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生死关头奇兵显
史进被围在这阵里,也约有半个时辰了。这般打下去,恐怕不被乱刀砍死,最后也会活活累死的。可是史进逮着空隙,放眼望去,可见之处,都是官兵的影子,都是刀枪的寒光。而那颗倒下的巨大松柏,此刻也被火焰烧的将尽,冒着许些青烟,烧过的灰烬又被包围来的官兵踩碎在脚下。
这松柏倒地烧过的样子在匆匆一瞥中,便深深地留下心底。不管它当年有多么挺拔,多么青秀,但最终还是熬不过烈火的一尺一寸的侵蚀。不管它倒下时是多么的壮烈,多么的唬人,但最终,那些四散的人群,还是在火势耗尽后,又重新踩在了他的身上,踩碎了他的“骨灰”。
所以,史进就觉得,这颗被自己点燃的松柏,竟然自己却偏偏和他那么得相像。
史进借着侧旁官兵的刀刃又砍倒了身后打算偷袭的官兵,他不想就这样结束自己,一面借力打力,一面便要往与西城门相对的民宅群那边突围,不管最后能不能成功,但拼还是要拼一把的。
就在他一鼓作气,打算做最后一次突围时。西城门外渐渐响起了隆隆的马蹄声。那马蹄铁撞击地面的猛烈感,夹杂在这声响中,由远及近便传进西门里来。华yīn县的官军都下意识地转首去望,史进也经不住好奇,朝西城门黑漆漆的门洞里望上一眼。
他们都在心底暗自揣测,身处外围的官兵更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门洞,手里的兵刃不由地紧紧握住。特别是此刻背向突围的史进,一颗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上。不知为什么,他的第六感告诉他,这支强猛骑兵的统帅,一定是他熟识的人。
这么久了时迁一定早早回到了庄上,而他也一定按着吩咐找到了朱武他们三人,将他的话都一一带到。陈达一定率领了骑兵经过在落星破的埋伏,将魁二等人抓住了。只是史进觉得那时大意了,不曾吩咐时迁告知要留魁二一条生路。府库的部分钱财一定是到手了,但魁二的生死却不晓得了。这样推算下来,陈达一定担心史进的安慰,于是朱武压了风舵的人和钱财回去,而陈达杨chūn时迁则带着三路骑兵直往华yīn县来。
史进在心底暗暗这么一盘算,便愈发感知,这骑兵到来之时,便是自己风生水起之rì!恐怕第一个策马扬鞭,冲进门洞来的便是陈达。第二个便是……
史进一面揣测一面又朝西门方向突围过来,还不及史进在揣测下去。一个彪形大汗倒背着一杆月牙大刀,一马当先奔进城来,其身后紧随着密集的不断的骑兵部队,一个个银盔银甲,手持这长枪战戟,各个威风凛凛地驰马奔来。
史进虽不认识那将,但他们的衣甲却是晓得,正是那孟督监的兵马。哎呀,史进一声惊叹,心里暗自叫苦,还不及转身再往民宅的方向突破,那华yīn县的官兵就比他还急了,一见有兵马冲进来,二话不说,抄起家伙就拼了上去。一面厮杀一面还喊叫着:“贼人又搬救兵打回来了!”
这下子,官兵哪里还顾得上史进,有十几个拖住史进厮杀,其余的数百人皆往西城门下杀去。史进一看便心下懂了。原来,他扮成总兵大人蒙混进了华yīn县,魁二又闹了个底朝天,再加上之前一连数rì州里不管不顾的冷漠态度。华yīn县里的官兵就再也不信会有官兵来助的事了。如今这真是官兵助阵来了,他们反而一心认作是贼人假扮,没得啥好商量,直接动手拼命便是。
史进虽然懂得,但那刚刚进的城来的将军李德胜和他的先锋营却不晓得。他们奉了孟督监的急令,本是火速沿着官道来追魁二风舵的。但一直追到这华yīn县城下也没遇到,恰好又瞧见华yīn县内四处腾起的火光,便知有事。奔到城下,又见城门洞开,城墙上下一片战争的狼藉,而里头乱哄哄地正不知在喊着什么。李德胜只当是少华山的贼人攻下了城池又把魁二给陷进去了。于是率领先锋营的将士,打马扬鞭,一阵猛冲进得城来。
但李德胜却没想到,他刚驰进城里没有几步,便有数百官军红着眼睛掩杀过来。李德胜一看,虽不晓得怎么回事,但来者不善,这般不客气,显然不是一路人。只听他身后的副将大叫一声:“将军不好,有埋伏!”李德胜才晃过神来,想到这“空城之计”极易识破,却莽莽撞撞直闯进来,还是中了这般明目张胆的埋伏。
李德胜叫苦不迭,但马匹速度极快,再加上部队是以进攻队形冲的,密度太大,一时前后受限,想停也难。李德胜没得办法,面对着一群不知死活的官兵,也只好挥开大刀,先杀过去再说。
这局势突发而逆转,史进心里便又喜了,杀了周身的几个,便夺下一直长枪,什么也不顾了直想着往民宅棋布的方向突击出去。
而此刻,李德胜的骑兵便与华yīn县的官兵杀在了一块。华yīn县排下的长枪兵挑落刺死不少骑兵,但李德胜借着速度也没少把官兵给冲撞踏死。特别是冲在前首的李德胜将军,那弯月大刀在马上舞动开来,再借着马匹的脚力,便犹如一条奔腾的银sè海cháo,带着麾下的将士,很快就在城下冲开一条血路。就在这新一轮混战的开始,可给史进提供了绝佳的逃生机会。
不过片刻,李德胜的先锋营便从史进身边不远处冲过,那华yīn县的官兵一时被冲的零零落落,史进握着长枪可是逮尽了便宜,趁着这个机会,一口气将挡在前路的官军尽数刺死,脚下更是发足狂奔。过不了多久,便快要冲到战场的外围。这时,李德胜后继的骑兵也掩杀过来,不顾一切地挥着长戟收割着华yīn县官兵的生命。
史进奔到半路,身后的马蹄声震的当街的石板都微微发颤,而此时史进又突然感到脑后有风袭来。便一扫长枪顺势回头去看,只见冲在前面的一个骑兵,正挥着长戟朝他面庞刺来。
第四十四章 异军起史进突围
史进回头一瞧,心下又沉了。背后有百十来个骑兵冲撞过来,哪里只是掩杀华yīn县的官军,简直就是见人就杀,逢人便斩。就靠自己的这双腿,哪里跑得脱。
史进眼看冲在前面的那个副将,一画戟就朝自己面庞刺落下来。在这紧要关头,史进不敢大意,赶忙抽枪回荡,一招“神龙回首”补得还算及时,勉强将那画戟挡开。借着史进一委身的空,那副将便策马冲杀而过,已驰出十余丈。
史进躲过一劫,但后面骑兵的杀招却重重叠叠顷刻间也到他身前。史进握着长枪的手紧了紧,两双眼眸死死地盯住冲他这方向奔来的骑兵。史进觑准机会,将长枪在身前奋力一扫,随着两声马嘶,冲到史进身旁的两马立刻失了前蹄,那两个骑在马上,正戳枪来刺的骑兵也顿时失去重心,栽倒下来。
还不容史进喘口气,后继的骑兵便驰骋近身,各个攥了长枪由上而下,便望史进劈来。史进看在眼下,长枪便在手里活了,犹如长蛇出洞,还不等那长枪劈下来,史进逮住时机便往那人心窝一戳。一枪所至,连甲带肉,尽数捅透。紧接着,史进双手发里,便将那人硬生生地挑了起来往前一抛。
说时迟那时快,后继骑兵的枪戟这时也挫杀过来,只怪一切都来的太突然,他们根本没有想到,在这么快的冲击中,史进还能一枪将人挑起来。他们驰骋的速度很疾,去势所在,哪里一下收的住脚,甚至连长枪都来不及挡,那骑兵的身体已经横着朝他们撞过来。
扑腾扑腾的几声落马的响动,夹杂着官兵吃痛的喊叫。史进将那前面几个尽数打下马来,眼疾手快等那马匹从身侧掠过时,双踏地,委身猛然一跃。史进本想一招放到官兵,便华丽丽地跃上他们的马,好扬长而去。但没想到,那军马的个头甚高,这一跃竟跨不上。
史进好在眼疾手快,临空一手扯住马鞍,脚下正要去踏马镫,却不想,这马跑得极快,而此刻又为了避开前路堆积的一小摊尸体,后蹄发力,便是一跃。这可苦了史进,被马这么一颠簸,一脚踩空,就这么一手死死抓着马鞍被拖在地下。
史进的双脚一着地,就顿时被磨得火辣辣的疼。史进也顾不得什么长枪,想都不想直接丢了,空出手来便想抓扯住什么,好把自己拉上马去。
可是大半个身子这么吊着,自己的手臂说成什么也伸不上去一尺一寸。还好在这条街上经过一番杀戮,遍地横尸,史进的腿脚磕碰在尸体上,还不至于太受制。
这战马身右挂了个史进,或许也感觉不爽,想要将他甩扯下来,便更是一通发足狂奔。史进扯着马鞍都斜到了战马的身侧,现在大半个身子都摩在了地上。战马这么被他扯着向右一阵狂奔,史进也被磕磕碰碰的遍腿是痛。
可是史进不敢放手,身后面的骑兵来的阵势太猛,他固然可以应付前面几个,但如果还耍酷地死撑下去,那就真的要被“酷”死了。此刻虽然被这畜生拖着,难受是难受了点,但好歹可以保得住命,冲出了这战场便可溜之大吉。
而此刻,李德胜的骑兵先锋营在冲过大半个街道后,也慢慢缓下势来。而被从中间冲开好几快的华yīn县官军现在一看那嚣张的骑兵已是强弩之末了,便抓住机会开始了反攻,没有县尉和都头的指挥,数百号人此刻早被杀的急了,也不管什么战术不战术,什么阵形不阵形,抛头颅洒热血地全豁出去了。
李德胜的骑兵先锋营也驰骋过几回沙场,但却从未见过有这般不要命的打法。看那些或持朴刀,或持长枪,身着官兵行头的汉子们,各个杀的眼都红了。李德胜小心起来,带着众部,又想掉转马头,再冲杀一回。
可是华yīn县的官兵却瞧出了他的意思,俗话说狗仗人势,而这骑兵也不过就是仗着马势,如果没了马,也就没什么可牛的了。于是华yīn县的官兵们那里容的他们掉转马头,一个个持着长枪远远地便往骑兵身上招呼。一枪刺死,或挑下马来,而那些使朴刀的下手更快,朝着那些落马之人,上前就是一刀,就这般配合周密,就天衣无缝了。
他们在这便厮杀,史进却被那畜生一路朝右狂奔,也驰到了战场的边缘。而此刻的史进双腿磕碰的早麻木了,估计一会能站起来都是个问题。
就在这战马冲出官兵的包围时,在外围厮杀的官兵一眼却瞧见了史进。他这个公认的“祸首”,此刻被挂在马上拖倒在地的样子,立刻引起了五六个官兵的注意。一声发喊便狂奔在马后,追逐过来。
那战马冲出了外围,一路拖着史进拐进了相连通的另一条街道。官兵瞧见,知道史进被这般拖着是跑不了的,即便跑了也恐怕在这青石板上早给拖死了。于是这几个人抱着”活要灭口,死要剖尸“的主意,一路远远狂追不止。
史进极尽全力地借着手上的力道将腿挺得直直的,但是挺个一会儿两会儿的还行,这时间一长手腕臂膀就很酸痛了,可就是这样,还是难免磨着石板。史进这样硬挺着,看着后面那些紧追不舍的官兵,心里就直发毛了。如果这情况放在刚才,那还算个事?直接手起刀落一并打发了。可是现在,被这四蹄畜生一路折磨,双腿早麻木了,而从右手指到肩头上,全是酸痛。现在能撑着就已是勉强,说不得哪一阵子实在撑不住了摔下来。那时四肢动惮不得,还不眼睁睁地让那帮尾随的孙子们来剁成饺子馅。
史进现在的心里都扭成了麻花,也不知道是盼望这马跑得快点,将后面的追兵甩了,还是跑得慢点,好让他拖着的身子好受点。总之一句话,真他么是自找罪受!
第四十五章 冲重围步步惊心
那五六个紧追不舍的官兵一边狂奔,一面发声叫喊。拖着史进的那匹战马似乎也觉察到什么似的,更是疯了似的撒开四蹄一路飞驰。
史进兀自在心里骂个不停的空,那马也因为慌不择路而四处乱闯,逢弯便拐。这一口气,拐了七八个弯下来,那几个官军终于消失在街角的某处了。史进瞧着心里大大舒了口气,就这当下,艰难地伸起手,还欢喜地摸了摸这战马乌黑发亮的体毛。史进喜形于sè地朝那马肚子道:“真是匹乖巧灵异的——啊!”
史进还没夸完这马,便有剧痛从脊背开始,犹如覆水一般,迅速扩散到全身。原来,也不知道是这马听得懂人话而骄傲自大了,还是本来就是一傻马,见着弯着还拐,这次要进的巷子太小,这弯拐的太急,史进经不住便被甩荡起来。之前的几次史进也被荡起来过,这样顺着方向甩起腿来,除了手上更酸痛些,全身倒还舒服,史进也乐得所为。但这的一甩,直接把史进荡起来拦腰撞在了巷子的拐角上。
史进痛的甩落在地,顺着地面又被这去势带出几个跟头,跌的全身是痛,遍体鳞伤。这下甩的可惨了,方才就已经手臂酸痛,腿脚麻木,此刻这么磨着石板地面瘫在街上,真的是动一动都难。
此刻的史进,不但四肢百骸源源不断地传递上难忍的剧痛来,而且又隐隐听到一蹿急促的脚步声响,往这边奔来。
史进知道,那些个混蛋不死心,又追来了。史进想挣扎着爬起来,但动一下就是更烈的剧痛。史进此刻只觉得全身软的没了丝毫的力气,可是那叫喊的声音越来越近,一时心急的只不过是喘着粗气,却没办法。
史进就这么看着天,心里觉得还不如就那么硬挺在西城门下,即便战死沙场,也能在流尽最后一滴血而倒下的时候,号上那么一嗓子“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rì后人们谈论起我史进来,也得抱拳拱手朝天上说一句,死的壮烈,是个硬汉!
史进那样遐想着,心里觉得都美。可是转念一想到现在这处境,嘴角就撇了。这样直直地瘫痪在这里,被这些名不见经传的小角sè杀了,真是yīn沟里反船,丢人的很。且不说rì后别人说起,就是朱武说起他那大哥史进来,估计都没脸开口。那会在心里怎么个说法啊,史进撑不住场子逃了,不但被个黑毛畜生拖瘫了,还让几个小兵给剁了……
史进想到这里就气的不行了,听着那伙人约莫着都到上一个街角了,再转过来,那一切可就真的迟了。史进不服这命,紧紧咬着牙关,就是疼死也挣扎着想要起来。他心里不知怎的又想起那天师来,心底不由地愤愤不平。“吉人,天相!”,我呸。
这一口鸟气还没吐出来,那伙官兵的脚步声就更近了,但此刻的史进却还没挣扎起来,他心里的着急难于言表,一双眸子紧紧盯着那不远处的另一个拐角,已经有火把的火光越照越亮了,显然是朝这边来了。果不其然,就在那一瞬间人还没转出来,一柄刀尖已经从墙角显了出来。史进看着,双眼一闭,心道:“惨了……”
紧接着便是几个军官的身影快步奔过转角,沿着史进拖出来的点点血迹,往那边奔来,眼尖的官军一眼就瞧出了史进的方向,看着墙角有被新撞击过的痕迹。
一定是撞在墙角上了,撞的这么狠,估计摔下来,也得死在那了。那官兵揣测着便十分欣喜,心里转念想着这捡来的功勋,心里迫不及待就喊起来。
“他在那里!”那官兵喊了一嗓子,便第一个戳了刀直奔过来了。
等奔到那小巷的街角,一转过来的时候。那官兵就傻了眼,紧跟上来的几个将火把四下一照,除了几滴血,哪里还有个人。
官兵拿火把在转角一照,只见剥落的土灰散了一地。
“真见鬼!那贼死鸟,真是命硬”那人一看没抓到,心里的欢喜立刻落空,不由地跳脚怒骂。
“少废话,还不快追!”众人追得心切,只当是史进还被挂在那马上,一句话堵住了他的嘴,便一起沿着那巷子慌忙追了下去。
此刻的史进后背贴着这小巷中一户人家的大门,隔着木板将那些官军的话,字字句句都听到了耳朵里去。
虽然全身是痛,但史进还是裂开嘴,笑了。在这黑乎乎的院落里,他朝着身边那贴着门板还在细细去听的人,悄声道:“多谢义士相救。”
“没这话,应该的!”那人似乎怕那官兵还没走远,强压着声音,轻轻地回答。
史进靠在门板上,仰头望着那没有一点星光的夜幕,说道:“官兵走了,可是……你却完了!”说着便朝那人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人听了却长长地舒了口气,显然是一副稍稍放宽心得样子。他也没搭理史进,只是在黑暗里,小心翼翼地将他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膀子上,架着浑身是伤的史进,一瘸一拐地往屋里挪去。
等进了偏房里,史进也瞧不清处这是怎样一个所在,眼前一抹黑,只能随着那人在黑暗里小小心心的挪。但那人显然自己的地方熟的很,一路走进去,却不曾磕碰道什么。
在这房里,约莫着也走到头了,那人也停下脚来,史进累的全身急需要倒在床上,好好歇上口气。双手急着直往床边上探,可是摸到的却东西,却超乎了史进的相像。
立在史进面前的根本就不是他想要的床,那触手感到得冰凉,绝不是床榻应有的木质。就在史进心里感觉有异,正要发问的空,却突然听见,那前面的黑暗中透出咔嚓咔嚓,一阵金属齿轮的转响。
第四十六章 九纹龙绝路逢生(壹)
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里,只听一阵齿轮的转动过后,面前便有隆隆的推动声,而眼前也随即亮起一道缝隙,越扩越大。史进被这突然显现的亮光晃得眼眸有些睁不开,本能抬地起手来,很吃力地挡在面前。
在这漆黑中,勉强慢慢适应了灯光的亮度,才透过指缝,眯着眼眸,将里面瞧了个清楚,原来那人不知鼓捣了什么机关,才露出这样一个夹壁的内阁密室来。那人将史进架进房来,轻轻放在密室里面的床上,扶他躺好,便快步又走到床前,紧握着那根长长的黄铜灯柱,用力一扭,一串嘎巴嘎巴的声响,那门也缓缓关上。
史进一直瞧着他的背影,一身灰布短袍,头上扎着一块青sè方巾,身形微微发驼,好似哪里见过……刚才在那要命的关头,自己眼看着那官兵就转过来了,心念就几乎死了,索xìng双眼一闭,正打算一声不啃慷慨赴死的时候,一双热手不知从哪来的,腰身被那人一把抱起便往巷子里去,等闪进门来的时候,官兵也恰好到了。倘若慢上一拍,恐怕后果就不堪设想了,但在靠着门板和那人贴着很近的时候,那人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药味。莫非他就是……那人此刻扭完灯柱,搓了搓双手,便转过身来。
果不其然,史进一眼看去,眼眸便亮了,急忙脱口道:“你是——黎百草!”
黎百草看着史进点了点头,面sè急慌地一面去打了热水来,放在床前,一面和史进说话:“大当家的,外头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我怎么越看越不明白了。”
史进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唇,此刻又有了笑意地道:“看不明白就对了,就是要他们自己窝里先斗起来,咱们才好坐收渔利。”
黎百草提了个棕sè的小坛子快步过来,挽起衣袖,将坛子口用力揭开。史进立刻便闻到一股刺鼻的药味,不由地扭头去看他怎么做。黎百草将坛子倾斜倒出黑红sè的液体来,那液体入水即溶,犹如一团云雾气腾腾地在水里扩散开。黎百草觉得分量足了,才又重新将坛子封好,双手仔细捧着,稳稳当当地放在一边。史进一看即便晓得这坛子里装得液体不知是什么,但在黎百草心里一定是个宝贝。
此时黎百草已经亲自下手将药水和匀,摆了毛巾在那滚烫的药水里,两只枯瘦的手上布满了一条条惨白的伤痕,此刻正用力绞干了毛巾,小心翼翼地有头到脚给史进将伤口周边清理干净。
黎百草一面擦拭,一面痛心地叹息:“大当家的,何苦要弄成这般……”
史进笑笑,道:“又不是我想弄成这样,实在是命背的很,那老天害瞎了眼,让老子……”
史进还没说完,黎百草就轻轻按住了他的唇,史进便也不说了。
黎百草细细清理着他右肩的血污,道:“大当家的,这不敬天地的话,咱可不能说,其实老天还是眷恋你的。”
“眷恋我什么,方才孤身陷在阵里,好不容易逮着匹马,还被那畜生拖伤了筋骨。唉……命好到这个份上,真是对老天爷没话说。”史进双眼直愣愣地看着床榻的顶子,顾自说着话。
黎百草将沾满血污的毛巾在药剂里又摆干净,接着史进的话头道:“这可就是你想的多了,大当家的。你这么想啊,这华yīn县街道巷口的多得是,如果那马把你拖到别的巷子里,或者说把你早点迟点甩下马,那后果又是怎样呢?而恰恰丢在咱自己的后门上,岂不是老天暗自助你。”
听黎百草这么一说,诶,还真是那么回事。
史进开始又在心底琢磨了一番,这同样的一件事,所抓住的重点不同,言语的方式不同,那么听出来的意味也就不同。
由这一点,在史进的心里转念的很快。在结合所处的华yīn县,史进便不由地往这边思考。真不晓得那狗县令怎么说的史进,怎么说的少华山。他用着怎样文邹邹的话语婉转地表达着他不可告人的目的,他会讲说怎样的慷慨激昂,他会将百姓误导到怎样的程度,这些史进都不晓得。在这华yīn县里,史进没有话语权,只能眼睁睁地由那狗官胡言乱语,他说史进是人那百姓就觉得是人,他说史进是鬼,那百姓也不会反驳。所以此刻的史进,想拿下这个华yīn县,就首先觉察出了话语权的重要xìng。俗话说人言可畏,便是这个道理。
今天史进这一大闹华yīn县,华yīn县的实力已有削弱,而且就在史进躺在床榻上疗伤的时候,就在西城门下,还在进行着一场残酷激烈的杀戮,此刻要想拿下这座城,对史进来说,其实不难。但是自从史进吃了钟国梁那夜的一顿训,他的心界就宽了,如今的“拿下来”恐怕已经不再是武装夺取政权这样的粗暴方式。如果史进此刻将这城池拿下了,那招来的是大宋几路人马的绞杀,那是,他的史家庄、少华山和这华yīn县,都抵不住那铮铮的铁骑,而他们这帮人以现在的能耐,也只会是炮灰。
而史进所想拿下天下,这第一步不但得走的稳,走的好,还要走的妙。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史进在那夜突然想到得路子,第一步,便是要这般个走法。
可是眼下没有谁会相信一个谋反徒匪的话,虽然刘县令死了,但过不得多久朝廷还会派人来。一手掌握了华yīn县的话语权,就能控制华yīn县为我所用。但如何长久地把握华yīn县的话语权,史进躺在这床榻上,却一时想不出个办法,左右一思量,看来还是等回到少华山见了众兄弟再做考虑。
“咝——”史进想到此处的时候,右肩突然传来一股钻心的疼痛,史进想到出神,经不住这一痛深深吸了口冷气。
“别动,别动……忍着些,片刻就好,片刻就好。”黎百草拿着一小碟血红的酱正小心翼翼地往史进肩头的伤口上涂抹着。
史进看着黎百草的手,突然心下一震,问道:“这是怎么……怎么回事?”
第四十八章 九纹龙绝处逢生(贰)
史进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黎百草端着药碟上药的双手,黎百草却好像不太当回事的一样,笑了笑也没说什么。史进看着那触目惊心的伤痕,一条一缕的白sè新肉下,是鲜红的血sè,那伤痕就像在黎百草双手上挖出的沟壑,深深的凹陷下去,有的地方还能明明显现看得出肉皮下的指骨。
“百草,这是……”史进看着他的伤处,心里就有难言的触动。他随不晓得,就短短的几天,在黎百草身上发生了什么,但就这从这伤势上看,他也不难猜想的出,黎百草那时伤的不轻,受的罪更不少。
黎百草此时还是笑笑,依然仔仔细细地给史进上好药,转身要去的时候,史进却突然抬起酸痛的手臂,将黎百草的手腕轻轻握着,史进双眼望着黎百草道:“这伤是怎么回事,有难处,别一个人扛着。”
黎百草轻轻挣脱了史进的手,微微叹了口气,但又想让史进宽心,勉强笑了笑道:“都过去了,说他做啥。”说着端着药碟,放在了房间当中的八仙桌上。
史进生来爽快,见黎百草这般扭捏,实在是没那耐心。但心里却觉得这伤势重的太不一般,就是黎百草再不注意,也不会把自己伤成这副样子。再说史进在少华山的那几rì,黎百草很少有消息带来,后来不但失去联系,就是派去联络的喽啰都失踪了。史进心念快的很,就这一瞬的空,心里便将这前前后后窜在一起,想了一遍。觉得那几rì黎百草一定有经历过什么,或者说,至少他面对了什么。
史进有些急了,便直直地问他道:“黎百草,你和我说实话,倒地是谁敢伤到你这般程度?”
黎百草一听这微微变化的语气,便心下晓得,如果不说也不妥当。思虑了片刻,便老老实实地道:“大当家的,本来是个人的小事,在这要紧的关头,不该烦劳您。”
史进现在只关心他这伤势是谁人所至,便道:“别说什么劳不劳的,都是自家兄弟,你且快说。”
黎百草从药柜里拿了绑带出来,给史进的伤口上包了些叫不来名字的草叶。接着一面将绷带裹上,一面对史进道:“这事说来话长,都是我那小儿子惹得祸。不过既然要说,也不怕大当家的笑话,我就这一个儿子,又是在而立之年才得,所以免不了娇惯得很。没想到,我这犬子年小无知,有一天竟去触了那黄天霸的霉头,被黄天霸的手下毒打了一通。那天我还在前街的药铺子里坐诊,没想到一群街坊抬着送来的竟是自己的儿子。”
黎百草仿佛又看见了那天的儿子被人抬进来的惨样,眉头微微蹙起,现在看来都是满面的心疼,黎百草接着道:“那时,他的双腿都被打烂了。我也只能瞧在眼里,好好给他上药疗伤。但那黄天霸我却真惹不起,便也就忍气吞声地只好这么挨了。”
“黄天霸是个什么东西,我怎么不曾听说,你有少华山保着,还怕他不成!”史进听了颇有些愤愤不平。
“这华yīn县上不是有两大世家么,他便是“祖上三世为官”黄家的大少,华州原来的团练使黄义哲便是他爹。大当家的没听过他的名号,那是因为有他爹在,他不敢乱来。去年他爹死了,在这华yīn县他可就闹翻了天了,手下养着一帮子江湖亡命之徒,除了县令就他最大。”
“再大还大过少华山不成?那时若我当家,立刻便与你出了这口恶气,哪里用你憋着”史进越听他长别人志气,就要自己长些威风,故而心里很不爽那什么黄天霸。
“当家的话是这么说,但万万做的这样的事。我黎百草在这华yīn县开药店是做什么的,别人看来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郎中,但实则是个暗哨,说穿了是咱少华山安排在县里的一枚棋子。这口恶气谁不想出,但我能么。”说着黎百草自己便微微摇起头来。
史进这么一听,他说的也对,只是这般虽然守得住身份,却受得很多委屈。
黎百草见史进沉默了,便继续道:“我就这里忍了,但我那犬子却没忘。不久前,黄天霸最喜欢的一个小妾得了风寒,请我去瞧病。我那犬子趁我不注意的时候,便将那药里的地黄多放了十钱,白灵少加了十钱,还在里面加了一味冰片一味黄苓。这下就凑成了一副厉害的药。那小妾身子受不住,当夜就死了。而黄天霸拿着药渣,却瞧不出个端倪。我那犬子的气给解了,但黄天霸却不让了。就在那天,他差人将咱的两处当街的店面,给砸了个稀烂。”
“这厮真当可恶,太岁头上动土,等我身子好了,便掘了这鸟的祖坟!”
“本来说,砸了便砸了,息事宁人倒也算了,可恰恰给出了乱子。我那rì得知州里不曾派兵,而是县里要自己征兵八千。我想着这事大,便想报回山上来,于是前后差了两个店伙计去带话,但都没回来。没办法最后只有我去走一遭,却没想到……”
史进听得入神,一听他所言正是解开那几rì自己所感觉到诡异感的答案,而此刻话里又有转折,心下不由地一急,插嘴道:“没想到什么?”
“没想到,刚出得西城门往少华山方向去了不远,就被一伙人从背后偷袭,打晕拖走了。等我醒来,已经在县衙的大牢里,而我那两个店伙计也被关押在这儿。过不得多久,我便被衙役提了出去,一通严刑逼供下来,他没问出我个所以然来,但我却连听带猜揣测了个明白……百般周密必有一疏,那rì他砸店,却无意发现了我还没来的及烧的一页书信,是二当家的朱武差人来取药的明细。于是他便暗自布置,赚了我出来,便人证物证一起揭去送官请功。”
史进听着粗粗喘了吸了口气道:“怪不得,那几rì连番没有你的消息来。”
“那刘县令没有州里的保护,心里急得很,能逮着我便很高兴。那刘县令心里可打着把好算盘,想从我嘴里将咱山上的情况和部署都一一问个明白,还要我去做暗子,引诱大家前来送死。就为这个,他上午两审,下午两审,吃过宵夜,再来两审。起初还是用金银美sè来诱我,看着问不出个什么,便一个一个挨着用刑。说实话,刚开始还抗的住,可是到了后来,那大刑用上以后,我就……”
第四十八章 九纹龙绝处逢生(叁)
史进听黎百草的话头一转,心下便凉了一半。史进突然想起朱武说过的话,全身瞬时惊出一身冷汗来。
这黎百草不但是少华山安插在华yīn县的一枚暗棋,同时也是山寨的一位主要头领。黎百草对山寨的底子明白的很,粮草人马有多少,山寨的排布地势,以及山寨约定成俗的黑话口令,连同那山上的活水来源他都大略有个了解。如果他曾经不住折磨就一一招了,那少华山可就……史进想到此处,不由地转念想到,既然招兵八千。而今夜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所见的人马远不够八千这数。莫非,我偷袭了华yīn县,那狗官却早安排人马,趁着我爹头七,从后山也偷袭我山寨。那么此刻,山寨会不会也在一片混战中呢……
就在黎百草话锋一转的当下,史进便想了很多,却听黎百草叹了口气接着说道:“那大刑一用上,我就……有点吃不消了。这双手也就是那时,被差役用牛耳尖刀给剜的。不过,身子单薄有身子单薄的好处,一遭罪我就晕过去了,什么苦痛也感觉不到了。就那么折磨了我两天,迫害死了我那两个嘴硬的手下,却也一无所获。我一口咬定那方子是给史家庄的朱猎户,那狗县令顾忌我医术名气在这战时的作用,再为难下去,他也怕城中百姓会闹腾。于是他便换了一计来对我。”
“莫不是他要软磨硬泡,收买了你,好让百姓冲锋陷阵而后顾无忧?”史进听了黎百草说他没有出卖兄弟,而挺了过来,心里稍稍放宽,却不由地暗暗起了疑。
“这倒是其中一点。但他想收买我却是不错,不但好吃好喝地款待,还将咱那两间店面给重新装修了一遍,直到昨夜那狗官还这般说:‘经过那一战,史进一定受伤不浅,你继续去给史家庄的朱猎户看病,那时一定会有被人送上少华山给他瞧伤,你只要在他害死了,那么非但我不会为难你,就是你的妻儿也会无恙。’那时我才知道,原来何止是我一个,我的妻儿也被陷在牢里了。现在如何了,我这个作丈夫,做父亲的人……却也不知道。”黎百草越说越低,话头触到了伤处,将头撇到一面,便是深深的叹息。
“百草,你莫伤心,我想他们都会平安无事的。只是苦了你了。”史进有些不忍。说实话,华yīn县大牢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他也不知道。这城里要紧的地方被风舵的人都折腾过了,什么都是一团糟。保不准他们也会拿县大牢耍出什么把戏。但安慰总是要的,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对什么人都合适。
史进看黎百草这副伤痛心扉的样子,心里虽然满满的都是对他的同情,对他妻儿的担忧,但在史进的脑海里,却突然猛地jǐng惕起来。并不是史进两心六面,而是活在这混沌的世道上,又遇在这要紧道关头。面对这不太熟悉的黎百草,种种原因加到一起,才生出本能的jǐng觉来。
黎百草既然被下到大牢里,那一定是耐不过那狗贼以亲属的安慰相要挟,便答应了,所以放他出来,而扣留了他的妻儿,以防他耍诈。看他这么难过,一定特别在乎妻儿。那么此刻,他心里较量的就不再是少华山和华yīn县在他心里的感情位置,而是变成了妻儿亲情和兄弟忠义间的权衡。而他心里的那杆秤无论偏向哪方,对他都是折磨,可是,他会怎么选择呢。
史进不知道了。只是,自己现在躺在这里,是死是活,却都要看黎百草的心情了,也许心念一动,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史进想到此处,额上急出了豆大的汗来。方才那种看见自己人心里的温馨踏实的感觉,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此刻躺着的这张温暖的床榻,也仿佛满是针毡。
黎百草知道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便偷偷拿衣袖拭了拭眼角的泪痕。简单地收拾了下心情。再回过头来,面对史进的时候,面sè平静地道:“大当家的,一定饿了吧,我去给你熬些米粥来。”说着一边用那双被摧残的手扭动了床边的黄铜灯柱,一面念念叨叨地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久就会好起来的……”
黎百草的这番絮絮叨叨的话,听到史进耳朵里,便觉得很是意味深长。史进本想借此试一试黎百草的忠心,但经过几番考虑,却真不敢拿自己的xìng命去做筹码。于是,在黎百草打开着密门要迈步出去的时候,史进便一口将他叫住,正要开口告诉黎百草那狗官已经被自己三刀六洞地宰了时,屋外却传来了一片嘈杂。
黎百草和史进都是一惊。
黎百草顾不得史进叫他,便另一脚也赶紧跨了出来,一手迅速准确地摸到了密室外的那个cāo控,急忙死劲去扣了动它。因为屋里屋外亮暗极为明显,黎百草又担心招来不测,便心惊胆战地拼命将将身子堵在那快速关闭的门前。
史进眼看着黎百草就消失在那扇门后了,而自己则要被困在这里。外面那是官兵么,还是又发生了什么?史进猜不着。虽然黎百草自从进来就再没离开过自己,但心里还是害怕黎百草通报了官兵来。史进一时急了便朝黎百草叫喊道:“休走!”
可是史进还没叫了几声,那门便紧紧合上了。
史进这下可急了,特别是看见门最后关成一个缝的时候,黎百草那样极力想将门里的一切堵住的样子,史进看在眼里,便生出百倍的不安。现在不知为何身子不痛了,但想要舒展下四肢却觉得酥麻麻的,他曾经听以前的武师说过,江湖上有一种麻药可以使人全身酥麻,轻者全身无力,重者昏迷不醒。
史进着急的翻身便起,全身倒并非无力,但所有的剧痛却都没了。史进也顾不上细想这些,只是心急火燎地拿眼望屋里迅速瞧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一只白瓷的大拖盘上。史进快步下了地来,走到那边,将瓷盘拿在手里掂了掂分量,找准角度双手朝着桌边上便是一按,呯的一声脆响,托盘应声裂开两半。史进一手一半,将裂痕的一边当刀刃cāo在外面,便走回床边用力一扭灯柱,那夹层的门便又开了,随着便是黎百草死命的喊叫。但摆在眼前的情形却又让史进大吃一惊!
第四十九章 九纹龙绝处逢生(肆)
夹层密室的暗门随着史进扭动那黄铜灯柱而开启,黑洞洞的外面立刻被房里的灯光照出两个人来。只见黎百草背对着史进,站在门口,双手死死地扣住门边不放,显然是宁死也不让那人进来的姿态,而站在他对面的却是一个黑衣蒙面的人,一把泛着寒光的雪亮匕首此刻正架在黎百草的脖颈上。
史进只一眼便晓得了,一个要进来,一个死堵着。黎百草此刻见门开了,更急了,分外惊慌地一把将那来人死死抱住便往外扑,嘴里还兀自大喊着:“当家的快走!快走!”
可是那人瞧见史进,非但不打算夺门而入了,眼眸里还透出了喜sè。那黑衣人听黎百草这句话,便松了口气,本想把刀收起来,却不想这一大意,竟被他死死抱住压倒在地。
“快!当家的,快走啊!”黎百草看着史进愣在当地,还没有走的意思,心下便急了。好在身下压着的这人,不知怎地他力气比方才小的多了,黎百草便觉得自己还能抗住一段时间,好叫史进逃远点,于是又着急道:“你还不走!后门上有人,走前面出去,快!”
黎百草急的要死,可是史进却不急。平rì里干干脆脆说走便走的一个人,此刻却走到黎百草面前,将那两半的托盘轻轻放下,盘了腿当地就坐了下来。
黎百草这下可就不明白了,他死死地压着那蒙面的汉子,一面朝史进瞪了一眼,心里实在急了,张口就骂:“你还不快走,就一起死在这好了!”
史进听了不怒反笑,还抬伸手过去,轻轻地抹去黎百草额头上豆大的汗滴。心里虽然很是愧疚,但此刻这样的一副样子,让他的孩子气还是流露出来,忍不住玩笑他一下道:“百草,你这样骑着人家都累,一定不善骑马吧?”
“你这是什么话?!”黎百草急的要死,却没想到在这生死临头,史进没头没尾地说出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来。
此刻还不等史进发话,那个被压着的黑衣蒙面人就开口了,气路不均地道:“大哥……你……还不快快让他起来……我要……去解个手!”
黎百草一听这黑衣人说的这话,显然的很,不但和史进认得,而且一定还很熟。只是黎百草一时缓不过来,手下稍稍松了劲,那一双被弄糊涂的眼睛却询问地看向史进。
史进觉得再玩下去,就有失体统了,便扶了黎百草起来,还来不及拉那黑衣人一把,那人便一跃而去。
史进只当是他恼了,急忙追着向他的背影问去:“时迁!哪去?”
“去茅房……”时迁头也不回,一路轻功无声而去。
史进再回过身来的时候,却看见黎百草此刻正坐在外屋的太师椅上,沉沉地喘息。而他的脖颈却有短短的一条细细血痕,史进不问也知道,那一定是方才舍命一扑给误伤了。史进这才觉得在自己心里,之前的种种都想得过分了,同时也欠面前这人太多了。这样将方才的事一件一件地回想,才另有一番感动。
史进心里五味陈杂,一时不知道怎么表达,愣了那么一下后便快步走到黎百草面前,心疼地道:“百草,伤的要紧么,止血的药在哪,我拿给你。”
黎百草经过那几天的牢狱之灾,元气大伤,方才的一折腾又消耗了极大的体力,此刻歇了一歇才缓过劲来。外面那喧闹的声音越演越烈,黎百草对外面的安危,心里却没底,此刻也顾不上回答史进,赶忙起身,扶了他便往夹壁密室里去。
黎百草一言不说,将史进扶着重新睡回到床榻上,才照了镜子,看了眼伤势,对这伤也不当回事地道:“只要能护当家的周全,这点伤算不得啥。”
说着黎百草便轻轻扭动了黄铜灯柱,让暗门关上了一多半,只留了一条缝好让时迁进来就行。
不管外面有多喧闹,此刻有这两个拼死相护的兄弟在,经历了方才的闹剧,史进心情大好。他躺在床上睡得才觉得分外舒坦,有这钟惬意的身体享受,不由地想到了自己的伤势,本来估摸着至少也要睡个一天才好走路,却没想到好的这般快。于是史进趁着现在这个空闲便问了个究竟:“百草,你用的是什么跌打损伤的药,为何我的伤势好的这般快?真当是妙手回chūn!”
“大当家的言过了,哪里是什么妙手,只不过是多上了一味止痛的法子,并不算的伤势好了。我本想让你这样无苦无痛地安心睡上一觉,没伤痛折磨心里不但舒坦,就是肉皮也好的快些。”黎百草说着便在床榻边上坐下来,将方才史进弄松散的绷带重新上药弄好。
黎百草这样对史进悉心照料,让史进觉得心下微微觉得有些惭愧,便想告诉黎百草那刘县令被他杀了的好消息,算作不是回报的回报。但史进还没开口,便心下又觉得不妥,这样说了,反而让黎百草更加担心,外面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等时迁回来,再做打算吧。
就在史进这里想到时迁的时候,“说曹cāo,曹cāo到”这时迁正好侧着身子挤进门来了。史进心里立刻就有打算,于是便找了个借口想支开黎百草,道:“百草,我……肚子咕咕叫了……”
黎百草一听便恍然了,对连忙对史进道:“我去给你煲粥来。”说着便侧身出去了。
等夹壁密室的门一关上,时迁便迅速地坐到史进榻边,看着史进这一身的伤,毕竟年纪还轻,看着看着便动容了,道:“哥哥,你怎么伤成这个样子!”
史进心里的事多,哪里顾得上和他这般煽情,于是挑开了话头道:“都是伤了皮毛,明个就好。你且告我,外面这么喧闹,是个什么情况?”
第五十章 跳涧虎坐收渔利
史进看着时迁满脸兴奋的样子,便知道结果不坏。
果不其然,时迁像打了鸡血似地道:“大哥,你不晓得,外面可热闹的很。陈达哥哥带了三千弟兄在外面给官兵收场呢,哎呦那个爽啊,对了,大哥,官兵怎个自己杀起来了,那骑兵是哪来的,我走以后发生什么了?”
史进听他这连珠炮似地一串问,脑袋都大了,现在哪里还顾得上解释这个,自己心里还有急需知晓的事情,于是打住他的话头,便急急地道:“陈达还在外面和官兵斗啊?”
“不是不是,看把哥哥急的,哪有那么多架可打。除了原来守城的官兵,也就是多了一队骑兵的人马,陈达哥哥不过是坐观虎斗,现在已经喝住了这些残留的官兵,还有一部分骑兵在顽抗,正被那他追杀着满城跑呢。”时迁说着满脸全是jīng神。仿佛他此刻也骑在马上,手里握着偃月大刀,帅着麾下百千将士,一面喊杀,一面驰骋着将穷寇追杀殆尽。
“那就好。你们来时,没出什么差子吧?”史进问到此处便愈发想问个明白。
“你可不说这一路,怎是一个‘巧’字了得。”时迁说着又眉飞sè舞起来,好像做了一件惊天骸地的大事记,便以一种颇具戏剧的口吻道:“我回了史家庄,一越进寨门,你知怎地?竟差点被陈达哥哥的兵一箭shè死,还好,有伍三狗在,差散了众人,解了我的围。虽是惊险但可这‘第一巧’就有了,陈达哥哥那时就在史家庄,丝毫不耽误工夫。他听我说了便立刻纠集三千兵马,倾巢而出,你知道么?那场面,威武,神气的很呐!”
史进一看时迁这孩子样,也那他没办法,笑着便道:“等再长大些,哪rì也让你率兵神气一遭便是,以后有的是。”
时迁一听这话,两眼就亮了。立刻满面chūn风地道:“哥哥可莫忘了,嘿嘿……我再往下说这‘第二巧’,陈达哥哥和我埋伏在那落星破,过了没一个时辰,那魁二果然来了,只不过各个皆是狼狈。等他们进了埋伏圈里,我们便一收口袋,将他们困在包围里了。大哥,你不知道那魁二,我换了衣服竟没认出我来。”
“何止是没认出你来,我也和他打了个照面,救了他们风舵出来,我也没给他认出来。也不知是这魁二太傻了,还是咱哥俩的伪装太jīng了。那后来怎样?”
时迁这下才知道原来是史进救了他们出来,那就怪不得了。时迁嘴里的话头继续道:“这就得说‘第三巧’了,那魁二自以为腿脚麻利的很了不得,便要依仗那足下功夫逃出圈去,却不想,他恰巧遇到了我。”说着时迁就有点小得意了,接着道:“大哥你知道么?他那些三脚猫的功夫在我眼里,哪里算个话,我三下两下便抓了他回来,看他不服,便又放了他,让了他十步后又逮了他回来。就在那个圈子里,和他耍了七八回,嘿嘿嘿,大哥你当时没见他那个样子,真像是被猫戏耍的耗子,最后一次被我抓回来的时候,就一屁股坐在地上索xìng不跑也不言语了。”说着时迁便忍不住得意地笑起来。
史进听了心里也是一乐,他深知时迁的身手独步天下,虽然魁二也颇了得,但遇到时迁可是要头疼了,真当是时迁说的那样,猫戏老鼠。
“这还不算的啥子,更巧的还在后面。我们‘谢过了’他们送来金银后,便绑了魁二众人,但听得他们说华yīn县的情况时还特意提到一个厉害的后生,此刻看来那一定是哥哥了。当时我和陈达哥哥还只是揣测,便急急带兵往华yīn县赶。你知道么?……”
史进听他这一通话说下来,一到要紧的地方便来一句“你知道么?”,唉,听着真不痛快。这次终于听不下去了,不由地道:“兄弟,你就别买关子了,快些说说。”
时迁说的正起劲,听大哥这么一说也觉察了,不好意思地冲史进一笑,便直奔重点道:“正要进西城门的时候,可巧了,看见一片官兵在里头厮杀。于是我们就勒住马匹,列阵在外头静静瞧着。可你知道么——”时迁说道此处,顿时觉得不妥,连忙伸手将口堵住。
史进看他这好笑的样子,觉得实在是个活宝。
“大哥,那些守城的官兵虽然人散,但却不知道怎么地,打也打不完。我约莫着那骑兵在里面大概是招架不住了,那领兵的就纠集了一队人马便要逃出城来。可他不知道,在西城门外的黑暗里,有咱们给他布下的刀刃吃。就这样,杀了他个出奇不意,又将他们硬生生地避回城里和那守城的官兵斗在一处。”
“你们这何止是坐观虎斗,分明是在斗蛐蛐!有趣,有趣!”史进听他这么一说,心下也有点小激动了。只可惜那时的自己估计正被那黑马给拖走了。
“那是相当有趣!最后看着两面杀得差不得都疲了,可就是我们出场的好时候。大哥,也不晓得那骑兵的头子是谁,今晚估计数他最惨。你看啊,他心里明明白白知道咱会在最后杀出来收他的场,但他又无可奈何,被逼回城里面对那迎面扑来的守军又不能不打。你说他这心里明堂堂的一直走到自己料想的结果上来,真是悲剧。要换了我,气也气死了。”
“那他后来呢?”史进也觉得这骑兵头子打仗打到这份上,实在是憋屈。
时迁又毫不遮掩欢喜地笑了,道:“谁知道呢,我只知道陈达哥哥杀进去的时候,守军看见咱山寨真正的队伍,他们的那些脸sè,都煞白煞白的,估计那时候肠子都悔青了。”说着时迁就又笑了:“再后来,陈达哥哥‘清理’县城残余武装,我便急着四处寻你。这‘第五巧;就巧的更离奇了。我寻你不到,还当陈达哥哥寻找了,便要往东门去寻他,哪知道在这房檐上走着,竟听到你喊了声‘休走!’,哥哥说得这么巧,我就立刻听你的话‘休走’了。”
第五十一章 鼓上蚤道清原委
“于是你就进来了,又恰巧看见黎百草从暗门里出来,听着我叫喊的声音有异便以为黎百草要加害于我,所以你就直接想闯进来救我。”史进听他讲到这里,接下来的便也猜着了个**不离十,于是便接过他的话头说了出来。
时迁笑了:“正是这话,我估计他本想假装那里没有暗门,哪知门关的急,他的衣摆被门缝给夹住了,便死死堵在那里不叫我进去。我一时心急,正要一匕首戳穿他的喉咙时,真巧,大哥你打开门出来了,啊呀,可险些酿下大错。不过话说回来,你能安好,我就别无他求了”
史进一连串的悬念都解开了,便也放心下来。但此刻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悬在心底,迫不及待要时迁去办,于是便开口将他从幻想里拖了回来道:“时迁,哥哥现在还有一事相托,需你当下就走一趟。”
时迁不知是何事,但这里这般热闹,他怎么舍得走掉,但要为哥哥做事,旁话是没得说的。于是便坚定地道:“哥哥吩咐便是。”
“我欠黎百草的太多了,现在黎百草的妻儿还在这县里的大牢里,生死未知,我现在急需你去大牢里打探打探是个什么情况,尽量稳稳妥妥救他们出来。”
时迁还以为是什么事,原来是去“劫”县衙大牢。此刻这城里乱的风雨飘摇,也不知大牢那边的官兵是个什么情况。如果降了陈达哥哥,那时迁便要带了兄弟大摇大摆地进去,像史进一样也扮一回大爷,抖个威风什么的耍耍。如果大牢里的官兵不识时务,那就更好玩了,溜了进去将里面凶残恶疾地死犯一并放了,好好在里面闹他个高兴。
这几rì遇到史进,自己的整个生命就好像变过了,以前不敢想的,现在都敢想了,而且更让他心花怒放的是,他不但都敢做了,而且都能做了。所以,时迁一不小心就又陷进幻想里了。可是这样幻想着,却把重点险些给忘了,于是时迁在这临走前,便急着补问了史进道:“哥哥,险些忘了问,我又不曾见过他的妻儿,怎么救得出来。”
史进一听,便笑了:“这么说,好似我见过?黎百草在这县城极有名气,你去了打探打探,便会晓得。”
时迁听了也笑了道:”黎家嫂嫂一定是个厉害的角sè,我就找那出众的女囚出来便是。”
史进这下不懂了,不晓得时迁如何这般想法,便好奇地问他:“你怎生知晓黎家嫂嫂厉害?”
时迁傻笑笑,涎着脸开玩笑道:“方才被黎百草那一压,我便知道了。”
史进一听便知道是时迁在打诨说笑,拿他没办法地笑笑,对他道:“让黎百草知晓,定要压你一晚!好了,快去吧!”
时迁说笑完了,便收起了那副吊儿郎当的相,紧紧凑凑地便扭动黄铜灯柱,开了门要走。
就在时迁的身影快要消失在正在关闭的门外时,史进又想起了一事,便冲着时迁的背影急声道:“那魁二怎样了!”
“被绑在山寨了!”时迁一句话说完,人也消失在门外了。
现在这屋里就留下史进一人,心静下来了,他便开始琢磨着下一件事。在史进眼里这魁二虽然是江湖流寇,但就凭他最后在城门洞下的那一拜,史进就觉得在他骨子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侠义存在的。再加上他身手不错,如果可以纠正他打家劫舍的作风习xìng,就凭他那颗古灵jīng怪的脑袋和穷出不尽的花样,史进心里还是很想结实魁二这号人。如果可以说动他加入我方阵营,那便更好了。可是如何才能拉拢这人过来,史进就不得不下一番心思了。
史进在这里静静思虑了半天,差不多想出了个大概。恰逢此时,黎百草煲了粥也送了过来。史进便和黎百草说笑着喝了些粥,肚里暖暖地饱了,这困意就上来了。
经过一夜的折腾,本想小憩一会儿,却没想到这一觉睡过去,全身舒泰。
这夹壁密室有门无窗,什么光景也不晓得。等史进悠悠醒来的时候,只觉得黎百草给上的那些草药,贴着皮肉火辣辣的烫,但身上却舒服的很。躺在枕头上,仿佛可以听得见血液簌簌在体内欢快畅流的声音,甚至还有那骨骼肌肉重生的声响。
史进轻轻抬了抬臂膀,觉得体内又有了奔腾的力量。黎百草这医术还真不是吹的,虽然只是伤了些皮肉,但能好的这样快,就不得不说,那些药力真的功不可没。史进心下欢喜,两臂一撑,便坐起来。那麻药的药劲隔了这么久已消散了,但史进的脊骨却还没好透,这么猛地坐起,腰盘间隐隐地还有痛觉。
史进环视一周,这夹壁密室里却无一人。不知黎百草哪里去了,也不知道时迁是否已经办妥事情回来了,更不知道陈达在外面将局势控制到了个什么程度。这心里的事情累积的多了,便也就睡不住了。将衣裳草草穿在身上就迫不及待地跳下床来。打开了密门,大步踏了出来。只见外屋内一片寂寥,胜血的残阳透过洞开的门窗,斑斑驳驳落了一地。
史进走出后院来,在西面一轮红rì斜挂山头。史进这才晓得,原来自己已经整整睡了一天了。
“大当家的!”黎百草从偏房里走出来,叫了一声,便迎头拜倒。
史进赶紧抢到身前一把搂住他,将他扶了起来。这时,从偏房里又走出一个婀娜的妇人,碎花小袄搭一身翠sè裙衫,此刻正迈着七寸金莲朝史进走过来,身后一手还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
想必这就是黎家的妻儿了。
果不其然,那妇女走到史进面前盈盈一拜,便道:“多谢大哥救命之恩。”
史进赶忙抱拳换了一礼。随后黎百草就介绍了自己的妻子,便要爱子叩头谢恩。史进哪里肯受,一番推脱不过,那孩子还是乖巧地扣了三首。史进心里见他们一家团圆心下便也温暖了。只是看着看着……不由地想起了钟玲,心里蓦地一痛。史进知道自己没那份勇气,更不敢去触动心里那个敏感的角落,强忍着心底泛上来的丝丝酸楚,赶紧找了个话头将这情愫按压下去。
“百草,陈达可曾来过?”
黎百草一听这个,脸sè变了一变,就沉下来了……
第五十二章 占华阴喜忧参半
史进看着黎百草的脸sè变了,便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而且结果多半是坏的。
“陈达来是来过,那时大当家的睡着,他没忍心叫你,只是静静地看了会,便去安抚百姓了。”黎百草一面说一面轻轻地扶了扶史进的后腰一同往前走,示意移步到前厅去说话。
两人从后院绕过两间房子,便到了前厅,从后面进来,转过屏风,便到了堂上。史进和黎百草主客依次坐定了,黎百草便深深换了口气道:“大当家的,现在这局势,是一好一坏,让人是亦喜亦悲。”
黎百草将身子往前探了探,凑到史进耳边,道:“陈达快黎明的时候,就将华yīn县全控制了。杀了官兵约有千数,俘虏主将一人,部将三人,还有一个部将在逃跑途中中了流矢而亡。东、南、北三门,余部皆降。陈达已经贴了告示,告之全城百姓,我部兵马不会伤及他们一丝一毫。”
史进听了满意地点点头,道:“这样便好,这是我们拿下的第一座城,办事务必周全。陈达能约束部下,这样做就很好。百草,那你看来,百姓们对我们是个什么态度?”
“百姓们受刘县令说教的影响甚重,虽然没有公然造反的,但瞧着冷清的街道便知,恐怕一时对我们还没什么好感可言。”黎百草说完,转头向后张望了一圈,又道:“但听说,参加‘义营’的多是百姓,就那么死了,就算误伤,也得有个说法。”
史进捏着下巴,双目盯着地板,思虑了片刻后将头一点,转眸瞧着黎百草道:“这个说来也容易,我们实话实说,述清原委,到时官家的责任,自然是逃不脱的。只是说来说去,还是苦了百姓。”
“可不是,你没见陈达上午打扫战场的时候,满城百姓齐齐落泪,哭号之声久久不绝。那妻离子散,yīn阳相隔的悲惨,我是不愿再看到第二幕了……”黎百草说着便深深叹了口气。
史进听罢,面sè也低沉了三分。缓了缓,才道:”百草,你所言的‘悲’既是如此惨烈,那喜又从何来?”
“哎呦,大当家的,百姓不造反,这还算是‘喜’的,‘悲’的我还没说?”
“啥?!”史进听了他这话,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急着道:“连这都算‘喜’,那‘悲’又是一副什么情况!”
“大当家的,你别急,容我慢慢和你说……”黎百草见史进这般激动,生怕他刚刚好转的伤势恶化下去,但下面这话要紧的很,不说也不合适。这话在黎百草的嘴边转了几圈,最终还是吞吞吐吐,讲了出来:“……这‘悲’无独有偶,一是伤病太多,药物匮乏,数千尸体也须妥善加紧处理,不然会惹瘟疫。”
史进一听还当是什么‘悲’,方才心头上扛起来的重负便瞬间土崩瓦解,吐了口气道:“我还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周边山林yīn翳,这些药材应该不乏,多多差些人去便可。至于那些尸首,官兵的就堆叠起来,一把火烧了便是,百姓的尸首便叫家属认领各自安葬主坟。”史进一口气说完,却不见黎百草的面sè缓和。
黎百草唉地叹了口气,沉重地道:“大郎,如今已非这般容易。我们……我们被重兵困在城里了!”
“什么!”史进一听,腾地站了起来,两眼都惊得直了:“啥时候的事?”
“就在将近午时的时候,陈达还在清理战场,听城头上放哨的兄弟说,西南方尘土飞扬。过了没多久,果然就有大部兵马掩杀了过来。他们攻了几次都被陈达给守住了,听说午后那部兵马在城外扎营,将我们围了个铁桶一般……”黎百草小心翼翼地瞧着史进面sè的变化,生怕他心下一急,给急出什么意外来。
史进一听被围了,心火腾的一下就烧了起来,哪里还顾得上黎百草,快步狂奔出来,跑到后院马厩,也不管它好坏,扯开缰绳,便绝尘而去。
黎百草知道他就会发急,但急成这个样子,却是万万没想到。史进身子不过勉强好些,特别是肩头的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在这急火攻心之下,再上战场厮杀,只怕会伤了身子。尽管黎百草疼惜他,但却没史进动作迅疾,撵在后面追了两步,见他夺门打马而去,也只得作罢。
史进一路催马狂奔,直往西城门下而去。那里正对这史家庄的方向,也是迎着莆田县的来路,必定会是攻防的主战场。史进打马驰过几个小巷街头,终于拐上了元通大街。此时虽是黄昏rì落,但这数仗宽得街面上却冷清,无半个人影。越往西城门的方向去,街道上的血迹就越密集。战死将士的尸体大多都被处理掉了,这青石板铺就的大道上只留下一滩一滩乌红的血渍。道路两旁也是被溅洒满墙的血污,被风吹干凝结在临街的门户上。而这一切,在夕阳的衬托下,更是格外触目惊心。
史进到了西城门下,连忙跳下马来,把缰绳丢给过来迎他的喽啰,便三步并作两步地爬上石浆砌就的登城阶。史进登上城来,只见城头上人头攒动,一个个剑拔弩张,史进转过两个箭垛赶紧往城楼边走。守城的将士一瞧是史进登上来了,各个jīng神便是一震,接着满心振奋,再瞧一眼城外的官军,心里可就踏实的多了。
史进走进城楼,只见陈达、时迁两人围着张檀木方桌,当地站着。守门的喽啰报了来人,陈达、时迁便急忙闻言转过身来。陈达一见史进,张口便急了:“大哥,伤还没好,你怎么就来了!”
“一点小伤,不碍事。都什么时候了,还能在乎这个。”史进说着走到桌前。
桌上平铺着一张寥寥草草应急的华yīn地图,图上的华yīn县四面临山,就像一只木瓢,方圆辽阔地,将华yīn县满满登登盛在里面。
第五十三章 孟督监挥兵城下
陈达也是个干脆的人,见史进固执的样子,便知就是劝回去,他也安不下心来疗伤。不如一起想个法子,退兵也好,突围也罢,只要能将史进送回山去,疗伤的事便好说了。
于是陈达便不再劝他,指着地图道:“大哥你看,官兵成这八面包围,打了一下午,也没能打得进来,现在就各自扎营,守在城外。到现在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史进听了稍稍有些诧异:“哦?怎么会一点动静都没有……那据你观察,他们的大营在哪里。”
陈达将手一指地图,是西城门外的一处山脚下,道:“便在这里,他们扎下大营,咱远远望去,却不见半个巡逻放哨的人,真是怪异的很。”
“依山傍水,倒是个扎营的好去处。可是,他们这样守营也定有说法。”史进说着便开始沉思。
“要不,我带一队人马去突袭一次,看看他们龟息在营里干的什么勾当。”陈达看着史进的脸,略带说笑地道,语气里满是对官兵的不屑。
“这却使不得。现在,虽然很难说是谁更占优势。但要说,此刻最坐不住的人,却万万不会是咱们。”史进也望向了陈达的眸子,认真地道:“他想龟息,咱便让他龟息,等他坐不住了,自然就‘浮上’来了。何必现在去探他虚实,中了他们的jiān计。”
“大哥说的对,他们想龟息就叫他们龟息,说不得就真的憋死,给归西了呢。”时迁此刻听着有趣,也忍不住插了句嘴。
却听史进又道:“若我记得不错,那西城门边角的城墙教火给烧塌了一处,可有多派些兵去守着。”
陈达点了点头道:“伍三狗领兵在那里死守,只是坍塌出了一个缺口,没什么大不了的。方才那几波进攻大多是冲着那去的,都被伍三狗给挡住了。此刻,正用木板石浆凑合着,加紧修补着呢。”他顿了一下又愤愤不平地骂道:“那刘狗官十年前曾奉旨修固过一次城墙,一定没少吞了银子,修固出的城墙都经不住一把火烧,他娘的,害得咱哥几个还得这般费事。”说着便咬牙切齿,恨不得再找出那狗官的尸首来戳上他七八个窟窿。
陈达在这里骂着,史进听着却觉得其中必有蹊跷,官兵此刻应该集中兵力,攻打那塌方的地方,哪有道理容得我等修城。其中却是为何?
“兄弟,你见官兵初初来时,有多少人马?”
陈达看了看时迁,道:“约有个万数吧,黑压压地一片,和蝼蚁一般就直扑过来,来势凶恶的很,可是到城下,叫咱的兄弟给shè了几轮箭,就没那么风光了。”
史进捏着下巴,又想不通了:”万数人马说来也不算少,可是放着这么好的时机不逮,莫非官兵要等我们修好了城,再来打么,他们也没这么正派啊。”
“可不是。我两开始也纳闷,最后绕城跑了那么一趟下来,我就觉得也不足为奇,大哥你想,经过几次攻城,各有损伤。咱且算他有一万人马,分八营扎寨,每营便只有一千五百人。而我各门上的守军,连同降兵败将,也有两千余众,况且占据地利,他们自然是不敢轻易打的。”
“那你的意思是,趁现在他们兵力分散的空当,突然发难,各个击破?”史进按着惯例往下推想。
“我两方才便在做此打算。大哥你看。”陈达将手往地图上画了一圈,道:“我们由西门出一支三千人的骑兵,直取官兵的大营,杀他个措手不及。等砍倒了大寨的幡旗,也就砍去了他们的大半的士气。我们分兵相背进发,我从左侧逆时针往南门打,哥哥你带兵顺时针往北门打。如果一切顺利便在东门回合。如果途中有异,便捡就近的一门而回,我们城里相会再做打算。哥哥你看如何?”陈达连比划带谋算一口气说了下来,信心满满地看着史进。
史进听了,心里对这个大概的攻略多多少少表示赞同,便点了点头。但史进那双jīng锐的眸子却一直死死地盯着那张地图,看着那官兵扎营的山脚,渐渐地就有种不祥的感觉爬上心来,于是又微微地摇了摇头。思索了一阵,史进才缓缓地道:“这计倒是条好计,但你瞧他们现在非但没有着急攻城的意思,倒是连jǐng戒都撤去了,一般用兵打战是不会这样的。可想他周边必有埋伏,故意摆出这样的姿态来,引诱我们进去,好杀我们个片甲不留,你说是不是。”
陈达也双臂撑住桌面,俯下身去,细细地瞧。官兵扎营的那片山脚,周围皆是寸草,既无灌木,也无树林,是要藏个千数人,却是件登天的难事。如果所谓的伏兵是出自两个侧营,那又达不到及时收拢的效果,难以起到埋伏的作用。唯一可能的是什么,陈达搜肠刮肚地考虑着。城楼里死一般的寂静,每个人都在深深地陷入了思索。
过不了过久,陈达突然自言自语起来:“想必就是这样了……嗯……”
陈达最后看了一眼地图,便抬起眼来,看着史进说道:“大哥,我是看出来了。这帮孙玩的就是空城计,只不过没有当年诸葛亮空的厉害罢了。”
时迁这下不明白了,他虽不识得多少字,但这空城计还是听说书的讲过。方才陈达还亲口说的,每一营里至少都有一千五百人,大营里也只会多不会少。这样的营,哪还算得上是空城?于是便想问个明白道:“怎么个‘空城计’法?你方才不是说……”
“没错,方才我说了,他各营兵力分散,奈何不得我,但我却奈何得了他。所以,他故意摆出这样一个虚表,来掩饰他的虚实。此刻恐怕已有快马奔回,传令搬兵去了。倘若增了兵,那我们就真的被困了,况且我们又无粮草,到时候只怕会不战自乱。如果官兵速度快些,此刻正有一队人马来呢。”
“啊呀!”史进受了陈达的启发,灵光一闪便瞧出了官兵的名堂,着急地吩咐左右道:“快快快,多教城上的兄弟备些箭羽,那官兵使诈,不久就要一举攻城了!”
就在那几个传令的人前脚刚跨出城楼,就迎面撞上了一个回报的喽啰。那喽啰急的满身是汗,冷不丁被出门的人撞倒在地,来不及看清来人,便连滚带爬瞅了个缝隙挤进门去。看见史进陈达,立刻站起身来道:“当家的,不好了!官兵分八路兵马冷不丁地攻过来了!”
第五十四章 守华阴万箭齐射
史进、陈达和时迁听了那喽啰的回报,三人急忙奔出城楼,一字排开,站在西城之上。史进一脚踩在箭垛上,往远处一望。只见目光所过之处,皆是官兵的影子。刀枪林立,幡旗纷飞。在一片喊杀冲天的气势下,犹如决堤的海cháo,迅猛地朝华yīn县城下淹没过来。
陈达一瞧,不惧反笑。从左右小厮的手里接过丈八点钢枪,对史进说:“大哥在此观战,小弟下去回回他们。”说罢一甩披风,便命人备马,要下去迎战。
史进看着城下这阵势,浩浩荡荡,奔到距城三百步非但不顿住阵脚,反而更是一阵猛冲。史进心下惊异,连忙喝住陈达:“勿开城门!贤弟去不得!”
陈达刚下到一半,突然听到史进叫唤,便急忙顿住,一面叫传令官纠集骑兵马队,一面快步返回城头上来。
“这就不是来叫阵的,是攻城!”史进见陈达又上来了,才指着下面黑压压的兵马冲他道。
陈达上前一看,可不是。官兵来势汹汹,都跑到城下两百步内了,打前锋的是一片千数人的朴刀兵,其中架着七八条登城梯,由十多个壮士抬着,犹如一条条滑溜溜地蛇蟒,飞一般地朝城下奔来。后面紧跟着是十几队长枪兵,和众多压阵的骑兵团。陈达放眼望去,铁蹄过处,烟尘滚滚。这一切伴随着似血的残阳,此情此景分外獠人。他看在眼里不由地愤愤骂道:“那娘的,才攻了几次,就不安套路来了。”
“准备弓箭——!”史进一声高昂的怒吼,紧接着城头两侧由近及远纷纷响应。
弓箭手搭弓上箭,密密麻麻列在城垛上。一个个紧咬着牙关,扯满弓弦,眯起单眼,jīng锐的目光死死盯着各自觑准的猎物。
史进高高举起右臂,看那官兵一入弓箭shè程,便猛然向前一挥,吼道:“shè——!”
这一声将令,引出数千箭羽。闪着夺命的冷光,嗖嗖嗖嗖,直扑官兵的前锋。官兵来不及躲避,被这突如暴雨的箭阵shè穿衣甲,透心透肺,即刻便响起一片中箭的痛嚎。命中要害的,冲势过猛,向前扑了几个跟头才横尸疆场。而shè伤肢体者,穿痛之苦,撕心裂肺,不是痛晕过去,也是被后队践踏而亡。
城头上的弓箭手一轮shè完即便退后,后面一轮即刻补上。弓弦拉满,箭矢锋锐。
“再shè——!”
嗡的一声弦响,千数支弓整齐划一,应声发箭。犹如飞蝗般的箭矢,像是嗜血的恶魔,张开了他那血盆大口,露出数不尽的尖锐獠牙,直直朝冲锋的官兵扑来。冲在前面的朴刀手身中数箭,还没来的及哼一声就倒地死了。跟在后面的将士,急忙挥起兵刃挡在身前,可是漫天的流矢,哪里抵挡的住,一箭擦肩而过,一箭正中心窝。就在官兵叫苦连连的时候,史进都不给他们个喘息的机会,刚劲有力地又一挥手!
“连shè——!”
这下可惨了那些官兵。西城上的弓箭手三轮交替shè箭,一轮shè罢退后换箭,二轮踏前一步,接着shè杀,二轮箭出,立刻委身装箭,三轮插缝shè击。等第三波箭shè过,第一轮的弓箭手又已备好,上前放箭。由此开来,三轮箭矢相叠,连绵不断。
那漫天黑压压的箭矢,看在攻城的官兵眼里,便是死神最后的降临。恐惧和绝望的气氛瞬息间铺天盖地,压着人的心跳,直叫人喘不过气来。箭羽密密麻麻地穿透了前锋官兵的身躯,冷漠而无情地带走了他们的心跳和体温。也伴随着一具具尸体倒地发出的沉闷,刺满了城脚下百步内的土地。而那些冲锋的千数官兵,此刻活下来的只不过几百之众,其中大多带有箭伤,鲜血顺着伤口淌下,原本犀利的眼眸也早已暗淡无光。
史进看着眼前上演的惨象,心有余悸。仿佛也感觉到了锐利箭头刺破结实胸膛的撕心之痛。他看着城下飞奔的官兵中箭扑倒的惨状,中箭时鲜血飞溅的凄凉,但除了急烈的心跳,史进什么感觉都没有。这里是战场,“你死我活”是这里唯一的规矩,也是留在史进心里最后的话。
史进顾不及那么多,急急命身侧的陈达纠集骑兵,寥寥草草接过左右喽啰递过来的衣甲,一面下城一面急急忙忙披挂身上。
在几十轮箭雨之后,官兵千数朴刀手和长枪兵很多惨死城下。而那些九死一生地躲过箭雨的官兵,冲到了西城门下来。十来个架梯的官兵发一声喊便把劲使到一处,刚要将攻城梯搭上城头的时候。华yīn县西城门就轰然打开,就在那些官兵还没缓过劲来,不知道发生什么的时候。史进和陈达已经驰马横枪冲了出来,后面紧紧随着大部骑兵,各个手握长枪,银盔银甲,这么猛的一看还真是大宋官家的铁骑。突然杀出的这队人马,让官兵措手不及,也让他们很不明白,不是说要剿匪么,怎么有官军杀出来了。
原来陈达不过是给缴获的衣甲马匹换了个东家罢了。叫少华山的兄弟们穿戴好了,提枪上马,右臂扎上一条白布,即混淆对方的视觉,又不会误伤了自己。陈达向来喜欢投机,而此刻也要耍耍这小巧,才安的下心。
就在官兵愣神的空,史进一马跃出,后众人马也随即分作两路。史进陈达有如二龙出水一般,由城下往外扫荡开来。史进借着马匹的冲势,一把长枪耍的漫天寒光,所过之处更是血气磅礴。陈达善于马战,指挥着马队在敌阵里横冲直撞,不过片刻便搅浑了敌方的队伍,一把丈八点钢枪杀的那步兵前营,丧胆溃逃。
有陈达在城下游走屠杀,史进便放宽了心,带着另外的一千骑兵直奔那后面压阵的官军。那些银盔银甲的正统官家骑兵迎面遇上了史进的队伍,见他们也是银盔银甲心下首先就惊了一跳,又瞧那他们一路鲜血淋漓的杀来,自己这气势相较之下就差了些。但他们毕竟出自正统,将戟一横便有一较高下的意思,驰马直望史进而来。
第五十五章 解围城二龙出水
史进迎面就遇到了官家的压阵骑兵。只见他们拉着长长的方阵,挥舞着长戟猖狂地喊杀而来。整个阵型就像一只刚劲有力的大手,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由远及近,想把史进的队伍一把捏住。
史进瞧在眼里,面sè丝毫不改,反倒两腿一夹马肚子,英勇地带着队伍直迎上去。只在电光一霎,两军便兵刃相接。
史进挥开长枪,望着迎面而来的官兵就是横枪一鞭。这一枪抽下去,顿时前侧的四五个官兵滚落马下,随即被奔腾的铁蹄踩成肉酱。史进枪下不缓,在这侧抖了个花枪又刺瞎一人便横扫一枪,将锋锐的枪头荡到另侧架住刺来的枪戟,借着胯下的马力,臂膀用力一推,只那一瞬便将三个攻来的骑兵反推下马,接着又是一片惨叫。
在这场对抗之上,双方都是借着马的脚力迅疾,手里兵刃的劲道也就随之徒增数倍。你来我去,往往只在眨眼的一瞬之间。在这场直面冲突的骑兵较量中,生死叵测,一半靠命,一半仗技。而史进恰恰正是那个两者兼得的人,他快马不停,一路直杀下去,手起手落便有敌将落马。真可谓枪枪见血,招招毙命。他眼眸的刁钻,下手的jīng准还得归功于他师傅王进。
史进跟着王进练习盘马弯弓的时候,王进常常在柳林中,在那万千垂下的柳条上黏上红纸细条,然后便要史进驰快马从柳林里穿过,以徒手去摘那红纸细条回来。开始的时候史进快马加鞭冲进林里,三番五次下来也愣是一条红纸都不曾摘得。王进那时看了却不失望,能以自己的意愿驾控了马匹从树缝里穿过已是不易。况且那等技艺并非人人可以习得,也自然是他不传之密。但王进见史进筋骨悟xìng皆是极佳,更是视史进为关门弟子,因而才教他这个绝技。王进让史进又跑了几趟下来,便开始传授这万人军中眼疾手快的高超法门。史进按着师傅的指点又驰骋了几十个来回,渐渐地由勉强摘一条还撕烂了一半,到后来摘取了几条也完好无损。再到后来,史进经过一段时间的刻苦练习,便可驰马在柳林里来来去去犹如行云流水,所见红纸也能信手拈来。
起初史进并不理解,不晓得这奔来奔去有什么用,此刻一路杀的爽快才晓得了,那真是受益无穷。
在这两军相对冲锋的要命时刻,在旁人看来马速极快,来人往往都是甲光枪影晃晃而过,而自己前一霎还安坐马上,后一霎就可能身首异处。但对史进而言,提枪行刺,一举一动,都分分明明印在他心下。他不但瞧得清来人的脸面,就是他们所使招式的趋向都一一落在他的眼里。
史进挥起长枪有如飞龙在天,在头顶旋了两旋,将冲到身旁两侧的几个骑兵连盔带甲一起削了个血肉模糊。史进手下加劲,将长枪的旋花由右侧落下,将两个随后上来的骑兵由肩头至胯一并斩断,接着枪头一顿在面前横扫而过,将前路的几个也拦腰斩落马下。
史进身后紧随着一支队伍,借着史进这势不可挡的冲劲,也大开大合地挥舞着长枪,将官军斩杀落马下。不消的多时,官兵的血sè就染满了史进这支骑兵的衣甲,应着夕阳的惨淡,更是一片触目惊心的鲜红。他们就像一把锐利而染血的刀锋,长驱直入,将官兵整齐的方阵来来去去裁了四分五裂。
而此刻的陈达也帅着麾下的众将由西门杀开去,那些伤痕累累的朴刀步兵在他们的铁蹄之下,就犹如板上的鱼肉,陈达等众挥起长枪,一通驰骋践踏下来,便轻而易举地解了西城门周边的围攻。陈达又奔了几个来回,再回首看时,西城门之下所剩官兵,零零散散不过百十人,他们自然由城上的shè手压着,也成不了个气候。于是便松开缰绳,打马再往北门杀去。
陈达拐过城角的时候,远远一瞧,北门下的官兵死伤的一片惨淡。而此刻一架攻城的云梯也被华yīn县守军给推翻过来,踩在梯上的十多个军士随即惊叫着摔死在城下。而城下已有数十个壮汉抬着撞城锥正喊着号子一下下的发力,撞击城门的巨大声响,轰轰轰的震着它周边的数百个拔刀挡箭的士兵,也震着陈达急切的心。
陈达一见所剩敌兵数不过千,又担心城门在哪一次冲撞中砸开了,于是心下悄然定了主意,也不由外围来回冲杀了,策马直往城门下抢去。
那守城的官兵只顾着遮挡城上shè下的箭羽,眼盼这攻城部队能够快一点撞开城门好杀进去。等他们察觉陈达这支骑兵的时候,为时已晚了。首当其冲的那几个官兵刚把朴刀挥过头顶,还没来得及发力砍下,就被陈达胯下的坐骑迎面冲倒,后面的骑兵接踵而至,铁蹄过处,皆是一片血肉撕扯的痛嚎。
陈达将丈八点钢枪紧紧握在手里,望那左右的官兵便是一通劈斩。杀的城下官兵顿时乱了阵脚,朴刀步兵在这铁骑下受制的很,而那长枪兵因为事发突然一时又组织不起有效的防御,后撤的后撤,冲锋的冲锋,一时搅合在一起,乱作一团。
陈达一看这情形心下可就乐和了,索xìng大喝一声杀,带着后队骑兵冲杀的更加迅猛。陈达当先杀到东城门下,突然一拽缰绳,直接一马越过了那正在撞门的攻城锥。就在这坐骑凌空之时,陈达横枪一扫,将左右四人刎颈而亡。后继的骑兵分八列紧随其后,枪头所过之处,亦是血肉横飞。
不等一队骑兵驰过,城下的官兵就被杀散大半。陈达扯着一侧的缰绳,切着城门的横向,走着弧线的攻路。一路冲杀,绕到了官兵的外围,至此开始来来去去,杀了两三回。陈达再回到城下的时候,官兵死伤的已经所剩无几。陈达心下满意却不敢稍作歇整,马不停蹄继续绕城而下,得确保其他两门也安然无恙。
但陈达驰马越往下走,心就越惊,等奔到一半的时候,心中不祥的感觉就越来越重。压着他直喘不过气来。所过之处官兵横尸越来越少,到东城门下的时候,都没有多少官兵的影子。
第五十六章 杀溃兵攻陷大营
史进见陈达去解围城之急,于是集中心智,继续去收拾这帮子官家的骑兵。经过方才的一通杀戮,那支骑兵团已被史进杀得七零八落。史进在敌阵中横穿出来,身上马上,全都染透了官兵的鲜血。那赤红的溶液,随着马匹的奔驰一点一滴落入草丛。史进一拽缰绳,掉转马头,看着速度减缓的官兵,唇角微微一笑便又拍马往敌阵的核心密集处冲去。
那些官兵急忙收住马匹的去势,可回马还是慢了几拍,马队还不及调整阵型,史进就率军又杀气腾腾地掩杀过来。
史进一马当先,长枪一晃,将愣神惊愕的官兵一枪挑起,接着便顺势一甩,将侧旁的官兵***下马去。后面紧随的兄弟经过这几轮的冲杀,也杀出了爽头,一个个长枪挥舞,枪头所过,皆是伤亡。史进所带队伍乘着箭矢之阵,由史进这箭端开始,后随的兄弟排面依次扩大,越往后走人数越多,枪头刺杀的也就更密。史进就这般势如破竹地冲杀进去,一下子就将官兵的阵型扯出一个大缺口来。这时官兵的前队才开始反应,急忙策马往大营奔去,而后队却被史进这横冲直撞搞得混乱不堪,一时间挤在一起,来来去去全无章法。
史进一枪撂倒一个后队的官兵,接着左手控枪,右手发力,望着面前众多官兵的后心便是一通眼花缭乱的连刺。枪头透甲而过,横穿胸腔,直刺心窝。一枪刺破,便抽枪再刺,史进手下的枪头犹如蜻蜓点水,只见后队的官兵后心爆出一捧一捧的血花,却不见史进下手有丝毫的阻塞。
史进一路杀的起兴,见这州里调来的骑兵团也不过如此,于是马不停蹄,官兵往哪里逃,他就挥兵杀到哪。方才还是战略防御的史进,现在彻彻底底开始了侵略xìng的进攻。这般血肉横飞地冲杀下去,官兵的人数急速锐减。
史进追杀这官兵奔出许久,看官兵溃不成军地往大营逃蹿,心下对他们更是蔑视。此刻不知那孟督监是不是就坐在大营里,如若他亲眼见到自家的骑兵团溃败如斯,也不知作何感想,只怕吹胡子瞪眼却气得说不出话来。史进想着便往官兵驻扎的大营望去,此刻跑得近了,也就比原来在城头上遥遥相望更瞧得清些。只见寨门还上排着一些守军,他们见自家的队伍溃败回来,急忙敞开了大门想放他们进来。史进瞧在眼里,心下的好胜之心就生出来了,率着众兄弟快马加鞭,紧紧咬着骑兵的后队。
等史进的队伍尾随官兵杀到寨下,那些为数不多的守城官兵才瞧出了端倪,原来那混在后队里银盔银甲的一伙,并非全是自己人。可是此刻想关上寨门已来不及,手忙脚乱之间,寨门上便有人高喊shè箭。可是从上往下面一看,奔腾闯入的骑兵衣甲相近,根本分不出个你我。偶尔一眼瞅见后队斩杀前队的,但也因为速度太快,还不及瞄着放箭,也就一晃入城,错过了时机。
这下可把守在大寨里的官兵给吓慌了,胆大些的还寥寥草草shè上那么几箭,胆小些的,直接丢了弓箭各自溃散,拍马走人。
那支官家的骑兵本想借着大寨的shè手来shè住阵脚,容他们入寨稍作调整,再杀出来破贼。但没想到,史进这伙人杀的这般迅猛,非但死死咬住不放,还稀里糊涂地也让他们杀入寨里来。那领兵的头头,一瞧心里就慌了,这下引狼入室,非但会让全局扭转,州兵更是要溃败不可。不但孟督监那里没法交代,就是朝廷也不会轻饶了他。刺配充军还是好的,只怕会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那头头心下一想,反正横竖都是死,还不如战死在此处换个顺耳的名头,好歹家里人也不受牵连。他这大义凛然的主意在心底一打定了,便急忙收住去势,在大营里饶了一个小圈,掉转马头便想带着队伍再望史进杀来。
那头头扬声喊了一嗓子长长的“杀”,便扬鞭打马,很有拼命的架势,可是奔出没几步,才发现其后的手下一个都没跟上来,回头望时,那群官兵早四下溃散,常言道:“兵败如山倒”这下,这头头可真的领教了。
可他都还没来的及叹口气,以表达一下此刻“有心救国,无力回天”的悲壮就被史进的队伍一枪刺穿肩头,冲落下马。一阵铁蹄踏过,连那头头的银盔都踩了个稀烂,尸首就更是没处寻了。
……
此刻在官兵大营后面的半山腰上,由众军护着在山林隐逸间耸立一人。只见那猛士头戴一顶铺霜耀rì盔,盔上撒着一把青缨,身着一副钓嵌梅花榆叶甲,腰系一条红绒打就勒甲条,前后兽面掩心,上笼着一领白罗生sè花袍,垂着条紫绒飞带,脚登一支黄皮衬底靴,坚毅地踩着一块凸起的高石。那人一手叉住腰身,一手提着金背大刀,静静地看着山脚下,惨烈如修罗地狱的大营。脸sè浮起一阵不易察觉的喜sè,嘴角也不由地露出了笑意。
“报——!贼人率领两千余众乔装我军,杀入大营之中。”一个身着银sè铠衣的官差,快步奔上前来,单膝跪地,双手一报行了一礼,气息错乱地急急回报。
那人不为所动,仿佛没有听见那官差在说什么,依然静静瞧着下面。看着在混乱之中那一股组织极强的洪流很快在大营里席卷起来。
一个将军随他瞧着,忍过片刻,但烈火般的xìng子还是按压不住,横跨一步从列队里出来,双手一拜,说道:“督监大人,妙计已成,何不……”
孟督监脸也不回地站在那里,听他言语,只将手掌往肩头一扬。
那将军一见这禁言的示意,便立刻停口顿住,将后面的话语硬生生地咽下肚里。
孟督监深深吐纳了口气,瞧着下面目不转睛,很有韵味地道:“虽是瓮中之鳖,但还不到火候。需要温火再炖上一炖,这肉才能入味。吃着也才能爽口,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
第五十七章 攻大寨史进中计
那些原本守在大寨的官兵,见了史进等众就像见了鬼似的,二话不说,丢盔弃甲望风而逃。而那些“罪魁祸首”的官家骑兵更是吓的丢了魂,他们头头的惨死让他们更加慌不择路,沿着大营的兵道,一路狂奔下去,行到尽头慌张不知左右,直接驾马随着队伍冲开寨栏,逃到了山脚之下。因为上山不易,这才四下流窜。
史进一口气追着官兵冲到寨后,见官兵那些落魄的样子,史进不由地高举长枪仰天长笑。那句“见好就收”的话便被他这一高兴又给抛到了千里之外。他挥着长枪只管杀戮,直至杀到寨后的山脚下,见官兵四散逃亡成不了个气候,才收束队伍。
此时的史进并未有稍作休整的意思,反而打算再挥兵向北,从后方偷袭官兵西北军营,让官军首尾不得兼顾,也好助陈达一臂之力,加快化解围城之急。
就在他发令往北进军的时候,突然方才山上安静的树木,瞬间发出一阵阵沙沙沙的乱响。史进心下觉察有异,暗自正做打算。可就在这时,山上的树林间突然发难,百千带火的箭羽从上而下,犹如缭乱损落的星火,划过了黄昏的暮sè。
史进心下暗叫不好,拨转马头便要领军撤走。却不想,那些火光纷纷的箭羽却不是望他们而来,嗖嗖嗖地从他们头顶穿过直直shè入官军的大寨里头。瞬时间大寨里火光四起,史进不晓得这大寨里头放着什么东西,遇火便燃,不过熊熊燃烧的片刻,官军的大寨便陷入一片火海。
史进一瞧后路断了,心里不祥的感觉就越来越浓。明知这山上有鬼,但后路断了,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遇神杀神,见鬼杀鬼了。史进一咬银牙,随即下令,全部沿着山的坡脚一路向北奔出。
史进还没奔出几丈远,突然山上擂起一阵战鼓,瞬时成千上万的骑兵沿着山坡直冲下来,又是清一sè的银盔银甲,这下可轮到史进头疼了。那隆隆的擂鼓声已让人胆寒,这突然杀下的官兵使人更加慌神。
史进心知中计,可是眼下已经没有退路,他带着少华山的众兄弟,也只能硬着头皮尽量往前冲出。不过几个起落的瞬息,山上借着地势俯冲下来的官兵便很快将史进的队伍冲成数段,史进看着带出来的队伍遭人伏击,心急如焚,但一时又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在这狭长的山脚下,一面是山坡一面是火海,往哪都不是个好出路。此刻被官兵这么一冲散,首尾不得兼顾,更加没法约束队伍协力突围。
史进带着一部分兄弟困在前面,迎着截杀下来的官兵,当面虚晃一枪,便架开了面前几把刺来的长戟,紧接着枪头往前一刺,打了个枪花,便随即左右一扫,将前面数人拦腰打落马下。史进在这人来马往的围杀中,借不上丝毫马力,反而胯下的战马被官兵冲冲撞撞地截断了前路,直在马群混乱中打转。
此刻史进的身后的兄弟已经不过百十人,紧跟在史进后面,一点一点地往外杀。但胯下的战马跑不起来,没有速度的协助,那靠的就只有招式和功力了。而在现有的情形下,训练有素的官军和徒有蛮力的匪军,两者之间的优劣之势,就暴露的更加彻底。
史进眼睁睁地瞧着身后的兄弟遭受官兵的杀戮,他们拼命地挥舞着长枪,但技不如人,还是会在这兵刃交接的近身搏杀上,多多少少吃些亏。官兵仗着势重,又有比匪军更好的枪棒功底,所以在史进军里,横冲直撞,毫无顾忌。
史进看着兄弟们各个杀的很是吃力,便知道了少华山的症结在哪里。等到回了山上,排阵练兵是头等大事,以后征战不在少数,兵员的武力要猛,这才能添上胜算。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是迟了。后面的队伍想救也救不出来,能带着身后的百十人突围史进都得使出混身解数。
史进人数不占优势,地利也不占优势,一路被官兵压着打,心里要多苦闷有多苦闷。好不容易杀到西北边上的开阔地,却被这官军围了个水泄不通。史进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官军围困了,心里的那份恐惧早烟消云散,可做笑谈。但每次都打得这么幸苦,心里就不爽快了。本来一路杀的痛快,这可好,中了埋伏,受了一肚子鸟气不说,还折损这么多的兄弟。
史进旧伤本来就没好透,此刻这么忘我的一通拼命下来,横削纵斩的连番大动作又将他右肩的伤口撕裂开,流出带着血丝的淡黄液体来。而脊椎的伤痛也不合时宜地开始造反,随着他每一次的扭转盘回,一痛紧跟一痛,直往他心窝里钻。史进痛的满额冷汗,浑身淋漓早浸透了衣甲,顺着脊背直往下淌。
史进忍痛荡开一枪,一招“龙腾四海”将长枪在周身盘旋游走,不但将围攻的兵刃尽数架开,还将左右的官兵也打下马去。史进借着这近身无人的空隙,眺目一望,啊呀,这官兵哪里杀得完。目光所及之处,银甲晃晃全是官兵,就光在外围奔走的就有十多重。史进一看,心里觉着就凉了一半,而现在这阵势,就是拼了老命都杀不出去。史进自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万万不会泄气。可他怕就怕在身后跟随他的那些少华山的兄弟,他心里没底,在这样的绝境里,他们能挺到什么时候。如果要败在官兵手里,一时半会儿是没有的事,但要是自己气馁了,败在自己手里,那就是瞬息之间的活。
史进不敢再往下想,他现在能做的便是抖擞起jīng神来,就算一时半会透不出重围,那也要杀出一个气势来。非但要杀出一个叫官兵望风胆寒的气势,也要杀出一个让众兄弟觉得痛快的气势。只要这股气势在,那么大家的心里就不会垮。只要越杀越起劲,那么即便是最后全部阵亡了,刀枪捅进胸膛,人都丝毫不会痛,到那时才是真正的笑卧沙场。
而史进凭借自己的枪棒功夫,不但真的打出了这个气势,还真的让大家都沉醉其中,舍生忘死,大呼痛快。这不但要归功于他师父传授的武力,更在于史进在山寨的威望和他恢弘的人格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