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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哥是出来打酱油的     混在1275txt下载     混在1275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一十三章 花样

    来到这个时空,刘禹还是第一次失眠,双手枕着脑袋,眼睛隔着薄纱帐子望向上方,整条长木做成的大梁支撑着伞形的屋顶,有点像是五十年代的那种厂房。

    夜里很安静,连虫鸣声都听不到,刘禹的耳中只有妻子那边传来的细微呼吸声,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

    临安这边的事情已经安排妥当,接下来他就将前往琼州,算算日子,陈述那边的建设应该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物资的采购和运送。

    计划的关键还是在于叶梦鼎的支持,联想到白天发生的事情,刘禹突然明白了他为什么要自己来做这个主,这是提醒他背后的势力有多复杂,是不是值得那么去做?

    知道历史的刘禹当然不在乎这些人,再过几个月,他们自身都难保了,哪里还有空来找自己的麻烦。可也就是这几个月,至少要维持一个表面上的平静局面,才让他觉得头疼。

    如果是在后世,他肯定会起身拿几听啤酒边喝边看看电视什么的,而现在,刘禹为家里贫乏的娱乐项目感到悲哀,想来想去他还是悄悄下了床。

    “嘘!你就在此侍候,不必跟着我。”

    刚刚踩到木屐上,跪坐在床前的听潮就从一脸睡眼惺松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刘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阻止了她的进一步动作。

    同这时空大多数的官宦人家一样,刘禹也有了一间独立的书房,而且是这宅子里最重要的一个房间,等闲是无人敢擅自进去的,平常的洒扫都是璟娘亲自安排,可它的主人却很少呆在这里。

    望着书架上一排排的大部头,他奇怪自己怎么没想着带几本小说过来,闲着没事翻翻也好啊。看看,那一匣匣的竖排线装本,这可都是正儿八经的宋版书,放在博物馆里还差不多。

    书案上的文房四宝也是一应俱全,看着就很贵重,想想自己的那笔字还是不要糟蹋了。刘禹自嘲地笑了笑,从案上拿起一个木盒子,那里面装着他从后世打印的一些资料。

    就着烛火,他点了支烟,这也就是为什么要到这里来的原因,卧室那里面太闷,就算璟娘不会说什么,他也不想那样子,毕竟人家是要为他生孩子的。

    心无旁婺之下,刘禹渐渐地被资料上的内容所吸引,这是他的习惯,每当进入工作状态都会浑然忘我。等到回过神的时候,屋里好像多了种香香的味道,闻着提神醒脑。

    “倒底还是惊动你了。”

    刘禹放下资料,璟娘拿了个点燃的香炉在一旁放好,一缕轻烟从里面袅袅地升起,片刻之后,满室都是这种味道。

    “这是碎叶檀,我还放了些香葵,兼有驱蚊之效。”

    难怪与卧室里的味道不一样,刘禹看着她走到自己这边,眼神中还有些朦胧,应该是刚刚才起来的。

    “我就是睡不着,想着来这里坐坐,莫担心。”

    妻子什么也没说,只是走到椅后,轻轻地为他按着肩膀,刘禹转了转有些酸涨的脖子,仰起头倒看着她说道。

    “夫君都起来了,奴又何能独睡。”璟娘微笑着摇摇头。

    “夫君睡不着,是否同兄长他们登门有关?”接着她低声说道。

    “方才是,现在么,我在想,见了岳父大人,要如何劝说?”

    刘禹没有瞒她,虽然妻子可能帮不上忙,他还是愿意同她说一说,做为自己的枕边人,自然不希望她什么都不知道。

    “夫君......又要出门么,可要准备些什么?”璟娘一听就反应过来了。

    刘禹摇摇头,这一次不会很快回来了,他也只能说到这个份上,再具体的就不可能说了,那样会徒增妻子的担忧。

    “你的那些嫁妆铺子,平日里可是自己管帐的?”

    他的话题转得有点快,璟娘显然还没有跟过来,闻言“啊”了一声。

    “爹爹遣了个老管事,大面上都是他在管着,每个月会前来对一次总账。那些账簿娘也教我也看过,看着就眼晕,我想着,只要大数上差不离也就成了,夫君可是觉得不妥?”

    “那也不是,左右无事,你不妨学着看看帐,乱不怕,只要记得收支相抵,这个不难,细心些就行,你一定成的。”

    刘禹拍了拍她的小手,璟娘还年轻,学习提高的余地很大,将来弄好了会是自己很大的助力,难得的是对他的话,她一直都很重视。

    “嗯。”

    身后传来轻轻的应答声,享受着她的温柔按抚,刘禹只觉得之前的烦恼一扫而空,佳人在侧,红袖添香,真乃人生幸事也!

    “啊!”地一声轻呼,璟娘被他拉到了自己怀里,夫君的眼神带着坏笑,看得她心神俱荡,脸红不已。

    “娘子,为夫记得你之前似乎没吃饱,不如现在......”

    刘禹贴着她的耳朵说道,温热的气息吹得她痒痒地,连话也只听了个大概,什么叫没吃饱,她是知道的,夫君总会发明一些怪异的用语,偏生还极为贴切。

    “先回房再说。”

    璟娘羞不自胜地揽着他的腰,将头埋进去,刘禹心头一热,抱着她就待要起身,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停了下来。

    “回房?”他在心头念了一遍,眼珠转了几转,面前的这张案子极大,有点像后世的老板桌,如果再来一套职业装的话?他“呵呵”一笑,一个略显淫~荡的主意涌上心头。

    重庆府境内,清晨时分就从渔洞镇出发的西川行院大军,到达城池附近的时候才堪堪过了正午,担任前锋的是昝万寿所领的新附军,汪良臣带着本部人马跟在后面。

    得到前面的军报,他只带了几个亲兵就越过行军的队伍,快马飞驰而去,昝万寿在一个高处等着他,一见他到来,赶紧迎了上去。

    “前方出了何事?”汪良臣跳下马披头就问,眼看就要到地方了,他的心情变得有些急迫。

    “知院看看那边。”昝万寿也不多说废话,引他上前几步,指着远处说道。

    这一带是大江的西岸,前面就是与涪水交汇之处,重庆府的高大山城就耸立在眼前,城下的涪水两岸遍布着军帐,汪良臣有些狐疑,这有什么不正常的?

    “知院看仔细了,那里面没有兵。”

    昝万寿的话让他吃了一惊,凝神又看了一眼,营地里果然没有人员走动的迹象,营前也没有巡骑,这是不可能的,除非那是空营。

    “传令,全军停止前进,就地警戒。”汪良臣转头吩咐了一声,一个亲兵抱拳应偌,返身骑马而去。

    “你既然有所发现,想必也遣人去查探了,说说看,你怎么想?”

    他知道昝万寿是个宿将,发现不妥,第一时间派出探子,这点功夫肯定是有的。

    “不好说。”昝万寿一开口就摇了摇头。

    “若是营中无人,东川兵马何在?这军帐如此齐整,不像经过大战,他们若是撤走了,为何不带走。”

    眼前的一切都透着诡异,城中飘着大宋的旗帜,说明城池还没有失陷,围城的兵马却不见了,是败了还是撤了?宋人有多少?他们又在何处?疑问一个接着一个,让他十分疑惑。

    汪良臣没有再问,没有探报做为依据,任何的猜测都是徒劳的,他现在倒是有些懊悔,太过大意了,应该走快些的。

    没让他们等太久,昝万寿派出的探子就陆续回来了,不过得到的消息并不算好,军营确实空无一人,涪水北岸这一边看不出厮杀的痕迹。而对面由于没有船只,无法过去查看,至于宋人,也只出现在城头,附近都没有任何发现。

    “不对,这么宽的江面,不可能只靠小船往来。”

    昝万寿看着江水和周围的高山,只觉得到处都是藏人之处,似乎随时会有宋人从上面杀出来,将他们团团包围,这种感觉从泸州出兵时就笼罩着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休要吓自己。”

    汪良臣毫不在意地说道,宋人没有多少兵马,若是伏击还有可能,但现在这里的地形,就算是背水立阵,他也有信心全身而退,说不定还能击溃对方,怕的反而是他们据城不出,那座重庆城看着就让人生畏,如果是硬攻,还不知道要填进去多少性命。

    “惟今之计,一是要弄清楚东川兵马所在,二是宋人有多少,是否全在城中。”

    既然来都来了,自然是要攻上一回的,万一城中已经疲惫不堪了呢?虽然捡个便宜的可能性不大,他还是想试一试,当然如果守军能出来野战那就更好了。

    昝万寿有些无奈,他知道一旦攻城,自己的这些人马和沿涂收集的原宋军都将成为先选,像这样的山城,很难硬攻得下,除非守将意志不坚,就像自己那样。

    可这个重庆城,已经守了那么久,会现在降了么?他看着那面曾经无比熟悉的旗帜,心里一点把握也没有,倒底还是逃不过与旧日同僚刀兵相见的这一天啊。

第一百一十四章 飞夺(一)

    回到后世,刘禹先给陈述打了个电话,询问了琼崖那边的建设情况,得知一切顺利竣工在即时,这才放下心来。

    “......嗯,那个剪彩仪式就你和苏微出席吧,我可能赶不及,她应该会坐今天的飞机,对,具体的航班你直接联系她好了。”

    挂断电话后,他朝玻璃窗后的苏微打了个手势,后者立刻站起来,步履轻盈地走向大门,正好在刘禹进去的时候将他迎住。

    “上楼再说。”看了她一眼,刘禹当先走向电梯。

    因为工作特殊,印象里她还没有穿过职业装,最多的就是现在这样,一袭连衣裙,配上简单的发型,更像一个还未出社会的大学生。

    “你大学学的什么专业?是金融吗。”进了房间,刘禹一边脱下衣服一边随口问道。

    “中文。”苏微摇摇头。

    “喔,那你看看这个,公司里谁能做。”刘禹拿出一张字条交给她,自己从冰箱里拿了听饮料,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

    苏微看看上面的字,“南岛计划招股说明书”,虽然她不是金融专业,可这东西是什么的也知道一点,公司肯定有这方面的人才,想了想,她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述姐说没问题,她和几个员工明天就能赶出来,如果要的急,今天晚上开个夜班,应该也可以。”

    听了苏微的回答,刘禹考虑了一会儿,自己这回要先去庆元府走上一遭,倒也不急着要。

    “行,一会你去订张机票,今天就过去吧,具体的问题你们见了面再说。”

    “一张?”苏微答应了一声,刚要转身出去,突然停下来问了一句。

    “嗯,你先过去,我还有些事,晚两天再走。”

    刘禹毫不在意地点点头,他不让苏微先订好自己的机票,因为他也不确定要呆上几天,出门的时候,苏微轻轻地将房门带上,没有让他看出自己脸上的失望。

    夜幕下的余杭市,漂亮地不似人间,而做为见证了七百多年之前的他来说,感触犹其要深些。从客厅的玻璃窗朝外望去,就连远处的西湖也是流光溢彩、美不胜收,这样和平安宁的环境是那个时空的人想都不敢想的。

    “九点的飞机,那现在就得去机场了,我送你下去吧,到了之后给我来个电话。”

    刘禹看了看时间,现在赶过去正好,他下楼去送人,顺便还能吃点东西。

    “嗯,上次那件衣服,已经洗干净快递给了高教授,这是单子。”

    苏微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不过一个小小的拉杆箱,刘禹接过去的时候,她才想起一件事来。

    “衣服?”刘禹愣了一下,随即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那件长衫是自己让她寄出去的,已经过去好些天了。

    本来不过是件小事,他也没放在心上,可经她一提才想起来,那件长衫是璟娘做给他的,一共也没穿过几回,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送走了苏微,吃过饭再包了辆车赶到甬城市,已经是深夜了,穿越之后,刘禹赶紧接通了对讲机,让城中的胡三省带人来接他。

    “子青,你可真是出人意料。”打着火把的胡三省等人到得很快,看着空无一人的周围,他不明白是什么急事,要这样连夜赶来,一个随从都不带。

    这个时辰,大多数古人都已经睡了,眼前的这位明显就是从被子里爬起来的,既没穿袍服也没有戴冠,匆匆忙忙寄了根带子就赶来了。

    “扰得诸位不能安睡,某之罪也。”刘禹笑着拱了拱手,随着他们走向不远处的定海县城。

    “某倒是无坊,叶帅年高,就不要惊动他了,天大的事,明日再说。”胡三省摆摆手示意道,现在还是接手期,整个海司都忙得不可开交,叶梦鼎当然也不例外。

    “那位杨统制,早些天就率队南下,现在估摸着已经快到了。宁哥儿他们是前日里到的,因为你的缘故,叶帅特从翁洲大营挪了艘与他,昨日里也拔锚出了港,看方向似乎往北。”

    胡三省简单交待了两队人马的动向,这正是他想要知道的,看上去事情还算顺利。刘禹应了一声,姜宁他们到的比想像中还快,几乎一天都没耽搁。

    没多久,县城城门就出现在眼前,做为海司驻地,城门的关防执行得要比别处严厉些。如果没有胡三省等人带着,这个点,他就算在下面喊人,都未必会有人帮他去通报。

    经过近两天多的昼伏夜出,到了凌晨时分,赵安和王世昌所部近五千人马已经接近了目的地,位于大江一侧的神臂山,城池就建在山岩上,和蜀中大多数堡垒一样,都是依山傍水,取其地胜。

    这座以山为名的城池和重庆城有些相似,都是三面环水,只有面山的一条小径可通,建于山壁上的城墙则保证了高度,如果强攻,其难度不可想像。

    大江对面的一个山凹中,赵安二人将队伍隐藏了起来,不仅旗帜禁止打出,就连人也躲在了树丛中,这里已经算是敌区,任何的疏漏都将是致命的。

    按照刘霖的介绍,两人派出了几名亲兵乔装入城,他们出发已经有一会了,能不能顺利地同城中内应接上关系,却是很难说,二人亲自伏在一块大石后观察着,都是神情肃穆。

    “狗日的,鞑子还真把自己当主人了。”王世昌看了一会突然开口说道。

    赵安也有同感,现在日头刚刚升起来,正是城门初开之时,山下的道路上,早起的人群已经开始了走动,看上去和别处没什么不同。

    “他们回来了。”

    不用别人说,王世昌也看到了几个人从路上转了一个方向,直向山上而来,前面警戒的军士不敢怠慢,接到后搜查了一番才将人带到他们面前。

    “不知哪位是主官,小民姓先,是刘霖的朋友,亦是此事的发起者。”来人自报家门,看样子像个商户,颇有些身家。

    “这位是赵都统,说说城中的情形,你等有何准备?”王世昌指着赵安说道,时间不允许他们客气了,拖得越久就越是不利。

    “回都统,小民等在城中暗中召集了一些人,据某等观察,鞑子的人不多,大约在一千五、六百人的样子,且散在城中各处,主门只有不到五百人,只要拿下那里,便可算功成,但不知都统带了多少人前来?”

    因为人马都藏在后面,他看到的也就附近的百十来个,介绍了一下城中的形势之后,还是问了这么一句。与赵安对视了一眼,见后者点点了头,王世昌举起手臂,一个亲兵撮指于嘴,吹出一个哨音。

    姓先的人被眼前突然出现的景像惊呆了,只见数不清的人头从树丛中现出来,火红的战衣和缨兜是那么地熟悉,他的眼睛一下子就湿润了。

    “小民多有冒犯,还请都统恕罪,泸州之民被梅应春那个贼子所卖,不幸陷于鞑子之手,今日终于光复有望,小民等愿为先遣,为大军打开城门。”说完他郑重地施了一礼。

    “那好,你等动手之时,也是某发动之时,赶紧去吧,现在城门刚开,他们不会有多少防备,不要犹豫。”

    赵安一把将他扶起,要发动就要趁早,这个时辰正好,来人领命而去,这一趟他还将带上十多个扮成普通百姓的亲兵,以帮他成事。

    “如何?”等他们走后,赵安目视王世昌。

    “你是主官,自然要坐镇于此,某带人去吧,这里地方不大,有个三五百人就可,再多了施展不开,也容易被敌人查知。”

    王世昌笑着答道,他与赵安同为都统,不过现在后者是节帅任命的先锋官,自然要以他为主。

    “休想,某才是先锋,既然某为主官,那就听令吧,你在此节制众军,一旦城门那里得手,马上领人入城,余下的事就交给你了。”

    赵安没有理睬他,一边下令,一边开始拣选人手,被选出的人都将脱下衣甲,扮成普通百姓的样子,从各个方向分别下山,混入进城的人群中。

    “保重,若是有异,赶紧撤回。”王世昌拗不过他,只能听命而为,这一击是夺城的关键,也是风险最高的,拍拍战友的肩膀,关切之情已经溢于言表。

    “莫学万犊子那厮,老子是去建功的,东西帮某收好,这可是上好的鳞甲。”

    赵安呵呵一笑,三下两下脱掉自己的甲胄塞到他手里,又扯掉身上的罩衣,将佩刀连鞘一起裹在里面,就这么扛在肩上跟上了众人的脚步。

    “传令,全军戒备。”等他们消失在山下,王世昌再度举起手臂,一沉声说道。

    随着他的命令,隐藏的军士们纷纷站起身,各依本部集结起来,做好了随时出击的准备。

    从这里到主门不过数百步,只要城门入手,他就有信心冲入城中,只要再过那么一刻,是成是败就将见分晓,而天色已经大亮,一轮红日挂在上空,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第一百一十五章 飞夺(二)

    从海司后衙的厢房中走出来,刘禹立刻发现自己是最闲的一个,不但隔壁的胡三省早就不见了踪影,就叶应有这个公子哥儿都已经进入了工作状态。

    “爹爹只怕还要一会才能见你。”他拿着一封文书,正准备朝外走,看到了刘禹,停下来打了个招呼。

    刘禹笑着点点头,这个小舅子现在走路都带着风,已经有了几分干练的模样,只是原本的丰逸俊朗形象,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不修边幅的面容和略显憔悴的眼神。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一等就等到了中午,而看叶梦鼎的样子,如果不是要吃午饭,怕这会都没有空。

    “来得正好,就在此用饭。”

    刘禹也不客气,他连早饭都没吃呢,这会当然饿了,羹汤、酱料、再配上些素菜,就成了他们的主食,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去酒楼里买些回来。

    “倒是难为你了,走吧,陪老夫消消食。”虽然勉强吃了碗米饭,叶梦鼎一眼就看出不合他胃口,他自己也没吃多少,倒底身在外面,哪里比得上在府中自在。

    带着刘禹出了府,叶梦鼎看似无意识地四下乱逛,可他很快就发现,两人来到了一座官署前,那上面的牌匾清楚地写着“明州市舶司”的字样,不过却显得冷冷清清,连个看门的都没有。

    “往年盛时,这里是城中最热闹的去处,各国蕃商、各地客商经常会将这条街挤得水泄不通,那样通常就会出动水军官兵来维持秩序。”

    叶梦鼎指着空荡荡的大门说道,既像是给刘禹介绍,又像是在回忆。看上去,这里占地极广,刘禹能想见当时的盛况。

    “如今......”叶梦鼎摇了摇头,然后接着说道:“等清理完了,老夫准备将这里辟为书院,专收读不起书的贫寒学子,你看如何?”

    “丈人此举,府内百姓无不受益,假以时日,必当传为佳话。”修桥铺路办教育,是封建社会的最值得书写的几大善举,都是会记入史书和地方志的,他当然要拍拍马屁了。

    “佳话?”叶梦鼎自嘲地笑了笑。

    “你断了人家的财路,不行点善举,如何堵住悠悠之口?”

    刘禹一听就知道正题要来了,这一趟来干什么,他心里清楚,老爷子又何尝不知道。

    “谢升道同你说了吧,如何?”叶梦鼎在空无一人的庭院前随意地走动,好像真的是来消食一般。

    “盘根错节,不好相与。”刘禹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那你还欲动那人?”

    叶梦鼎很奇怪,得罪了那些人,就连他都保不住,可这小子还是来了,莫非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你......”叶梦鼎被噎得愣了一下。

    刘禹赶紧上前扶住,他不是故意要惹老爷子生气,这是实情,不想欺瞒而已,一顺嘴就说出来了。

    “丈人勿忧,小子并非莽撞行事,而是谋定而后动,此番虽有些关碍,却不在京里。”

    他的表情让叶梦鼎有些奇怪,自已百般思索都没有办法,这小子一付成竹在胸的模样,难道不是虚言?

    “说说看。”让刘禹搀扶着坐在院中的一张石凳上,叶梦鼎指了指另一处示意他也坐下。

    “那人的好处不过就是每年的分润,小子不才,亦能做到,且比他还要强些,没有说放着大利不要而趋小利的道理,此是其一。”

    “其二,泉州地处国中,蕃商到此不免要多绕些路,倒底是他国之人,久居腹心恐有不测之变,琼州地处偏远,则正合适也。”

    大宋虽然善待蕃人,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个道理,叶梦鼎比他更懂,闻言便点了点头。

    “其三,蒲氏得此巨利三十余年,除去公面上的那些,自家所得亦不在少数,传言他家‘富可敌国’,不知道是也不是。”

    这也是一个诱因,大宋对私有财产的保护还是很到位的,就连叛国投敌的吕氏都是最近才抄的家,而且只动了他们在京师的府第,至于藏在别处的财物,没有人会去纠缠,否则就光是他们的家产,也是相当大的一个数字。

    然而对这一条,叶梦鼎却不置可否,真要动人家的家产,除非是犯了谋反这类大罪,一想到这里,他陡然就是一惊。

    “你说的这些,只能说动老夫,京师那里,岂有放着眼前的不要,而去听你妄言的?”

    “眼前?”刘禹摸了摸自己的短须。

    “既然如此,那就将他们绑上咱们的战车,大伙同在一条船上,不行也得行了。”

    刘禹的话虽然有些拗口,叶梦鼎还是听明白了,不过他疑惑的是,用什么绑住人家,才能放弃那么大的利益?

    接下来的,刘禹的话就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听完之后,叶梦鼎愣愣地坐在那里,半天都没有动静,在他看来这和诈骗没有什么两样,不过画了一个空中楼阁而已。

    “其实朝廷亦可如此。”刘禹自言自语地说道,他当然知道这是绝不可行的,除非能像贾似道一样权倾朝野。

    叶梦鼎已经彻底说不出话来了,短短的一句话带来的信息量是巨大的,大到他明知这是救亡图存的一条路子,可却没办法去做。此刻,他仿佛第一次认识刘禹,这小子总能给他带来惊喜,又或许是惊吓。

    “此事,算上叶家一份吧,谢升道那里,老夫自会去信,应该能说动他。其余的事,你打算怎么做,都交待清楚,让下面的人去办,自己不要出面。”

    过了不知道多久,叶梦鼎才像是醒过来一样,亲耳听到了肯定的回答,刘禹总算放下心,这件事没有叶府和谢家的支持根本不可能,他这一趟好歹没有白来。

    数千里之外的蜀中,原来的大宋知泸州、现在的大元泸州总管梅应春心神不宁地回到了自家宅院,他是从州衙过来的,那里原来是他的驻所,元人入城后就让了出来,现在住着一个千户。

    其实他并不想在城中现身,因为每次走到街上都能感觉到百姓异样的目光,仿佛在对他加以嘲笑,让他很不舒服却又无可奈何,总不能杀光这城中的百姓吧。

    元人大军已经开拔多日,都不知道在哪里,攻下了重庆府没有,现在城中守兵只余了一个千户所,比他出降之前还不如。更要命的是,这些人都是刚刚接手,就连城中街道都还没有摸熟,一旦宋人来攻,他有些不敢想。

    为此,他天天都睡不安稳,脑门突突地跳,可每次去找那个千户,人家开始还能见他,后来渐渐就烦了,今天干脆直接吃了闭门羹,被哄了出来。

    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座城,如果宋人只是从外部强攻,就凭眼下的一千多人,他也有信心坚持到援兵赶回,可如果城里出了问题,那就将是致命的。

    “太守......总管,不好了!”刚刚叫出习惯的称呼,来人马上就惊觉不对而改了口,好在梅应春精神正恍惚着,也没注意到他的口误,注意力全放在了最后那几个字上。

    “出了什么事?”

    “神臂门那边,那边......有人闹事。”听着来人吞吞吐吐的话语,梅应春觉得自己的眼皮又开始跳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你看清楚了?只是百姓闹事。”

    他看了看天,这个时辰,应该是城门刚刚打开,如果等待的人比较多,争先恐后,是很容易发生冲突的,可是问题出在神臂门,那是城中的正门,绝不容许有失的。

    “叫上人,跟本官去看看。”他没有犹豫,招呼了一声,自己的亲兵和家丁就跟在了后面,人数虽然不多,多少也能让他心安。

    来人倒是没有说错,发生在神臂门一带的冲突确实是由百姓引起的,而随后发生的事就出人意料了,从城里和城外突然各冒出了一伙人,趁着元人的守兵将注意力放到了百姓闹事上,悄悄地靠近了城楼,然后突然发难,一举控制了神臂门。

    “赶紧去府衙,告知熊千户,速速集兵平叛。”梅应春带着人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付情景,当然他没有看到一个宋兵和旗帜,以为是城中百姓叛乱了。

    “余下的随本官冲过去,不过一群乌合之众,抓到为首的就是大功一件!”

    说完他抽出刀领着自己的手下和收集的元人溃兵反冲回去,接连砍翻了几个“叛贼”,发现他们还真是百姓,所用的兵器也不是军中惯用的,不由得信心大增,眼看城楼就在眼前,一伙数百人的“叛贼”盘据在那里,似乎只要一个冲锋就能将他们打散。

    “放箭!”赵安抱着自己的佩刀站在洞开的城门前,他光着上身满是黑黑的胸毛,活像一个占山为王的土匪,看着乱糟糟冲过来的敌人,冷冷地喝了一声。

    敌人来得比想像中快一些,不过人数太少,不足以对他构成威胁,他现在的任务就是守住这个门,让身后王世昌的大军冲过去。

    硬着头皮冲在头里的梅应春听着周围发出的惨叫声,有些不寒而粟,城门的“叛贼”好像有些不一样,看似随随便便地站在那里,感觉却像一座大山,难以撼动。

    “锵!”地一声,他那把精钢打造的上好战刀被磕得脱手而出,梅应春踉踉跄跄地连退数步,两个亲兵刚想扶住他,就被自上而下的刀光劈倒,他只觉得一阵大力袭来,自己被仰面踢倒在地,那个与他对阵的光身大汉一脚踩在胸口,肋骨就像是断了一样地生疼。

    “可惜了一把好刀,梅应春,还认得某么?”闭上眼睛准备受死的他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忍不住睁开来。

    “你......你是赵安,怎么会,怎么会?”认出来人的一瞬间,梅应春不由得心如死灰,此人是那位节帅的爱将,他既然在这里,那就说明张珏的大军离此不远了,现在城门已失,就算那个千户带兵来,也济不甚事了。

    “缚了。”赵安不再理睬这个人,他已经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大队人马行进之声,当先的一人长身而笑,正是自己的同僚王世昌。

    “禀都统,小民知道府衙所在,鞑子千户就住在那里。”

    那位姓先的义民倒提短刀说道,王世昌不等他答话,从自己的亲兵手里抱过一堆甲胄扔过去。

    “这些小事就不要劳动都统了,还是让末将代劳吧,你去前面带路。”

    进城的大军在城中的内应带领下,分成几路扑向城里的各个要点,赵安摇摇头任他们施为,自己有了破门擒将之功,总得让别人也捞一点。

    看了一眼被捆成粽子一般的叛贼,那人目瞪口呆地盯着还在不断入城的军士,身体抖得像是筛糠一样,他叹息着将胸甲套在身上,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

    “来人,将那劳什子扯下来,把这个升上去。”左看右看总有点什么不对劲,赵安这才发现城头的旗帜还挂着鞑子的,他扯过一个亲兵吩咐道。

第一百一十六章 余波

    叶梦鼎行事很快,当天就写了书信用快马发出去,达到目地的刘禹却没能如愿前往琼州,因为就在他准备动身的时候,又来了一个突发事件。

    “什么?建康叛乱。”

    看到手里的书信,刘禹惊呼了一声,这怎么可能,且不说那里刚刚大胜了一场,民心士气正高,就算驻军数量,也是诸路之冠,难道是俘虏暴~动了?

    等到细细地看完,才知道是自己想岔了,原来是城中百姓不忿米价太高,官府又毫无作为,便有些过激行为,一些人砸了城中几个米铺,还有些人甚至跑到码头上去抢劫粮船。

    “......小的离城之时,官府已经出动大军平息了骚乱,咱们府上的船倒是没被抢,可人却被官府扣下了,管事的无奈,派小的回京禀报,府中娘子不敢作主,直让小的到这里来。”

    严格来说,眼前的这个仆役应该算是刘家人,因为他是璟娘嫁妆铺子里的伙计,刘禹听到不是俘虏营出了事,已经放下了心,不过眼前的这事,还真让他有些哭笑不得。

    璟娘陪嫁在京中的几处铺子,他从来就没有去过问,也根本不知道经营的是什么,可没想到,其中居然还有米铺。不过转念一想,他的小妻子可是个拥田数十顷的小地主,自然少不了粮食的产出,有个米铺太正常不过了。

    “你们管事的有没有说,官府预备怎么办?”

    “回大郎的话,管事的只叫小的将这些情状回京告之,并未说官府要如何处置,可小的也听说了,不独独咱们府上,凡是运粮去建康的都被请了去,那可牵连京中好多人家呢。”

    虽然这个伙计没有说是哪些人家,刘禹也能想像得到,商人逐利,既然有个高价出陈货的机会,这些人还不一窝蜂地上,他当时还暗笑呢,谁知道自己也给牵连了进去。

    这种事情要怎么办,刘禹还真没什么经验,看上去扣下的粮食有不少,去找李庭芝或是张士逊讨个人情?他才丢不起这个人呢,虽然那的确是一笔不小的财物。

    “李祥甫竟然有此胆略?老夫当年还真是小看了他。”

    一直静静旁观的叶梦鼎将事情经过问了一遍,然后稍稍想了想就猜出了个大概,这件事本身就很不寻常,自然瞒不过他的眼。

    “你先回京去,告诉你家娘子不必惊慌。”他挥挥手将伙计打发出去,然后转向了刘禹这边。

    “贤婿啊,你待如何呢?”

    “破财免灾吧,还能怎么样?”

    反正不是自己的钱,刘禹也没觉得多心疼,再说了最后还是用在建康,那是他起家的地方,有感情的。

    “你呀!”叶梦鼎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头,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意思,这个女婿哪点都好,可一碰上官场上的事,就变成了白痴。

    “若我是李祥甫,此刻已经将弹章送入禁中了,你、谢家、那几家王府还有背后的权贵,一个都跑不了。”

    “罪名呢?”刘禹这下真的疑惑了,自己的东西给扣下了,还要告自己,天理呢?

    “哄抬粮价,引致民变,你以为是小事么?”

    一听他说完,刘禹立刻就反应过来了,这就叫作“倒打一耙”,明明是官府有意为之,现在变成了粮商互相勾结,官府无能为力,以致激起了民变,说不定那所谓的民变也是有人刻意引导,李庭芝这招狠哪!

    “一次得罪这么多人,小子自愧不如啊。”

    “所以老夫说他有胆略,他这官儿虽然大,可若是鞑子日后不南下,只怕就做到头了。”

    叶梦鼎悠悠地说道,李庭芝为什么这么做,其实很明显了,自己如果处在他那个位置,也想不出更直接有效的办法,这是押上了官声前程,舍命一搏。

    “那朝廷会如何处置?”刘禹虚心请教。

    “法不责众,李祥甫要的也只是粮食,收缴了粮船,你们几个出头的,多半是罚俸,这些都还是小事。”

    叶梦鼎毫不在意地挥挥手说道,刘禹看他的意思似乎还有下文,赶紧洗耳恭听,老前辈的经验弥足珍贵,这种面对面的教育是不可多得的。

    “现在有一个契机。”看着他认真倾听的样子,叶梦鼎突然停了下来。

    “你很聪明,不妨猜猜看。”

    知道老人这是在考较自己,刘禹静下心来开始思考,联系到他前来的目地,和李庭芝有可能弹劾的人,他心里一动。

    “丈人是说,这些人家都损失了不少财物,现在去游说他们,会有事半功倍之效?”

    “孺子可教。”

    叶梦鼎摸着花白的胡须,点了点头。

    此刻,临安城中已经因为李庭芝的这封弹章掀起了轩然大波,也确实像叶梦鼎估计的,奏书已经直送禁中,就摆在太皇太后谢氏的案前。

    没有人敢截留,就连政事堂的诸位相公也一样,上面涉及的不仅是京师的那些权贵,平章军国重事王熵的名字也赫然也列!

    “御下不严,老臣难辞其咎,还请圣人免去臣职,以儆效尤。”

    王熵没有在锦榻上落座,而是低着头站在殿中,象征正一品地位的七梁冠被他拿在手中,一付老实认错的态度。

    “去,扶平章坐下。”谢氏摆了摆手吩咐道,两个御前女官立刻上前不由分说地搀着王熵,将他半扶半按弄到了榻上。

    “老臣惭愧无状。”

    王熵无奈地任她们帮自己系好冠带,朝着上方一拱手。

    “又不是你的府里,不过旁支子弟,打了你的招牌而已,要说错嘛,你们还是有的。”

    不管是不是,王熵都不可能降罪,甚至连象征性的罚俸都不行,只有将他先排除出去,后面那些人才好处理,谢氏现在甚至有点怪李庭芝小题大作,偏要生出这些事来。

    “老身问你,从建康到临安,不过一两日路程,这么大的事为何不见走马奏报?非要到闹出了事才捅上来。”

    对于这个问题,王熵显然没有准备,米价波动各地都有,丰年贱灾年贵,几乎月月都不同,就算是天天奏上来了,谁又会真的当回事去对待,但是谢氏也没说错,这的确是他们的疏忽。

    “好叫圣人知晓,建康往年不属于边地,走马奏事便有轻忽之处,是臣等的失职,这就下去责成他们纠查。”

    “算了,既然事情已然平息,就不要再大动干戈了,还有一事,建康城中是否早已无粮?”谢氏知道事后再追究也是没有意义,反而徒生事端。

    李庭芝的奏书里写得很清楚,之所以官府一直没有出手干预粮价,是因为城中常平等仓都空了,要平息就要动用不多的军粮,而那样有可能导致更严重的后果,谢氏就这个问题想听听他们的意见。

    “启奏太皇太后,建康战事终了时,曾以黄镛等人为首派出过宣慰使,据他们回来的奏报,战后,建康城中连同缴获敌军之粮,也未及平时仓中半数。此后又要赈济各地,还要供养大军,依老臣所见,李少保奏书中所说......应该可信。”

    谢氏听完看了他一眼,王熵的话很明白了,是或不是,现在都不宜追究,只能默认他的行为。

    命人将王熵送出殿去,谢氏头疼不已,这只是第一个,就在殿外,包括几个亲王在内的大批被点到名的权贵都在候见,她真是又气又恼,就为了多那么点银钱,搞出了这么大的麻烦,还得她来收拾。

    “去告诉荣王他们,此事朝廷自有定论,让他们先各自回府,年龄大了,不要这么一惊一乍的。”

    荣王赵与莒是他丈夫的亲兄弟,官家的大父,皇亲中最尊贵的一位,就连她也不敢怠慢,既然连荣王府都牵涉在内了,这件事也只能是轻轻放下。

    “顺便,叫那个不成器的小畜生滚进来。”顿了一下,谢氏恶狠狠地说道。

    没有办法,要撒气也只能是找自家人了,谁让他姓谢呢?于是,新任的两浙镇抚大使,比谢氏也只小了十来岁的谢堂便成了她口里那个“不成器的小畜生”。

    “堂哥儿,倒是没看出来,你还有经商的手段,这回往建康一共运了多少船粮,赚了多少钱啊?”

    谢氏叫着他在族中的称呼,冷笑连连,心中的怒火不住地升腾着,压都压不住。

    “姑母莫着恼,都是侄儿们的不是,要打要骂都是寻常,只莫气坏了身子。”谢堂一句都不敢回,只是不停地认错,他知道这回真的把姑姑气到了。

    “你还知道会气坏我,那为何要这么眼皮子浅,不知道那是战乱之地?百姓好不容易逃得性命,哪里还经得住你们的盘剥,真是要逼反了江南,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侄儿错了,求姑母责罚。”他是谢家的当家人,自幼就被严格要求,这样重话哪天不听个几回,现在知道自己是个出气筒,当然是老老实实受着了。

    “你呀,还是这么惫懒,你要赚钱,做什么不好,怎得就不学学刘......”

    骂了几句,怒火慢慢地消了些,谢氏知道他的德性,说多了也是左耳进右耳出,刚准备举个正面的例子激励他一下,突然想到这一回的名单上,意外地出现了这小子的名字,自己差点就给忘了。

    “对了,方才刘禹可曾来求见?”

    印象中他不像是会干这种事的人,谢氏倒是想听听他会怎么说,谢堂闻言却摇了摇头,开玩笑,不过一个从四品的小官,怎么可能混进权贵的队伍里,就连他自己也是沾了这位圣人的光。

    “你出去吧,见到他也劝劝,莫要赚这种钱,下回进宫把芸姐带来,几日不见了,老身还有些想她。”

    一边记下姑姑的话,一边抽身后退,谢堂对那个小子着实有些嫉妒,同样的事,自己被骂得狗血淋头,到了他那里就成了劝劝,谁才是姓“谢”的?

    “禀圣人,刘令人在殿外求见。”

    听了禀报,谢氏在女官的提醒下,才醒悟过来她说的人就是璟娘,这对小夫妻还真是同心,男的不好进,就把女的派来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做把大的

    等刘禹回到临安,这件事已经有了结果,几个当事的权贵都被罚了俸,他自然也不例外。宣诏的黄内侍从进门开始就是笑眯眯地,那些申斥的话语被他软绵绵地这么一读,倒像是褒奖一般。

    “辛苦大铛了,这些还烦请拿去给弟兄们吃酒。”都是老熟人,刘禹接过诏书看也不看就扔给了杨行潜,自己靠近他身边,悄悄地塞了个硬物过去。

    “待制客气。”胖胖的黄内侍顿时笑得不见了眉眼,

    “依咱家说那位李太傅也是,多大点事啊,非得闹成这样。这下可好,连荣大王都吃了瓜落,咱家是特意讨了来你府上的差使,可怜了老张啊。”

    黄内侍的嘴还是很严的,没有多少有用的信息,不过刘禹也不在意,嘻笑着亲自将他送出了大门。

    璟娘的心里有些不安,虽然昨日入宫时太皇太后并没有多加指责,可今天的诏书却很严厉,不同于刘禹的无知,她当然知道那些骈文的意思,几乎就在直斥他们就是为害朝廷的小人了。

    恰恰这时刚刚返回的刘禹又收敛了笑容,更让她的心里七上八下,这一趟出门,原本说了会久一些的,可今天一早就赶了回来,自然是因为这件事,让她的心中懊恼不已。

    “璟娘知错了,今日就关......”见他阴沉着脸走过来,赶紧先出口认错,没曾想,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把抱了起来。

    “为夫现在很受伤,你说说看,要怎么补偿?”刘禹面无表情地抱着她就朝后院走,毫不顾及满院的丫环婆子仆役等人。

    “但凭夫君处置。”埋下头的璟娘舒了一口气,看来今天过关了。

    变着花样折腾了一番,刘禹满意地靠在床头上,倒不是他**熏心,而是要打消妻子的疑虑,没什么比这种方式更直接有效了。

    “不瞒夫君,出事之后我找管事的来问过,他们去卖粮之时,还在你我成亲之前。到京师接手之后,他们曾与我提过一回,可那时我并未在意,也确实是疏忽了,夫君莫怪。”

    “早就和你说过了,夫妻本是一体,你闯祸我来收拾,是天经地义的事,没什么可怪罪的。”

    刘禹的理论总是很新奇,璟娘听得似懂非懂,却也知道是在安慰她,有这么体贴的关怀,她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你方才可是说要卖了那些铺子?”刘禹抚摸着她散落的青丝问了一句。

    “恩,奴又不甚懂那些,保不齐日后还会出事,不如索性卖了去,也落得个清净。”璟娘趴在他的胸口,第一次碰到官场上的曲折,她确实有些害怕。

    “既如此,将那些田地也一发卖了吧。”

    刘禹说这话并不是心血来潮,眼看着战事将起,这些东西都是带不走的,他知道妻子名下的田地都是上好的,还不如趁着现在,卖个高价。

    “夫君可是缺银钱,奴那里还有些。”璟娘这一次会错了意,听得刘禹感觉自己像是被包养了。

    “是缺银钱,可不是为夫,有件大事,需要用到,你尽快将这些都折出去,到时候听我吩咐行事。”

    璟娘“唔”了一声,出嫁之时,母亲一直叮嘱她田地是命~根子,不可轻易发卖。可现在既然夫君都说了有大用,她也没什么舍不得的,而且感觉到夫君的手又有些不安份,让她的心也跟着蠢蠢欲动。

    第二天,谢堂在自家的府第接待了刘禹夫妇,原本他也打算今天去刘家的,结果这二人大清早地就上了门,还正正式式地送上了礼物。

    “子青老弟,来就来了吧,还带这劳什子做甚,你我之间无需如此,倒显得生分了啊。”谢堂语带嗔怪地说道。

    “初次登门,就算你不讲究,某还怕得罪了嫂夫人,一会不给饭吃呢。”刘禹打着哈哈他开玩笑,这个国戚没什么酸文假样,比较对他的胃口。

    “此物升道兄觉得如何?若是卖与蕃商,是否可行。”

    刘禹带来的礼物就是那种双面台镜,这事物当年在大都城卖得极好,上到王公贵族,下到普通富户,都趋之若鹜,他很有信心在这里也是一样。

    “这就是那琉璃镜儿?果然不错,听闻你送入宫中,每个主位都有一份,说实话,我那内子还曾嘀咕过几句。”谢堂爱不释手地抱着镜子看来看去。

    “这么好的事物,为何要卖与蕃人?却不知作价几何。”

    接着就一脸鄙夷地说道,刘禹倒是很羡慕他这种自然而然流露的天朝上国心态,哪怕国家已经风雨飘零朝不保夕了。

    “这种要贵一些,一千瑉吧,还有种小些的单面镜,三百即可。”

    听到他的报价,谢堂倒吸了一口气,倒不是嫌贵,而是这样没法交易啊。

    “恕我直言,那些蕃人可没有多少银钱,大都是易货而已,他们一船货只怕都抵不上这面镜子,有没有更便宜一些的?小点差点都无妨。”

    他一解释,刘禹就马上反应过来,这不是后世大航海时代,欧洲人还没有发现美洲大陆,这时代的海贸都是以货易货,蕃人运来香料、毛皮、地毯之类,然后定个价从宋人手里换走丝绸、瓷器。

    不过看他的反应,这生意肯定是做得的,再过个两三百年,威尼斯就是靠着垄断了初等的制镜工艺,用这项贸易撑起了一个国家,没道理拥有二十一世纪的他会不行。

    “那若是有了这等事物,升道兄可能算算琼州司今年能做下多大的数目?”刘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叶贸易也是个大头,可现在还没有完全发展起来。

    “老弟是说......”谢堂看着手里的镜子,突然有了明悟,此子今天来访,目地绝不单纯。

    “记得老兄前些日子去我那府上说过,在这京师之地,靠着点俸禄,妻儿都养不活。小弟过后一想,确是如此,于是与岳父大人商议一番之后......”

    见他来了兴致,刘禹深知不能着急,他这番话其实就一个意思,这一趟前来,我是和叶家老爷子商议过的,相信谢堂肯定听得懂。

    “然则?”果然他竖起了耳朵,就连镜子也放到了一边。

    “升道说过海利其厚,某亦然,尔等不过在各地收些成货,再贩至各司与蕃人贸易。利虽大,可分润的人也多,如此一来,到手的也不过尔尔,某说得可对?”

    刘禹事先当然也做了些功课的,这些权贵垄断的其实是进货权,而真正的大头却是远渡重洋带来的巨大差价,这些都在沿海那些个大海商手中。

    “有何不妥吗?”谢堂奇怪地问道,他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出海是有风险的,他们这样可以说毫无风险。

    “太少了!”刘禹摆摆手指,为他的眼光感到悲哀。

    “子青可有教我?”谢堂被他这么一盯,想到在圣人面前截然不同的评价,浑身都不舒服。

    “很简单,做把大的。”

    见猎物上了钩,刘禹潇洒地打了一个响指,一付成竹在胸的模样,然后从怀里掏出打印好的一撂纸递给了他。

    被装订得整整齐齐的打印纸一放到面前,谢堂就看直了眼,封面上写着《琼州海路拓展计划附招股说明》几个字,为了方便阅读,刘禹还做成了右翻的竖排模式,以适应他们的阅读习惯。

    越往下看,谢堂的表情就越惊异,等到看完后面那份招股计划书之后,已经目瞪口呆地说不出话来,只不停地摇头。

    刘禹能理解他的反应,当初大致同叶梦鼎说了一下,他不也是如此,谢堂明显要比前者懂一些,他之所以不敢置信,是因为那个数字太庞大了。

    是的,刘禹的心很大,既然要做,当然要像他刚才说的那些,玩把大的。其实虽然朝廷没钱,可不代表大宋没钱,不说别人,他的小妻子那些嫁妆加起来就是几万瑉,更别说眼前这个国戚了。

    刘禹的计划说穿了就是“非法集资”,以新设的琼州市舶司为诱饵,以垄断未来的海上贸易为目标,吸引有钱人的投资,他把盘子定得有点大,总数为一亿瑉,这才吓倒了谢堂。

    “叶家预备投入多少?”谢堂似乎从梦中醒来。

    “不多,一千股。”刘禹定的一股就是一千瑉,这个数字不大不小,谢堂听完沉默了片刻。

    “令岳当真同意了?”

    “当然,给你的亲笔书信应该今日就会到府上,你若是不信,等看了到了我们再行商议,不过行事还须保密,切不可先行外传。”

    “好,兹事体大,你我都多等一日,最迟明天,某会给你个答复,这封文书可否暂时留在我这里?”

    其实真正打动他的还是那份述说详实、有理有据的计划书,上面不但有具体做法,还有风险评估和分红预期,就算是骗,那也是专业的骗术,半真半假之下最容易使人上当。

    刘禹点点头答应了他,谢堂这么说,不外乎是拿着计划书去找人商议,只怕就是那几家王府,这些人本来就是他要拉拢的,当然随得他去。

    当然,他也不怕人家会抛开他自己去做,因为他现在代表的是叶家,而叶梦鼎的海司主帅职位是其中至关重要的,否则这位权贵又怎么可能那么重视他?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下场

    张珏晚了两天才到达神臂城下,这还是甩下大军轻装独行的结果,随行的除了他的亲军,还有那位名叫刘霖的义民。

    “末将等幸不辱命。”赵安和王世昌领着众将校和城中耆老乡绅在门口相迎,见到他的身影,纷纷上前见礼。

    张珏甩蹬落马,快步走过爱将的身边,连个眼神都没给他们,却一把将几位耆老扶住,从这里一直到城里,一眼望去,道路的两侧全是密密麻麻的人头,他根本想不到会是这么大的场面。

    “张某来迟,让百姓们受苦了,如此礼遇,实是受不得。”他眼睛一热,抱拳做了个团团揖,朗声说道。

    “节帅奋起王师,光复泸州,救民水火,实乃大义之举,还请满饮此杯。”

    姓先的那个义民将一个泥封的坛子拍开,浓香的酒气四溢,不一会儿,盛在托盘中的三个大碗就被倒满。这样的盛情,容不得张珏推辞,他爽快地连干三碗,灼热的酒气直逼心头,果真是好酒。

    “请节帅上马。”王世昌牵过他的坐骑,赵安取下兜鍪,单膝跪于地上,将后背作了踏脚之用,张珏面露犹豫之色,这样做是不是妥当?

    “请节帅上马。”几位耆老和乡绅也一齐拱手说道。

    “请节帅上马。”他们身后的百姓一波接一波地高声呼叫。

    “请节帅上马。”自已的亲兵和守城的军士也加入了其中,张珏不再推辞,踩着赵安的背脊就跳了上去。

    王世昌牵着马儿缓缓而行,张珏在马背上频频挥手,也不知道是酒的原因还是激动,一张脸黑里透红,更添了些威武之色。

    在他的马后,亲兵们高举着象征节度使专任征伐的大旌,两条雪白的旄尾随风摆动,之后是路帅牙旗和各色仪仗,他的亲兵昂头挺胸地策马执刃,让百姓们看到了一支熊虎之师的模样,更是欢呼雀跃。

    就这样,一行人穿过城中主街来到临时行辕,也就是原来的泸州府衙,张珏已经恢复了平常的神色,他的心里却根本无法平复,因为他看到,这短短的一路走来,百姓们除了发自内心的高兴,更是将各种吃食不停地塞到他们的手上,就连他自己,也被塞了几个鸡蛋和一条风干的腊肉。

    “传本帅将令,泸州境内驻军,都须严守军纪,有扰民者,重惩!”这些只怕是他们家中仅有的好东西,张珏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报答的。

    夺取神臂城只是完成了计划的第一步,当然这也是至关重要的一步,而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考验。在临时设置的节堂上,他听完了两位都统陈述的战事经过,也只是点点头,偷袭战而已,没什么可说的。

    “城中鞑子守兵逃出去的多吗?”

    “不多,战后清点过,鞑子总数一千七百余人,战死者九百余,生擒了五百左右,还有二百余人下落不明,多半已经逃了。”

    这些工作都是王世昌经手的,他自然一张嘴就来,张珏沉默了一会,人数虽然不算多,可这周围全是山区,要全数堵住也是不可能的,战斗结束已经两天,如果他们跑得快,这会应该都快到重庆府了。

    “情势你们都晓得,本帅就不多说了,现在有些事要即刻定下来。”他看了两人一眼说道。

    “城中需要一个守将,你二人谁愿意留下来?”

    节帅的问话不出二人所料,来之前他们也曾讨论过,赵安对于守城没什么兴趣,王世昌闻言上前一步,表达了自己的意愿。

    “那好,世昌你同所部就移驻城中,官职暂且不变,待本帅上表奏明朝廷之后再行定夺。大战在即,多的人也分不出,许你自行招募,军械方面能解决的尽量解决,如何?”

    “末将领命,尚有一事,此番破城,全赖义民先坤朋与刘霖之助,他二人本就是当地人氏,熟悉风土民情,末将想任命他们掌管民事,还望节帅考虑。”

    王世昌的提议也是张珏马上准备提出来的,见他这么一说,哪里有不赞同的。

    “你呀,与本帅想到一处去了,按朝廷规制,复土者皆可就地授官,知州须得上表。别的嘛,本帅就僭越了,先坤朋为本州通判,刘霖为录事参军,让他二人辅佐于你,可好?”

    张珏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这样的任命,有助于尽快稳定人心,将王世昌放在这里,对于日后鞑子的进攻也是极为重要的,神臂城相当于重庆府的门户之一,守住了它,就能避免鞑子的多路围攻,从而与合州等地成倚角之势。

    说完,他当即就传了二人上堂,官袍印信自然来不及准备,可告身文凭却是当堂挥就,二人接过后激动地对视一眼,都换了大礼参拜。

    “你二人有大功于朝,不必如此,日后守土还望鼎力相助。”张珏受了他们一礼之后亲自扶起来,现在二人也算是自己的属下,上下虽分,笼络还是要的。

    “节帅放心,小民......喔不属下等定当尽力,不过还有一事相求,万望应允。”从习惯性的自称中改过来,刘霖提出了一个要求。

    “但说无坊。”

    “属下闻得梅应春那贼子被擒在狱中,在此恳请节帅,将他斩首示众,以报当日之仇。”

    他二人的请求让张珏微微有些诧异,梅应春被生擒他是知道的,要怎么处置他并没有想好,照理是应该递解入京的,一想到这么远的距离,其实心里也不太愿意,可不经朝廷就直接诛杀,似乎也不妥当。

    “节帅容禀,此贼当日不顾全城百姓,一意要降于鞑子,为此不惜杀了前任李通判和刘参军,我等行此事,一来是激于义愤,二者也是想为他们报仇,杀了此贼,城中百姓定当拍手称快,还望节帅成全。”

    “也罢,就依你等所言,明日午时,校场之上,将梅应春斩首示众。”

    张珏摆摆手下定了决心,大军出征也需要祭旗,既然鞑子千户已经死了,那这个叛将就成了唯一的选择。杀了也好,百姓们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就算回报这份恩情吧。

    接风晚宴之后,他本打算稍歇歇就去睡了,不曾想赵安给他送了两个女人来,瞧着打扮一新的两个女子,一个年少些的面如死灰,另一个年长些的眉目含春,张珏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节帅先听末将一言,她们并非城中的粉头。”熟知他性情的赵安赶紧开口解释道,谁知张珏一听更是不豫。

    “也......非良家女子。”赵安接下来的话让他疑惑了,不是娼妓又不是良家,这是要闹哪样?

    “有屁快放!”张珏不耐烦地踢了他一脚。

    “那妇人是鞑子千户的婆娘,末将看着有几分姿色,就给节帅送来了。另一个是梅应春那厮的幼女,还是个雏儿,节帅看看喜欢哪个,末将以为,不若两个都留下吧。”

    前一个倒还罢了,听到后面的话,张珏自动忽略了赵安的无耻,这个女子看上去也就刚及笄的年岁,前些天还是官宦人家的小娘子,一转眼就成了送人的礼物。

    “那日梅应春杀了他的同僚,是如何处置他们家人的?”张珏的话让赵安一愣,随即想到了那天王世昌救出来的几个女子。

    “都充做了营妓,救出来时,已经被鞑子糟蹋得不成人形了,有几个当天就抹了脖子。”那样的惨状让没心没肺的赵安也一脸的戚容,这样的情形其实不在少数,可每每看到还是让人义愤填膺。

    “那还站在这里做甚,送她们到该去的地方,没事休要再来打扰本帅。”

    听了他的话,张珏顿时什么心情都没有了,这就是真实的战争,如果有一天他兵败身死,自己的家人也不会有更好的下场。那些叛贼之所以忙不迭地投降,怕也有这个因素在里头吧。

    临安城里,谢堂在当晚就接到了叶梦鼎的亲笔书信,看完之后他已经心中有了底,叶家加上他家,已经有了一定的号召力,如果再拉几家权贵进来,这事就有谱了。

    他更加知道,这次建康事件,损失最大的并不是他们,而是拥有大量田庄的几家王府,再加上俸禄被罚,要知道,那可是亲王的俸禄,谢堂都能想见那些人的心情,这时候去游说,把握又会多几成。

    “去让人,备辇,找身常服出来,再把刘子青送来的那面镜子包上。”他将书信和那份计划书分别收好,同自家娘子吩咐了一声。

    “这么晚了,官人还要出府?”一听到要把镜子带出去,他娘子就有些肉痛,这可是宫中主位才有的货色,市面上不管多少钱都买不到,为此她没少给谢堂吹枕头风。

    “是正事,休要咵噪。”看了这个婆娘一眼,谢堂哪还不晓得她那点心思,事情一旦办成,这样的事物要多少有多少,真是头发长见识短。

    “去荣王府。”坐上肩舆,谢堂低声吩咐了一句,两家隔得不算远,也就一个坊市。

    四个膀大腰圆的家仆抬起来开始前行,他也闭上了眼睛,那位荣大王是最有号召力的人,说什么也要拿下。只不过他身为大宋最尊贵的亲王,胆子却是很小,要说服他加入,还得费一番心思才行。

第一百一十九章 传单

    “你说什么?”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恐惧,汪良臣的脸色变得有些狰狞,手脚微微发着颤,就连声音都变了形。

    眼下,帐中除了他和亲兵之外,就只有刚刚从城下回来的昝万寿,后者听了来人的话同样脸色变得惨白,不过却悄悄朝他使了个眼色。

    “带下去,严加看管。”汪良臣吩咐了一声,他的亲兵上前将来人带出了帐外。

    “老昝,本官方寸已乱,依你之见,我等当如何?”

    他当然懂昝万寿的意思,这件事目前还无人知晓,现在全军顿兵坚城之下,将士们如果知道了后路被断,就算军心还在,士气也肯定大挫,如果宋人再从某个地方杀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现在,自己可以说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攻取重庆城已经不可能了,就是围困下去也不行。因为没有了后路就没有了粮道,营中还有几天的存粮,也不过刚刚够他们回到泸州出发地而已,但是自己还回得去吗?

    “情势已然如此,属下现有上中下三策,还望知院速速定夺。”昝万寿拱拱手,这是迟早的事,没想到宋人会突袭泸州而已。

    “讲!”他也顾不得指斥昝万寿的神神叨叨,就算只是废话,现在也只能先听听。

    “上策,此地离西川远而离东川近,如有可能,遣一使者联络那边,共击敌于重庆府下,只要能拿下此城,泸州丢了也就丢了,咱们仍是有功无过。”

    昝万寿也不客气,他这几天领新附军攻城,死伤就不必说了,宋人的士气异常地高昂,根本不像久困之城,他隐隐有种感觉,泸州失陷之事,只怕不像来人说的那么简单。

    “中策嘛,领军绕过重庆府,直接循别路入东川辖地,不过失一新附之州,料得安西王那处也不会责怪。”

    说完,他偷偷看了一眼汪良臣的脸色,果然面沉如水,却紧绷着一言不发。这些明里暗里的东西哪处都有,他现在既然身处西川行院,自然要为之着想。

    “下策自不必说,全军即刻回转,在宋人眼皮下抢渡大江,攻城是不可能了,那城池你我都知道,比起重庆府来说也不遑多让,咱们没有余粮,只能绕城别走,先回去再说。”

    他叹了口气,将这话说了出来,汪良臣会如何选择几乎是板上钉钉之事,东、西两院不说势成水火,也是互不相让,眼下虽然被困住了,他肯定不会认为现在的情况就是绝境。

    “老昝,依你看,张珏此刻会在何处?”汪良臣沉默了良久,突然出声问道。

    “若某是他,循着大江,处处布上眼线,咱们不比宋人,只能沿江而行,从此地一直到泸州城下,哪里都有可能。”

    昝万寿对这一带的地形不陌生,如果按他的想法,先以轻兵骚扰,等己军兵疲师老之时,再施以重击,最好的机会当然就是渡江之时。

    这样平常的想法,汪良臣又如何不明白,他现在很懊悔,当初进兵之时,要么就快一些说不定能赶上东川所部撤围之前,要么就干脆按兵不动,派人弄清这里的形势再作打算,倒底棋差一着啊!

    “罢了,你之前所说上中二策未必最佳,下策嘛也难说不行,本官倒想会一会你口中这个能将,瞧瞧他有多大本事。”

    后悔的感觉也就是一瞬间,汪良臣面对困境反而燃起了斗志,他还真不信宋人会离城与他决战,如果是那样,就打一场好了,手下军士的战力他还是很有信心的,唯一担心的就是新附的那一部人。

    “老昝,你部熟识地形,此番回转还要多加仰仗,攻城时损失的人马,本官一并补齐,再调二个千人队到你麾下,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这先锋一职,切莫推辞。”

    “末将领命。”昝万寿早就知道自己会是这结果,也不想多说什么,攻城时他的损失确实最大,现在的所谓补充和新调,有多少监视的意味在里面,就只有汪良臣心知了。

    蜀中路险,除了成都府一带地形较为平坦,别处特别是这一带,山路崎岖,水泊纵横,能供骑兵驰骋的地段不多,因此他们这支大军同宋人一样都是以步卒为主,只有不多的侦骑可用,现在既然要回军,这些人就是首先被撒出去的那一批。

    到了下午,整个军营都做好了开拔的准备,一直紧绷着神经防备他们攻城的重庆守军,惊奇地发现,鞑子竟然开始退兵了。

    “制帅莫担心,定是节帅那边得手了,末将一会就带水军出城,看看鞑子会玩什么花样。”

    按照事前的约定,张万所部将循水路而上,与前军形成夹击之势,为了不惊动敌人,他们的出击要更晚一些。到天黑的时候,一艘接一艘的大小战船从水门驶入江中,船上的每一个军士都是一脸的兴奋之情,因为这是难得的主动攻击。

    临安城中,谢堂呆在自己的府上哪也没去,昨夜的一行,结果并不理想,荣王对于那份计划看得出颇为意动,可最终却没有肯定的答复,只说会考虑,让他失望不已。

    说不动荣王,眼睛盯在他身上的那帮宗亲就一个也不会动,谢堂只能打消分别前去拜访的意图,在府上等消息。眼看着正午已过,门口还没有任何动静,他郁闷地连午饭都没怎么吃。

    “大哥儿。”这个称呼是府中老管家专用,此人从他爷爷那辈就入了府,从小叫到大,谢堂也不便怠慢。

    “可是有人递贴子?”见他手中什么也没拿,谢堂微微有些失望,还是问了一句。

    “那倒没有,不过京里有件稀罕事,好叫大哥儿知晓。”老管家将来意说明,原来不过是城中有人出售商铺,这种事自然称不上“稀罕”,可一说出是哪家,谢堂就留意上了。

    “刘府?可看仔细,是前门街上那家?”璟娘的嫁妆铺子在哪他是知道的,一间米铺,一间金银铺子,还有一间绸缎庄,都是临街的上等铺面,地段之好就连他都有些眼馋。

    “要不怎说‘稀罕’呢,谁不知道咱们几家这回受了申斥,要说卖掉米铺做做样子也就罢了,那两间可都是有钱都买不来的好铺面。他们可好,一体发卖,而且只要硬物,说是越快越好,”

    谢堂摸着胡须思忖着,这确实有些奇怪,刘家不像是周转不开的样子,那么名贵的镜子说送就送了,这么搞是为了哪样呢?只要银钱,他敏感地捕捉到老管家话语中的信息,突然心中就是一动。

    按照刘禹的计划,这次招股,一律只要金银铜钱,也就是老管家嘴里所说的‘硬物’,谢堂开始并没有在意这个,谁不知道交子会子已经成了一堆废纸,当然不能拿它们来充数。

    这么一想,事情就昭然若揭了,刘禹这是为他承诺的一百股在筹集资金啊,为了这个,他不惜卖了生蛋的金鸡,可见对于这个计划有多大的信心。

    “还不光是这些铺子,同时发卖的还有府内的几个田庄,足有数十倾,搞不清的还以为刘家要举家迁走呢。”老管家有些夸张地说道。

    这就对了,加上这些,凑足十万瑉本金应该差不多,谢堂已经明了于胸,这多半还只是刘府的那一份,叶家至少不会少于此数。

    “他们已经开卖了?知道在哪里么。”谢堂接着问道,他倒不是想去插一脚,如果计划开始实施,他自己的那份也要这么凑出来,府里虽然有些金银,但没有那么多。

    “不曾,说是三日之后,这是他们府上发的单子,小的说的‘稀罕事’就是指这个,城里各个路口都有他们的人在那里派发,咱们坊门口就站着一个。”

    老管家从怀里摸了张纸出来,谢堂接过来打开一看,大小同那份计划书用的纸差不多,纸质依然洁白光亮,上面写着“xx拍卖会,敬请光临”的字样。这样的纸他们居然沿街散发,不怕被雷劈么?

    “丰乐楼!包一整天,好大的手笔,像是刘子青做的事。”谢堂哈哈大笑,心中的忧虑一扫而空,有了这么不遗余力的宣传,倒时候真金白银往那一堆,谁还敢置疑这份计划的真实性?

    而表面看来,刘府不过就是卖了自己的产业而已,原因更简单,因为做错了事被朝廷申斥,任谁也说不出一个字来。谢堂有些佩服他的想法,怪不得自家姑姑一直看好他,人家就是比自己脑袋瓜灵光,不服不行!

    “大郎,府外有人求见,自称是王府长史,这是拜贴。”这时,一个家仆跑着步给他送来了祈盼良久的事物,看着上面的“荣王府”几个字,他不由得微微一笑。

    “将人带来,某在此见他。”转身吩咐了老管家一声,现在形势变了,不过一个长史,多半还是个传话的,自己不需要上赶子巴结,没必要太较真。

第一百二十章 仓库

    临安城里的那些热闹刘禹并没有参与,在布置好了一切之后,他便从余杭乘飞机直接到了琼崖市,因为耽误了几天,这边所有的仪式都已经结束了。

    来接他的还是陈述和苏微两个,出了机场,三个人就坐上了新买的一辆进口商务车,他在这里不认识路,陈述当仁不让地坐到了司机的位子。

    “先回酒店还是去园区看看?”发动之前,她回头问了一声。

    “先去园区吧,现在还不累。”在飞机上坐了两个半小时,这会还不到十一点,刘禹想了想还是先看看工程。

    陈述“嗯”了一声便启动了车子,车身轻巧地拐上了绕城高速,趁着这点时间,苏微在后面简单向他介绍了一下工程的概况。

    “......不到二十天的时间,述姐可是天天盯在工地上,人都瘦了一圈,你看,前面快到了。”

    刘禹在心里估算了一下,差不多用了二十分钟,车子离开了绕城公路转到了一条小道上,路面的沥青一看就是刚刚铺好的,前行没有多久,一座拱形的大门出现在眼前,上面写着“海昌工业园”几个大字。

    “时间催得紧,这些门面工程都还没开始做,只把连接的公路和仓库主体建好了。”陈述把车子开到门口,却没有熄火,按了几下喇叭之后,从里面出来一个老大爷,将大门推开。

    “本地人,这一片有一块就是原来他们家的,在村子里有些威望,请了他之后,省了不少麻烦事。”

    陈述隔着车窗和那人打了声招呼,就将车子开了进去,里面很空旷,用围墙围了起来。老远就看到一个很大的厂房形状的建筑立在那里,别的地方都还是黄土地,勉强平整了一下而已。

    下了车,刘禹叉着手站在房子前面,这就是按照他的要求先盖出来的仓库,目测高度足有三层楼,前面的空地上满是鞭炮的纸屑,挂在站上的横幅都还没有取掉。

    四下看了看,他的心里有些激动,这可以算是他在本时空拥有的第一块土地,而在一年多以前,还只是个小居室都买不起的穷吊丝,真像做梦一样。

    “整个园区占地一百零五亩,这只是第一期工程,今后如果需要,我们还有优先选择权,看着是不是挺大的,你这个仓库就占去了四分之一。”

    陈述的心情同样很激动,这一切都是她看着建成的,按照规划,今后还会建车间、宿舍楼、办公楼,一个崭新的厂区在自己的手上拔地而起,这可比签下一张大单过瘾多了。

    “走,进去看看。”

    在他们说话的当口,仓库的大门也被打开了,那是一面巨大的电动拉门,就像是潘多拉的魔盒,所有的秘密都隐藏在了缓缓移动的门里面。

    “层高九米二,根据要求分成几大功能区,可以分别堆放食品、生产生活资料、工业成品、原料等等,通风和防潮都做了处理,最后面是一间冷库,可以放生鲜肉类。”

    外面看着是不小,走进去了才知道有多大,按照陈述的说法,这里还真的可以开一列火车进来。两侧每隔一段距离各有一根粗大的承重梁,刘禹估算了下,中间应该可以进一辆重型卡车,设计上没什么挑剔的,他很满意。

    “装卸方面以叉车为主,大东西也可以采取吊装,上面预留了轨道,园区的水电已经通了,怎么样?如果没问题,明天就可以采购东西进来。”

    刘禹点点头,在他看来,这屋子比任何豪宅都要漂亮,有一种很原始的工业气息的美感,粗放的设计,毫无装饰的颜色,就像父母工作时的那种老厂房。

    “质量你放心,我专门请了监督局的人来验收.....”陈述还在絮絮地说着,冷不防被刘禹一把抱住了。

    “谢谢你,陈述。”天地良心,他只是单纯地想表示自己的感谢,一下飞机,他看到陈述的第一眼,就发现她又黑又瘦,可见投入了多少精力和心血在这里。

    “禹子,其实我也挺感谢你的。”陈述愣了一会,随即轻轻地拍了他一下。

    “你也该谢谢人家苏微,天天守在酒店,也没个准时,换谁受得了啊。”

    两人分开之后,她看到苏微一脸笑意地看着自己,捅了捅刘禹说道。

    “对,苏微,咱们也来一个?”刘禹张开双臂做了个样子,苏微“嗖”地一下就躲到了陈述后面,连连摇着手。

    “饭点了,走,市里订一家最好的饭店,把公司的人全叫上,吃喝玩一条龙,我全包了。”

    知道她面皮薄,刘禹也只开开玩笑而已,三个人嘻笑打闹着往外走,关上大门的一瞬间,他回头看了一眼,总算有了一个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安全穿越点。

    这头的工作算是完成了,那边时空也得做些准备才行,之前已经试验过,穿越过去也是一片田地,还是水田,至少得像这边一样用黄土填平才好过车,要不都没法下货。

    “哈哈,子青,你这是何意?”

    刘禹无语地看着高据马上大笑不止的姜才,他是从仓库的中心点穿越过来的,谁知道一过来就陷到了稻田里,为了确定这边的中心点,他不能动,只能这么等着他们找来。

    “将你的枪递与某。”

    本以为是要用枪将他拉上来,谁知道刘禹接过去就倒着插在了脚下的田地里,姜才不知道他的用意,跳下马看着他的行为。

    “拉某一把。”试了试插得很牢固了,刘禹才向姜才伸出手,后者一把将他拉上了田龚上。

    “记得上次同你说过,这一带的田地某要买下,还记得么?”

    现在是清晨时分,田地里已经出现了早起的农夫,这片地方倒是和后世有些像,在那个时空也是成片的田地,看来确实都是良田,不然怎么会延续七百多年?

    “着人打听过了,县衙的田亩册子上,从此地一直到那处的林子,都是城中一个姓王的大户所有。田里的那些百姓都是他的雇户,此人,好像不愿意卖地,你当真要买么?”

    姜才举着马鞭指向远处,刘禹不知道那是多远的距离,不过肯定要比自己租的那一百来亩要大得多,简直是岂有此理,这些万恶的地主阶级,不是早就应该被消灭么?

    “要,以插枪的那处为中点,方圆至少要三十亩,这是急务,某不管你买也好抢也好,一定要尽快办成。然后将这田地都用土填平了,周围用栅栏挡起来,至少要一人高以上。”

    “你是用作运物之用?”听到三十亩这么大,姜才转念一想就明白了,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选定这里,但刘禹既然开了口,自然就马上要去做了。

    “恩,等米粮运到了,你就开始招兵,这次上京,某为你要来了十个指挥的军额。军名还未定,你以琼海招抚司的名义做起来,上次不是捉了很多贼人吗,先把他们弄进去。”

    “太好了,没说的,你怎么说某就怎么做,田地的事你放心,绝不会误了事。”姜才一听之下兴奋地直搓手,军名什么的倒在其次,招兵最要紧的就是粮米,人总是不缺的。

    “杨飞到任了没有?”看看时间还很早,交待完了事情,刘禹打算先去水军那里转转。

    “前几日就到了,好家伙一次来了十艘大船,可比巡检司那些小舢板强多了,你现在要去么,这样吧,某让人领你过去。”

    姜才见他点点头,叫过一个亲兵,把自己的马也让给了他,自己则回城去处理田地的事情,两人就在这里分了手,约好晚些再于城中相聚。

    琼州巡检司位于海边一处名为“感恩栅”的地方,对面隔着琼州海峡与雷州的徐闻县相望。说是水军司,到了地方才发现,别说同沿海制置司的那种大水寨相比,就连沿江的普通军州都不如。

    唯一不同的就是停在海湾中的一排排大海船了,杨家果然豪阔,每艘船都不输杨飞原本的座船,排在一起十分壮观,这才不过十艘。如果是历史上所载的崖山海战,光是宋人就有几千艘,那又会是何等模样?刘禹都无法想像。

    “你们都司呢?可在。”同行的亲兵下马走到寨门前,守门的军士显然认识他,都低首行了一礼。

    “在寨中唱名呢,过一会儿就要出海了。”

    刘禹也跳下马来,军营之中一般是不准驰马的,他跟在亲兵后面走进寨子,这里简陋得就像一个渔村,里面也没有寻常军营的那种帐蓬,全是一排排的普通房舍。

    “尔等切莫轻忽,都是初来乍到,要以熟悉水道为先,多请教本地的弟兄,日后就在一个锅子里吃食,把那点心思都给老子收起来,到时候,莫要怪军棍无情!”

    隔得老远就听到杨飞的大嗓门,他们并没有在屋子里,而在站在一处空地上。看样子,他正在对手下的军官交待任务,刘禹制止了亲兵的动作,两人就在原地站着等。

    “这不是刘待制么?什么时候到的,下官失礼了,未能亲迎。”杨飞一通话说完,正准备返身回屋,就看到一个文官打扮的人站在那里冲他笑。

    “也是刚到,看你正忙,就没打扰,如何这些天?”刘禹等他迎上来见了礼,虚扶了一把说道。

    “还好,就是整日里无事可做,闲了些。”

    杨飞其实还是很满意的,这里山高皇帝远,姜才这个名义上的上司又从不干涉,这海面上的事,他几乎一言而决,当然现在也没什么事,连个贩私盐的都没有,让他有力不能施的感觉。

    “哈哈,本官这不就给你找事来了吗,莫急。”

    刘禹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临高

    临安城的刘府,坐镇主事的名义上是璟娘,其实却是杨行潜,这回的宣传活动,刘府家丁倾巢出动,再加上两百多亲兵,临安城每一个角落都不曾落下。不到一天的时间,这件事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街知巷闻了。

    “爹爹,可曾听闻,城中......”

    保民坊王宅,王公子兴冲冲地拿着一张纸来到书房,一句话还没说完,就看到自家老爹拿着同样的一张纸在那发愣,神情专注地连他的话都没听到。

    “不当如此啊。”王熵喃喃自语,抬起头打量了一下儿子,却没有像平常那般诸多挑剔。

    “原来爹爹也得了,儿自城东来,沿途每个路口、坊门都有刘家的人在撒这个,无论何人去要均可。儿命人拿来一张,一眼看去竟不知出自哪里,皮光雪白平滑如镜,这字体工整异常,就像是刻出来的,看这样子,刘家这一日不知道撒出去多少张了。”

    听着儿子的话,王熵印证了自己的判断,这样好的纸,刘家浑不当一回事,说明什么?他们并不是急着用钱,那这件事就有深意了,以他们的家世,罚的那点俸又算得什么,闹得这么大,是想给言官们找点事做么?王熵百思不得其解。

    同那些人一样,他自己也被申斥了一番,当然措辞还是留了情面的,毕竟是当朝宰辅。联系到这上面,他隐约就觉得与此事有关。

    “你在城中,可曾听到谢府有何动静?”

    谢堂被太皇太后痛骂一顿的事,当天就被他探得,谁都知道这是“杀鸡儆猴”之举,那些宗亲不好当场发落,这样一来也算是警告一番了。

    “有,儿正要说此事,现在已经不是刘府一家了,谢家和两家王府也宣布同日参与拍卖,各家都拿了些房屋田亩地契之类的出来。”

    “喔,竟有此事?”王熵惊讶地问道。

    “据闻,谢镇抚当夜曾出门,去到荣王府上,第二日,荣王府长史便造访了谢府。”

    他知道这事是因为有同窗在荣王府当书办,这两家平日里就走动得多,他也不觉得有异常,可听在王熵耳中就不一般了。

    这事透着蹊跷,几家人都不是普通人家,他们一致而行,只能说明其中有事发生,将事情前后一联系,王熵就感觉到了什么。

    “南边今年的奉应到了没有?”他的问题有些不着边际,让王公子微微一愣。

    “往常最快也要八月底,这会只怕还没有开始吧。”

    王公子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这是府里最大的一笔收入,远比王熵的本职俸禄要多,自家现在不急着用钱,爹爹的问话让他不太理解。

    “去个人催一下,不拘哪里先支应出来,记着都换成金银,别的什么也不要。”

    接下来的指令更是让他摸不着头脑,答应着出了门,王公子仍是一头雾水,自家爹爹似乎也同城里那些人一样,突然爱上了银钱,可这是为什么呢?

    同样的疑问也出现在谢氏的脑海里,京城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不用她去吩咐,皇城司的奏报就早早地送进了慈云殿。在她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召人进宫时,自家侄儿就在殿门外求见。

    “臣谢堂拜见太皇太后,愿圣人万福金安。”

    一身朝服的谢堂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半晌却没听到叫起声,他干脆自己抬起了头,看见的正是姑姑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这事又有你的首尾?”侄儿用官礼而不用家礼,谢氏哪里还不明白。

    “正是,除了侄儿,还有荣王府、秀王府和几家宗亲,当然还有叶家。”

    谢堂少有的直接认了,倒让谢氏有些诧异,而他提到的那些人家则让她表情严肃起来。

    “你亲自去守住殿门,将闲杂人等都驱出去。”

    谢氏叫过亲信女官吩咐了一声,她知道那些内侍与外面有所交通,平日里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可接下来侄儿要说的话,让她本能地感觉不一般。

    “好了,有何事说吧。”过了一会儿,谢氏才开口说道。

    “回姑母的话,侄儿们确实有件事要禀报,不过这事有些复杂,还请姑母容侄儿些时间,好细细说来。”

    那份计划书他没有带在身上,目前事情还未成定局,他不想这么早就泄露出去,至少也要取得眼前这位太皇太后的默许。

    因为怕太复杂了听不懂,谢堂尽量用浅显的语言大致说了一遍,饶是如此,谢氏也听得头晕脑涨,这么大的数字,就是国库每年的收入也远远不及,而这些人竟然想在这京师募集出来!

    “别的倒也罢了,你告诉老身,你们准备上缴多少给朝廷?”谢氏考虑的角度与他们不同,她很清楚谢堂进宫的目地,可这数字太大了,自己根本压不住。

    “侄儿们都是自己拿出的真金白银,并未动用官中一文钱,而且所行之事,全都在海上,毫无扰民之举,朝廷为何还不放过?”

    谢堂一付不服气的样子,在他心里这只是一个纯粹的商业行为,事先来给姑母通个气免得她后知后觉,没想到还要考虑那些事,官府雁过拔毛也是针对普通百姓,可他们是什么?皇亲国戚,谁会有那么大胆子。

    “蠢材,这法子是刘禹想出来的吧。”谢氏拿着皇城司送来的呈报,一边拍打着书案,一边摇头不止。

    “姑母怎知是他的主意?”谢堂见被拆穿了,也不敢强辩。

    “若是他在此,就不会说出你方才那番话。”谢氏叹了口气,朝廷现在没钱,你这么突然来一个大手笔,还是真金白银,换谁谁不眼红?

    当然,朝廷没有干涉商业的理由,可真要有所刁难,哪里找不出来,大宋的亲王也没有跋扈的例子,真惹急了,那些文人仕子又会怕谁?

    “罢了,料得你也做不了主,回去与他们商议一下,想个妥善的法子,不要到时候物议纷纷,如果那样,老身也难做的。”

    谢堂无奈之下只能拜辞出宫,他也不知道这一趟成了没有,看上去,姑母并没有对事情本身有所责难,只是担心最后收不了场,

    走出和宁门后,他对着天空摇了摇头,这么关键的时候,偏生刘禹这个始作俑者又不见了人影,否则就应该他来跑这一趟,谁叫姑母那么看重呢?什么都事要提出来夸一通。

    躺着也中枪的刘禹此刻正在千里之外的琼州,设在“感恩栅”的巡检司水寨边上,停在港湾里的一艘艘海舶正在拔锚,开始一天的海上巡逻。

    “你估计一下,若是封锁这条水道,以巡检司现有的船只,做不做得到?”

    刘禹同杨飞一起站在海边,看着那些船出港,直到寨中只剩下最后一艘,正是杨飞的座船。

    “封锁整条水道?”杨飞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不由得多问了一遍。

    “正是,这条水道是蕃商通往大宋沿海的必经之处,如果某要你以手上的船只将它封锁,不准一条蕃船过境,你可做得到?”

    刘禹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指着不远处的琼州海峡清楚说道,杨飞听完呆住了,他机械地转过身,盯着海面沉吟不语。

    “休要想得多难,这水道最窄处不过三十余里,最宽处也就百余里,长还不到两百里,无须你处处设防,只要掐住咽喉,便能做到,本官说得可有错?”

    事先他当然做过功课,知道这里的大致情形,杨飞仿佛是在确认他说得是不是认真的,朝着那边比划了一番,然后转过身来。

    “待制听下官一言,照你所说,封锁水道并非难事,可若是蕃船不听,下官是否有攻击之权?”擅启边衅是武将大忌,他不得不多个心眼。

    “只管照死里打,一切都有海司正式文书,你现在要看么?”刘禹见他担心的是这个,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来,一看就是海司的正式公函,打着完整的火漆。

    “既是海司所命,下官自然遵从。”杨飞没有去接书信,而是拱手施了一礼。

    “只是还有一点,一旦劫到了蕃船,下官要如何处置他们?”

    “也不必为难,命他们跟随你们到琼州市舶司即可,人家也是来做买卖的,只要不是负隅顽抗,都是咱们大宋的客人。”

    这时空的政府力量还是很强大的,一般的商人怎么也不可能去武力抗衡,相信只要让他们不至于白跑一趟,在哪里做生意都不是问题,更何况他还是别的地方没有的货物。

    至于具体要怎么封锁,他也插不上话,以杨飞的能力,相信一定会有解决的办法,看他的神情,似乎还有些为难之处。

    “别处倒还罢了,若是能于这些地方建一些高塔,命人在上面了望,下官就更有把握一些。”

    杨飞指着远处的海岸说道,他的手下只有十条大船,加上一些小船,就算分成数队,也总有疏漏的时候,他不得不多做些准备,并不敢夸下海口。

    “这个么,我去同姜招抚说,应该问题不大。”刘禹一看就明白了,海陆结合,再加上他的黑科技,望远镜和对讲机,建一条海上封锁线就没有问题了。

    “既然如此,下官便接下此令,自当全力而为,不负所托。”杨飞郑重地施了一礼,这才接过那封书信。

    “本官相信你。”刘禹拍了拍他的甲胄说道。

    “你可知曾侍郎现在何处?”

    这里的事情已了,他转而问起了市舶司的事,新任的提举琼州市舶司曾唯早就出了京,应该到了。

    “人倒未曾见过,不过下官听说他一直在地方,目前好像跑到临高县一带去了。”

    杨飞摇了摇头说道,以他的品级怎么可能攀上那么高的文官,不过正是因为这样,此人的行踪也不是什么秘密。

第一百二十二章 曾唯

    回到招抚司,姜才忙不迭地朝后衙走去,这里不同军营,没必要穿着甲胄。一走进自己的居室,他就愣住了,收脚出外一看,没走错啊。

    “何人进去过?”他招手叫过一个正在院中扫洒的衙役问道。

    “回镇抚的话,应是黄二娘,她说要帮你清洗衣物,小的们看了,出来时也确实拿着衣物,可是有不妥?要小的去叫人来么。”

    听他这么一说,姜才就回过神来,这个小娘子除了帮自己洗衣服,还顺带着打扫了房间,他还能说什么?摆摆手叫那人回去做事,自己再度走了进去。

    屋子里被打扫得很干净,再也看不到乱扔的衣服,就连味道似乎也清新了些,姜才摇摇头,还真有点不习惯。他解下头盔刚打算随手扔到桌子上,转念一想挂到了门口的架子。

    “镇抚,唤老施回来,是有事要做?”

    刚换了一身常服出门,就听到施忠的大嗓门一路喊过来,姜才哑然失笑,这货是个急性子,一刻都闲不得,这不刚刚清剿了崖贼,就有些坐不住了。

    “来得正好,某来问你,关在狱中的贼人还有多少?”

    “五百余人吧,具体多少还要去查,怎么要处置他们了么?依某说早就该如此了,关在牢里还要浪费粮米,这些贼人比在山里还自在些。”

    姜才的问话让他先是一愣,随后便唧里呱啦一通说辞,姜才也不打断他,就这么含笑看着他说完。

    “完了?你猜得倒也不错,是要处置他们了,不过不是杀头,这些人多数也是穷苦人家,活不下去了才从的贼。你带人去甄别一番,但凡手上没有人命的都算上,把他们编入军中,先当辅兵用,记得刺字啊。”

    “这......这却是为何,他们又不是主动受招,全是走投无路才放下的兵器,就算不杀,也不能说一转身就入了军籍吧。”

    施忠有些无语,没曾想是这么个结果,他是一根筋,一时间转不过这个弯来。

    “算了,就像你说的,关着也是浪费粮米,全杀了那当初何必去捉他们来,全放了也不可能,这样处置便好。我等马上就要招兵,只靠百姓,何时才能招得满?”

    “招兵,这么说钱粮有着落了?难道是刘太守来了。”一听到要招人,施忠马上就转移了注意力,再也没去管贼人的事。

    “嗯,就在州中,见面莫再叫‘太守’了,要叫‘待制’。”姜才顺便提醒了他一句,虽然刘禹可能并不会在意,有些事还是注意一些为好。

    施忠无所谓地应了一声,刘禹出了名的没架子,同普通的军士也经常没大没小,当然他也知道姜才是好意,正准备追问这回给了多少军额的时候,就看到姜才望着他的身后,不知道看到了什么。

    “回来得这么快,见到人了么?”姜才绕过他走向前方,来人是他的亲兵,看上去神色不轻松。

    “回镇抚的话,我等去的时候,只见到了他家的管家,说他家主人前几日就去走访亲戚,至今未归,他做不了主云云。”亲兵摇摇头。

    这算是“金蝉脱壳”么?姜才有些挠头,正主儿不在家,就是想用些手段也用不出,一想到刚刚在刘禹面前夸下海口,那不是打自己脸?

    “出了何事?谁不在家。”施忠看他们的样子,不由得插嘴问道。

    到这个地步,姜才也不瞒他,将刘禹的要求一五一十地说了,之前就曾试探过一次,看来人家确实不愿意卖,又怕他这个刚上任的主官生事,这才躲了出去。

    “刘待制此行只怕呆不了多久,若是不能尽快解决,将影响招兵等事宜,偏生人又不在家,可如何是好?”

    “那人说了去何处走亲戚么?”施忠听完,问了亲兵一句。

    “说了,去了雷州,说是他们家的姻亲,一时半会怕是回不来。”亲兵想了想回答道。

    既然不在州里,那就算马上派人去找,也未必找得到,姜才有些无语,他从来没有干过这种事,一时也想不出应对之法。

    “这事交给某吧,你别管了,要做什么,你让他跟着某便是。”

    施忠一把拉上那个亲兵,回头扔下一句,直到他们出门而去,姜才都没有回过味来,也罢,反正自己没什么好办法,就让他去试试也好。

    从琼山县城过去,中间还隔着一个澄迈县,好在这一带开发得较早,勉强有条平整的路,不过等刘禹跳下马背,已经被颠得七荤八素,就像是从海船上下来一般。

    “这就是临高?”他扶着马鞍喘着粗气,一眼望去荒凉得不见人烟,县城低矮而破败,让见惯了高大城墙的他有些咋舌。

    “正是,要不咱们先入城,找处客栈你先歇息一下,属下去寻寻看曾侍郎?”陪着他的亲兵看他的样子,关心地提了个建议。

    “你去城中问问看,本官自去海边转转,找到了用传音筒联系。”

    亲兵朝他施一礼,骑着马驰向城门,刘禹牵着坐骑沿着路慢慢走,这条路一边岔向县城,另一头看样子是通往海边,左右无事他想实地看一看。

    这一带同琼山周边又不一样,人烟十分稀少,就连开荒好的田地也不多见,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才被后世屡屡当成了穿越的目的地,只是以他的眼光,实在看不出有什么潜力可言。

    信步走上一处高地,他发现下面是一处天然的港湾,两侧突出形成一个v字形。而在港湾里面,一些似乎是渔民的人正撑着小船划来划去,岸边站着几个人在那指指点点。

    “......最深处可达两丈有余,只是下面遍布礁石,他们找了许久,也寻不出一条可供出入的水道,可惜了。”一个操着本地口音的人遗憾地说道。

    “这里也不行么?某遍寻各地,就此处最为合适,再往前去,纵使有地方,也无人可供驱使,如何能行。”一个中年人面色焦急,看得出他原本抱有很大的希望,没想到还是一场空。

    听到这里,刘禹已经猜到他是谁了,而他的话也不难理解,这里已经是琼州的边界处,再过去就是昌化军下辖的宜伦县,人口只怕比这里还要少,要从头到尾建一个码头,没有人手是不行的。

    “是某孟浪了,只想到地形上的便利,没想到这岛上人丁稀少,而去别处,人家也未必肯来,此事若是不成,曾某有何脸面回京复命?”

    他的话让周围的人都沉默不语,刘禹牵着马上前一直走到海边,这里确实不错,两边的陆地形成天然的防波堤,只要在两边修上炮台,神仙也攻不进来......扯远了,这还是宋朝。

    “让工匠潜入水中,凿掉那些礁石不行么?”

    正陷入失望中的曾唯突然听到边上的一个声音,想了一想觉得很有道理,于是看着刚才那个本地人。

    “休要胡说,这下面的礁石坚硬无比,可不是寻常那种珊瑚礁,莫说铁凿,就是斧子劈上去,也纹丝不动。”

    本地人一张嘴就打破了他的幻想,曾唯无奈之下看了看插话的人,发现这是一个年青人,一身文人的打扮,而那面相有些印象,似乎在哪里曾经见过。

    “你是何人,怎会在此?”本地人对刘禹的插嘴有些不满,一听不是当地口音,人又面生得紧,还牵着匹少见的马儿,开口问道。

    “足下可是刘子青?”

    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刘禹突然听到一个声音揭破了他的身份,而那人正是自己要找的正主儿。

    “正是,阁下可是曾侍郎?”

    他感叹了一声,这么低调行事,在这么偏僻的地方,结果还是被人给认出来了。古人说得好“莫道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啊。

    “正是曾某,那日里大殿之上,刘兄面对弹劾,毫不退缩,别有一番风采,某当时就在朝班,有幸得见,故而记忆深刻。”

    原来是这么回事,怪不得自己毫无印象,刘禹尴尬地“呵呵”一笑,上前与他重新见礼。

    近距离打量了一番,他发现曾唯不像他印象中的大宋文臣,就说此刻,他穿着寻常的衣服,脚下的鞋子踩在水里,身上也是污渍处处,一张脸上满是风尘,他却毫不在意。

    “侍郎辛苦了,刘某有个疑问,不知当不当说?”

    “有话但请直言。”

    “为何不就在琼山设司?”刘禹很奇怪,明明那里就有现成的港口,一直就是蕃船的中转补给之地,还要到这么远的地方来重新寻找。

    “某一下船就测量过那里,若是寻常港口也还罢了,如果要设成市舶司专属,则远远不够大。你看此处,若是合适,港内可舶数千艘,一旦有变,只需封住出口,便无一艘逃得出去。”

    搞了半天是这个理由,刘禹看了看这个喇叭形状的港湾,想像着那里停满了船是什么个情形。没想到这个曾唯还是个理想中年,满脑子都是白手起家重铸山河的思想,倒是蛮合他的胃口。

    “既然侍郎看中了此地,那就是此地吧,别的事,刘某来想办法。”

    已经见到了人,又得到了他想得到的信息,刘禹便不再停留,他还要赶回琼山。

    “难,水下礁石不除,便没有合适的水道,再说了这么大的工程,所费人力不知几何,曾某还想要如何上疏朝廷自请处分呢。”

    “能有多难,石头凿不掉,那就炸了,工人也不是问题,某说过一切包在身上,侍朗在此等消息便是。”

    曾唯到现在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热心,刘禹也不想和他多解释,说完就上马朝县城赶去,他将在那里同亲兵汇合,然后一同赶回去。

    “侍郎,这位上官不知居何职?这琼州地界,他上哪儿找那么多人来。”那个本地人还是留了口德的,没说他狂妄。

    “这人么?他确有些本事,且看看吧。”曾唯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

第一百二十三章 恶霸

    破晓时分,除了不远处的江心有一层薄雾,四下里的情形已经清晰可见,叫了一夜的夏蝉似乎也累得歇下了,林间不时传来早起的鸟语声。

    这里是离着合江县城不过十余里的岷江下游处,两个穿着轻甲的军士骑马沿着堤岸缓步而行,除了身上的一袭战袄是黑色,头上的缨簇是白色,样式与宋人毫无差别。

    “老许,这里无甚动静,咱们再往前走走?”一个年青些的军士左看右看,江面上一条小船都没有,对岸看不太清,自己这个方向上也是人迹全无。

    被他叫做“老许”的那人没有搭话,跳下马来蹲在地上仔细地看着草皮,不时地还拔起一根放到鼻间嗅嗅,草叶上沾着露水,显得晶莹剔透。

    “可是有不妥?”年青军士也跟着跳下来,同他蹲在一起。

    “不好说。”老许直起身看了看前方。

    根据他的分析,这一带的草地平整无痕,没有大量过人的迹象,这两天雨水不多,如果上面有脚印,掩盖地也不会那么快,这就透着不寻常,宋人如果不是走的这条路,那又会是哪里?

    他二人是大军所遣的前部先锋中的侦骑,在所有的斥侯中又是最突前的。此刻,昝万寿所领的前锋离着这里还有半天的路程,更别说后面的主力大军了。

    老许是个从军二十多年的老卒,一个这么久的老行伍连个军头都没混上,他却没有丝毫芥蒂,因为那些比他勇猛、比他进取、甚至比他聪明的同僚大都已经变成了一杯黄土,而他却安然无恙地活到了现在。

    当然,将他派到最前方不光是因为他的小心谨慎、体察入微,更重要的一点他是本地人氏,熟识地形。

    见年青军士骑上马向前行去,老许却没有跟上的意思,他从系在马背上的布包里摸出一把干草,一面慢慢地给马儿喂送一面打量着江上,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水面似乎比昨日要低些?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就在此时,他的脑海中警兆突生,身体下意识在伏在马身一侧,手上拉着缰绳把马头扳了过来,随即便听到了前方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呼。

    “啊!”

    他不敢回头去看,一翻身就上了马背,低下身子猛地抽了一下,坐骑开始加速慢跑,耳边呼呼地传来风声,一支弩箭几乎就在他的头顶上掠过。

    “狗鞑子,跑得倒是挺快!”几个宋兵从山林中钻出来,为首的一个都头望着那个已经远去的身影吐了口唾沫,恨恨地说道。

    “这个也不成了,倒是这马儿不错,一点都没伤着,都头,咱们赚了。”他的手下牵着马兴奋不已。

    “割下首级,收拾好,咱们也走。”都头踢了一脚地下的尸体,似乎在验证是不是真的死了。

    不一会儿,几个人就将能带上的东西都带上了,牵着刚刚得到的战利品,转身钻入了林中,只剩下草地上躺着的一具无头尸身。

    半个时辰之后,昝万寿就见到了逃回去的那个斥侯,听完他的禀报,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再过去不远就是合江县城,宋人的大军还是踪影全无,张珏倒底准备在哪里出现?

    为了防备可能的偷袭,他们这一路行来都是小心翼翼地,不但前方派出了侦骑,旁边的山林也有步卒前去查探,行军的速度则异常缓慢,为的就是能快速地反应,减少从行军队列到战斗阵形的变换时间。

    可从重庆城下一直到这里,连宋人的影子都没有碰到,现在快到合江县了,他们终于按捺不住了么?昝万寿不住地询问细节,以求能做出一个准确的判断。

    “禀签事,属下二人沿江而行,到了离县城不远处,宋人突然从林中杀出,属下等势单力薄,只得且战且退。属下的同伴不幸中箭掉下马背,只余得属下一人回转,请上官责罚。”

    “你二人可曾见到宋人有多少,县城处有防备么?”昝万寿忽略那些虚言,此人身上一点血渍都没有,只怕是一见到人就往加跑了。

    “不多,应在十余人左右,同属下等一样都是探子,只可惜属下等还未接近县城就被发现了,无法探得实情。”老许没敢乱猜,他隐隐有个感觉,宋人并不想同他们在合江作战。

    好在昝万寿也没有再追问,挥挥手让他退了下去,老许犹豫了片刻,看了看上官的神色,还是将到嘴的话咽了下去,他怕自己的感觉毫无依据,最后讨不了好。

    “命全军缓行,遣人通知汪帅一声,我部已与宋人接触,正搜索而进。”

    昝万寿叫过亲兵,一迭声地传下命令,根据侦骑所得,搜山的力度还要加大,他另可慢一点,也不想让宋人得手。

    几乎与此同时,驻在合江县城中的宋军前部也得到了消息,这座县城是传檄而定的,赵安领兵过来的时候,原知县带着人足足出城十里相迎,让他少了一桩功劳。

    而他到这里来的目地也不是要攻占城池,合江县城比不得神臂那种坚城,城墙矮小不说,还年久失修。因此他进城后第一件事就是让那个知县贴出告示,叫全城百姓尽快疏散。

    不管愿不愿意,百姓们现在都只能走了,鞑子的大军近在咫尺,像这样降了又复叛的城池,不乏有被屠城的先例,所以赵安并没有费太多神,城里的百姓已经扶老携幼出城沿着赤水河而去。

    “来得好慢。”赵安看了一眼那颗首级,这是一个年纪不大的汉人,不知怎么地被派做了斥侯。

    “就是,弟兄们在林中等了他们一天,才等来了两个人。”那位都头还有些遗憾,一共才两个敌人,出其不意之下还给跑了一个,说起来脸上都无光。

    “跑得好,鞑子这会多半也得到消息了,你带上人再去看看,远远着就行,不必与他们接战。”

    赵安不怎么在意,他的所部人马也不多,没想着要和鞑子拼一场,节帅给他的任务就是疏散这里的百姓,已经过去两天了。此地几乎变成了空城,他的人现在都跑去了乡间,尽量动员那里的百姓也先避一避。

    现在鞑子的气势还很盛,再磨他们几天,等到他们锐气没了,以逸待劳之下,或许可以一战吧,蜀中太需要一场胜利了,越是如此,张珏才越是谨慎。

    “通匪?”回到琼山县城的刘禹听了姜才的述说,有些吃惊,没想到自己走了这两天,事情变成了这样。

    姜才的效率也算很高了,就在此刻,几百名被放出来后招入军中的贼人连同招募的百姓,已经开始在他圈定的那块地上开始填土,在附近负责维持秩序的除了城中的衙役,边上还有近千名全副武装的军士。

    而被他们挡在外面的则是王家的家丁和雇户以及附近的百姓,这也难怪,任是谁眼睁睁地看着就要成熟的稻子被人铲了,都会心有不甘。

    这就是**裸的霸权啊,在枪杆子面前,地主阶级也不过是纸老虎,华夏革命上百年的历史已经证明过这一点,现在又活生生地出现在了刘禹的面前。

    刘禹有些震惊于他们的简单粗暴,随便从狱中的贼人里提出一个,让他供认王家曾经同他们联系过,这就坐实了人家一个通匪的罪名,而如果严格按照刑律来,王家就要“籍其家,主事者处斩,余者女子充入娼籍,成年男子流三千里,遇赦不赦。”

    太狠了,人家不过是不愿意卖地而已,刘禹不得不努力说服自己,他们是不折不扣的剥削阶级,是要被打倒的对象,他自己么,只能算是恶霸。

    “倒也不全是冤枉他家,崖贼围城之时,他们为了保住城外的家产,确实给贼人送过粮食等物,这一点,他府中管家也认了,所以某才命施忠先行开工的。”

    姜才补充了一句,他也不太习惯干这种事,全是施忠想出的法子,没想到误打误撞地还成了。

    “不过他家确有姻亲在雷州,似乎还是个知州,要想坐实多半不可能,某的意思,若是他家知机,就以那些田地相抵,某也不想斩尽杀绝,子青你说呢?”

    刘禹同样没有做恶霸的自觉,闻言点点头,本来他要的就是那块地,既然到手了,只要王家安份,他是没有什么意见的。

    “此事还要抓紧,某与曾侍郎见过面了,他预备将市舶司设在临高,那处某也看了,委实不错,只是本地人手紧缺,现在又是农时,怕是招不到多少,少不得还要去别处想法子。”

    这件事姜才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本地人口稀少是不争的事实,短期之内解决不了,随手端起桌上的茶盏,却发现里面没有水了,刚打算叫人,就看到一个妇人提着茶壶上堂来。

    “恕奴多嘴,适才听到上官言及缺少人手,不知是也不是?”对于她的出现,刘禹也有些诧异,崖贼都已经剿了,她怎么还留在这儿?

    “二娘现在回了汉地,帮着军中弟兄洗洗衣服做做饭,她也无处可去。”姜才见他的神情,赶紧解释了几句。

    “原来如此,有劳二娘了,确是缺少人手,最近马上要建码头和房舍。”

    刘禹暗暗腹议,这么一来,岂不是埋没了一个伟大的发明家,劳动人物的典范。

    “但不知夷人可做得?”黄二娘给他添了茶水,然后轻轻问了一句。

    她的话让刘禹心中一动,这岛上除了汉人还有被称为夷人的黎人啊,技术活做不了,搬搬抬抬的粗活肯定没问题,而这种活的用量才是最大的。

    他看了一眼姜才,后者显然也想到了,不得不说这还真是个办法,剿匪一事,与他们就有过合作,有了良好的基础,这一次也必定可行。

第一百二十四章 迟到

    蜀中的重庆府城,四川制置使、知重庆府赵应定有些纳闷地看着城下的人,这里面既有他熟悉的宋人,也有元人打扮的,他们是怎么组成一块到这里来的?

    从年初鞑子出兵东川围城,直至张珏领兵来援,最后破围,鞑子的劝降使者他接待过不只一波。说实话,其间也确实有过犹豫,若不是想着还有张珏这么个外援,城中军心未失,他多半也和别处那样降了。

    可是现在都已经解了围,而且鞑子西川所部刚刚离去,这一路上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怎么又有使者来劝降?

    “与本帅轰走,告诉他们,重庆府有本帅在的一天,就绝不会降贼。”反正也没打算出降,赵应定说得大义凛然,连他自己都感动了。

    “制帅!”

    刚刚抬脚准备下楼,就听到背后有人喊,赵应定不解地转过身,等着他的回话。

    “城下之人说他是朝廷使者,身上带着诏令,那些元人亦是朝廷所遣,咱们应当如何作答?还请示下。”

    守将的话让他吃了一惊,朝廷派来的使者?中间还有元人,两国不是还在交战么,不解归不解,事情还是要弄清楚的。

    “让那人独自入城,开水门去接一下。”隔着一条江,说话看人都很费劲,赵应定想了想,还是得让人进来,才好分辨。

    过了一会儿,人就被守军接了进来,看到来人的一瞬间,赵应定就知道这事八成错不了了,因为此人他认识,在京师时做过同僚。

    “赵帅,你这重庆府真不好进啊,某手持诏令,也只有你这里才让某单身入城。”

    来人边说边递过一卷文书,赵应定顾不得寒喧,在手上展开一看,果然是政事堂签署的,上面还用了国玺,他略读了读,已经知道了大概意思,原来朝廷正与元人议和。

    “不知天使到此,赵某失礼了,但为何你等会与元人同行?”赵应定收起诏书,指着城下问道。

    “一言难尽,不过某可以担保,他们确实都是使者,同行是为了调停蜀中战事。怎的这一回直到重庆府,都未必发现鞑子围城,难道他们退了?”使者自己也很不解,上一回自己前来几乎丢了性命,这次却顺风顺水,鞑子的影子都未曾看到。

    “天使自涪州过来的,那边也解了围?”赵应定没有回答,却反问了一句,如果涪州解围,那就说明重庆府到内地的交通可行了,这才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自然,否则如何过得来,赵帅既然看过了诏书,不如将人放进来吧。如果你担心元人,将他们单独置于一处,再严加看管便是。”

    听了来使的话,赵应定已经有些意动,既然两国讲和,那也无须担心鞑子复来,他朝着守将使了个眼色。片刻之后,城门便被打开,城外的一行沿着吊桥开始进入。

    大元工部侍郎严忠范骑着马儿跟在人群之中,缓缓地踏上吊桥,巍峨的山城就眼前,险峻之处不下于蜀中任何一地,怪不得这么久了还未能攻下。

    这里曾经短暂地落入元人手中,不过随即便被宋人收复,就是在那时,他出任的西川行枢密院事,只可惜建功未成却遭到了平生未有的大败,将之前的功绩全都陪了进去。

    刚才在城下,他就注意到江对面有大量的军帐,原以为是自己人在围城,谁知道近前才知道,全都是空营。他的心里充满了疑问,却不想朝宋人去问,这座山城就在脚下,可自己并不是征服者。

    “天使到此,还有别的事吗?”城楼上,赵应定和使者并肩而立,看着他们入城,凭感觉他也知道这些人不会只为此事巴巴地跑上这么远。

    “赵帅将会奉调回京,制书就在某身上,不过还要等另一人到了才能宣读。”

    隐约的感觉被使者证实了,赵应定有些欣慰,这个地方他确实不想再呆了,鞑子现在是退了兵,可谁知道哪天又会再来,能够平平安安回京,他有什么不愿意的。

    “喔,不知道还要等何人?”

    “你的继任者,张珏张节度,还要烦请你遣去合州请他前来。”

    使者没有废话直接告诉了他答案,这里离着合州还有段距离,他可不想再去跑上一趟,反正张珏的任地就在重庆府,过来接职也是应有之义。

    “张节帅么,他可不在合州。”赵应定心想果然如此,朝廷还算是靠谱,这蜀中交到张珏手上是再合适不过了。

    “嗯,那他在何处?”使者诧异的问道,沿边守将擅自离开任地是大忌,除非有不得已的原因。

    “这个么,某其实也不清楚,天使远道而来,不妨在城中歇歇,让赵某尽尽地主之谊。张帅不久就会到来,说不定还有好消息呢。”赵应定的心情大好,如果离职之时还能带回一个胜利的消息,那简直就是完美。

    使者看了他一眼,似乎并不像是卖关子,左右走了这么久的路,又是平安到达,他也不好拂了主人的兴致,再说了,他也想知道这所谓的好消息,会是什么?

    赵应定的确不知道张珏身在何处,因为他既不在合州也不在神臂城,而是在城外不远的江边,这里是岷江上游,从这里到合江县城,岷江拐了一个将近九十度的弯,从而让江上的水流变得缓了些。

    “不管怎么说,让他们加快些,赵安手下没有多少人,不知道能不能拖得鞑子一刻,总之,尔等现在只能靠自己,多一天完成,就多一分把握。”

    张珏的神色看似平静,其实内心已经有些焦急,夺城已经过去三天了,鞑子如果走得快,此刻早应该过了合江县城,赵安那处会怎么样,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属下这就回城,再招些人来,这是守土之战,料得百姓不会推辞的。”王世昌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个,军士已经在各位就位,他自己的手上人也不多,只能着落在百姓身上。

    “百姓已经出力甚多了,要是能来,早就来了,你也莫在勉强,大牢中不是还有些俘虏么,全都给老子拉上来,造孽的,只管狠狠地用,死了算俅。”

    这也是无奈之举,俘虏不好用,又怕闹事又怕逃跑,不让他吃饱他就干不了活,吃饱了又要严防死守,可现在也顾不得了。

    “贼老天,多久没下雨了,要是来一场大雨,也用不着这么下死命。”一转念,他又看了看天空,晴空万里,一碧如洗,阳光灼热无比,看样子短时间内,这老天是指望不上了。

    “节帅放心,某在此盯着,必不会误了事,大不了老子跳下去堵,某还不信了。”

    王世昌的本意是开个玩笑轻松一下,张珏回头盯了他一眼,如果真有效,别说是他了,就是自己也愿意跳下去。他们的时间真的不多,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鞑子日后肯定会惜取教训,再也不会有了。

    后世的琼崖市,刘禹刚刚走出酒店大门,他拒绝了苏微等人送到机场的好意,又不是什么久别,过几天就回来了,现在公司在这里的所有人都在忙着采购,何必耽误时间呢。

    “你也回去吧,我去不了几天,陈述她们做具体的,你就负责统计,等我一回来这些物资必须要准备好,都是急用的。还有我提醒过的,物资入库前一定要去掉所有的标签,你们人手不够,去招当地村民来做,按件数发工资。”

    见苏微还有些不情愿的样子,刘禹干脆给她派了个活,他这一趟要跑几个地方,苏微跟着也用处不大,还不如留在这里帮帮陈述呢。一听到自己有事做,苏微果然不再坚持,嘱咐了一路保重就将他送上了出租车。

    他这一次要回的并不是临安,而是更远一些的建康城,离上次回去又过了不少日子,他还真想看看城里变成什么样了。

    等到穿越之后,前来接应他的除了留在帅府的亲兵,还有一个意料之外的人选,让刘禹舒了口气,因为原本也准备叫他回来的,这下子省了多少时间。

    “启禀太守,属下李十一特来复命,此番行事,多有违逆之处,请太守责罚。”眼前的这个人让刘禹几乎让不出来了,看上去他就像个北地豪商,一把络腮胡子再配上那壮实的体形,似乎就连气质也变了许多。

    “你这厮,倒是学会先拿话堵某了,话都让你说完了,那自己说说,你有何违逆之处,又应该受何责罚?”

    刘禹扳着脸故作严肃状,倒让李十一噎了一下,他摸着头讪讪不已,几个亲兵都暗暗发笑,这可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么。

    “罢了,山东之事,你与某细说说。”刘禹拍了拍他的肩膀,这里离城中还有些距离,他们几个边走边说着话。

    看上去,城外还算平静,刘禹记得这一带原来的房子在鞑子围城之前被自己强行拆掉了,现在还能看出些痕迹,还好没有什么人试图重建,否则到时候又是个麻烦事。

    “别提了,属下同一个熟识之人进了趟山,人倒是见倒了,可一听属下是大宋官兵,态度立时就变了,这事有些棘手,属下还在想别的办法,可怎么都无法与那些人相比。”

    李十一面色有些沮丧,他这一路算得上顺风顺水,在敌境中来去自由,可就是这件事没有办成,偏偏鞑子在山东防备十分严密,纵然有些小角色也济不得甚事,让他好不气恼。

    刘禹听完却没有责备他,这事他已经尽力了,专门将人叫回来,原本也是另有打算,听他详细说了一遍,刘禹的心里已经有了些谱。

    “无坊,此事还有转圜余地,你这次去山东,是否将商铺开到了济南府?”

    “恩,因着行事方便,某便做主在城中开了个铺子,可是有何不妥?”

    “那倒不是,你这次回去,切记得还要多在一处开铺子,就做为济南府的分号吧。”刘禹摇摇头,打消了他的顾虑。

    “但请吩咐。”李十一舒了口气,没有出错就好。

    “以前大宋的登州,现在鞑子叫宁海州,应是靠着海,你在县城中开一处同样的铺子,宁哥儿他们的船若是有可能,会直接联系你们,到时配合他行事。”

    李十一在心中记下了地名,这不是什么难事,可一看刘禹的神情,似乎还有下文。

    “在此之前,你亲自带人去这个地方,就在那里等一个人,这是此人的资料,等到之后,想个法子将他擒住。尽量要活的,实在不行的话,尸体或是首级也行,那里是鞑子的地盘,尔等切记要小心行事。”

    接过刘禹递过来的纸,他看也没看就塞进了怀里,听太守的口气,是要在鞑子的地头上绑一个鞑子的人,这事情太刺激了,李十一有些兴奋,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人,但肯定是极为重要的。

第一百二十五章 破釜

    “子青!”得到通报,李庭芝放下手上的文书就长身而起,几个箭步便到了堂口,正好迎着刘禹走上台阶。

    “李......相!”这才过去了多久,刘禹根本无法相信眼前的人,就是那个大战之时仍然谈笑风声的李大帅。

    此时还未到正午,阳光斜斜地打在屋檐下,李庭芝原本就削瘦的身形被拉得老长,脸上颧骨突起,眼眶深陷,布满血丝,仿佛一个病入膏肓之人,叫他暗暗地心惊。

    “来来来,堂上说话。”李庭芝爽朗地一声,拖着他就上了大堂。

    刘禹信步转了一圈,这里的摆设同以前没什么区别,书案上的文书堆得老高,烛台上的蜡油都还未干,显然是干了一通宵。

    “祥甫公,不能如此了,事情纵然千头万绪,也还是要人去一件件做,你要这般熬垮了身子,鞑子只怕做梦都会笑醒。”

    他抚着那一撂文书,不用看也知道来自四面八方,李庭芝的肩上扛着两淮两江四路三十多个州,又全都是直面鞑子,确实重了些,而这正说明朝廷现在无人可用。

    “都是些军务,赶在一起了,不处理完尽快发出去,某就是倒在榻上也睡不着的,子青无须挂怀。”李庭芝毫不在意地摆摆手,显然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

    “前些日子邸报上说,子青已经出任和谈副使,如今还能抽身来建康,莫非事情又有变?”

    两人算比较熟络了,李庭芝也没有虚客套,端起茶水喝了一口。

    “某接到任命之时,和谈就已经停了,听闻是蜀中战事未靖,朝廷遣使前往查探,这一来一回地就不知道要多久了,左右也是闲人,便到这里来走上一趟。”

    刘禹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他虽说还担着一个枢密都承旨,可人家连点卯都没让他去,显然并不欢迎,他也乐得逍遥自在。

    “然则,你来此做甚?兴师问罪,先说好,粮食已经入了仓,想要回去那是没门。”

    李庭芝难得有了开玩笑的兴致,他倒不是担心刘禹来讨自家人情,而是怕他受京师那些权贵所托,那样就有些不好说话了,为了这件事他搭上了前程,怎么着也不可能善罢干休。

    “相公休要取笑在下,此事引得圣人震怒,朝廷已经严旨申斥。可刘某也是无辜受灾啊,那些粮食运来建康之时,某与叶府还未结亲,严格来说那是叶家的事,可最后全都落到某的头上,你说冤是不冤。”

    刘禹也用开玩笑的口吻回答,他在隐隐提醒李庭芝,这不是一件小事,后面牵扯的人太多,就连叶家也算不上很大。

    “无妨,战事一了,某就上疏自请致仕,宦海三十多年,也是该贻养天年了。”李庭芝这是告诉他,自己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相公说笑了,你正当壮年,就算不守边了,进了京也是入相之选,谈何致仕。”

    看着他两鬓斑斑的白发,刘禹有些心酸,照史书记载,今年他才五十六岁,再过十年都用不着致仕,他说这话只怕心灰的程度更多些。

    “好了,闲话也叙过了,子青此来定有要事,不妨直言。”李庭芝轻轻揭过那个话题,有些东西点到为止即可。

    “不瞒相公,确有一事相求,朝廷欲在琼州开埠一事想必你已听闻,眼下地方是选好了,可却极缺人手,某不得已,只能来此。”

    刘禹的话让他一愣,这里与琼州隔着万里之遥,自己有什么可帮得上的?

    “子青是想在此招募人手?恕某直言,那地方太过偏僻,怕是无人肯去。”李庭芝还是留了几分面子,没有说那里是流放之地。

    “这个自然,此去要坐海船,百姓就是愿意也未必受得住风浪,如果有懂技术的工匠,某倒是愿意高薪请上几位,普通些的还是算了。”

    “然则不是招募百姓,那要做什么?”李庭芝听了他的话,更是不解了,建康城现在自顾不瑕,要怎么帮到他呢?紧接着心头一悟,突然想到了什么。

    “你是想......”李庭芝猛然抬头,刘禹颌首示意,这也没什么难猜的,建康城外关着数万名俘虏,他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要多少?”

    “三到五千吧,再多就不好管了,姜才正在扩军,最终也只有这个数,如果有可能,某还想着将他们转化为大宋军人,因此还请尽量挑些没有牵挂的。”

    李庭芝低头想了一想,这个数字并不大,不过占总数的十分之一,还是比较有操作性的。

    其实一直以来各地都有前来要人的,毕竟他们干活是白干,比百姓的成本低些,可由于不好管理,弄得不好就会出事,他并没有批准。

    琼州是个好地方啊,孤零零的一个岛上,就是想跑也没处可去,因此刘禹一提他就觉得可行,这些人天天养着也是浪费粮食,又不能随便处置了,他包不得多送走一些。

    “行,就依此数,某这就行文与你,具体事宜你找张通判去办,不过海船某这里没有,你自去找你岳丈。”

    决定之后,李庭芝立刻起身回到书案前,提起笔刷刷书就,拿到盖了大印的文书,刘禹便放下了心,他只管提人,运输的事情自有人会做,这一趟没有白来。

    原本这种事根本不需要他亲自跑上一趟,可自从张青云离开之后,他在这里就没有可用之人了。李十一的重点毕竟在北方,不会长期呆在建康,难道要去靠青皮混混?

    “人呢?人呢!”汪良臣的声音显得有此气急败坏,他周围的将校们都不敢出声,一个个低下了头去。

    也难怪他生气,合江县就是他原本预定的补给地,哪怕为此打上一场,他也在所不惜。因为军中存粮已经空了,这些天限制了用量,仍然难以支撑多久,可眼下这唯一的希望也落了空,怎不叫他如此?

    在他的眼前,不远处的合江县城冒着滚滚浓烟,无须派人去查看,也知道是宋人主动为之,城外的几处田地还长着青苗,可到处都没有人影,竟然像是凭空蒸发了一般。

    这里都是如此,那更不用说前方了,神臂城落入了宋人手中,就像一块岩石挡住了山中唯一的通路。如果不能尽快突破,他根本不敢想像那种后果,宋人这是逼他主动往上撞啊。

    “老昝,可有路绕得过去?哪怕远些都成。”突然之间汪良臣失去了信心,宋人避而不战,肯定是在等一个绝佳的机会,到时自己的部下又累又饿,这仗不用打也知道结果如何了。

    “难,此处之后就是苗夷山寨,他们素来不服管辖,个个凶顽狠辣,我军虽然人多,也只怕......只怕是不好相与。”

    昝万寿给不出他要的答案,却又不得不说出真相,眼下其实只有一条路了,过不去就是个死。汪良臣听出了他的意思,失望地将视线转向了岷江上游,生死抉择之下,他的目光慢慢变得坚定起来。

    “军需可在?军中现下还有多少存粮?”他叫过军中书吏,沉声问道。

    “禀知院,尚余一日之需,若是节紧些,也将将能撑两日,过后就......”书吏无需去翻册子,这些天他绞尽脑汁也省不出多少来,因为数字就只有那么点。

    “够了,传令全军,就地扎营,埋锅造饭,不必节省,让将士们饱餐一顿,将某的坐骑杀了,分下去。”

    汪良臣打断了他的话,指着自己的马儿冷冷地喝道,这一刻他又恢复了那个冷静铁血的统帅模样,这种地形要马也没用,决战就在明天,成败在些一举,他真不相信宋人能挡住他们的退路。

    这一刻,昝万寿的心中一片冰凉,他知道一旦开战,自己肯定又将作为先锋去打头阵,军心士气还剩多少不好说,至少他自己就毫无把握。

    而同时在另一个方向上,赵安领着自己的部下做为断后之军离着合江县城已经有些远了,在他们的身后,无数百姓恋恋不舍得看着自己的家乡,浓烟腾起足足百丈有余,每个看到的人都抑制不住地潸然泪下。

    “启禀都统,鞑子离此不足十里了,他们冲入了县城,见城中无人,便四处放火,眼下只怕......”

    几个打扮成普通百姓模样的军士赶了上来,朝他禀报了所见所闻,赵安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鞑子是不可能入城的,因为那火是自己下令放的,为的就是让他们找不到一个安身之所。

    “狗鞑子。”

    “杀千刀的。”

    ......

    听到消息的百姓一阵大哗,这种效果正是赵安想要看到的,所谓的“一石二鸟”,既激起了百姓的仇恨,同时也能延缓敌人的追兵。

    “乡亲们,且让他们得意一时,咱们暂且避一避,等时机一到,再回来报仇。”

    赵安挥了挥手,示意让百姓们先行,这里太近了,万一被鞑子的侦骑发现,会影响全盘计划,现在目的已经达到了,他必须马上带着百姓们撤入山林。

第一百二十六章 凯歌

    卯时三刻,通往钱塘门的城中街道上就已经有了不少行人,从这里出城就是西湖边上,往日里怎么也要到巳时才会这样,今天却有些不同寻常。

    人群还不算拥挤,当中行驶的马道上,一匹健牛拉着的七宝华盖厢车在几十个仆役的护卫下缓缓前行,稍有眼力的临安人都知道,这是正一品国夫人的配置,可奇怪的是除了这辆车并没有别的仪仗,难道是某夫人想玩低调?

    “小姑,你当真要卖了那些庄子和铺子?”叶府嫡长孙女珝娘惬意地躺在宽大的坐榻上,摇了摇手中的一张纸。

    璟娘随意地“嗯”了一声,她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这是成亲以来第一次出门。原本不想搞得太张扬,可禁不住侄女的怂恿,乘了朝廷刚刚为她生母打造的车子出行,说起来算是逾制了,万一哪个不开眼的言官较真,没准就会给夫君带来麻烦。

    不过现在坐也坐了,这车厢要比普通的大上一倍不止,里面坐了三个人仍显得很宽敞。跪坐在车门边的听潮拉动手上的绳索,带动安在车顶上的叶轮,使得几个竹制扇叶转动,给车内带来一阵风凉。

    “大娘娘要知道了,止不定得气成怎样,这又是你那好夫君的主意吧?”珝娘望着装饰奢华的车壁,心下有些羡慕。

    “是么?”璟娘不认为她母亲有什么好生气的,这是自己名下的产业,将来也是要传给儿女的,既然夫君说有用处,卖了也就卖了。

    车子出了城之后还要沿着湖岸走上一截,宽大的车轴压在平整的碎石路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璟娘看着侄女似乎想开窗又不敢开,若是以前肯定自己也是一样,可现在,她只想平安无事地到达目的地而已。

    “娘子,到了。”杨行潜的声音在车外响起,他才是此事的执行人,璟娘是特意前来为他压阵的。

    珝娘从来没来过丰乐楼,但是闻名已久,心里想着不知会是怎样的盛景。她在车里飞快地戴好帷帽,一把挑开厚厚的布帘,动作迅捷不已,看得璟娘暗暗发笑,谁知人在车门处停了一会,忽得退了回来。

    “怎的不下去?”璟娘奇怪地问了一句,见她只是把自己往前推,也不知道为什么。

    矮着身子来到车门前,璟娘顿时愣住了,在门外接应的那只手一看就是男子的,怪不得珝娘会是那般反应,可这只手看着无比眼熟,她的心情一下子就兴奋起来。

    “娘子,你还要为夫等多久?”本想给小妻子一个惊喜,没想到过了半天也不见人下来,日头已经升起来了,他可不想这么老站着。

    厚厚的帷帽挡住了她的表情,伸出去的手一下子就被紧紧握住,璟娘心跳不已地踩着锦墩下了地,眼前的景像影影绰绰地,可双手相连的感觉让她无比踏实。

    大庭广众之下没法做更多的动作,刘禹牵着她的手步入大门,这个时辰来的人还不算多,一些急性的站在门外翘首以盼,都想一睹宣传了三天的所谓拍卖是个什么情景。

    按照事先的安排,所有的女眷都将在二楼的楼间内,以楼梯的中点为界线,一左一右分别为妇人专用和贵宾间,刘禹只能将她送到这里。

    “有什么话,回府之后再说。”过道口上站着两个胖大的妇人,不知道是哪家的权贵府上,他附耳低声说了一句,就放开手。

    “嗯。”璟娘低低地应了一声,她感觉被夫君拉着一路走过,让人这么看着,就算隔着帷幕也羞不自胜,一分手就赶紧同随侍的听潮等人走入自己的房间。

    “果然是你,我就说这么大阵仗,也只有你家夫婿想得出来。”璟娘在房中取下长可及地的帷帽,还没来得及打量房间一眼,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女声。

    “殿......清姐儿,你如何出来了?”她转身看时愣了一下,没想到进来的是熟人,后面还跟着个女子,笑呤呤地看着自己,宫中何时有这么出色的女官了?

    “好不容易求得圣人开恩,来这里见识一下,也不过半日。”随口解释了一句,她就把随后的女子介绍给璟娘。

    听到这就是她的那位琴曲师傅,璟娘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对方落落大方地与她对视,就像是旧识一般,难道她就是那块表的主人?璟娘的心里充满了疑问。

    刘禹同杨行潜进了最近的贵宾间,从这上面推窗就能看到楼下的情形,视野非常好。

    “一会就照咱们商量的办,时辰一到就开始放人,这个名单上的不需要任何条件,直接上二楼,别的都须买牌子。”

    杨行潜抬起手看了看表,还有半个时辰,这店里需要做些布置,当下也不再多说,点点头就出了门。

    刘禹给自己点上一支烟,这一回弄得阵势不小,能不能达到目地不好说,但看看外面逐渐增多的人流,他的信心也提升了不少。

    拍卖不过是个幌子,随后推出的计划才是大头,而这个计划会不会被人们接受,才是今天的重点。

    过了一会儿,门口人影一晃,谢堂带着家人走了进来,刘禹赶紧扔掉吸了一半的烟头,笑着迎了出去。

    蜀中泸州境内,昝万寿带着所领的新附军沿岷江而上,没过多久,神臂城就出现在他的眼前,如同一截刀刃横卧在江心。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硬啃下那座山城,要么从一旁渡江。

    而他其实没有选择,就是想攻城,也没有时间来打造器械,与其让部属去城墙下送死,还不如在江面上想想法子。于是他毫不犹豫地转了一圈,绕开了神臂城的正面,来到了江边。

    眼前看到的情形让他大惑不解,这段江面没有多宽,也就是数百步的距离,对面一个人影都看不到,这比宋人严阵以待还要诡异。

    “遣人下去看看。”最让他不解的还不是这个,从他站的这个地方来看,已经是布满鹅卵石的河滩,而江岸原本不该在这处。

    几个军士衣服都没脱就直接下了河,他们差不多走到了中间,江水才没过腰间。昝万寿不禁抬头看了一眼,高挂的艳阳仿佛在对他笑,天气已经旱到这种地步了?这简直是天赐的好运气啊。

    “昝签书,怎么着,过是不过?若是你等不敢下,就让某来吧。”说话之人是配给他的二个汉军千户之一,而另一个也是同样的表情。

    “不劳千户了,某这就亲领所部过去,还请二位为某掠阵。”昝万寿长叹一声,他原想先派个几百人去探探路,被他们这么一挤兑,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前面就是有埋伏,他也得去闯上一闯。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三千多新附军分散开来,从各处开始渡江,他们高高捧着兵器,在水里跋涉而过。奇怪的是直到第一批人踏上江岸,都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就像是宋人根本不在对岸一般。

    “节帅,鞑子过河了,王世昌那里只有不到两千老卒,万一要是挡不住,那就糟了。”张珏的身边一员老将忧心仲仲地提醒他。

    “莫急,这只是鞑子的先锋,他们的大军还未到,此时发动,不会有什么效果。王世昌既然难打这个保票,本帅就信他,等等看吧。”

    在更上游一些的地方,张珏带着人居高临下看着这一切,他们的身后就像一个大的堰塞湖,薄薄的堤坝好像随时会坍塌,江水已经从堤顶漫了过去,缓缓地流向下面。

    “叫他们动作再快些,尽量多堵一些,免得鞑子还未到,这里就先垮了。”他头也不回地吩咐了一句,神情肃穆地盯着下面,虽然嘴上说得轻松,王世昌行不行,他其实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一番提心吊胆地涉水之后,昝万寿终于站到了对岸的滩涂上,顾不得靴子里满是水,他急声高呼试图让已经渡过来的人集结起来,眼下就是最危险的时刻,他们立足未稳,宋人只要一个冲锋就能将他们打回去。

    “列阵,速速,各依本部列阵。”大部分人开始奔向他的将旗,昝万寿不敢有所放松,一迭声地催促道。

    就在这时,他耳中听到了异样的声音,不同于已方槽杂的吵闹,那声音整齐划一,中间还伴随着金鼓之声,他心下一凉,宋人来了!

    “先取嘞!”

    金鼓渐近,一声哄亮的蜀音破空而出,仿佛天空打了一个闷雷。

    “山西十二州哟。”

    紧接着,数千人的和声响了起来,昝万寿和他的手下目瞪口呆,宋人的队伍出现在他的视线里,那红成一片的艳色如此耀眼,就像天边的彩虹一般。

    “别分子将打衙头。”

    “回看嘞!”

    在一面绣着斗大“王”字的战旗下,新任泸州都统王世昌放声高歌,在他的周围,一层层的军士结成数列,缓缓向前推进。

    “秦塞低如马哟。”

    “渐见黄河直北流,直北流!”

    昝万寿耳听着魔音一般的高歌,眼看着那片红云渐近,手脚不由自主地打着颤,这里包括他在内,没有人不知道这首歌。曾几何时他也像王世昌这般引亢而唱,骄傲地得胜而归。

    “结阵,结阵,放箭,给老子放箭!”昝万寿顾不得考虑射程这些,气急败坏地嚷道,现在要是什么都不做,军心马上就会崩溃。

    稀稀落落射向空中的箭支就在不远处落下,王世昌轻蔑地看了一眼,脚步丝毫未停,看样子似乎就想这样子将敌人压入江中,眼看着离得越来越近,他忽然振臂高呼。

    “蜀人不做鞑狗!”

    “蜀人不做鞑狗!”

    ......

    一声接一声的爆喝响彻天际,就连金鼓之声都被压了下去,新附军一个个脸色变得煞白,他们全都是蜀人,在绝望的形势下,这话直似射入心里,手上的刀枪弓箭都无力地垂了下来。

    “完了!”昝万寿在心中哀叹了一声,他的部下有近一半就是原泸州驻军,而自己的那一半也几近崩溃,已经回天无力了。

    “签书,速走!”他的亲兵不管他作如何想,七手八脚地将他往对岸拖,那里还有两个汉军千人队,看样子他们是不会攻过来的。

    “哈哈,好一个王世昌,不费一刀一枪,有种!”

    一切尽收眼底,张珏高兴得放声大笑,不管这点子是谁想出来的,都比大战一场更有效果。鞑子下次要渡河,将更加不敢轻视,而他要等的就是那一刻。

第一百二十七章 拍卖

    到了巳时一刻,丰乐楼前的街道已经人满为患,临安府出动了大批衙役,一边疏导交通,一边维持着秩序。而在楼下的大门前,几个身高体壮的禁军挺胸而立,手上的长枪交叉,堪堪挡住了门口,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楼给官府封了。

    “都站齐了,一个一个来,规矩自己看清楚,想进去的,花上一笔银钱买个牌子,事毕后凭牌子退钱。放心,一文钱都不会少你的!”

    门前的空地上,几个书吏模样的人坐在摆开的桌子后面,一个嗓门有点大的不停地给众人解释着,他们的边上竖着一块木牌,上面写满了各种规矩。

    “某不耐烦看,你就说说,要缴多少钱才能进去看看吧?”这位性子有些急,看来是等了许久了,冲站那人直嚷嚷。

    “不多,一百瑉,来这丰乐楼的,身上没这个数,你敢进吗?今天是干什么的,诸位想必也清楚,凡是进去的,都是参与竞买的,这么做不过是防那些只管看热闹的,对不住,今天不白进。”

    他的话让众人一时哑了口,一百瑉不是个小数目,就算是往年最贵的地价,也能在这两浙之地买上七八亩好地。现在只不过是进个门,就算是身上带着的人,心里也有些打鼓,谁知道会不会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呢?

    “不想买的,也没关系,那边对面看到没有,凉茶棚子几文钱一碗,随你喝到天黑都行。”书吏指了指对面说道。

    “不相信的,也请让开,咱们这是临安府盖了印的牌子,我家路帅就在里头坐镇,说了退钱就一文也不会少。要是这也舍不得,那就甭进去了,明天等着听人说段子吧,这大热天的何必挤在这里找难受呢?”

    书吏那张嘴巨毒无比,一些面上过不去的已经悄然退了出去,而那些有意进去的都在犹豫,谁也不想当第一个,毕竟财不外露嘛。

    队伍中一个摇着纸扇的胖子朝后面看了一眼,目光落到不远处的几个人身上,当中为首的是个年青人,他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让让,都让让,某不信邪,一百瑉是么,拿去。”胖子推开人群挤上前来,随手抛出一个袋子,当值的书吏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块沉甸甸的块状物,在日头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十足赤金十二两五钱,王掌柜,这是你的牌子,请拿好,入内可带随从二人,烦请去那边登记一下。”

    验过之后,书吏满脸堆笑地递过一块牌子,后面果然有临安府的大红印迹,正面则刻着个“壹”字。

    王掌柜点点头,又循原路挤出了队伍,方才那几个人看到他,都迎了过去。

    “他们说了,只让进两人。”王掌柜一边擦着汗一边低声说道。

    “也罢,某与他就充个长随,你等在外头等着吧。”廉希贤指了指自己的一个卫士,他有些好奇,都到这份上了,宋人这是想干什么?

    重新在另一边的名册上登了记,王掌柜带着他们从禁军把守的门口走了进去。在他身后,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叫喊声,一些富户争相解囊,都想着进去一看究竟。

    “这有什么出奇的,往日里青楼有新鲜的小姐梳头,不都是这么竞的价?”

    二楼廊上,谢堂同刘禹并肩而立,看着下面渐渐涌入的人流,大致的流程他已经知晓了,除了比刚才他说的要正规严谨一些,这个所谓的“拍卖”也不是什么新鲜玩艺。

    “若只是如此,某包了这丰乐楼何来?”刘禹摇了摇头,下面的只怕都是临安城中的富户,他们有的身家不会低于楼上的这些权贵,要想让他们掏出钱来,肯定得有眼前一亮的事物。

    “喔,还有别样的玩艺?是那些么。”谢堂手指的地方,几个他的亲兵正在理线,刘禹不置可否,胃口总是要慢慢调起的。

    一百瑉做为保证金,这也是后世常见的手段,原本也是为了减少流拍。刘禹这么做,则是为了将真正的有钱人区分出来,因为那才是他的目标。

    谢堂饶有兴致地四下观望着,他早已看到了守在女眷楼间口子上的宫内人,不知道是哪个偷偷跑了来看热闹。

    而就在刚才,六十八岁高龄的荣王赵与芮一身常服悄然而至,浙西路帅、知临安府家铉翁就坐在他们身后的一处楼间里,这样的阵势,让他觉得踌躇满志。

    一楼的宽阔的大厅内,王掌柜带着人被丰乐楼的管事亲自引到一处桌边,看着这些寻常的摆设,他的脸色就有些不豫。平日里来总是上的楼间,今天莫名其妙多出了一百瑉,只在这大厅里就坐,如何让他想得通?

    “王掌柜,楼上都是贵人,小的也是无法,这一处是下面最好的位置,还请多多包涵。”他的神色落在管事的眼里,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赶紧一通劝解。

    “贵人?能有多贵,开个价码出来。”王掌柜“啪”地一声打开纸扇,不屑地说道。

    管事的无奈,附耳上前轻轻说了一个名字,王掌柜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再也不敢提出上楼的要求。

    “就在此处吧。”廉希贤毫不在意地坐下,他还从来没有坐过这样的大厅,四下里打量了一番,让他看出了一些不一样的地方。

    在他们的正前方,大门的上面一点,一块很大的布被拉成方形,上面灰蒙蒙的一片,却没有任何的字迹。几个穿着家丁服饰的男子在四周忙着,他却看不出他们在干什么。

    渐渐地人越进越多,一些认识的人开始互相打着招呼,王掌柜的左邻右舍也都是熟人,大厅里顿时变得十分喧嚣。

    “诸位,诸位!”

    突然,堂上众人都听到一个极为洪亮的声音,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那声音太响了,震得耳朵发麻,一时间大堂上的人都停了下来,纷纷四处张望。

    “行了,人数已满,关上大门。”杨行潜接过话筒,轻轻地说了一句,这句话没有刚才那么响,众人马上看到了站在楼梯中部的他。

    通往二楼的楼梯像是一个人字形,宽大的楼梯从上面下来,在中间分岔而下,刚好形成一个小小的平台。而杨行潜就站在那上面,边上则是丰乐楼的那个管事,他一脸的惊诧样,是因为自己刚才的声音。

    门外卖的牌子数和一楼大厅的桌子数相当,牌子卖完了,也就说明没有空位了。随着杨行潜的吩咐,几个家丁立刻上前关上大门,外面的禁军也平端起长枪,封住了大门的出口。

    “多谢诸位的莅临,在开始之前,请大伙先听一支曲子,伙计们一会发下的事物,也请仔细看看。”

    杨行潜说完拍了拍手,便将话筒放到身前的一个木架子上,从后面出来一队队的伙计,分别给各桌子都端上些吃食,盘子里还放着一封文书样的册子。

    廉希贤的眼睛没有看桌子,二楼平台上那个拖着一条线的圆筒引起了他的兴趣,这个距离看过去,分辨不出是什么做的。而让他更不解的是,明明人在台子上,为何声音会从四面八方传出来?

    “咦。”王掌柜翻着小册子,嘴里啧啧出声,上面详细地列出了拍卖的规则和今天的所有物品,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细致的规定,就连每一次须要加价多少都有限制。

    “那不是秀娘子么,你怎的把她请来了。”倚在栏杆上的谢堂显然很熟悉她,人一现身就认了出来。

    “嗯,所费不菲。”刘禹随口解释了一句,这位秀娘子是城中最大的勾栏红伎人,为了请她出外唱上一曲,可不光是花钱就能解决的,听到今天来的全是非富即贵之人,才是打动她的主要原因。

    秀娘子唱了首什么曲子他听不懂,不过听到绵延不绝的叫好声就知道效果还不错,当然这也托了临时架设的音响之功。否则这么大的厅堂,她的声音再好听,怎么也不可能照顾到每个角落。

    “多谢秀娘子的金口,某知道诸位意犹未尽,某亦然,不过今日还是先到此为止,诸位,请往那边看。”杨行潜伸出手臂遥摇往前指,厅上的众人都转过头去,看向了他手指的角度。

    廉希贤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情景,在大门上方那幅灰色的布上面,突然出现了一幅图象,他吃惊倒不是因为太大,而是图象的栩栩如生,上面的人物纷毫毕现,简直就是活了一般。

    “今夜之后,京师当纷传此异像,不知道何等的生花妙笔,才绘得出此图。”谢堂早有心理准备,仍是被看到的图画震惊了。

    没等刘禹回答,就听到一道之隔的另一头传出数声刻意压低的惊呼,饶是如此,仍听得出那都是女子所发。

    与同屋的那几位不一样,璟娘的脸色变得通红,这一刻,她突然想起了自己新婚的那个晚上,虽然当时那束光线是打在墙上,现在则是打在一块灰布上。

    “诸位!”杨行潜有些得意地看着他们的表情,其实当他第一眼看到时,也不过如此。

    “你们看到的绸缎铺子就是今天将要拍出的第一处,各位请看,此处位于城中御街之侧,左右都是极热闹的去处,前后两坊所住的人家,不用某多说,各位有些就住在那里。”

    “好了,规矩都写在诸位手上的文书中,此处铺子占地三进有余,后面还有一个仓库及数间厢房。共有管事三人,伙计八人,库存各色绸缎七百余匹,这些都有帐可查,交接之时方可看到。”

    “‘吉兴号绸缎庄’,底价八百瑉,每次加价不得少于十瑉,有意者都须举起你进门时的那块牌子,叫价之后三通锣响,则为成交,诸位都清楚了吧,谨记三通锣响。”

    不得不说,杨行潜很有做主持人的潜力,也许是幕府生涯的熏陶,面对这么多人,他毫不怯场,刘禹自认就是自己上去,也不过如此了。

    “现在开始叫价。”随着他的一声断喝,身后的伙计不失时机地敲了一下手上的铜锣,尽管用力不大,被话筒这么一传,还是声震四方,仿佛是被这声音吓到了,一时间大堂上鸦雀无声,没人一人举牌叫价。

    “如果最后无人叫价,或是叫了底价无人应价,就这么卖给他?”谢堂忍不住出声问道。

    “嗯,规矩就是规矩。”刘禹谈谈地说道,看上去毫不担心。

    其实没什么,这头一炮肯定要打响,为了防止谢堂所说的情形发生,他通过杨行潜已经做了安排,了不起最后自己拍下来,当然找的人都是生面孔,不会有人认得出来。

    “某......某要了,八百瑉是吧。”一个长得瘦小的男子有些抖索地叫了一声,随即才想起来,举起了手上的牌子。

    “好,二十三号曾掌柜叫价八百瑉,还有没有高的。”杨行潜看了看他的牌子,低下头查了一下册子,叫着他的姓说道。

    “八百瑉第一下。”

    “咣!”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伙计就敲了一下铜锣。

    “上好的绸缎铺子,还有没有更高的出价?”

    “八百瑉第二下。”

    “咣!”

    过了一会儿,没有人应价,他便又喊出一句。

    众人仿佛想看看倒底是怎么回事,没有一个人说话,杨行潜左右看了一下,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八百......”

    “某出九百五十瑉。”

    他的话还没说完,角落里传出一个声音,杨行潜仔细分辨了一下牌子上的字,又低头看了看。

    “好,这位黄掌柜出价九百五十瑉,九百五十瑉第一次。”

    “某出一千瑉。”

    “一千一百瑉。”

    “一千二。”

    ......

    刘禹微微一笑,自古以来,商人就是接受能力最快的那一群人,这么简单的规则,一旦吃透,他们很快就能进入状态,自己布下的棋子,这时候还没动呢。

    “九千七百瑉!”

    不过一时半刻,围绕着这处铺子,场上的竞争已经趋于白热化,举牌子的人越来越少。

    就连谢堂也知道,这个价还是没达到铺子的真正价值,不说铺子本身,仓库的七百多匹绸缎就价值不菲,而看看刘禹一点都不担心,他心下不由得有些佩服。

    这种样式的拍卖虽然被他说得毫不出奇,可是在大宋,这样大庭广众之下竞价厮杀却是前所未有的,没有身份地位的限制,只要你有钱,就能竞争,对于习惯于暗地交易的宋人的确属于首创。

    别看下面坐着的人个个穿得光鲜无比,可他心里清楚,这里面有多少是别人手里的牵线木偶?就连他谢家负责本地的一个大管事,此时就堂而皇之地坐在下面,别人更是可想而知了。

    “一万五千瑉!”

    就在他思考的瞬间,场上的数字又一次被刷新,这个数字一叫出来,堂上再次安静下来,这个铺子的估价约为一万二千上下,这个价已经超出不少,精于计算的人自然心里有数。

    “一万五千瑉第一次!”

    不知道是热的还是被场上气氛激励的,杨行潜的额头上渗出汗珠,他却没有空去擦上一下。

    “一万五千瑉第二次!”

    “一万......”

    “两万......三千瑉!”

    就在大伙都以为将以此价成交之时,王掌柜不慌不忙地举起牌子,说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还故意拖了一刻,让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他这里来。

    “咣!”三次报价之后,随着一声清脆的锣响,无人竞争的王掌柜笑到了最后,他站起身连连拱手,口称“承让”不止。

    看着下面的热闹景像,刘禹皱起了眉头,让一旁的谢堂有点诧异,这个价连他都没想到,难道还不满意么?

    因为他在那处桌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这人怎么会出现在丰乐楼,还堂而皇之地参与了竞价?

    就在这一刻,坐在下面的廉希贤好像感应到一般,举起桌上的酒盅朝着他这里遥遥一敬,没错,此人就是他即将在谈判桌上的对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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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在1275介绍:
21世纪宅男刘禹在无意间发现了一个可以通往13世纪的双向传送门,本来只想倒卖东西赚点钱的他,却被人出卖而惨遭追杀,被逼武装自己以求报仇的主角,投入历史的大潮中。建康,临安,扬州,静江,崖山,民族的末路来临,他是否能力挽狂澜面对21世纪国安特工和…混在1275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混在1275,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混在1275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