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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哥是出来打酱油的     混在1275txt下载     混在1275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八章 异象

    最后的结果没什么玄念,刘禹和几家权贵的产业都拍出了不错的价格,按规定,得主将有三天的时间筹集资金,如果到时不能去办交接,他们的保证金也就是那一百瑉就会被没收。

    和后世的拍卖公司唯一的不同之处就在于,这里是不抽取佣金的,也就是所拍即所得。当然这只是一次试验,相信大宋商人的眼光,举一返三做不到,亦步亦随应该没有问题。

    刘禹的注意力一直放在下去,楼里混进了元人,让他觉得事情变得有趣了些,这些人在京师里的能耐有限,倒是不逾他们会干出什么破坏的勾当。

    奇怪的是,以创纪录的天价接下了第一处铺子,他们就再也没有出过价,仿佛此来就是为了那一刻,那个熟悉的人也不再朝楼上张望,只是时不时地同桌上的人窃窃私语一番。

    “子青,接下来是什么?”刘禹还在后悔没有在每一个桌子上装个窃听器,突然听到谢堂在一旁问道。

    接下来?自然要上大餐了,刘禹做了一个让他耐心点的手势,楼梯间的平台上已经换上了另一位红伎人,看样子也是这城中街知巷闻的主,一出场就赢得满堂的喝采。

    照例在垫场表演之后,杨行潜又一次走上台子,表演看来很精彩,下面的欢迎声一直伴随到那位红伎的身影消失,他这才压了压嗓子,准备开声。

    “诸位,相信大家已经知道,今日的拍卖已经结束,不过还有件诸位可能会感兴趣之事,咱们边听边聊。”

    他再度拍了拍手,几行伙计从后堂鱼贯而入,同上次一样,手里托着盘子,上面放着热气腾腾的菜肴,当然还有一本小册子。

    “有闪儿!”王掌柜打开就惊呼了出来,这本小册子竟然是彩色的,装潢得十分精美,封面上写着几个漂亮的花体字“琼海商路开拓计划”。

    果不其然,大厅里的人几乎都和王掌柜的表情差不多,这样的册子就只怕就在大内也是少见,现在居然人手一本,好大的手笔!

    “这帮土佬。”谢堂用鄙视的语气吐出几个字,而接下来他就说不出话来了,变得和下面的人一样。

    “尊敬的各位来宾,大伙好,在这个风和日丽、秋夏之交的好天气里,请允许带领大伙一块来到美丽的琼海。”

    大屏幕上出现的影像让所有看到的人失了声,刚才只是静止的画面,而现在,任是再见多识广的人也无法形容眼前的情景,只能是呆呆地看着上面。

    此刻,在二楼除了刘禹,还有资格吐槽的就属璟娘了,不过当她下意识地朝一旁看去时,发现了一个同样淡定的女人。

    “这也是你家的?从哪弄来的。”站在她俩中间的小女孩喃喃自语,目光却是动也不动。

    “奇技淫巧,不值一晒。”璟娘淡淡地说道,两个视线在空中交汇,都是微微一笑。

    就在这时,幕布上的画面又有了变化,阳光、沙滩、碧海、蓝天,海里色彩斑斓的游鱼,美丽的珊瑚礁,在映红的介绍下一一呈现,让人有身临其境的感觉。

    紧接着,一艘西式帆船乘风破浪行驶在大海上,为了找到这么个画面,苏微可没少费心思。

    “诸位,一匹丝绸在两浙之地不过价值十五到二十瑉,运到广、泉等地与蕃商交易,其价值就变成了三、四十瑉,其利已经甚厚。可若是蕃商经海运回大食、波斯、天竺等地,尔等可知其价值几何?”

    杨行潜故作神秘地问道,在座的虽为京师富商,可很少有直接经营海运的,一听之下纷纷猜测,最高也不过猜到一百瑉,而这样的数字已经将近十倍了。

    “三百瑉!”杨行潜揭晓答案的时候,大厅上又惊起一阵高呼,二、三十倍的利让这伙人精神亢奋起来。

    刘禹不动声色地看着下面,这个数字其实并不准确,且不说这时空海运的巨大风险,就是这利益也是保守的。仔细经营之下,翻上百倍也毫不出奇,显然目前的数字已经激起了商人的贪利之心,当然这还不够,还得转化为无穷的动力。

    临安一地的资本总数,没有人估量得出,同南渡之前一样,全国绝大多数的财富都集中在京师。元人南下最大的得利其实不是土地,而是完整地接收了这座城市,其中巨大的收益足以支撑他们滥发纸钱,掠夺整个汉民族的财富。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太史公诚不我欺。”

    谢堂感概地说道,刘禹已经记不得这句话出自何处了,可后世有一句更有名的话,更深刻地揭示了资本的可怕性。

    “资本,如果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它就会铤而走险,如果有百分之百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人间一切法律,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它就敢犯下任何罪行,甚至目着被绞死的危险。”

    华夏的历史发展与西方有所不同,因为他的封建皇权统治力太过强大,一直压制着资本主义的萌芽,可能是这个时代,是最接近的。

    此时的大宋,一直处于深刻的生存危机中,做为国库收入一个大头的商税,是整个朝廷的支柱所在,因此,上到政事堂诸公太皇太后,下至普通百姓都并不耻于言利。

    “好小子,干得不错,老夫今日开了眼了。”

    一个圆润的声音在二人身后响起,刘禹回头一看,来人一身便服,系着一条普通的玉带,上面吊着的一块压身玉坠也是毫不起眼,看上去不过四、五十来岁的样子。

    “小子参见大王。”宋人对于亲王的奇怪称呼让他想起那些占山为王的匪徒,不过面上却是恭谨无比。

    “今日没有什么大王,你这上面不是说了嘛,只认银钱,童叟无欺。此事算上老夫一份,就一千股吧,不过筹措银钱尚须些时日,具体事宜你们同府上人谈,老夫先行告辞了。”

    一千股,也就是一百万瑉银钱,不管他最后用何种方式支付,都会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刘禹知道他是作个姿态,有了这么一个先行者,对于下面的人将会是很强的心理暗示。

    当然,让这些人现在就掏腰包绝不现实,他们回去之后肯定会百般查探,这也是商人的谨慎之处。离着信风之期还有不到一个月,刘禹倒是并不着急,哪怕最后没有筹到理想的数目,他也不会有任何损失。

    “来人!”

    合江县城与神臂城之间的岷江边上,汪良臣看着逃回来的昝万寿和另外两个汉军千户,突然大吼一声。

    听得昝万寿心里就是一颤,他这次拼命逃回来,跟在后面的只余了不到五百人,这都是他的亲信下属,而其余的二千多人都扔给了宋人,知院这是要拿自己开刀了么?

    “将他二人拿下,重打一百鞭子,命军中所有百户以上的将校观刑,以儆效由。”

    没想到,汪良臣的手指划过他,停到了那两个汉军千户的身上,一时间,三个人都愣住了,直到他的亲兵上前来拖,两个千户才大呼“冤枉”。

    “冤枉,尔等还敢说出口,坐视友军渡江,非但不上前助攻,遇挫之后又不接应,出发之时本帅如何与你等说的,一切要听昝签书之命行事,你等听了么?”

    “不遵号令,导致前锋挫败,打尔等一百鞭子,确实太轻,怪道不服。也罢,每人再多加五十鞭,满足尔等的心愿。”

    汪良臣的话让二人低下头来,知道这一顿打是少不了了,再说下去不定就成了砍头示众,几个亲兵分别将他们拖到外面,反过来绑在树干上,不一会儿,就响起了“噼噼啪啪”的鞭打声。

    “......七十八、七十九......九十九、一百......”

    “且慢。”没等亲兵继续往下数,昝万寿抢上前,对着汪良臣单膝跪倒。

    “他二人都是某的属下,论罪,某这个前锋也难辞其咎,还请知院开恩,他二人这五十鞭都着落在某身上吧。”

    “既如此,这鞭子就暂且记下。”汪良臣的脸色稍稍舒缓了些,心忖这人还算知机。

    两人被人解下来时,背脊已经模糊一片,看着都让人心惊,他们都是汪良臣的亲信之将,这番鞭打看来是真下了狠手。

    不是汪良臣心狠,昝万寿是新降,现在又丢了大部分人马,逼得太狠,只怕就会离心。嘉定府以下数州还要赖他,所以就算有此败,汪良臣也无法责罚,反而还要多加抚慰。

    “守在对岸的宋人不是全数?”昝万寿回报的消息让他不解,江水不深,直接可以涉过,只要舍得伤亡,冲过去就能破围,宋人不集中力量挡住去路,难道还有别的埋伏?

    这一带的地形同别处又有不同,沿江全是临水的峭壁,根本无法藏人,汪良臣茫然四顾,张珏倒底在何处?

    “也罢,就命你二人戴罪立功,领所部先行渡江,本帅将率大军为后援。”

    不管怎么样,这江也是要渡的,汪良臣看着摇摇晃晃的两个千户,他们的战力在这军中都是有数的,此时正好做为尖刀去试探一下。

    “传令,全军火速拔营,不得有误。”

    他一挥手,全军立刻动了起来,这些人都饱食过一顿,正是体力士气最旺盛的时候,不管宋人在哪里,他都有信心面对。

    昝万寿跟在他身边,心里丝毫没有逃过一劫的喜悦,他看着前面水浅得露出一多半的河床,总觉得哪里不太正常,心里隐隐地就是说不出来。

第一百二十九章 答案

    丰乐楼中,原本坐得满满当当的一楼大堂已经差不多走空了,二楼的刘禹等人见此情形也准备下楼,杨行潜带着人正在收拾,将那些线箱取下来装好。

    这些并不是他刚带来的,而是建康城里的存货,正在忙碌的十多个军士,可算是这个时空资深的老电工了,架设类似的系统已经颇为熟练。

    “子青,某先走一步,少倾家中再聊。”谢堂同他拱了拱手,带着自己的家人下楼而去。

    另一个楼道口,几位女眷被各自的侍女牵引着走出来,尽管她们都是帷帽遮体,刘禹也明白不能直视,那样太过无礼,赶紧低下头来。

    随着钗佩声动,刘禹只觉得一阵香风袭来,大量脚步从他的身边经过,不知道是谁缓了一缓,似乎打量了他一眼,随即就下楼而去。

    “那是公主和她的琴曲师傅,宫中供奉,她们来得比咱们还早些。”刚刚抬起头,就听到了妻子的声音。

    透过帽子上的面纱,璟娘看着夫君的神情,似乎有些茫然,不像是认识的样子,难道自己猜错了?

    “走吧。”照例牵过她的手,刘禹小心地扶着她下楼梯,那位十多岁的可怜公主么?他只有一面之缘,现在印象都有些模糊了,只知道小小年纪就生得极美而已。

    慈元殿中,太皇太后谢氏没有坐在高位上,而是在殿中踱着步,一个保养得极好的男子正坐在锦垫上,面上带着恭谨之色。

    “圣人......”他刚刚欠了欠身准备开口说话,就被谢氏给打断了。

    “二叔,你难得入一回禁中,身上又没带着朝职,这官称就不要叫了。”谢氏摆了摆手。

    “嫂嫂说得是。”赵与芮给她行了一个家礼。

    她说得没错,虽然他是理宗的亲弟,先帝的亲父,当今的亲大父,可为了避嫌,一直深居简出,以财色自娱,从来都不敢行跋扈之事,这才赢得了朝野上下一致的尊重。

    “此行结果如何先不必提,你只说说看,刘子青如此行径,倒底意欲何为?”

    “这个么,某与府上几位先生议了议,都觉得他这么做无非就是另僻犀境,避免了与民争利尔。”赵与芮字斟句酌,想了又想才答道。

    听到他这么说,谢氏诧异的转过头来,就算居于深宫,这京师之地的事又如何不知晓,今日丰乐楼那里坐着的,难道不是“民”?

    “嫂嫂且听某说,刘子青这份筹划,非同寻常,一股之金就达千瑉,试问就算在临安城中,哪家哪户又轻易拿得出来?此其一。”

    “其二者,以今日丰乐楼中所见,莫看下面都是商贾,哪家背后又没有些倚仗,刘子青打的也就是这些人的主意。某与先生们起先大惑不解,若是一味敛财,何不少些门槛,他特意如此,应当有此考虑。”

    这样的言辞勉强说得通,谢氏担心的也就是民乱,只要占绝大多数的市井小民无恙,就扯不出多大的乱子,如果那些商家背后都有势力,反而能对他有所约束。

    “二叔,你府上开销甚大,这一次拿出如此多的银钱,可有关碍处?”

    “多谢嫂嫂关心,弟家中还有些积蓄,若是不够,再来向嫂嫂讨要便是。”

    谢氏显然知道他应承的数目,他从理宗朝就是亲王之爵,那时的大宋还是很富裕的,自己的兄长时不时地就会有赏赐发下来,数十年积累下来,加上自己的运营,财产当然不会少,只不过大都是田产地皮,要换成银钱才行。

    谢氏点点头不再多说,她提点这么一句也是客气话,整个禁中只怕还没有荣王府富有,若不是这样,她又怎么会放任刘禹去搞,朝堂上下想银钱都想快疯了,她担心的是太过显眼,会引得朝堂侧目,现在只怕那些言官的眼睛已经盯上了。

    相信这也是刘禹拉上各家权贵的原因,可是光是这样还不够,有宋三百多年来,大宋的勋贵只怕是最为安份的,没见包龙图铡个五品的驸马都尉都能上戏,结果还是虚构的。

    她倒是想给这件事弄一个官身的皮,就如徽宗朝的东南应奉局那般,可一想那个机构的臭名声,谢氏还是按捺住了心底的想法,先看看再说吧。

    就在赵与芮在想着怎么提出告辞的时候,殿里突然传来一阵琴音,谢氏也是一怔,随即就想起来,一早自己答应了她们出宫,想必是已经回来了。

    “节帅,鞑子开始渡江了。”

    无须部下的提醒,张珏已经清楚地看到了他们的一举一动,这一次涉水而过的应是鞑子主力,他们脱掉了身上的铁甲,高举着兵刃,一步步地在水里挪着。

    可看看他们的人数,这仍然只是鞑子的先锋,他们的主力大军还不见踪影,张珏知道自己什么也不能做,一切都只能靠王世昌自己。

    此刻,王部差不多共有五千之众,除了他自己的将近两千部属,还有一千多泸州招的新军,以及不久前收到的两千降军。

    他的阵形逼得很近,直接抵在河床上,以防鞑子上岸之后有冲锋的距离。奇怪的是,整个阵中前方是新军弓箭手,后方是他的部属,那些降军却在不远处休整。

    “沉住气,就如平时训练一般,莫慌,鞑子还远着哩。”王世昌在新军身后走来走去,时不时地拍拍某个年青弓手,让他放松下来。

    这些人几乎没有见过血,参加的实战也就是夺取神臂城时追剿敌人散兵,现在亲眼看到几千敌人慢慢地涉水过来,多数人都已经手心冒汗。

    “预备!”

    片刻之后,他估摸着第一批敌人进入了射程,沉声低喝道,随着他的命令,新兵们都取出箭支,搭在了弦上,然后缓缓拉开。

    “放。”

    这一轮的齐射没有取得多少战果,除了射歪的,就是射正的那些也多半被敌人高举的盾牌挡了去,这些射出的箭矢仿佛像是信号一般,敌人高声呼喝,开始加快了速度。

    “自行发射。”王世昌盯着敌人的步伐,最多再过两轮,这些人就将登岸,他朝着身后高举手臂,部属们微微屈起腰,手执刀枪,准备同敌人接战,而他自己也拔出了腰间的佩刀。

    走在人群中的一个千户只戴了一个铁盔,身上却没有披甲,不仅如此,他的上身裸着,几根布条横七竖八地缠在上面,嘴角不停地咧着,就像是生了病打摆子的模样。

    宋人的射击在他看来杂乱无章,根本没有伤到几个人,他的人已经涉过深水区,开始加速向前冲刺。宋人的弓箭手从阵中的间隙退了回去,双方即将短兵相接。

    “冲上去,冲垮他们。”他兴奋地高声大吼,整个队伍就在水里做出了冲锋的姿势。

    王世昌侧身闪过一柄铁枪,手上的长刀顺势平削,敌人弃枪收手,刀锋在他胸膛划过,带出一抹鲜血。还来不及收回刀势,刀光自斜刺里劈来,他本能地抬起另一手,用刀鞘挡住了这一击。

    在他的身旁,不住有敌人和自己人倒下,这批敌人出乎意料地凶猛,一上来就是搏命之势,虽然人数不及自己,可竟然打了个旗鼓相当,好像还渐渐有占上风的趋势。

    “放箭。”退到后面的新军弓箭手在泸州通判先坤朋的带领下,也顾不得双方交缠在一起,只要觑得空子,就是一箭射去,这种情势下,就算是有所误伤也顾不得了。

    看到当先的宋将导常勇猛,伤了自己不少人,那个千户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痛,从亲兵手中抢过一柄铁骨朵,几个大步就冲了上去。

    刚踢倒一个敌兵,王世昌正想挥刀结果他的性命,不料长刀砍在一柄铁器上,一股大力倒卷回来,震得他身形不稳,手上的虎口迸开,不由得吃了一惊。

    “来得好,再吃某一记。”

    三尺多长的铁骨朵在千户手里施展开来,横扫着击向前方,几个宋兵被他扫得连连后退,兵器都握不住,王世昌眼见不好,扔了刀鞘双手握住刀柄,一咬牙迎了上去。

    “铛!”的一声响,火花四下溅开,他的长刀迸出一个豁口,对手却丝毫不动,接着就是当头劈至。

    “啪。”王世昌不得已横刀一挡,长刀在大力敲击下从豁口那处断开,人也半跪着倒在地上,整个上身都麻木不已。

    “受死吧。”千户狞笑一声,铁骨朵在空中打了个转再度劈下,王世昌暗叹一声,闭上了双眼。

    就在此时,一股强烈的风声呼啸而至,直奔千户的胸膛而来,他不及劈下,回手一挡,将一柄缨枪磕了出去。

    “这个鞑子是某的。”

    王世昌只觉得自己的胳膊被人拉起,一个大汉挡在了他的身前,手上提着一柄大斧,而看穿戴,除了头上一丛白缨,身上一袭黑袍,别的与自己并无二致。

    “狗鞑子,认得某么?”他朝着千户打了个眼色,顺手一把将王世昌推到了后面。

    “原来是你,叛贼,还敢现身。”

    他一眼就认出来,此人正是原本的新附军一个百户,与自己有些过节,当然吃亏的人不是他。

    “某本是宋人,何来叛?倒是你等,怕是死无葬身之地,看招吧。”

    大汉轻蔑地一笑,提着大斧和身扑上,沉重的斧声让千户无比震惊,此人的力气还在他之上,他拿着铁骨朵不断后退,根本不敢同他硬碰,突然脚下一滑,已经退入了江水中。

    “受死吧。”

    大汉一声怒喝,将这句话又还了回去,大斧砍在铁骨朵上,竟然将千户连人一块劈入了江水中,再要上前时,已被几个敌人拼死挡下来。

    随着敌人的后撤,王世昌带人又一次将他们压了回去,他找到自己的救命恩人,正要致谢,却被大汉摆手拦住。

    “都统说过,蜀中男儿,不做鞑狗,你怎可厚此薄彼?”

    王世昌笑了笑没有说话,他心里清楚,如果不是降军及时援助,鞑子只怕就突破自己的阵形了。

    而他们这一次并没有撤到对岸,就在江水中,一个新的千人队同他们汇合,再一次向着这边逼过来。

    “整队,听某号令,全军后退。”

    出人意料的是,王世昌突然发出了后退的命令,虽然不解,所有人还是井然后退。

    只有王世昌自己知道,他看到了上游高处打出的旗号,这是节帅的命令,说明敌人主力大军已至,自己必须要后退到安全地带,否则就有池鱼之灾。

    “冲过去了!”

    汪良臣看着他的人毫无阻碍地登上了对岸,宋人根本没有加以阻止,赶紧下令继续渡江,一时间刚刚赶到的大军纷纷集结,准备下水。

    紧跟在他身边的昝万寿十分不解,这根本不符合军事常识,而“事出反常必有妖”,宋人倒底是想干什么?

    没过多久,他就知道了答案,一阵“轰隆”的响声从上游处传来,那声音就像是万马奔腾一般,让他本能地就想列阵防御,可这种地形绝不可能有大股的骑兵冲来,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想到这里,昝万寿的双腿不由自主地开始打战,脸色变得惨白。

    随后反应过来的汪良臣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视线里那条白白的细线越来越近,他的瞳孔不住地放大,人已经呆呆地愣在了那里。

第一百三十章 追求

    巨浪咆哮着翻腾而下,将猝不及防的江中军士全都卷了进去,而且波及了离岸不远的已方阵地,仅仅一眨间的功夫,汪良臣就不见了至少两个千人队,他心疼得一阵眩晕。

    “知院,速速下令吧,迟恐不及!”胳膊被人一把拉住,才险险没有被大水冲倒,这里离岸已经有些距离,水深仍然及膝。

    他的视线里,面前是白茫茫的一片汪洋,无数人头在水里挣扎着、嚎叫着,自己却没有一点办法。

    “老昝,要如何做?”汪良臣回过神来,转头看去,拉住自己的人正是昝万寿,两人都是满头满脸的水渍和焦急的神态。

    “后撤,入林。”昝万寿简略地说了一句,汪良臣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可是这样一来,已经过江的几个千人队就被舍弃了,那些全都是他最得力的部下,哪怕陷入了绝境,这一刻他还是犹豫了。

    “宋人呢?”汪良臣的问话就像一个挣扎的人想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而那不过是一场幻觉罢了。

    “他们来了!”

    昝万寿手指着岷江的上游处,大水的后面,无数船只从江面上冒出来,不必说也知道那是宋人主力,张珏果然出现在了最适当的时刻,汪良臣狠狠地一咬下唇,直到鲜血渗出,痛感让他清醒了过来。

    “撤,全军后撤,依次而退,快。”他一迭声地催促着,亲兵们一边涉水一边高呼,原本茫然不知所措的余部渐渐恢复了秩序,开始朝着后面退去。

    “节帅,快看,鞑子要跑了。”

    当先的一条小船上,张珏的大旗迎风而立,他一眨不眨地盯着那边,这些鞑子虽败而不乱,就算在大水中也仍然保持着队形,硬拼?不是个好办法。

    “逼过去,用箭矢招呼,将他们赶入林中。”

    随着他的将令,江面的船队缓缓驶向岸边,船上的宋军三五成群,弓弩齐发,漫天的箭雨向敌人头顶撒去,不住地有人哀嚎着倒下,其余的人都不自觉地加快了速度,一个接一个地遁入了山林中。

    张珏心里有些佩服他的对手,换了己军在这种情况下,只怕已经号令不齐,各自为战了。这样的敌人不能全歼固然很可惜,但能赢得一场胜利已经是侥天之幸了。

    “走吧,知院。”

    最后撤入林中的汪良臣依依不舍地回望着,算起来不过数百步的距离,该死的江水如同天堑一般将他们隔开,宋人是绝不会放过他们的,他暗暗叹了口气,转身跟着亲兵们钻了进去。

    船上的宋军眼见箭矢已不能及,都欢呼起来,虽然箭矢的杀伤力有限,可是这般毫无顾忌射杀敌人,对方还基本上不能还手,是多么痛快的一件事。

    “全军掉头。”张珏对这样的胜果并不满意,对岸的王世昌部还在苦战中,要是让那些敌人跑了,多少天的功夫就白费了。

    至于退入林中的这些鞑子,他们没有了粮食补给,就算最后能绕回去,还能剩下多少人,只有天知道。

    与此同时,知道自己被抛弃,失去了后援的大约五个汉军千人队开始变得疯狂,他们知道要么放下武器成了宋人的俘虏,要么就杀出一条血路破围而去,因此,人数稍有不及,质量远远不如的王世昌部立刻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死战,挡住他们,援军即刻就到,他们已经无路可逃。”王世昌吼得嗓子沙哑,不住地为已方打气,无奈敌人不要命似地一波接着一波,不要说那些新卒,就是他自己的部属也有些快撑不住。

    他的身上伤痕累累,甲胄的连接处被砍开,半截胸甲耷拉了下来,头盔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手上的长刀是从敌人的尸身上捡的,不如自己原来那把称手,可这时候哪还顾得了。

    在他的周围,横七竖八地倒着十几具尸体,大部分都是自己的亲兵,现在已经没有人可以为他挡刀了。由于身后插着将旗,以他为中心的这一小片区域是敌人的重点攻击对象,每一波攻击,都是数支刀枪同进送到身前。

    “嗬!”王世昌低喝一声,奋力架开一把长刀,两柄铁枪就当胸扎来,他侧身闪过一支,一把拽住枪头往后一拉,将一个敌人拉到自己身前,堪堪挡住了稍后的一枪,将被扎透的尸身推倒,一抹刀光又到了眼前。

    他的反应已经不及开始那么灵敏,挥出去的刀也来不及收回,只是略略避过头顶,让那一刀砍在了还有半边遮掩的肩甲上。随后反手一刀捅进了对方的身体,又顺势拔了出来,不及稍口气,呼呼的风声再度响起。

    “老子说过了,你是某的。”金铁相交在他眼前迸出一溜火花,一柄大斧架往了快到头顶的铁骨朵,他来不及看上一眼再次救了自己的人,就得去应付扑面而至的铁枪。

    这一次两人看上去差不多,那个千户身上有旧伤,而他的对手已经战了许久,身上的伤不只一处,两人再度相见,都是分外眼红,狭窄的地方没有什么招式可以施展,都是眼看着对方,恶狠狠地当头劈下。

    从远处看去,王世昌所部就像一道海堤,抵挡着海浪一**地冲击,它自身却变得越来越薄,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崩塌,而他已经尽了全力,身边的人越来越少,眼看着就要被巨浪吞没。

    “要战死在这里了么?”他机械地挡住了敌人的一击,手臂软软地已经不像在身体上,王世昌明白自己快要脱力了,如果他死了将旗倒下,也就意味着敌人将突围而去。

    “王老四,还没死么?”突然,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他咧开嘴就是一笑,浑然不顾一支枪头袭至当胸。

    “狗日的,你他妈的总算爬来了。”

    王世昌被一股大力拉到后面,枪尖停在了他的眼前,紧接着一阵刀光闪过,将那枪头削了下来,然后将他挡在了身后。

    阵地上响起了欢呼声,一队又一队的宋军上前接管了他们之前的防线,这些生力军的到来遏制住了敌人的反扑,此消彼涨之下,将他们逼得一步步退向了大水中。

    王世昌手扶自己的战旗微微屈着身,看着赵安带着所部攻向前方,这时候他才有空注意到自己的身边,拿着斧子的汉子同那个鞑子千户倒在了一起,他的斧子嵌在对方的颈项处,砍得人头差一点就掉落下来,自己也挨了一击,嘴角不断地溢着血。

    “撑住,莫要闭眼,某去找郎中,一定要撑住。”王世昌大吃一惊,赶紧过去一把将他揽住,手探之下,尚有微弱的呼吸声。

    “鞑......鞑......子的......首级。”他微微睁开眼,手上无力地指着,王世昌见状,将他放平,然后拔出那把斧子,将那个千户的头割了下来。

    “好汉子,这是你的军功,某定会为你上报。”

    没想到王世昌会错了意,那人缓缓摇摇头,挣扎着接过首级,又将自己的头盔解了下来,放在胸前,提着人头让那上面的鲜血一滴滴地淋到顶端的白缨上,慢慢地将它染成了红色。

    “答应某,一起葬了它。”

    做完了这一切,他奋力说出最后一句话,就一头歪倒在王世昌的怀里,手上的人头咕噜噜地滚了下去,王世昌心下大恸,含着泪为他轻轻合上了眼皮。

    “打旗号,全军下船,将鞑子就地歼灭。”

    张珏满意地看着岸上的战场,赵安所部将鞑子残部包围在江边,绝望之下这些人仍在奋力挣扎,只要自己从后面逼上去,他们的崩溃也不会太久,这场胜利已经真真切切地握在自己手中了。

    临安城的刘府内,谢堂如约来访,刘禹大概能猜出他的来意,而这原本也是他自己想要交待的。

    “荣王入了禁中,约摸两刻钟才出来,料想圣人应该知道了,倒省了某去找骂。”

    一落坐,谢堂就自嘲地笑笑说道,刘禹极端鄙视这种秀恩宠的行为,还是当着他这个穿越者的面,谁不知道“打是亲,骂是爱”,他只能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这件事,荣王去说确实最为合适,他的身份,谁也不会怀疑他会对大宋不利,只要先行过了太皇太后这一关,别的都好说了。

    “此事一旦开始,只怕就在眼前,信风就快到了,我等要如何行事,可有详细的章程?”

    谢堂接着便说明了来意,筹集资金只是开始,他们不可能拿着钱去和蕃商直接做生意,如果只是同往年一样,从内地进货,运到市舶司去易货,那也就没有必要搞这么大阵仗了,因此,他就是来听听刘禹的说法。

    之前那份计划书只说了海利有多大,却对如何运转说得不怎么清楚,在谢堂看来,这也是应有之义,独门生意怎么可能搞得路人皆知?

    “很简单,除了往日的易货之外,组织咱们的船队,随蕃商一起出海,规模一定要大,才能打开局面。”

    刘禹的设想其实就是历史上有名的郑和下西洋,不过他是为了去做生意,政治宣传倒是其次。

    “喔,要多大?”谢堂好奇地问了一句。

    “大到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敢于挑战。”

    刘禹用淡淡的表情说了一句极为装逼的话,他很享受这样的感觉,放在后世是绝不可能会有的。

    “怪道你要弄这么多钱,可就算现在开始造船也来不及了啊,一只可用的海船,造成出海至少也要两月有余,要达到你说的规模,非数千艘不可,那要到何年何月方能成行?”

    看得出来,谢堂并非不学无术的废材子弟,否则谢家也不会着力栽培他为当主,一番分析之后,他总觉得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抬眼看去,却见刘禹仍是一付可恶的装逼样子,淡定地在那里喝着茶。

    “某几时说了要造的?”

    过了一会儿,刘禹才放下茶盏,不能再吊人胃口了,真要把人弄恼了就不是装逼而是逗逼,他不慌不忙地揭开了自己的底牌。

    “不造船,难道去偷去抢?”谢堂一时被他弄得有些糊涂了。

    “我的娘,莫非你的意思是......”

    紧接着,他就想到了一个可能,惊讶地张大了嘴,刘禹知道他猜中了,既不摇头也不点头,又说出了一句更让他惊异的话。

    “人要有追求,难道你不想把赤旗插遍寰球么?”

第一百三十一章 起程

    第二天的临安城内,却是出乎意料地平静,那些从丰乐楼出来的商人们像约好了一般,几乎绝口不谈楼内的事,逢人就是一股神秘莫测的样子,就连他们身旁的仆役也被封了口,很难掏出一句半句的实话。

    “好一招‘请君入瓮’,东家此举,百姓说不出什么,朝廷也说不出什么,杨某叹服。”

    因为有后世的支撑,刘禹看得比身在其中的他要清楚一些,这个时代,能把生意做大的,背后少不了各种势力的支持。

    说句不恰当的话,同后世一样,要想真的读书入仕,十年寒窗下来也不是一个小数目,绝不是戏里说的妻子织织布就能做到,因此,仕人和商人往往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所以他抛出的这个大诱饵,拉拢的也绝不仅仅是商人,现在看来,除了极个别有风骨特立独行的官员,就连大部分的言官都闭了嘴,因为谁也不想去和满朝文武为敌。

    这也难怪,投资入股,按股分红,你情我愿,童叟无欺的纯商业行为,区别只在于大小而已。虽然他的胃口大了些,可真要做成了,朝廷每年的税入也会是个极大的数目,提不出更好的办法,谁又会去多嘴。

    然而,刘禹也明白,在这表面的平静之下,暗潮涌动是肯定的,别的不说,事情的主导权就会是个让各方打破脑袋的由头。而在这方面,他的话语权已经不够,就连叶家也难以争到,就看他们互相妥协之后的结果了。

    以此为契机,将财富往沿海转移,是他想要的结果,这样一来,就算今后京师守不住,也可以留下一笔财富供日后之用,当然更重要的,不能落在鞑子手里。

    “京师之事就托付于你了,如果有难以决断的,可去找叶家大郎,一切听凭他处置便是。”

    计划已经抛出,刘禹也到了离开的时候,对于他来说,战争已经开始了,琼海那边的工作即将展开,别处的事情也步入正途,安安稳稳呆在家中的日子很难再有了。

    杨行潜点点头没有说什么,至少目前来说叶、刘两家就是一体,主家娘子还没有多少决断力,这样的安排也是自然之事,只可惜东家身边可用的人太少,要让他亲自这么奔波。

    “大郎,你看,泉州到了。”

    修得极平整的官道上,一辆牛车夹在人流中缓缓行进着,前后是十多骑护卫,为首的那人策马靠近车厢,低下头说道。

    “喔?”车窗上的帘子被拉开,张青云试图探出脑袋,可怎么也看不清,他干脆从后面跳下来,反正车队行得也很慢,就这么走也跟得上。

    前方不远处,一座城池出现在视线中,他们是沿着桃林江而行的,刚过了南安县,护卫说得没错,这么大的城池,只可能是泉州州治所在的晋江县城,走了这么久,终于到了。

    为了赶时间,这一路他们都是骑马奔行的,进了福建路之后,山路增多,张青云再怎么坚持也撑不住了,只得买了一辆牛车,好在他的身份是富商子弟,这么做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进了泉州辖境之后,明显地能感觉到商队的增多,在这条宽阔的官道上,两边都是来来往往的大车,上面满载着各种货物,还没有进到城中,已经可以感觉到浓浓的商贸气氛。

    这一段日子的奔波,让张青云觉得无比充实,“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他还没行到万里之遥,所知所感就超过了自己二十多年所学,而到了这里,又有了更进一步的感受。

    来之前,东家曾对他说过,此地蕃商云集,蕃人是个什么样子,建康城很难见到,临安城中倒是有,可他一共也没呆上几天,无缘得见,现在,张青云终于见识到了,这世上居然还有长成这样的人类,颠覆了他的认知。

    从城门进去,穿着各种奇装异服的蕃人就络绎不绝地从他眼前走过,衣服倒也罢了,长相实在是让他们一行人吃惊,从发型、肤色、眼睛到举手投足,都与宋人完全不一样,而这样的人,甚至能说一口流利的官话,让他心里暗暗称奇。

    沿途的街道也与别处不同,两旁没有多少坊门,一间接一间地全都是商铺,里面经营的既有宋人,也有蕃人,整个城里就像一座巨大的集市,难怪一年能收那么多的商税。

    “先去寻一处客栈住下,再做道理。”

    不知道是不是走错了地方,张青云四下看去都是蕃人,那些房舍也是奇奇怪怪,圆塔尖顶,穹门高柱,难怪东家说这里“不似宋土”。

    既来之、则安之,他一想到自己前来的目地,就释然了,不管这里有什么样的鬼魅,都会将他们揪出来,这一点他毫不怀疑。

    几乎在他们进城的同时,几骑也到达了城中,赶在他们的前面穿过街道,一路飞驰而过,停在了城中一处大宅前。

    为首的骑士穿着寻常的武服,下马之后看了一眼门上挂的“蒲府”牌匾,从身上掏出一块牌子,递进了门中,不一会儿,一个管事模样的就迎了出来,将他们带了进去。

    “王府?可是京师王相府上。”

    来人只是一个使者,将一封书信交与管事,就被带下去安置,管事不敢怠慢,马上把书信送到了内室府中主人手里,此人看着封面,若有所思。

    “正是,不过王相已经晋了平章军国重事,眼下是朝堂上第一人。”

    管事的话让他重视起来,挑开火漆取出书信一看,居然是要银钱,还没到八月,他微微愣住了,往日这样的事也并非没有过,可一次要这么多,这么直白,哪像一个朝堂重臣、文臣之首干的?

    管事见他半晌没有说话,抬起头打量了一下,他的这位主人虽然一身汉服,可面相却更像个蕃人,深目高鼻虬须微卷,只有眼睛继承了宋人的黑色。

    “你有何看法?”他的官话中带着浓重的南音,比很多本地人还要地道,刚要准备应承下来,就看到了管事的神情,似乎有不同的意见,于是多问了一句。

    “这位王相刚刚升了位,多半有应酬之处,依小的看,不但要答应他,还要多加些,做为贺礼,不知对不对,还是请阿郎定夺。”

    “嗯。”他觉得管事说得很有道理,这只是小钱,打算就这么办时,突然起了别样的念头,朝廷上有什么风吹草动,都是他最为关注的,既然有了这样的变故,不妨去打听一番为好。

    “先将来人安置好,你亲自去办,出去叫人与某备辇,再备上一份礼。”他将到口的话换了,管事的什么也没说,应承了一声就退了下去。

    “去州衙。”坐上肩舆,他吩咐了一声,就闭上眼睛开始养神,这事表面看上去没什么蹊跷,可他隐隐觉得不那么简单,只有亲自走上一趟,才能放心。

    泉州州衙离这里并不远,而他看起来同衙中众人很是熟络,只在舆上露了一个脸,就被抬进了府中,一直停到了后堂。

    “海云来了,正好来看看本官这幅字写得如何?”

    堂中书案之后站着一个翅帽官员,正是这泉州城中主事,知泉州田真子。

    “太守这字又精进了,笔法峻秀,越发显得不俗。”

    他走过去看了看,一张宣纸上写着“静极思动”四个大字,笑着夸赞了一句。

    “你呀,这溜须拍马的功夫才是真的精进了,过去坐吧。”

    田真子摇摇头,他今天的感觉很不好,写了几遍都不满意,这幅也是一样,心里不静,又何如写得出静意,这个人半宋半蕃,胸里的那点墨水也是半吊子,比他的大哥远远不如。

    “你不来,本官也要去府上找你。”

    刚一落座,田真子的话就让他陡然一惊,心知还有下文,便没有开口相询。

    “朝廷已经决定了,撤了明州市舶司,转而于琼州开埠,主事之人是户部侍郎曾唯,此人嘛,本官也不熟。”

    田真子的话信息量很大,让他一时没有消化过来,明州司岁入不高,裁撤也是应有之义,可为什么,要设一新司,还是在琼州那种地方。

    “此事已是定局,曾唯当日就出了京,这会只怕早就到了。”

    看他的神色,田真子也知道他想打什么主意,一出口就直接断了他的念想。意思很明确,这件事既已成定局,就不可能从朝堂上去想办法了。

    “朝廷给了他一年的功夫,要他交上七十万瑉,如果到期不足数,或许还有变数,你的来意也是此吧,本官能说的都说的,余下的就看你自己了。”

    田真子说完端起了自己的那杯茶,却没有往嘴上送,他知道这是送客之意,也不啰嗦,起身就施了一礼,准备出门而去。

    “慢着,将那幅字带回去,写得不好,你将就看吧。”

    还没迈出脚,背后就响起了一个声音,他诧异的收起那张纸,这上面除了四个字,既没有落款也没有盖印,哪有这样子送人的,可一看对方认真的神情,他还是卷了起来,再次拱手谢过。

    “多事之秋啊。”田真子将他送出后堂,站在阶前悠然叹道。

第一百三十二章 买卖

    平静的大海上,一艘双桅海船正缓缓地行驶着,从表面上看没有什么出奇之处,桅杆上没有旗号,船头没有冲角,甲板上也没有任何军械。

    一群汉子在上面忙忙碌碌,也许是因为天热,每个人都精赤着上身,有的在洗刷甲板,有的在拉扯缆绳,还有的则在舷边将一个铅锤扔进海中,过了不久又拉起来。

    同他们一样装束的姜宁叉着腰站在船头,这里是他最喜欢的地方,特别是在这样平静的海面,高高昂起的船首就像一把利刃劈开波浪,如同他心中灼热的理想一般。

    “船主,累了一夜,不如去歇着吧,属下会盯着他们的。”

    身后响起张瑄的声音,显得恭顺而自然,他清楚这一切都是自己用努力换来的,就像昨晚,那样大的风浪,他终于没有像上次一样丢脸,而是同他们一起坚持到了现在。

    “既如此,某就去躺一下,辛苦你了。”

    他转过身从张瑄身旁走过,轻轻地拍了一下后者的肩膀,一路顺着甲板走向后仓,沿途同每一个汉子打着招呼,开着荤素不忌的玩笑。

    张瑄一直目送着他消失在甲板的尽头,似乎才暗暗松了口气,其实让他如此,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姜宁身上令人生畏的那些伤口,其中一条在背脊正面,一道口子自上而下,暗红的皮肉被针线缝起来,如同一只张牙舞爪的蜈蚣。

    他自己身上也有些纹身,可自从看到姜宁的后背,他就知道,纹上什么也比不上那只蜈蚣来得痛快,因为它是真的。

    从翁洲大营出来,一路上他亲眼见证了这个年青人的成长,从一个菜鸟,到现在隐隐已经有了些领袖的模样,假以时日肯定会成为船上的行家,大海之上令人恐惧的存在。

    “水深多少?”张瑄只稍稍愣了会神,他万幸自己同他是一条船上的伙伴,而不是对手。

    “回舵首,刚测出深五十五尺。”

    听到回话,张瑄点头示意了一下,他测深的目地是大致判断一下船所在的地方,如果按这个深度,现在应该离大陆沿岸不算太远,当然还是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目前的海域早已经进入了元人的范围,到现在他们也没遇上过巡船什么的,说明元人还没有力量顾及到这么远,按照姜宁所带的那张海图,他们只要一直保持这个方向,最终应该会进入元人最繁忙的一条航线上,从高丽通往益都沿海一带。

    “舵首,号子上有动静。”

    属下的报告再一次打断了他的思路,张瑄抬眼一看,旗斗上的一个汉子不停地在朝下面打着手势,而那意思他立时就明白了,前方有船影。

    张瑄心神一懔,几步就冲向桅杆,“嗖嗖”地爬了上去,这上面并不大,饶是他俩身材瘦小,也显得有些拥挤。

    “将镜子拿来,你先过去些。”

    从属下的手里接过千里镜,张瑄将它贴到眼睛上,这事物的神奇让他惊叹不已,有了它,已方可以说立于不败之地,想打就打,不想打,只要远远地转了向,以这艘船的速度加上他的操舵,他自信海面上无人可以追得上。

    按他指的方向,张瑄在镜头里慢慢寻找着,直到一个小小的黑影进入视线,如果不是这千里镜,肉眼要看到还不知道要等多久,他屏住了呼吸,耐心地等它现出身形。

    “打信号,敲锣迎敌!”

    看到船身的一瞬间,张瑄有些兴奋,看样式不是元人的兵船,吃水极深,船上必然载有大量货物,船上的人好像也不多,这是一个不错的目标,对于他们的首次海盗生涯来说.

    锣声响起来的时候,姜宁刚刚从狭窄的过道挤到自己的舱室门口,下面睡着他的另一半下属,也不过才休息了一个多时辰,这一切立刻被急促的锣声打破了。

    “大伙赶紧上甲板!”

    按照之前的演练,这是遇敌的信号,姜宁并就不多的困意一扫而空,他边走招呼着,将那些还有些懵懂的人叫醒。

    “老张,情形如何了?”

    他冲上甲板的时候,张瑄已经从旗斗上下来了,回到了舵手的位置上。姜宁在下层船舷一侧张望了半天没有看到任何事物,于是上了船台,同后者站在一起。

    “约摸在那个方向上,与咱们方向相反,看样子是驶向后面的某处。”

    张瑄一只手掌着舵,一只手斜斜地指向前方,姜宁看着没有动静,知道应该还在远处,可看已船的方向,似乎打了个转并没有迎过去。

    “咱们的船是南式,有经验的一看外形就知道,若是径直迎上去,只怕他们会掉头跑回去,虽说也可能追得上,某是怕惊动了鞑子,节外生枝。”

    这艘船是直接由兵船改过来的,体形更为修长些,在速度上有优势,就算看不到武备,可外形还是福船的样子,突然出现在北方海域,确实容易让人生疑,张瑄的考虑是有道理的。

    他们这些人都可说是新手,一起训练没有多久,贸然与鞑子兵船接战,只怕占不到上风,这里离海岸不算太远,要想截住目标,张瑄的打算是交叉而行,在中间的某个点交汇,避免过早地露出敌意。

    “拉绳索,以半帆行进。”

    紧接着他又传下另一道指令,这样做的目地同样是惑敌,让他们以为这艘江南的商船。

    “迎敌之事便依你,接敌之事交与某,此战只许胜。”

    姜宁认可了他之前的做法,现在自己还是个需要学习的新手,这是开张生意,如果不胜,对士气会是一个巨大的打击,而在海上士气是个极为重要的战略因素。

    走下甲板,在他的指挥下,除了一部分操帆的,其余人手都将做为战斗人员,一柄柄兵刃、弓箭、钩枪、飞爪被分发下去,所有的人都伏在了船舷之后,避免被目标察觉到。

    尽管只升了半帆,他们的船速还是超过了目标,张瑄不得不屡屡修改航向,以求尽量地靠近对方,两船渐渐靠近,见已船已经占据了他们的前方,张瑄猛地一打方向,船头突然高高地上翘,船身在大海中横了过来,发出了巨大的“吱呀”声。

    “放下绳索,满帆迎敌。”张瑄见策略奏效,目标仍未转向,大喜过望,朝着下面大吼一声。

    这么明显的敌意终于引起了目标的注意,他们慌乱地开始试图转向,却已经来不及了。两船接触之时,他们的船头刚好转过来,两船从迎头而向变成了并排行驶。

    “起身,随某突击!”一直盯着的姜宁长身而起,不自觉地喊出了骑兵的口号。

    他手上的劲弩将目标船上一个头目模样的人射倒,伏在舷后的人都站起来,伸出钩枪、射出飞爪,船身在张瑄的掌握下越靠越近,直到“嘭”地一声撞在了一起。

    “上!”

    姜宁简单地说了一个字,就带头翻过了船舷,他的手上也换成了自己的佩刀,对方的船上一片乱轰轰的模样,甲板上的人要么抱着头蹲在地上,要么没头苍蝇一样地到处跑,根本就没有抵抗。

    “降者不杀!”

    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有轻视,久经战阵的他深知,在没有确定敌人已经无害的情况下,任何的疏忽都可能导致不测。随他过来的人开始扫荡甲板,将放弃抵抗的都集中到一起,然后分出了一队人开始攻入船仓中。

    “禀船主。”

    没有过多久,船仓中就出来一个人,脸上洋溢着兴奋的表情,姜宁顿时放了心,肯定是在下面发现了什么。

    “粮食,全是粮食,整整一舱的粮食。”

    还以为是什么宝贝让他如此失态,原来是这样的结果,姜宁能理解他们对于粮食的珍视,在这时候,粮食和银钱没多大区别,甚至尤有过之,可他们是在海上,这么多的粮食,搬过来拖慢船速么?

    “船主找到了么?”

    出声相问的是刚刚过来的张瑄,见船上的局面已经被控制住,他才放心地将船舵交与他人。

    “在舱中,问了几句就吓得晕了过去,不过听他所言,这船是开往涟水县的。”

    张瑄同姜宁对视一眼,涟水县就是之前的安东州,年初鞑子南侵的时候出降,现在成了两国的前线之地,这么千里迢迢地海运粮食过去,多半就是为了战争而准备,看样子,这一路上应该还会碰上。

    “这些人和粮食要如何处置?”

    一个头疼的问题摆在面前,这里是鞑子的地盘,就是靠岸也没办法,又不能将人全都杀了,粮食太多了,他们拿不完,胜利的喜悦一下子变成了难题,将两个初出茅庐的海盗都问住了。

    “太守之前说过,这海面上岛屿众多,不如寻一处?”

    张瑄的提议让姜宁眼前一亮,原本他们出来的任务就有一样,这样的海上,没有补给之地,船就开不了多久。他说的不错,先建一个存放东西的地方,抢起来才没有后顾之忧。

    差不多在同一时间,远隔几千里的琼州海峡,带着下属在海路上巡视的杨飞也碰到了他的第一个猎物,那是一艘来自大食国的三角纵帆船,要不是海峡狭窄,差一点就让它给跑了。

    “我要抗议,我的船在你们的广州市舶司做过登记,有合法的入境手续,你们没有理由阻拦,这是**裸的强盗行为!”

    被四艘宋人的海船堵在了一处港湾内,大食帆船只能无奈地降下船帆,让宋人乘小艇上船检查。船主阿里.阿卜杜拉是个跑惯这条路的“大宋通”,一看到上船的不过是个普通的军校,立刻操着一口略显生硬的汉话嚷嚷。

    按照他的认知,宋人对蕃商还是很不错的,不但平时照顾有加,就是犯了事,也往往能减罪处理,他们在这里过得比本国还要自在,否则谁会这么大老远地一年跑上一趟?

    “你是船主?”

    来人对他的抗议充耳不闻,上下打量了一番问道。

    “是的,我是这船的船主,我身上还有泉州市......”

    “抱歉,这里归琼州市舶司管,海峡已经封禁了,你要随我们走一趟,交待一下为什么警告之后仍不停船?”

    来人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阿里一下子就愣住了,他之所以吃惊并不是因为这人要带自己走,而是从他口里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名词,“琼州市舶司”?如果他没听错的话,这是什么鬼。

    “小小事物,不成敬意,请弟兄们喝一杯。”

    送过去的银锭子被小校抛着玩,脸色倒是舒缓了不少,可还是一付请的表情,阿里无奈地耸耸肩,制止了自己同伙的过激举动,现在情况不明,又在人家的地盘,他当然不敢造次。

    “本官是新任的琼州都巡检,负责这道海峡一应事宜,现在奉朝廷之命知会尔等,此处将会封禁,市舶之事转到琼州市舶司。若是不愿去,也不勉强,只是信风期间不得出行,要暂居本地,由我等看管。”

    在杨飞自家的座船上,他望着这个大胡子蕃商,一脸公事公办的样子,将最新政策向他宣读了一遍,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

    “至于你方才的行为,本官因尔等为初犯,故不予重惩。不过责罚也不可少,要么将你关入狱中一月,要么罚金,你自己选一个吧。”

    说完就一挥手,这种蕃人他才不愿意多费口舌,此人只要不是蠢材,自然懂得怎么选,要是没有油水,他拿什么去摆平军中的弟兄?

    阿里愣愣地随着军士又出了舱,他这一回听懂了,大宋将不允许他们去广、泉等地交易,只能在这个所谓的琼州市舶司进行,否则就强行扣押,直到第二年春天才会放行,他还有得选择么?

第一百三十三章 议题

    “子青,你当真要用这些人?”

    定海县城外的码头上,从建康乘海船而来的俘虏们正在向船上搬运着各种物品,主要是粮食,余下的路程将会尽量不靠港,因此必须在这里补充足。

    李庭芝的动作也够快的,这才过了不到五天,第一批挑出的俘虏就被运到了这里,之所以在此停靠,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让海司现有的船只出航,这也是刘禹过来的主要任务。

    胡三省的问话透着一股忧虑,他当然知道是为什么,可自己有什么办法,琼州那种地方,大宋的百姓都不怎么愿意去,工期又那么紧,他总不能用强吧。

    “用用到是无妨,左右不过舍些粮食,只不过你这三千多人,怕是还要出动三千官军去看着,得不偿失啊!”

    一旁的叶梦鼎倒是很理解他,俘虏做为苦力本就是惯例,建康的大营里,每天都在死人,并不是宋人刻意虐待,而是条件本来就那样,又不给吃饱,当然容易生病了。

    他们这些人都是自愿来的,眼看着元人也不知道会不会赎回去,与其在那里等死,还不如出来搏一把,这个选择很容易做出。

    当然,这也是因为他们并不知道元人在大举征发,行将南下,琼州是什么地方,有些人也许知道,人到了这个地步,反正是个死,就算真是地狱,也未必不敢走上一遭。

    “唉,确是如此,某这也是无奈之举,不光是他们,就连山中的夷人,某也准备用上,到时候将二者打散编在一起,互相监视吧。不瞒你们,岛上守军总共都不到三千,哪来的这么多人去看着。”

    刘禹说得也是实情,虽说姜才已经开始招兵,可能招到多少并没有把握,他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将这些人和夷人训练一番,到时候再洗洗脑诱之以利啥的,都当成兵员收了。

    至于胡、叶二人的担忧,来自后世的他并没有那么严重,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忠诚,要么来自信仰,要么来自利益。反过来看,也没有无缘无故的背叛,再说了他可是穿越者,不是应该自带无限忠诚的光环吗?

    “你的意思老夫懂了,海司出兵一事,最好还是通过朝廷,李祥甫上个折子,老夫再敲敲边鼓,就权当是操练。不过你可得把握好,八月十八钱塘潮之前定要返回,否则校阅之时老夫交不出船,就只有自请去职了。”

    听了自家老岳父的话,刘禹在心里合计了一下,眼下是七月中旬,到八月十八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有些赶啊,他必须要好好筹划才行。

    “丈人大可放心,到时回来之数必不只此,或许会多些也不定。”

    事情太大了,他必须隐晦地同叶梦鼎透个底,后者显然是听懂了,摸着花白的胡须微微一颌首,胡三省有些不太明白,却没有开口去问。

    从内心讲,叶梦鼎并不完全赞同此事,感觉他太急进了,可刘禹已经将事情做到了这一步,差不多斩断了此人在京师所有的奥援,就像他口中经常说的那句“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也不得不帮上一把。

    李庭芝的折子其实也只是知会朝廷一声,事情早就已经开始了,同样,他也只能先将船队派出去,再上表章解释一番,曾几何时,他叶梦鼎也会行此先斩后奏的跋扈之举了?这一刻,他突然想起了同自己斗了大半辈子的那位贾平章。

    “最迟明日,船队就能,老夫思虑过了,身之走不开,让陈允平跑一趟吧,他手上的事让二郎去做,这小子就该吃些苦头。”

    刘禹在心里暗暗鄙视老岳父,嘴上说得厉害,可实际上溺爱得不行,要说锻炼,怎么不让叶应有去跑一趟?还不是爱子心切,不过面上却是不显,自己的儿子自己疼,等他当了爹,没准更厉害。

    “多谢丈人。”

    看着自家女婿施了一礼,叶梦鼎有些无奈,他几乎是一步步被此子给拖进来的,到现在已经回不了头了,如果不是自认这样对大宋有好处,他早就怀疑刘禹的用心何在。

    其中不是没有忧虑,手上的这些船是大宋仅有的海防力量,没想到鞑子还没打过来,就要拿去作内战之用,要是事情不顺利或是损伤太大,他都无法想像自己到时怎么办?

    这并不是权谋,一切都放在阳光下,他也说不出什么,设这么大个圈套只是为了对付一个蕃人,倒底值不值当,谁又说得清楚?

    其实刘禹何尝不是如此,这一次,叶梦鼎将会调给他二百艘战船,而对手却有二十倍于此数的海船。不同于夏贵,眼下的大动作,肯定已经惊动了他,搞得不好,整个泉州乃至福建路都会波及。

    “老师,这是您的包裹,寄到了咱们系办公室,因为前些日子您不在,所以我帮您签收的。”

    郑灏云敲开了导师家的门,为他开门的是高铭成本人,接过他递进来的包裹,高铭成看了看上面的字迹,写得很漂亮,绢秀的字体一看就出自女子之手,他想了想才反应过来是谁,一抬头郑灏云也在看着那些字,神色有些复杂。

    “小郑,先进来再说,还没吃饭吧,就在这里吃,你师母正好在做。”

    他热情地将人迎进来,毫不理会人家嘴里的那些客气,这个学生虽然是今年才入的学,可天资不错,人也很勤奋,他很喜欢。

    这还是郑灏云头一次到他家,这里位于学校的家属区,是栋有年头的房子,高铭成虽然是教授职称,可并没有担任系领导职位,所以分的房子也不算很好。

    两人坐到客厅的沙发上,他随意地打量了一会,客厅不算大,正对着厨房,中间没有饭厅的过渡,系着围裙的高铭成爱人正厨房里忙着,只匆匆地口头上同他招呼了一声。

    高铭成就在茶几上拆了那个包裹,里面是个泡沫袋,再打开才是透明塑料袋子装着的一件衣服,郑灏云显然没想到会是这个,好奇地睁大了眼。

    “好漂亮的手工!”高铭成拿起边上的一个放大镜,仔细地看着那件衣服,就像是研究一个古董一般,而郑灏云只认出了这是件汉服而已。

    “不可思议,真是不可思议!”

    从头到脚看完,他连连感叹道,郑灏云却不知道他为什么称赞,就在这时,高师母端着菜走了进来。

    “家里有客人,你就不能先放下那些,吃饭了。”

    听到她的嗔怪,高铭成却没有不好意思,而是伸手招呼她。

    “小郑不是外人,你过来看看,认得出么?”

    郑灏云知道他的这位师母是本校考古系的讲师,两人在学校时就是同学,毕业后同时留了校,顺理成章地接成连理,在学校里是一大佳话。

    “我的天,你从哪里买来的?”没想到高师母围裙也没解就上来拿起了放大镜,一看之下惊呼出声。

    “是小郑的一个同学寄来的,说起来还多亏了他,怎么样,看出是什么工艺了吗?”

    “很难说,不像是高仿,现代人没有这么复杂的针法,很像是失传已久的那个,就是你上次做专题的那个什么绣?”

    “纂绣!”妻子苦苦思索着,高铭成得意地揭晓了答案。

    “对对对,纂绣,在十一到十三世纪的江南流行一时,后来湮没了,只留下来文字记载,这不可能啊,小郑的同学?他会这个。”

    两人开始热切地讨论起来,似乎忘了这厅里还有一个客人,郑灏云有些羡慕他俩的夫唱妇随,毫不做作,曾几何时他也有这么一个梦想。

    “哎呀,我的汤!”

    过了一会儿,高师母才像回过神来一般,急匆匆地跑到厨房,高铭成这才结束了考古,招呼起他这个客人。

    吃饭的时候,两人在饭桌还不断地讨论着,郑灏云只能自己招呼自己,这个话题他一点也插不进去,事实上他连两人争论的重点是什么也不知道。

    “老师、师母,谢谢你们的款待,我吃好了,先回学校去了。”

    他匆匆地将饭吃完,又喝了碗汤,这位高师母做饭的水平远不如她的理论水平,只能说勉强一般。

    “我也吃完了,别急着走,叫你来还有一件事,跟我进来。”

    高铭成同妻子相视一笑,他俩有些失礼了,虽然对方只是自己的学生,可怎么说也是个客人,哪能这么熟视无睹。

    “我这回出国,接到了一个议题,这是对方的要求,你拿去看一下,你知道我现在很忙,只怕没时间搞,你先试着写写。到时候我再帮你改改,署名可以加上你的,你觉得怎么样?”

    高铭成的话让他吃了一惊,自己不过是一年级的研究生,可这个是要发表在国际上某著名刊物上的,导师还说加上他的署名?郑灏云有点不自信。

    “没事,就像你平时做的一样,先从资料准备开始,写得时候我会指导你,小郑,这可是个机会,好好做!”

    说实话,将事情交给他,高铭成其实是临时想出来的,其中还有那件衣服的功劳。他总觉得这个学生是自己的福将,自从他进了自己门下,就好事不断,这也算是投桃抱李吧,共同署名又有什么,自己已经功成名就了,这只是锦上添花而已。

    “谢谢老师,我一定会努力!”

    郑灏云激动地给他鞠了一个躬,老师说得没错,这是一个极好的锻炼机会,署不署名他并不在乎,老师这么看重他,才是最关键的。

    一直到走出教授楼,他还是难以抑制自己的激动之情,将手上的资料抱在自己胸前,那些资料装在一个透明文件夹里,面上用中英两种文字写着“从绍兴和议到风波亭事件”一行标题。

第一百三十四章 罪名

    琼崖市的海昌工业园区,离着刘禹上次过来也就个把星期的样子,里面又有了些不同,除了那座巨大的仓库,另一边的一座简易厂房也立了起来,道路更加平整,有些地方安上了路灯,朝着图上的规划又更近了一步。

    “这些工人都是附近的村民,以卖地的村子为主,这些活都很轻松,留在村子里的女人都可以做。按照你的要求,她们正在重新包装,这是最后的成品,你觉得怎么样?”

    刘禹的手里是一个小小纸盒子包起来的圆镜子,陈述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因为外包装的成本已经超过了镜子本身,这样的东西会有人要?

    刘禹看着却非常满意,这是他设定的最低一档,小小的镜子也就手掌大小,正好符合女性的用途,外面包上一层防撞泡泡袋,然后装入一个硬纸盒。盒子上只有一个盘龙图案,没有其它任何的字符,显得神秘而高贵。

    而为了海运的需要,至少还要加上两重以上的防碰撞措施,那可是跨越两大洋的超远距离,一路上随时都处在颠簸之中,不这么弄不行。当然如果最后的成品越少,价格自然也会越高,物以稀为贵嘛。

    这个厂房很大,里面分成好几排,穿着白色工作服戴着帽子的女工都在流水线上忙忙碌碌,而成品则不停地从这里运出去,然后用叉车送进仓库之中。

    “不错,我很满意。”他的确挑不出什么毛病,自己想到的人家做到了,没有想到的人家也补上了。

    比如供应本地的食盐,按重量分成了十多种,从一宋两到一宋斤,这样做的好处就是不用再过称,将极大地提高买卖效率,同时也避免了缺斤少两,这样的产品一旦普及,那个时空所有的盐场都将倒闭,根本没有任何竞争的可能。

    盐铁专卖可是封建王朝的一大利器,前者更是生活必需品,缺一不可,刘禹这一招就叫做釜底抽薪,运用得好,比战争手段还要有效。

    “这些货物将来怎么结算?”陈述无法理解为什么一两不是五十克?而一斤为什么要是十六两,非洲人民是这样度量的吗?不理解归不理解,照做还是会的。

    “到岸之后用黄金结算,从他们抵押的里面扣。”

    不像上次的建康之战,那一回他是净支出,这次光是通过金银兑换,就能大赚一笔,临安城里的融资计划,不出意料的话将扫空城中大部分的黄金储备,而这些黄金都将被他用现代的白银兑换掉,还不包括这些货物本身的巨大利润。

    陈述听了他的话,摇了摇头,嘴里也嘟嘟囊囊说了句什么,刘禹笑了笑,多半又是“土豪”之类的感叹,这也难怪,本时空谁会动不动拿黄金当货币用,还净买些不值钱的玩艺。

    “东西到了,你要不要去看看?述姐这是怎么了。”

    苏微拿着一份文件走了进来,看了看他们二人的神情,好奇地问了一句。

    “没什么,到了么,我看看。”

    接过她手上的文件,刘禹随意地翻了翻,这是一份2kw垂直轴风力发电机的说明书,之前交待过她的,没想到已经买回来了。

    “这是我要厂家先期提供的样品,功率没那么大,让他们试试手,熟练了之后,再上大功率的。”

    “好装吗?”

    刘禹关心的是自己这种文盲能不能搞定,他得先会了,才能去教别人,这可不是一份说明书就搞得定的,弄不好会要人命。

    “就在外面。”

    苏微也不知道这个好装是什么定义,朝后面指了指,示意他自己出去看看。

    在一块不大的空地上,几个穿着工装的人搬着一根金属柱子,旁边有个人在指点他们。

    “苏小姐,东西就在这里了,要不要演示一遍给你们看?”

    “好。”

    见刘禹点点头,苏微做了肯定的回答。

    在那人的讲解下,刘禹现场观看了他们的安装过程,整机重量不过五公斤,拆卸很方便,立在空地上,下面可以用螺栓打入地上,当然要固定好还需要钢丝绳的拉伸。

    “......微风启动,电磁控制,输出电压48v,最好配套四块12v蓄电池,一般家庭用还是没问题的,我们公司在本地就有售后点,一个电话直接上门,不过我看你们这工厂的规模,这个功率可不太够。”

    那人最后微微地表露出推销的意思,刘禹没有管他,反正有苏微去应付,他自己让工人们拆掉,然后自己上手试了试,果然很简单。

    功率是小了点,可带几个灯泡足够了,刘禹一下子就想起应该让它用在什么地方了。

    “这人可真是啰嗦,那张嘴太能说了,差点就脱不了身。”

    将东西收下,让人将它们搬到仓库里,刘禹一脸好笑地看着苏微跑了进来,一边跑一边后怕地回头望着,似乎生怕那人会跟进来。

    “人家不过混口饭吃,以后没准还要打交道,这样吧,你让他送一套配套的蓄电池过来,再帮我设计一付电路图,带一到两百个灯泡就行。”

    一听还要去找他,苏微顿时皱起的眉头,苦着脸的样子十分可爱,刘禹突然很想在她鼻子上刮一下,还没有所动作,人已经转身出去了。

    这个巨大的仓库里已经塞了不少东西,在运过去之前,刘禹要确定那边的建设已经做完了,考虑了一下,他还是决定晚上再走,好不容易才来一趟,至少得同她们吃个饭吧。

    这时,在另一个时空的海峡对岸,广南西路经略安抚司下辖的雷州,州治所在的海康县城州衙内,一个身着提花绸面外衫、头戴四方巾的胖中年人背着手走来走去,显得十分着急。

    “稍安勿躁,王翁,这天,塌不下来。”

    说话的人虽是一身常服,言语间流露出一股仕宦的淡定,眼神还隐隐有着不为人所察觉的不屑。

    “虞太守,亲家公,那个姜招抚已经扣了一个‘通匪’的罪名在某头上,抄家灭族的大罪,这如何能忍?”

    虞太守低下头撇了撇嘴角,明知道人家是一岛主事之官,还是个兵痞,偏偏要去招惹,一块田地而已,在琼州那种地界能值上几个钱,这会倒急了。

    俗话说,“破家的县令,灭门的令尹”,这可不是戏言,人家刚刚才剿平了匪患,功劳还未报上去,随便在奏章里提上一句,不是通匪也是了,朝廷难道还会了这点事派员下来?

    “朝廷优待乡绅,不是他说通匪就是的。”话虽如此,他还是出言安慰了一句,只是不轻不重地显然没在点子上。

    “可,那些家产田亩怎么办?”中年人关心的问道。

    “鼠目寸光!”

    虞太守暗暗腹诽,一个乡下土财主也就这点德性了,不明白当初怎么就同他结了姻亲。

    原来不过是给自己长子做个妾,谁知道头一年就传出喜信,紧接着,原配儿媳又不知道怎的得了急病去了,这一下,刚刚生下长孙的这个妾就顺理成章地扶了正,还真是傻人有傻福。

    “要依本官所见,你不妨遣人去试探一番,若是能破个财消个灾也就是了,犯不着与他斗气,他这样的流官,呆不上一年半载也就走了,何必呢。”

    同姓王的不同,他知道姜才此人的内情,原就是军功转的官,听说还是朝廷委屈了他,如今又立下新功,再次转走应该是板上钉钉之势,一想到这里,越发觉得眼前这人太眼皮子浅。

    “就不能上本弹劾于他?”中年人不死心地接了一句。

    “劾他什么?”虞太守不紧不慢地反问。

    “强抢民产啊,纵兵为掠啊,如有需要,某可去搜集罪证,保证铁证如山。”

    就这些?虞太守无语了,剿匪期间,这点事情算了什么,就算烧了琼山县城,也全都可以推在贼匪身上,他摇了摇头。

    “那窝藏逃人呢?某听闻他在衙中藏了个女子,是外地逃出来的,没有户籍,原本是夷人收留的,不知怎的现在住在县城他的衙后了。”中年人有些丧气,喃喃地说道。

    “喔,你说那女子原本在夷人那里?逃来多久了。”说者无心,虞太守却听出了点意思。

    “很久了,七八年总有的,一直藏身在夷人的寨子里,这个城里无人不知。”

    中年人想了想说道,他不太明白,这种事难道会比前面那些还严重?

    “就按你方才说的,着人去搜集证据,特别是这个女人,要详细些。”

    虞太守没有解释,就算有,现在也不能发动,得到朝廷封赏下来之后,赏功罚罪嘛,功既然赏了,那接下来就该论罪了。

    “王翁,十贤祠之事,还要劳你多费心,你也知道,这雷州贫困,比不得你那边。”

    “无妨,只管找某。”

    中年人拍着胸膛说道,这一下轮到他鄙视了,有官身又怎么样,还不是要吃要喝要花钱,这时候怎么不说那是乡下田地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凯旋

    严忠范最近的心情十分郁闷,来到重庆府有些日子了,每天除了在驿馆周围转上一圈,别的哪儿也去不了。

    这一趟,他已经知道自己起不了什么作用,府城四周不见元人的踪影,据说在他们到达之前,就早早地撤了军,这叫怎么一回事?

    他和十多个随从被软禁在此,同行的宋人使者则住进了府衙,也不知道他们在等待着什么,催了几回都是“稍安”,他能安,临安城里的廉尚书能安,大都城的大汗能安么?

    真是倒霉透了,之前宋人为着蜀中战事有求于已,一路上都是客客气气的,现在看着占了上风,一下子都变了脸色,可他又能怎么样呢?

    延着驿馆的出路,严忠范无意识地走着,这城中的道路都是坡道,没有一处平直的,料想原本脚下就是一座山吧,宋人为了筑这城也真是不惜工本。

    “什么?”就在这时,突然跑来一个小吏,对着陪同的驿臣耳语了一番,后者的表情十分精彩,似乎不敢相信。

    “直言无妨。”

    见小吏有些顾忌元人,驿臣摆摆手示意道。

    “小的听闻,大军已然回转,路帅正带人准备迎接。”小吏口齿清晰地说道。

    严忠范虽然一付不动声色的样子,可耳朵早就竖起来了,从中他听出一层意思,说的是回转,意思是“凯旋而归”?

    “我等能去一观么?”

    临安城中那么大的仪式都看过了,这点挫折又算什么?他既然来了,当然想要一探究竟。

    “路帅倒是有言,若贵使无意,可自便。”

    这话一听就是客气之语,严忠范却当成实话应了下来,他转身带着人走向城门的方向,陪伴的几个宋人无奈,跺跺脚跟了上去。

    他们到达的时候,城门处已经挤得水泄不通,好像城中所有的百姓都跑来了,严忠范只能祈祷,不要再看到某个同僚的首级或是......活人。

    “节帅,别来无恙。”

    实际上已经交卸了差使的赵应定迎着刚刚落马的张珏,笑着拱了拱手。

    “托官家圣人的福,幸不辱命。”

    一身戎装的张珏回了一礼,大开的城门,拥挤的人群,他不想神臂城的故事再上演一次,虽然百姓的热忱令人感动,可带来的压力也是巨大的。

    “咱们过去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心有灵犀,赵应定似乎看出来了,把着臂同他到了一旁,张珏转声吩咐了一句,把出彩的活交给了赵安等将。

    “这重庆府和蜀中,日后就要交托在节帅手中了。”

    两人一直走到了大江边上,赵应定一开口就让张珏吃了一惊,不过去泸州打了个转,怎么就出了这么大的变故?

    “这是朝廷的意思,天使早就来过,可惜那时城被鞑子围着,他们过不来,所以才拖到现在,节帅,这本就是应有之义,朝廷圣明哪。”

    见他有些疑惑,赵应定简单解释了两句,他这话半是真心,自己入朝固然是好,可哪有在地方上自在,如果不是这里太过于靠近鞑子,他是真不想走。

    “赵公行将入朝,张某在此先恭贺了。”

    张珏看他神色平静,不像勉强的意思,开口说道。

    两人在蜀中做同僚也就这几年,关系相处的还算是融洽,并没有掣肘之事发生,因此张珏才会努力救援,不使重庆失陷。现在听他的口气,似乎自己要接管四川制置司,对这里张珏还是有感情的,毕竟从军以来就几乎没有离开过。

    “节帅说笑了。”赵应定摇了摇头。

    “‘将军三箭定天山,战士长歌入汉关’,这样大的胜果,等赵某回京上奏了朝廷,肯定还有加封,少不得封爵之赏,这才是值得恭喜之处。”

    他指着远处的热闹景像,战士们的高歌与百姓的呼喊声此起彼伏,隔了这么远仍是清晰可闻,不问而知这场胜利不会小,只可惜与自己关系不大,羡慕不来的。

    “现在朝廷正在与鞑子和谈,蜀中应有一个休养生息之期,还望节帅抓紧时间,广筑堡垒、重修防线,务使鞑子轻易入境了。”

    “和谈?鞑子退兵了么。”张珏不解地问道,江南的侵攻,规模远在蜀中之上,难道已经分出了胜负?

    “嗯,我等在建康城下大败敌军,听说光是俘虏就抓了数万人,这才逼得鞑子遣使来谈和议之事。”

    赵应定的话让张珏沉默了,这样的大胜是多少年不曾有过的,相比之下,自己斩首数千、俘虏数百只能称为小胜了。不过他还是在心里为之高兴,朝廷稳住了才有蜀中的将来,否则自己再做什么又有何用?

    “检校少保、四川制置副使、知重庆府”是朝廷战前拟定的官职,等自己回了京,只怕就得重新再拟。赵应定看着这位年不过四十许的节帅,随着战事的深入,这肯定不是他的顶点,而自己的路,又将会在何方?

    “......天威卷地过黄河,万里羌人尽汉歌。”

    整齐而雄壮的歌声在数千人的嘴里一齐唱出来,光是那份气势已经震彻心菲,此时就在蜀中呆过的严忠范如何会不知,当年他只身逃出成都府,宋人只怕就是这么唱着歌儿入的城吧。

    数面将旗、十多个百户以上的将校,被推入城中后,整个入城式的气氛顿时达到了**,他们这些元人的周围已经被宋人严密保护了起来,以防百姓们激动之下找他们的麻烦。

    “哟,还有婆娘嘞!”

    突然前面的百姓们一阵骚动,正为没有看到熟人而松了口气的严忠范诧异的望去,果不其然,一辆囚车缓缓拉进城来,上面竟然是几个妇人,神情木然地坐着,除了一人之外。

    提前赶来的合州都统王立呆呆地看着上面,恰在此时那个妇人的眼神也转到他的身上,两人的视线隔空相撞,就此擦出了真爱的火花,正所谓“天雷勾动地火,王八看绿豆,正是一刹那的风情”。

    “......今日他应是巳时出的府,在城中蕃寺呆了约摸半个时辰,午时在城南西街一处酒楼设宴,之后去了市舶司码头,饭也是在那里吃的,至申时方才回城,随后同人一齐去了一处青楼,一直未曾出来。”

    泉州城内的一处客栈,张青云一边听着报告,一边在纸上记下来,他们到这里已经两天了,按照事先的计划,他的任务之一就是要监视那人的一举一动,今日才刚刚开始。

    “大致上不错,只是下回须得再仔细些,你比如说,城中蕃寺,倒底是何地的哪座蕃寺?酒楼,叫什么,青楼也是一样,这些都是细微处,太守说过,细微处才容易致命,可记得了?”

    扮做长随的亲兵答应了一声,做这种事不是头一回了,监视是为了弄清目标的行动规律,这一点他清楚,张青云指出来的,他也能明白,不过弟兄们刚刚才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怎么也得适应些日子。

    这件事相对容易点,可要怎么去市舶司转转,张青云有些头大,如果他是个蕃商,反而好办了,随便都能混进去,身为宋人倒要找个合理的借口,无缘无故的贸然上门,容易让人起疑。

    从客栈窗户望去,入了夜的泉州城热闹非凡,这里似乎没有宵禁,就连巡兵也没有多少,街上到处挂着灯笼,照得街上亮如白昼,真有钱啊,这一晚上要用掉多少蜡烛?怪道说海利富甲天下呢。

    与此同时,城中的另一处,同样看着城中风光的不只他一人,这里是二楼的一个大房,屋中脂粉凝香、酒气旖人,几个粉头骚首弄姿,不住地劝着席上的人。

    “胜夫,阿里的归期应该快到了吧?”

    并不知道自己被人监视了的蒲寿庚端着一杯酒站在窗前,旁边站着一人,普通装束,一身幕僚的打扮。

    “应该就是这几日,如果不出差错的话。”

    掐指算了一下,那人点点头,这个叫阿里的蕃人远自大食而来,每年都会这个时日到泉州,不过海上变幻莫测,会遇到什么谁又说得清?

    “遣人去琼州看一下,若是到了,就接过来。”

    蒲寿庚状似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可这人一听就明白了,重点是去琼州看一下,看什么?还用得着说吗。

    “海公,若是朝廷真的把这个琼州司办起来,对咱们可不利啊。”

    这一句其实是废话,可他知道必须要由自己说出来,这也是他们在这里的目地,房中的几个人,除了蕃商,还有城中的驻军统帅,他们同州衙、市舶司的人一样,已经牢牢拴在了一起。

    “那也要办得起来才行。”

    蒲寿庚回头看了一眼,当中那个满脸胡茬的大汉,这人一手搂着一个粉头,一张大嘴左右逢源,状极粗豪,也相当地不雅。

    他的亲信不再说话,在他们的眼里,这样的绊脚石是不容许存在的,如果官面上行不通,那也有得是办法,大宋?已经没有以前的威权了,没见有个强大的邻国在虎视耽耽吗。

    “那个什么不伯,你安排一下,明日让他进府,莫要让人看到。”

    说完之后,蒲寿庚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这是上好的波斯葡萄酒,一路过来不知道经历了多少风浪,谁要想让他今后难以喝到?那还得问问他答不答应。

第一百三十六章 许诺

    “两斤?你疯了。”

    印象中,姜才很少会这样子直斥其非,刘禹也极少看到他发火的样子,想来也是,对着他们这些文官,自然不会像军中一样,可今天他并不认为自己错了。

    “吃一斤,给家人一斤,每人再给半两盐,有条件的话,每隔几日加些肉菜。这是极耗体力的活儿,吃得少了便干得慢,如何能行?”

    他奇怪地摊摊手道,宋制,军中普通士兵一日都要食米二升,差不多就是三斤多,还有各种名目的补贴,给做工的这个数,怎么会多呢。

    “子青,也怪某心急了,你说的是道理,可某问你,你所说的这个数,是足量的对吧?”

    姜才摇了摇头,这个年青人有时候精明无比,有时候却稀里糊涂,军士如何能与做工相比,再说了你看到哪个军士真正领到了册子上那个数了?不是他要克扣军粮,朝廷每年拨下来的钱粮,本就不是足额的。

    真要按这个数给,他手下的军士都会羡慕,这样谁还愿意来当兵?刘禹被他这么一提,也反应过来,自己又理想化了。

    “再说了,你这米也不能就这么发下去,这样的精米,去对岸陆上,一斗就能换三斗!这事你就别管了,交与某便是,军中自有人处置,放心都会入账,某的军中无人敢伸手。”

    刘禹点点头,他一直都是只负责大面上,琐事是不会去做的,姜才既然愿意接手,也乐得清闲。

    此刻的琼山县城外,已经变成了一个大工地,不光是穿越点的田地,还有连接县城的通道,刘禹看到的情形,田地已经被趟平,几头牛拉着大石碾子在上面反复地压着,一凹下去,就被黄土填平,然后再压过去。

    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临高那边也开始了动作,原本的道路将被加宽,按他的意思,这条路将被铺上混凝土,和码头一样,做为样板工程,他的运输量只有这么大,只能先紧着这些来,等今后再考虑建厂自己生产的问题。

    他这一趟过来只是探路,并没有带什么,按照规划,这里和临高市舶司所属地一样,都将进行大规模建设。如果可能,刘禹倒是想直接拆了琼山县城重新来,可惜现在这并不是当务之急。

    “那些夷人得用么?”

    在担土的队伍里,刘禹看到了一些夷人装束的男子,他随手指了指问道。

    “尚好,只是同当地人有些矛盾,经常会有口角之事。”姜才倒是没有说什么,现在人手不足用,这些人力气还是有的,就是不太好管理,重了不行,轻了也不行,让他很是头疼。

    刘禹能想见发生了什么,这种活计就在自家门口,现在没到收种之时,当地人肯定会有些怨言,怪他们抢了饭碗,这倒没什么,就是放在后世,地域之见也是不可能清除的。

    等到工程陆陆续续开展起来,只怕他们就不会说什么了,人人有工做、有钱赚,就会化解所有的矛盾。等到那批俘虏到来,这岛上还不知道会有多热闹,他的嘴角微微抽动着,也不知道那边怎么样了。

    “前些日,杨飞截到一只大食商船,连人带船解到了水寨,那人口口声声喊冤,会不会有麻烦?”

    姜才不知道这样的情景有什么好看的,于是将话题转到了水路上,那个蕃人有齐备的手续,大宋一向对他们宽容,如果闹上去,他自己倒是不担心,就怕会影响刘禹的计划。

    “喔,他本是欲往何处的?”

    这么快就有了消息,刘禹倒是起了兴致,现在离信风之期也就个把月,有人早早地出发并不奇怪。

    “泉州,身上还有那边市舶司开具的文书,这批货是去年就定下的,看样子他很着急。”

    “他可曾提到蒲家?”

    对他的打算刘禹不感兴趣,他只关心这一点。

    “你怎知道,他就是与蒲家做的生意,好家伙,一船的香料,其中还有多种名贵之物,这船货只怕不下十万瑉。”

    能让不怎么看重钱财的姜才咋舌,刘禹当然能想见那价值,自己家卖了那么多铺子、田地也才弄到这个数目,人家不过一船的货而已,具他所知,上好的香料在京师等地能卖到一百多瑉一两,这个数目只怕还是低估了。

    不过既然是蒲家么,那就无须客气了,如果不是担心事情传出去影响后面的计划,他都想直接扣船抓人了,地主家也缺钱啊,这种送上门来的不要白不要。

    眼下还不到时候,他要等到对方有所动作,才能名正言顺地行事,等着吧,相信这么大的动静,那人肯定不会没有察觉。不是说嘛“敌不动,我不动,敌欲动,我先动”,他有自己的眼线在盯着,不必着急。

    而在泉州城中,张青云正为这个目标人物头疼,不同于那次刺夏,此人的活动范围是以家为中心的,而他的家身处蕃坊,又不临街,四周都是蕃人的住所,想要接近十分困难。

    “......我等只能在街角处暗暗观察,此人出外多坐肩舆,一旦放下帘子,内中如何就看不清了。今日里,便有一人坐着他的肩舆入府,如果不是出来后才发现不是本人,差点就弄出个乌龙。”

    手下说的都是实情,他们不可能做得太明显,而这样子的话又没法保证不疏漏,张青云知道他们尽力了,倒也无法加以责怪。

    “那可曾查出入府之人是何身份?”

    难题只能暂时先放下,张青云转而问起另外一个问题,与此人接触的多半也会有关碍,他想从这上面着手试试。

    “看样子像个蕃人,不过却不与他们住在一处,听周围的百姓讲,他似乎是个什么色目人,在城中经营一处铺子,到这里没有多久。”

    手下的神情有些沮丧,这个分寸不好拿捏,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没有太好的手段,这样一来,得到的有用消息并不多,让他自己都觉得很不满意。

    “色目人”张青云吃了一惊,这里的一般称那些异族人为“蕃人”,其实他们也是来自许多不同的国家,穿着、语言、信仰什么的都不一样,而“色目”这个称呼却不多见,因为它来自北方。

    “他那铺子在城中何处?里面卖的什么。”张青云不动声色地问道。

    “不远,就在此地过去两个街口,似乎卖的妇人之物,布匹、珠饰、熏香等等。”

    手下回忆了一番说道,那样的铺子在城中并不起眼,大街之上比比皆是,看上去生意也是一般,他离开之时就关上店门,回来之后才打开。

    这样的描述让他想起了什么,这是一个有趣的人,张青云决定自己应该去看上一眼,此人能登蒲家的门,就有可交之处,或者,会有意外的收获也不一定。

    “对他的话,你意如何?”

    蒲府中,蒲寿庚刚刚将人送出了府去,回到自己的大屋,同宋人一样,他也喜欢弄间书房出来,然后在那里谈一些密事。

    “‘镜中花、水中月’而已。”

    房中除了他只有这个叫孙胜夫的亲信,后者摇了摇头,许诺这种空头话现在没有任何意义,泉州地处南端,还在大宋的腹地,元人要过来得突破多少障碍,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不过可以以此,打动那些观望之人。”

    接着他又说道,蒲寿庚明白他的所指,城中蕃人并非都是和他一条心,有些人对于这块土地的主人心存感激,并不愿意做出背叛之事。

    就是他自己,也不是一定要撕破脸,如果像以前那样,大家安安稳稳赚钱,做谁的臣子又有什么区别呢,可现在,他越来越觉得不安心了。

    今天也不是毫无收获,从那人的嘴里,他证实了元人确有南下之意,这与自己探听到的消息相吻合,这一次可不像去年,只怕要认真地考虑一下后路的问题了。

    以前,宋人奉行的宗教宽容政策让这个城中的蕃人安居乐业,而他们也带来了大量的财富,繁荣了城中的经济。如果元人不像他们在西征之时那样,他相信蕃人一定会顺应局势,而这一点那人也亲口保证过了。

    只不过,“远水解不了近渴”啊,现在还得靠自己,信风之期就要到来,一切都得在那之前解决,可元人肯定不会在此刻发动。蒲寿庚紧紧地皱起眉头,捻着一丛胡子沉呤不语。

    从孙胜夫的角度看过去,自己的主人已经和宋人没什么区别,除了相貌还有些不同,行事做派毫无二致,这也是他追随的原因。

    “海公勿忧,往琼州的人已经派出,不久就会有消息传回,到时候一切就明了了。”

    “也罢,王相的人也等得不耐了吧,将那数拿给他。让他回去带一句话,只要蒲某仍在此地,明日的奉应再加一成,永为定例。”

    不管要做什么,稳住京师那一头都是必须之事,看来这一回要出点血了,蒲寿庚一想到这里,干脆慷慨一些,不就是许诺嘛,他也会。

第一百三十七章 消息

    刘禹还是低估了大宋富人对于投资渠道的渴求,在拍卖品交割的那一天,除了买下拍品前来办手续的。还有不少是打听入股的,看他们的样子已经有了意向,只等拿钱签合同,喔现在叫文书。

    “咱们当真要如数交割?”

    丰乐楼外,王掌柜有些肉痛地问道,那天出出风头之后,他一想到要真金白银地一下子拿出两万三千缗来,就直犯晕,这可比那铺子的价值高出不少。

    仍是扮做长随的廉希贤冷冷地撇了他一眼,让他买下这个铺子可不光是为了出风头,宋人明显在搞什么大动作,他想就此打进去,一探究竟,这些钱不过暂时放在他们手中而已,到时候,只不定能拿回多少。

    “王掌柜,来得好早,你看咱们是这会就签下契约,还是先用饭?”

    杨行潜热情得招呼他,那天他也算帮了大忙,让第一个拍品就拍出了好价,就算在楼中请他一顿也是应该的。

    “还是先办正事吧。”

    这一次,王掌柜不必征求别人的意见,很干脆地答道。

    杨行潜微笑着点点头,拿出一份早就准备好的契约,上面写明将城中某处商铺以某某价转让于他,双方各出自愿,绝不反悔云云,后面附着张清单,写明铺子所在何处,有多大,帐上余钱,有哪些货物,各有多少等等。

    “鄙上已经签字并用了印,掌柜的看看,无误的话请签在此处便可,银货两讫之后,这铺子就姓王了。”

    王掌柜“嗯”了声,将约书和清单细细扫了一眼,大致估摸了一下,提起笔就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摸出私章呵了口气盖在上面。

    “银钱已经备好,可要点算?”

    他朝后一招手,两个伙计抬着一个铁镶木箱子放到台子上,打开上盖,灿灿的金光就透了出来。看惯之后,杨行潜也就不觉得如何了,自然有人接过来,去验成色、份量等。

    “来来,请往这边奉茶。”

    听到相邀,王掌柜也不矜持,他本来就有事相询,眼前的这个人看上去所知颇多,两人离开了大台,坐到一旁的小桌上,廉希贤眼睛转了转,没有跟上去。

    “贵东这么大的阵仗,看来对这海事颇有把握,不瞒杨兄,某亦有兴趣,银钱倒是其次,个中详情,可否透露一二?”

    王掌柜端着杯茶自酌自饮,望着一楼大厅说道。

    此刻楼中没有什么吃客,一楼的桌凳都收了起来,应该是专为他们所用,不过收个帐而已,他的兴趣不过是后面的人,这些天临安城中遥言满天飞,说什么的都有,他的路子只探得一些权贵在主事,再多的就不得而知了。

    “这个么,掌柜的让某为难了,事情那天已经说清楚了,这是一条新海路,其利有多大,看看现在的广、福各路就知道,难得有个机会,掌柜的若是真有兴趣,不妨试试。”

    杨行潜低下头,声音也压低了不少,根本无须故示神秘,王掌柜的胃口被吊了起来,为难?他从腰间解下一个袋子,看看四下,悄悄地塞了过去。

    “掌柜的太客气了。”隔着袋子摸了摸里面的硬度,杨行潜两眼放光,脸上再无为难之处。

    “此事牵连颇广,若是事后说出去,某是不认的,这一点掌柜的可仔细了?”他再次压低了声音。

    “只管放心,出了这个门,你我各不认识。”

    王掌柜自然知道他的顾虑,拍着胸脯答应下来。

    “那杨某就斗胆了,如今朝廷财计不足,料想掌柜的也知道,开支一大,又不能加税,上边几个人一合计就想出了这么个法子,一则让我等跟着生些小财,二则朝廷也可多些收入。”

    “杨兄是说,此事有朝廷的首尾?”王掌柜心里一动,难怪这么大动静,朝堂上却波澜不惊。

    “自然,没有市舶司出面,如何做得成?不光如此,到时候海路通了,还得水军相护,没有朝廷的点头,谁敢?”

    杨行潜理所当然地点点头,这样的推论十分合理,他根本不怕人家去查证。

    “那兄可否透露几个名字,让某心中有个底。”

    “附耳过来。”

    等他靠近,杨行潜在他耳边轻轻吐出几个名字,王掌柜听着脸上的胖肉一耸一耸地,无论哪一个都是这城中的大人物,等闲无法接近的,如果真是他们在推动,此事就有绝大把握了。

    “此事杨某已经言尽于此了,最后再送掌柜的一句,股份是有限的,若是有意,动作一定要快,这临安城中,有钱的可不在少数,多少人盯着呢?”

    说完他一拱手,表示双方一样银货两讫,眼看着那边的验货也结束了,双方心照不宣地站起身,朝中间走去。

    立下契约只是第一步,铺子过手还得要去官府报备,就像是后世的公证,那时才算是真正过了户。

    “时候不早了,某还得去临安府一趟,改日有空再相请杨兄,请留步。”

    虽然他这么说,杨行潜还是将他送出了大门,这样的金主不可多得,客套一番是很有必要的,看着他们一行消失在通往丰豫门的街道上,他一转身将那个沉沉的袋子扔给了府中家丁。

    “今日大伙辛苦了,回府上某请客,不当值的都要来,当值的也可,只不许吃酒。”

    这些人中大部分都是叶府带来的,对于如何降服他们,杨行潜可谓驾轻就熟,多年的幕僚生涯可不是白干的。

    今天这一席话,他不只说了一次,每次或多或少都会有些进帐。借着这些人的嘴,将消息散出去,想必城中那些犹豫不决的听说了,会信心更足些吧,又宰了个冤大头,杨行潜的心情很好,家丁们的心情当然就更好了。

    “喔,他果真这么说的?”

    王掌柜一行人入城后并没有向临安府去,而是找了一处酒肆坐下来,将买来的那番话告知了廉希贤,后者诧异的问了一句。

    不能怪他这个表情,宋人财政上有些不足,已经早有耳闻,可真的窘迫至此了么?都打起了敛财的主意,这样的一个朝廷,还不是分分钟倒下的节奏。

    而在他看来,宋人的这一出,已经是**裸地将手伸向了民间,这和抢有什么分别,如果哪天说一句还不了了,难道你还能打上衙门?

    “确实如此,他还说了几个名字,是与不是很容易探得,这个消息知道的人肯定不少,假是造不出来的。”

    对于王掌柜的话,廉希贤点了点头,他似乎看到了城中民怨沸腾的一天,王师已经整装,行将南下,到时候怕是无须战斗,这城已经不攻自下了。

    “喔,人在哪里?”

    就在这时,一个随从匆匆进来,看他的样子,应该是从驿站过来的,一听他的禀报,廉希贤就好奇地站了起来。

    “还请尚书救救我爹爹。”

    来人十分年青,一进屋见到他,就跪伏于地,廉希贤一把将他扶起,看着那张脸,当年见面时还未成年,如今已经变了许多,不过眉眼间与解汝揖还是很象的。

    “你是帖哥?如何到此的,见到你父亲了么。”

    年青人哽咽着述说了一遍,他已经到此有些日子了,一直求告无门,托了许多人情,花了不少银钱,连人都没见到,不得已才跑到驿站。

    只不过这件事廉希贤也没有太多办法,王掌柜在官面上的关系不多,否则方才也不用花钱打探消息了。

    “尚书,此事某等无法,可有一人或许能行。”

    一旁的王掌柜听了他们的话,突然出声说道,廉希贤看了看他的眼色,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的确啊,自己怎么把他给忘了。

    数千里之外的重庆府,张珏带着人将一行使者送出了城,这些人大致上和来的时候一样,只是多了一个,就是城中原来的主人赵应定。

    “赵公,路途遥远,多加保重。”

    他们将在这里上船,沿着大江而下,因为是顺流的缘故,回去的时间会短一些,所谓“千里江陵一日还”,一日或许夸张了些,三五日功夫也就到了,况且是坐船,比之陆行又要轻省些。

    赵应定的心情看上去不错,此刻他的随从背着拟就的奏捷表章,无论如何,大战之时他还是这蜀中帅臣,居中调度策应之功怎么也会有一份,因此,对于张珏的客气,他满脸堆笑地回应。

    “节帅也要保重,蜀中百姓还须仰仗你,赵某在京师,只要听到你的捷报,也会与有荣焉。”

    帆起船离岸,张珏一直等到看不到影子了,仍是矗立在码头上,十多岁就来到了这里,一晃过去快三十年了。自己就快熬到了武臣的巅峰,可蜀中却掉入了谷底,他心里很清楚,这样的小胜于大局其实无补,只能拖延一时罢了,

    朝廷现在将整个蜀中交到他肩上,却没有多少实质的援助,他实在不愿看到百姓期盼的目光,再加重他们的负担,可不靠他们,又能怎么办?

    “走!”

    无论如何,这也是一个好的开始,张珏一个大步飞身上了马背,前路就像这重庆山城一样崎岖难绕,可既然来了,就一定要走下去,他大吼一声,策马而去,前方是他的重庆府,而脚下是他的蜀中大地。

第一百三十八章 谨慎

    “这位小娘子。”

    桃儿正在后院中指挥几个婢女婆子洒扫着,冷不防地听到背后有人叫她,回身一看,一个男子神色拘谨地对她施了一礼。

    “杨先生不必多礼,叫我桃儿就行,可是要见娘子?”

    做为后院实际的掌管者,她当然知道杨行潜是谁,不过平日里从不到此的,今日却不知道是为什么来,多半是有什么要事吧。

    “正是,有些事要请主家娘子拿主意,烦请通报一声。”杨行潜答应了一声,目不斜视地说道。

    这个点么,桃儿知道璟娘多半在做练习,往日还只是伸伸腿脚,最近又增加了一个踩轮子。背地里院里的女人们都说娘子在修行,这也不知道是什么仙法,那轮子转得眼睛都看不清。

    “嗯!”

    挑帘子进屋的时候,她刚好和端着一盆水的听潮打了个照面,原本是她的活,现在都被这个被人称为“狐媚子”的女子抢了,桃儿心里有些不舒服,却也从来没有去为难她。

    虽然年纪很小,她知道璟娘是为了她好,这几个女人多半都是日后要收入屋中的,而她并没有想过要那样,就这样守在璟娘身边,能帮她做些事就足够了。

    听潮朝后面呶呶嘴示意了一下,桃儿明白她的意思,应了一声就进了内屋。果不其然,璟娘正坐在台前梳着头,一张脸红扑扑地,头发上还有水渍。

    “我来吧。”

    她很自然地从璟娘手里接过木梳子,像以前那样帮她梳理着,镜子里的娘子没什么变化,一双眼睛恬静而安详,只是再也梳不了少女的头型了。

    “这样可好?”

    不一会儿,一个精致的堕马髻就在她手里成了形,别上一枚紫凤双珠钗,璟娘左右看了看,十分妥贴,满意地拍了拍她的手。

    “还是你手巧,谁在外面?”

    自从成了亲,这个从小就熟识的贴身侍婢就很少会进屋了,但这并不代表自己疏远了她,现在让她掌管着内院之事,不是心腹又如何放心得了。

    “是杨先生,说有些事要你拿主意。”

    桃儿一边禀报着,一边从床头的衣架子上拿起一套衣服,璟娘一看却摇了摇头。

    “去箱子里找条短些的,再拿件褙子就可。”

    她手上这套是在内室中穿的,下面的裙摆长可及地,而璟娘并不打算在这屋里接待杨行潜,这是她同夫君的居所,不可能让别的男子踏足。

    “有劳先生久候了。”

    收拾停当出到院子里,杨行潜背着手正在望着院中的一个小水池,里面养了些金鱼,色彩斑斓地游来游去。

    “见过大娘子,多有叨扰,还望恕罪。”

    他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转过头来只觉得眼前一亮,似乎就连那些盛开的鲜花也失去了颜色,他不敢注视,低头施了一礼。

    “杨先生这话说得,前院后院,都是一府,自家人不用说什么恕罪。”

    璟娘知道他是自家夫君跟前得用的人,也明白他所管的绝不仅仅是前院那点子事,自然会在心里多几分尊重。

    “杨先生请。”

    同城中大部分的宅子一样,她的院中也有一棵大树,是为了夏日里做遮阴之用,树下摆着石桌石凳之类的,已经被人擦拭地十分干净,桃儿在一张凳上垫上了锦帕,扶着璟娘坐下。

    杨行潜答应了一声,却没有坐下,他从袖笼中拿出一本册子,递给了桃儿,后者眼都不眨地直接交给了璟娘。

    “这是......喔,已经收齐了么。”

    璟娘翻开一看,却是一本帐册,记载的是她那些铺子田亩卖出的银钱,她大致看了一下,所有的拍卖金都收了上来,这才过了几天?

    “是,扣除了丰乐楼中的各项开支后,还余下十一万三千七百五十四瑉,东家在走之前曾有语,此为大娘子所有,所用亦要大娘子点头,故此前来请示。”

    “先生请说。”璟娘看了看最后的那个数字,同他嘴里的并无二致,于是合上册子说道。

    “按之前的预计,咱家需要认一百股,也就是十万瑉。谢家管事前来知会,若是定了,今日便要去商议出一个章程。如今这事已经弄得街知巷闻,最后要如何收钱入股,都要再斟酌。”

    杨行潜所说的事璟娘早已知道,十万瑉银钱换成金子也有数百斤,寻常家中哪会放这么多钱财,那不是引人窥视么?

    “叶府认了多少股?兄长可曾说过。”

    璟娘的问题让他一愣,随即也就释然了,她现在是刘府女主人,自然不好多问娘家的事。

    “大郎曾与某说过,应是二百股,不过筹措须些时日,可能会晚一些解来。”

    璟娘点点头,以她家的家势,要凑出二百股的股金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夫君当日定下这个规矩,固然有绪币不值钱的因素,其实应该还有防止大户垄断的意思在里头。

    “那这样,一会你持我爹爹的名帖,先将那些银钱解到户部,在他们的库中存放着,比咱们府上强些。”

    杨行潜一怔,他的本意是让璟娘答应,今天就去把入股之事办了,银钱直接交托出去,免得没有地方存放,可听璟娘的意思,要缓一缓?

    “先应着他们,交钱之事等叶府的到了再说,这些日子咱们府上的风头出得多了,还是收敛些吧。”

    璟娘不疾不徐地说道,杨行潜一听就明白了,自己的考虑欠妥,现在人家都还在观望,你巴巴的先来这么一手,不是出头鸟么?这么看谢家未必没有拿他们当枪使的意思。

    “大娘子说得是,是某莽撞了。”杨行潜很干脆地认了错,主家娘子有决断,是件好事。

    “先生不必自责,我也是谨慎惯了,未必真妥。”璟娘摆了摆手。

    “之前听夫君说,此事他们还在商议,不知道最后定的哪几家人,你可听闻?”

    这个问题杨行潜原本也是不打算说的,既然有了刚才的认识,他也想听听这位主家娘子会说什么。

    “据谢府的人讲,此事当是以荣王府牵头,余者尚有秀王府、谢家、全家、杨家,五家各出一人做为执事,轮流执掌。有大事不能决,方才同一众人共商。”

    他的言下之意璟娘听明白了,自家和叶府都不过是众人之一,她有些不愤,事情是夫君想出来的,决策的时候却没有份,可这五家?她有些疑惑。

    “全家可是当今太后外家?杨家又是哪个杨家?”

    “大娘子说得不错,全家便是太后之父全节度府上,杨家是左领卫大将军、庆远军节度使、驸马都尉府上。”

    “可是周、汉国大长公主下嫁的那位杨附马?”对于她的问题,杨行潜点了点头。

    这么一说,璟娘就明白了,这个杨家是宁宗朝的杨皇后外家,其侄孙杨镇娶了理宗皇帝的唯一女儿,只可惜也许是福泽太厚,这位公主只活了二十余岁就薨了,不过杨驸马却得宠一时,现在仍是一等一的权贵之家。

    想想那位集千万宠爱于一身的公主,她有些唏噱,富贵至极又怎样,还得有一付好身体来承受。这一刻,对于夫君的锻炼要求,她的认识又加深了些。

    也就是说,这五家里面,两个顶级的宗室外加三个国戚,确实没有别家比得上,他们执掌主事也是理所当然。璟娘微微有些走神,这样的局面,不知道夫君会做如何想?

    “某听闻,事情议定之后,几家分别遣人往南边派出了使者,算算路程,快得话,也就在这几日里。”

    杨行潜的话带了些试探之意,他是想知道,这样的事情,主家娘子知不知道,如果她连这个都知道,那就说明东家对她已经毫不隐瞒。

    “先生,我不过是个内宅妇人,银钱上的事多几句嘴罢了,至于别的,还是你们拿主意,你说是吗?”

    璟娘的话语不轻不重,眼神中带着与年龄不相符的平淡,听得杨行潜心里一懔,顿时收起了那些轻视之心。

    “大娘子说得是,杨某唐突了。”

    “那就这样吧,桃儿,你送送杨先生。”

    璟娘站起身来,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脚步却不停地走向内室,锻炼完后沐浴一番再睡个回笼觉,是她平日里的习惯,现在已经耽误了许多功夫,说不得要晚些才起得来。

    “夏天夏天悄悄把你拖进了苞米地,压死你压死你不让你喘气。

    晚风吹过我的pp,我又想起你,再次拖进了苞米地......”

    兼职小保姆的苏微走入他的房间时,刘禹正在浴室里唱着歌,听上去心情还不错,词改得歪到了不知哪里,调了也是乱七八糟的。

    对于在酒吧里上过班的她来说,这种程度的篡改充其量也就是调侃,因为她听到过比这更荤不知道多少倍的词儿,可现在却有些不好意思的感觉,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坚持下去的。

    “不能忘记你,把你拖进了苞米地,不能忘记你,心里想得还是你,浪漫的夏季还有逗逼的一个你,留下一个粉红的回忆......”

    正一边唱得起劲,一边擦着身上,他一走出来就看到了发呆的苏微,后者听到动静,转头看了他一眼,马上脸红红地跑了出去。

    刘禹下意识地低头一瞅,身上穿了短裤的啊,为什么是自己的身体被看了,表情错愕的却是别人呢?他实在是想不通。

    “你在就好,这是今天入库的清单,赶紧过一下目。”

    这时,陈述风风火火地走进房里,将几张纸递给他,上面的东西五花八门,刘禹知道,自己又有得忙了。

    “和那家水泥厂的说了没有,包装袋上什么也不用印,人家非洲人民根本看不懂。”

    陈述对他的话撇了撇嘴,鬼才知道这是运到哪里的呢,东西一进仓库,第二天不是这个少了就是短了那个,然后公司马上会收到非洲那边的回执,手续倒是一样不少,可她是谁?外贸做了多少年了,这点伎俩又怎么会不知道。

    不过她也不想去深究,全都是些生产生活资料,又不是枪支弹药,老板高兴,就是一把火烧了,哪个又会去告他,谁让人家有钱任性呢。

第一百三十九章 筑路

    “这......这是琼山县?”

    看着眼前的情景,几个人面面面相觑,恍惚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从船上下来一踏上码头,各色的人流就充斥其间,哪像以前的无人景像。

    “......投军的来这边,报上户籍名号,自然有人接引。不管过不过得了,都有一碗饭吃,不来白不来啊。这位弟兄,某看你骨骼精奇、孔武有力,不如报效朝廷,也是个好出身?”

    “......有没有要做工的,每日现结,听清楚了,现结!看到没有,白花花的大米,做上两日,一家人的吃食便尽有了。兀那汉子,没投上军是吧,别着恼,咱这里不要技艺,有把子力气就成,试试?好勒。”

    ......

    吆喝声此起彼伏,整个码头就像个菜市场,闹腾得不行,几个刚下船的人被人拉拽着,差点就脱不了身。好不容易逃也似地跑出来,急匆匆地准备上路,却发现前面走不通了。

    “对不住了,官府修路,要过去的请绕行,莫在工地上行走,砸到了可不是耍子。”

    一个衙役客客气气挡住了他们,伸手朝旁边一指,为首的伸头一看,前方确实在开工。数不清的人头拥在那里,挥着镐锹将原本平整的路给挖开,这是要闹哪样?

    没奈何,他们只能遵命绕行,从路旁的田梗小道穿过去,一路走一路看着,这些修路的有附近的村民、也有包着头的夷人,奇怪的是,一个个干得满头大汗地,却都是面带笑脸,什么时候使役也使得这般高兴了?

    直到这时他们才发现,从县城到码头再往前方沿着海岸都是如此,这么大的阵仗,往日里怎么也应该闹得四方皆知,现在就这么不声不响地搞了起来,而算算日子,分明就是最近才开始的。

    更何况,其中还有夷人,这也是极不寻常的,两族虽然平时井水不犯河水,经常也会互通货物,可关系绝对谈不上融洽。眼前的所见实在是颠覆了他们的认知,混杂在一起还能有说有笑,直让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管事的,你看!”

    在狭窄的小道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一不小心就会踩进泥里,为首的那人何曾走过这样的路,不得不提着裤脚小心看路,忽听得前方有人喊了声,他诧异的抬起了头。

    “那一片是咱们家的田地?”

    为首的有些不敢相信,因为前面陡然间竖起了高高的院墙,在四面田野的包围中显得十分突兀,而照脚程和方向来看,那里应该就是他们的目的地。

    “估摸是的,不知圈了多少进去,这么大的地界,难道是驻军之用?”

    几个人围着墙转了转,好半天也没到头,最后总算来到了出口处,却看到执着兵刃的军士们守在了前方,冷冷地不许他们靠近。

    站在远处看了看,出口的地方不时地有人赶着牛车往来,空车进载满了方出,上面运的是什么?被罩布遮着看不清楚,但既然是军士护着的,又岂会是等闲之物。

    “管事的,咱们现在怎么办?”看这情形,不可能找到人搭上话,一个伙计愣愣地问道。

    “先入城再说,若是城中的宅子无恙,便去县衙寻寻田县丞,好歹乡亲一场,平日里也打点过,总能想个法子吧。”

    为首的那人也没了主意,如果这条路子也行不通,那就只能回转了,这琼山县变得那样陌生,陌生地他心生恐惧,一刻都不愿意呆。

    就在这时,围墙中传出一个巨大的声响,宛若野兽的呼啸,大白天的都让他们心中一凛,赶紧加快了脚步,低下头朝着城门的方向走去。

    “老施,叫他们仔细些,莫弄破了袋子。”

    刘禹从载重卡车的座位上下来,向迎上前来的施忠嘱咐了一句,车上全是纸袋子装的水泥,不小心的话很容易弄烂。后者一听之下赶紧将他的话重复了一道,搞得那些卸车的汉子都小心翼翼地,生怕用力过猛。

    “这就是那劳什子‘水泥’?好家伙,怕不有几千斤。”

    施忠夸张地看了看车厢说道,刘禹笑笑没接他的话茬儿,这点算什么,铺一条路的用量大了去了,更别说还要建码头、盖房子。

    “你们招抚呢?”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守在工地上的就变成了施忠这个大老粗,姜才现在连迎接之事都不做了,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在大营里,新招的那些人不得用,他有些上火,这不亲自操练上了。”施忠摇了摇头说道,姜才的要求太高,几乎没一个人能入他的眼,连带着营中的老弟兄也吃了憋,可急有什么用,兵不都是练出来的。

    “现在招了多少人?”刘禹递给他一支烟,然后从车厢的座位下面拉出一个旅行袋,施忠当然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高兴地连连称谢。

    “约摸三个指挥吧,都是些吃不上饭的人,良家子谁肯来啊。”

    不光人数不够,就连兵源也不如淮地,当然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刘禹也束手无策,愿意当兵的都是活不下去的,比如战争中的逃难者,可现在哪来的那么多逃亡之人?

    “既如此,不妨放宽些,字也不用刺了,就充作效用吧。”

    良民不愿当兵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刺字,大宋虽然流行刺青,可谁愿意在脸上刺一行字?刀疤都比那个来得酷。

    “行,某回去就同招抚说,侍制今日这是最后一趟了吧?”

    “嗯,去城中帮某找个屋子,好生歇息一下。”

    虽然没有亲手搬运,这一车车的来回拉也让他累得够呛,刘禹现在只想着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满身的水泥灰太难受了。

    “哪还用得找,抚司后衙让二娘收拾一间出来,不费事,也别急着歇息,尝尝她做的饭,端的一手好柴火,不比较酒楼里的差。”

    “有事就直说。”

    刘禹有些奇怪他的殷勤,烟不是已经扔给他了吗?

    “就是这水泥的事,昨日照你的意思,匠人们弄了一块出来。今日某去看了,变得硬了些,不过踩上去还是有脚印子,大伙都不知道成没成,想请你再去看看。”

    原来如此,虽然不会造,这水泥的用法并不难,无非就是个比例的问题。在后世找人计算好了,在让老工匠照着调,先弄出一块试验的,然后推广开去,刘禹也想看看他们干得怎么样,于是很爽快地答应了。

    来到一处挖空的路基前,一群人正围着指指点点,施忠上去一顿呼喝,将人群赶开。他们围着的正是一块深褐色的地面,方方正正地像是块豆腐,四面用木板拦了起来。

    刘禹走过去看了看,面上很平滑,有一些脚印子,没有明显的裂痕。至于是不是达到了后世的标准,他当然不知道,不过卖相已经不错了,反正这路也不会过大量的汽车,应该问题不大吧。

    “将木板拆了。”指着硬地的边上,刘禹出声说道。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四周的木板被拆掉,便能清楚下面的结构,看上去很密实。刘禹装模作样地点点头,工匠们各自互视了一眼,都露出了欣喜之色。

    “现下还未干透,平日里须得注意,隔几个时辰浇一次水,否则会开裂。再有个十来天,这地就会完全干透,那时会硬如磐石,方才算得功成。”

    “都听仔细了,全都记下来,各自负责一块,就照之前的那样去做,开工吧。”

    施忠挥挥手将他们驱散,这些人就像种子一样,会分到每个路段,对于他们的做事态度,刘禹还是很放心的。比如眼前的这块地,就是他们一点一点地用秤称出来,严格配比之后搅拌而成的,再加上严苛的军法约束,根本不可能出豆腐渣工程。

    这只是其中的一小块,等到整条路全都由这样的小块填满,本时空的第一条水泥马路才算完工,只要人手足够,修起来也是很快的。

    看着这一小块,施忠不由得感概它的神奇之处,他亲眼所见,一群人不过在里面放了些泥浆样的事物,到了第二天就变成了这样的硬块,而据刘禹所说,最后会坚硬地如同石头,这不是变戏法么?

    他无法想像一条那么长的路全是这样的硬块,那样的话,就算雨天也不怕道路泥泞了,对于军事上的意义将是非凡的。

    他的感觉就像这嘴里冒出的烟圈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成了现实,像做梦一般,而这一切,全是身边这个年青的文人带来的。

    “走吧,带某入城,尝尝你所说的二娘好手艺,他娘的,还真有些饿了。”

    刘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说道,他这个半吊子专家也只能指导这么多。好在这时空的工匠们不乏聪明才智,一旦把方法说透了,干起活来很是省心,倒是省了他多少事,还是找历史名人喝酒吃饭比较重要。

第一百四十章 除礁

    这是一间看上去很普通的铺子,信步走入的陈青云随意地四下里一瞅,仍是让他瞧出了些不同之处。

    这个时辰店里没有一个客人,伙计们似乎也并不着急,既没有人站在门口揽客,见到有人进来了,也无人主动上前招呼。

    货柜上放的品种也很乱,一边是大匹的尺头,一边则是女人用的钗、镙、钿等物,这样的铺子开在这个地段,就连张青云这个外行人也知道不合适。

    问题是他到现在也没看到了一个蕃人,那些伙计都是宋人的打扮,他背着手走到柜台前,视线盯在那些布匹上,心里却在想到要怎么引出目标?

    “这种花色,你们这里还有多少?”张青云拿着把纸扇点了点柜台,他的随从心领神会,上前问了一句。

    “官人请稍候。”

    柜台后面的人像是个帐房,抬起头仿佛刚刚才看到他们,应了一声,就让伙计去仓库找找。

    “你们掌柜的呢?某有笔生意想与他谈谈。”

    张青云扫了他一眼说道,帐房一听,放下了手里的笔,从柜台后面走出来,伸手作了个揖,暗地里还打量了一番。

    “好叫官人知晓,鄙东主外出尚未回来,若是要得紧,不妨先与小的谈谈,不知官人意下如何?”

    “你?作得了主。”张青云斜着眼说道。

    “那就看官人要什么了,不如这边请,用些茶点,再细谈。”

    张青云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跟着他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帐房命人送了茶水出来,还有些糕点。张青云只看了看,既没有动茶水,也没有去碰那些糕点。

    “怠慢官人了,但不知所需何物?不是小的夸口,这铺子看着不大,可说到货物,只要官人说得出,没有小店办不到的。”

    也许是被他的做派刺激到了,帐房的口气一下子变得很大。

    “某不过进来碰碰运气。”张青云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自吹自擂。

    “不过既然你这么说,某就多问一句,你这里可有新制的皮子?”

    “什么?”帐房听在耳中,好像不怎么相信地反问道。

    “正是。”

    张青云“啪”地一声展开了手里的扇子,摇了几下,外面的日头不小,不过这屋子很通风,并不显得有多热。

    “可这时节......”帐房狐疑了。

    “某自有用处,你只说有没有吧。”张青云的语气已经隐隐有些不耐。

    “不瞒官人,若是再迟些日子,或许还有法子,此刻,只怕这城中无论何处都不可能有,官人只管去打听,小的绝无虚言。”账房苦着脸说道。

    “是么,那太可惜了,某还以为此地客商云集,想必不会缺货,没曾想也是一般,既如此,算了。”

    说罢,张青云站起身来,遗憾地摇了摇头,招呼自己的随从将那几匹布包好,不顾帐房的挽留,抬脚便出了门。

    “怎的不多呆会,那人怕是就要回来了。”

    到了一处偏僻的街角,随从不解地问道。

    “不必了,原本就是为了证实他们的身份,碰上了反而不好解释,先回客栈,看看有没有消息。”

    张青云回头看了一眼,现在只能点到为止,太刻意了难保不会引起怀疑,而他的目标另有其人,还是不要打草惊蛇的好。

    到了泉州这么多天,他们的进展并不大,目标人物的行踪飘忽不定,很难掌握确切的规律,更别说打探到他的动向。唯一的收获就是大致查出了他与哪些人有来往,以及今天的这一家。

    他不知道这是否达到了东家的要求,看起来似乎还远远不够,这几日泉州城里的蕃人突然多了起来,与蒲府往来的更是大有人在,这些人互相交淡多用蕃语,就算混进去了也打听不出什么,他心里有些着急。

    而此刻的刘禹还想不到那么远,他正在工地上忙得不可开交,这里已经是临高县辖境,不同于琼山,人丁更是稀少,因此能招募到的做工当然就更少了。

    没有军队的监视,他不敢贸然使用犯人和夷人,因此,利用现在的这些人手,大规模的筑路是不够的,只能先做一些基础事务。

    “曾侍郎,这是某预想中的琼州市舶司,你看看合不合适。”

    曾唯惊奇地看着他手里的彩色效果图,嘴里不停地称奇,已经无瑕回答他的话了。

    不同于平时所见到的大宋房屋,图上是一排四四方方的建筑,当然刘禹参考的是后世的那种样式,因为楼层不高,他打算用砖混结构,这样建设难度就会小很多。

    “这是如何搭起来的?”

    “很简单,就如同城墙一样,用砖和上泥浆,一块块地砌上去,再浇铸几根柱子做为支撑之用。难看是难看了些,却会坚固许多,风吹日晒都不怕。”

    他明白这并不符合本时空的审美,眼下工期太紧,也只能先这么弄着,等到后期有时间,再来做些装饰。市舶司关系到国家的颜面,一般来说都修得很好,他亲眼见过明州司,那建筑比府衙还要宽敞雄伟。

    “就是你带来的那种泥灰?”

    泥灰在本时空已经有了,是用来糊墙的,像是后世的腻子,刘禹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解释这个和泥灰不一样,它其实是一种黏合剂,像是筑城用的米浆。

    好在曾唯并没有深究这个问题,他看着那些忙碌的做工者,心中有些感慨,这样的效率已经出乎他的意料了,而同时琼山那边也在大兴土木,他的这个市舶司可没有拿出一文银钱!

    眼前的这个年青人比他还要热心,原本以为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说干就干,在他得知消息的时候,城外已经热闹起来。

    “这处还是靠前了些,依某说,县城那里才是最好,等司衙建好了,再在此处修些仓库、房舍,让蕃人在此居住放货之用,码头就可宽裕些。”

    刘禹指着还是一片荒地的前方说道,曾唯想像着他嘴里的那些建筑,心中激动不已,这可是从白地开始,日后他曾唯就是这琼州市舶司的开创之人。

    “至于那边,全都填平了,空出来做点选之用,看着地方够大,行事也便宜。”

    这只是最初步的构想,一旦港口繁荣起来,不需要他们动手,往来的蕃人自己就会出钱去盖房子,到时候,这里会发展成什么样子,会不会超过广、泉等地,都很是让人期待。

    “海湾那边呢?”

    从瑕想中回过神来,曾唯突然想到了一个现实的问题,这个问题不解决,盖再多漂亮的房子也是无用。

    “已经开始了,今日里便要解决,侍郎不妨等等看。”

    刘禹卖了个关子,趁着这里人还不算多,先把暗礁的问题搞定,免得到最后让人大惊小怪。

    曾唯已经看到一些军士在海湾那里,有些已经脱了衣服下水去,更多的人在岸上牵着线一样的事物,不知道要怎么做。

    “你我就在此吧,那边有些危险,不能靠得太近。”

    刘禹没说危险是什么,曾唯心里隐隐有些感觉,见他不明说也就不多问,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曾某听闻琼州巡检司扣了一些蕃船,不知道是也不是?”

    眼前的人和他没有隶属关系,曾唯也不想用官称,他问的这个是事实,刘禹原也没想瞒他,便点头称是。

    “为何?”

    “信风将至,这些人都是欲往广、泉等地的,琼州开埠在即,若是任他等前往,则何人会来这个新司?说不得,也只能先委屈他们一下了,反正都是大宋境内,在哪做生意不是做,曾侍郎以为如何?”

    “素闻刘侍制有智谋,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某在此多谢了。”

    曾唯没有肯定或是否定他的做法,不过言语间已经传递出他的态度,这种事他可能不会亲自去做。但不妨碍别人的好意,说倒底,琼州司能税入多少,那都是他自己的事,刘禹这么热心帮忙,他只有心下感激的。

    但心里也未必没有担忧,这已经算是强买强卖了,万一那些蕃商有所不满,回头一状告到京师,只怕本地的官员都要吃瓜落,尤其是他这个主官。不过刘禹说得对,现在形势不利,不做也做了,先完成自己的目标再说吧。

    “侍郎勿忧,某敢保证,他们日后绝不会找咱们麻烦。”

    看刘禹的神色,一脸的自信,曾唯再次困惑了,他实在不知道这种自信从何而来,难道是有什么把柄在他手里握着,所以那些人才不敢发难?

    “禀侍制,那边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开始。”

    就在这时,一个军士从海弯那边跑过来,大声向他禀报。

    “你等可都知道用法了?”

    “侍制放心,弟兄们都训练过,必不会误了事。”

    军士昂首答道,刘禹其实有些担忧,毕竟那是危险物品,可现在也只能这样了,他总不能自己去做,其实他与那些军士一样,都是首次接触到,没准还不如人家呢。

    “清场吧,无论是陆上还是海里,都不许有闲杂人等出现,明白么?”

    军士一声得令,便抱拳而去,紧接着,几十个军士开始布置警戒线,将靠近的做工者和看热闹的百姓全都驱除开去。曾唯听了他们的对答,知道马上就会开始,于是凝神望向海湾,等待着那一刻的来临。

    “等下会有些声响,用这个堵上要好些。”

    接过刘禹递过来的棉花球,他学着放到耳中,心下更是好奇了,会是什么样的声音,要这样堵住耳朵呢。

    过了一会,眼看着那附近已经清理完毕,除了几个军士,别的人都站到了很远以外,刘禹才对着他们下达了“开始”的指令。

    “轰~隆隆!”

    随着一阵地动山摇般的声响,曾唯惊奇地看到,海湾里升起了无数道水柱,里面好像还夹杂着碎石等物。隔了这么远,还堵上了耳朵,他仍是感到天悬地转,几乎就没站稳,还好被刘禹一把搀住了。

    “小心了,侍郎。”

    其实刘禹自己的感觉也差不多,好在他早有心理准备,倒是比别人要站得稳,不独他们。那些远远瞧热闹的百姓都吓得抚住耳朵蹲在了地上,就连军士们也脸色苍白,并没有好到哪儿去。

    “这是......震天雷?”

    曾唯喃喃自语,对于这个事物他也只是听说过,今天亲眼所见,果然对得起这个名字,可是,要炸成那个样子,得用掉多少啊?

    刘禹没有吭声,既然他这么想,就这么认为吧,免得还要多费口舌去解释,这东西可不好弄,就算是后世也是违禁品,他是冒了风险的。

第一百四十一章 对策

    “砰!”

    一声清脆的炸响,原本搁在几上的那只官窑豆青釉暗刻双耳斗兽尊就变成了一堆碎片。孙胜夫阻拦不及,心疼地直抽抽,上回一个蕃人看到了,可是愿出千金易之的,现在么,还得让仆役去收拾。

    他能理解蒲寿庚的愤怒,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眼看着一年一度的信风将至,正应该是躺在家里秤金量银的好日子,可糟心的事怎么一个接着一个,就没完没了了。

    “海公,海公,息怒,且息怒。”

    看到后者还在满屋子地找东西砸,他赶紧上前拉住,这屋中的任何一样都是别人可望不可及的,砸了倒是痛快,可过后只怕要悔之不及。

    “几个瓶子,某还摔得起,胜夫,这个,又该如何处置?”

    蒲寿庚大概是出过气了,就势停下了动作,他手上的书信是一早送到府上的,看完后只觉得郁闷难当,却又无处排遣,故此才会有方才那样的举动。

    “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屯罢了,只不过现在情况还不甚明朗,咱们可不能先乱了阵脚。”

    这些书信孙胜夫已经看过了,说实话,他也猜不透京城里那些意欲何为,派去京中的人一时半刻也回不来,没有切实的情报支持,就是想做出一个可靠的判断也没办法,难怪让自家东主乱了方寸。

    “京城肯定是出事了,虽不知是何事,可看上去于咱们不利,先寻个借口拖着他们,只推说船只都在海上,待咱们的人回来再说。”

    这样的应对不难做出,事情来得太突然了,原本倚为后~台的几家权贵突然不约而同地清账。不只是红利,就连本金也想拿回去,如果凑不上,就要用海船去抵,那可是蒲家的命~根子,怎么可能轻动。

    “他们要船想干什么?”

    这么大笔的银钱,一时肯定是凑不出来的,于是这些家的目地就显而易见了,冲着海船来的。蒲寿庚又不是傻子,自己出口一问,马上就想到了答案,刚好孙胜夫也是同样的神情。

    “抛开咱们另干!”

    “琼州市舶司!”

    两个人脱口而出的字眼虽然不一样,可意思却是相同的,说完后蒲寿庚一把拍在几上,好狠毒的用心,这些人不但要堵了自己的财路,还想断了自家的根!

    再往之前联想一下,王家突然提前取走了分红,当时就觉得有些蹊跷,原来早就有预兆了,可问题是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泉州市舶司的成绩有目共睹,早就成了朝廷所设三司中税入最高的一个,年年都在增长,他们为什么会突然设个新司,还是在琼州那样鸟不拉屎的地方。再说了,蕃人根本就不知道消息,又怎么会去那里交易?

    一个接一个的疑问从他们心底冒出,怎么看怎么像是冲着他们来的,想不通归想不通,现在的问题是,自己应该怎么办?

    束手待毙交出海船?蒲寿庚根本就没想过这样的选择,人都有种惯性,权掌久了舍不得放下,钱赚得多了又何尝不是如此,尽管他现在可说是富能敌国,那也挡不住攫取的一颗贪婪心。

    “这大海是某的,泉州也是某的!没有某,他们上哪一年能坐收几百万巨利?现在要卸磨杀驴,做他娘的美梦哩,大不了,一拍两散。”

    此刻的蒲寿庚就像个被抢走玩具的小孩,哪怕这个玩具是别人借给他的,时间长了也变成了自己的囊中之物,哪里还会想着要归还?

    孙胜夫却拈着几撇胡子沉默不语,散?怎么散,人家根本就没同你商量的余地,要么还钱还物,要么?这些人哪一个的身后都有着巨大的能量,足以让人毁家灭族的能量,撕破脸的下场只有一个。

    现在不是个好时机啊,原本年初的时候,元人的攻势看上去势不可挡,那时候怎么说都还有另外一条路能选。可现在,除非舍了这泉州城,将船队拉出去,直接冲破宋人的堵截,沿海北上,否则岂不是死路一条?

    不过看着东主的表情,那是一种深深的不舍,孙胜夫自己也是一样,在这城中多少年了,谁也难以轻易做出抛家舍业另寻别处的决定。

    “海公,事情还未到那一步,咱们不妨想想别的办法。”

    蒲寿庚听了,看了看自己的亲信,不像是虚言安慰,情知他还有下文,便做出了洗耳恭听的样子。

    “还是那句话,他们以为找到了新的路子,不管是谁在主事,都要大海说了算,可论到这个,又有谁比咱们更熟悉?”

    孙胜夫的话晦暗不明,但他相信主家肯定听得懂,果然,蒲寿庚细细思索之后眼睛顿时一亮。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家中仆役的通报声,在得到默许之后,孙胜夫将门打开,一看不打紧,居然是派往琼州去的人回来了。

    “怎么回事?”

    算算日子,也就勉强够打个转身,孙胜夫不禁疑惑了。

    “唉,小的们刚刚到达琼州海面,还未及入港,就被官军的巡船截住了。听他们的意思,许进不许出,蕃船一只都过不来,全给拦在了海峡那一头,小的们无奈,只得先行回来禀报。”

    “你先下去,把住嘴风,不得将此事泄露出去。”

    将来人打发走,孙胜夫关上房门一转身,就看到蒲寿庚露出了与他一样的表情。事情很明显了,这是有预谋的行为,一边在京城一边在琼州,双管齐下都是针对他们的。

    “看来官面上走不通了,也罢,‘量小非君子,无度不丈夫’,事到如今,休要怪某等。胜夫,此事还要劳烦你亲自跑一趟,就说如此如此。”

    蒲寿庚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叫过孙胜夫就在他的耳边嘱咐了一番,后者边听边点头,这主意本就是他先提出的,自然知道要去做什么。

    京城的刘府,璟娘今日哪儿也没去,而是特意来到了府中另外一个妇人的房中,她进去的时候,房中的人正在坐在榻上绣着什么。

    “大娘子。”

    映红突然看到进来的人,不由得愣了一下,她没想到主家娘子会亲自到她这里来,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因为接触得少,她不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性情,只听说出身一等一的富贵人家,因此在心理上就有些仰视的意思。除了入府之时见过一面,虽然住在一个屋檐下,平常都几乎没有往来。

    “不要动,你有身孕,坐着就好。”

    璟娘赶紧将她扶住,其实这会才一个多月,哪里会显怀,可璟娘记得刘禹说过,刚怀上的时候就要特别小心,那正是胎位不稳的时候,她当然会记在心里了。

    “莫在意,我不过来看看你。”

    瞅着映红的神色有些拘谨,璟娘笑着说道,许是她小小年纪的笑容十分有感染力,映红也放松了些,回了她一个笑容。

    “这是你绣的?”

    榻上放着一个绣框,璟娘拿起一看,是一幅未完成的百子图,上面的小儿憨态可拘,绣得十分可爱。

    “些许粗活,入不得大娘子的眼。”

    璟娘轻轻地抚着上面的针脚,想像着她绣这付图的样子,心中着实有些羡慕。

    映红看着这个比自己还小的主家娘子,不知道应不应该请她坐下,这间屋子小了点,除了这榻就没有别的桌椅,让她感觉有些失礼。

    “来,我们坐下说话。”

    放下绣图的璟娘察觉到了映红的窘态,拍拍坐榻说道,见她毫不在意地坐了下来,映红也只得陪坐在了一旁。

    “你们入府也有些日子,总想着来看看,正好今日无事,就过来了,若是不嫌打扰,不如陪我说说话。”璟娘拉着她的手说道。

    “曾听夫君说起你们的事,他说建康之时,你与张先生同在一起做事,能不能与我说说,播音员是做什么的?”

    璟娘的问题让映红愣住了,她一下子就想起了那些日子,可以说那是她此生最快乐的时光,自己的声音在全城响起来,而又不用对着许多人,既神秘又让她自豪。

    “......不知道太守是如何说的,我只知道,每天要对着一个传音筒说话,而那些话语会四下响起,整个建康城都听得到。有时候是一些祝词,有时候是一些前言,而更多的时候,则是......”

    说起这个的时候,璟娘分明看到了她的眼睛里闪着光芒,那是一种完全不同的神态,此刻的映红显得十分自信,如同换了一个人,哪还有方才的谨小慎微。

    “随着战事的吃紧,战殃的人越来越多,每日里都要花费很多时间去报名单。我还记得北门战事结束时,第二日交到我手上的名单非常长,足足播了一整日,走出播音室的时候,我听到全城都在号哭,那样的情景,这一生都难忘怀。”

    映红话语低沉下来,泪水缓缓地流下,她记得那一天自己到后来已经哽咽地说不出话了,三千多人的名单里,其中就有她的族兄,而这在整个建康战事中只占到了十分之一。

    “战后收敛,城中添了三万多座新坟,城里人人戴孝家家披麻,那又如何,最后还不是我们胜了,鞑子死得人更多。太守说他们每一个人都是英雄,还专门教了我一首歌,不过那天我没好意思开口,倒是雉姐儿唱得更好些。”

    璟娘听着她轻轻地哼唱,想着那种难以名状的惨烈,不由得也流出了眼泪。平日里看到的夫君,总是嘻嘻哈哈没个正形,可一旦做起事来,却是无比的投入,她早已知道夫君在诗书上不擅长,一笔字也很难看,可那又如何,她叶璟的夫君是个英雄,这就足够了!

    回到主屋里,桃儿惊奇地发现,娘子居然在书桌上铺开了一张纸,这有多久不曾看到了?

    自从成了亲,璟娘是琴不弹了、棋不下了、书不写了、画不作了,一门心思地锻炼身体之外就是做做女红看看账簿,今天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愣什么,还不过来磨墨。”

    小丫环想什么,璟娘才没空去关心,见她傻傻地杵在那儿不动弹,又好气又好笑地喝了一声。

    提着笔,璟娘略略思忖了一会儿,便朝着铺好的纸上写去,不一会儿,一行雄浑有力、方正挺拔的颜体字就出现在纸上。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桃儿喃喃地念道,这不是娘子作的啊。

第一百四十二章 得失

    招股计划的推出,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在京师临安引致了不小的波澜。开始还是表面平静,底下暗流涌动,随着消息的散播开,大批在城中有眼线的外地富商携带着真金白银到来,便再也遮盖不住。

    而朝堂上下的集体失声也被解读为默许,渐渐地,原本一个单纯的商业行为便被披上了官方色彩,各种小道消息四下里飞舞着,让人真假难辩。

    “什么?”

    政事堂里,实际掌握着大宋最高权力的三个男人齐聚一室,其中家底最少,对此事也最不关心的陈宜中猛然听到这样的消息,顿时吃了一惊。

    “现在城中都在传,朝廷将以之后的市舶司收入为抵,保证每股至少三成利润。这才引得众人趋之若鹜,纷纷解囊争购,某这个宰相,也没有人情讲,一手交钱一手交股,看看,刚刚到手的。”

    留梦炎从袖笼中拿出一张名帖一样的纸片,递给了上首的王熵,王熵接过之后略略扫了一眼就传给了陈宜中,后者诧异的看着这张硬纸,上面竟然是彩绘。

    不过方寸大小的一张纸,比官出的会子要大上一圈,纸质则不可同日而语,质硬挥之有脆响,墨香扑鼻。正面抬头印着“琼海商路持股证明”,中间写着“壹股合本金壹千瑉”的字样,下面则是落款日期“德祐元年七月廿日”

    背面则分栏填上了持股人名讳,籍贯等资料,然后是大段的规则解说,比如何时能兑红利,何时能付本金,特别注明了一条“本股证可转让”,这几个字让陈宜中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王熵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这样的纸片他昨日里就得到了,编号还在前十之列,如果不是事情有欲演欲烈的趋势,根本就不可能在这里讨论。

    说实话,一千瑉真金白银拿出去,就换回这么一张小纸片,任是谁也会打个嘀咕。无奈现在这世道,正正经经的生意能赚上几个钱?土地田亩铺子都是带不走的,万一哪天......为了子孙家族计,他不得不这么做,哪怕被人说成贪财,自己已经活不了几年了啊。

    “与权,你意下如何?”

    过了一会儿,见无人说话,王熵便点了陈宜中的名。

    “造谣者,其心可诛。”

    陈宜中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事情已经快要失控了,可朝廷又能怎么办?不管是谁在背后推动,现在都不能大动干戈,造谣的人只怕也深知这个道理吧。

    出手叫停吗?那更是不可能,主导的那些人无一不是权贵之家,而且肯定得到了太皇太后的首肯。人家不过想安安份份赚些银钱,又没有与朝廷分利,说破天去也占着理。

    要是认下来?岂不是助长了这个行为,陈宜中打心眼里不愿意,拿朝廷当幌子,最后得利的又是那些人,他一时间也是无计可施。

    “若是不作辩解,任其施为,依某说还不如痛快认下。一则可安民心,二则既然朝廷都为此作了保,那也理应有份是不是?”

    留梦炎的话让二人眼前一亮,堵不得便只有疏,这一招“因势利导”只怕是唯一的办法,不管朝廷最后能得到多少,也算是一份正经收入了。

    “只恐言官们有说辞。”陈宜中还是有些顾虑。

    “那就让言官上疏行此策,或是放在大朝会上群议,某看他们可有别的办法?”

    还是留梦炎脑子转得快,王熵不由得暗自点头,这样一来,房里的三个人就无须背上责任了,事情是明摆着的,只要大部分朝官牵涉进去了,言官又能做什么?聚众斗殴他们也打不过啊。

    俗话说光棍的不怕穿鞋的,言官要是参权贵、参重臣、谏官家,那都是高风亮节刷声望的表现。可如果这样去一下子得罪大多数同僚,只要不是孤高愚昧之辈,任谁也不会这样去做的。

    “可惜了,事情不是朝廷主导。”

    陈宜中惋惜地摇摇头,这么大的一笔银钱,要是用在国事上,能解决多少麻烦啊。

    对于他的感慨,王熵和留梦炎相视一眼,都是无语,若真是朝廷主导,先不说谁会这么下死命投钱,就算收上来的钱,最后能有多少用在实处?真是书生之见。

    杨行潜也没料到事情最后会发展成这样子,消息传来的时候,他正在前院里忙得不可开交,指挥家丁们将码得整整齐齐的空白股权证搬上大车。

    当然,这些都是刘禹在后世印的,不过是普通的彩色胶印,在本时空根本无须做任何的防伪措施,都没人能仿得出来。因此只需要编上号,登个记,这样的纸就能换真金白银,难怪跟车前来的是整整一队的禁军,而且还不是普通的那种,全是宿卫大内的御前班直。

    之前送过去的一千份,到今天上午就告罄了,按面值这可就是一百万瑉银钱,杨行潜不得不感叹京城人傻钱多,这个词也是东家经常挂嘴边的,这一刻,他觉得形容得甚是贴切。

    “虞侯,烦请在此画个押,到地方交脱之后,将此纸送过去,便没了干系,弟兄们一路辛苦了。”

    又是一千份,军士们细细清点无误之后,杨行潜将一张类似收据的纸递给为首的将校,数目太大了,出了事谁都担不起,他不得不谨慎一些。

    将牛车和护送的禁军送出门外,他们行进的方向是朝着官衙云集的和宁门外一带,办理证书的地方被放到了户部的大堂外,而银钱则和刘府一样直接解入库中,看上去就是官府的行为,这也是流言之所以能传开的原因。

    回到前院,他才有空去研究得到的消息,其实很简单,政事堂几位相公难得地碰了头,至于谈得什么,那就不得而知了。

    联系到最近没有紧急要务,这样的会面就显得不同寻常,这么一分析,其结果就不言而喻了,他们会有什么反应,也很容易推断出来,因为朝廷几乎没有别的选择。

    到了现在,东家的谋划才算最后完成,京城之事已经不需要担心了,它自然会照计划一步步走下去,剩下的就看南边的情况,杨行潜朝着那个方向叹了口气,不仅是因为东家,也为了远赴泉州的张青云。

    琼州的建设仍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刘禹同样忙得脚打转,那些新的建材都要他去指导,没办法谁叫他的手下那么笨呢。人家穿越者只要画个草图,属下就能自行脑补,造枪造炮造军舰,而他做了详细的说明册子,可干起来还是错漏百出,恨不得亲自上阵才好。

    好在一通百通,只要工匠们领会了,自然会去教别人怎么做,剩下的事情不用他去操心,饶是如此,他也讲得口干舌燥,正想着寻口水来吃,就听到一个声音在边上响起。

    “官人可是口渴了,奴这里有放凉的茶水,不嫌弃的话,便用一些吧。”

    自从恢复了宋人的身份,黄二娘就不再掩饰自己的江南口音,如果不去看人,这声音还是很不错的。

    “如此有劳了。”

    刘禹朝她拱了拱手,倒不是他客气,人家现在住进了抚衙,谁知道姜才心里是怎么想的?

    清凉的茶水入喉,一股畅快由然而生,刘禹不客气地连喝了两大碗,这才意犹未尽地抹了抹嘴,而黄二娘似乎很高兴,脸上绽放出一个笑意。

    “那些妇人都是你召集的吧?”

    刘禹注意到她并不是一个人来的,后面的每个人都同她一样,一手挎着个被布遮盖的篮子,一手提着茶壶。

    “嗯,她们都是奴的同乡,左右在家中也无事,便烧了些水,多少能帮衬些。”

    这里是琼州,刘禹一想之下才明白她说的同乡是指的什么,张瑄他们村的人同她的确是一个府的,口音接近习俗相同,难怪会听她的话。

    “你的身份,还要些时日,莫担心。”

    “奴在此过得很好,多谢官人了。”

    黄二娘不在意地说道,虽然面相有些黑,可模样还算是周正,怪不得当初不甘心逃了出来。

    “二娘,某有一事不明,你能否说说,是当初苦,还是在这里苦?”

    刘禹的其实是有所指的,能买得起童养媳的人家,自然衣食上不会有问题,而至于说婆家的虐待,其实很多媳妇都是这么熬过来的,等熬成婆了也就出头了,再去虐待自己的儿媳妇便是,这个时空就是这样。

    “自然是这里苦些,可奴活得自在,那便不算苦了。”

    还是历史名人觉悟高啊,刘禹对她的回答暗自竖了个大姆指,放到后世这也算是标准答案了。

    这一世,她可能不会成为伟大的纺织家,但肯定会活得更好,对她来说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或许这就叫做“有所失必有所得”吧。

    “还喜欢织布?”

    “做梦都想。”黄二娘的回答不出所料。

    “那为何没见你动过手?”

    “官人送来的那些布,奴无论如何也织不出,如此还织它做甚?”

    黄二娘苦笑着说道,刘禹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住了,他没想到原来是这个理由,后世的工业品将伟大的纺织家弄得没了信心,这算什么回事?

    等妇人们将这一片的水送完,她就告辞而去,看着她们叽叽喳喳地笑做一团,那是一种发自肺腑的喜悦,刘禹不禁摇了摇头,算了,就这么顺其自然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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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8002/ 第一时间欣赏混在1275最新章节! 作者:哥是出来打酱油的所写的《混在1275》为转载作品,混在1275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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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在1275介绍:
21世纪宅男刘禹在无意间发现了一个可以通往13世纪的双向传送门,本来只想倒卖东西赚点钱的他,却被人出卖而惨遭追杀,被逼武装自己以求报仇的主角,投入历史的大潮中。建康,临安,扬州,静江,崖山,民族的末路来临,他是否能力挽狂澜面对21世纪国安特工和…混在1275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混在1275,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混在1275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