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九纹龙扮猪吃虎(贰)
那一声吼从人们头顶滚过之后,院子里就变得异常安静,大家都停下手来注视着风水门洞的方向。就连那帮子被史进耍地团团转的打手也都纷纷停手,离得史进远远地退在房檐下站了两排。
黄二郎心头一喜,赶紧丢开手里的朴刀,将满手的鲜血往衣摆上一擦,便喜形于sè,高高地叫了声:“大哥!”说着,眼瞅着那风水门洞便快步走下阶来。
随着那买水人群从两边散开,一行人终于从外面挤了进来。前面是三四个开路的小斯,连推带撞地将人群分开条道来,里面由众人护着走出一个人来。肥头大耳,满面油光,穿一身翡翠绿丝螺纹袍子,大腹便便地从风水门洞进到孔记染坊里来。
黄二郎一瞧,满心的欢喜顿时落空,一半凝结在了脸上,一半冷在了心底。而这房檐下的阶梯也就五层,他下了一半,就尴尬地上下为难了。
那胖子的目光在院里扫视了一圈,看着这里屠杀的惨状,眉头就不由地紧紧皱在了一起。还不等黄二郎说话,那胖子就沉着个脸怒道:“做生意最讲究的是什么?”
最讲究的是什么……黄二郎还没来得及把这话在脑子里转一转,只见那胖子身后便有个熟悉的声音老练地回答道:“吉利!”
黄二郎双眸一紧在院里扫了一圈,再凝眸细看那胖子身后时,才恍然明白,这帐房先生开溜的功夫,原来和他的算盘打的一样快,怪不得有风声引了这财主回来。
黄二郎在这边想,死死盯着那帐房先生,恨的牙根痒。
那胖财主点着头,又摇了摇头半含怒sè地道:“那么这——吉利么?”这话就问的很有那么点意思了,听到黄二郎、史进还有那帐房先生心里,三人都觉得像是专门说来问自己的。
黄二郎知道这胖财主做生意,凡事最讲究吉利。以前跟在大哥后面,就听这胖子不止一边地咕叨过“吉利吉利,有吉有利,百态顺吉,万财生利”。然而今天,在孔记染坊不但动刀动枪的不太吉利,而且还剖肠开肚地当院喋血。这番场面看在那胖财主眼里自然是极不痛快的 ,黄二郎最烦他磨叽,正想着开口解释的时候,却让那胖财主一个禁声的手势硬生生地给止住了。
黄二郎方才就丢了老大的面子,现在这死胖子也不给个脸面,心里就极其不爽了。
但那胖财主似乎对此却视而不见,冷淡地道:“胡闹!你闭嘴到一旁站着。”说着胖财主又抬起那个戴着翡翠宝戒的右手,一指史进道:“你小子是谁?”
史进都懒得瞧他一眼,顾自整了整方才弄乱的衣摆,悠悠地道:“你又是谁?”
那胖财主笑了,挺了挺他那个滚圆滚圆的肚子,摆起副架子,还假装谦虚地道:“在下孔儒,在这孔记染坊也就是个小小的东家。”
“哦——!”史进拍着脑门一副恍然大悟地样子,这给孔儒脸上添了不少得意。可是史进最后拍过一下脑门后,懵懵懂懂地眨巴着眼瞅着那孔儒,喃喃道:“孔儒……孔儒……孔儒……”
帐房先生一看史进这样子,便一副小人得志得样子,从孔儒身侧站直了腰板,直冲冲地道:“孔老板是这华yīn县里数一数二的巨头,掌握着华yīn县的经济命脉,知道厉害了吧!”
“孔儒……孔儒……不晓得是个什么东西!”史进才不管那帐房先生说什么,顾自摇着头道:“从没听说过。”
站在一旁的黄二郎一听这句,噗嗤一声就偷乐了。气得那帐房心里直发毛,指着史进呵斥道:“狗眼不识泰山!”
孔儒毕竟是个体面的人,见过大场面,不但城府深,还沉得住气。他将手一抬,让那帐房住了嘴,才不紧不慢地说道:“孔儒的名声不响没关系,这位小哥,你只要知道,这脚下的地方是我的,那就——足够了!”
史进看了看孔儒,笑了道:“你说是你的,他说是他的,我还说是我的……哈哈哈……可是人死在这儿了,这才是最要紧的!”
孔儒背着双手,看了看黄二郎,又面对史进道:“人命关天,但也不过是‘冤有头,债有主’罢了。黄家杀了自己的人,他黄家自然会去料理,你,管不了!”
史进直钩钩地瞧进了孔儒的眼睛里,一个字一个钉地道:“这华yīn县里还没有什么事我管不了!”
“啊呦——!厉害!佩服!”孔儒摆出一副肃然起敬的样子,嘲讽着史进道:“原来是刘县令还魂!啊呀!失敬失敬!”
众人一听孔儒这般调侃,再加上他那副夸张的举动,顿时博得哄堂大笑。不论是黄二郎还是买水的人,都觉得史进可有苦头吃了,眼下更有好戏看。正所谓胳膊拧不过大腿,就别打肿脸充胖子!院里院外满满堂堂,都挤满了人,都等着看这楞头青专门给黄孔二家为难,到最后会落个怎样的下场。
孔儒等大家一声笑过了,满含笑意地说道:“不过,就算是刘县令还魂,也管不到我!这华yīn县迟早还是我的地盘!”
“实在不好意思”史进惭惭地道:“让你的愿望落空了。这里迟早是我的……”
“哈哈哈,少年有志,倒是不错!”孔儒笑着话锋一转,继而讽刺史进道:“但白rì做梦,那就不好了。少年狂,是狂的有资本,而不是靠一股愣气!”
史进不理他这文邹邹地卖弄,依然直钩钩地看着他的眼,只不过现在史进的眼神里多了一股寒气。史进指着脚下,底气满满地又声明了一次:“这里迟早是我的!”
“那好,是你的,是你的!”孔儒嘲笑地看着史进,指手画脚地道:“那么你管得了这围困么,管得了那帮子反贼么?”孔儒说着又和众人一同大笑起来。
“那实在更不好意思了,恰好这个我管得了!”史进说着嘴角钩起一摸诡异的弧度。
第七十四章 九纹龙扮猪吃虎(叁)
“哈哈哈——!”孔儒一听他那话便笑了,极其不屑地道:“那些个贼人,被官兵围困,断粮断水,撑不了多久城就会破。你既然说管的了,那就该现在去城楼上帮帮他们啊,不然再过几天饿死了……噢,我晓得了,你是要管他们的后事吧!哈哈哈,那你来这里可是找对人了,我孔某向来是个大善人,我瞧你还有几分身手,只要你踏踏实实跟了我,今天的事就一笔勾销,而且咱有的是钱,你爱埋谁就埋谁。”
“孔老板,你的善心真是感天动地,我倒要替少华山的兄弟们谢谢你!”史进说着两手一拱继续道:“但是孔老板,今天我来不是要你赞助棺材的,而是告诉你一句话!”
“噢?请讲请讲,孔某洗耳恭听!”孔儒摆出一副装模作样的恭敬,将头一偏就略含坏笑地瞧着史进。
史进拿手一指孔儒,一边闲庭信步地绕着这孔儒转,一边声sè具厉地道:“孔老板,你要时刻jǐng醒,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你自己是谁,却又不能是谁!”
“噢——!这么富有深意的道理,真让孔某受意非浅!受教~受教!那么敢问这位学富五车的小哥,你既然晓得这道理,那你现在知不知道自己不能做什么,晓不晓得你自己是谁,我是谁?”孔儒说罢又嘲弄地大笑起来。
史进转到孔儒面前站定了,两人四目相对。史进一字一顿地道:“我当然知道我是谁,你是谁!”
孔儒的笑意渐渐从脸上消散,显然是没耐心再和史进玩下去了,一变脸sè,指着自己和史进之间,恶毒地道:“我们之间得距离,可不是这三步远,而是生与死!我要你活着,你就是痛不yù生,也死不了,我要你死,你就是苟延残喘,也活不成!你要知……”
史进不等他说完,抬手吹了一个呼啸。只听呼啦一声,孔记染坊的四面房上,顿时闪出百十个人来,一个个拉弓搭箭,腰附弯刀。
这一下突发的变故,让在场的人顿时没了笑意,就连那牛逼哄哄的黄二郎,也顿时吓傻了眼,一副目瞪口呆的搓相站在原地,贪生怕死的心便开始一点点吞噬他最后的意念,双腿也不由地微微发颤。
孔儒心下也是一惊,脸上轻蔑不屑的傲视,就像被打碎的冰渣,尴尬的凝结在脸上,一点点毫无保留地脱落下来。孔儒心里想起方才的一幕幕对白,将史进的话重新一咀嚼,这才品出新的味道。但后悔是晚了,不过孔儒还有一张底牌,这张牌还没出,他心底就不会慌。
“孔大老板,你我确实是生与死的距离,你是个聪明人,现在一定猜到了我是谁,也估计晓得了我来做什么,咱们就别浪费时间了。”史进略含笑意地看着孔儒,见他双眸在微微地抖动,便晓得他心里在做剧烈的斗争,于是接着道:“还是你刚才的那句话,现在我送给你听!我看你还有些‘资本’,只要你踏踏实实跟了我,什么都可以谈,什么都好谈!”
孔儒扫了一眼三面房上的弓箭shè手,那些在灯影下闪烁的箭矢,不由地让他有了一点怯意。但这么多年在黑白两道上混生意,也让他有了自己的一套法子。他强制自己冷静下来,细细地琢磨着史进的意图。
此刻的孔儒已经晓得那个扮猪吃虎的后生就是传言中的史进,他想要的不过就是水和粮。水是在这井里,但粮却只有他自己知道。就现在而言,粮草对守城多重要,几乎可以拿胜败来论。也就是说,只要粮在手,史进还是在掌控之中,他们这些土匪依然拿他孔儒没一点办法。
孔儒心念一通,便不再像别人那般害怕那房上林立如麻的箭头,一副得意的样子又在他的脸上复活。孔儒走到史进面前,拍了拍史进的肩膀,毫无压力道:“什么都好谈?那是怎么个谈法!”
“都到这个地步了,还不够明显么?”史进叉着双臂在胸前,拿眼睛往房檐上一扫,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孔儒一咧嘴角,顿时大笑起来:“你彻头彻尾就是个没脑子的土匪。现在的局面,还没轮到我来求你的地步!这意思你晓得……”
“你是个商人,也不过就是在钱财利润之间,你想借此敲诈勒索,那实在不好意思,这个我们更专业!”史进说着,便打了个手势。
房上顿时跃下十几个壮汉来,为首的那人正是金脚板。原来就在史进戏弄那十几个打手的时候,心里就起了搞垮他黄家的意思。不但要灭了黄家的势力,还要借此重树少华山的威名。顾而便暗中打了手势叫金脚板去招队人马来,没想到那孔儒‘驾到’,史进便灵机一动,心里变了目的,用来招呼他了。
此刻,金脚板受了史进的指示,十几个好汉抽刀在手,借着房上弓箭手的压制,也摆出平rì劫道时凶神恶煞的模样,霸道地横踢竖踹,将那些黄家的打手都麻利地废了,直教他们一个个滚地求饶。
金脚板满脸横肉地来到黄二郎面前,见他那副害怕的筛糠样,金脚板就更瞧不起他了,拿刀背轻轻磕了磕那黄二郎的后脖颈,吓得他屁滚尿流。
金脚板恶狠狠地沉着嗓音道:“知道这是啥玩意不?”
“知……知道……是……刀”黄二郎感受着那刀背磕在脖子上一凉一凉的,心里最后的意志也崩溃了。
金脚板摇摇头,很遗憾地继续道:“这他么叫规矩!很遗憾,你没说对……”说着金脚板身侧的汉子就大力挥起朴刀。
“啊——!饶命!饶命……规矩这叫规矩!好汉饶命,小的这就记住了……”
金脚板拿刀身拍了拍他的头顶,狠狠地道:“光记住不行,还要上心!”
“上心!小的一定上心!好汉别杀我……别杀我。”
金脚板这一唬,把这贪生怕死的黄二郎可彻底吓惨了。金脚板朝兄弟们使了个眼神,立马就有一人前来,结结实实地把黄二郎绑了。金脚板搂着他的脖子,一句一顿地道:“你规矩就好,来来来,刚才你那么狂,现在也该认识认识我们少华山的东家。”
说着金脚板将黄二郎的脸硬生生地扳过来面对着史进,继续道:“这是我大哥,你可看仔细,正名叫史进,外号是爷爷,你小子知道怎么称呼了不?”
“史……啊呦!”黄二郎被金脚板当头一拳,打得满眼金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急忙改口:“爷爷,史爷爷!”
“哎~!也就对了。”金脚板说着,一把把他拽到他大哥史进面前,恭恭敬敬地道:“大哥,人给你绑来了,要杀要剐,就听您一句话!”
第七十五章 虐奸商借刀杀人(壹)
金脚板晓得史进的意思,大大咧咧地戏虐了黄二郎一番,这不但是要杀黄二郎这鸡,还要给那孔儒这狗看,让他好知道少华山的厉害。
史进一把搂过黄二郎来,看着孔儒道:“孔老板,现在砝码都到了,我们可以开始谈谈了么?”
孔儒看着史进那双鬼灵jīng怪的眼神,看着他满脸的坏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心底就开始直发毛。虽然孔儒不知道史进拿黄二郎做的什么砝码,耍的是什么把戏,但孔儒心里却亮堂堂的知道,史进想要的就是自己这边唯一可以算作砝码的东西。但照他这么些年的闯荡,黑道上的惯例,就是没亲眼所见,也是有所耳闻的,如果自己身上的砝码丢的越早,利用价值就越小,那么死得也就越快。所以,在孔儒心里,粮草是绝不能交的,何况敌强我弱,就算谈那又能又几分利落到自己手里,只不过白白给了别人借口。
史进见孔儒不说话了,便转过脸来对金脚板道:“我听说孔老板家的人最会跟钱打交道,恰好你姓金,一定与他们更和得来。”
金脚板一看史进那狸猫般狡猾的微笑,心里就立马懂了。他朝院里的那几个手下一招呼,十来个大汉便要上前去押孔家的人。
孔儒一见众人杀气腾腾地上来,心里就急了。那些跟在他身后的都是他生意场上得力的伙计,他们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他孔家的生意就要塌掉一半。于是孔儒心下着急,连忙将身子往前一站,挡住众人的去路,大声叫喊:“你们要干什么!”
金脚板拔刀在手,逼近孔儒,恶狠狠地道:“老子平rì里下山,劫的就是jiān商的道!我要干什么?你倒是来问问它!”说着,金脚板横刀相逼,迫使着孔儒连连退后。
孔儒这边把道一让,少华山的人立刻就把孔家的人都押到院子正中来。史进搂着被捆绑的黄二郎,有如看戏一般,一面瞧着金脚板的手段,一面留心地瞧着孔儒的反应。史进瞧他急的目瞋yù裂,豆大的汗滴渐渐渗出额头,一滴滴的从脸颊滚落,史进心里就多半知道了,那办法估计会有些效果,于是史进在这边借黄二郎的身子挡住孔儒的视线,用少华山的暗号手语悄悄地cāo纵着金脚板,借此继续上演下面的好戏。
金脚板见孔家的手下都被押离了孔儒的身边,余光中又领了史进手语的指示,于是他诡异地朝孔儒这光杆司令一笑,小臂一动,回刀入鞘,继而转过身来,一面往院子中间走,一面望着那些孔家的人道:“有一天,我带着一彪兄弟下山,恰好遇到一个商队,里面的人,和你们一样多。我们冲了下去,劫了他们的道,按我们山寨的规矩,是不同的人走不同的路,所以总得问些问题,区分明白了,才好送他们上不同的路。”
“我记得那天,我问的是这样一个问题。”说着,金脚板一把拽出那个帐房先生,两双锋利的小眼紧盯着他,恶煞般地继续道:“你家老爷,做的是什么生意?”
那帐房先生愣了一下,见金脚板盯着自己,却没了下文,这才明白,原来是问自己,于是哆哆嗦嗦地道:“布匹……典当。”
金脚板看着他说完,轻轻摇摇头,抽刀出来,噗的一声血喷,金脚板竟顺势将那帐房的头割了下来。
孔儒一瞧,心里便是一痛。
金脚板没有理他,而是按着史进的指点,继续自己的故事。金脚板津津有味地道:“商人,贵在诚信,一个满嘴谎话的人,我们还是提早送他上路的好。”说着金脚板又往下走了一步,一边站到一个jīng瘦的伙计身边,一面说:“我不信,这一队的商人都是骗子,所以我问了下一个人,你们老板做什么生意?”
那伙计看帐房死了,心里早吓破了胆子,结结巴巴地道:“有时也在黑市贩卖些药材。”
这jīng瘦的说完,紧挨他的下一个就赶紧开口补充道:“还贩卖些私盐和粮草。”
金脚板摇摇头,无奈的一挥手,那两伙计背后的汉子手起刀落,顿时也送那两人上了路。
金脚板说道:“商人,要遵纪守法,贩卖私盐的jiān商统统留不得!”说着金脚板又向下走了两步,在一个后生面前站定,继续道:“其实那天,我已经知道他们在说谎,因为我在他们的箱子里发现了砒霜,那是官家禁止大量批购的一味药物,但他们却有不少。可是他们就是不爱说真话,无药可救,我也就不发慈悲了,就像现在,明明是私自卖水,却死都不肯说。”
孔儒这下忍不住了,他知道少华山的人在拿到粮草前是不会杀他的,于是稍微放大了胆子争锋相对地狡辩道:“卖水有个鸟罪!是再公平不过了,我得到了自己喜欢的银子,他们也得到了救命的水,各得所需”
金脚板听他说完头都没有回,冷冷地道:“现在最应该做的是救济百姓,可你们趁乱敛财,还好意思说各得所需,这等狼心狗肺的家伙,分明是华yīn县的害群之马,不除不快!”说罢一个眼神下去,那后生也被一刀了结。
“你……你……”孔儒被气的直哆嗦,想反驳,却又找不到可以回驳的地方,只能狠狠地咬着牙,心里极端恶毒地咒骂。
“很可惜,那天质问的几个家伙都有问题,我就觉得纳闷了,放着好好的rì子不过,干嘛做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一定没少受人蛊惑。”金脚板说着又往下走,在下一个人面前站定后,那人吓的小便失禁,直接就尿了裤子。金脚板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依然说道:“你们老板在和些什么人合作谈生意?”
“也就……是……是些卖丝的……还有各种原料商人……或者客户。”
金脚板听了一挥手,血溅五步之后,立刻也送了这人上路。金脚板拿出手巾擦拭了沾到自己身上的几点血污,自言自语地道:“这么笼统的回答下面,掩藏着肮脏的交易,悄无声息地蚕食这百姓的利益。”
金脚板说着又往下走了一个,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人的眼睛。
那人被金脚板这么一盯,心里的意志就瞬间瓦解,他知道,金脚板那眼神中的味道是死亡的气息。于是他什么也顾不了了,那种求生的yù望,让他不得金脚板发问就开口说道:“英雄明察!我家老爷确实还和县令做过交易,私下买了大批粮草,不仅如此,他们还商量好等战乱一过,就囤货居奇,太高米价好大肆敛财。”
金脚板一听他说完,一刀亲手宰了。他朝地上吐了一口,愤恨地道:“这手段实在——下流!”
第七十六章 虐奸商借刀杀人(贰)
金脚板一刀杀了这个,目光往顺次瞧了下去。那人的目光与金脚板的一接,全身便是一颤。此刻在那些孔家的伙计眼里,这金脚板就是活生生的阎王爷,问问题都是幌子,变着法子借故杀人才是真的。那人一看前人无一幸免,而此刻轮到自己,顿时那种死亡的气息笼罩了心头。他心中多半还有些傲气,不愿死于他人刀下,啊的一声大喝,猛然挣脱身后大汉的押制,望着那屋檐下的高台,直接以头相撞,自行了结了。
金脚板眼睁睁地看着他撞的血肉模糊,肝脑涂地。啧啧啧地直摇头,最后叹了口气道:“早知今rì,何必当初!自作孽不可活……”
金脚板说着也不往下走了,抬起眼瞧着剩下的那三个孔家的伙计,看他们的样子,已经吓坏了。于是金脚板一字一顿地道:“粮——草——在——哪!”
那三个伙计一听,哆嗦着不敢言语,他们慌乱的眼神四处流离,相互看看,再朝他们老板瞅瞅,显然一副内心矛盾极剧挣扎的表象。
金脚板打了个手势,立刻有几个人上来,在那三人面前各自挖开一口大坑。最后金脚板又叹了口气说道:“那天也有那么三个,死都不肯说出自己犯下的罪过。于是……”金脚板打了个响指,那三个伙计便应声被推下坑去,几个大汉站在高高的坑边上,铲了几铲土,就往他们身上盖,吓得他们嘶声大叫。
金脚板此时将手一抬,让手下们停了下来,他蹲在坑旁,望着下面那些惊恐的脸问道:“我听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来,让我听听你们的实话,或许感动我了,就让你们破土重生,重新做人!”
那些躺在坑里被土掩埋了一半的伙计,吓得魂都丢了,正要开口的时候。孔儒突然杀气腾腾地叫起来:“你们要是怕死,敢在这里说出来,那么在那边,你们的家人,我就统统弄死!”
史进看孔儒已经沉不住气了,便走上前来搭住他的肩膀,道:“孔老板,何必呢?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现在就搞不明白了,你孔老板这么jīng明,怎么既要做人,又要做鸟呢?”说着史进顿了一下严肃地道:“现在,也不迟,还有得商量!”
孔儒扭头毫不退缩地对上史进的双眸,冷冷地道:“史进!你觉得我傻么?这战乱之中,哪有什么好商量,不过弱肉强食罢了,你等强盗行径,我就是死,也不会把粮草给你!”
史进一瞧孔儒翻了脸,也把话说到头了,便笑了,对金脚板说:“小金,你看你,都把孔老板给吓坏了,你先退下去吧,我来让黄老爷安慰安慰他这老朋友。”说着史进转过头,对黄二郎道:“黄老爷,实在不好意思,刚才冒犯了孔老板,你和他最熟,你应该晓得他的脾气吧,帮我好好安慰安慰他!”
黄二郎听了,却不明白,大男人的怎么个安慰法?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温柔话来。
史进松开孔老板的肩,看着黄二郎挤弄了挤弄眼睛,然后暼了眼黄家那些鼻青脸肿的打手,又看看孔老板。这下黄二郎就懂了,心里彻底明白了史进的意思。
本来在这华yīn县里,孔黄二家各有势力,一个仗着人势,一个仗着钱势。原本是谁也瞧不起谁的,虽然现在有合作,但也是迫不得已,为形式所逼。这围城之下,他孔儒仗着有粮,对他们黄家驱来使去,天天牛逼的很。现在史进来找孔家的麻烦,黄二郎自然乐意帮忙。于是,黄二郎一点头道:“史爷爷的意思我懂。我办事包您满意!”说罢一转头冲着房檐下的几个打手叫道:“你你你!过来伺候下咱这孔老板,什么辣椒水,老虎凳的都给我弄上来!”黄二郎说罢,又朝着史进笑了笑,希望能看到史进脸上满意的笑容。
史进点了点头,却没有理会黄二郎,笑眼迎着孔儒,默默不语。
过不了多时,黄家的几个便调配好了辣椒水,一大碗红艳艳地端到孔儒面前,立马就有两个黄家的打手抢上前去,将孔儒粗暴地按在地上。
孔儒向来以尊贵自侍,从来没受过这样的罪,如今黄家的人用力地一把捏开他的口腔,眼看着那滚烫地辣椒水就要硬生生地往喉咙里灌,吓的孔儒急忙叫停。
史进一摆手,那打手便立刻停了下来。
史进看着孔儒大口大口的喘息,笑着走过来在孔儒的侧旁蹲下身子,望着他那张狼狈而惨白的脸道:“孔老板,您连死都不怕,辣椒水算什么,来喝点。”
“不不不——不要!”孔儒一听连连叫停,见那辣椒水没灌下来便急忙叫道:“我不是jiān商!我不是!”
史进一听当即又笑了:“孔老板怎么突然想起表白了。”说着看了眼那边少华山的兄弟,还有那三个被埋了一半的土坑,立刻恍然大悟道:“我懂了,孔老板是说,你不是jiān商,按规矩我就不能害你?如果我害了你,就把少华山的规矩当屁放,落得名誉扫地,可是这个理?”
“反正我不是jiān商!”
“那好,你证明给我看!咱两也别兜圈子了,直接从那囤积的粮上说起。”史进说罢饶有兴趣地听他怎么回答。
孔儒将头一撇,振振有词地道:“他们说我是贩卖粮草,说什么勾结县令,囤货居奇,大肆敛财,我呸!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何况我乃一县大商!我不过是为了帮助县令囤积粮草,以防粮仓出险,备以后用,我和县令的交易,也不过是收个囤货的钱,作为商人,这能算jiān么!史进,倒是你们少华山口口声声自称好汉,可干的还是强盗的勾当!”孔儒自己觉得抓住了史进的短,便想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越说越来劲:“你可别忘了,你们打进城时,张贴的告示还在那呢!说什么除恶为民,说什么不欺男霸女,说什么不劫掠百姓,我呸!什么都是说得好听,打着大仁大义的旗号,干的还不是草菅人命的勾当!还想让百姓支持你们,做梦!”
第七十七章 虐奸商借刀杀人(叁)
这一通话,把大家都说蒙了,包括那些卖水的人,听罢之后都变的鸦雀无声。大家都多多少少知道,这孔家确实底子也不白。曾经因为贩卖过不少黑市的私盐,也发过几笔横财。而前些阵子也有风声传出来说他和县令私下有笔交易,也晓得他从华yīn县的粮仓里搬走了不少粮草,可是不是如他说得那么大义凛然,大家就不晓得了。
只是,那张贴出来的告示,大家可都瞧了个清楚,暗中也曾赞叹过,但就现在前前后后发生的一切,大家心里却不由地生了疑。
史进此刻也深深晓得这孔儒话里的厉害,因为他知道,一但失去民心,那么今后的一切都会付诸东流。而现在,他要争的不单单是粮草,还有民心的所向。此时问题的严重xìng,已经被孔儒的一番话给激发到了另一个高度。虽然是史进之前所不曾预料到的,但史进迎着他的叫骂,连眉毛都不曾皱一下。
史进不紧不毛地对着孔儒道:“孔老板,我们少华山的告示自从贴上,就没想过弄下来,这里在场的百姓也晓得,我们是这么说得,也是这么做的,但对于你这么不客气,原因你比谁都清楚!”说着史进站起来,走到那三口深坑边上,抓了一大把土,细细地往坑里灌,吓得下面的人面sè惨白。
只听史进继续道:“刚才你们孔家的人都漏了你的底子,说你干过好些不正当的生意,虽然他们替你死了,但这jiān商的头衔却不能就此抹掉。你们说是不是?”史进看着坑下三个嘣嘣嘣直点头的伙计,便停下手来。
史进直起身来,看着孔儒道:“孔老板,你说你是为华yīn县好,从粮仓里调走粮草以备不测。那好,算你神机妙算,这粮仓确实也出了事,那你的粮,是不是也该拿出来,派派用场。”
孔儒本想将史进一军,没想到史进的脑子转的却比谁都快,反而让他无言以对。孔儒自己知道理亏,眼神躲闪着,不敢去瞧史进的眼,心下却在飞快的寻思着对答的路子。孔儒这脑子真不愧是这华yīn县商界的老油条,就在史进要开口的时候,他灵机一动地道:“粮草我是给刘县令备着的,却不能拿来给你用!”
“可是刘狗官已经死了。”史进见孔儒找遍了借口,其实就是不愿交出粮来。史进在他们孔黄两家身上浪费了不少时间了,此时被孔儒这种不配合搞得快要失去耐心了。
“刘县令是死了,但王法还在!只要有王法在,这粮我就是我的,而你们也给了承诺,只要是百姓,你们就不会去劫略其财产,恰好我是百姓!”孔儒此时已顾不得什么逻辑不逻辑的了,他认准了一个理,不管能不能说得通,他都要搭上关系,反正死死抓住就是不放。
可史进却没有被他这样的无赖所惹毛,只能说这孔儒是太不了解史进了,史进最不怕的就是耍无赖。你无赖是吧,那好,爷就让你好好开开眼,见见什么是他么的无赖!
史进心念一转便冷笑了,一拍黄二郎的肩头,冲孔儒道:“孔老板,你要讲王法是吧?恰好,我这里有王法。”说着史进转头看着黄二郎道:“黄老爷,刚才你和我说过什么来着?”
黄二郎心里不知道史进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但看现在的局面不像是要追究自己那句狂话的,于是小声地道:“史大爷,小的原来说‘县令死了,凡事你来管,衙门烧了,王法我来定’,史大爷,我不……”
史进又一拍他的肩膀,打断了他后面的话道:“就是这话!这事儿我来管了,他说要王法,你倒是给个王法啊!”
史进这句话是急有深意的,黄二郎一听当下就明白了,急忙附和着道:“噢噢噢,王法在这儿,王法在这。”说着黄二郎踢了一脚地上的孔儒,极其蛮横地道:“说!粮草在哪?”
孔儒被黄二郎一脚踢断了肋骨,痛的满头大汗。他从小就娇贵,放到平rì里,他黄二郎算什么东西敢踢孔儒,今天孔儒受着委屈,当下就怒了,大声喝斥道:“黄二郎,好你个王八犊子!叫黄天霸来见我!”
孔儒一提黄天霸,史进才知道,被戏弄绑了的原来不是黄天霸。而黄二郎此刻也一时语塞,讲不出话来,便看他张狂,在他大哥那里可是言听计从。
就在这小小的冷场瞬间,一个人从风水门洞里头走了进来。黄二郎一瞧,咦,这不是自己派去请黄天霸来的那个左右么!莫非……
原来,那人早就回来复命,恰好遇上金脚板在那里做戏杀人,他见里面的势头不对才躲在门外,此刻听要叫黄天霸来,他一时紧张,又怕黄二郎怪罪他不及时复命,这才壮着胆子进来。站在黄二郎面前道:“二爷,老爷说分不开身,就不来了,临走让我带话给您……”那人说着就越来越低了,显然这下面的话是私话了。
黄天霸此时知道史进是为粮草来得,并非是要与他为难,故而大哥不来,他更放的开手脚,好借着史进的势力来推翻黄家的根基。黄二郎越想越美,于是也无所顾忌,便冲那小斯道:“有什么就痛痛快快说!”
那小斯面sè有些尴尬,只好吞吞吐吐地道:“老爷说,这边的事不管也罢,让二爷早早带人回去,那边採挖的事上还急缺些人手。”
黄二郎一听原来是这个,天天灰头土脸地挖挖挖,有什么好挖。他心里不爽便叫那小斯快滚到一边去。
史进晓得这手上的人不是黄天霸,便一刀割断了黄二郎的绳索,道:“黄天霸不来,那你这王法还是要给他的好,要是再晚些,宵夜都没得吃了。”
黄二郎揉了揉手腕,笑着道:“史大爷稍歇,我这就给他个王法来!”
第七十八章 虐奸商借刀杀人(肆)
史进搬了一条条凳,就地坐在这院里,但在屁股一挨凳面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指那边呆若木鸡的买水人群,却将他们心下都是惊的一抖。
那些人惶恐极了,方才见金脚板提问杀人,此刻也生怕史进是闲的无事,也问他们问题,借此来拿他们开心。
就在他们忐忑不安的时候,史进却大声发话了道:“继续打水!”
那些百姓一听这话,顿时都是一愣,生怕自己听错了话,谁也不敢上前。
史进见众人没什么动静,便一挥手叫少华山的兄弟们过去帮他们打水。等一桶桶甘甜的井水打上来,再递到他们的手里,众人这才晃过神来,重新排起了队来,纷纷拿钱来买水。可谁知,更让他们想不到的是,这些传说中的少华山强人不但不收钱财,还让人们回去叫全城的人都来。这下可让众人欢心鼓舞,一片欢呼一片叫好,这气氛顿时活了起来,跟过年的欢喜都有得一比!
众人那边是欢喜了,孔儒这边就不好过了。自己的一条财路被破了不说,还让黄二郎这般折磨,他心底想着,翻腾倒海地全是怒火。
此刻,黄二郎一副恶毒嘴脸又出现在了孔儒的面前,露着黄灿灿的牙,对他吼道:“孔儒,你再跟我狂啊,我看你现在还狂什么!你不是要王法么,来,我给你王法!”说着便一伸手,接过打手端着的辣椒水来,恶狠狠地道:“王法就在我手里了,你说吧,粮草在哪?”
孔儒瞪着一双大眼死死盯住黄二郎,仿佛那狠毒的眼光可以刺穿他五脏六腑似的。
黄二郎见孔儒不说,只是瞪着个眼毫不留情地看着他,心下也被那怨毒的眼神看得直发毛。于是黄二郎一手使劲捏开孔儒的口腔,一手就将那滚烫的辣椒水往里灌,嘴里骂骂咧咧的也不停口。
那孔儒哪里能受得了他这个,方才被黄二郎一脚踹断了肋骨就已经让他痛不yù生,现在这滚烫滚烫的辣椒水又灌下去,烫得满嘴起泡不说,顺着喉咙一下去,呛得他火辣辣的痛,好像此时倒下的并非辣椒水,而是岩浆溶铁。
孔儒被折磨地拼了命地挣扎,痛苦的他恨不得立马死了,但全身都被黄家的打手死死按住,黄二郎还在大笑着往他嘴里灌。
等一碗辣椒水都给他灌下去了,黄二郎这才暂时收手。黄二郎看着满面充血的孔儒,经过这一碗辣椒水穿肠而过的洗礼,那双眼睛就充满了血丝,虽然看着多了几分狰狞,但却再也没了方才的那分锐利。
黄二郎瞧着孔儒大口大口的喘息,嘴角还不住地往出淌着粘稠的口腔混合物,这可是他黄二郎亲手毁掉了孔儒的体面,他心里想着便顿觉爽快。黄二郎将那空碗放在地上,对孔儒道:“这王法都到你肚子里了,是不是也该说说粮草的事了!”
孔儒将脖子一梗,狠狠地吐了一口,便远远地盯住史进死命大吼:“史进!你个卑鄙小人!你们就是赤果果的强盗!”
史进一听他骂,却不发怒,反而淡淡一笑,道:“孔老板可不要血口喷人,他折磨你那是你们黄孔二家的事,我所做的不过是来要回你‘看押’的粮草,我一向讲理,粮草一到手,咱两井水不犯河水!”
孔儒冷笑了,道:“讲理?好个讲理的土匪!那我就和你讲个明白,那些粮草是我帮县令库存的,现在衙门都烧了,一纸协约都没了,这些粮草就是我的了!你说过不会动百姓的钱财,我看你怎么把这理给我讲翻过来!”
史进听了,暗中便朝退到一边的金脚板打了个手势。一面缓缓站起来,一面说:“原来是这么回事,在你孔儒的心里,衙门烧了,这粮就是你的,可是这个意思?”
“不错!这粮草就是我的,你们这帮土匪想要,那就现在放开我,我还可以考虑考虑!”
“啊呦,快快快,你们先放他起来。”史进说着,连忙招呼黄家的人松手。等孔儒从地上一副狼狈相地爬起来,史进才又继续说道:“孔老板,不打不相识,你大人大量千万别往心里去。只是……现在这粮草怎么个商量?”
孔儒不知史进这是拖刀之计,还当是史进真的被他这歪理给牵制住了,于是又端起一副老板的架子,将头一扬,冷哼一声,道:“商量?刚才是按你的王法来,现在那得按我的理来走!”
“对对对,孔老板真是我辈中人,和我所想简直雷同,要按照你的理来,这不,你瞧!”说着史进望他后面一指。
孔儒顺势望去,那些布置在房上的士兵不知什么时候就撤下去了,但房子里面却明晃晃地显然是起了火,照这个势头下去,不过半个时辰,这偌大的孔记染坊就会陷入一片火海最后焚为灰烬。
孔儒看着心里急的要死,这孔记染坊可是他最得意的产业,是他的横行商界的一张撑腰王牌,如果今个被一把火烧了,那他孔家再想翻身可就不容易了。
孔儒瞧着火光在四面的房里跳跃燃烧,他急的冲着史进就喊:“快救火啊!快救火!”说着孔儒自己便想往井边上跑,可是还没跑出几步,就被黄家的人一把按住,死死又压在地上。
史进这时不紧不慢地走过来,道:“急什么,这不是很附和你的理么,一把火烧了,这里和粮就都归我了!”
“史进!你欺人太甚!”
史进见他走到孔儒面前道:“孔儒,你知道现在全城的百姓都在饥渴交迫中挣扎么!你怎么还有心情在这里大肆敛财,你的心肠怎地这般歹毒!你当我什么都不知道么!那些粮草都是百姓辛辛苦苦生产出来,被那狗官无条件收集起来,却和你这jiān商做些这样的勾当!”史进越说越气:“我给了你多少次机会,让你交出粮来,你却这般赖皮,还将粮草霸为己有!你就是jiān商中的jiān商,该杀!”
孔儒被他这一通话说下来,彻底傻眼了,而身后那房内的火苗已经烧断了大梁,瞬间哄咙的一声,整个房子便坍塌下来,就像孔儒此刻内心最后的支柱,也哄然倒塌一样。
孔儒这下才真正知道害怕了,哆哆嗦嗦地道:“史大哥,我们好商量好商量,你赶紧叫人灭火吧!”
“我不是什么史大哥,我是你嘴里的土匪!刚才还有的商量,现在已经没商量了!”史进说着便背过身去,望着那另一面染坊的房子也哄然倒塌。
孔儒眼看着那噬人的火苗将自己的染坊一间间吞噬,支撑自己强势的产业也在逐渐崩塌,孔家多少年的强盛,就在他贪婪的一念之间被史进一同焚烧在了这烈火之中。
孔儒眼巴巴地望着史进的背影,用尽全身的力气,不住地磕头,苦苦哀求道:“史大爷,史大爷!粮草我交出来,只给我留半成就行,求你了,保住我的染坊什么都好谈!”
史进听他说了这话,估摸着这攻心之术耍的也差不多了,便朝黄二郎递了个眼神。
黄二郎顿时明白,一把扯住他的头发喝道:“粮草在哪?”
“在那口井里!”
史进叫来金脚板耳语道:“火放的不错,现叫兄弟们灭了吧。”金脚板受了史进的肯定,心下微微笑了,一转身便赶紧指挥少华山的兄弟们开始打水灭火,好在火势被房顶的土瓦一压收敛了不少,再加上百姓心存感恩,纷纷上来帮忙,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火就全部熄灭转为袅袅的青烟。
在这期间,黄二郎受史进的指示,下到另一口枯井下。等见到整齐码好的大批粮草,黄二郎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只见运粮的车进来,就是不见粮草,原来都藏到了地下。而这口井并不像孔儒平rì所言,是甄半仙算错了地方挖开的枯井,而是早就算好,在这里建的一个通风极好的地下仓库。等他抓了一把米粮,再被人用绳索吊上来得时候,火也灭的差不多了。
黄二郎见史进等人打着灯笼围在井边,一爬出井口就欢喜地将手里的那把米端给史进看,高兴地道:“史大爷,有米有米,这鬼东西下面真的是个大仓库!”
“好!小金,去叫兄弟们来,运米!”
金脚板朝史进一抱拳,便一路小跑下去赶紧安排车马。史进将这水和粮的事情一并解决,心里舒畅的很,估摸着时辰也差不多了,便有打道回府的想法,于是朝黄二郎和孔儒一拱手,换了一副口气,很客气地道:“史进今夜叨扰诸位了,咱们就此别过,再会!”说着转身便走。
这时身后异口同声地喊道:“史大爷,留步!”
第七十九章 虐奸商借刀杀人(伍)
史进听见他们异口同声的挽留,身子一顿,便回过头来。只见一个站着,一个跪着,这下可让史进心里有些不解了,一时没搞明白。如果说黄二郎站着,孔儒跪着,这样史进还能顺着前后的情理往下想。但现在的情形恰好相反,按理说,人的姿态和心里的态度以及自己的境遇都是相互挂钩,相互体现的,那么此时此刻的情况,却不是他所能揣测的了。
这时,跪在地上的黄二郎双手在胸前一抱拳,坚定地道:“史大爷!我黄二郎自打生下来,除了我爹我就再没打心底里服过谁,但……”
“别别别,这史大爷,我可当不起,再者别搞得这么煽情,都是大老爷们儿的人。有什么痛痛快快说!”史进一听黄二郎所言,他就晓得那下面一定跟着捧他的话,而史进最烦的就是这一套。
孔儒低眼瞅着跪在地上的黄二郎,心里满满当当全是不屑。眼见他马屁拍到马蹄上,心里就像是逮住了什么便宜似得,幸灾乐祸的,也算小小的为自己解了点小气。
黄二郎吃了史进这小小的一训,头就稍稍低了三分,扭扭捏捏地把话在嘴里转了半晌,这才吐了出来:“大哥,我想……跟你混!”
“啊~你这一跪是为这么回事。”史进这下算是明白黄二郎啥意思了,可另一个呢。于是史进又看向孔儒道:“那你这站着又是为了什么事?”
孔儒一看史进没有搭理黄二郎的请求,而是来关心自己的事,心下就又乐了,仿佛又胜了黄二郎一把。他偷偷暼了眼黄二郎,堂堂七尺男儿这一跪,就显得分外下贱了。他早就说过,如果连自己都不尊重自己,那还怎么指望别人来成全你的面子。此刻这话得到完美验证,孔儒就越发觉得,自己和黄二郎简直就是一个圣人一个莽夫,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他心里想着便把身板又挺了挺,面带微微的笑意,忍着嘴里的剧痛,将声音拿捏得恰到好处,既有排场的调调,又有讨好的语气,而且他还不紧不慢地改了称呼道:“史大哥,您是不是该和兄弟们吩咐一下,我那半成粮……”
“呵呵,您那半成粮?现在全城百姓都饿着呢,就算我把这些粮都散下去,每人吃个半碗,也坚持不过两天,你说说,这情况,我都不敢给自己留半成,你说你的半成,能留么?”
孔儒被史进这一通话说得心底哇凉哇凉的,就看史进那诡异的眼神他就晓得,这半成粮史进恐怕不会给他了,这就意味着这一夜之间,他要从歌舞生平的上层社会,落成温饱问题的破落户。孔儒心里有根深蒂固的封建等级思想,史进要分粮和百姓共食,这下他可接受不了了,急忙劝戒史进道:“这粮草本来就不多,你们守城的兄弟都吃不饱几天,你何苦要这样?把粮食分给百姓吃,他们会替你打仗么,不会!等城破了,他们照样是大宋的顺民,那样真当是糟践东西!不如……”
“闭嘴!”史进不想再听他说下去了,打断他的话道:“我看给你吃才是糟践东西!来人,传话下去,这里的粮统统搬走,一粒也不许发给孔家!”说罢,一个少华山的小斯便一溜烟地跑开传话去了。
孔儒一听顿时急了:“史进!好心当成驴肝肺,你不听我的你就等着破城吧!过河拆桥,我就知道你会反悔!”
“我反悔了么?那半成的粮,我从来就没答应过你。”史进看着孔儒,眼眸向黄二郎的方向一动,接着道:“是他问你,你就说出来的,和我没什么关系吧。”
孔儒这下才知道,在史进这里他又栽跟头,于是脑羞成怒地气得说不出话来:“史进,你……你!”
史进本想放孔儒一马,但事到如今,他还是这幅贪yù不止的样子,特别是方才对分粮给百姓的态度,史进不但讨厌,而且还颇有提防。但孔儒的一句话提醒了他,官兵还在城外守着,这外患一时破不了,但内忧却得除干净。不管这城最后是谁的,暂且想的长远些,这战后的修复,首屈一指的便是这华yīn县的经济,到重整经济体质的时候,就照这孔儒的心念,必定是条混江龙,不但会出不少乱子,恐怕倒是还要挑起很多事端。倒不如现在为民除害,省得以后他再鱼肉百姓的钱粮。
史进一念打定,便对黄二郎道:“你先起来吧,这孔老板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还是只管一己私利,视百姓的生死有如草莽,我看他这得的是伤天害理病,你去百草堂开几副药来与他吃,看能不能医得好。”
“伤天害理病?”黄二郎被史进扶起来的时候,心下还有点不知所措。
史进见他一脸的迷茫,便眨眨眼道:“其实开一味药就好,就是也治吱吱吱的那个!”
吱吱吱,这不是说老鼠么,那治老鼠的倒是有……黄二郎在心里这么一寻思,顿时灵光一闪:“噢~!我懂了,是砒……”
黄二郎还没说完史进便打断了他的话道:“心里知道就好,孔老板,就交给你了,一定要好好照顾照顾他!”
黄二郎一听这意思,就在明白不过了,又一抱拳,中肯地道:“一定照顾的舒舒服服的!”
史进和黄二郎在这边这么一问一答,可让一旁的孔儒心里空荡荡的,就像掉在悬崖边上。他听着史进把他交给了黄二郎,心里虽然没底,但在他看来,只要史进离开,就黄孔两家的利益关系来看,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只是此刻的他并不知道,等待他的已不再是一碗滚烫烫的辣椒水,而是一剂烈xìng的砒霜。而方才一副贪生怕死的黄二郎,也不再是个贪财好sè的纨绔子弟,就在史进这戏虐的一场演绎下来,在黄二郎心里,仿佛立起了新的灯塔,有了新的方向。对史进的崇拜,他是没有来得及说出来的,但他的内心思想,却因为史进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而深刻地开始变迁了。
就在史进把这边的事安排停当,金脚板开始挨家挨户分发粮食的时候,元宝大街上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不过多时,便在风水门外停了下。
还不及史进回头,一个人就快步走了进来,开口就道:“大哥,出事了!”
史进一听心下就是一震,急忙寻声望去时,那来人不是时迁还能是谁!史进赶紧快步迎上去,就听时迁耳语道:“不好了,陈达哥哥突围失利,此刻中了流矢伤的不轻,哥哥你快去看看吧,官兵已经攻过一次城了,这么大的摊子,伍三狗怕是扛不住了!”
史进好不容易将城内的事情理出个头绪来,还打算歇口气,可这城外一下都不让人消停。陈达重伤,这一件事就让史进揪心的紧,此刻狠不得飞到陈达身边,免得受这担心的煎熬。由此史进也不由地带上了略微责备的语气急道:“不是说好三更一起突围么,他急什么!”
“大哥,不是他急不可耐,而是,杨chūn带兵来救急,陈达哥哥见了觉得机不可失,便也从里面突围,没想到那官兵太过狡猾,避开了陈达哥哥的前锋,安排了五六支小股骑兵,将咱们的队伍从中部就冲成了数段……”
时迁越说越低,但史进却在心底约摸着将将结果料想到了个七八成。
“方才官兵攻城,被我和伍三狗勉强击退,现在急需大哥回去坐阵!”时迁说着便有立刻就走的打算。
史进瞧出了其中的急缓,将孔记染坊这儿的事嘱咐了几句,便和时迁一同出来,接过小斯手里的疆绳,翻身上马便直往西城城楼上奔去。
第八十章 孟督监诡计心生
【中军大帐】
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声有力而高昂的“报——!”响彻在中军大帐之外。接着一个银盔银甲的兵士,土头土脑地钻进大帐之中,单膝往地下一跪立马道:“李将军力克突围贼军,shè杀贼将一名,驱赶少华山的援军,退到连山口外三里处扎营。”
“好!”孟督监抚掌而笑,满面皆是喜sè,一挥手让那军士退去,一面立在下面的众武将道:“李守义这一仗还打得不错,少华山又损了一将,不晓得是不是那所谓的史进,但现在少华山的战线拉的太长,将力有限,只怕首尾不得兼顾,成不了多大的气候了。”
下面的众位将军见孟督监不苟言笑的脸上,今个终于露出了笑意,不知怎么得,自己也就觉得像是得到了什么奖赏似得,心里一个个也挺美的。
就在大家心里乐呵呵的时候,一个将军夸步出列,趁着孟将军的兴头,一拱拳道:“督监大人,现在华yīn县里兵困马乏,三番五次突围受挫,方才又损一将,再加上粮草不济,恐怕军心已经动摇,末将愿领兵前往,攻打西城门,一举拿下华yīn县!”
这人是孟督监手下的另一位红人,原本是平江人士,名叫崔明奎,因为最善投机倒把,因此人送外号崔投机。后来投奔孟督监帐下,因为其在孟督监和知府的明争暗斗里有过“突出”贡献,因此也被孟督监破为赏识。
大家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心里也颇为懊悔没能早一步出来请战,暗中也更是佩服他这双审时度势的眸子,什么便宜只要在他跟前都能叫他准确地抓住。
但这次,崔投机似乎没了平rì那么的好命。孟督监听了非但没有半点喜上眉头的表现,反而却是连连摇头,顿了下嗓子,慢慢地道:“道理分析的不错,但却不是这个办法。我们不能拿衡量普通兵士的态度和心理去衡量这些土匪恶霸,你要是去翻翻他们的卷纸,恐怕罪证都有一尺厚,往往这些人都是吃软不吃硬的主,你如果强行攻城,只怕他们会做困兽之斗,到那时你吃的消么?”
崔投机一听头便低了三分,一抱拳道:“督监大人英明神武!非我凡夫俗子所能比拟。”
孟督监听他这么一捧,心里虽然不屑,这话却还是听着顺耳,不由地多说几句道:“我要是攻城,就根本不会给他们修补城墙的时间,更不用等他们在城里自生自灭之后再来坐收渔利。你们知道为什么我要摆出这八面埋伏的阵营来?”
为什么呢……摆出这八面埋伏的阵营不就是为了困住贼军,一网打尽。这么肤浅的道理,放到谁面前都是随随便便就能看的出的,以孟督监独到的睿智,恐怕根本的目的没这么简单,可是那又会是什么呢。这问题在众将心里转了几转,还是让大家理不出个头绪。
就在这时,崔投机开口了:“我曾听闻,猫每次捕捉老鼠时,都是先戏后食。因为力量的绝对悬殊,胜败已定,故而戏耍对手便是这军旅之中的极大乐趣。以末将之见,督监大人故意如此,便是拿那贼军取乐,也彰显我大宋的军威!”
崔投机一口气说完,讲得是铿锵有力,让在场的众将对他皆是叹服。
孟督监听罢也点点头,道:“如猫戏鼠,这倒是个好比喻。你也算是猜对了一些,但为的还不是这个。你们跟我这么多年,也恐怕只有余生才能晓得这是为什么,而下一步真正又该做什么。”
这时一个身形稍微瘦削的将军跨步出列,他便是孟督监方才说得余生,全名叫方余生,是一路跟着孟督监混出头的人。他双手抱拳朝孟督监行了一礼,低沉的嗓音道:“那我就姑且片面揣测下督监的意思。”接着他清了清嗓子道:“督监大人摆出那八面埋伏的阵营,以及一直一来的所有打法,不单单是给少华山的贼军看,更主要的是给朝廷看。”
方余生的这句话可惊住了所有在场的人,怎么个给朝廷看,大宋的军队给朝廷自己下马威,问你也说不过去。莫不是这方余生失心疯了吧。可大家心里嘀咕着,再悄悄抬头看孟督监时,只见他的脸sè并未有什么荒唐的颜sè,反而是满眼欣慰地鼓励方余生说下去。
方余生等大家的惊叹声落去,便接着道:“武统乱世,文治太平。如果不让这少华山的贼军先成点气候,搞出点大动静来,朝廷上怎么能觉得这匪患的严重,不体现匪患的严重,又怎么彰显我们的军功,不靠这少华山的贼军升一点官,难道还要再回去受那些文官的气?”
话讲到这里,就再明白不过了。大家都在一个政治阵营里,凡事心有灵犀,一点就通。一涉及战功前程的,哪个听了都觉得妙,觉得跟了孟督监这样心机独到的主,道路是曲折些,但前程还是美好的。特别是最后那一句,听得众人舒坦不舒坦,孟督监才不管,但听到他耳朵里,那是相当舒服的。
孟督监含首一笑,这便是对方余生极大的肯定,他认真地看着方余生,又问道:“那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呢,你再给大家讲讲。”
方余生得到孟督监的指示,便愈发自信起来,稍微斟酌了一下,开口道:“下一步,要做的事是——上书!”
方余生这一语出口,可谓震惊四座。大家本想着,方余生一定有什么独到的战略战术拿出来,好邀到更好的功勋。没想到,这点子倒是独到,但也独到的让人太意外了。这时大家再纷纷将目光转向孟督监时,孟督监站了起来,微微笑了。
“余生说得对,是该上书了……不上书,朝廷怎么知道我们打仗打的辛苦,哼,不上书,朝廷怎么知道我们缺粮缺饷……”
孟督监说着,大家便一同会心地笑了。
第八十一章 损陈达兵临城下
【华yīn县】
等史进进到城楼里的时候,黎百草已经先一步到了,给陈达情理了伤口,也上好了药。史进前脚刚跨进来,陈达就眼巴巴地瞧见,开口叫了声“大哥”就哽咽的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史进见他挣扎着要坐起身来,便连忙抢上一步扶着他重新躺好,顺势也在他身侧坐下。史进看着陈达胸前绑着大片的纱布,鲜红的血液由伤口一层层浸透,染了上来,光瞧这个史进便知道陈达伤的不轻。
在一旁的黎百草见史进盯住伤口看得直皱眉头,叹了口气道:“这流矢也伤的真险,贯穿胸腔的地方离心脏不过一寸的距离了。唉,虽然现在保得住命,但恐怕没个十几天是骑不得马了。”说着黎百草看了一眼陈达的伤势,又对史进说道:“要是再有颠簸,肺部充血恐怕……来不及再医啊。”
黎百草的意思,史进再明白不过了。如果城破了,陈达骑马突围会触动伤口,肺部充血气绝而死,那么陈达是走不了了。于是史进点点头,既是说与黎百草听,实则也是说与陈达听:“你们放心,这华yīn县既然在我们手里了,那就没有再丢掉的事!更不用骑马撤离,叫陈达去你那里安心养伤就好。”
陈达听了,只狠自己没用,更加心生愧疚,艰难地道:“大哥……我没突出去……还把最后的一支骑兵也折损了大半……我……”
“兄弟安心养伤就好,别的一切都不必去想,我不但搞到了水,搞到了粮,而且还搞到了兵,搞到了退敌的办法。”史进半真半假地说着,见大家的眼中都亮了,连陈达灰暗的眼sè中也有了三分希望的颜sè,他便进一步地安慰大家道:“少则三两天,多则七八rì,我们一定会叫官军退兵!”
“哥哥,这话当真?”陈达虽然相信史进的本事,但刚陷入绝望的他突然又被这意外的惊喜所笼罩,一时还有些难以相信。
史进看着陈达的眸子,坚定地点了点头。陈达看在眼里,嘴里便兴奋地直说天不灭我!
史进好不容易说服陈达,才让他安心下城来,肯随黎百草回去疗伤。于是史进一面令人抬陈达下城,送往黎百草府上的密室,一面将黎百草拉到一处无人角落中问道:“百草,缺粮缺水的事,我暂时是解决了,但我不知这黄二郎在华yīn县里是个什么角sè,他有意投奔我们,我借他的手想除掉孔儒,也算他交的投名状,到时你帮我仔细试探试探他。”
黎百草打小从华yīn县里长大,靠着医术高超,医德高尚,在这华yīn县里也算得上一号人物,不但如此,他对华yīn县里头各行各业的头头脑脑都有着相当的了解。此刻一听史进下城走了这么一趟就撼动了黄孔两家,心里听着也颇差异。连忙一点头道:“我多留心便是,黄二郎这人说起来本质倒也不坏,只不过自从他爹没了,就被他大哥黄天霸给带坏了,他此刻要投我们,黄天霸这么鬼jīng的人,恐怕没那么好说话。”
“哦……原来是这样,看来要想重新整治华yīn县,这黄天霸也得铲除。只是,我却不晓得他是做哪路生意的人?”史进认真地看向了黎百草,仿佛答案就在黎百草的眼睛里。
而黎百草也确实晓得,便在史进耳边道:“黄天霸世代都是武官,这你也知晓了,他爹死后,他嫌戎马辛苦,便在咱这华yīn县里立了门户,在明处,他是广收学徒,赚得是教头的钱。实则是纠集泼皮,做的是恶霸的勾当。他们的底子不白,谋钱的法子更黑。而他家开的门户就在咱家药店的斜对面,也就是因为太近了,我那小儿才不小心招惹了他……”
史进听了暗暗记在心下,黄天霸是要收拾的,但现在有官兵在外虎视眈眈,还轮不上管他,只能先放在一边,等退了官兵再收拾他不迟。
于是史进嘱咐百草照顾好陈达和城中受伤的军民后,便送他们下了城楼。在这惨淡的月光下,等再也瞧不见他们一行人的身形,史进才叹了口气,转身和时迁再上城来。
兄弟放心养伤,我不但搞到了水,搞到了粮,还搞到了兵,搞到了退敌的办法……史进一面往上走,一面想起自己的这番话。方才那是为了让陈达安心养伤,才故意说的,现在自己再这么一想想,却显得那么的可笑,那么的自欺欺人。
粮草就那么一点,能坚持几天,谁都说不清楚。而近来的一切,什么对史进而言都是头一遭,他从没这方面的经验,心里自然也没什么底,。说白了,这些粮草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等吃完了,还是一样的困顿。更别说什么兵员的补给,陈达将最后一支准备突围的骑兵也折损了大半,现在守城的兵力都明显不足,更别想突围了。眼巴巴地守在城里,更别提退兵之策了。
史进想到此处不由地深深叹了口气。
时迁将史进的愁苦瞧在眼里,一手拍了拍史进的背安慰道:“哥哥莫愁,退敌的法子总会有的。”
史进听了,苦笑道:“如今兵困马乏,只会坐吃山空,哪里来的法子?”
这话说得不假,一时让时迁也无处可驳,又听见史进长长叹了口气,时迁心里的一句话在嘴里转了转还是说了出来:“哥哥,吉人自有天象……”
吉人自有天相……史进不由地仰望星空,游目骋怀。梦中的天师也曾说过这话,但天相又在何处?
突然史进想起了什么,向时迁问道:“杨chūn怎么领兵来了,史家庄和山寨没有官兵么?”
“史家庄没有,山寨山前倒是驻扎了一支部队,但除了每天来山寨前骂阵,也似乎没什么动作。杨chūn率着史家庄的两千壮士来救,但被官兵逼退,此刻不知扎在了哪里……”时迁越说越低,最后说得连自己都听不见了。
史进心里仔细琢磨着,总觉得,以那孟督监刁专的手段,绝对不会只有这么简单。不拿少华山和史家庄开刀,只是派人守着骂阵,这其中必有蹊跷。
其实事到如今,史进就更加明白的瞧出了自己的问题。将领不多,兵力又不足,粮草后勤皆是供不应求,但却又分散了实力去守三处地方。这本来就是打肿脸充胖子的事,官兵不是这么窝囊的废物,他们要动手,早就会将我们的队伍打得灰飞烟灭。但他们既然要剿匪,却视破绽于无物,那么他们又是在等什么呢?
史进想不明白,但史进隐约的晓得,他们所等待的东西,已经和自己兄弟们的生死挂上了关系。他们等到的时候,也就是大伙决一死战的时候!
就在史进在这里沉思的时候,突然城头上吹起呜呜咽咽的牛角笛。史进凝眸一瞧,只见官兵有如蝼蚁一般,浩浩荡荡往华yīn城下来。
第八十二章 摆奇阵恩威并施(壹)
史进急急忙忙将铠衣穿戴上身,取了张强弓,带了两壶箭,便和时迁又重新站到城门之上的箭垛旁。
此时再去瞧那远处的官兵,只见他们打着火把铺天盖地而来。打前锋的已经在城外三百步的地方扎住了阵脚,几千盾牌朴刀列了数排,蜿蜿蜒蜒向两边展开。后面紧跟着的是庞大的骑兵兵团,一个个持着火把,有如一面火红的地毯由近及远,铺展开来。而这还不过是官兵的前锋阵营,后面连绵不断还有兵来。火光滔天,兵刃林立,看得守城的兄弟们个个心惊,就连史进的脸sè也瞧的稍稍变了。
就在这紧张地连喘息都是多余的时候,时迁突然凑到史进身边,耳语道:“哥哥,你瞧他们这牛逼哄哄的气势,你说劳师动众的,至于么?”
史进本来心情凝重的很,瞧着这么大的阵势,一时被官兵给唬住了,真当以为决战的时候到了,双手捏的嘎嘣响。可是经过时迁这么一笑谈,史进才突然从极端戒备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有这么强的兵力,完全可以借着夜幕突然展开攻城,史进虽然没读过什么兵书,但是听师傅王进却说起了不少,他也好歹晓得,兵贵神速是王道,“出其不易,攻其不备”这是攻坚的不二法宝,而且话说回来,“兵不厌诈”是兵家的常事。但照着目前的形式看,官兵似乎都是和常理背道而驰。这么铺天盖地的把兵力都亮在城前头,孟督监不会是喝多了吧,不按常理出牌,你当是阅兵啊。
就在史进还在这里寻思的时候,正对城门的那部分开始分分合合,从后面的队伍里行进一彪人来。史进借着官兵亮如白昼的火把,凝眸细瞧,那一彪人马分为五列并排前行,为首的那人头戴一顶铺霜耀rì盔,盔上顶着一穗青缨,身着一副钓嵌梅花榆叶甲,腰系一条红绒打就勒甲条,前胸兽面掩心,上笼着一领白罗生sè花袍,垂着条紫绒飞带,骑着夜玉狮子马,威风凛凛,俨然一副大将的气派。史进移目再看,只见他身后,紧跟着十多个将领,瞧他们那身行头和坐骑也估摸的出他们官位阶品的大小。史进瞧着他们,再挺了挺自己身上随便从官兵身上剥下来的这一套,怎么觉得也太刹面子了。等这风头过了,也需要寻些乌铁来,好好给兄弟们打几套威武坚韧的衣甲来,好歹气势上不能输给别人。
史进觉得行头上气势落了一乘,但为了军威士气,这口头上却要夺个头筹!此刻,城下的官兵也列队站稳,于是不待那官兵发话,史进便高声冲城下喊道:“今夜既不逢年也不过节,尔等官家走狗,折腾这么大的排场,莫不是要跳群舞与我等兄弟解闷,怎奈何没有涂胭抹粉,快快换些个霓裳肚兜,描眉画唇了再来!”史进说罢,城头上哄然一笑。
城下的众将皆有怒sè,一个个骂骂咧咧,愤愤不平。只瞧那为首的大将不介意地笑笑,将手抬起示意大家安静之后,便气沉丹田,以一种厚重的声音将话语送上城楼:“歌舞倒不曾有,你若想看,也不是不行,军中舞姬千千万,你想怎么看就怎么看,但是……”
不等那将军说完,时迁就插话道:“但是我们可没钱给你们打赏!”时迁插的这句话,时候拿捏的恰到好处,那将军一个“但是”刚说完,时迁就接得天衣无缝。这一句话,让城上的兄弟们又是一笑,更有甚者也趁势跟着叫啸,这可让城下的官兵心里来气。
没想到,那将军不但不气,还趁着时迁的这句话说了下去,道:“没有赏钱不要紧,只要缴械投降,粉嫩嫩的舞姬给你们,白花花的银子也少不了你们一份!”
“去你娘的狗贼!”“我呸!还想让老子投降。”“闭了你的鸟嘴,给我滚!”“还投降,看你爹下去剁了你!”
史进一看兄弟们被官兵的一句劝降给激得情绪激昂,城上叫骂乱做一团。史进便抬手含在唇边,打了一个嘹亮的呼啸。顿时间,少华山众兄弟安静下来,静得只有战马刨蹄、火把燃烧的声音。
大家都将目光聚集在大当家的身上,他们都在期盼自己崇拜的大哥是如何慷慨激昂地将官兵骂个灰头土脸,如何让他们自取其辱,扬我少华山的威名。
史进顿了顿,却出人意料的一改面sè,缓和地道:“投降也是需要筹码的,有什么好处,我们少华山的兄弟如何安顿,最起码,这投降的名号怎么也得听着顺耳吧!”
“哈哈哈!好说好说,朝廷的招安圣旨明天就到,只要你等有心,我孟森便给你等做的了主。我瞧你们也有一身的好本事,跟着我好好干,一定保你们飞黄腾达。”
史进一听“孟森”,那一对jīng光伶俐的眸子便倾刻间锁紧。原来这人就是那孟督监,果然气魄不凡。今晚他亲自现身阵前,其中就算没什么yīn谋也一定有什么诡计,大意不得,需要小心防备!
不等史进一念想过,便见孟督监抬手一挥。那些列在阵前的盾牌手,鳞次栉比地一个个将硕大的盾牌扭转着侧立过来,露出藏身其后的弓箭shè手。只见他们一个个已经弓拉满弦,应着一声令下,前后四排一同放箭。那密密麻麻的箭羽应衬着官军的火光,有如飞蝗一般,直扑面而来。
史进等众皆是大惊,方才前一息还说着招安的事,这后一秒便放起箭来,就是再口蜜腹剑的人,翻脸也没这么快啊,莫非还真应了那句老话不成,“人致贱则无敌”!
史进心惊倒也不算什么,方才知道孟督监这老狐狸是亲自前来,史进就没打算他能整出什么好事。但两军相隔三百步,一般的箭羽是飞不过来的。就这点常识,不知道的人早死了,但凡能活着今夜在此的人恐怕没有谁是不晓得的。那么孟督监这出乎意料的一招,玩的可就太糗了,不道义也就算了,没水准才真丢人。也不晓得孟督监他爹曾做的什么官,要是知道他儿子做了这么一档子事,那岂不是祖坟上都冒烟了……
可就在史进这一瞬之中,心念还不及想完,那些箭却没有按着史进的料想,在墙头前的半空中画个圆弧然后栽向城脚下,而是以某种可怕的速度,依然扑面而来!
第八十三章 摆奇阵恩威并施(贰)
那些箭羽铺天盖地,就像一场暴风雨,对着城上众人那一张张惊恐的脸面直接扑面而来。
此刻拔刀已来不及了,众人眼睁睁地瞧着,不敢相信的一愣神,而人们的生死也往往就是在这一愣之中就给交代地清清楚楚的了。
就在此时,一支箭羽在刺破气流的呼啸中,直直朝着史进的左眼飞去,史进急忙伸手去拨,却没想到时迁竟比他快了一步,后发而先至地一把夺了那箭紧紧攥在手里。与此同时,那些来不及回神的少华山兄弟们,一时手慢,抓不住那箭的来势,只好下意识的转头过去。本以为,接下来的将是透盔透甲、血泽飞溅的惨状。但没想到,只是叮叮当当的一阵响过,那些shè在身上的箭羽都应声落地,而大部分的箭羽跃过人们头顶直接飞进了城里。
时迁将那支抓住的箭羽送到史进的面前,史进凝眸一看,才瞧出了这箭羽的端倪,怪不得可以飞shè三百大步的距离而去势不减,原来,这箭是无头矢,将那沉重的箭头去掉,插上的是一个纸卷。
史进招呼左右将火把移到近处,借着火焰的光亮,史进将那纸卷轻轻抽出来,展开纸面细瞧,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黑漆漆的字。
时迁在一旁看着,顺口一个一个地捡自己认识的字读出来:“chūn天……啥运,皇帝……皇帝……啥rì”时迁看着都不下去了,自己认的字不多,再加上这纸上的字着实看着太容易,便啃啃呀呀的读了半句就不理解了,他扭头看着史进,认真地道:“哥哥,离chūn天还早吧,皇帝这是想怎么rì?你给说说咱都是群大老爷们儿,他这暗示的是啥。”
史进低头仔细一瞧,上面写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自即位以来,用仁义以治天下,公赏罚以定干戈,求贤未尝少怠,爱民如恐不及,遐迩赤子,咸知朕心。切念少华山落草等众,素怀忠义,不施暴虐,归顺之心已久,报效之志凛然。虽犯罪恶,各有所由,察其衷情,深可怜悯。朕今特差华州兵马督监孟,捧诏书,亲到华yīn县城,将史进等大小人员所犯罪恶,尽行赦免。 是尔等之所以仰体朕意,而上答天心者也。自封以后,尔其恪奉守约,永肩一心。附近民众,毋令生事。当念臣职之应修。恪循要束;感皇恩之已渥,无替款诚。祗服纶言,永尊声教。”
“哥哥,他说的什么意思?”时迁看着他大哥,圆溜溜的一双眼,满是疑问地瞅着史进的脸。
史进将这纸往手心一团,随手往脚下狠狠一丢,愤然道:“这老狐狸,我知道他来了就没安好心,他这不是攻城,而是攻心!”
“攻心?怎么个攻法。”
“杀人诛心,滴血不溅!这是比shè人shè马,擒贼擒王更为毒辣的法门。这封信,是来劝降的,但信中只字不提劝降之后,我等如何去留,如何安置,而城下列着的兵,这意思就更明白了,他就是要告诉我们,不投降就灭口!”史进说着,时迁也怒了,狠狠呸了一口,好像就是吐在孟督监的脸上一样。
时迁扯了扯史进的衣袖,紧巴巴地问道:“哥哥,就算他皇帝老儿给咱好处,莫非你还真要顺从招安么!”
史进微微摇头,严肃地道:“当然不会,只是……”
“只是什么?”
在这样的要紧关头,齐心协力才是硬道理,而信任又是一切的前提,所以史进有些犹豫,话在嘴里转了几转才小声说出口来:“只是……我担心众兄弟……”
史进吞吞吐吐地说了一半,时迁心里机灵地猜了个明白。这几天里经历的事虽然不少,但他对少华山还是了解的不深,此刻也不好说什么“兄弟们誓死相随”话来劝慰大哥,但时迁见史进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心里灵光一闪,便安慰史进道:“哥哥,你别担心,他们写成这样,识字的人少,动摇不了军心的。”
史进四下看看,只见城墙上的众人都是一手展开那shè上来的招安小纸,一面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显然,不识字的确实占了多数。
但在这其中也有意外,明显不远处亦是聚了一群,中间那人显然在为大家读了什么,来来往往地讨论不休。史进心觉有异,凝视片刻,立马jǐng觉起来,中间那人竟然是伍三狗!
伍三狗是一路跟着陈达混出来的,做事干净利索,谨慎之中更有胆识。是陈达的心腹,也深得陈达的重用。但如今陈达不在,而伍三狗却混迹在众兵之中。史进瞧他们那一伙先是指指点点地争论不休,借着又是拉拉扯扯地意见不合,显然是有什么情况了!
但史进还没来得及前去盘问,这时下面的孟督监开口了,底气饱满有如洪钟地道:“天恩浩荡,我想你们看了看,估计也想了想,是不是有人已经决定了呢?”
这一句话送上城来,全城的兵卒都安静了,连伍三狗那一伙也顿时没了响动。仿佛大家都在等待着什么,仿佛大家都在以静默宣告着什么。
就在这时,史进一脚踏在城垛上,铿锵有力地的道:“我决定了!”
史进这一声,可是超出了众人的意料,大家纷纷将目光偏向史进,只见史进大声地道:“就是死在乱刀之中,我也不会给你们官家大开方便之门,更不会让你们的手段得逞!”
“哈哈哈!”孟督监仰身大笑,继续道:“兀那小娃,莫不是九纹龙史进,那rì冲杀入我大营之中,又突出重围,破我西北营寨的人便是你吧?”
“正是!”史进一言,中气满满,震得城下官兵远近可闻。
这一声听到孟督监的耳中,心下也暗暗点头,道:“好一块将材!那rì虽然遥遥相望,但对你的功夫胆识是样样佩服得紧!只是有一点让老夫不太明白,像你这样年纪轻轻就武略兼备的人,若效力朝廷,应是平步青云,奈何要在这鸟不拉屎的华yīn县里落草,玷污父母所给的身子!”
史进听了,冷笑道:“落不落草,自在人心。我本想为国为民,建功立业,上可显父母,下可耀子孙。但奈何世道昏暗,投国无门。更何况,当今jiān臣当道,朝纲不正,你叫我入仕,我才不要与尔等同流合污,鱼肉百姓,那才是真玷污了父母给的清白身子!”
史进说罢,城上的兄弟听着皆是振奋,这不但说出了他们心中的苦衷,更是给了他们一个大义懔然的落草名声,在官兵面前不但昂的起头,更能大大地瞧不起官军。
而在孟督监这儿,虽然这些话说的有那么几分不中听的地方,但他对史进却有了更深一层的敬重。但敬重归敬重,孟督监这里虽有招安史进为己所用的心思,可是他早就料到史进会逆麟,顾而暗中也有自己的一套法子,便是早釜底抽薪,拆散了这少华山的势力,逼迫得他走投无路,再动之以情,多半事就成了。
孟督监心里想罢,便朝传令将官一挥手,官兵的军阵有分分合合生出了大变化。
史进一瞧,心觉有异,急忙号令众人拉弓搭箭,只要他们敢轻举惘动冲到弓箭的shè程里头,就立刻三轮连shè,和他们拼个死活!
第八十四章 摆奇阵恩威并施(叁)
史进这边哧哧啦啦地将弓拉满,闪烁着寒光的箭头,密密麻麻的排在城楼上,少华山的兄弟们更是摒息待发。
就在这一触即发的时候,官兵的前锋阵营也在拆合之间生出了变化。只见那些盾牌手将与身等高的盾牌提起,发步狂奔,每隔三十大步就有数十个人将盾牌扎成一个月牙形的圆弧阵列。那些原本由盾牌手遮挡着的弓箭shè手,此刻也随着阵势的变化而奔走归位,在那碉堡似的月牙盾阵后一个个也搭弓上箭,借着盾牌间的细小缝隙将箭头探出并向外瞄准着。
史进在城楼上这么猛然一瞧,那月牙盾阵还真有几分像他幼时在田间捉弄的刺猬。虽然这阵势的威力效果还不曾探知,但这孟督监耍的花样倒是不少。
可是这阵势的变化还不算完,城下的官兵来来往往,火把穿流不息,阵势更是变化莫测起来。
弓箭手全部到位之后,夹杂其后的长枪兵也开始了变化,整齐化一地将锋锐的枪头一字排开来,五排前后压缩距离,后排将硕长的枪身架在前排的肩上,由此而去,以百十人为一个单位,组成矩形长枪阵,每两队间内侧相扣有如一对飞天之翼,列队月牙盾阵之侧。
史进见了官兵阵势第一波变化,心下就颇好奇了,原来师傅王进说的果真不假,这战场之上除了英勇无畏的肉搏之外,还有一门斗智斗勇的学问。这阵的名字史进虽不晓得,但靠史进的睿智,从高处这么直望下去,也略略看出点皮毛来,就那些兵种各自所处的位置而言,这小阵之间就有如一张张虎口,又像一只向前掐过来的铁掌,史进就觉得这连绵不绝的巨形大阵就是由这些小阵环环相扣而成,远shè近攻各有所凭。只是王进除了仔细讲解过最简单的一种阵形让史进了解什么是阵以外,就再没讲过别的,此刻史进也只知道这是阵,或许很厉害,但其中阵位到底如何个变化,各部如何配合,阵势有几层几势,可以生出几重变化,这些就都不是史进所能看透的了。
就在史进看着这阵,颇有些愁眉的时候,更不可思意的变化又生了出来。就在这连绵不断的阵势之后,那银盔银甲的骑兵又排出一个方中带圆的大阵,阵有八门,东西南北各有一sè旗帜。骑兵在侧朴刀手在内,阵中还埋伏了百千七星挠钩和焠毒弩shè。
史进从城上凝眸看着这官兵演变出的大阵,其阵中火把连绵不断,勾勒出的恰是一条青龙。顺着火光的流转,史进分明看到其中有八股分流,在阵中奔流不息,其中各sè旗帜所领的兵卒相互交融,明明看着毫无章法,但史进盯着久了,却看出一种生生不息自有归位的阵气来。
更让史进等人诧异的是,孟督监此刻又一挥手,几十伙彪形大汉,两两相对架着几十根粗壮的横木,直往阵前走来。
等他们走的再近些了,史进才瞧了个明白,原来那些粗壮的横木之下,三三一组,由铁链悬空吊着一口乌黑锃亮的大锅。而此时,就在史进方才觉得,那些小阵之间有如虎口的地方,不知何时已经加起了一个个的粗大锅架,而那些彪形大汉也稳稳当当将那巨形大锅一一对应地放在了锅架之上。
时迁那两双眸子在眼中转了一转,但末了还是微微摇了摇头,凑近史进耳边道:“哥哥,你说今夜这也够诡异的啊,摆出这么个复杂玩意不说,还架起这么些大锅来了,我看他们也没这么好心要宴请咱们吃饭赏舞吧,莫不是要耍什么戏法,将咱哥几个煮到这汤里吃了?”
史进此刻其实也摸不清孟督监这老狐狸耍的什么把戏,只得微微摇头道:“下面他们摆出来得是个变化莫测的大阵。”
“管他摆的如何花哨,只要他不是拿这么多人来攻城,咱就不怕。”
史进听了,觉得是有些道理,但再看几眼那阵法,却还是觉得有些个猫腻藏在其中,因为史进晓得这孟督监玩出来的东西,一般都不会那么简单。于是史进更加小心地看着城下官兵的一举一动。
果然,让时迁猜到了一半,那些口大锅就是用来造饭的。官兵们扛着一捆捆的柴火过来,在那些口大锅下点起了凶猛的火,之后又在巨锅中倒满汤汁,等水沸腾起来,又将各种香料大袋大袋地倒入其中,再加上各样的香菇蔬菜,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汤就又沸起来,伴随着咕嘟咕嘟的声响而香飘四野。
史进闻着这汤汁的美味,一天没进食的肚子,也开始咕咕噜噜的肠鸣起来。而此刻站在他身旁的时迁,和众位少华山的兄弟一样,都是两眼死死的盯着那些口大锅,不由自主地开始巴嗒巴嗒地咂吧起嘴来。
史进勒了勒束腰的兽面护带,将自己那不争气的肚子弄的紧紧的,免得唧哩咕噜的丢人显眼。等收拾好自己这里,再抬眼往那官兵阵营瞧的时候,那里的官兵已经在阵前现常宰翻了十几头壮牛肥羊,经过一番掏肠洗肚的繁琐之后,大刀阔斧地卸成八块,噗通噗通地下到浓香的汤汁里。此刻,每口锅旁除了填柴加火的官兵外,又来了几个布衣软甲的家伙,拿着几个巨大的铲勺在那些口大锅里将汤肉搅匀,随即香味腾腾而起。
史进看着下面的一举一动,耳中却已听得到时迁等人嘶溜嘶溜吮吸口水的声响。大家已经两天没好好吃过顿像样的饭了,虽然在城里找到了米,可是和全城百姓这么一均分下来,能落到兄弟们嘴里的可真就没多少了。史进在离开孔记染坊的时候,他还告诉金脚板多分些米给百姓,今晚回来给兄弟们好好煮一锅粥来喝。那时的史进还心里美滋滋的,觉得可以给兄弟们喝碗粥垫垫肚子了。可是,等孟督监的这一锅汤肉摆在这里,史进才知道什么叫真寒碜!
第八十五章 杀人诛心引叛乱(壹)
城下浓香的汤肉,渐渐弥漫上城头来的时候,大家的肠胃里,就越来越翻江倒海,就像是在烈火中添上的一把干柴,心烧火燎着那个叫做饥饿的小鬼,让他越来越不听话,撕肠扯肚地闹的越来越凶。
孟督监看着大锅里的肉汤翻滚着,不由地唇角一翘,笑了。他扬起头朝着城上的史进道:“兄弟近来守城幸苦,我也听闻你们少华山的做派,自从进城就对百姓秋毫无犯,一文钱都不拿,嘿嘿,说实话,我孟森可是佩服的紧,连我们官兵都不得不说自愧不如!”说着孟督监双手抱拳一拱,意思了意思,继续道:“为此,我也上奏了朝廷,现在,诸位也看到了,这是军中的盛品,三牲百蔬宴。只要诸位放下武器,往rì罪过一并购销。归顺朝廷者,现在下来吃肉,顽抗造反者,一会儿等着挨刀!”说罢,一手接过那穿着白袍软甲官兵手中的一只大碗,轻轻地吹开碗中漂浮着薄薄的几片油花,便眯起眼呷了一口,一面品着味道,一面享受地微微摇着头。
城上的兄弟们瞧见,一个个舔了舔干裂的双唇,暗自狠狠地吞咽着口水。就在史进还没来的及“回敬”孟督监“好意”的时候,只听城下轰隆轰隆,响起一阵转轴扭动的声响。史进听着,还当是自己神经过分的紧绷而产生了幻听,但仔细再听时,时迁也诧异地看向史进,就在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两人心下都是一惊,史进这才相信自己真的听见城门打开的声音了。可是,他无论如何都不相信,有情有义地少华山的兄弟,就这样被饥渴打倒,就这样经不住肉惑,就这样在一锅汤面前折服。
可是,等他顺眼向下望去的时候,一切幻想随着那些丢刀弃枪的场面而灰飞烟灭。史进看着越来越多的人丢掉了兵刃,朝着那口巨锅奔去,史进的心也随之越来越往下沉,他明明心里很急,也很怒。可是,此刻的他却麻木地站着,觉得自己的身子也越来越沉,沉重而疲惫地,让他很艰难地张张嘴,可是,那句快关城门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知道一句话,叫做“兵败如山倒”。他也晓得,士气大败就是真的败了,军心一散也就该兄弟散了。就算杀尽了逃兵败卒,却又怎样,就算关住了溃逃的人流,那又怎样?可哪里能砍得掉他们心里的恐惧和懦弱,哪里能挽回他们对坚韧守城的心念。算了吧,算了吧,乾坤已定,想去的人,便让他们去吧,患难之中辨真情,就让那些浮夸的人随风吹去,留下那些经得起锤炼的真兄弟大丈夫!
就在史进空洞着双眼,瞧着下面兵卒接二连三叛逃出城的时候,时迁紧紧地一把抓住史进的臂膀,猛烈的摇着道:“大哥,你看!大哥,你看!”
史进被时迁这么剧烈的一晃,也顺着他的指向望了过去。史进不看还不要紧,此刻一看还当真惊了一身冷汗。就在放才的时候,他还觉得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只在敌强我弱。那时史进还觉得,那孟督监玩的不仅仅是简单的攻心之策,而是更高深的计谋。他以庞大的军队作为威慑,演变阵法来让众人的心里产生畏惧之心,接着,虽然孟督监没有下令催动一兵一卒,但他设下的那口大锅,已经不知不觉地产生了威力,那些肉汤的香味在这些两rì没有进食,饥肠辘辘,不知肉味的人面前,就比世上的任何兵刃都要锋利,比世上的任何毒药都要刁专,它们顺风而上越过城头,可谓防不胜防。
但此刻,史进在时迁的提醒下,再沉着下来仔细观察的时候,他才发现,就在那些溃兵之中,却有一个不太寻常的人物,他揉揉眼睛再看下去,才真的认出,那装扮的和普通士兵一样的人,正是方才还在城头上领兵守卫的伍三狗。就在这思绪一闪的瞬间,史进便想起了好多。就在孟督监在城下搭锅按灶的时候,史进就无意间看到了伍三狗那边聚众围了一大伙,那时候他本来就察觉有异,想上前去看个究竟的,但被孟督监的一番动作,让他一时分心竟给忘了。此刻看时,才恍然大悟,那时的伍三狗就在策反,那时他们在不远处的争执和推搡一定是伍三狗在策反过程中遭到了阻逆,大家为此产生了分歧。如果那时史进多一个心眼,少一些对伍三狗的信任,然后就那么立马走过去,会不会就能将这场策反消灭在萌芽之中了。
史进不知道如果时间可以倒流,那此刻又会怎样,但他知道的是,现在的伍三狗已经丢下所有的兄弟意气,就像那把他一直带在身边的阔背大刀一样,被伍三狗毫不留恋的丢在了身后,丢在了他们原本要一心死守着的华yīn县城门下。现在的伍三狗混杂在兵卒之中,直直地往那口盛满肉汤的巨锅的方向奔去。
“我呸!”时迁狠狠地望着他的背影吐了一口,紧接着便将背后的弓持在手中,从箭壶里抽了一支箭羽,搭在弓上便狠狠地将弓拉满,嘴里还不停口地骂道:“人死不过头点地,他么的,昨天这兔崽子在陈达哥哥面前还信誓旦旦地说什么与城共成亡,就这么过了一夜一天就全变了,全他么变了。”说着就眯起了单眼,那怨毒的眼神直直地瞄向了伍三狗的后心。
就在时迁咬牙切齿地要一箭shè死他个兔崽子的时候,一个声音在他和史进的背后响起来。
“大哥——”一个少华山的兄弟沉甸甸低着头,双手在面前用力地抱拳施礼,便朝一面撇着脸,吞吞吐吐地,低沉着嗓音道:“这里……这里有一封书信,要交给……交给大哥……”
“谁给的?”史进和时迁都转过头来,望着那位兄弟从身上摸出一张来不及套封的书信。
那兵丁一咬牙,低沉沉地压着头,强忍着心内的翻滚。
叹了一声道:“是——伍三狗……”
第八十六章 杀人诛心引叛乱(贰)
史进原本以为是陈达,或者想的更美点是朱武或者杨chūn以某种方式带进城来,给他传递某些信息的。但现在一听是伍三狗托人来送,他就惊奇了。史进首先想到的就是,伍三狗这样做会不会是又耍什么花招,或者还是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难言之隐。
等史进展开信的时候,看着那些歪歪扭扭的几个牛头大字,就愣在当场说不出话来了。时迁见了史进的这副模样,便也凑到史进面前往信笺来一看,伍三狗写的那几个字实在不敢恭维,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要多抽象就有多抽象。估计就这几个字还是紧早以前跟着陈达他们卖猪肉时用来记账的书写风格,力求自己看的清、别人瞧不懂。
“哥哥,他这是写的什么?”时迁也被这小子的一份信勾起了好奇,忍不住还是看着那些其丑无比的字来问史进。
“忠义满乾坤,肝胆照rì月……”史进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出来,可还没念完,就被时迁打断了他的话。
只见时迁看着城下零零散散溃逃的一百多人,将手直指伍三狗的后背,气鼓鼓地道:“这就是他所谓的‘忠义满乾坤,肝胆照rì月’?”说着时迁又赶忙拉弓上箭,嘴里急着道:“这兔崽子耍障眼法,用这封信来迷惑哥哥,好使得他能安安全全跑到孟督监那里去投敌!哥哥看我shè死这假忠假义的兔崽子。”说罢,时迁眯起眼来,又仔细搜寻着地瞄上了伍三狗的后心。
就在时迁再一次想松手放箭的时候,背后不知何时又来了数十个少华山的兄弟,他们扑通扑通尽数跪下,时迁这次不用史进解释他也晓得,这意思是求情。史进看着心下也是诧异,在这样的局势下,时迁分析的也绝非没有道理,人心叵测,特别是在这外忧内患的时候,什么都可能发生,也什么都可以发生,这让史进不得不多一个心眼。
此刻看着这些跪在面前的兄弟们,史进也颇有些心软,他虽然被大家推崇,现在坐上了少华山的头把交椅,但相比伍三狗,史进却少一份优势,那就是资历。这些跪在面前的人们会不会是伍三狗的旧部,会不会是为了伍三狗此刻的安危而故意上来拖住自己的。
如果是这样子的话,那现在城头上又有多少伍三狗的人,以后会不会被伍三狗在城外发动更大规模的策反,莫非还真要把重伤的陈达再抬上城来么?史进心念转的很快,只一瞬间便想了很多,他发现没有自己亲自培养的一批兵卒,不但在指挥作战和约束部队时都是束手束脚的,而且不论怎样都是一件留有后患的事情,但眼下是解决不了了,只有等以后有机会回山的话,再做考虑。
此刻,时迁看了眼身后跪着的众人,再回过头去瞄准伍三狗的时候,发现伍三狗已经约莫着跑出了弓箭的shè程,他不甘心地弓弦一放,朝着伍三狗的背心便是一箭。果然,那伍三狗经过一份信一群人在这里的拖累,已经成功地跑出了城头可以shè杀的范围。时迁眼看着那支索命的箭直直刺入泥土之中,而伍三狗安然无恙的扬长而去,便狠狠一丢长弓,愤愤地道:“这可好,让这兔崽子给溜了。”说罢又瞪了一眼跪在面前少华山的众人。
时迁虽然颇有恼怒的脸sè,但史进却没有为此感到光火。他看着这些前来求情的山寨兄弟不但都是一副副生离死别的模样,而且一个个跪在这里也不言语。但心细如发的史进,却看出了些什么。就在刚才时迁怒说伍三狗成功逃离的时候,大家的面sè不但没有丝毫的欢喜,反而更添了几分沉痛。这样的表情里,到底蕴含着怎样不可告人的秘密,史进本想开口质问,但此刻他也沉默了。如果这伙兄弟想教史进知道,就算他不问也是会说的,但他们没说,这就算史进严刑拷打,他们也吐不出半个字来。
可就在史进为此一时思虑不出个头绪的时候,城下又吱吱扭扭响起了关闭城门的声响,随着嘭的一声闷响,两扇城门又死死合在一起,紧接着便是史进所熟悉的巨大门闩插上的声音。这一下城门的关闭,让史进心里徒然来了三分jīng神,七分的斗志,而自己那颗一直悬着的、冰凉的心脏,也终于落在了实处,开始了有了暖意,有了跳动的能源。
史进原本以为陈达不在城上,而守城的将士又都是他和伍三狗从山上带出来的队伍,那么伍三狗策反起来,必然会造成势不可挡的溃逃洪流。在史进心里,其实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便是在人去城空的时候,官兵再借机进得城来。但现在,伍三狗虽然投敌,但仅仅带走百十个人,对守城不算什么太大损失。而绝大多数的兄弟们,经受住了孟督监的蛊惑,也没有被伍三狗策反,这上下一心的真忠义,才是史进心里最坚实的支柱。
史进一扫方才脸上的yīn霾,那股不可屈服不可战胜的气势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就像城下的那些口巨锅中的汤汁,沸腾着热血,游走在他的四肢百骸之中。
此刻城下的孟督监仰天笑了,yīn森森地大声道:“只有这些人想的开么?不急——不急——我等一个时辰。你们不下来分享,那么最后也只好犒劳我的部下,等他们吃饱喝足之时,便是尔等城破损命之rì!”接着孟督监又朝伍三狗那一伙人一招手,指着面前的那口大锅说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孟森向来不会亏待这样的俊杰。来人!抬上酒来。尔等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说罢,孟督监又一转眸瞧了城上的众人一眼。
孟督监说罢,须臾之间便有官兵从后方抬了几十坛酒来,几个官兵将那酒坛往伍三狗等人的面前一放,伍三狗便丝毫也不带客气地夺了过来,一手拽开泥封便大口大口的痛饮,一口气喝下半坛之后,便又接过官兵盛了肉的大盆来,和众人一起下手撕扯着大嚼大咽起来。
第八十七章 伍三狗以命换命
史进和城上的兄弟们都静了下来,看着城下那百十来个倒戈投敌的兄弟胡吃海喝,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不知为什么,史进那双眼睛一直在伍三狗的身上滞留,看着他从官兵手里夺过酒坛,开封痛饮,看着他和他的部卒在那里举坛相敬,看着他们撕扯大块的牛羊肉,就像饥饿许久的恶魔,拼了命地将美味往自己的肚子里吞咽,倾尽酒坛将所有的美酒都一股脑地倒入腹内。
史进看着伍三狗抱起酒坛的姿势,不经意又想起了他初初上山时的情景,那时的伍三狗跟着陈达还是初次见到史进,在那晚的酒席上,伍三狗只是作为一旁的陪席,为史进和三位当家的哥哥斟酒。史进见他斟酒动作麻利,做事风格豪爽,便邀他同饮一坛。那时当伍三狗接过史进递来的那一小坛子酒时,便是像现在这样,一揭封泥,便以口相对,大口大口地痛饮着,就连那一股股从嘴角溢出的酒水将他的衣甲打湿,他都丝毫没有察觉。
那天史进劝他慢慢喝,伍三狗却一饮而尽,将酒坛往地上轻轻一放,说道:“好汉聚首,最美不过如此,以酒表心,痛饮方显真义!”这一句文邹邹的话,却从他嘴里豪迈地说出来,顿时叫朱武等人连声叫好。
而此刻,伍三狗还是原来的伍三狗么……史进看着看着,就有点莫名的感伤,为这世事的变迁,亦为这人心的不古。
孟督监看了看他们痛痛快快地吃喝,便又昂起头来,朝着史进就是一阵冷笑,那笑中的的含义是再明显不过的了,“嗟来之食”尽是侮蔑。只是,两军相隔距离甚远,史进却瞧不见。两军就这么对峙着,安安静静地对峙着,没有一点嘈杂,更没有人言语。有的只是阵前伍三狗那一伙人大吃大喝的声响,还有锅里沸腾的汤声。
就在大家已经习惯了这样无聊又乏味的安静,大多官兵看得眼都困了,心都疲了的时候。史进却看见伍三狗又拎起了一坛酒,此刻的伍三狗已经步履蹒跚,貌似已分不清了东南,显然是有些醉了。但就在那伙兄弟醉得丑态百出的时候,伍三狗混迹其中又是将那坛酒以口相对,倾尽所有,那副痛快的样子,好像喝过此次就今生不再,那份留恋那份悲壮若有若无地显现出来。但他这次,却是遥遥相对,有意无意地都是面朝着史进。他醉了,在喝完最后一口酒的时候,酒坛都有些拿不稳了。
此刻的孟督监看着伍三狗这群降军败卒醉酒的丑态,不由地脸面上浮起一层高傲的声sè,此时他羞辱嘲笑的已不再是这群人,而是嘲笑着城头上一直隐忍的史进,一直沉默的守军,笑他们少华山有这样一群烂泥一样的兄弟,笑他们少华山就是这样见利忘义的兄弟之情。他高傲地看着史进,心里不经地得意起来,你九纹龙再厉害,也不过是带出这样一群跳梁小丑,如何挡得住我泱泱大宋的剑锋铁蹄!想着想着,孟督监不由地又笑了。
就在这时,史进的锐利的眼眸徒然睁大,因为他看见伍三狗借着酒态的扭捏,用臂膀比划出了少华山的暗号,虽然史进看不清他的手势,但他比划的动作却分明传递着血淋淋的两个字——拜别!
史进只觉的心下猛然一跳,紧接着就看见伍三狗和那百十个兄弟都是短暂的一顿,接着一幕意想不到的事情便轰轰烈烈地在官兵的阵营中上演了,而史进的心也随之又是一紧。在那一瞬间,伍三狗和百十个兄弟同时大喝一声,就在这猛的一嗓子把官兵唬住的刹那,伍三狗将那酒坛用尽毕生的力气,奋劲砸向了孟督监,而那百十个兄弟亦是将酒坛甩向了那些骑着高头大马的官军部将。
很多大宋的部将被之前太过平静的假象所蒙蔽,面对这这突然的发难,很少有人能料想的到,更没几个反应得来。近百个酒坛在一晃影的功夫便漫天打来,照着那些将军的面目砸的碎片横飞血溅五步。但孟督监毕竟是驰骋沙场的老手,他自己的部将躲不过,但他却有着超凡的应变能力,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虽然已经来不及拔刀,但他老练地一挥手臂便护在面前,暗中双腿使劲更是将坐骑稳稳带住。
可是意外之外,却又是生出了意外。就在孟督监一拳将伍三狗砸向他的酒坛打了个粉碎之后,他拳势已尽,但那酒坛之后却又紧接着闪出十多把寒光闪闪的飞刀来。孟督监此刻能辨认得飞刀已属不易,更哪有功夫来截得住它。但求生意念让他下意识地随势后仰,好在方才他双腿已加紧了马腿,此刻才没有因为太过突然的动作而栽倒马下。但当他脊背贴住马臀的时候,还是顿然感觉胸前肩上传来撕裂的痛觉,两把飞刀末柄捅入,鲜血随之横飞。
孟督监这边还算好的,那些列队站在督监左右的统军部将,有些还没反应过来出什么事,只是见眼前一晃,便有刀锋透甲而过直插腹中,更有甚者连哼都来不及便命中要害跌下马去。一时间,官兵的首脑前锋被伍三狗等人这么突然的发难,顿时乱作了一团。而此时的伍三狗和他所带的百十来个兄弟一点醉意都没有,方才的丑态都是故意装出来迷惑官兵的,此刻他们动作麻利地让官兵看着都心生胆寒。
伍三狗等人一把飞刀shè完,立刻另一波人也将那口大锅合力推翻,借着那滚烫汤汁的飞溅,将护在众将领前面的朴刀兵阵顿时冲开一个缺口。伍三狗等人早已抱着必死的决心,一心要杀了那些自大忘形的将领,正所谓“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他们以命相搏,哪里还顾得上此刻地上汤水的滚烫。一个个犹如凶神恶煞一般,抄起燃烧的柴火便朝着那朴刀兵破阵而去,直望着相隔很近的统兵将领们逢人便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