学员时期的刻苦程度更是让她望尘莫及,像这样的和平年代,能做到的已经不多了。

    稍微调整一下角度,观众席上的那两个女人看上去同普通观众没有什么区别,有时候会拿个手机拍照,有时候会摇着小旗子喝采。而在另一个方向,楚青没有发现老冯的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消失了。

    老兵方队、仪阵队、抗战期间的英模部队方队、外军方队、以国产最新型坦克为先导的装备方队,空中梯队一一呈现在大家面前,这既是纪念历史又是警示未来,已经成长为全球第二大经济体的红色华夏有着与着相称的保卫力量,十四年前的那一幕将永远不会再出现,这就是今天他们存在的意义。

    “五星红旗迎风飘扬,胜利歌声多么响亮;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从今走向繁荣富强......”

    当最后一个空中梯队从天~安门广场上空掠过,整个仪式也到了尾声,所有的观众都站起来,在军乐队的伴奏下放声高歌,满脸泪痕的苏微唱得泣不成声,她终于有机会在共和国最神圣的地方,唱出自己最想的那首歌了。

    “很高兴认识你,这是我的名片,以后有机会找你玩。”

    这一切都被钟茗看在眼里,原本打算约出去逛逛街什么的,也只好暂时打消,或许她更需要一个安静的空间,消化这得之不易的激动吧。

    虽然是头一次见面,苏微对这个爽朗的女孩子也有着不错的印象,都是被选中的代表,至少政治上是靠得住的。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睛,同对方交换了名片,上面的名头很唬人,惹得钟茗夸张地叫了一声。

    对于老冯他们来说,仪式虽然结束了,整个过程中风平浪静没有什么情况发生,但工作才是刚刚开始,包括王冰他们的目标在内,世界各国的情报机构都不会放过这个直面华夏军力的最好机会,因此他那间办公室的灯一直亮到了晚上九点。

    “......目标出了宾馆就直接上了出租车,一路没有停留,在广场上拍了很多照片,包括城楼上。分列式的时候,每一个方阵他都从不同角度去拍,看那架式,似乎要把每个战士都拍到,从手法上来看,没有破绽,很专业,仪式结束后在广场逗留了一会儿,采访了一些群众,内容我录了音,暂时没有发现什么疑点。”

    “我的结论和王冰相同,目前无法判断目标身负何种使命,而且我有个感觉,他知道我们在盯他,所以暂时不会有什么动作。”

    在王冰简单地总结之后,楚青从另一个角度说了说自己的判断,老冯听了没有什么表示,都是意料之中的事,这也是目前间谍斗争的常态,即我知道你来了,虽然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但就是不让你干。

    特别是这样的大型活动,随着华夏在全球地位中的日益上升,还会有许多次,国家没有办法去布置一个个的引蛇出洞、一网打尽计划,那会用到无法估量的人手,反而这种打草惊蛇的做法较为普遍,毕竟最后的目地还是要保证活动的圆满进行。

    “还有一个情况。”事情报告完了,王冰就准备转身出门,不料楚青突然开了口,倒是让他有些愕然。

    “喔,什么情况?”

    “这个女人您还记得吗?”

    本来是想说“您认识吗”,楚青临时改了口,她放到老冯桌面上的,是一叠照片,有侧面有背面,很少有正面,但是王冰一看就知道是谁,楚青车里的那台望远镜,是有摄像功能的。

    老冯面无表情地看着照片里那个神色飞扬的女孩,他在广场上没有呆多久,其中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她身上,要不是任务在身,甚至可能会同她打个招呼,老冯相信当时自己的确有那么一种冲动。

    “是她,有什么问题吗?”老冯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王冰清楚地发现,在看到照片的那一瞬间,老冯的敲击动作有一个明显的停顿,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感觉出来。

    “这个女人叫苏微,是本地一家公司代表,这家公司从事的是进出口贸易,对象是非州的一些国家。而其中最主要的一个是利比里亚,占据了他们业务的大约七成,那个国家正在发生大规模内战,我国原有的一些机构都已经撤离了,可他们的生意却越做越大,这难道没有问题吗?”

    楚青是个较真的同志,这一点老冯在招她进来的时候就很清楚,对于她近乎质问的话,老冯不但没有冒犯的感觉,反而有一种欣赏,这才是一个有立场的从业者应有的素质。

    “这件事我知道,情况正如你所说的,不过经过调查,那家公司进口的都是一些木材和矿石,出口的是食品、药品和轻工业品,目前还没有发现太大的问题,当然你们要是发现了什么线索,可以继续跟进。既然说到她,她边上这个人是干什么的?”老冯耐心地解释了一遍,然后点了点照片上的另一个人问道。

    “这个女人叫钟茗,是城北区一家机械厂的代表,两个人应该是才认识,之前没有什么交集。”楚青口齿伶俐地答道,她对老冯的解释其实还有保留,不过现在当然不会追问,老冯也说过了,不反对他们继续调查。

    “这家机械厂叫什么名字?”老冯本就在现场,楚青的发现当然逃不过他的眼睛,他更感兴趣的是此人的背~景。

    “红星机械制造有限公司,原来的国营红星机械厂,改制后隶属于北方集团。”楚青得到的资料比较完备,她甚至还查到了这个女人有一定的军方资历,不过因为不是目标人物,并没有深挖下去。

    老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楚青的调查让他心中产生了警觉,这个厂表面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产品也都是普通的民用机械,不过它背后的那个集团?老冯将二人打发出去之后想了想,拿起手机拨出了一个号码。

    “老魏吗,跟家呢,有日子没一块喝酒了,怎么样,老地方见?”

    大宋京师临安府沿江一带有着不逊于帝都的热闹景象,大潮的潮头已经过去,海水仍然在凶猛地倒灌入江中,江海交接处白浪滚滚,一波接一波地当头而来至。

    从更高一些的候潮门城楼上望去,远处就是白茫茫地一片,在没有千里镜的情况下,根本看不清任何东西,更别说这里除了小皇帝,最少也是年近五旬的人,眼神自然都强不到哪里去。

    不过既然少保这么有把握地说了,他们也不会提出什么质疑,一切总会揭晓地,身为宰执,除了肚量,更加应该有非比寻常的耐心,陈宜中做为最年轻者,这点素质还是有的,他一言不发地面朝大海的方向,紧紧地盯着即将出现的一刻。

    又过了半晌,就连潮水都似乎降低了许多,海面上依旧没有什么动静,城外江岸两旁的围观百姓慢慢开始散去,老平章王熵同留梦炎对视了一个眼神,同时看了看挺直站在前面的叶梦鼎。后者似乎浑然不觉,仍在低声同小皇帝说着什么,他们真得是疑惑不解了,这么吊着胃口真的好么,哪怕是最后来了,在众人的眼里也是个大不敬,虽然不至于追罪,可是以叶梦鼎的资历,他没必要这么干啊?

    “来了。”就在耐心快要耗尽的时候,站在城墙边上的陈宜中脱口说出了两个字,让包括谢氏在内的一干人等都是精神一振,都站起身围了过去。

    王熵顾不得宰相之尊,双手扶着垛堞,努力睁着眼睛,遥远的海平面上渐渐升起一条黑线,如果不是叶梦鼎在先,没有哪个会注意到,而现在城楼上的人都明白,那是海司的船队来了。

    “船,海船,快看。”

    “老天,居然从海上来。”

    ......

    渐渐地,没有散去的百姓也发现了海面上的动静,他们之所以仍然等在这里,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城楼上的天家还在那里,虽然不知道实情,个个都怀着一份好奇,不过谁也没有料到,会是这样一番情景。

    很快,当先的一条大舶在港湾处露出了它的身躯,没有人比叶梦鼎更为熟悉,因为那就是他这个海司主帅的座船。在其后面是一排同样巨大的海舟,虽然上面也挂了“沿海制置司”的旗帜,可是叶梦鼎很清楚,那不是海司原本的,肯定来自于泉州一战的缴获。

    海船不比江船,特别是那种三桅大福船,上首高翘,船首如刀,这么多大船排成一行、风帆齐张,黑压压地直冲过来,视觉冲击是非常明显的,感觉就像是方才过去不久的大潮一般,让每一个看到的人都心跳不已。

    横排过后,紧接着一个纵列,没有多久就开始分岔,形成了一个倒置的鹤翼阵,每一只船都是一般大小,就连速度也是一般无二,两船之间的间隔看着就让人心惊,船身上除了少数操作的船工,无数的人影站在两舷之后,手执刀枪、顶盔贯甲,一言不发地并排而立,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如何只有这些?”陈宜中关注的仍然是数量,他只默数了一遍,就知道总共也不过二百来只,这是海司之前的总数,那么其余的呢,难道大家等了半天就看到这么个结果?王熵等人也是一样的想法,这样做也不是不可以,检阅吧,谁也没说一定要全军毕至,可是你方才那么调人口味,这未免也太过儿戏了吧,官家、圣人可都在场。

    不光是如此,到来的船队已经接近了城下,那个古怪的阵形一看就知道于兵书不符,既非一字、也不是雁形,除了排得整齐些,无人看得出有何作用,这份疑惑就写在脸上,不过却没有人问出来。

    “好像一个‘大’字喔。”

    一个椎嫩的声音突然响起来,小皇帝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指着下面叫了一句,几位相公这么一望,还别说,从这个角度看,真像是一个横放的“大”字,不过白炼般的大江上突然出现一个黑色的字体,怎么看怎么觉得怪异。

    “陛下聪颖,实乃大宋之福。”

    叶梦鼎的声音不合实宜地出现了,让本来准备顺着官家口风调笑两句的几个人都住了口,王熵与他相识最长,心知这个老狐狸的心思很难猜透,但是他绝不会做无用之举,想想这句拍马屁的话,王熵心里隐隐有个感觉,这事不简单。

    “快快后面,瞧见没有,好多船。”

    “真的,都是咱大宋的水军么?”

    ......

    没等叶梦鼎开口解释,百姓们纷纷喧闹起来,嘈杂的声音一直传到了城楼上。还有?陈宜中等人再度回首,果然,海面上又有了动静,无数的黑影从天而降,这一回的数量明显更多一些,而阵形也更显得散乱不堪,完全不合章法。

    陈宜中管着枢府,对兵事多少有一些了解,这些船队既不合五阵之法,也不合本朝太祖所制的“平戎万全之阵”,数量上虽有了增加,离着奏书上所说的还有不小的距离,不过既然有了第二次,他当然想知道还会不会有第三次,或者说这老怪物倒底想干什么。

    叶梦鼎仍是一派风清云淡的样子任他们乱猜,自己则时不时地为小皇帝介绍那些海船的作用,之前的那一队速度已经慢了下来,通过城楼时都降成了半帆,这个动作被解读成对于天家的致意,得到了百姓们的热烈喝采。

    “宋!”

    这一次不用小皇帝指出,王熵等人远远地就发现了,数量要多得多的第二队已经接近了喇叭口,在天地之间结成了一个巨大的“宋”字,这个字要比前一个复杂一些,因此用了更多数量的船只。

    这个发现让众人惊呆了,就算没有常识,他们也能想像得出那有多难,这可不是在陆地上,船只要保持一个同样的速度,分毫都不能差,否则就会撞做一堆。两只船队慢慢接近,到这个时候,城下的百姓也都反应过来了,虽然多数人不识字,但是好歹是看过城楼上的旗帜的,哪会不知道这是国号。

第五十章 热议

    在这之后的几天,临安城里一直被各种议论所笼罩,话题的中心自然就是他们所看到的一切,大自然的威力和人类自身所创造的奇迹,完美地就象是一场有预谋的演示,让人印象深刻,然而这并不是唯一的。

    按照早就计划好的安排,售卖了数月之久的琼州海路通商股权在这一天停止了发售,许多得到消息从外地赶来的人都被拦在了户部所在的那条街上,虽然不理解为什么要将这些真金白银弃之不顾,谢堂为首的主事者们还是忠实地执行了原定的计划,因为相比金钱,他们更看重信誉。

    随即就连夜开始装船,海司船队不可能停留太久,叶梦鼎也不想在京师多呆,船虽然是有了,要形成战斗力还需要大量的操练,水军往返琼州一趟就是以月计,他要比谢堂等人更急。

    “少保不与水军一同走么?”

    城外的一处码头上,谢堂陪在叶梦鼎的身边,他要亲眼看着这些金银上船,每只船都有人点数,再与负责押运的签字画押,到了那一头再反过来做一遍。没办法,过亿缗的庞大财富,是绝大多数人想都无法想像的,就算是手续再繁琐,只要能安全到达,都是应该的。

    运送交给了水军,到了那边还有个保管问题,一支由各府家丁联合组成的队伍会随船过去,这是多方商议之后取得的结果。数量太大了,交给谁来管都靠不住,每家出些人手,互相牵制又相互监督,再加上那里本来就是个海岛,真出了事也难逃走,倒是比这京师还要让人放心些。

    “老夫多呆一日,与诸公还有些事务要掰扯清楚,你不去琼州走一趟?”

    “眼下哪里走得开,先遣个族人过去看着吧,等到那边正式开埠了,某也说不得要走上一遭。”

    叶梦鼎所说的事务是什么谢堂很明白,这几天尽在扯皮了,无非就是朝廷在这笔财富上要分润一笔,这也是应有之义,不管怎么样,能最终达成预期的目标,离不开朝廷的背书,否则哪个敢真金白银地往里投。

    一直到装船的前一天才最终确定,一百万缗做为琼州市舶司未来一年的收入预先支付出来,另外再加五十万缗就是交保护费了。双方本着热情友好互利互惠的原则,倒也是皆大欢喜,谢堂他们的行为挂上了一层官皮,朝廷则得到了一笔意外之财,至于这笔钱要拿出多少给叶梦鼎,就是他以为才所说的事务了。

    “那此行以何人为尊?”

    连谢堂都不去,叶梦鼎不仅有些奇怪,这可是远超一个国家岁入的财富,他们难道就这么放心?

    “福王之子赵孟松,偌就是那人,当年他出生之时,少保还曾过府去吃过席。”

    不远处的栈桥边靠着一只海船,一行人正在送别,船头上遥遥挥手的一个年青人看着也就是二十来岁,与他的二郎叶应有相当。时间太久了,叶梦鼎哪还记得什么吃酒之事,不过却知道此子并不是福王世子,但也算是个有份量的人物了。

    “倒是难为他了。”

    一个锦衣玉食的王府公子,突然要坐那么远的海船,叶梦鼎暗自为他捏一把汗,只怕到了琼州,能被人抬下去就很不错了,他从这里到庆元府不过两日水程,也从不坐这种海船,宁肯走运河。

    “某听闻少保此次入京,别有内情,如今看来又不似,难道传言不实?”

    谢堂好端端地突然提起这档子事,倒让叶梦鼎琢磨不透,他搞不清楚是谢堂自己好奇呢,还是后面有人要求他这么做。当然以他的地位能要求他的,京师里不会超过三人,他这么一沉吟,谢堂哪里不明白,赶紧跟在后面解释。

    “少保勿虑,此事关系海司之位,我等既然做了这个生意,实是轻忽不得,他们心中没底,怕又会什么变故,这才让某来探个口风。”

    谢堂的意思很明白了,这笔生意离了水军不行,叶梦鼎的位置非常关键,如果他一旦入政事堂,哪怕就是当上了平章军国重事,在一干主事者的心目中,也不如一个海司主帅有用,要不怎么说“县官不如现管”呢,这么问就是要讨他一句实话,倒底是入朝为相还是继续执掌海司。

    “你小子。”叶梦鼎无奈地摇摇头,本不欲讲得太过明白,可是谢堂同他后面的人也是得罪不起的,再说那生意自己府上也有一份,不得不先给他们吃下一颗定心丸。

    “老夫早就远离了朝堂,又怎会再来搅这趟混水,圣人那里也好,你们这些人也好,老夫都是一句话,‘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我等老了,如今这朝廷是你们年轻人的。”

    五十多岁的谢堂被他称为年轻人,却没有任何不悦的表情,闻言不由得点头。不管从哪方面讲,面前的老者是可算他的前辈,要不是自己有个当朝柄政的姑姑,哪来的资格这么站在这里说这许多话。

    叶梦鼎是最后一次说这种话,这里的一切都让他厌倦,看上去仿佛同他致仕之时一模一样,朝堂上下勾心斗脚不断,想做一点事情何其难也。还不如仗着这份老资格离得远远得,至少他就算做了什么,也不会像李庭芝那样为人所忌,年岁摆在那里,谁会同一个行将入土的人计较呢?

    城下的码头上停满了大小船只,从这里到户部所在的那条街上守护森严,一辆辆蒙着青布的牛车不断地被拉来,沉重的负载压得青石板“嘎叽”作响,围观的百姓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不少消息灵通者已经猜到了大致情形,却不知道这么干的意义何在。

    临安城太大了,远远不像刘禹嘴里所说的那般,这点死物又济得了什么?如果可能,叶梦鼎更想搬走那些宫殿、屋舍、街道、坊市,最好是一砖一瓦都不留给鞑子,那才是大宋的精华,可惜他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但愿一切都像那小子所说的吧。

    “当年我们失去了汴梁,于是重建了临安,如今我们也可以没有临安,再造一个繁华十倍的京城。人最可怕的不是失去财富,而是失去尊严,否则就算是琼海那等蛮荒之地,亦成变成璀璨的明珠,丈人信否?”

    很少有人会在他耳边讲这些慷慨激昂的话,因为他早已过了热血沸腾的年纪,可是从刘禹这样的年青人身上,叶梦鼎看到了一些久违的东西,曾几何时自己身上有过又被无涯的宦海磨去的,那些东西就像眼前的金子一样闪着光,那才是大宋最宝贵的财富。

    他不知道此生还有没有机会去亲眼目睹一番女婿嘴里的那个明珠,人一老就不想走了,庆元府可能就是他的终点,那是京师的后路。如果形势真得走到了最坏的那一步,这座巨大的城池是守不住的,叶梦鼎比任何人都要清醒,不光是缺少战士,更重要的是缺少意志,那时自己将会发挥无可比拟的作用。

    “升道,此处交与你了,老夫还有些事要去做,就先行一步了。”

    说完拍了拍身边这个五十多岁的年青人,转身走向自己的车马,后者明显有种发自内心的喜悦,不知道是因为叶梦鼎给了他一个确切的答复呢,还是看到那些日夜牵挂的金银终于被送走了,一时间竟然没有回过神来,等反应过来,人早已经上车而去。

    “与权,这样的措置,叶少保那里肯定是过不去的,老夫以为你是不是再会同枢府商议一下,拟个更妥的法子出来。”

    “平章,总共就那些钱,哪里没有紧要用处,这已经是想无可想的法子了,不若你同留相商议一下,这番赏赐不从军费里出?”

    陈宜中一脸苦相,留梦炎掌着度支、户部,好说歹说也只分给了他四十万愍,这点钱够干什么?南方还有场战事在打,边关处处告急,要增兵就要派饷,大宋可是募兵制,一人的费用五倍于元人,更何况还有他心心念念的御营整饬,他恨不得每一文钱都投进去,哪舍得再多拿出来。

    留梦炎的样子比他还难看,他觉得和议成了,军费就不该再增加,相反应当削减才对,自己是多拿了一些,可开支更大,国家财政处处是亏空,赋税还没有收上来,就连官员的俸禄都不够发,关系多少人家的生计,他哪敢去得罪?

    王熵见他一言不发,哪里不知道其中的难处,僧多粥少,都在勉力维持,没有这些还好,一有了就是个纷争。陈宜中说得是实情,京师空虚不是长久之计,募兵势在必行,不真金白银的拿出来,谁会去平白无故刺上一脸?

    “既然这样,你二人各退一步,一人多出五万,凑足二十万缗,对上对下都有个交待,好歹送走了他们,莫要在这京师闹出乱子来,那时我等万死莫赎。”

    不得已,王熵只能采取这种和稀泥的办法,别的且不说,如今水军数万官兵、上千船只就顶在临安城下,这要是出点事连平叛都做不到,因为他们是水军。这个道理谁都懂,陈、留二人没有更好的法子也只能无奈接受,这就是王熵所能发挥的作用。

    “诸位相公都在啊,老夫好久不曾来,几乎迷失了方向,害得诸公久候,恕罪恕罪。”

    人还没到,一个浑厚的声音就传到了房中,三人相互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站起身,迎出门时,脸上早已经换成了热情洋溢的笑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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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在1275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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