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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牛国医妃全文阅读

作者:肥妈向善     最牛国医妃txt下载     最牛国医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21】免死金牌

    等着客人都进了屋,李敏带人绕到了王爷府里马厩后面的小院。这个地方,本来是储存酒的仓库,相对比较隐蔽。

    屋里点上了火,站着坐着的两个人,听到脚步声,都转过头来看。念夏掀起门帘,李敏走进去,见的是除了八爷以后,一名青衫女子戴了顶斗笠,斗笠沿上垂下一层面纱,完好地盖住了面孔。

    李敏在等女子自我介绍是谁时,身后一个不速之客,手拿酒盅,潇潇洒洒,放荡不羁,跟在她后面径直迈进了屋子。刚好是老公昨日介绍过的贵客许大侠。

    许飞云不等她说话,一个蹲,坐在了离屋门最近的那把椅子,眸子直射到八爷与女子两个人身上,问:“是母子吗?”

    如果说八爷还不解其意,不知道许飞云是何许人是敢如此放肆在护国公府里来去自如宛如是这里的主子似的,那么,青衫女子是在看见许飞云出现在李敏身后的一刻,面纱下面的秀容微微起了一阵波澜,伴随一阵风从窗口进来在面纱上吹了吹,露出了点痕迹。

    “这位是——”朱济都不能不有些不是以往的那丝纹风不动了,旋转的眸光微露锋芒,瞄准斜靠在椅子里宛如大爷似的许飞云,嘴角却是在问话时上扬含笑,随时保持王公贵族的优雅得体。

    许飞云那目光,从青衫女子身上挪过来,因为八爷这句声音,在八爷脸上瞧了瞧,那副眼神,再在八爷那身银鼠皇子袍缎上看了看,天下无双的妖孽美瞳夹成了条缝隙,说:“草民孤陋寡闻,真不知道贵客是哪位?不如先告诉草民,以便草民三拜九叩。”

    这话里明显夹带了丝用意显然的讥讽。小李子都蓦然为主子涨红了脸。八爷沉得住气,好脾气,但是,一时第一次被人这样说,有些拉不下这张脸。

    青衫女子从袖管里伸出来的那只手,轻轻地拉在了八爷的袖管上,道:“他是北峰老怪许飞云,人称一剑封喉之神。曾经有句老话说,想杀人,找北峰老怪,黄金不重要,天上美酒要百车。而且,神出鬼没,与狼熊为伍,想找,不一定找得到人。”

    北峰老怪的大名在江湖里算是赫赫的了。朱济和小李子,都是有耳闻过这样的江湖好汉。现在突然听到青衫女子这样一说,把传言与眼前放荡不羁的美男子一对,即觉得有些相符,又有些对不上号。

    主要是,这男子五官俊朗,美貌无双,但是,传言中的北峰老怪,到至今那年纪应该是大叔级别了,在众人想象之中,在深山老林里与熊狼为伍大叔,不该是满脸大胡子像野人似的,皮肤粗糙到要死。怎可能美得好比深居简出的大家闺秀,秀秀气气,皮肤白皙润滑,好像天天浸泡过牛奶一样。

    男子手里捉着酒瓶子,可是,全身并无焕发出狐肉酒气那样的恶臭,反而是干干净净的清香,没有什么酒气,唯一那点酒气,一闻都知道只是从酒瓶里仅剩的那点酒里飘出来的。

    只要看到小李子和八爷脸上闪过的那抹惊奇,李敏知道这个谣言真是能害死人。个个都说许飞云爱吃酒,可是,许飞云其实酒量差到要死。两三倍酒都可以醉到不省人事。所以,许飞云是喜欢闻酒香,不是爱吃酒,每天拿着酒瓶子只是为了闻酒香,偶尔喝上一口,要等许久酒劲儿过去了,再吃一口。

    既然知道了这人是赫赫有名的大侠,朱济上前,拱手致敬:“本王对老前辈的大名早已如雷贯耳,如今有幸见到老前辈真人,请老前辈让本王景仰一番。”

    “王爷客气了。”许飞云眸子里微微一眯,完美的唇角弯起弧度:“不知道王爷是万历爷儿子辈中排行老几?”

    都知道万历爷的兄弟只剩下一个鲁亲王。除去亲王府,能称得上王爷,仅剩下护国公府,以及万历爷给自己儿子赐的王爷位。

    “本王排行老八。”

    “八皇子。”许飞云露出一抹恍然大悟的神态,几分惊叹,“八爷的美称,在京师里无人不知。草民真是孤陋寡闻,不知道八爷亲驾,请八爷承受草民这三拜九叩谢罪。”

    “大侠请起!”朱济赶紧两声阻止。

    可是,人家许大侠是懒得要死的人,口上说说,实际上并没有动,反倒显出了朱济那有些慌张的动作像是措手不及。到了现在,似乎,朱济方才体会到眼前这个男人,是自始自终在耍着他玩。

    那是,八爷的名声那么大,许飞云怎么会不知道八爷是何人。

    李敏都觉得许飞云玩的有些大了,不说这个北峰老怪是不是因为性情古怪的缘故才敢拿王公贵族都这样玩,或是说,许飞云料定了朱济不敢动手,还是说,许飞云料定了另一个人不会让朱济动手。

    小李子的脸是涨红了三回,可是没有主子出声,不敢动作。

    朱济再好再能忍的那张以温和著称的面具脸似乎都有了一丝裂开的缝隙。平心而论,他并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男人一见面马上对他怀有针对的意思。

    眼看屋里的气氛顿时陷入了一种僵局时,青衫女子哀叹一声,左手在自己头顶上一摘,把斗笠取了下来。

    由于这个屋子背着阳光,只能有屋子里的灯火,在女子姣好的面容上勾勒出轮廓。真真切切见到女子的真容之后,李敏眸子微眯:果然是如此吗?

    同时,青衫女子的眼神是扫过了李敏和许飞云的脸,看到后两者都处惊不乱的姿态,嘴角微弯,露出个无奈,对小李子说:“你到屋门口守着。”

    “是,师傅。”小李子应声走了出去。

    听到这话,念夏一并走了出去,如此一来,屋里只剩下四个人。小李子把门关了起来。

    “臣妾见过娘娘。”李敏冲青衫女子福身。

    “隶王妃何需客气。平日里隶王妃到长春宫做客,与本宫并不陌生。”说这话的青衫女子,正是长春宫的主子常嫔。

    常嫔眼里幽转的那道目光,似乎对于眼前两人抱的疑问更多。在于,他们是什么时候发现到她参与到刘嫔的案子中的。

    “许大侠看了由皇太孙送到本妃护国公府这儿的那具刘嫔的尸首,认为是易容圣手苏姑的所为。按照许大侠的推断,苏姑身在皇宫之中。况且,既然不是刘嫔死,刘嫔逃脱,以刘嫔一人之力,没有这个本事。能帮助刘嫔的人,在皇宫里,与刘嫔关系的那几个,伸手都能数得过来。也刚好,长春宫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反而让人不免起了疑心。”李敏在这里顿了下,道,“也是许大侠说,如今回忆起来,八皇子也算是京师里的美男子,八皇子的美貌,与许大侠的故人略有相似之处。”

    朱济和常嫔同时一怔,都没有想到最后是在八爷的面貌上出了纰漏。要说的话,一般人也不会联想起这个。毕竟谁会去想到后宫里的娘娘居然会是当年的江湖高手。正好是一连串新近发生的事件有所指,让人起了疑心,才最终联想到这个可能。

    许飞云一声嘘叹吐出唇间,直对常嫔那张没有易容的素容,说:“其实本大侠,当年见姑姑的时候,年纪也比姑姑小,对姑姑的美貌一如江湖里其他男子一般,十分仰慕,但是,平常姑姑遮盖自己真容,都难以见到一回。只是有一次,刚巧被那老怪抓了去,偷看姑姑梳妆打扮的样子,也就那样一次,却是一辈子都难以忘怀了天下竟然有如此美人宛若天仙。”

    首先,许飞云口里的老怪,是许飞云的师傅,许飞云之前的一届北峰老怪,这样的事,也是江湖里一般人所不知道的。所以,人家都只以为北峰老怪老的像七老八十的老头,不是没有道理的。

    听到许飞云那句美若天仙,常嫔脸上稍稍一红,道:“要真是美若天仙倒也好,不必化妆遮丑了。”

    要说常嫔是不是真的美,当然,能被万历爷看中的女子哪有不美的。只是,论起美貌,肯定是不及淑妃之类旷世无双的。

    常嫔身上自有一股风流气息,吸引着当年下江南游玩的万历爷。以至于这个江湖里都赫赫有名的美女,最终被万历爷收进了后宫里。

    由于常嫔自小为孤儿在江湖里随师傅浪荡,当然是没有什么娘家背景的了,只能是先入宫做宫女。但是,极少人知道,常嫔之所以最终愿意入宫,放弃自由自在的江湖生活,都是因为入宫之前,其实她都已经怀上了万历爷的儿子,即如今的八爷朱济。很多人只当她是普通宫女在宫里撞到好运,刚好被皇帝看上临幸了怀上儿子,其实,压根儿不是,都本末颠倒了。

    “姑姑自然是很美的美人。”许飞云说,“当年我师傅都很想娶姑姑为妻,只是我师傅有些自卑,不敢垂怜姑姑的美貌。又有后来据闻欧阳世家等名门子弟都在争取娶姑姑入门。岂知道,不过几年功夫,姑姑竟然在江湖中销声匿迹了。我师傅临死之前还念念不忘,抓过我的手交代我,说是必然要找到谋害姑姑的凶手,如此美人,怎可被人欺了!”

    常嫔的脸蛋更是红了又红,有些羞愧不已的味儿。

    或许她儿子老八,是个老奸巨猾,狡诈的人,可是,常嫔还真不是这样的人。所以,当年万历爷以一代皇帝之尊,突然间被这个江湖女子所吸引,必定是看中了这个女子的单纯无暇。

    “姑姑原来是被皇上招安了,招进去后宫当老婆了。想到此处,我回头给山上师傅的坟头上浇上一壶酒,想必师傅在九泉之下可以含笑了。毕竟,姑姑嫁的是天下独一无二的那个男子。我师傅当年骂得最多的是,像欧阳这样的败类,怎能和姑姑相配。”许飞云洒洒脱脱说完这些话儿之后,把酒瓶里仅剩不多的那点酒灌进了自己嘴巴里,接着,两眼一眯,浮现出了些醉意。

    李敏轻咳一声,示意兰燕进来扶自己师傅回房去睡觉。

    兰燕入来时的那份尴尬更不用说了,眼看自己师傅不过一点酒意又是醉成了这样。

    被自己徒儿扶起来时,许飞云不忘伸出一只指头,指到八爷身上:“姑姑是江湖里最好的女子。你要记得这话了。”

    一句话里,包含的含义太多了。说是说给八爷听,不如说是给皇帝听。

    常嫔这样被万历爷收进了后宫,可是,皇帝后宫佳丽三千,常嫔只是皇帝众多老婆之中的一个,其处境可想而知。万历爷到后来,都只记得八爷,不记得常嫔。

    要许飞云说的话,那肯定是万历爷配不上常嫔这么好的女子。

    常嫔当年在江湖里受人爱戴,除了貌美,并且有一手过人的易容功夫以外,其有情有义,也是一直被江湖里人津津乐道的。江湖人性情多为爽快居多,像常嫔这样,性子温顺,不扭捏,不造作的,而且,对人甚好的热心肠,在江湖里都属于少见,受人敬重和爱慕,不言而喻。

    目送许飞云出去的朱济,脸上飘着一抹淡然。

    皇宫,和江湖,是完全不一样的。江湖里也有狡诈的人,可是,江湖里的狡诈,不过是浅陋的设计而已,哪里如皇宫里,一入宫门深似海,有几个,真能全身而退的。

    “隶王妃。”朱济回头,先示意了自己母亲不要说话,对李敏说,“先请隶王妃给刘嫔看看吧。”

    李敏点头。

    在他们刚才几个人在这边说话的时候,刘嫔是被抬进了隔壁那间生了火相对比较温暖的厢房里。

    春梅拿了件较为厚重的棉被,意图给昏迷不醒的病人盖上。在把被子盖上去时,才发现,病人其实已经是瘦骨如柴,心头不禁被震了一下。

    想刘嫔当年是一宫之主,享尽荣华富贵,不过是被打进冷宫而已,短短一段时间过去,竟然身体是瘦成只剩把骨头了。

    闻及脚步声,春梅连忙从床边退了下去,对着进屋的李敏屈下膝盖:“大少奶奶。”

    “人没有醒吗?”李敏问。

    “没有。”春梅摇摇头。

    听到这句话,跟在李敏后面进来的朱济母子俩,都是露出了一副忧色。

    李敏走到了病人床前,俯瞰刘嫔那张脸,接着,伸手摸了下刘嫔的脉,再翻了翻刘嫔的眼睑。

    朱济扶着常嫔,在床前的椅子里坐下来,安静地等着李敏怎么说。

    初步检查完以后,李敏转回身,对他们两个人说:“你们先说说,是怎么回事。”道完这句,一样在屋里椅子上坐下。

    常嫔眼神有些飘忽不定,毕竟事关刘嫔的秘密,不知道刘嫔会不会听见。

    看出她的顾虑,李敏道:“她听不见的。可能永远都听不见了。”

    常嫔一愣,脸上的表情明显被震住,嘴唇抖了一抖:“隶王妃此话是指——”

    “她时间本来就不长了。”到了这个地步,李敏直话直说,“虽然,之前,本妃是有想过,娘娘会不会是真被人害了,因为本妃突然去找她的缘故。接着,想到那天本妃去找她的事儿,真没有几个人知道的。想动手,哪可能这么快。毕竟本妃离开霄情苑,再到听说她落井身亡,不过半日功夫。明显这事,是有人安排许久的了。可是,如果那人真想动手杀她,何必等到那天突然行动。当然,也不是没有这种巧合。直到皇太孙送来的那具尸首证实不是她本人,本妃心里的疑问才有了答案。”

    常嫔接着她这话说:“其实,刘嫔之前找过本宫,是有提过让本宫帮忙她逃离皇宫的事情。她说有人想弄死她。本宫主要是念及十九爷的心情。想着十九爷年纪尚幼,倘若失去生母,在皇宫里是要变成像十二爷那样孤苦伶仃的人了。心里存了一丝怜悯,于是答应了下来,开始帮刘嫔着手准备这个事儿。那天,本宫是不知道隶王妃去找过刘嫔。只知道那日刘嫔通知说事态紧急,让本宫马上进行计划。那日由于仓促,事情进行的急,难免是出了一丝纰漏。本宫心里为此也是惴惴不安的。八爷后来知道这事儿以后,没少过同样为此担忧不已。更没有想到的是,隶王妃竟然能根据蛛丝马迹,马上找到了本宫。”

    “看来娘娘对于刘嫔为何被人追杀一事是毫不知情了?”

    “本宫确实不知情。”常嫔坦诚。

    李敏那丝目光,从常嫔脸上,移到了八爷脸上。朱济低头翻着茶盖,接到她眼神,抬头,嘴角微勾,像是在说,怎么,又怀疑到我头上了?

    有些事情,还真不是他老八能做出来的。像她娘,都死了多少年了,那个时候,老八才几岁,怎么可能知道什么。要说谁知道,常嫔八成比朱济知道的多一些。

    “那日,本妃去霄情苑找刘嫔,是为了寻找一本书。”李敏开口。

    “什么书?”常嫔一脸茫然地问。

    “我母亲徐氏娘子,当年入宫为静妃娘娘看过病的事,常嫔是否有听说过?”

    常嫔脸上,顿然出现一丝恍悟的样子,这个表情,明显比刘嫔听到徐氏娘子时的表情自然多了。

    “本宫是有听说过。”常嫔道。

    听对方如此坦白,想必是知道的东西不是刘嫔知道的那些。李敏没有问下去。可是常嫔自己说了:“当年,好像是说静妃娘娘找不到太医为自己保胎,所以,在外面找了个大夫帮忙。可能隶王妃指的是这桩事吧。其实,皇宫里,常有人,找外面的大夫看病。本宫反正听着没有觉得稀奇。隶王妃觉得这里面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娘娘是不是还不知道本妃的娘亲已经过世了的消息?”

    常嫔愣了愣:“莫非隶王妃的生母是在给静妃娘娘看完病不久去世的?”

    具体来说,是给三爷治了眼睛,在大皇子被废太子那年过世的。

    果然是,常嫔摇着头:“当年,孝德皇后的事闹的很大,皇宫里人心惶惶,个个只怕被此事牵连上。如果隶王妃对此有所怀疑,是不是,该先调查孝德皇后那年的事。”

    “娘娘意思是,我母亲之所以会死,是因为被牵扯上孝德皇后的阴谋里面了?”

    “按理来说,只有这种可能。毕竟,那年头,死的人太多了。”常嫔如今回忆起来,闭着眼睛有些不堪回首。

    “死的人多?”

    “是,很多人,可能隶王妃听都没有听过。可是,本宫都记得。因为,那时候本宫也是刚入宫不久,肚子里怀着孩子。皇上算是很体恤本宫了,让本宫待在长春宫里避祸,才免于动到胎气。但是,当年皇宫里,皇帝年轻气盛,和本宫同年怀孕的后宫女子可是会少。当初,有个才人,一样是怀上了龙胎,不知怎的被孝德皇后的事牵扯上了,然后被人诬陷怀的不是皇帝的孩子。她挺着大肚子,可能当时知道本宫在皇帝面前说话还有些分量,跑到本宫面前求助。本宫刚入宫,什么都不懂,根本不知道怎么帮她。第二天,她被乱仗打死了,和孩子一起。”

    这样说来,似乎可以理解为什么刘嫔提到她娘时谈虎色变。并不是只是因为她娘而已。

    常嫔道:“大皇子此次回宫,很多人都在猜测,是不是要给孝德皇后翻案了。不然,解释不了皇上为什么让大皇子回宫。”

    李敏对此没有接上话,倒是一眼,再射到八爷脸上。朱济都跑到自己王爷府里躲起来了,不上朝,生怕被朝廷上什么事给牵累上的样子。可是,实际盘算的话,肯定是,这个老八想着坐收渔利了。东宫和大皇子打的越热闹越好,最好是两败具伤。

    常嫔明显,都不知道自己儿子的算计,只想着儿子和她一样也是对宫中争斗的事情害怕到要命。

    吃了口茶水,李敏不得不想,要不是常嫔这样的性子,可能,还不能培育出这样一个八爷。

    “刘嫔的病究竟如何了?”常嫔终究是为十九爷担心这个母亲,问。

    李敏道:“那日,本妃去到霄情苑,除了问及徐氏娘子的事,同时,为了十九爷,和刘嫔说了两句话。本妃难保,是不是这两句话触动了刘嫔想轻生的念头。”

    “什么话?”

    “刘嫔瘦了。”

    本来,打入冷宫,日子过的没有以前好,艰苦,瘦了很正常。可是,李大夫看得出病人与普通人不一样的不正常的瘦法。

    普通人瘦,再瘦,不会是像骨头上吊着肉,是骨头上长了肌肉。刘嫔的瘦,是脸蛋上的肉都垂下来了,是气血衰败的迹象。

    常嫔呆住了,她没有想到这点。

    刘嫔可能身上是患了恶性肿瘤,即现代通称说的癌症,命不久矣。再想到,现在被她李敏追问,那些人肯定势必等不及她自己死,要把她弄死了,所以,刘嫔是不想惨死在皇宫里面,想为十九爷保个全尸。可能是也想到对方势力很大,逃出京师后都难逃对方魔掌,反正自己命不长,不如先在外面自杀了,反正,常嫔应该会帮她找个地方安葬。

    朱济听到这里,手指像是在茶盅上敲打了两下:“这么说,刘嫔是再也醒不来了?”

    “是的。”

    如果癌症转移到脑。刚才她检查了刘嫔的瞳孔,一边大一边小,明显是肿瘤在颅脑中占位的表现。

    常嫔拿手捂住了脸,此刻的悲恸,不知道是为了十九爷,还是从刘嫔的下场联想到了自己。在六宫里,想留下个全尸都这么的难。

    “母亲。”朱济站了起来,安慰完刘嫔,对李敏说,“既然病人已经没救了。本王还是会记得隶王妃今日的恩情,待以改日,有机会定会相报。本王会给刘嫔找个安心长眠的地方。”

    “这事儿,也只能请八爷费心了。”李敏说。

    既然是常嫔照顾十九爷,常嫔对十九爷有这个交代,刘嫔安葬的地方,由常嫔来负责来比较好。

    朱济道:“本王送娘娘先回宫。隶王妃,告辞。”

    等他们这行人离开护国公府,李敏抬脚回自己房间,静等老公回来看能不能给她带来新的消息。

    常嫔不知道,知道些什么的刘嫔死了。刘嫔自己都亲口说了,有人追杀她。对她母亲的死之所以谈虎色变,常嫔说,自己那年刚入宫所以不知情,而那些久入宫的娘娘,理应是早知情的了,事关孝德皇后,真是如此吗?

    刘嫔有十九爷,是多久之后的事情了,那个时候,刘嫔都比常嫔早入宫。

    不管怎样,貌似这宫里,有人也是早知道刘嫔命不久矣,才放任刘嫔到了冷宫。

    李敏望着蜡烛上的火,眼瞳里微微一闪。

    皇宫里,万历爷来到太后的福禄宫,看着后宫嫔妃齐聚一堂,略显惊讶之余,想起半路谈及八皇子,一眼扫过去,不见长春宫主子的身影,问了一句:“常嫔没来吗?”

    大家只记得,万历爷似乎都早忘了常嫔这个人。莫非是因为常嫔之前做的那碗海参汤,给皇帝重新留下了印象。

    众嫔妃不知如何答话。太后说:“常嫔到哀家这儿是每日请安,早上最早来的,来了以后就回去了。”

    “常嫔对太后是孝道。”万历爷抚摸了下下巴如山丘的小胡茬说。

    一群嫔妃的脸上闪现各式各样一闪而过的表情。

    没想到,这样都能博得万历爷一句嘉赏。

    万历爷看到了人群里坐着的李华,好像吃了一惊:“华婉仪怎么来了?”

    李华起身,身上有孕不敢深蹲,前前行了礼,道:“太后不让臣妾到这里来请安的。是臣妾想着,今日大家都来探望大皇子,臣妾于情于理该来一趟。”

    太后听到李华这句话,端着茶盅,不冷不热。

    万历爷笑道:“好,朕的妃子,都不忘关心朕的儿子。”

    众嫔妃都是全身一凛,本来想着这事儿是大伙儿本份该做的事,结果,现在听皇帝的口气,貌似哪儿有些不对劲。

    “都是身为人母的。”万历爷指着自己后宫里那些当上母亲的女子,“都是爱惜孩子的。朕的妃子,都是该有母仪天下这样宽敞的胸怀。”

    以皇后为首,齐齐起身,答皇帝:“臣妾谨听皇上的教诲。”

    “梓潼,过来。”万历爷突然对皇后招了下手。

    孙氏对此貌似受宠若惊。近来皇宫里风头最盛的是淑贵妃,谁不知道他们东宫几乎都要阴沟里翻船了。

    皇帝这是耍什么招?

    孙氏谨慎地一步步走到皇帝身边。

    万历爷执起皇后的手,对太后说:“今日,太子没有上朝,但是,朕没有想到,皇太孙为了母亲,竟然闯到了大殿上,声称宗人府现在摆的那副尸首不是刘嫔。”

    太后眉一挑:“哦?”

    皇后手微微一抖,随之跪下来:“皇上,皇太孙年幼,怕是被人教唆犯下的错误,还请皇上饶恕。”

    “不,朕看皇太孙是聪明谨慎的人,较之太子,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耳听皇帝这话不仅没有怪罪,甚至满口嘉奖。

    孙氏低着头,其她嫔妃也是低着头。

    张公公站在屋门口,接到从宗人府传来的消息,面色一暗,走了进去,走到皇帝面前,几乎用耳语的音量对皇帝说:“回禀皇上,左宗令说,太子妃承认了自己谋害刘嫔的意图。”

    万历爷眼神里蓦然闪过一抹利光。

    站在他身边的皇后肯定是听见了这句话,神情努力维持镇定。

    只等皇帝那只手拍在案上,说:“好啊!”

    好?

    “把太子妃带上来,朕要亲自审问。”

    “皇上?”太后第一个露出惊疑,微皱的眉头,明显表态出不喜欢在自己宫里搞这些事。

    万历爷扫过太后脸上一眼,道:“朕摆驾回玉清宫。把犯人押到玉清宫吧。”

    听见这话,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恭送皇帝离开。

    看着万历爷离开以后,太后转过身再看站在自己身后的那群妃子,亦觉眼乏,道:“都回去吧。哀家也累了。”

    皇后本想开口见见大皇子的念头,就此打住。

    玉清宫前,万历爷看到了在宫门前等候的臣子们,说:“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儿,朕今日有事,改日再启奏吧。折子送上来。”

    大多数臣子听到这话只能是撤了,主要是看皇帝今日心情貌似不怎么样。

    朱隶上前,对张公公说:“臣有私事想找皇上。”

    私事?

    张公公打了个问号。想护国公难得会对皇帝吐出这两个字眼。

    万历爷一听,一样惊奇,放了朱隶进来。

    朱隶穿过门帘,进了屋内,行了君臣之礼,跪在地上对皇帝说:“臣有一事请求。”

    “什么事?”

    “臣想接容妃娘娘回娘家小住几日。”

    万历爷那口漱口的茶水吐到痰盂里,口角流下来的水沾上了胡子,一丝惊讶掠过眼瞳后消失。拿过脸巾擦完脸和手,万历爷慢条斯理地问:“怎么想到接容妃娘娘回娘家?容妃说了在宫里不开心了吗?”

    “回皇上。臣许久没有见到容妃娘娘了。不知道容妃娘娘怎么想的。但是,过几日,是容妃娘娘生母的忌日,臣的母亲靖王妃,想和妹妹一起,给生母亲自上柱香。毕竟,那年,臣姥姥去世的时候,容妃娘娘在宫里都没能回去吊唁老母。”

    万历爷貌似怔了下,貌似是想起好像有这回事儿。

    屋里安静的能听见针落到地上的声音。

    万历爷开了口:“回头朕再问问容妃的意思。倘若她真想回去给母亲上柱香,朕自然不会拦着容妃。”

    “臣叩谢皇上。”

    “护国公没有其他事了吗?”

    “没有。臣只有这件事。”

    “那么,朕有一件事,倒是想委托护国公。”

    朱隶低着头。

    “大皇子病重的事,护国公应该都知道了。昨日,太医院的鲁大人,在朕面前说了,说是,既然那日隶王妃伸手救了大皇子一命,太医院其他大夫,都对大皇子这个杂症感到棘手。想请隶王妃再入宫一趟给大皇子看看。”

    “臣拙荆右手负伤,恐难以复命。”

    “没关系。她不动手,让其他太医根据她说的话动手就可以了。主要是,大皇子自小失去母亲,又被远送宫外,朕心里每想到这里,内心愧疚。朕能为大皇子做的事实在不多。淑贵妃那天的话,你在场,都也听见了,当年的事,是不该怪罪到无辜的孩子头上。”

    朱隶道:“臣还没有孩子,不太能懂皇上说的话。”

    万历爷微小地眯了眯眼睛。

    “这事就这么定了。你告诉隶王妃,无论隶王妃给大皇子治病,会是什么结果,朕都不会怪罪她的。”

    朱隶说:“臣可不可以当成,这是皇上赐给臣拙荆的免死金牌。”

    哈哈哈,万历爷几声大笑,手指到他脑袋上:“人家都说朕的七儿子最疼老婆的,但是朕看来,都没有护国公护妻。好,朕这就赐给隶王妃免死金牌。”

    说完,皇帝不像是开玩笑,真的让张公公拿来了一块用金铸造的牌子。

    免死金牌,其实一般是指丹书铁券,即是用朱砂,在铁筒上写字,一般,象征意义居多,是不是真能免死,倒是难说。

    现在,万历爷破除旧制,是破例给李敏一块金牌子,形同于尚方宝剑那样的效果。这回不是象征意义了,是真的给李敏免死。

    万历爷手掌里掂了掂金牌,微夹的眼缝里射出一抹锋利,像是睨了睨朱隶:“护国公,你这不会是,想诓朕这块金子吧?”

    皇帝的口气略像玩笑,荣华富贵的护国公府里怎么会连一块金子都没有。

    朱隶说:“回皇上,臣只是听皇上都这样说,说众太医对大皇子的病都束手无策,这怎能不让臣忧心不已?臣的拙荆毕竟不是神仙,倘若病人命数已尽,臣的拙荆是有三头六臂都救不回大皇子的命。皇上又说,大皇子对皇上来说,如此重要——”

    “行,行!”万历爷和他唠叨不下去了,挥了挥手,把金牌扔到了他怀里,“朕今日算是大开眼界了,在沙场上犹如魔鬼一样冷血无情的男子,能如此在乎一个女子的安危。”

    “臣心头这种挂系,与皇上挂念皇后、淑贵妃等,是一样的。”

    万历爷两声大笑哈哈,道:“朕知道你护国公护妻。拿着免死金牌退下吧。朕一言九鼎,不会追究隶王妃罪责的。”

    朱隶叩头,退出了皇帝的屋子。

    到了宫门口,护国公府的马车在候着了。

    伏燕掀开车帘,等主子上车。

    马车里,公孙弯腰站着。

    朱隶坐到了马车榻上,伸手从怀里取出那块皇帝刚赐的免死金牌放到桌上,道:“公孙先生坐吧。”

    公孙良生坐在他对侧,疑问的眼神掠过金牌。

    “如公孙先生所言,东宫这算是主动出击,自己要废太子。皇上反而是不舍了。皇上是觉得这盘棋搅得不够,哪能轻易废了太子,扶了大皇子。”

    公孙良生点头:“皇上如今心思也未定,不知道该不该废太子,在等着。”

    “等着如今的皇后是不是如当年的孝德皇后一样。”朱隶说话时,只听马车的轮子是一路飞速地离开了皇宫,接着,轻声吐出,“果然,皇帝是肯定要王妃入宫给大皇子看病。”

    “因为大皇子现在不能死,也唯有王妃有这个能力给大皇子治病。”

    “所以,本王借机向皇上讨了块免死金牌。这块金牌,由公孙先生先代为保存。”

    听明白了朱隶的意思,公孙良生的眼里闪过一道锐利:“王爷意思是,暂不告诉王妃有免死金牌一事?”

    “告诉王妃也可以。但是,本王想,暂不告诉王妃的话,等王妃哪天知道以后,可能效果更好。”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沉静如海,不起一丝波澜的大气沉定。

    这样的眼神,让谁都能感受到眼前这个男子的在握。

    “臣明白了。”公孙良生就此,小心翼翼,将那块万历爷刚赐的免死金牌藏进了自己怀里。

【122】秘密

    因为容妃跟随大部队去了太后的福禄宫探望大皇子,尤氏只得自己一个人在锦宁宫里呆坐。

    等了有一阵功夫以后,听说太后让所有人离开以后,大部队却是都移到了皇后的春秀宫。皇后娘娘娘家里说是送来了一些不错的点心,想放在太后的寿宴上招待客人,所以,皇后邀请了众嫔妃到春秀宫为其尝试美点。

    如此一来,容妃没有到午后是回不来的了。而尤氏入宫是有时辰限制的,尤其是在容妃并不在本宫的时候,尤氏不该滞留。宫里险恶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像是太子妃,前两天不过是路过某宫宫门前而已,都能飞来横祸。

    在听说太子妃被带到皇帝玉清宫皇帝要亲自问审,道不定当天会被皇帝砍了脑袋,尤氏内心里惶然,好像要被砍脑袋的是自己一样。

    起身,尤氏对锦宁宫里的珠儿姑娘说:“本妃先回护国公府里,回头娘娘回来,告诉娘娘本妃来找过娘娘。”

    珠儿答是。

    尤氏出宫门的时候,得知自己儿子与皇帝见过面了,可能与皇帝请求过了让容妃回娘家的事,不知道皇帝答应了没有,因此叫着马车夫加快速度,去追赶儿子的马车。

    在到护国公府门前的时候,尤氏的马车终于追上了儿子的车。

    朱隶让人停下车,先下了车,等母亲下来。

    尤氏被人搀扶着走下了马车,不知是不是步子迈的过急,情绪波动大,气儿一丝喘,脸都红了,额头脖子也冒汗。

    “隶儿,如何?”尤氏三两步到他面前,问。

    朱隶道:“皇上说了,待皇上亲自去问过容妃娘娘意见再说。如果容妃娘娘想回娘娘祭祖,皇上说是会特别恩许娘娘回娘家。出宫的时辰待定。”

    听到这样的回答,尤氏在愣了一下之后,脸色发黑,不高兴的情绪明显写在了脸上,骂起了儿子说:“你口口声声说你有法子,最终,只得这样的法子是不是?”

    “母亲的话,儿子不解。”

    “什么不解?你不是说你可以直接把人带出宫来了吗?结果呢?结果让你皇帝去问你姨妈。你姨妈为人臣子,不是得听皇上的。皇上要是表示不肯,你姨妈能敢说自己要回娘家吗?你这不仅是帮你姨妈离开皇宫回娘家避祸,而是让皇上都对你姨妈生了意见。以为你姨妈对皇上和皇宫里太后皇后等人不满。你说你这样做,是不是最终是这样?”

    按理说,尤氏这话是没错。可是,只要稍微明理的人深入点一想。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了。如果是这样说的话,后宫里根本不用有人想着要回娘家了。因为,无论如何,只要提出回娘家这个意见,肯定会被尤氏话里说的那样,被皇帝猜忌女子回娘家的图谋。但是,其实,如果皇帝真是对这个女子疼爱或者放心的话,又怎会对这个女子百般猜疑,甚至阻止她回娘家祭祖。

    尤氏并没有想到这层。

    李敏是在院子里走动,在听说老公回来,心血来潮时走到门口接人的时候,刚好听到了婆婆骂自己儿子的这番话。这一听,李敏心里头一个念头飞闪而过。

    婆婆当妈的,貌似都没有猜出儿子一开始动的念头,是中儿子的圈套了。

    她老公是何许人也,早把女子回娘娘的话会引起的皇帝的猜忌,都考虑在心里面了。是早想到了尤氏所说的这些结果。但是,朱隶有意去向皇帝提起这个念头,试探的意味明显。婆婆,却是一丁点儿都没有看出来。

    倘若不是因为自己都嫁过来之后身陷在这样一个复杂的家庭里,李敏是无法体会到这个男人所作的一切都是有原因的。尤氏之所以没有看出来,无非是因为,尤氏的心,第一不在护国公府,第二不在自己儿子,首先,全都在自己妹妹身上。

    尤氏的焦虑、焦急,乃至气急败坏。因为自己老公已经过世了。儿子长大,娶老婆了。儿子开始违抗她的意见不敢纳妾。尤氏在护国公府里的大权正在逐步消失。她恐惧,她害怕。唯有能抓住的那棵救命稻草,因为自己娘家的势力根本无法与护国公府相比,只剩下了自己那在宫里面在皇帝心里面还有点位置的妹妹。

    容妃如果继续得势,能向护国公施压。可是,刚刚过去的厨艺比赛,容妃败了,升归贵妃的人是淑妃。宫里人都在传,是自己儿媳妇把淑妃缠绵的久病治好了。

    骂完自己儿子,回头,看见了儿媳妇出现在门口,尤氏胸头的火倏然蹿起来,狠狠地在李敏脸上刮了下,带着人径直进了门里,直奔自己的小院子。

    儿子做错事,骂着儿子的婆婆,永远心里最恨的不会是儿子,只会是儿媳妇。因为这个女人抢走了自己儿子。本该自小跪在自己膝盖下面喊着自己为娘的男人,现在都反了,因为男欢女爱,怎不遭人嫉恨。

    为什么这个男人不想想,以前是谁把他辛苦生下来,忘恩负义。

    尤氏心头那一系列愠怒,仇恨,只会与日俱增,不会稍减。

    看到母亲对自己媳妇射过去那抹凶恶的眼神之后,朱隶能读到的是,原来自己母亲,对于自己手中掌握的权势是如此在意,已经是忘记了列祖列宗的祖训,忘了自己是嫁进护国公府的媳妇。按照护国公府的继承顺序,他父亲死后,也肯定不是尤氏握大权,而是由他。这是他父亲一直从小对他培养出来的观点。难道是,因为他父亲早看出了母亲贪婪的野心吗?

    父亲在边疆打仗,常年很少回家。尤氏长留京师之中,抚养儿子,护国公府里的大权,就此基本在尤氏手里掌控多年。或许,在尤氏的想法里,自己丈夫死后,这个家,护国公府,乃至护国公的军队,都是该由她尤氏一手把持的,她才是护国公府的最高司令官。

    朱隶皱了皱眉头,待转头,看见她站在那儿,秀容沉静,两袖清风宛如青山绿水之中置身世外的青竹。他知道,上次他病的时候,她虽然和公孙说了一些事情她会代他来决定,实则上,她对权势是一点都不贪恋。

    只见他病好以后,她再也不插手他任何事情。

    难得天下有这样性情的女子,对自己能得到的东西毫不在意。毕竟她的身份和地位与尤氏相当,是可以变成和尤氏一样的。话说,哪个大户人家的女子,不会对自己府里的权势展现出渴望的姿态。不会没有。无论尤氏,无论王氏,无论后宫里的哪位娘娘。

    李敏能在他眼里望到这样的疑问,不由感到一丝无奈。

    他会这样想其实很正常,因为对于古代女子而言,除了家里的老公,孩子,没有其它的了。如果老公不爱她了,儿子长大了要自立门户,那么,这个女子能剩下什么?什么都没有了,倘若不把自己家里那点权势紧紧抓在手里的话。

    她李敏来自现代,完全不同。现代的女性,拥有自己事业的现代女性,早已把人生重心,从家庭里面抽离出来了一部分。

    离婚不可怕,孩子自立了不可怕。因为,女人自有女人的一片天地。

    古代女子是菟丝草的话,现代自强自立的女性,则是野蛮生长的小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王爷,妾身给王爷准备好了午膳。”李敏说。

    朱隶听到她声音,才从她脸上回过神来,点了头,道:“回去再说吧。”

    一前一后踏入府里。

    朱理遛弯马儿回来,听说自己大哥从宫里回来了,马上跑到了大哥大嫂的院子里打听情况。

    李敏让念夏给小叔倒杯水。朱理刚跑回来,口渴,大口大口喝着水,连续喝了三杯。看厨房没有做好菜端上来,和自己大哥大嫂说起话,顺带发了些牢骚。

    “早上,回西门的时候,那个老十一,说是从宫里刚出来,然后,说到皇宫里在议论是不是废太子。废不废太子,又不是我们护国公府说了算。再说了,皇上立谁当太子,护国公府从来都是谁当太子是一样,作为臣子尽臣子的本分罢了。可是,这个十一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不找他亲密的八哥九哥说话,骑着马听说出了皇宫后直奔西门来找我,像是纯心想给护国公府找茬。他八哥不是病在王爷府里吗?他不紧张?大哥,你今日去了皇宫,是不是也听他是一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唠唠叨叨,朱理发了一顿。本来本意貌似是打听大哥进宫以后从宫里得知的情况,结果,宫里的事没有怎么提,貌似人家十一爷都全部告诉人了,朱理说话的内容里,大部分,百分之九十九,变成在唠叨十一爷。

    李敏只知道,伏燕回来后,在和公孙良生一块走时,说着十一爷走到哪处都不忘咱家二少爷朱理王爷,逢人就问朱理怎么不见人。

    搞得现在朱理给十一爷安上了橡皮糖的外号。都怪这个老十一不知为何缘故整天缠着他朱理。

    明明十一爷最喜欢最亲密最敬佩的人是老八朱济,却爱缠他朱理。话说,缠他朱理有什么用?

    十一爷贵为皇子,肯定哪天自己要出宫自立王府,娶妻生子,和他那些兄长一样,在皇宫里找个庞大的势力依附着。像是现在依附八爷一样。没有其它的了。朱理现在年少,长大照样是要娶妻生子,会不会从护国公府分出去就难说,因为护国公府里似乎不提倡分家,反正,护国公府里人丁稀少,一块住着反而能显得人丁兴隆一些。

    按照这样的逻辑,到时候,十一爷和他们护国公府肯定是两条路要走的了。再好的青梅竹马的兄弟,以皇家和护国公府之间复杂的关系,是不可能在一起。缠着护国公府的人,根本没有任何用处。倘若有用处,十一爷以上的那些兄长,早来缠他们了。

    不要说朱理这个当事人想不明白,今日被十一爷朱琪抓着问自己弟弟在哪里的朱隶,一样都觉得这个十一爷朱琪有些古怪。朱琪年纪不小的了,不是像十六爷十九爷那种小孩子,脑子不是不会想的人,不是缠着哪个比较好玩的大哥哥要棒棒糖的年纪了,何况,朱琪从来都是在众人口碑里比较会想的人,除了嘴巴有时候口无遮拦以外。

    眼看他们两兄弟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十一爷脸上浮现纳闷郁闷,李敏却是不禁咧开嘴一笑,道:“青春年少,俊男美女,小叔长得又是风流俊美,在京师里数一数二的美少年,怎能不让人单相思,少女怀春,十分正常。”

    “大嫂,你这话说的是谁?”朱理诧异,纳闷。

    “小叔难道不知道自己很受姑娘们喜欢吗?”李敏记得,初次见小叔的时候,是在皇后娘娘的娘家,小叔刚下马车,那个绝世美貌,光华万丈,是把在场姑娘们的眼球都给夺走了。当时场内风流貌美的男子岂是会少,可是小叔的容貌依旧出类拔萃。

    京师里暗恋小理王爷的姑娘家,只会多不会少。只是,护国公府不喜在外拉帮结派,与护国公府日常走动的人家少之又少,都知道护国公府的人马屁不好拍,所以,极少有人能上护国公府来找二少爷朱理亲近。古代姑娘家在未嫁之前,本就是在家中深居简出的小姐,更难有可能向朱理表明心意,但是,李敏相信,等着朱理年岁一到,向护国公府提议联亲的媒婆,大概已经早就排长龙了。

    朱理回忆一下大嫂李敏说的话,自己果然是没有什么感觉,他现在这个年纪,还未思春,整天是骑马射箭,哪还会想到去注意哪个小姑娘家。

    正因为如此,普通姑娘家的思慕朱理都看出来,以朱理的目光,更不能看出十一爷朱琪的猫腻了。

    身边的老公,却是一瞬间便恍悟了她的话,但是,一样吃惊地看着她:“你是说真的?”

    “是的,王爷。”李敏点了头,反正现在屋里除了他们三,没有其他人,道,“妾身本也不想说出十一爷的机密,不过,既然小叔为此烦恼不已,妾身只好说出来,或许可以解一下小叔的迷惑。”

    “究竟是什么,大嫂你快告诉我。”朱理嚷嚷着。

    朱隶就此瞥了瞥自己弟弟:果然是一个什么都还不懂的小男孩,谁喜欢上谁辛苦的样子。

    “小叔,十一爷,应该不叫十一爷,是公主殿下。”

    朱理的眼瞳,瞬间成放大的圆形,李敏都怕他一瞬间被吓昏了。眼看,朱理确实有被吓疯了的倾向,拍了桌子跳起来,不敢指着她这个受人尊敬的大嫂直言说这是胡说八道,只能是疯疯癫癫地喃喃自语:“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李敏说:“其实,你们回来之前,八爷带着常嫔来过护国公府拜访,经由许大侠回忆,常嫔以前是江湖里赫赫有名的易容圣手苏姑。”

    “易容?”朱理再吃了一大惊,往肺里抽口气,完全昏了,连六宫里的娘娘,八爷的生母原来是江湖女侠,这种事,简直不能想象。这种不能想象的事都能出来,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回头对上老公的眼神,老公的眼神里俨然是读出了她话里的另一层意思刘嫔找到了,然后,眸光微微闪了闪。

    朱理一心挂在朱琪是男是女的问题上,问着李敏:“大嫂是想,那个苏姑,给公主殿下易容,所以,大嫂才怀疑十一爷是公主殿下?”

    “没有。”李敏一口否认,“十一爷没有易容。女扮男装而已,何必易容。只是,她能女扮男装到今时今日,都没有破绽,实在令人钦佩。不知道她母亲是怎么想的,为什么把她扮成男装?是由于皇宫里,其实皇子比公主还好养一些吗?”

    是,她是在皇后娘娘娘家门口,第一次看到十一爷朱琪时,被十一爷那酷似女子的风流容貌引起了注意。或许,有些男子由于年少,喉结不明显,所以,英俊美貌的少年少女,是最难分辨其是男是女的。再有十一爷扮成男装后,那个大大咧咧的个性,一举一动,都酷似男子,根本没有古代闺秀的举止风范,很能糊弄人。是她都快被十一爷和其他人一样给糊弄过去了。

    只是,这个老十一不知道死活,不仅缠朱理,还时不时因为觉得有趣常来缠她李敏。真以为她李大夫那多少年的解剖学真是白学的吗?

    男女在身体上的区分,不用宽衣解带,李大夫都能一眼洞穿。瞧十一爷的肩膀,明显比同龄的男孩子短上一截,骨架分明也比同龄男子小。

    最重要的一点是,十一爷看她小叔那个目光,完完全全是少女思春的模样儿。

    “小叔如果分辨不清,可以想想十一爷用的弓。”

    十一爷是射箭好手,连万历爷都夸,可是,十一爷用的是自己制作的弓,这个弓,朱理太清楚不过了,因为,朱理他自己都不知嘲笑过多少回朱琪的弓。朱琪的弓,比平常勇士用的弓,轻了很多。为此,朱理曾经嘲笑对方像是个娘们,哪里知道人家真是个娘们。

    难怪那个老十一听说他嘲笑她是娘们后,居然厚颜无耻地只是笑,没有怨恨没有怒气,这对男子汉来说是难以想象的。

    朱理经李敏这样一点点地提拨,所有之前,他有过怀疑,但是,没有真正找出疑点后面真相的痕迹,都浮现了出来,总结之后,确信无疑,十一爷是女的没有错。

    这个真相,宛如一个闷雷,直接把他打晕了。

    他情愿自己不知道,当这个小子是兄弟。因为,知道对方是女人以后,之前,他抓过十一爷的手,抓过十一爷的领子,那些类似亲密的举动,放在男女之间其实根本不合规矩的举动,哪一条,都可以把他朱理推到了色狼那条罪上。

    真是冤!冤死了!

    “她好女扮男装就去扮,何必牵扯上我?!”朱理满头黑线,双手抱住自己脑袋。

    李敏就此都能听见自己身旁的老公喉咙里发出一串笑声。

    朱理闻声抬头,对着自己大哥幽怨的一眼:“大哥,你这还嘲笑我,落井下石?”

    “我是觉得,一方面你多想了,另一方面,你想的不对。”朱隶慢条斯理地婉转手里的茶杯。

    “多想?”

    “难道,只有你抓过十一爷的手?”

    “除我以外,她那些哥哥——”朱理其实不敢肯定,因为朱琪自小像男孩子骑马练剑,都是要和很多男子接触的,保不定因为这个特殊的身份,不止被他朱理抓过手。

    想到这里,朱理像是稍稍心里踏实了些,拿手抚摸胸口。

    哪里知道接下来大哥直接给他扔下一枚鱼雷:“说你想的不对,犹如你大嫂刚才一开始和你说的,你不是唠叨为什么十一爷只缠你一个。要是人家对你没有其它心思,何必缠你?”

    对于自己弟弟的美貌,朱隶是有绝对自信的。只是,他在他弟弟这个年纪,貌似想法比弟弟成熟多了,也知道有许多女孩子会喜欢自己的事情。

    男情女爱,属于人间常情。更重要的是,要对方喜欢自己,自己也喜欢对方,这个可就不好找了。否则,尘世间哪有那么多的旷男怨女。

    朱理愣了一下,犹如一只呆头鹅跌坐回了椅子里。

    厨房里这时把李敏交代的菜都做好了,给他们夫妇俩端上来。

    菜一道道摆放着,都是他们兄弟俩喜欢的菜。朱理闻着满鼻子的菜香,似乎,那精神慢慢地回归到现实,一开口是磨了磨牙齿说:“她如果真是公主殿下,不会想的吗?傻乎乎的。要挑,也得挑一个合适自己的驸马爷。几个公主都出嫁了,她不是不知道皇家和皇上都是什么样的要求。”

    朱理这话说的是现实。只要想想之前那个四公主,不是暗恋她老公许久,一心一意想嫁她老公,结果好了,万历爷根本不会,从没有想过把自己的女儿嫁给护国公府的打算。

    说血缘关系相近,是一家,但是,护国公府的血缘,其实以皇家直系血脉的牵绊,早已隔了三代以上,同是姓朱,却不是近亲,是可以结婚的。只是,皇帝根本不愿意让护国公府有任何机会有机可乘。

    “不说了,不说了。”朱理拿起筷子挥挥,恢复以往的精神,筷子下到盘子里,先夹了一块鸡肉献给可爱的大嫂和可爱的大哥,说,“大哥辛苦了。大嫂,要不是你,我不知是不是要被那个公主殿下蒙骗一辈子,真是可恨。改明儿,我从此不理她就是了。她要乱蹦乱跳,随她意思,反正别想再算计到我朱理头上。”

    李敏听得出小叔说的都是气话。那么多年的青梅竹马的感情,说断就断,谈何容易。

    小叔自小只跟男孩子混,要不是一个女扮男装的十一爷,可能一点女色都不沾,这个十一爷,反倒变成了小叔心头一个特别的女子了。

    说是缘分,真是缘分。

    李敏拿起勺子,舀口汤时,偷偷瞄了眼丈夫的表情。果然,朱隶因为弟弟这句话,脸上闪现过一道较为复杂的神色。

    青梅竹马的兄弟,不止朱理和十一爷,皇家兄弟之间,他朱隶和当年的皇家子弟们的情谊,说来长远。

    小时候打架像是打打闹闹,生气不过也是一时之事。长大了,事关的不叫打闹了,叫做你死我活。

    吃过饭,朱理回自己小院子,据伏燕说,是进了密室静心打坐。不要看小叔貌似平常性子风风火火,没个耐性,小孩子样的浮燥。但是,到底流淌的骨子里的血是护国公府的。

    李敏知道,小叔是要让自己脱胎换骨了,要把十一爷这个特别的人,从脑袋里剔除出去。因为,现在护国公府真的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

    危机,早在护国公周围,织起了一张严密的网。

    李敏躺下准备午后休息的时候,看着自己丈夫坐在屏风外面的椅子里,好像有些心神不宁。大概是,因为被自己妈气的。

    都说母亲被儿子气的多,极少人会想到儿子被自己父母气。传统的道德观念,父母再怎么错,都是父母,儿子要宽容,至于孩子犯错,反而做父母的要严惩,要大义。其实,这是不对的。

    人犯错,哪有什么父母儿子的区分。况且,尤氏的脑袋根本不是老糊涂了。

    现在,忠孝两难全的男人,坐在椅子里运筹谋划。

    李敏轻咳了一声。

    闻声,在屏风外面坐着的人问:“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他总是比她更紧张,八成是被她上次泡澡晕倒后给吓出的后遗症。

    李敏摇摇头,道:“王爷不休息会儿吗?下午是不是还要去趟兵部?”

    说到下午,朱隶想起了皇帝的话还没有和她说,道:“下午我让人接徐掌柜过来,皇上说是让你入宫再给大皇子看看。”

    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之前,他能帮她借助三爷拖延上几天让她得以准备,已经是最大的努力了。

    即便如此,朱隶心中难免有一丝愧疚,道:“倘若本王坚持拒绝皇上就好了,只可惜都找不到借口。”

    “王爷不需放在心上。妾身本职是大夫,做大夫是这样的了,反而妾身对王爷感到愧疚,因为身为大夫有些事情不能见死不救,怕给王爷添麻烦。”

    朱隶闻声,一阵沉默。

    透过屏风,她可以看到他站了起来,但是,没有绕过屏风进来,是在屏风外面徘徊着,步履稳重,一步步宛如行军,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对她说:“本王,绝对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皇家这样强迫她一次一次给人治病的事,要不能再任其发生,只剩下一个法子。

    李敏心头像是惊起一道巨浪,连忙调整呼吸压下去。

    那道朦朦胧胧的屏风上,像是映上他那双眸子,好像是森林中灌木丛里栖息的那道庞大的巨影。

    “睡吧,本王出去走走。”声音低磁,对她温柔地说完这句话,他拂袖,从屋里直接出去了。

    李敏听他脚步声渐远,只觉得心头砰砰跳着。

    到了差不多时辰,宫里来人接她和徐掌柜入宫。

    徐掌柜拿来了从徐三舅那里送来的东西,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担心,问她:“大少奶奶,真要用吗?”

    皇家这样逼人,她不用,岂不是死路一条。

    能不能治好大皇子这个事够大的了。因为太子妃在宗人府里都被指认为了谋害刘嫔的凶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马车疾驰到神武门。通过宫门侍卫检查之后,放行,进入皇帝的后宫。也不知道领他们走的人是怎么带路的,可能是为了绕开那个霉气很重的霄情苑,是快绕到玉清宫去,再绕回太后的福禄宫。

    因于此,那些人,将太子妃要送到皇帝玉清宫问话时,刚好与他们遭遇上。

    手上脚上,都挂上了枷锁的太子妃,一身华服变成了灰色的囚服,头发散乱,犹如疯婆子。不过几日而已,高高在上的贵妇变成了阶下囚,此等惨状,不是亲眼目睹无法想象。

    李敏停住脚,等这群人走过去的时候,见着那太子妃瞳仁涣散,都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样子,更不用说认出她李敏。

    这样的下场,不是因为做了坏事,只不过是因为在与人争斗中输了。李敏回想起在王爷府中,自己丈夫映在屏风上的那双眸子。

    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隶王妃。”带路的李公公道,“鲁大人他们在福禄宫里等着王妃。”

    李敏只等太子妃走过以后,再提起了脚。

    到了太后的福禄宫里,太后午休未醒。只剩下那一大帮身负重任,没有办法离开职守的太医,在大皇子的小院子里等着。

    看见李敏进来,那些太医们的眼神里,都是既爱又恨的情绪。

    鲁仲阳听人报道说她来了,一骨碌从休息的榻上跳起来,整理官帽,再信步走到院子,与李敏碰面。

    “隶王妃。”

    “鲁大人。”

    彼此寒暄,已经十分熟悉,似乎连客套话都不用说了。

    这只老狐狸不含糊,直接道:“老夫和众太医,实在都是束手无策,只好恳请皇上让隶王妃出马。都是为人臣子,但愿隶王妃不要责怪到老夫头上。”

    “鲁大人是太医院,皇上钦点的官员。本妃,不过是隶王的妃子。”

    责任要分清了。他们救大皇子,是因为工作。她,按理来说只能说是来帮帮忙,不要见死不救。

    说完,不等这群老头子吹胡子瞪眼睛的,李敏带着徐掌柜进了屋。

    比起前两回,这次大皇子屋里的空气好多了,可能是因为上次被她骂过之后,这些人记住了她的话。

    屏风后面,照样是大皇子虚弱躺在床上,几乎是不能躺下的姿势。李敏曾经让徐掌柜交代过他们,如果病人没有办法平躺,不要强逼着让病人躺,适当采取半坐卧位。在病人背后垫上舒适的枕头,让病人呼吸不用那样辛苦。

    进到里面看时,病人闭着眼,呼吸一时急一时慢。李敏只听这个呼吸,都知道病人其实没有完全睡着。

    走到床前,让徐掌柜从药箱里拿出她让人特别制作出来的东西,是一直空心的木管。

    那些准备偷师的太医们,站在她后面,好奇地看着她像是变戏法一样,拿出一些他们看都没有看过的东西。

    “这是准备干什么用的?”

    “是不是像上次那样,准备插进病人的胸口里?”

    只是,这根木管,比起李敏上次让人插进大皇子胸口里的空心竹签体积大多了。听到身边人议论声音的病人,似乎都不免悄悄挪开了眼缝看究竟,在看到李敏手里拿的那根木管那么大,插进人胸口里人哪能活命。大皇子朱汶忽然呼吸紧张了起来,这时候哪有不害怕的道理。

    李敏只是把木管的一头,放在了病人的胸口上,用自己一只耳朵贴在木管另一端。

    这其实只是最原始的听诊器。诊断心肺病,听诊器是医生最重要的一样辅佐工具。

    李敏需要更仔细地听病人的心脏和肺部,以明确之前自己的诊断是否有误,排除其它心脏疾病。

    由于只有木管贴在自己胸前,没有其它进一步动作,疼,也一点都不疼,朱汶的心情逐渐平静了下来。当他低头时,能见到近在自己眼前的那张秀颜,清丽的黛眉,仿佛墨水一笔画成,小巧的鼻子,嘴唇紧抿,勾的是一抹坚毅。

    这种清秀的美,好比山间里清涧流水的小溪,让人心旷神怡。朱汶看着像是要被其吸引住时,突然对方抬起的那双眸子扫过来,对上的时候,他心头忽的打了个寒战。

    很美的一双眼睛里,露出的锋芒,可以瞬间把人刺穿的感觉。朱汶忽然是联想起上次对准他胸口刺下的那只刀,在这个女子的手中,不会有半点迟疑,真真是杀人不眨眼,令人毛骨悚然。

    “隶王的王妃——”朱汶的声音,像是很远,又像是很近。

    可能只有李敏,多少能听清楚他的话。

    “是的,是隶王的妃子。”李敏听完了病人的心肺,收起了原始听诊器,随手扔给了徐掌柜让其收藏起来。不准备给那群老头子随便偷师。

    朱汶看着她立在他床头亭亭玉立的身影,只觉得她和那个男人一样高大,压着人的气势,嘴唇微张,说:“隶王本王认识,是与本王自小一块长大的兄弟。”

    “本妃有幸也听过王爷略提起大皇子的事。说大皇子当年离开太子宫时,年纪尚幼,还没有今时今日十一爷十二爷年纪大。当年那一别,大皇子去了京泰陵,而王爷则去了北燕。”

    听到这话,貌似,朱隶过的没有比他朱汶好多少。朱汶喉咙里发出一阵勉强的笑声:“京泰山的兔子,北燕的熊。”

    京泰山是产兔子,据闻那里的原始森林里面,最多见的是兔子。可能是京泰山里,有大片兔子喜欢吃的草林。北燕,天寒地冻,那里的熊,号称心狠手辣,天下最负盛名,猎人都不敢贸然进山猎熊。

    不是所有人,都能听明白朱汶这句话。

    太医们的注意力,全在李敏的东西上,大皇子说什么,貌似与他们都没有关系似的。因为,大皇子现在等于一个废物,只要病没有好。一个生病的人,能做得了什么?

    至于李敏能不能治好朱汶的病,太医们觉得悬,太悬了。以太医们的经验,朱汶这个病,类似肺痨,在这个时代根本无药可治。只等这个莫名病因的病,一步步把病人气血全榨干了,病人死的时候瘦骨如柴,形同干尸。

    与福禄宫里许多人在为救一条人命相比,玉清宫里,是想尽法子想把一条人命给消灭掉。

    说是太子妃被带到皇帝面前跪下之后,万历爷看见太子妃的样子都大吃一惊。不过几日功夫,自己的儿媳妇貌似是被人折磨疯了。

    之后,一同被带来对质的老嬷嬷忽然反口,说是自己是被宗人府的人所逼,才把罪指向了太子妃。

    这下子,宗人府全乱了。

    万历爷一面让人把宗人府涉案人员带过来问话。宗人府的上上下下当然没有一个愿意承认是自己指示老嬷嬷诬陷太子妃。

    事到如今,此案貌似被搅成了一个泥潭,黑白都分不清了。

    审问到了夜里,皇宫里都点上了灯笼。很多人在皇帝的玉清宫进进出出,在皇帝院子里像是等候发落的人,跪了一大片。

    到后来,皇后以及太子都过来了,在见到太子妃形神涣散好像疯了的样子时,一个大哭,一个像是要晕了过去。哭的人当然是太子,差点晕过去翻白眼的人是皇后。

    看这个热闹的程度,似乎是玉清宫的情况热闹些,相比之下,在危病之中的大皇子,似乎是要被人遗忘了。

    朱公公在景阳宫门前扫着地,搭着眉毛,像是眺望玉清宫,转身回去之后,把扫把递给身边的小太监,轻咳一声,待里面的主子答应过后,进去。

    坐在榻上的淑贵妃,像是凝神不解的样子,对朱公公说:“奇怪了,是什么人做的呢?”

【123】李大夫被抓起来了?

    “娘娘。”朱公公走到淑妃前面,从袖管里拿出上次要送给李敏但是被李敏拒绝回来的那张地契。

    看到地契时,淑妃愣了下:“她没有收下吗?”

    “是的,奴才本想早点把这事告诉娘娘的,但是,娘娘那时候正忙着大皇子回来的事宜,奴才找不到机会说。而且,不管如何,李大夫还是出手救人了。”

    听到朱公公这番辩解的话,淑妃并没有感到心里头舒服多少。因为这正好说明了李敏对于她,没有任何索求的东西。

    没有要求的人,最难对付的了。除非像上次那样出现巧合,让她有个机会给李敏通风报信。或许说,李大夫不在乎身外之物,只在乎人。

    看着淑妃没有打算接回地契,朱公公把地契收回了自己袖管里,道:“奴才帮娘娘将地契放到柜子里,先放着,或许以后可以用着。毕竟娘娘费心给李大夫的铺子找的位置,和八爷给李大夫找的,天差地别。”

    淑妃抬起眼:“行,照你说的做。”

    “玉清宫那边,奴才刚找人打探过了。”

    “太子妃真的疯了吗?”

    “是的。”

    淑妃的两道黛眉微微簇着,在烛火的映照下像是笼罩了层阴影。

    朱公公回想起刚才进屋子时,听见她好像自喃自语问的那句话。

    什么人做的?

    刘嫔跳井的事,虽然大家都因为牵涉到太子妃的问题,认为是与刘嫔有关系的人所为,故意针对东宫的。在现在皇宫里,与刘嫔有关系,并且正得势,和东宫形成对峙的人是刚升为贵妃的淑妃,有理由,淑贵妃成为了这次事件幕后的最大黑手。

    恐怕现在连万历爷心底里都变疑惑了,质疑起来了,这事究竟是不是她淑贵妃所为。

    要是让皇帝都猜忌起她淑贵妃,不得不承认谋划这一切的人,心思叵测,狡诈多端,阴谋耍的高明。

    “刘嫔不像是会这样做的人。”淑妃说,“她哪怕是死了,都不会想到去把任何人拖下水的。而且,本宫曾经病好了以后,想救济刘嫔,但是,被刘嫔拒绝了。”

    “娘娘。”朱公公同样欲言又止。

    知道她后面那句话说的是事实,正因为淑妃对刘嫔感到惭愧想对刘嫔有所弥补,可是刘嫔拒绝之下,淑妃毫无办法,只能是转向长春宫尽可能帮助十九爷。但是,对于淑妃前面那句话,说刘嫔真的人很好,死之前都不会有所图谋,朱公公不太相信。

    只要想想,刘嫔能任自己儿子十九爷中毒之久,都可以想象到这个女子心里面绝对不是这样单纯。刘嫔的性子理应是很刚烈的。

    淑妃看着烛火的目光慢慢拉回了焦距,扶着宫女的手走下榻,走到走廊里,迎着快入冬的凉风,刮了一阵,脑袋好像也清晰了不少。眺望玉清宫里的灯火通明,知道今晚皇宫里应该是不眠之夜了。

    以前,她得宠时,很多人不知道而已,她照样夜夜要站在这个四面通风的走廊里,持灯相望,期许那个穿着龙袍的男子过来。六宫里的女人,没有一个不被修炼成怨妇的。

    如今过了这么多年,她升为了贵妃,心态,与那时候截然不同了。是不是人一病,病过之后,能有幸生存下来,全变样了。

    李敏上次都说她,能安静地做鞋子,心态不错。

    “据听,刘嫔是病了的。”淑妃说。

    朱公公都有点怕她这是触景伤情了,道:“奴才倒是从没有听过这事。可能是到了冷宫那边以后,吃又吃不好,住的不好,身体不适,这是到了冷宫那边以后都会有的。”

    淑妃的眼角睨了他一眼,不再说话,转身回了屋里。对身边的姑姑说:“给本宫准备些点心,或许,皇上晚上夜深以后,会上这边来。”

    “娘娘?”

    淑妃这次得以顺利复出以后,再也不是天天夜夜盼着万历爷来的心态了,反而是,几乎从来不给万历爷会来时准备东西。万历爷来不来无所谓。反正,万历爷也确实是,虽然升了淑妃为贵妃,但是,更喜欢到年轻美丽的新人那里。最近,哪怕那个得宠的李华怀了孕,可听说万历爷每晚都是喜欢到李华那里走一趟。

    有人都说,李华会做人,主动给万历爷找乐子,不知道给万历爷找了什么美人在自己房里备着。否则,以李华怀孕的身子,根本也不可能亲自服侍万历爷。

    淑妃今晚突然口出此言,是因为盼着万历爷来景阳宫了吗?姑姑疑问的眼神一闪而过。

    万历爷如果能来,景阳宫里的人当然最高兴了,说明,淑妃如日中天,皇后都压不过。

    “皇上心烦,哪儿都去不了。要论是以往,可能是会去锦宁宫,可是,容妃貌似被牵连进这件案子里了。皇上只要想到这,都不会去锦宁宫。”淑妃淡淡的口吻说。

    容妃是直接被人提到了皇帝面前变成了怀疑对象,不像她淑贵妃,即使有人疑心,都不敢说出口。因为都知道,皇上现在想靠大皇子压制东宫。

    淑妃这话刚完,果然,皇帝身边的张公公亲自过来通知了,说是今晚万历爷会来景阳宫歇下。

    一天大皇子没有真的死,东宫肯定是不会安心的。

    福禄宫里,太后睡了一个下午,像是不省人事似的,醒来的时候,才知道李敏过来了,玉清宫里发生大事了。

    给太后身上加衣的姑姑说:“奴婢叫过太后娘娘,但是太后娘娘睡的很沉,没有听见奴婢的声音。”

    太后摸了下自己的额头,不见发烧。不知道这几日自己是怎么了,是不是天气变了,昏昏沉沉的,睡都睡不踏实。其实刚刚姑姑在她睡觉的时候叫她时,她能听见的,只是睁不开眼睛。

    明明都听了李敏的话,没有服用李华让人送来的安神丸,怎么都睡成这样。感觉服了安神丸还好。虽然,之前她都猜到是李华让万历爷送过来的,不喜欢李华这个人,同样不喜欢李华送来孝敬她的药,但是,明显,好像李华的安神丸对她来说比较有用。最少,吃了以后,有助于睡眠,本来她是怎么都睡不好的。

    “今晚,先融颗安神丸,晚上要睡时哀家要用。”太后说。

    姑姑听完一惊:“太后娘娘,可是隶王妃之前不是说?”

    “你们懂什么?”太后忽然像是着了火一样,发了脾气,这对性格向来沉稳的太后来说是难以想象的,只是,人睡眠不好,醒来难免上火,全身都不舒服,“你看这些大夫,不说隶王妃,太医院的太医们,哪个敢对哀家保证一定能治好天下所有的病。”

    耳听太后这话像是批评李敏太自负了。姑姑只知道,李敏从来也不敢保证自己能治好所有人的病,当初齐常在不就是,李敏直接说自己不是神仙能治百病。

    “大夫难免有错的时候。”太后眼看姑姑不说话,把漱口的茶水直接塞回姑姑手里,教训着说,“不要以为她好像有点本事,比鲁大人像是强一些,她什么话就都是对的。哀家看来,她也差不多了。”

    差不多?

    姑姑一愣。

    “皇宫里,从来没有一个人,能说自己永远是对的。只有等,像皇上那样坐在龙椅上,才有这个本事,敢说自己永远是对的。”

    太后这话,像是模棱两可。

    什么叫不可能一个人永远是对的。这话貌似不错。哪有人,永远没有犯过错。人孰能无错。但是,皇帝不一样,皇帝可以用于永远是对的。既然皇帝都可以永远是对的。皇帝的母亲,太后娘娘永远也可以是对的。如此一来的,明显是,皇帝和太后,可以把错的说成对的,因为没有人,可以说皇帝和太后是错的。

    姑姑大致在心里盘思了一圈,才听明白了太后的这句话。

    太后既然认定了谁是错,谁就是错,哪怕真理在对方手里,只要是太后说的话。

    “太后娘娘。”姑姑想清楚了以后,禀告道,“皇上从午后召隶王妃入宫,隶王妃如今在宫里给大皇子治病。”

    看到准备膳食的宫女公公,进来摆桌子碗筷,太后问:“太医们是忙到了现在?”

    “是的。”

    “大皇子如何?身子有无感觉好些?”

    “不清楚。奴婢想打探的时候,院门紧闭。里头的人说,太医都不准进入隶王妃给大皇子治病的屋子。”

    “什么?”太后乍然一惊,刚想拿起筷子尝点豆腐的手啪啦按倒了筷子。

    身边的小宫女,连忙弯下腰去帮太后捡起落在桌子底下的筷子,抬头时不巧看到太后那张黑森森的脸,只差被吓出魂儿来。

    “这个隶王妃真是越来越不像样了。因为皇帝召她入宫的缘故,她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把太医院鲁大人等众太医都看不进眼里是不是?为什么不给太医们看?是想对大皇子做些什么吗?”太后脸上掠过一丝愠怒,拍着桌子说。

    底下的人,一个都不敢作声,都低着脑袋。只知道,太后这次真的是对李敏生意见了。

    太后不是不知道上次李敏拿刀刺在大皇子胸口上的事,虽然后来李大夫解释说了这是救人命,确实,后来大皇子因为这一刀才活了过来的样子。可是,太后怎么想,都认为不对。

    拿刀子对准王公贵族的胸口,相当于刺杀,哪怕是大夫,也不可以做出这样危险的动作对准王公贵族。因此,后来朱璃因为弄断李敏的手腕到皇帝宫里负荆请罪,太后都觉得护国公府太过分了,朱璃何罪之有。要是她在场的话,说不定一刀让人砍了李敏的脑袋。反正,朱汶已经活过来,李敏的使命也结束了。

    死了一个李敏不可怕的,反正,李大夫不是全能的神仙。瞧瞧,不是连她这个普通为睡眠苦恼的小病都一直治不好。

    姑姑听见太后发怒,都揣摩着,不知道该不该往下说自己所听见的信息了。姑姑不说而已,多的是,想在太后面前趁机博得太后注意的人。

    一个小太监见机不可失,上前跪下对太后说:“太后娘娘,奴才刚进大皇子的小院子时,发现了一件事儿。奴才感觉这事儿不妥,不知道该不该和太后娘娘说,事关隶王妃的。”

    太后眸子里光亮一闪,道:“说。”

    “奴才本在大皇子屋子里帮着公公侍候大皇子的,隶王妃要给大皇子治病时,要求奴才出去,只余公公在屋里,其余的太医也必须出去。奴才身份低微,只能在太医们退出厢房之后,再最后给关上屋门。结果,有幸看到了隶王妃要给大皇子治病用的东西。”

    “是什么?”太后听的聚精会神,直觉里不是很好的事情。

    “奴才看见,隶王妃准备了琉璃圆筒,和针。”

    “针?”

    “公公问隶王妃那是什么,隶王妃说是针。看起来,和太医给人针灸用的针具一样。只是,粗了一些。用金做的。”

    李敏在用什么金属材料代替现代针具打造出古代打针用的针具时,考虑到古代炼铜等技术并不能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反而锻造金的工艺还好一些,因此采用了金。这可能她见过的是最贵的针了。用在大皇子身上倒也符合。

    由于暂时找不到橡树做橡皮管,李敏只能用注射器,慢慢给大皇子做静脉推注了。不想让太医都站在屋子里旁观,是因为这样的操作本来就要求无菌,太多人围观,无益病人。

    但是,太后不这么想。这个李敏既然上次用刀伤了大皇子,这次不知道又出了什么鬼主意,反正,用这个像针灸的东西肯定不是给大皇子针灸,说不定是给大皇子身体内埋针或是弄什么机关。否则,鬼鬼祟祟不让人看是什么意思。

    “哀家去看一下。隶王妃不会连哀家都不让进去吧。”太后说完这话,站起身。

    姑姑上前扶着太后,一步步朝大皇子住的院子里走。

    灯笼照出了院子的那扇门,是合拢着没有错。太后示意了眼下面的人。

    小太监一心求功,跑的快,抢先来到院子门前,拍着门,张大嗓子喊:“快开门!太后娘娘到了——”

    门板啪啦啪啦响,要是一扇比较破旧的门,早就被小太监给拍烂了。巨大的声音在夜里回想着。院子里没有动静的时候,那些被李敏赶出小院子的太医围过来了。

    鲁仲阳没有出现,领头的是一个常太医,刘太医躲在众人后面。

    “臣叩见太后娘娘。”太医们在太后面前跪成一地。

    太后俯瞰着这些在夜风里头戴官帽身穿官袍的官员们,这些人是被夜风刮到鬓发乱飞,胡子乱摆,袍角凌乱,看起来狼狈不堪。太后眉头深深地一皱,问:“你们没有地方去?”

    额——

    这个嘛。李敏嫌弃他们被逐出屋子以后仍旧在屋外围观,叽叽喳喳影响人家工作,所以,一块把他们都请出了院子外。只有鲁仲阳那只老狐狸,早早倒是没有围观,跑到原先自己歇息的那间屋子里睡懒觉去了。然后,他们这些人则惨了。被逐出院子以后,能跑哪里呢?这里是太后娘娘的宫殿,当然是不能随便乱走的,只能是站在这个宫廷的过道里啪啦啪啦被吹冷风。一个个晚饭也没有的吃,直被寒风刮到脸色青白,从大夫直接沦落为病人。

    于是说到这儿,那些太医们,都倍感委屈,面对太后哭诉起来。常太医说:“隶王妃不知道是不是占着自己是皇上特派来的钦差,不让臣等观察大皇子的病情。大皇子这个病,一时好一时坏,危急起来时,平常都要鲁大人率领臣等众人上去急救。”

    听这话,这个李敏是太自负了,难道不怕大皇子突然发急病起来,一个人搞不定。都说人越多越好,没有人会嫌弃帮手少的。只能说李敏骄傲自负。

    太后沉着脸,问那个拍门的小太监:“里面没有人过来开门吗?”

    人都被李敏赶出来了,至于余下的一两个帮手则都是留在屋子里面,恐怕在屋子里专心致志做事情,都没能听见外面的敲门声。

    这些缘故,有意告状的常太医他们不说,太后只能是认为李敏过分到知道她来了都不让她进去。

    火气冲天,太后发怒了:“给哀家破了这扇门!哀家倒想看看,皇上派来的钦差,是变成这个福禄宫的主子了?岂有此理,难道哀家连自己的院子都进不去!”

    一群人看见太后震怒,都慌里慌张的。说是破门,可这毕竟是太后自己宫里的门,真砸了的话,太后事后看见破烂的门不也得心里不舒服。何况,这院子里住着人,是大皇子。

    姑姑紧张地赶紧让两个太监肩头站肩头,攀到高墙上,在跃进院子里,从里面抽开门闩。

    门一打开,太后不用人扶,一个人怒气冲冲,率先冲进了院子里。

    太监们提着的灯笼紧随其后,给太后照路。

    那些太医们看到太后气成了这样,却是都大吃一惊。要知道,太后的性情,向来都不是会这样轻易冒火的。太后是性情稳重,统领六宫,母仪天下的女子,修养极好,基本不会发脾气。除非是,太后突然讨厌了某个人。

    可是,太后不是一直很喜欢李敏吗?怎么会突然变成讨厌了?

    “常太医,我是不是听错了,太后娘娘,刚那顿脾气是冲隶王妃发的吗?”许太医问常太医。

    常太医抚摸了下下巴:“看起来是这样没错的了。不信,你再问刘太医?”

    都知道,刘太医近期跟了李敏几次以后,因为治好了几个病人,在宫里越发受到太后的重用,貌似私下与李敏关系也不错,有点交情了。现在李敏一旦遭殃,太后转变态度了,说不定,太后回头是要找刘太医算账开刀了。

    太医院里,本来派系争斗都很严重的了。像是跟随左院判的常太医等,一直被右院判的鲁仲阳势力所压制着,许久不得志,郁闷的要死,早巴不得鲁仲阳为首的这群人早点出问题,出洋相。

    许太医是新晋升上来的太医,倒也不敢在这会儿马上趁机踩扁鲁仲阳的人,因为他都没有想好跟哪边派系好。鲁仲阳势力大些,但是,鲁仲阳年纪大了,论后来居上的潜力,肯定没有左院判强。

    转头,许太医找到了同样在人群里四处观望的周御医。

    周御医据说到现在,一样没有找到派系依靠。周御医是那种出了什么事,才想到抱那棵大树求救的人,属于临时抱佛脚。

    许太医撤退到周御医身边,小声说:“周御医对这事怎么想?”

    周御医望了望四周,知道许太医不是任何一派的人,眼光一闪,道:“恐怕隶王妃是哪儿得罪到太后娘娘了吧。”

    “周御医知道怎么回事?”许太医很吃惊地问。

    常太医、刘太医,四周所有人,好像都不知道太后为什么发脾气的,怎么只有周御医能知道。

    周御医像是神秘兮兮眯了下眼睛,道:“这个你不知道了。护国公府里的靖王妃,现在都是我在给看的。所以,你明白了吗?”

    不是医术好就好的,人家有时候不想要这个大夫看,只因为这个大夫不对病人那个脾气。

    许太医却是想不明白了:“可是,倘若治不好病,不是还得找回隶王妃给看?”

    周御医听他这句晦气的话,恨不得抽他的嘴巴,说:“你以为隶王妃真是神仙,真是什么病都能治?她自己都不是说了自己不是神仙吗?”

    哦——许太医恍然大悟,可能是李敏哪儿没有能治好太后,让太后对李大夫的医术产生强烈质疑了,结果,跑到大皇子这儿趁乱要对李敏发难了。

    怎么说都好,当大夫真是一样高危职业。

    把病人的病治好了,病人对大夫感恩戴德。一旦,哪天不小心把病人治坏了,病人马上反咬大夫一口,恨不得把大夫杀了才可以补偿自己。但是,说起来,哪个大夫真愿意把病人治坏了。有些病大夫也是无能为力,只能是全心尽力而为。

    太后气的这个,具体还要看,究竟是不是大夫的错,才决定该不该找大夫的茬子。问题是,越是像太后这种位高权重的,唯我独尊的,事不关己可以高高挂起,一旦涉及到自己的话,反而是没有办法冷静判断,控制自己的脾气了,只觉得大夫应该把她的病治好,治不好,理应就是该负责,该杀。

    许太医是从外面推举进太医院的,刚到太医院不久,对官场这点还不太了解,听周御医仔细教诲。

    “谁都不敢给太后治病,你知道吗?鲁大人都不敢。”

    “为何?请周前辈赐教,晚辈悉心求教。”

    “你看刘太医吧,别看他蠢蠢的,他最终敢给太后治病,后来我算是摸到了一个规律了,那就是无为而治。”

    “无为?”

    “太后不需要什么根治,只要自己感受不到难受了,感受不到痛苦了,至于什么病根其实太后听了也是听在耳朵里而已,过了就忘记。所以,隶王妃那天给太后说了那么多,你真以为太后真听进去了吗?我看未必,太后只记得,今日自己睡的好不好,吃的好不好,手脚能不能动,其余的,无所谓。”

    太后性子其实是很急的,希望下药立竿见影,哪里会想到李大夫为病人长远考虑的心情,李大夫是,能用饮食调养就饮食调养,再来用药,毕竟药伤肝损肾,不是长久之计。

    许太医回头,寻找到刘太医在人群末尾屹立不动的身影,刘太医下盘很稳,真的是如周御医说的那样,无为而治,什么都不用怕。

    前面太后是走到了大皇子的屋门前,姑姑赶紧走到了太后前面,隔着扇门对着屋里面小心翼翼地喊话:“隶王妃,太后娘娘来看大皇子了。”

    屋里先是一样安静,没有什么反应的样子。是姑姑都害怕了。这不会是里面发生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吧。

    姑姑尝试推下门,开不了。

    太后要不是想着害怕惊吓到病重的大皇子,早喊人砸门,再次破门而入。

    “窗呢?”姑姑示意几个宫女太监。

    一群人急急忙忙尝试打开屋子的窗户,结果都是被什么卡住了,推不动。

    在众人心头惶惶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时,屋里终于传来了一串脚步声,紧接着,屋门一开。打开门的是徐掌柜。

    徐掌柜抬头,见到真是太后本尊到了,吓了一跳,来不及跪下来请安时,太后身边的小太监突然一脚踹到了徐掌柜的膝盖头上,骂道:“见到太后娘娘不知道下跪?!”

    扑通,徐掌柜两个膝盖落地,自己心慌意乱不说,更怕接下来这些人会不会想对李敏做些什么。

    这群人,看起来来势汹汹,不怀好意。

    太后瞟过徐掌柜哆哆嗦嗦的脑袋顶上,冷笑一声,走进了屋子。

    屋里点着灯,到了大皇子的床头,太后命人把大皇子床前的屏风移开,看见了躺在床上的病人。

    大皇子看来是精神不济,头靠在枕头上昏昏沉沉地睡着。守在大皇子床边的两个太监公公,动都不敢动一下,只看太后眸子里闪过的惊色,只觉得是那把砍头的刀都悬在自己脑袋上了,吓的一个个扑通扑通跪下来,额头贴着冰凉的地砖,直喊着:“太后娘娘饶命!”

    太后没有听见他们的声音,只是脚步不稳,盆鞋摇晃。姑姑上前连忙把太后扶住,喊:“太医——”

    后面的太医听见喊声,却是大部分都不敢轻易动脚,生怕一不小心冲上前去时没有得到好处却是直接撞上枪口了。只有那些郁闷已久不得志的,早就在等着这个机会,不怕当先锋英雄,只见一群人里头,只有常太医犹如小炮弹一样,倏然,犹如离弦的箭杆飞了出去。跑的可快了。

    气喘吁吁跑到了太后面前,常太医上气接不上下气问:“太后娘娘,臣来了,臣这就给太后娘娘查脉。”

    “不用了。”太后没有真正晕过去,是靠在姑姑身上站着,声音微急,气息急促,催促太医说,“快给大皇子看看。”

    大皇子?

    常太医转过头一看,同样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难怪太后刚才看到大皇子的样子时要被大皇子吓倒了。因为大皇子脸上,手上,可能全身皮肤上,都出现了一个个红的或是苍白的小包。

    这样的风团,皮肤病,曾经在四公主福乐以及十六爷身上都出现过,当时,皇宫里甚至紧张到担心是瘟疫进了皇宫。但是,大皇子不一样。大皇子一直在宫里没有外出过,怎么会突然出现类似的症状,不得不让人质疑起是不是刚刚李敏给大皇子治病闹出来的。

    常太医稳定气息,奉命上前给大皇子把脉。

    两名留守在屋内观察了整个医疗过程的公公,跪着对太后承认:“隶王妃说了,说这是普通的寻麻疹,用过那药以后,一些病人,会出现类似的过敏症状。隶王妃说的这些话,奴才们爷听不明白。”

    徐掌柜在后面听着公公们把李敏的话照搬不动地说给太后听,额头急出了大汗。这话这样一说,岂不是变成了李敏用药不慎,把大皇子害了。

    恐怕,太后想的东西,比徐掌柜推测的这个还更恐怖一些。太后想的是,李敏明明把病人治坏了,还故意推卸责任,说是什么药物反应。说不定,李敏本来就有谋害大皇子的心思。不要以为她太后不知道,之前,庄妃不是都为了皇后去过护国公府找过李敏吗。

    太可恨!

    太可怕了。

    太后怒道:“隶王妃呢?”

    屋里不见李敏,难道李敏是逃了?因为看着没能治好大皇子,赶紧逃之夭夭?

    徐掌柜这时已经被太监们五花大绑了起来,向太后喊着主子冤枉。

    李大夫哪有逃。李敏不过是太累了,见到病人睡了以后,自己找个地方先小憩一会儿,再准备等病人的寻麻疹退了些以后可以打道回府了。

    院子里乱糟糟的声音,早把李敏惊醒了过来。兰燕守着她,有了上次的前车之鉴,这会儿说什么都不让她出屋,说:“王妃,王爷说过了,倘若情况不好,奴婢可以直接带王妃回府。”

    “徐掌柜在这里呢。”李敏可是说什么都不会让自己的人代替自己受罪。

    脖子挂上受伤的右手,李敏对依旧拦在自己面前的兰燕说:“你现在带我出宫也没用。如果你真带我出宫,我真成犯人了。皇上有借口可以围剿护国公府了。”

    兰燕听到这儿一怔。

    趁这个机会,李敏擦过她身旁走出了自己休息的屋子,对着那些在找她的人说:“本妃在这儿。谁找本妃?”

    那气势,在夜风里凌厉果断的声色,干练的犹如一把刀,刷刷刷,擦过众人的耳朵。那些本来端了太后的命令气势汹汹想来抓拿她的人,只听她的声音,都不禁缩回了脖子。

    李敏擦过那些突然变成木头的人,走到了大皇子的屋里,先是看见了被绳索捆绑的徐掌柜,眉头微皱,对跟在自己身后的兰燕道:“还不给徐掌柜松绑。”

    “谁敢?!”太后身旁那个小太监,又是一跃而起,抢着替太后发声,“这是太后娘娘的懿旨,这人涉嫌谋害大皇子,要转送宗人府处置!”

    李敏冷冷的目光,直射过去,在那个小太监的脸上先画了个圈做记号,道:“这是本妃的人,他做错什么事的话,也该由本妃来处置。大明王朝的律条说了,奴才的罪,要交由主子先处置。除非是主子一块犯错。怎么,还是想转送顺天府,让本妃再到顺天府敲鼓鸣冤?”

    小太监张口结舌,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的话。

    那头,给大皇子把完脉的常太医,回过身后对太后说:“臣是看不明白了。明明大皇子之前,并没有出现这类症状,只是气喘,虚弱而已。”

    两句话,明显是坐实了李敏犯的错。

    太后一掌拍到桌子上:“来人,将隶王妃请到宗人府坐坐。”

    兰燕刚那一刀,拆掉了捆绑在徐掌柜身上的绳索,听到太后这句话一惊之下,赶紧转回身去护主。

    带刀的宫廷侍卫已经都冲进了屋里,对着李敏。

    兰燕心里着急,眼看这个情况之下,想再跑掉几乎没有可能。

    李敏那眼神,寒冷地扫过那些畏畏缩缩的太医们,以及,那个抓住了向上爬机会的常太医。早就知道,这些同行,早等着这一天到来的了。

    “太后请本妃去宗人府,本妃不会不从命。但是,太后记住太后娘娘今日对本妃做的事。太后娘娘以后,不用再请本妃治病了。”

    李大夫给人治病宗旨一条,不信任自己的病人,永远不会再治!

    太后眼里蓦然放出了两条冷光,胸部起伏,气息短促,俨然是怒火到了头顶,突然是一声不怒反笑,对着李敏:“隶王妃的话,哀家收到了。哀家会记得隶王妃说的话,哀家只会秉公办事。隶王妃既然没有治好大皇子的病,把大皇子害出其它病来,哀家请隶王妃去宗人府,是按照规矩办事。隶王妃服罪最好。还有,隶王妃最好记住了,哀家的病,从不需要隶王妃来治。上回隶王妃让哀家不要再服安神丸,建议哀家吃什么肉,结果,哀家现在倒好了,整夜睡不着觉!隶王妃是治好过不少人的病,但是隶王妃自己也清楚自己不是神医,哀家的病,刚好正是隶王妃治不了别人能治好的。隶王妃还是虚心点,向众太医学习才是要道!哀家这些话,送给隶王妃,隶王妃在宗人府里好好想想哀家的话!”

    屋里所有人丝丝丝地抽冷气。

    徐掌柜一下子傻了,呆了。怎么,李敏居然错了吗?

    李敏可能有错吗?

    在徐掌柜这样一路跟着李敏过来的人眼里,根本是没法想象的事。或许,李敏都承认自己难免会犯错。但是,正是因为如此,李敏每做一件事,特别在医治病人,给病人提出建议之前,都会更三番四次地琢磨,因为李敏在嘴角上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大夫给人治病,从来没有小事,只有大事。

    徐掌柜的犹豫,迟疑。相对其他人,尤其是以常太医为首的那群太医,都快飘飘然起来了:终于这样一天到来了。

    李大夫要败了,败到一踏涂地。

    许太医是睁大了眼珠子,一脸崇拜佩服地看着周御医。全被周御医说中了。李敏果然是在什么事上得罪了太后,刚好,是太后久治不愈的失眠症。

    李敏真傻,真是傻,学刘太医,给太后随便弄点药让太后睡了不就好了,搞什么饮食调养。真不如一包让人睡觉的药有用。

    “太后娘娘不服安神丸以后,反而睡不着了?”李敏的嘴角微微勾了勾,没有人察觉到她眼里闪过的那道光。

    “是。”太后理直气壮,“哀家服用那个药能睡着,不服用,吃你说的肉,反而睡不着了,你敢说不是你不对?”

    “如果真是如太后所言,臣妾奉劝太后娘娘最后一句,那药还是不要吃了。”

    “胡扯!”太后连拍两下桌子,震怒无比。

    李大夫再说这话是不知死活,继续耍她太后!

    “太后娘娘,臣妾现在就去宗人府。但是,从今日起,犹如太后娘娘自己亲口说的,以后太后娘娘的病,臣妾绝对是无能为力。这话,太后娘娘今天说的,太医院的众位太医都在这里作证了。”

    “废,废话少说——”太后声嘶力竭,不知道为什么心口掠过一道不安。

    回想李敏刚说那两句话时,像是里头有什么玄机似的。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她安神丸都服了那么多天了,服用的每天晚上,她都能睡的很好,不见有其它什么症状。哪里像李敏给大皇子治病,结果给大皇子弄出了一身疹子来。

【124】王爷救驾

    在福禄宫到宗人府的路上,朱公公提着把灯笼,看见迎面走来的队伍时,停在了路边。

    队伍里面走着两名女子,与当时被押往玉清宫披头散发的太子妃不同,两名女子一名文雅从容,庄重华贵,一名腰间依旧带刀,谁也不敢上前一步去缴了这女子的刀,给人一种错觉,她们四周的那些人,不是押犯人,而是给她们当护卫的。事实上却是,太后要把意图谋害大皇子的隶王妃送入宗人府一事,不需一会儿功夫,传遍六宫,待传到护国公府护国公耳朵里,也不过是转眼之间的事了。

    一行人擦过朱公公面前时,朱公公小心地抬眼看了看,接到了队伍里女子的眼神。他低下头,等队伍过去的刹那,一溜小跑冲了出去。

    在快要到福禄宫门口的时候,正好看见几个奴才趁着夜色,把重新五花大绑起来的徐掌柜往门外拽。一个太监手里拿了个布袋,要做什么可想而知。

    “朱公公。”看到朱公公,这群太监停住了步子,略显惊讶,朱公公怎么会出现在这。

    朱公公锐利的一眼扫过被蒙了眼睛塞了嘴巴的徐掌柜,后者在听见其他人叫朱公公时明显地挣扎了下。朱公公见状,走上前,忽然一脚踹到了徐掌柜的小腿。徐掌柜疼的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其余太监见到他这个动作都呆了,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朱公公对着领头的那个拿着布袋的老太监说:“刘公公。你这是不是奉了太后的差使要把这个人送到哪儿去?”

    宫里有些辈分的人都知道,朱公公在皇宫里,算是小有地位的人,尤其在皇帝心里面,否则怎么让朱公公姓朱。

    刘公公客气地对朱公公还礼,道:“是的,杂家奉了太后的懿旨,说是把这人送宗人府太麻烦了些,或许就地找个不显眼的地方——”边说,边掂了掂手里的布袋,两只眼,没有一点温度感情地扫了扫因为脚疼躺在地上起不来的徐掌柜。

    “沉河的话,岂不要送到宫门?”朱公公看着刘公公手里的布袋。

    “沉井的话,朱公公你知道的,前两天,那位娘娘刚跳了井,太后心里不舒服,夜晚睡不着,为这事整天发脾气。还是送远一些吧。宫里本来晦气就重。不说主子们做噩梦,咋们也不想做恶梦,对不对?”

    “刘公公真是为主子和我们都着想。上回听说刘公公腰不好,我家主子弄到了些药草,据说疗效好,熬成药膏贴到腰上,三天缓解疼痛。我琢磨着向太子讨一些给刘公公送过来些。”

    听到对方这样一说,刘公公眼睛亮了亮,手摸到自己腰骨,叹气道:“难为朱公公能记得杂家这个事儿。要是真能弄到些药草把这个腰治一治,改明儿,我给朱公公提只烧鹅和烧酒过去。”

    朱公公的一只手搂住刘公公的肩头,嘴巴贴在了刘公公的耳边:“刘公公,你腰不好,干沉河这事岂不是折腾你的腰?我,刚好和这人有点恩怨。不如,我来帮刘公公办这个事儿。”

    “恩怨?”刘公公眼角扫过朱公公的脸。

    “是,是挺大的恩怨,具体不太好说。宫里的谣言一茬一茬的,刘公公也知道,宫里人都在相传的话,众人向来只能信三分。都说我们景阳宫托了某人的福气,哪有的事。为这个事,我家主子都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

    刘公公被朱公公这话唬到一愣,莫非大家相传的说淑妃的病是李敏治好的,其实不是。如果不是的话,真的是恩怨大了。因为,淑妃会很生气,李敏假借这股风,把她淑妃给牵扯进来。

    “你明白了吧?”朱公公在他胸口上拍了拍。

    “行。”刘公公沉了沉声。

    朱公公招来自己的人,从他们手里接过徐掌柜,弄来顶轿子,把人直接塞到了轿子里,向刘公公挥了挥手,带着轿子就走了。

    在到了宗人府以后,宗人府由于一部分人今晚都被玉清宫叫去问话了,余下的人,在听说太后把隶王妃都送到这里来以后,一个个面面相觑。负责帮太后押人犯的李公公,对着宗人府的人说:“你们,给隶王妃准备一间比较好的客房。其余的,太后说了,照规矩办事。”

    这算什么话。宗人府的人面面相看。给李敏准备好一点的,太后说不按规矩,准备差一点的,太后这意思莫非也是戒备护国公府。

    究竟李敏涉及谋害大皇子的罪是怎么定的?

    证据?人证?物证?

    李公公一言难尽,太后什么都没有给他。唯一所谓的人证,那个常太医。常太医说的大皇子出疹,究竟是不是算得上李敏谋害大皇子的证据,一时都难以鉴定,毕竟属于专业上的问题。

    拿不出东西,但是李公公会逃。扔下人,李公公马上跑了,看多李敏一眼都不敢。

    宗人府到底是不敢把李敏放进地底下那间最湿最寒冷的地牢里,给找到了一间比较好的牢房。

    兰燕怕李敏坐在地上太湿太冷了,找了个布袋铺在地上。李敏坐下来后,对兰燕说:“你刚看见没有?”

    “朱公公是吗?”兰燕小声在她耳边回答道。

    李敏警惕地扫了眼牢房外面,没有人经过,说:“朱公公等会儿可能会再回来。”

    兰燕想,她给朱公公使眼神做什么。朱公公到这儿来,不是直接暴露淑妃和她们的关系,这个不利。

    “他们想要我救大皇子,淑妃不像太后,那么,一定要抓住机会给我人情。现在听见我的人被抓了,不趁机捞住这个机会,以后也别想向我求助。”

    “王妃是指,他们要把徐掌柜——”兰燕心口一跳,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明明刚才,她们两个答应太后移交宗人府的时候,太后答应了她们,将徐掌柜放回家里面去。

    “太后怎么可能答应这种事情?”李敏冷冷地说。

    太后恨不得杀鸡儆猴,知道不能立即斩了她李敏,当然是要想着借另外的机会出气。拿徐掌柜这样一个平民百姓开刀最好不过了。反正把徐掌柜弄死了以后,她李敏哪怕明知道太后杀的,太后只要来一句:什么?哀家怎么不知道?哀家明明让人把他送出宫去了。他会不会是自己不小心掉进河里面去了?你知道的,夜深人静,路不好走。

    兰燕的心惊胆战在于,李敏明知道太后是假装同意,可为什么还要请求太后答应放徐掌柜走。难道是因为,李敏猜到淑妃会派朱公公过来。倘若徐掌柜跟他们一起到宗人府反而不好逃走,不如让朱公公抓住时机,帮助徐掌柜逃走。

    “所以王妃是指,朱公公得给王妃一个回信儿,让王妃记住他们的情。”

    “是。”

    李敏道完这声,见没人过来,干脆靠到墙上闭目养神。

    老公,应该很快得到消息了。但是,老公要出门的话,必须先经过一道关卡。

    护国公府里,隶王妃被太后移送宗人府的消息传来,尤氏立马从自己院子里冲出来。果然,见着儿子让人备马,是准备出门去救驾了。

    “隶儿——”尤氏大喊一声。

    朱隶转回身,看见她,道:“母亲听说消息了?”

    尤氏走到他面前:“你想去哪里?到宫里找谁?皇上?太后?”

    “母亲是认为,孩儿现在不该去宫里?”朱隶沉稳的眼睛注视着尤氏。

    尤氏被他这眼神看到心里头发悚,灵机一动,转为先叹了声气,说:“先进屋再说吧。这样慌慌张张,什么都不知道,冲进皇宫里,要是,宫里是哪些人设了圈套等着你进去,岂不是反而没有救得了她,还要反把你搭上了?”

    “母亲认为,进屋去以后,能商量什么?”

    “能,能商量看看,究竟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宫里发生什么事,如果不去了解怎么知道。这是能商量出来的吗?”

    “那也可以让人去宫里再打听清楚了。”

    “打听什么?在打听的时候,这个时间浪费过去了,人在皇宫里要是发生什么意外,能来得及吗?”

    “那也是她自己惹出来的祸。”尤氏刹不住嘴巴,被儿子这一激,把心里面藏着的话说出来了。她皱紧了眉头,尤其是见到儿子那个好像不满不悦的眼神,心头更堵了,道:“我明白你意思。家人在宫里有难,是要相助,急着救人是应该的。可是,这事儿,人家都说的明明白白了,是她自负,是她傲气,明明不能治好大皇子,偏要勉强,好了,把自己搭上了不说,现在把护国公府都要赔上了!”

    “按照母亲这个说法,她不该去给大皇子治病。可是母亲不知道,是皇上亲自要孩儿答应,让她入宫给大皇子治病,以此,算是让容妃娘娘回娘家的条件之一。她不是自负骄傲,才去给大皇子治病。如果可以,她根本不想进宫。她是为了护国公府,为了容妃娘娘能出宫,为了我们,为了母亲,进宫去冒这个险。现在她有难,母亲你居然叫孩儿留在家里,不要去宫里?不说我们已经是一家人关系,于情于理,也不可能对她置之不理。”

    尤氏根本不知道是这样一回事,怎么变成是李敏为了她和容妃入宫逞能去了。被儿子这样一说,尤氏更觉委屈:“我有求她这么做吗?”

    “她要是不做的话,容妃娘娘不能出宫,母亲会不会也把这个怪到她头上?”

    “你——”尤氏对儿子瞪了眼,儿子这岂不是气话,气到她头上,这算什么,“我怎么会气到她头上?我是这样不讲理的人吗?”

    “你现在不是怨她了吗?”

    “我这是气她自作主张,哪怕是皇上叫她给大皇子治病,她可以去给大皇子看了以后,摇头对皇上说无能为力,这事儿不就是结束了。”

    朱理听见了消息,穿过院子,匆匆赶到门口,一看,大哥和母亲站在门口正在争吵,他马上停住脚,给旁边站着的伏燕一个眼神:“大哥是想准备进宫里吗?”

    “是的。”伏燕答。

    “这么说,大嫂真是被抓起来送到宗人府了吗?”

    “宫里的人是这样说的。”

    朱理往地上心急气燥地跺了跺脚。

    尤氏听见了跺脚的声音,转头看到自己小儿子在跺脚,嘴角微弯,略带高兴地对大儿子说:“你看看,理儿都觉得我的话是对的。她这是逞什么能?是把家里人都给一块害了?你这样去宫里,正好中了他人的圈套。”

    一句话,李敏不值得救。

    朱理听到母亲这么说,赶紧走上前来:“母亲,大嫂在宫里有难,以前大哥不在时,不是母亲去宫里搭救大嫂吗?”

    尤氏愣了愣,以前,李敏不是没有因为救人在宫里被扣过的事,当时她是很紧张,赶着去宫里想方设法救儿媳妇。可是,现在不一样,情况完全和以前的情况不一样了。

    那时候,儿子没有回来,护国公府里等于什么事都是她说了算,而且,与儿媳妇没有在纳妾这件事上起过任何矛盾。婆媳俩在没有男人的情况下一条心对付外敌,属于合情合理。现在,儿媳妇不听她的话,怂恿她儿子一块不听她的话,她恨不得这个媳妇从来没有进过这个门。

    所以说是敌是友,是要分情况而定的,还有,哪怕是一家人,可李敏是嫁进来的媳妇,原本属于外人,怎么可能真的和他们一起变成一家人。反正,她现在不认为儿媳妇是一家人了。

    “以前是以前。”尤氏沉下心,驳斥小儿子的话显得更发的理直气壮,“如今是如今。以前她入宫里给人治病,规规矩矩,没有犯过错儿。可如今她一错再错,不知悔改,连太后娘娘你都说她自负骄傲,把人都快治死了还敢说自己没有一点错。难怪太后娘娘要把她送去宗人府里接受教育。我这也不是见死不救,只是实事求是地说,任何人犯错都要接受惩罚。不能因为你大哥宠爱你大嫂,可以无所顾忌,任你大嫂胡作非为!”

    朱理听母亲这番话简直是目瞪口呆都有了。他母亲又不是不了解李敏的医德医术,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母亲,大嫂她绝对不是杨洛宁那种挂着羊头卖狗肉的庸医。之前,你不是差点被什么女菩萨害了,是大嫂救了你!”

    “不是庸医又怎么样?难道不是庸医就可以从来没有犯过错误?你不想想太医院里鲁大人、刘太医等,都从来没有一个敢像你大嫂那样大放厥词。说什么不给什么人治病,说的好像自己很了不起没有她天下已经不会有大夫可以治病救人了一样。”尤氏没想到这点就气,自己儿媳妇医术太厉害也是麻烦事,能压到她这个婆婆头上,害她这个婆婆上次丢了大脸,再有李敏那个倔脾气,才真正让人讨厌至极。

    “母亲!”朱理再次急得跺脚,对尤氏忘恩负义的话感觉太不可思议了,“大嫂上次不是不想给母亲看病,是母亲你自己不要!怎么变成大嫂不给母亲看病了?还有,病人不想大夫治,大夫还能拿刀逼着病人让大夫治病吗?反正,大嫂不给不信任自己的病人看病我觉得很有道理,这最少是保存自己的一种方式,否则,治好了病人的病,说不定会被病人反咬一口。”

    小儿子后面那些话,不用说,是将尤氏心头里那根刺给拔到了。尤氏心里嚯嚯嚯地冒火:“你这是说谁?说什么?说我反咬她一口吗?”

    不就是这样吗?忘恩负义?护国公府里所有人都看得一清二楚。上回李敏救了尤氏,结果,尤氏反而不请李敏看病了,请什么周御医。对李敏一句感恩戴德的心思都没有。哪怕是自己的儿媳妇,病人对治好自己病的大夫不该怀以感恩之心吗?人家毕竟是救了你的命。

    尤氏却不是这样想的,从来就不是,和太后是一样的想法,李敏天经地义生来就要为她们服务的奴才,治好了没有功,治错了都是过。

    朱理悻悻然地用脚踢着地上的石块,看了眼自己大哥。

    朱隶的如墨的眸子闪了闪。伏燕能从他眼神里,看出他上回已经考虑清楚了和李敏说的话。

    没有错。大夫其实在这样的皇宫里是不受尊重的,只是在治好王公贵族的病的时候,太后给点糖吃。其实,什么都不是。连太后养的鸟儿,太后都能疼惜惋惜。大夫嘛,只要没有利用价值了,死了也就是死了。

    幸好,李大夫早已比任何人都看透了这一点。所以,对自己的婆婆从不阿谀奉承,因为婆婆从来不把她当人看,只当棋子用。她的医术越厉害,或者一般生病的人会喜欢她,可是,婆婆太后之类权贵,肯定是对她既喜欢又恨的要死。只恨不得哪天她江郎才尽,可以向她挥起刀子。

    “孩儿明白了。”朱隶道。

    尤氏回头:“那回屋去吧。外面风凉,小心染上风寒。”

    “宗人府里的牢房更为寒冷,母亲放心,孩儿这就去把敏儿接回家。”

    “你说什么?!”尤氏高八度尖叫。

    儿子怎么到现在都听不明白她说的话?!

    “母亲,孩儿告辞。”

    所谓志不同道不合不相为谋,再和与自己观点相差十万八千里的人说下去,不过是浪费口水和时间。看见马儿备好了,朱隶转身直出大门。

    伏燕带刀紧跟上他身后。

    “隶儿——”尤氏在大儿子后面拼命追赶着,可是哪儿能追得上。朱隶在夜色中翻身上了马,一转马头,缰绳一抖,烈马朝宫门像疾驰的流星,不会儿消失在夜茫茫的路头。

    “这?这?!”尤氏气急败坏,差点跪在地上锤起拳头。

    方嬷嬷走近她身边,想安慰她:“夫人不用担心,大少爷办事一向稳妥,去到宗人府必定能把大少奶奶平安带回来。”

    听到这话,尤氏忽然挥手一大巴掌打在了方嬷嬷脸上。方嬷嬷一个措手不及,摔倒在地上口角流血。尤氏骂:“你想着她回来当你主子是不是?!没用的东西!背信弃义的东西!”

    朱理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切,感觉哗啦啦的,一盆冷水洒到了自己心头上。毕竟之前当着大哥的面,尤氏说的每句话,好像都是为了他大哥的安危,为了护国公府着想,都还算是在理。他只想着只是尤氏对于李敏只有误会。可现在,听尤氏突然抽打方嬷嬷说出来的这句话,岂不是,他母亲,恨他大嫂不说,是恨不得他大嫂赶紧死了为好。

    这,这哪里是一个婆婆对自己儿媳妇该有的态度?这,简直是不是人了。

    尤氏打完方嬷嬷,怒气未消,一时没有发现自己小儿子在场,转身气冲冲回到自己院子。

    朱理看见方嬷嬷被人扶起来,方才勒住了自己要迈出去的脚步,按住惶惶然被尤氏惊到的心跳,转身,踉跄似地走了两步。

    前面,垂落的芭蕉叶子后面,公孙良生提着一把灯笼,看着他。

    “公孙先生?”朱理感觉,公孙良生是一直在这里看着,都看见了。

    以公孙良生这样的在他大哥身边为第一幕僚的身份和智慧,肯定是,都早猜到他母亲是什么想法了。莫非他大哥也猜到了?

    朱理忽然感到惭愧,以及茫然,不知所措。

    公孙良生手里的灯笼静静地照着他年轻的脸,过了片刻,轻声说:“走吧,二少爷。”

    不说点什么?

    朱理藏不住,问:“公孙先生,我大哥他——”

    “知道夫人为什么容不下大少奶奶吗?”公孙良生问他。

    朱理正是对这点怎么都想不通。

    除了纳妾的事情以外,其实,李敏自己都说了,如果他大哥非要纳妾也行,李敏自行离开就是了。所以,这件事,和李敏关系也不大。再说了,李敏对护国公府里的钱财权力,从来都不放在心上。尤氏让她管,李敏二话不说尽自己做儿媳妇的责任帮忙。尤氏收回管辖权,李敏全部交回去,一句多余的反驳的话都不会说,更不会做些什么手脚偷拿一分一毫护国公府的钱财。因为,李敏根本不爱财不贪财,也不贪权,和王氏能争什么?

    王氏是傻的吗?和一个与自己不争的儿媳妇斗气?何况这个儿媳妇还能治好王氏的病?

    “我想不明白,请公孙先生赐教。”能感觉到事情没有那样简单,朱理恭恭敬敬地虚心求教。

    公孙良生两眸里微微闪过一道光。小少爷年纪尚轻,果然对尔虞我诈的东西看不太透。于是对朱理嘴角微扬,含着笑说:“夫人不是容不下大少奶奶,是容不下大少爷。既然都容不下大少爷了,肯定,将来也容不下二少爷。”

    “什,什么?”朱理一声惊讶。

    在对面屋顶上乘风赏月的某大侠,手里捉着酒瓶子落了下来,像是专门找书生的茬子,插进话说:“喂喂,我说你——书生,别把坏的都教给小孩子了。”

    “许大侠。”朱理回头看见是许飞云出现,赶忙尊敬地喊了声。

    “叫我大哥也行。”许飞云一只手,搭在小朋友肩膀上,难兄难弟地称呼道。

    知道许飞云与自己大哥有过结拜的仪式,朱理点点头,乖乖地喊:“许大哥。”

    “对了。叫我一声许大哥,对这个书生的话,你以后可别全信了。”拉了小朋友当同盟以后,许飞云眯着眼睛再来一句,“不过,书生刚才说的话,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朱理眸子里忽的闪过一道光:“许大哥,是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吗?”

    许飞云天天窝在护国公府里,除了喝酒,高强的武功不办点事情,在这里蹭吃蹭喝对人家也交代不过去。所以,顺便,把该听的听了,该看的看了。

    手搭在小朋友的肩头,在朱理耳边上轻轻吹过一道桂花香:“这酒气香吧?是你大嫂送在下的。在下算是欠你大嫂一个人情。实话实说,夫人近来不止在府里招兵买马,在外面都在四处寻找帮手了。”

    朱理手中拳头一握,才知道这事的严重性。

    “压得住你大嫂,夫人才能压得住你哥,压得住你哥,才能压得住你。要是连你大嫂都压不住,连给你大哥纳妾的小事都不能做主意,夫人在这个府里,基本没有任何说话的声音了,夫人能忍得住吗?据闻,这么多年,以前王爷不在的时候,府里全部事情,都是归夫人一个人说了算的。”

    可见,连许飞云这个从外面来的陌生人,不过短短几天,都能看清楚了尤氏的野心。

    这个野心可谓可大可小。朱理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很快能联想起人们近来私下议论到很热的当年孝德皇后被废的事,孝德皇后被废,说到底都是因为,想谋皇帝的权。

    朱理脸色一暗,几步穿过他们两人中间,走去马厩。

    公孙良生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回头,扫了眼说了话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许飞云,吐道:“事不关己。”

    “王爷王妃的事,就是我的事。”许飞云完美的唇形勾了勾,那抹笑浸透了诡秘。

    公孙良生转身,不和江湖浪人斗气。

    许飞云捉着酒瓶子,飞回屋顶继续看热闹,不忘再送书生一句话:“东西好生藏着,貌似王爷上次让你带的时候,现在暂不让用。”

    这人,连免死金牌?明明,之前一直都进了护国公府之后没有拿出来过。公孙良生没有转回身,只是一路沉思着,向前走去。

    长春宫里,一名宫女进了屋子后,对坐在屋子里的常嫔和八爷福了福身:“娘娘,八爷,福禄宫门口,有人说看见朱公公路过那儿以后,坐上一辆车像是要出宫。”

    常嫔立即愁眉地看向八爷:“这——”

    “娘娘不要心急。”八爷温和的声音在这个夜里像是安静流淌的小溪流一样,很快地能安抚下所有的焦虑焦躁,“像我们之前所想的一样,不过是李大夫救过的病人想报恩罢了。”

    “可是,隶王妃现在被抓去了宗人府。”常嫔心里害怕,害怕的远远不止李敏会不会被杀,而是,李敏一旦出事,以后十九爷的病谁能来治。难道,太后下令让人抓李敏时,不想想自己儿孙的安危了吗?十九爷是太后的孙子。

    太后哪里真能时时刻刻把孙子都系挂在自己心头上。孙子有很多,关键时刻,不一定,个个都能保得住。反正,事后可能悲伤是有的,只是只要想到这是皇宫里争斗不可避免的事情,想想也就算了。

    “定是这里面出了什么问题。”朱济弯起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沿,之后,英俊的眉毛微锁,站了起身,走到窗户前面,眺望天上那轮被乌云遮掉了一半的明月。

    小李子在他身后,轻轻声地说着:“福禄宫里在隶王妃被抓之前,除了大皇子的病,太后与隶王妃貌似发生了其它争执。”

    “不是护国公纳妾的问题?”

    “奴才想很有可能不是。因为之前太后都下过懿旨了,不会出口反口。”

    “那么,很有可能是太后的病了。”八爷沉思。

    “据说,太后今日下午在宫里睡了一个下午。”

    “你怎么知道的?”

    “玉清宫闹成这样,太后都无声无息的,直接去大皇子的院子。”

    朱济的眸光里一闪,微微点了点头。是这样的没错。玉清宫闹成这样,太后本该过问一声,太后却没有。不能说太后重视大皇子多过东宫。因为太后这人,从来不喜欢在宫里的争斗中选边站的。太后向来焦急的时候,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关系到太后自己的利害关系时。

    现在的万历爷孝敬太后,太后要烦恼的利害关系只有一件事,自己的身体。

    常嫔在那边实在坐不住了,太后能看着孙子见死不救,她却不能,可怜天下父母心,她没法看着十九爷死。站起身的常嫔,刚要走向门口时,被八爷温和的一声拦了下来。

    “娘娘不要心急,不要忘了,她是护国公的妃子。护国公手握百万大军,而且谁不知道朱隶疼爱自己的妃子。皇上只要想到这点都需要三思而行。太后再气,都不可能当场斩了隶王妃。要说太后后悔,倒是有可能。”

    常嫔一听,转回身,直走到八爷面前,愣问:“你说太后后悔?”

    太后怎么可能后悔?太后是比天下那个九五之尊更高上一层的人,是皇帝的母亲。皇帝还得听太后的话。太后说的话,永远是对的,哪怕其实是错的。太后怎么可能自抽自己的脸?

    朱济笑笑,走回到自己椅子里,让常嫔一块静心坐下,一块耐心地等消息:“要本王说的话,其实,护国公都不一定进宫后真的到了宗人府以后劫持自己的妃子出牢,因为,劫持嫌犯出牢的话,等于犯下了大明律条,是给皇上铲除的借口。”

    所以,皇上听说这个消息以后,都按兵不动。

    “那该怎么办?”常嫔脸上露出了一抹清楚的担忧。

    宗人府门前,紧随那一声:隶王到了——

    里头所有的人,全部跑出来,跪在地上,在夜风里打哆嗦。

    大明王朝的宗人府,按照以前,里头的官员都是由皇子和护国将军任职的。后来,归为礼部以后,变为礼部的官员代职。一个宗令,划分为左右两个宗令,没有宗正宗人等职位了。形同宗人府的权力被削减了。

    宗人府改制,是发生在万历爷继位以后不久的事,万历爷为什么这么做。朱隶想起公孙良生说的,以前,万历爷和太多兄弟争皇位了,宗人府好像给万历爷的印象不好,管的事太多,有时候能越过皇帝的权位。这是大忌。

    改制以后的宗人府,除了礼部派遣来的宗令以外,里面负责文书等差事的普通职员都还在。一些年纪比较大的,都记得护国公。因为,朱隶的父亲朱怀圣,在宗人府改制之前,曾经是宗人府里的右宗人。

    把缰绳扔给了下面的人,朱隶大踏步,穿过那些跪着的人,进了宗人府里。那些人慌忙爬了起来,其中一个年纪很大的,该有六十岁以上的老职员,人家称为曾郎中的,在其他人催促下,气喘吁吁追上朱隶,道:“隶王,是想接隶王妃回府吗?”

    朱隶转回身,看着他,说:“本王记得你,之前本王的父亲略有提过曾郎中,称赞其办事一丝不苟,实乃可以依靠之人。”

    听到这话,曾郎中都脸红了。眼看,朱隶几乎是只身前来,并不像大家所想的带兵围剿宗人府,想蛮横地从宗人府里把人劫出去,其彬彬有礼的风度,更令人大吃一惊。相比之下,其实宗人府是如临大敌,宫廷侍卫都来了一大把,在宗人府四周埋伏着,好像在等着朱隶自投罗网。

    谁一派正气,谁阴险狡诈,似乎都一目了然了。怎么不让曾郎中深感惭愧。

    “本王是来陪王妃在宗人府里吃吃茶,坐坐牢的。还请曾郎中打开王妃的牢门,让本王进去就是。”

    朱隶这句话一开口,宗人府里所有人都像见了鬼似的。

    “王爷!”曾郎中气都喘了,“本官怎能把一个无罪之人关进牢里?”

    “大人可能不知道,是本王让拙荆到福禄宫给大皇子治病的,所以,王妃有罪,本王怎能没有罪?”

    汗死了!曾郎中等一批人头顶哗啦啦下冷汗。没错,太后是说李敏治坏了大皇子,但是大夫不是神仙,不可能保证绝对能治好病人。如果李敏不是不怀好意想谋害大皇子,怎能抓李敏进牢房。既然,朱隶说了李敏不是想给大皇子治病的人,是他让的,主谋肯定是朱隶了。

    这,和他们设计抓朱隶的理由不一样。他们设计的是,朱隶劫牢。这样的话,无论李敏之后究竟有没有犯错,朱隶这个劫牢的罪,是犯定的了。

    要是李敏真没有错呢?他们这等于抓错了人,抓错了两个!

    要疯了!

    曾郎中扶了扶自己头顶上快要歪倒的官帽。

    伏燕这时候找到了李敏她们所在的牢房,朱隶转身,朝妻子的牢房走过去。

    听着脚步声由远及近,李敏睁开了闭目养神的眼。只见他的轮廓越来越清晰,黑袍上那绣着的麒麟仙鹤,在夜里像是随时跃出来一样,仙气怡然。

    淡定,大气,沉稳。

    一看他这个气势,根本不是来劫囚的。

    李敏笑了,嘴角微微弯起。

    “王爷。”兰燕隔着大牢的栅栏跪下,话声惭愧,“请王爷降罪。”

    朱隶只要看到妻子完好如初没有受伤在那里,也就不怪罪了。他也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伸手喜欢教训奴才的人。只是,上次兰燕出手比朱璃慢,害李敏受伤,是武艺不精,护主不力,他才实事求是惩罚了家奴。

    “好了,给本王打开牢房吧。”朱隶回头,看着跟上来的曾郎中等。

    别看护国公的声音慢慢吞吞的,斯斯文文的,但是,那种无形的压力,让站在其面前的人都全身不禁寒瑟,没有一个不寒冷到打抖的。

    负责挂锁的,颤颤巍巍地走上来,给开了牢门。

    朱隶穿门而入,回头给那个挂锁的人说:“还不快锁上,否则,太后要说你们不按规矩办事了。”

    李敏差点儿忍不住,被他这话逗出声来。

    不用说,那个挂锁的被他这句话直接吓飞了魂儿。

    福禄宫里,太后听到从宗人府传来的消息,先是说,朱隶到宗人府了。太后皱了皱眉头,冷笑一声:“哀家倒是想看看,隶王怎么带人劫囚?”

    接着,又有消息来到,说朱隶没劫囚,是直接陪李敏到牢里坐牢了。

    太后屋子里所有人都惊呼一声,回头,都不敢看太后的脸色。

    分明这是要和太后打赌到底了。

    太后砰,拍了桌子,对姑姑说:“拿安神丸过来!”

【125】事实远胜于雄辩

    鸡鸣时辰,皇宫里打更的声音,破开了晨雾。朝霞落在青瓦红檐的屋顶,像是镀上了一层红艳艳的金色。朝阳打破的不仅仅是黎明前的黑暗,还有,那些安静的像是死了一样的声音。

    常太医守在大皇子的床榻前,神情肃穆庄重,在周围的宫女太监眼里,他翘起来的下巴,睥睨的眉眼,都不约而同地表示出,现在,他常太医是这里可以发号施令的最高指挥官了。

    许太医与其他太医一样进不了屋里,守在外面打了个哈欠时,与身边的周御医说:“隶王妃说不让我们进去,是为了给大皇子治病。这个常太医不让我们进去是为什么?他给大皇子做了什么医治了吗?”

    周御医听着这话,呵呵呵,在喉咙里干笑着,笑这个许太医是明知故问或是愚蠢至极。这个问题用问吗,常太医想趁机得瑟一把,想你李敏做的事我为什么不能,我还能比你更得瑟。

    “斗气啊。”许太医想明白了,摇摇脑袋,“大可不必为这种小事斗气。”

    “怎么不用?昨晚在院子外面吹了那么久的冷风。你可能不知道,常太医不比我们,在静妃娘娘的宫里,给静妃娘娘看病时,是在静妃娘娘的屋里坐着的,可以坐一个下午。”周御医说他孤陋寡闻。

    “坐一个下午?”许太医吃了一下小惊。太医哪怕与哪位娘娘关系好,在宫里给娘娘治病,都不可能一呆一个下午,当然,像病人重病,身负值守的责任不能离开会另一回事。可周御医的口气像不是这样回事。

    “吃香的吃辣的,吃好的。来去坐轿子。老实说,我们鲁大人进宫给皇上看病时,都不敢不两条腿走着过去,鲁大人年纪比常太医大三轮,按理说腿脚比常太医不方便多少。”

    许太医越听越吃惊,都说常太医不得志,可是,常太医这样好的优待怎么能叫不得志。

    只能说,许太医这样一个后来的,哪能马上了解到这个太医院与皇宫里千丝万缕扯不断的关系,哪能知道皇宫里面的种种猫腻。

    常太医的所谓不得志,指的是不能受到皇上和太后的重用。但是,太医院的大夫那么多,一般也只有三两个太医能得到皇上和太后的重用,按照常太医的标准,其实,大多数太医都是不得志,这符合所有职业往上爬的标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都是一个在上大多数在下。

    那些不被皇上太后重用的太医,难道都没有出路了吗?那也不是。饭要吃的,银子要挣的,总得给自己和一家老小找出路。所以,依附各宫的娘娘们,成为了各个太医寻找出路的首要之选。

    偏偏,杀出了个程咬金,李大夫既不是太医,但是,医术把太医都给比下去了。这个打击,不止针对那些被皇上太后重用的太医,因为反而这样的太医,是最不受影响的,皇上太后始终长久信赖某个人的话,不会说轻易不再信了。相反,最惨的是像他们这些抑郁不得志的,踌躇满志入宫奉职,哪里知道前有拦路虎后有豺狼豹,再来李大夫这样一只不按理出牌的熊。

    由于隶王又被号称为北燕最威猛的熊,李敏跟随自己老公被人叫做熊了,因为这对夫妇俩,做什么事都是一样一鸣惊人的。

    李大夫这只熊,在他们面前一站,宛若一面无法逾越的高山,他们仰望着,羡慕着,妒忌着,不知何年何月是尽头。像常太医,早变成了一个小怨妇了。

    可许太医想的不是这个,总觉得周御医这些话里有话。捏着自己下巴的许太医,小眸子咕噜咕噜转。貌似,太医里面,没有一个人,愿意和李敏走近的。包括那个据说和李敏关系不错的刘太医,实际上,和李敏的关系压根儿连朋友都算不上。

    说是李敏不喜欢接近他们这些太医,不如说是所有太医,对李敏都很敏感,很爱又恨,恨的半死,根本不想和李敏接近。

    许太医却不这么想,或许是他不像这些同僚是从太医院基层一步步做起来的太医,而是从太医院外直接被外聘招进来的太医,所以,思想不像这些在官场里混久了的同僚古板老化,不会说,专门去划分界限,歧视某些人,不行的事绝对不行。

    李敏医术好,与其亲近研习医术,学来的东西都是自己的,怎能不好。为此李敏要人付出什么代价报酬,都是应该的。

    在许太医的思绪游离的时候,屋里的大皇子是醒了。

    朱汶睁开眼的时候,一看,身旁坐的是一个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人,眉头立马皱紧了。他不喜欢,不认识的人随随便便坐在自己身边。因为当年幼小的时候,自己母后宫里被血洗的事情,他到现在都记忆犹新,对陌生人靠近自己犹如刺猬一样的感觉。

    “大皇子。”常太医见到他醒来,眼睛都笑眯开了,想着这都是自己的功劳了,上前刚要把朱汶放在被子上面的手放进去。结果,手刚碰到朱汶面前时,朱汶忽然一个锋利的眼神射过来,他一个寒噤,收回去手。

    都说大皇子有这个洁癖,不让人轻易碰的。

    朱汶轻嗽一声,问跟随自己许久的江公公:“隶王妃人呢?”

    江公公的老脸上羞愧的要死,想到自己主子昨晚上对他说过的,说是今后找时间还要好好答谢李敏,结果变成什么了,太后一来问责,他们把责任全推李敏一个人头上了。扑通跪下来,江公公额头贴着地上声音颤抖地说:“奴才对不起大皇子,对不起隶王妃。奴才贪生怕死,昨晚上,奴才是把隶王妃说怎么给大皇子治病的话原原本本和太后说明白了,可是,太后以为,是隶王妃把大皇子治坏了——”

    “治坏了?”朱汶脸上闪过一丝不可思议,“本王昨日以前不是发热一直不退吗?今儿起来以后,本王感觉已经退热了。”

    有没有发烧,自己身体有没有好转,难道病人自己会不知道?

    常太医听到朱汶这话一出来时,脸色暗自悄然地变了变,重重地咳嗽一声之后,上前说话:“大皇子,容臣向大皇子禀告,隶王妃给大皇子用的药,确实是让大皇子的病加重了。”

    “怎么加重?”朱汶斜靠在软枕上,眯着浅褐的眸子,打量常太医那张看起来严肃到像是宣布死刑的脸。说实话,大夫挂这样一张脸,病人没病都得被吓出病了。哪里像李敏,哪怕表情严肃,可是给病人的是治病的信心,而不是专用来吓唬病人用的。再听听这人的口气,一句话出来不是安慰病人,首先是告诉病人快死了。病人确实是没病都能被吓死了。

    这哪里是大夫,是阎罗王。

    不知道是不是昨天接触了李大夫之后,朱汶心里大有感触,这个做大夫的本事,不止是医术要高明,这个医德医风,同样很重要。

    常太医却没有察觉到朱汶这句话的口气,只想着,把柄早已被自己握在手里了,只不过朱汶自己没有发现,因此,指着朱汶的那只手说:“大皇子,您看看,您的手。”

    “本王的手?”朱汶垂眼即看见了自己搁在被子上的那只手,昨天他像是大限已至,病的快不行了,虚弱到连手都抬不起来,今日,虽然身体没有马上恢复到最佳,可是手能微微抬起一点的力气了。感觉,这只手,活动自如,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常太医对此都快气急败坏了,莫非大皇子眼睛都瞎了,大皇子手上的皮肤那样大的风团都看不见,大皇子不是眼瞎是什么。

    “手,手!”常太医强调着,激动的嘴唇像是要抽筋一样,不能用手指着王公贵族那是不敬的行为,而且,只能隔空用手比划着。

    江公公硬着头皮,实在看不过眼了,帮着常太医说出了话:“主子,常太医是指,昨晚上,隶王妃在给大皇子治疗之前,大皇子听了隶王妃说的可能出现的寻麻疹。”

    什么?常太医愣了。朱汶没有治病之前已经知道自己会出现寻麻疹。

    李大夫给人治病,肯定是要按照医疗程序去做的,会起的那些严重过敏反应,全部和病人交代清楚了,由病人自己衡量风险要不要治。反正,朱汶又不是病到神智不清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听见指的原来是自己皮肤上出现的风团,朱汶哑声笑了,大笑不已:“这个嘛,小事儿。昨日本王记得,风团更大,疹子很多,都快遍及一只手了,到昨晚上,本王下去睡的时候,消退了些,到今早上一看,都退了一半了。常太医难道你眼睛不行,老花了?鲁大人都说自己老眼昏花,常太医年纪多大?”

    究竟是谁眼睛不行,常太医只觉得自己的脑袋突然变成了一团浆糊。为什么朱汶明知道会出现这样严重的药物反应,还要答应让李敏治疗。

    “因为本王不想再天天躺在病榻上了,这样苟且偷生的日子,与死了又有什么区别?”朱汶疏淡清秀宛若眉黛的两道柳眉之中,飘过了一抹不知如何形容的神色。

    这种天天病到想死求死不能的心情,有谁能理解?未有同病相怜,怎能理解?说是同情他也好可怜他也好的人,可是他身体内的那种痛楚,只有他自己能知道。反而是李敏昨天问他的那句话,像是给他注入一抹他之前想都没有想死的阳光。

    “本妃今儿给你治病,本妃自己是冒了极大的危险的。大皇子倘若没有被治好,本妃说不定要被砍头。本妃本不该冒这样一个危险。但是,当大夫的,看多了生死,倒早已把生死置身事外了。知道病人有时候要的不是能不能医好病,而是一种解脱。大皇子想好了自己想要什么,再和本妃说清楚。”

    是的,他只是想,是死也好,是活也好,有个结果,结束这种多年来纠缠不断的战局。但是,不希望自己什么都没有努力过这样被死神带走,希望自己最后能和死神来个你死我活的决斗,这样,哪怕输了,都是心服口服。而这样决斗的机会,本该是由大夫带给病人的希望,却一直没有大夫能为他做到,直到李大夫的出现。

    他选择了,哪怕李敏之前和他说的会出现严重的致命的过敏反应的治疗方案,也绝对不愿意再这样无所作为地在病榻上苟活了。他不要这样没有尊严的活着,他要有尊严的死法。

    “寻麻疹,算是比较轻微的过敏反应了。虽然隶王妃尽力和本王解释了很多,但是太多术语,本王确实不是听的很明白。不管如何,本王只知道,是隶王妃圆满了本王的心愿,治好了本王的病。”

    朱汶这句话,马上引起了常太医的激烈反弹。

    “大皇子,允许臣进言,隶王妃这哪里是给大皇子治病了,明知道此药有害死病人的可能,依旧坚持给病人用药,是想害死病人之后,又能把自己的罪过撇到一干二净的手段。大皇子是不知道医药行业里的险恶,轻易上了隶王妃的当。”常太医跪了下来说话,高扬的声调乃至可以传到了屋外。

    在屋外听到他说话声的许太医等人,都吃了一惊,互相交流的眼神里,蓦然闪现过一抹不可估测。

    朱汶的眉轻轻挑了起来,锋利的目光直射到常太医那张涨成猪肝色的脸。

    想想如果是李敏,与人争辩驳斥的时候,绝对也不会是这样的一张脸。他可以想象她那张干净的素容,永远都是沉稳肃静地表达自己的观点。常太医这样的神情脸色,正好说明了,常太医心里面的心虚。只有底气不足的人,才会那样激动的,希望赶紧赢了对方。这就好比打仗一样。自己粮草不足,肯定希望速战速决,打拖延战没有一点益处。

    朱汶忽然想起自己的病了,这么多年,万历爷也不算是完全对他这个儿子置之不理的,有派过不少太医去看过他。包括他这次回来以后,叫来的都是太医院里最好的太医。可显然,在面对眼前束手无策的难症以后,这些太医想的,都是如何把他的病拖延下去,这样可以先保证了自己的脑袋不会落地,至于他这个病人痛苦不痛苦,他这个病人究竟是怎么想的,都一概不理。

    要不是李敏出现,李大夫先尊重他这个病人自己的心愿。他这能算是人吗?能算是人吗!只能算是这些大夫晋升仕途上可以利用的一颗棋子。刘太医生性懦弱中规中矩倒也不说了。像常太医这种,利用他不成,竟然自己先恼羞成怒了!

    “江公公。”朱汶曼声。

    “大皇子!”江公公赶紧抬起头看向自己的主子。

    “告诉本王,隶王妃去了哪里?”

    江公公对李敏现在在宗人府的事肯定是难以启齿的,同样是那句话:“太后娘娘以为大皇子——”

    “以为是由于太后听了常太医的话,所以,将隶王妃关押在了某个地方了是不是?”

    耳听朱汶两句话轻而易举破开了真相,江公公低头,眼角扫了扫常太医。

    常太医果然是更为激动了,一腔热血沸腾地说:“大皇子,臣绝对没有诬陷中伤任何人的意图。臣是以身为太医的身份,向太后的问题作出回答而已。”

    “你不是承认了自己对太后说了,说是隶王妃治坏了本王的病。本王并不认为自己被隶王妃治坏了身体,反而是隶王妃治好了本王的病。”

    “那是大皇子自己的误判!大皇子如此严重的病,隶王妃怎么能治得好大皇子的病?隶王妃她,她——”常太医突然是舌头打了结,都不知道自己是说了什么话了。

    朱汶的眼睛冷冷地扫过他的脸:“常太医这是认为,除了常太医本人,谁都不能治好本王的病,谁治好本王的病了,常太医认为那都是罪。”

    “不是,不是,臣绝对不是这个意思。”常太医往地上用力磕脑袋,恨不得自己的嘴巴没有说过刚才那些话。

    “江公公。”

    “奴才在。”看见朱汶像是要起身,江公公和屋里的太监宫女全部一惊,因为朱汶的身体,向来脆弱的犹如风一吹马上倒下去的稻草。

    “抬本王到太后面前,既然隶王妃是为了本王承受不白之冤的,本王有这个义务,为隶王妃澄清这一切。”朱汶的声音,声音或许有些虚弱,但是他本身是从小当过太子的,身为皇帝众儿子里面年纪最大的,气势不言而喻。

    那些想劝阻他下床的人,被他眼神一扫,无不低下头去俯首称臣。

    常太医跪在地上根本不敢抬起头来,他其实很想抓住朱汶的大腿求他不要去,可是,朱汶从一开始的态度已经表明了一切。

    朱汶是认同李敏,不认同常太医的。

    许太医等人,在屋外听着屋里面的争执,无一没有不摇头的。对大夫来说,其实,是输是赢,只在病人的病有没有好转。在朱汶醒来以后身体好转的情况下,常太医不管怎么争,注定了是败局。

    常太医这下是想当英雄不成,直接撞在刀口上了。

    难怪了,李敏听到太后要把她送到宗人府去的时候,那样不屑一顾,不与其做任何争辩,因为李大夫比谁都清楚,事实远胜于雄辩。

    有人说她李大夫伶牙俐齿,但是,其实她李大夫嘴巴是最笨的,因为不喜欢说,更喜欢做多一点。

    说到太后,在昨晚服用了安神丸以后,太后睡到了早上,姑姑叫了好几声,太后才从梦中醒来。一听是鸡鸣的时辰,太后依依不舍的,想再睡多会儿,口里念着:“瞧瞧隶王妃给哀家出的馊主意,现在,哀家睡的可好了。”

    姑姑听见这话,直接愁了眉,可是,朱汶身子本来就虚弱,总不能让朱汶在太后门前刮冷风,到时候身子又不好了,这责任不得推到太后头上了。

    “回太后娘娘,大皇子说有话想对太后娘娘说。”姑姑终究选择了说出来。

    “大皇子醒了?”太后听到这话没有埋怨,相反,眼睛一亮,好像透出兴奋的消息。

    姑姑不明白太后究竟有没有听到她话里的意思,却是在见到太后高兴到从床上自己坐起来之后,真是一句话都不敢往下说了。

    太后,似乎高兴的,不是自己的孙子病好了,而是,大孙子可能要到她面前告李敏的状了。太后昨晚被李敏那句话哽在胸口上,是很久都顺不过气来。如果不能拿李敏正式开刀,恐怕这口气,都一直没有办法顺下来了。

    “请大皇子进来吧。门口风大,大皇子身子不好,怎能让大皇子亲自过来,哀家其实过去就可以了。”太后动作像是快速地下床要见大皇子。姑姑却觉得她好像没有睡醒的样子。太后的手摸到姑姑的手,却以为是床柱给捏了一把。姑姑手臂被掐,不敢作声。

    太后下了床,因为着急见人,比平常更快的速度整理好妆容衣饰,到了见客的花厅。

    大皇子自己不能行走,被两个太监抬上椅子进来。

    太后连忙说:“大皇子病着呢,不用跪下请安了。”

    “皇孙坐在这里,给皇奶奶请安。等皇孙过几日身子好了,再给皇奶奶跪下请安。”朱汶说。

    太后根本没有想过他哪一天真能给自己跪下请安了。毕竟,李敏都不能治好他的病,太医院的太医们早就毫无办法了。

    深长的叹气声,从太后的嘴唇里溢出来。

    朱汶不解其意问:“皇奶奶有什么忧心的事儿,不妨说给皇孙听听,皇孙或许暂时无能为皇奶奶解忧,但是,可以倾听皇奶奶的心事。”

    太后听到他这样的话,大赞其孝道:“哀家能有什么事?有什么事,都比不上大皇子身子健康平安重要。”

    “倘若皇奶奶是忧心皇孙的病,皇奶奶尽可以放心。皇孙从昨日经隶王妃尽心医治之后,病情已经大有好转,完全康复,应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太后一愣:“你说什么?”

    “隶王妃治好了皇孙的病。”朱汶一个字一个字,圆润清楚地吐出来,不止对太后,对的还有天下所有人。

    太后回过神来,听清楚他说的是什么话以后,面色大变:“你,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皇孙想不明白了,皇奶奶这话莫非是,皇孙病好了,皇奶奶听着觉得有哪里不高兴?”

    花厅里的气氛一下子变的紧张了起来。太后那刻火辣的眼神,愠怒的火气,对的都是朱汶身边的人。这些人明显没有把她太后的意思很好地传达给了朱汶。导致朱汶今天到她太后面前时没有按照她太后计划好的戏码演下去。

    江公公为此可就冤屈死了,两面都不是人。还有,常太医在大皇子屋里跪到现在,恐怕两条腿都要跪断了。

    朱汶说:“皇奶奶,据说昨晚发生了点误会,都是一个叫常太医的,在皇奶奶面前胡说八道。”

    “常太医怎么了?”太后问其他人。

    “回太后娘娘,常太医在大皇子屋里跪着。”江公公说。

    “常太医何罪之有?为何在大皇子屋里下跪?”太后两句声音铿锵有力。

    接了命令的太监,马上出门去拯救常太医。刚跑到门口,被大皇子一句“且慢”给叫住了。

    太后皱紧了眉头,怎么,大皇子这是与她当面对抗?

    朱汶道:“皇奶奶,此事事关皇孙,皇孙不能置之不理,否则,皇上都会怪罪到儿臣头上,埋怨儿臣是非不分,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恩将仇报,让那些居心叵测的小人有机可乘,乃本末倒置之举。”

    “大皇子是想如何?”

    “倘若皇奶奶都没有办法相信皇孙已经病好了,不如,让皇上与朝廷文武百官,都亲眼看看,皇孙是不是病好了。”

    太后慢慢地往自己肺里吸了口冷气,好像到现在,才清楚地看见了朱汶的脸。

    朱汶气色明显是比之前好了许多,面色从苍白到现在有一丝的红润出现了,虽然,皮肤上的疹子未全部消退,可是,是有比昨晚减轻了许多的倾向,想必过不了几天,应该疹子都去的差不多了。

    最重要的是,朱汶的气,一直很急促的气,不怎么喘了,能到这里和太后说话,能号称上到朝廷上,和皇上以及文武百官说话,中气可见一斑,哪里还是那个之前奄奄一息的垂死病人。大皇子的病有没有好转,一目了然,众人的眼睛都不是瞎的,她太后总不能捂住天下所有人的眼睛。

    宗人府里,过了一夜。这一夜,对于沦为阶下囚的人来说,本来应该不是那么好过的。可是,李敏看起来一点都不忧愁都不担心,更没有所谓的悲伤愤怒。一样的,她早看出来,她老公和她一样,一直是想找机会到宗人府里面看一看了。

    要说平常,哪有这样的机会进宗人府里一探究竟。因为宗人府这个地方,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尤其在万历爷改制之后,除了关押的犯人,只有万历爷可以进来。

    为什么他们对宗人府都这样好奇,这缘于,之前太子妃在宗人府不过几天时间功夫,竟然发疯了。而且,宗人府之前,据说是连孝德皇后都关押过,不止如此,像万历爷和自己兄弟争皇位的时候,后宫里很多人,都进过宗人府。道不定,太后都在宗人府呆过,所以,太后是对宗人府最情有独钟的人,之前把太子妃下令弄进宗人府里的人,正是太后。万历爷反而不是那么喜欢宗人府。

    “以前,父亲在宗人府任职,可是,据父亲说,只是挂了个虚职。”朱隶说着,脱下自己身上的外褂,蹲下来,披到李敏的身上。

    他本想给她带一件披帛过来,但是给忘了,出来的急。

    李敏其实并不觉得多冷,毕竟这里不是那个最下面最阴森的地牢,寒气不是最重的。她身上穿的衣物出来时,穿的本来就多,在屋里时都觉得热。现在,刚刚好。但是,摸着他的衣服,有他的味道,闻着,那个感觉不一样,是觉得比自己穿多少件衣服都要暖和似的,是不是心理作用不好说。

    他坐在了她身边,把自己宽阔的肩膀给她,如果她想靠的话。

    在古代里,所谓夫妻之间的亲密,都是只能关在房里,拉上蚊帐,好像见不得人似的,鬼鬼祟祟地偷鸡摸狗地坐着,否则叫做伤风败俗。

    不要说亲个吻了,拉个手,都不能在公众面前出现。像这样靠着他肩膀,好像电视剧里浪漫的机会,几乎是只能是想象中的事。没想到在监狱里,同甘共苦,反而有机会浪漫了。

    “累的话——”他的声音用密语传入她耳朵里,“先歇会儿,伏燕去找我们需要的东西,恐怕没有那么快。”

    伏燕早没有在他们的牢房门口站着了。本来,宗人府的那些人,都以为伏燕会在牢房门口保护自己的主子,所以让人在这里守着也没有用。狱卒全都走开了。但是,伏燕跟着主子进宗人府里,可不是为了在牢门口傻站一夜的。早就趁宗人府的人放松警惕的时候,跑去找主子要的东西了。

    宗人府这个地方,特殊在,皇家宗族的历史秘密,几乎在这个地方都可以找到些蛛丝马迹。

    听到他开口说出这句话了,李敏把头一靠,直接搭在了他肩膀上,轻轻地嗯了一声。他衣服下的肌肉结实,不像石头硬邦邦的,有点柔软,简直是个舒服的大枕头。

    不知道睡了多久,脖子这样歪着可能有点酸。等到她一个囫囵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居然是横躺在地上了,枕着他的大腿睡觉。难怪后来睡的可舒服了,要不是他们说话的声音大了些,都不会醒来。

    轻易而举撬了牢锁进门的伏燕,把寻找到的东西交给了朱隶,说:“主子,奴才在放文书的地方都找了一遍,文书太多了,奴才识字不多,不好找。只能随便拿了一本先给主子看看。”

    朱隶翻了一下拿到手里的书,里面大致记载的是,皇室子弟的活动,没有什么特别的,官腔居多。值得注意的一点是,有一页笔迹未全干,写的恰好是自己老婆和自己,被押进宗人府里的事了。

    在他身边靠着的李敏,同样有趣地看着自己怎么变成了犯人然后被记录在案了。

    “倘若主子不喜,奴才现在马上把这胡说八道的东西烧了。”伏燕眼看朱隶的表情有些凝重的样子,说。

    朱隶缓缓地合上本子,交还给他:“放回原地方去。我到时候,他们能继续写。”

    言外之意,精彩的事都在后面。

    伏燕接过书本,揣进自己怀里,继续说自己在宗人府内闲逛时发现的东西:“主子提过的,地牢里,应该有些地方没有人去过,被锁了。奴才潜到地下最深一层,四处找了一圈,要找到主子所说的那个地方不容易。原先奴才都找不到那个地方,后来发现原来是新作了一面墙,把原来的那几间牢房,全遮盖住了。”

    “不想被人发现原先的牢房,又不想把牢房夷平为废墟。”

    “是。奴才觉得很奇怪,破墙是肯定不能破的,因为破了的话会被人发现,只能是在遮挡的墙上钻了个洞眼,往里面看了看。这样看,肯定是看不到什么东西。”

    “有什么发现吗?”朱隶这句声音,分明是相信自己的人不会无功而返,什么都做不到回来向他这里哭诉。

    “有。奴才努力地看,终于给奴才看清楚了,里面堆积了大量的刑具。”伏燕一五一十回报自己亲眼目睹的。

    宗人府在改制之后,万历爷保留牢房,但是,把宗人府严刑拷打犯人用的刑具,全部废除掉了。这是朱隶听公孙良生说过的。无疑,万历爷这样做,正是因为自己之前那个年代,看见过太多自己亲人自相残杀,在宗人府里备受折磨,很多是被屈打成招的惨痛经历。普通的犯人拿来严刑拷打也就算了,可是,那些都是自己的亲人。万历爷的心里余留下了后遗症,说什么都不再让这种事情在自己的子孙后代上继续发生。

    这样说的话,这个传言是真的,宗人府废除了严刑拷打这一条律,不能对犯人进行严刑逼问。如果这是真的,太子妃怎么被折磨到疯了的?

    李敏回忆着晚上遇见太子妃时,太子妃眼神涣散,头发凌乱,衣衫破烂狼狈,可是,身上似乎没有特别鲜明的血痕,理应是没有受到酷刑的折磨。

    只能剩下两种可能,要么太子妃是装疯,要么太子妃是吓疯了?

    可能连皇帝,到现在都是想不清楚太子妃是怎么疯的。明明自己都废除了宗人府里的刑具。

    “除了这些,有看到其它的东西吗?”朱隶问。

    伏燕答:“回王爷,奴才还看到一样奇怪的东西,那东西,奴才从来没有看过,不知道是什么。”

    “说来听听。”

    “东西不像是刑具,好像是一只动物。可是奴才想,那地方都成封闭了,如果动物在里面死了的话,不得发霉发臭?可是,奴才不知道是不是光线不足的光线,虽然看不清楚是不是腐烂发霉了,但是可以确定没有闻到那种腐尸的恶臭味。”

    “动物?”

    李敏从他们的话里面突然想到了什么,问起了伏燕:“里面是干是湿?”

    伏燕被她这句话吓了一跳,很快以佩服的眼光看着她说:“里面是干的。很干。本来地窖里都是湿的。可是,那地方,堆满了沙子。奴才不知道,是不是牢房被废的时候,有人先用沙子在里面铺满了地上墙上。奴才是不太清楚他们的用意。”

    “简单来说,湿的环境容易引起细菌繁殖,会毁坏掉很多东西。干燥的环境,比较容易保存东西。这与藏书需要通风干燥是一个道理。”李敏面对他们两人的疑问,说出了自己的见解。

    俨然,那几间牢房里面,有什么东西,是万历爷要保存下来的,不想被时间毁灭掉的东西。这东西,恐怕是不能转移,所以,只能封闭了牢房。

    如果可以,破墙而入,一探里头秘密倒也不差。不过,这样做的话,他们是别想活了,做的太显然了,会引起万历爷的疑心。万历爷的秘密,怎能被人随意偷窥。

    “回去再说吧。”朱隶道,“恐怕皇上一觉醒来以后,发现我们在宗人府里面呆着,心里也不安,是恨不得马上把我们弄出去了。”

    李敏看了看他胸有成竹的表情,知道哪怕伏燕提供的信息很少,但是,肯定是对了他心里面猜想的一些东西,所以没有必要再探索下去了。

    清晨的一束阳光,射进了牢房的窗户。李敏伸了伸懒腰。宗人府的人,昨晚看起来反而是一夜都没有睡好,一个个神情憔悴,人心惶惶的。因为,皇帝昨晚先是去到了淑妃那里休息,由于白天日理万机,又被太子妃和东宫的事儿搅合,疲惫至极的万历爷,在淑贵妃的景阳宫里躺下之后,一觉睡到了天亮。

    太后下旨把李敏送到宗人府的事,皇帝一概不知道。等早上醒来之后,听到下面的人一说,万历爷一口茶水全喷报信的张公公脸上了。

    张公公那个震惊和恐慌,据说是入宫任职以来,第一次。

    万历爷是没有开口大声责骂或是惩罚张公公,没有像大家想象中的大发雷霆和摔杯子,只是,在听到说大皇子主动去向太后争取释放李敏的时候,点了点头,像是露出了一分满意说:“朕的儿子,大皇子,尚在病中,但是,能临危不乱,冷静处理事务,不枉朕让他回宫。”

    张公公琢磨皇帝这个意思,分明是站在大皇子的阵营里,希望把李敏赶紧从宗人府里放出来。

    没有意外,一道圣旨随即发到了宗人府,宗人府的人一个个愁眉苦脸,用早知如此的目光相互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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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肥妈在这里提前给各位亲们拜年。祝愿亲们在新的一年里万事如意,阖家团圆,身体健康!从明天开始本文停更,到初五下午三点复更,老时间,到时候肥妈按照我们这边的礼俗发红包,谢谢每位亲的支持,谢谢!

【126】送梅子

    两顶奢华的宫轿将护国公夫妇接走之后,曾郎中等宗人府的办事官员,抬着袖管擦额头的热汗。天气明明挺凉快的,寒风瑟瑟的,可是,他们个个都是满头的热汗,全身火热,心底里虚。

    回头,曾郎中找到自己办公案子上曾经被伏燕拿走的那本记事帖,翻开昨晚上没有写完的那一页,赶紧把其撕了下来,扔进火炉里烧了。

    早知道不写了,可是不写不好向太后交差。现在烧了,可以向皇上交差。至于,皇上和太后之间怎么交涉,那可不关他们的事了。宗人府反正做事情,不都是看皇帝太后的意思。以前如此,至今都是如此。要说最傻的,是那个孝德皇后,在没有能熬到自己儿子登基之前,先和皇帝对着干,肯定是要吃大亏的。现在的皇后孙氏吃了前面皇后的教训,是知道事事都顺着皇帝的意思去做。可是,谁能想到,真顺了皇帝的意思去做了的话,会不会真的被别人抢走了先机。

    皇宫里,做事讲究谁先下手为强。曾郎中喉咙里冷哼两声,很清楚昨晚上朱隶和自己念那段朱怀圣的旧情是为什么。只能说,朱隶不像他父亲,真的不像。让他曾郎中都快刮目相看了。

    轿子向淑贵妃所在的景阳宫移动着。说是晨光破去了京师里几日以来雾蒙蒙的阴天,可是,在明亮刺眼的光线中,这犹如棉絮一样飘落下来的点点不是雪又能是什么。

    这是京师里今年下起来的第一场雪,有话说瑞雪兆丰年。这时候下雪,是对的。

    万历爷立在景阳宫的屋檐下,眯着眼珠子好像满足地眺望天空飘下来的好像米粒一样的雪粒。作为皇帝,能看到老天爷恩赐的这场大雪,比坐拥金山更加高兴。只是,这场雪,下的这个时机,有点耐人回味。

    张公公在皇宫里的石砖路上一溜小跑着,到了皇帝面前,双袖交叉拱了个手:“皇上,来了。”

    来了?

    万历爷眯了眯小眼,道:“淑贵妃让御膳房准备好了早膳,你去看,是不是真的都准备好了。”

    张公公不用亲自去,吩咐了自己的徒弟去御膳房让人把早膳送过来后,尾随转身的万历爷进了屋子。

    屋子不比外头,生了盆火,地下作为供暖设备的地窖里同样烧着木炭,源源不断将地热供应到上面的屋子里。整个室内,暖和到人进到里面都要马上生出汗来,是比夏天还要热些。万历爷舒服地坐到榻上,往枕头上一躺,对淑妃满意地说:“淑贵妃看来,是知道懂得讨朕的欢心。”

    淑妃这一听,连忙站起身说:“景阳宫里的炭火,还不都是皇上赐的。”

    “这么说,淑贵妃平常对这炭火不舍得烧,等朕一来,全给朕烧了。”万历爷手指里捉着手腕串成的一串佛珠儿,翘着嘴唇上两撇小胡子像是揶揄起自己的爱妃。

    耳听万历爷这个话里的意思宛如是对她淑贵妃有意示好,淑妃知趣地含眉微笑,垂立在旁没有再接上话。万历爷却给闷着了,对她招手,示意她坐在自己身边。万历爷把着淑贵妃的手在淑贵妃耳边轻声蜜语时,窗上的糊纸映出遛过一个人遛过外头的影子。张公公皱了眉头,轻手轻脚迈出门看是哪个奴才这样的胆大包天。

    “公公。”小宫女像是怯生生地站在张公公面前。

    见到是李华身边的那个杏元,想到李华身上怀有身孕,张公公倒不敢完全怠慢,问杏元:“怎么了?你主子不是在养胎吗?你不侍候你主子跑来这里做什么?”

    杏元四望瞅着没人,贴到张公公耳边说:“华主子想着皇上,一夜没有睡着觉。”

    张公公听到这,瞪了她眼睛:“后宫里哪个小主不想着皇上的?华婉仪不是第一天入宫了,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吗?”

    “公公,华主子要论是往常也就算了,如今,华婉仪的身子不同以往,第一次怀胎,难免心里不安。”

    张公公的两道眉头都快聚拢成了两座大山,要把自己压垮了。眺眼,看到了抬着朱隶和李敏的那两顶轿子进了门口,赶紧对杏元说:“去!杂家能做的也有限。华婉仪的话,杂家先记着,今早上皇上要过去看华婉仪,也得等皇上吃过了早饭再过去。让你主子心里放宽松点,孩子在,皇上不得都惦记着。”

    “奴婢替主子先谢过公公的大恩大德了。”杏元福个身,随手从怀里像是掏出什么东西。

    张公公那只手一把推掉杏元要塞给自己的玩意儿,轻咳一声说:“杂家不是偏袒你主子,杂家也没有这个胆量。杂家只是给皇上办事的。”说完,再次催赶杏元离开。

    杏元低头,低下的眼睛则是锐利地扫过停在了院子里的两顶轿子。

    从前面的轿子里,太监掀开棉帘以后,朱隶弯身出来,也像是被眼前下的这场雪给惊着,仔细抬头看了两眼。在张公公上前迎接说:“王爷,请这边走时。”朱隶却是一个返身,折回到了后面那顶轿子前。

    随之李敏从轿帘里穿出来。

    都说这夫妇俩昨晚上在宗人府被关了一夜,可怎么看,这两人身上不止没有半身损伤,精神那个奕奕,好像七八点升起来的朝阳,一如既往的尊贵傲气,看得杏元嘴巴里都要牙痒痒的了。

    李敏肩头上披着一品命妇的披帛,藕粉像极早春的颜色,衬着皑皑的雪粒,简直是腊月寒冬里独树一帜的一棵梅花,争芳斗艳不必有,独有暗香人寻来。

    朱隶走过去,一只手轻扶妻子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下轿。

    仅一个动作,是谁都可以看出朱隶对李敏像是要捧在掌心里都怕化了的重视。李敏如今,在宫里宫外,在护国公府里的地位,都是显而易见的。只要想到这些,杏元心里和李华一样着急。眼看,一样被关进宗人府里。李敏只不过一个晚上马上被皇帝放出来了。可是王氏在宗人府里等待被释放的日子几乎是遥遥无期。

    李敏出了轿子,知道下雪,一眼看到迎来的张公公时,捉住了杏元在张公公背后一闪而过鬼鬼祟祟的影子。自己的大姐打的什么算盘几乎是若然揭晓。杏元被派到这儿来,有可能是来这里探皇帝口风的同时,看看她李敏在宗人府呆了一晚上有什么变化。如果没有任何变化,某些人心里怕又要被气死了。

    前面,张公公弓着腰,迎接他们夫妇俩,说:“皇上和淑贵妃,都在屋里等着王爷王妃了,皇上意思是,让王爷王妃都在这儿用早膳。”

    看来万历爷今日是不上早朝了。也好,下了瑞雪,所有文武百官都要把稿子重新打过再禀报。包括之前,不知是谁提议,今年如果雪再没有来,是不是皇帝该办祭祀大典,或是建个什么建筑物来向老天爷祈求下雪。结果,这些计划全打水漂了。

    省了国家银库里的银子,最高兴的是万历爷。万历爷今早上心情应该不错。大皇子的病转危为安,瑞雪下了,唯一问题,太后心里不见的舒坦。但是,太后心里再不舒坦,没有关系,不比大皇子身体好和下瑞雪重要。万历爷好在这一点,很明辨是非。

    太监通报以后,万历爷在屋里丹田十足大吼一声:“快进来。”

    李敏跟随丈夫身后迈进了屋子里。景阳宫她这是第一次来,淑妃的屋子,她更是第一次进来。抬眼之间,只见这屋里摆设是井井有条,不像春秀宫皇后娘娘的屋子里全是花花草草,淑妃应该是谨记她的教训,现在屋里都不摆花了。在冬季,百花凋零,不摆花,倒是符合常理的,眼看万历爷也不见得对此瞧出了什么端倪。

    看到他们夫妇俩进来的万历爷,左手那只抓着淑妃的手,慢慢慢慢地松开,坐直了身子,对着他们两个笑着说:“都来了,看起来气色不错。”

    皇帝这句话,不知道算不算是寒碜他们两个昨晚在地牢里的表现,可以想见的是,皇帝的心情很不错。

    下跪,跪安,皇帝说了平身,赐座。一连串的礼节,做久了都成麻木了。李敏起身之后,与皇帝身边的淑贵妃不巧碰了个眼神。

    在李大夫眼里,这是个自己治过的病人而已。想必在淑贵妃眼里,她李敏一样只是个能治好她病的大夫。女人在大明王朝的地位,仅是如此罢了。如果她李敏没有医术,站在护国公身边,说是个一品命妇,其实和一个花瓶摆设差不多。

    臣子和皇帝肯定是不能同桌的,早膳上来以后,是分成了几份,各自由太监宫女放在了几张小方桌上。

    喝着豆浆的万历爷,眼神像是有意无意扫过了李敏脖子上挂着的伤手,眸子里划过的一抹诧异,像是在说:原来这不是装的。

    伤了右手一个最大的好处在于,本来不算灵便的左手,被逼着变的要与右手一样灵活了。李敏自如地用左手拿起了筷子。

    “昨晚上发生在福禄宫的那场误解,朕都听说了。”万历爷终于开口提起昨晚那件令所有人尴尬不已的事儿,“既然都是误解,隶王以及隶王妃,改明儿上太后福禄宫里,把这事儿都忘了吧。”

    皇帝一语意图将昨晚发生的事情全部一笔勾销。

    李敏向着皇帝垂首道:“皇上,作为臣子,臣妾理应遵从皇上和太后的旨意。太后昨晚已经和臣妾说了,从今以后,太后如果身子上有任何不适,都不会找臣妾,这点,昨晚在场的所有太医都可以作为人证。”

    一句话,要她忘掉坐牢的事情没有问题,但是,要她忘掉太后承诺过从今以后不找她李大夫看病的事,那可绝对不行。

    万历爷怔了怔:“这——太后亲口说的?”

    “是,皇上倘若不信,可以让人去问问太后。臣妾提起此事,不过是担心今后皇上不知情,像让臣妾去给大皇子治病一样让臣妾去太后那儿给太后问诊,到时候惹得太后生气,臣妾等于知情不报。臣妾担不起此罪。”

    万历爷手里捉的碗落在了桌子上,脸上闪过的那一抹表情明明白白在说:太后这是脑子进水了吗?

    “张公公。”

    “奴才在。”张公公上前答话。

    “你亲自去福禄宫问问,是不是有隶王妃说的这回事儿?”万历爷聪明着,这事儿怎么可以随口答应了,眼瞧,李敏都把所有太医都束手无策的大皇子给治好了。

    张公公其实不用在这时接到万历爷的旨意再跑去福禄宫问,因为这件事,早从福禄宫都传到他耳朵里了。只是,李敏不提的话,他们都想当做这事儿不知道,当做完全没有这回事儿发生,糊涂着过去。现在李敏计较起来,张公公只得硬着头皮说:“皇上,有如隶王妃所言,确实有从福禄宫里传过来诸如此类的消息。太后是下了道懿旨给太医院了,以后太后病了的时候,太医院不准找隶王妃到福禄宫来。”

    听到张公公这话,万历爷一下子明了,张公公原先想把这事儿当李敏和太后两个人都糊涂着过去,结果,两个人都计较在心里了。他万历爷装糊涂看着也不行。

    太后究竟是吃了什么糊涂药了?

    万历爷纳闷着,太后都计较的话,这事儿真没有的说了。

    陪皇帝吃饭,当然是没有什么好吃的,哪怕是好吃,都吃的心里不会舒坦。李敏吃的很少,不知道是不是手受伤不方便的缘故,这点,是连万历爷都看进了眼里。

    淑贵妃眼角扫到了皇帝侧脸上那抹一闪而过好像恍悟的表情。

    吃过早饭,朱隶和李敏夫妇俩向皇帝告辞回府,其实万历爷找他们来吃早饭,不过也就是为了太后昨晚把人错抓去宗人府那点事儿。让他们走时,万历爷心有不甘,对着朱隶发了丝怨气说:“你不是拿了朕的免死金牌吗?为什么昨晚上不直接拿出来用?”

    免死金牌?

    李敏眼皮跳了下。没有听老公说过,昨晚上在地牢里都没有听他说过。

    站在自己身边,听到皇上有意在她面前提起这话儿,他那张侧颜却是纹风不动的,对着万历爷不愠不火的嗓音说:“皇上,您这不是已经把臣放出来了吗?”

    万历爷的脸僵硬地抽了抽,没有吐出那句去你的,已经是很能忍了。不怒反笑的皇帝朗笑两声:“朕知道你护国公疼媳妇,没有质疑朕爱卿的意思,行,回去吧。”

    皇帝挥手。两人低头弓腰退出皇帝的屋子,离开之时,能看到淑妃躲在皇帝身后,自始自终是一句话都没有说,看来,淑妃是比她更怕被皇帝知道自己和她在私底下真有些勾结。

    屋外,两顶轿子停在那里没有动过。李敏上了自己的轿子。看着丈夫的轿子这回走在了她后面。

    不知道他这算不算是对她心有愧疚,瞒着她什么免死金牌。但是,她可以很快想明白他这个用意。不给她知道这事儿,让皇帝有意提起,其实正好是提醒她,提醒她这个骗来的免死金牌如果这样草率用了的话,肯定是浪费了。万历爷心里肯定现在正琢磨着是不是自己被骗了。

    想到这儿,李敏反倒想笑了,笑她这个老公,其实比皇帝更腹黑,否则怎能从皇帝手里骗得这块金牌。

    万历爷是心头有些不爽的,早知道先问清楚他们有没有用到那块免死金牌,再把他们在宗人府里闷一会儿,可是关久又不好,完全两难的选择。

    转头,看见淑贵妃在身边不说话,万历爷质疑:“淑贵妃今儿怎么都不说话了?”

    “臣妾本就话不多,皇上忘了吗?”淑妃含笑着说。

    万历爷听她对答如流,不像是故意不说话,不好再说她,就此在榻上躺着睡了个囫囵觉,睡的迷迷糊糊时张口对淑妃说:“人家都说你是祸国殃民的妖精,可朕只爱躺你这儿了。”

    淑妃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儿,神情倒是淡然,道:“臣妾年纪大了,哪比得过那些宫里的新人,皇上不过是念着旧情,一如念着皇后,念着容妃等人的旧情。”

    “你变了。”万历爷直吐。

    “皇上,不是臣妾变了,是皇上变了。”

    “朕变了?”

    “是,皇上变的比以前,更念感情了。”

    万历爷注视淑妃的那张脸,良久都没有动。

    一天下来,万历爷除了在景阳宫和玉清宫,哪儿都没有去了。连原先是计划到皇后的春秀宫看望下发疯的太子妃,都搁置了。张公公更是找不到时机说到李华想让万历爷到咸福宫看望李华的话。皇后都顾不了,哪顾得了一个华婉仪。

    李华大概是第一次,入宫以来的第一夜,尝到了宫里女子寂寞难耐的机会。想自她入宫以后几乎都是风调雨顺的,万历爷再宠谁都好,都绝对不会忘了她李华。皇后算得了什么,容妃算得了什么,谁不知道万历爷喜欢她李华弹琴写字。

    “小主,回屋去吧。小心风凉,您身上怀着龙胎。”杏元小心扶着她,劝着她说。

    李华站在那儿,望着漆黑的夜里,永远都等不到出现的那抹黄金龙袍,冷冷地寒笑一声:“我知道,我都知道。这就是皇宫里女子的日子。我现在在这里傻等,那么,她们一样,在我被皇上宠幸的时候,在那里傻等。”

    “小主既然都想明白了,为何——”

    “你懂什么?”李华手里的帕子抽到杏元的脸上,一肚子闷气未消,转身回到屋里。

    杏元只怕她惊动了胎气,好心扶着她一路小心翼翼,说:“奴婢的错,全都是奴婢的错,奴婢知罪。可小主生气对龙胎不好,王太医不是一再小心翼翼地交代过小主吗?”

    “你知道我气谁吗?”李华那一眼余气未消刮到杏元的脸上。

    “奴婢鲁钝,真不知道。”

    “众人大概都以为我李华气的是淑贵妃。淑贵妃有什么好气的?要说气淑贵妃的,恐怕皇后娘娘和容妃娘娘更气,我一个小小的婉仪能和她们比吗?”

    杏元眼珠子骨碌一转,进言:“今早上,皇上是找了隶王和隶王妃一起吃饭,但是,太后没有到。”

    “算你聪明,知道我气的谁。”李华随手捏了一把自己小丫鬟的脸。

    “奴婢想——”得到嘉奖的杏元斗胆再进一句,“恐怕气二小姐的人,定不止小主一个。”

    “那是,犯不着我去出这个头。但是,只怕那些人没有一个愿意动手的,我这个二妹妹——”李华不禁想起王氏从宗人府里给她带出去的那句话,右手揭着的茶盖一下子砰一声,全砸杯口上了。

    李敏这根刺只要一日不除,她们绝对没法过的舒服。可在这个节骨眼上,皇后都没有动静,她们该找谁。

    又是后宫里难熬的一个夜晚。没想到皇帝连续两夜都在自己宫里就寝了,这放在以往,淑妃想都不敢想。要知道,在许多年以前,她最得宠的时候,万历爷都从来没有过连续两晚上在她这儿呆过。太受宠其实不是什么好事,以往她知道这个道理,但是不见得明白这其中的利害,现在,过了这么多年了,却比谁都更体会到了这里面的厉害。

    劝了几句,万历爷像是对她的话装聋作哑,躺在她床上睡了。淑妃只好等床榻上那个九五之尊的男人睡了以后,蹑手蹑脚地起身,走到了隔壁的花厅里,同时让身边最亲近的姑姑守着皇帝。

    朱公公早在门口候着了,只等淑妃一声,溜进了屋里,打了个千儿:“娘娘。”

    “嘘,小声点。”淑妃道,“本宫只是想问你点事,早上,不是本宫让你去御膳房准备早膳的吗?”

    早膳的菜单,本来全都是她安排的,怎么到了上桌的时候,变了样。

    朱公公答:“在隶王和隶王妃到达前一刻,皇上吩咐了张公公派人再到御膳房查看早膳,可能在那个时候,那个被派去的小太监,自己胆大包天,胆敢改了娘娘的菜单。”

    小太监哪有这个胆色,张公公都没有这个豹子胆,可见都是上面那个男人安排的。目的也很简单。像她这个没有怀过孕的女子,对这种事早已耳濡目染,听那些三姑六婆说的多了,都能知道一二。

    只是没想到皇帝竟然会关心起隶王妃有没有怀孕何时怀孕的事。早上当看到那盘梅子被端上桌时,真把她惊出了身冷汗。一开始,她还以为皇帝是刺探她。后来想想不对,她身子好了以后,皇帝宠幸她不也才几日功夫,哪有那么快怀上孩子。皇帝又不是对女人怀孕的事一窍不通。

    万历爷既然都安排了这道菜上桌,可见得,找来朱隶他们夫妇俩到这儿用早膳,根本也不是万历爷心血来潮想为太后赎罪,而是,都是一早万历爷心里有的安排。万历爷这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说李敏有可能怀孕了?

    淑妃的手指在椅子的扶手上慢慢地敲了敲,看到朱公公像樽石像在自己面前没有动,说:“你回去睡吧。今晚上,皇上的人都在这里守着,轮不到你。”

    张公公人就在屋子外头。

    “娘娘——”朱公公欲言又止。

    淑妃对他点了头。

    朱公公只好退了下去。两只手关上屋门时,似乎能听见万历爷在梦里叫着淑妃的名字。

    再过了这一夜,六宫里,可能谁都知道了淑贵妃在宫里的地位更是不同往日了。淑妃现在象征着大皇子一派。皇上宠信淑贵妃,等同于皇上要倚靠大皇子。伴随后宫局势的变化,朝廷上的百官们,似乎都闻到了东宫的危机远远没有过去的味道。

    说回早上,李敏随老公回护国公府时,有个太医从宫里直追他们的马车出来。由于鲜少在官场里见到如此自告奋勇的人,他们的马车停了下来。

    一名身着太医官袍的中年男子,身上干净整洁,蓄着两片小胡须,举止谦恭有礼,向着马车的窗户对着他们说:“臣许仁康,拜见王爷王妃。王妃可能不知,本官与徐状元是同乡。”

    打着她表哥的关系来找她,看来,这个人有点不一样的来头。

    李敏征得了丈夫的同意之后,让人给许仁康发了张请帖。这样一来,许太医顺利可以拜见护国公府了。

    回到府里,李敏换个衣服,老公直接去了书房办公。她刚想躺下补个眠,念夏上来问她要不要吃点再下去睡。大概是不知道她在宫里刚陪皇帝吃过早饭。

    宫里那顿饭,她真的吃不下去,美点是很多,各种早点做的精致美味,可是,她只想喝碗清淡的粥水去火,回头吩咐丫鬟:“好,去给我弄碗粥来,什么佐料都不要放,清粥一碗。”

    “再加一盘花生咸菜是吗?”非常晓得她口味的念夏问。

    “是。早上那颗梅子吃得可恶心死我了。”李敏随口一说。

    念夏没有反应过来,倒是站在一旁跟着侍候的春梅立马留了个神。随念夏走出去时,春梅说:“念夏姐姐,刚才大少奶奶意思是,皇上给大少奶奶准备了梅子?”

    “嗯,怎么了?”念夏不解。

    春梅揪了揪衣襟:“奴婢虽然未嫁过人,但是,家里奶奶是稳婆。”

    念夏一愣,赶紧瞅了下四周没人,拉住春梅走到角落里,追着问:“你再说一遍。”

    “奶奶说,有孩子的女人,喜欢吃梅子。”

    念夏丝丝抽了口寒气,大冷天的一样快冒热汗了。

    李敏如果真怀孕了,这该是多么让人高兴的事。可是,现在听来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为什么皇帝要惦记他人老婆是不是怀孕了?这是不是太匪夷所思了!

    “大少奶奶,是不是,自己都没有察觉到——”春梅看着她的脸色,声音越来越小,快小成蚊子一样的声音。

    “你,你别胡说八道。大少奶奶刚不是说了吗?大少奶奶不喜欢吃梅子。”念夏一本正经地说。

    李敏是说了吃了梅子恶心,与孕妇喜欢吃梅子刚好相反。

    春梅想了想,可能真是如此吧。按理说,李敏自己是大夫,自己有没有怀孕,比任何人都清楚无疑。

    怀孕这事儿,在古代,由于没有什么测孕纸之类的东西,只能是靠女子月事等来推测了。论月事来算,李敏这个月是迟了。

    两个小丫鬟面对面,一个都说不出半句话来。

    前头由于李敏给了通行证,许仁康很快上护国公府来拜访了。正逢厨房里端来了清粥,李敏边喝着粥水,想到这个人既然是自己表哥介绍来的,应是信得过的人,于是,让人请了许仁康进来。

    许仁康走进来的时候,刚好看见她吃完粥在嚼花生。

    李敏让人撤下粥碗,请了许仁康上座,道:“许太医本妃从未在宫里和太医院里谋过面。”

    “草民也是刚被太医院外聘进来的,徐老爷子的名气,在当地一直都很有名。不像草民,刚好是歪打正着。”

    “歪打正着?”

    “是的,隶王妃可能有所不知。宫里十一爷之前一直用的太医,是本官以前师从同个老师的师兄。个把月前,师兄因为腰痛难忍提早告老还乡时,把草民引见给了王绍仪。”

    十一爷女扮男装的事情不能被拆穿,肯定要一直用自己最信任的太医。

    李敏理解。

    可许仁康看见她一下子理解了的表情,立马横生起了疑问,只差把那句“莫非你已经看出来了”的话吐出了嘴边。

    “许太医找本妃是有何事?别看本妃像是治好了大皇子,可是,本妃都不被太后待见了。”既然是表哥相信的人,李敏觉得可以对其坦诚相见。如果这人是想在官场上借她势力攀上去的,丑话不如早点说,她李大夫偏偏没有这个本事,只怕跟她沾了故,反而要被太医院那群老狐狸全部欺负起来。

    读懂她话里的意思,许仁康连声说:“小生本来对到朝廷里当官,一点意思都没有。只是师兄的委托难以推却,只得前来京师赴任。这到宫里任职不到几天,发现小生对官场几乎是一窍不通,早就没有升官发财的念头了,只想着哪天能像师兄全身而退回乡颐养天年,已是万幸。”

    极少能在太医院里听到这样的话,遇到这样的同行,李敏倍觉找到了知音,颇为赞赏:“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当大夫的,生生死死看看多了,都知道生命何其可贵,没有比生命更有价值的东西了。”

    “王妃言之有理。所以,草民来到这儿拜见王妃,只是有心想向王妃求学的。王妃的医术,让草民敬佩,心慕已久。”

    李敏又不是那种自私的,藏着医术不想外传只想着自个儿发财的,只是,自己那医术,比当下的水平要晚了几百年,不是一般同行能接受的。况且,像太医院那些老狐狸,只怕学了她东西,恨不得立马把她生吞活剥了。犹如上次在她这儿刚偷师了一点东西已经很自我满足的周太医。

    “这样吧,本妃是平常习惯地纪录了些自己医治过的病人的医案。许太医既然对本妃的医术感到兴趣,本妃可以把医案借给许太医看,但是,仅限于在本妃这儿府里看,不准带出外面。许太医能否接受如此苛刻的条件?”

    许仁康一听她这话,已经感动到站了起来,感激流涕地说:“草民叩谢隶王妃,请王妃受徒儿一拜。”

    李敏连声让他起来:“拜师傅的事不用了。本妃从没有想过要收徒弟。”

    许仁康只得站了起来。

    李敏让念夏去把自己放在桌头的医案拿过来时,许仁康的眼睛扫过屋里插的一束腊梅,说:“花虽然好看,但是,据听,王妃似是对花儿敏感,当下王妃身子需要保重,还是不要在屋里放花比较好。”

    一句话,让今早上刚给屋里换过花的小丫鬟快跪在地上哭了。这是做错了什么事?

    念夏都一惊,想起今早上和春梅刚讨论过的话,再心惊胆战地去看听了许仁康这句话之后的李敏。

    李敏那张脸上的表情是淡淡然的,像是没有打算回答许仁康的意思。

    念夏就此把医案放在了李敏身边的桌子上,叫了屋里其她丫鬟撤出了屋里,拉上门。

    许仁康到此,才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一身惶然,没有等李敏开口,自己先招了说:“草民这些话,也是听太医院里的周太医他们说,是草民疏忽,没有先判别周太医他们的话是真是假。”

    原来是这样,所以今早上皇帝给她预备了盘梅子。她心里正觉奇怪消息从哪儿泄漏出去的。因为,她月事迟了的消息,只有她自己知道,其他人,一概不知。要说谁还有可能知道,那就是近来没有夜夜在她房里辛勤劳作的老公了。

    太医院那些老狐狸们,毕竟是宝刀未老,在这方面不知道都混了多少年,都混成精了,看着她而已,都能看出她是不是可能有身孕了,都神了的说。

    其实她自己都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真怀孕了,月事偶尔因为压力等缘故迟了些日子,是很正常的事情。何况,这迟的日子,都不到半个月,何谈来马上怀疑是怀孕了。所以,之前她看到老公和公孙良生吞吞吐吐的,他们不说,她跟着装作不知道,装糊涂,为的也就是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要是真有了孩子,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当父亲的喜悦可想而知,她实在不想让事情未确定之前,变成一场空欢喜,让他备受失望的痛楚。

    他是很喜欢孩子的,这是她的直觉可以切切实实感受到的。

    “许太医,本妃想告诉许太医院一句话。”

    “请王妃说。”许仁康诚惶诚恐。

    “许太医既然是徐状元介绍来的人,本妃自然是信得过。这医案,本妃让人给许太医送去。许太医以后不要到护国公府里来了。”

    许仁康从她简单的三言两语立马明白了她这是要他在太医院里给她当眼线的意思,只见她对他之前的鲁莽言辞不仅没有怪罪,还表现出十分的信任,许仁康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李敏低声道:“记住,你给本妃办的每件事,本妃肯定给你惦记着。”

    如果办了好事,她李敏定不会忘恩。但是,胆敢搞背叛之类的事,后果自负。

    许仁康抬头只要对上她眼神,一丝寒意都能全身瑟抖。

    送了许仁康走,李敏琢磨着:皇帝给她送梅子的事,恐怕很快会传到人尽皆知了。

    不知道为什么,在府里的尤氏,貌似还没有接到任何风声,反而是尚书府那边的老太太,通过尚姑姑让她回尚书府一趟。说是李大同那天会在家里,要与她商量事情。

    王氏被抓以后,尚书府里的日子不能说是完全不好过,毕竟大女儿在宫里有了龙胎并未完全失宠,小女儿与三王爷的婚约并没有因此解约,二女儿在护国公府里还是隶王手心里的宝贝。

    老太太让尚姑姑传来的话有几层用意,一个是,王氏不在家中了,李华在宫里出不来,李莹的婚事需要筹办,只剩下她李敏可以和老太太商量这事了。二个是,不知道李华有没有对老太太说过王氏这次被抓与她李敏有关,反正,王氏想出牢的话,单靠尚书府肯定是不行的,老太太有寄望李敏出手帮助的意思。

    其三,尚姑姑说的更模糊了些,好像是李大同有什么话想和她李敏说。

    对于老太太那前两个意思,李敏直接让尚姑姑传话回去给老太太听:“我作为尚书府二小姐,本该是为妹妹的婚事上帮个手,只是,我本人与母亲的关系老太太不是不知道,怕是在牢狱里的母亲并不赞同老太太让我插手。其二,母亲这犯的欺君之罪,既然在宫里的大姐都没有法子,我更何来法子可以帮忙?”

    “二姑娘的意思是?”尚姑姑眼皮跳了跳。

    ------题外话------

    回来了,亲们春节快乐!

【127】如此父亲

    京师西门的骑射场,当箭尾插着两片白羽的那一箭穿过寒冷的空气,嗖的一声扎中了百步之外的稻草人靶心时,四周传出的不是轰鸣的掌声,而是一阵阵倒抽的冷气。

    大皇子朱汶坐在那与当下白雪几乎浑成一体的白驹上,肩上披的狐皮大氅,是当今皇帝万历爷刚赐的,大氅上绣的是如虎生威的白麒麟。如今再看朱汶这一身英武豪迈的白,却是很少人会再去联想到之前那个躺在病榻上奄奄一息仅存一口气的人了。

    “我以前怎么从不知道大哥的箭术如此了得?”发出惊叹的老九,在过了片刻以后,发现自己问错了人。这话,他哪怕要问也得问老三。朱汶在皇宫的时候,只有老三老七或许见过。反正,自老八以后,他老九那会儿年纪都小到对这个大哥一点印象都没有。

    其实,有个人可以问,绝对对朱汶的印象记得比他们这些兄弟都清楚。

    “太子没来,否则,九哥你可以问问太子,三哥的眼睛不好,那时候七哥年纪也小,都记不清。只有太子记得最清楚吧。”朱琪摇起那扇子在老九肩头上打了打。

    “太子?”老九缩了缩脖子,以这个姿态来表示现在太子的状况犹如一只缩头乌龟,不过,要是他是太子朱铭,恐怕一样只能选择当缩头乌龟。除了小时候背书有点本事的朱铭,倘若万历爷让朱铭和大皇子来一场射箭比赛,八成朱铭要像以前被朱隶甩过八箭那样,落个凄凉的下场。因为,太子的箭术比他老九还差。

    “其实,九哥,你这话说的不对。”眼看太子不在都不好调侃,朱琪随口一转,说,“先不说大哥的箭术如何,隶王妃的医术才真正得了,对不对?”

    这话不止让老九颇颇点头称赞,在旁听着的老七老十等人,一块儿露出副复杂的表情。

    谁能想到,大皇子朱汶真的被李敏治好了。不过才短短十几日功夫,朱汶可以出宫,可以骑马,可以射箭。这个神速的康复程度,让太医院的太医们全掉了眼珠子。

    这是一个快要死了的人,太医们都束手无策的病人,被太医们宣判了死刑的患者,这样快康复了,岂不是在神速抽打某些人的脸。

    据说在大皇子快速康复的时候,太后才是最功德无量的那个人,天天在小佛堂里诵经祈祷。

    每次只要想到这儿,十一爷朱琪都能抱上肚子笑上半天不止。他只知道,那位太后那天努力想保住的常太医,之后由于大皇子与太后打的那个赌约,伴随大皇子痊愈的日子越来越近,常太医的官帽只能是每一天都摇摇欲坠。

    老九听见身边自己这个小兄弟不知道怎么又抽风似的笑了起来,连忙拍拍十一的肩头:“喂,别笑了,小理王爷看着你呢。”

    朱琪的笑声刹然而止,伴随老九的话,像是有些小心翼翼地望过去,却见朱理已经是转过身背对他,只余给他一个冷酷的背影。

    同样见着朱理背影的老九,哎呦一声对朱琪说:“你说他是怎么了?平常你爱笑话他,但是,他也和你争,和你说话吧。现在,他都不和你说话了,对不对?”

    朱琪的眸子里转悠悠光亮,撑开手中那把逍遥的桃花扇子,悠悠然地在腊月寒冬里继续自在地扇风:“他那个脾气,九哥你不是不知道?像牛撅起的屁股,从来就是,哪有什么以前以后的。”

    这话顺着风刮过去,去到朱理的耳朵里。朱理在内心里用力告诉自己:忍,忍!这都是她的阴谋诡计,意图用女色迷惑他朱理的妖精伎俩。

    女的,女的。

    只知道当自己大嫂给他揭开这层面纱以后,他对于她原先的那个世界观全乱套了。

    为什么王绍仪非要把她装成男的?皇宫里又不是没有公主。为什么非得她这个公主变成男装。

    他想不通,但是,知道因为她是女扮男装,结果,差点儿把他也给毁了。

    “喂。”老九又出一声,“我劝你少点对他毒舌,你看看,他走了。”

    朱琪手里的扇子像是被这寒冬里的风冻住了一刹,停了下来。

    朱理走到自己的爱马旁边,手心抚摸着白马的毛发,今天他只出来遛马,并没有带上箭筒。

    “大皇子,歇歇吧。”江公公拉住白马的缰绳,对主子说。

    朱汶点了头,知道过犹不及,他现在也不是身体全好了,还需要适当的休养。

    今早射了三箭而已,已经让他有些气喘。除了他之前生病的缘故,还有,在京泰陵守陵的时候,哪有机会可以射箭骑马,箭术疏忽了不言而喻。即便如此,除了第一箭真是疏忽了抓不住靶心,第二三箭都直接命中了靶子。想恢复到以前的状况,看起来是指日可待。

    任江公公拉着自己的白马,朱汶来到了正打算上马回护国公府的朱理旁边,问道:“小理王爷,据说隶王妃如今在府里休养?”

    朱理回头见是他,神情掠过一道淡淡的漠然,像是夹了一丝理所当然的口吻说:“我大嫂受伤未好,本来就该在府里休养的。”

    可是之前为了给朱汶治病,李敏三番两次被迫去到皇宫里,一次被折断手,一次被抓进牢狱里。朱理都觉得这个大皇子天生命中带煞。

    朱汶听完报以歉意不用说。背后听着的一众皇子兄弟们,一个个面面相觑,老九小心地瞄了瞄站在远处的朱璃,说:“三哥好像心情不好。”

    “他心情能好吗?你不知道三哥的婚期近了吗?”朱琪巴拉巴拉又扇起了冷风。

    婚期近了本是好事,可是,貌似当年老七老十娶的媳妇都不是自己挑的,都没有老三这样的黑头黑脸。

    这个未婚妻,还是朱璃自己挑的。

    “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老九都无语了。

    “三爷。”马维走到自己主子背后,看到自己主子所看的方向是护国公府的人,心口叹气,孽缘。

    “大皇子等会儿要回宫了,你顺便护送大皇子回宫。”朱璃不留痕迹地收起了自己的视线。

    “三爷你呢?”

    “今日是向尚书府正式下聘的日子。本王必须亲自到尚书府一趟。”

    马维发现自己都忘了主子这个重大的日子。只因主子在府中都从未提及,连以前热衷此事的静妃,现在一样都几乎半句不提尚书府。

    那是尚书府的王氏都关在宗人府里没有出来,是死是活都没人知道。但是,个个都是生怕和王氏那欺君的罪牵累在一起的。像李大同,在官场上已经受人排挤了。几乎现在朝廷上,都没有一个敢和李大同走近的人了。

    尚书府里,老太太以及李大同,却都是有些期待这个日子的到来。毕竟,当初朱璃是亲自到过尚书府求娶李莹的,对于李莹的真心真意不言而喻。

    按理,有朱璃这个真心,三爷王府里向尚书府里派来下聘的马车,应该比当初护国公府来向尚书府下聘的马车队更壮光宏伟才对。只是,李莹一大早,不仅睡不着,而且是在等待的时候里都如坐针毡了。

    据听,是李敏回来了。

    老太太说是家里女主人不在,要个女儿回来压阵。李华在宫里出不来,这不只剩下李敏了。

    李莹只要想到这点心里头都害怕的要死。李敏倘若真是回来,肯定只是回来看她李莹笑话的。

    她李莹真的要在今天这个人生最重大的日子里闹出笑话吗?

    “二姑娘原先是告诉老太太,怕夫人不高兴,是不打算回来的。可是,老太太坚持要二姑娘回来,而且,老爷也这样说——”绿柳越说越小声,几乎不敢看李莹的脸色。

    李莹冷笑:“她说这些话,不过是要抬高自己的架子,是要老太太和父亲求着她回来。”

    “奴婢也是这样想的。”

    “她那点龌龊的心思,谁不知道。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自己老公不巴着,在外拈花惹草谁不知道?”李莹的手指用力地扯拉手中的鸳鸯袖帕。只要每次想到朱璃那双眼睛看着李敏的目光。那样的目光,本来都是该看着她李莹的。

    老太太的婆子过来了,说是让李莹先到大堂拜访回娘家的姐姐。

    今日朱隶没空,让自己的弟弟朱理陪着自己媳妇回一次娘家。

    李莹并不知道朱理来,一路揣着股子闷气直走到大堂,脑子里琢磨怎么给李敏来个下马威时,迈过门槛时抬头只见到那天一鞭子抽到她现在破颜都没有能好的少年。

    那一眼碰到朱理那双冰寒的眼珠子时,李莹差点儿没有两眼一翻直接晕过去了。那鞭子,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太深刻了,太疼了,太冷了。

    这样一个冷酷的少年,怎么能变成京师里许多姑娘家日思夜想的对象。李莹心里怎么都想不通。这个少年,与他哥一样是魔鬼,夜叉,好不好。

    “来了。”

    老太太严厉的一声,拉回了李莹惊恐的思绪。

    “还不快谢谢你姐姐。你姐姐的手伤没有好,都过来给你主持聘礼,你该感激。”

    李莹垂首上前,走到李敏面前,一个轻轻福身:“莹儿见过二姐。”

    李敏没有答声。

    老太太忙出声:“什么二姐?”

    李莹咬了咬口牙,改口:“莹儿拜见隶王妃。”随之深深一福,几乎是跪了下去。心里想着,只有这一天,这一天,只等她嫁给了三爷以后,一样是王妃了。

    “请起吧,三妹。”李敏笑道,“今后,你是三爷的妃子了。到时候,再见着我,可千万别再行错礼节了。”

    李莹脑袋里被道光劈过,好像才想起,这个王妃还有等级之分的。像是李敏,可是上次要被万历爷赐去陪葬的时候,给了一个特别的封号。单凭这个称号,众王妃见着李敏,都还得对李敏先行礼。

    李大同轻咳两声:“都坐吧。”

    李莹像是脑袋昏昏沉沉地坐了下来。

    等了片刻,仍旧不见三爷府里下聘的马车来到,眼看,吉时都快过去了。尚书府里的人,不得不心里感到了不安了起来。

    老太太手里的佛珠捻了捻,眯着的眼睛睁开来,对儿子说:“你是不是,该派个人到三爷府里看看,是不是三爷被什么事给耽搁了?”

    听到这话,李莹咬破了自己嘴巴。

    李大同急忙点点头,起身指挥管家让人起快马去王爷府探问究竟。

    绿柳早在门口帮着李莹守望了,结果,门口门可罗雀,没有恢宏的马车队,百姓也没有人来围观,整个冷冷清清的,只剩下尚书府门口两盏喜庆的大红灯笼在寒风里哆嗦。

    回头,绿柳都不敢对李莹说起这个凄凉的惨景。这个境况,真的比起当年护国公府下聘李敏出嫁都差得远了。

    看得出,整个三爷府对这件事压根儿不重视。

    李莹的心里或许早有些不妙的预感,但是,时至今日亲眼见到这一切,心头泼拉泼拉的浇起了凉水。再看看抽了她鞭子害的她破颜的那个少年以及李敏,都坐在对面神情悠然地吃茶。

    好在,管家派去的人,半路折返回来说:“三爷带着马车快到尚书府了。”

    “是真是假?”乍然一听这个好消息,连李大同和老太太都不信。

    李莹感觉迎头又是一盆冷水。

    “是真的,老爷。”

    “可我怎么没有听见敲锣打鼓的声音?”李大同只记得当初护国公府来迎娶自己二女儿时的盛况空前,前呼后拥的马车队,围观的百姓万人空巷,更不要说那些羡慕妒忌的同僚了。

    现在,他竖起耳朵听,都听不见巷子里传来任何声音,貌似只有一股股刮过街道上的冷风。不要说敲锣打鼓还是放鞭炮的声音了,连老鼠吱吱叫的声音都没有。听起来倍感凄凉,不像婚礼,倒像是丧礼似的。

    绿柳简直不敢去看李莹花白花白的脸色。

    不管怎么说,人家新郎官,真的是带了马车来到尚书府下聘了。只是,没有什么几十辆壮观的丝绸罗缎猪牛马羊,只是冷冷清清的一辆马车上,大概装了几个箱子。

    要按说以前,李莹还可以借着自己未婚夫没有死来嘲笑李敏嫁过去是个寡妇来光鲜一把,现在,谁不知道护国公凯旋归来受到皇帝重用,功高盖主。

    这样一比,她李莹何止是个笑话了。此种礼遇,只能更说明了人家三爷其实不是真心想娶她李莹的。

    不嫁了!

    要是真能不嫁了该多好。可是,她李莹不能不嫁,因为,除了朱璃愿意娶她以外,有谁真愿意再娶她这个丑八怪。自己的舅舅也真是的,当初给她治伤,说好了一定会帮她把伤疤治到完好如初,结果,现在变成了这样。

    那条一指多长,像蜈蚣一样的伤疤一直都长在她脸上,害的她现在都不敢照镜子。

    随着门口传来一声三爷到了,那位君子如玉的美男子走进了尚书府。此情此景,李敏嚼着回味。因为,这个情景,太像之前,他到尚书府的那一次了。那一次他说什么了?对了,说是生生世世,都要与真爱李莹在一起。

    现实却是,如此凄凉的下聘车队。

    李敏一眼扫到对面李莹那张忿恨交加的脸上,想必,现在自己这个妹妹是把她恨死了都不会想到去恨这个男人半分。这就是女人了,总是想到女人的错,不会想到男人的错。

    难怪李莹会是如此下场,因为,到现在,李莹好像都还没有搞清楚这些皇家男人的心里,哪有李莹想的那样单纯。朱璃真的有可能是因为喜欢李莹才娶得李莹吗?

    笑话!

    什么叫做喜欢。对于这些权高位重的男人而言,女人不过是一颗对其有用无用的棋子。尤其,朱璃哪怕不想争皇位,都得想着如何保住自己的性命。像朱璃这样的人,真有可能一点争皇位的心思都不会有?

    真有一点本事的男人,如果胸无大志,也不能叫做有本事的男人了。只会变的像十爷那样的懦夫。

    李敏眺眼望过去,门口走进来的男子,身披午日的金光,像是在玉上面镶了一层金,在以往的冷艳之中增添了一抹高贵。

    朱璃走进了尚书府的大堂,在环望到大堂里竟然有不速之客的身影存在时,眸子里一怔,是可能也是想起之前那个类似的场景了。

    玉断情断。真的断了吗?

    在她那儿是断了的,可是,她摔的时候,可有想过询问他本人的意见?

    刻薄的唇角就此向上扬了一截,回头傲睨尚书府里众人的目光,天生尊贵的皇子气息,直逼的尚书府里李大同等人都抬不起头来。

    李大同只觉得这个未来的三女婿好像每次来尚书府都是怒气冲冲的,没有一次对他这个老丈人算是心里存有尊敬的。

    也是,他李大同不过是个二品官员,三女婿贵为皇子。

    率着尚书府里众人跪了下来给三皇子跪安。

    朱理和李敏只是起身相待。

    朱璃道:“都起身吧。”说罢,头转到了另一边:“隶王没有来吗?”

    “我哥有公事要办,让我随大嫂来一趟。”朱理答。

    看来隶王无时无刻都不放心老婆一个人出外,连老婆回娘家都不放心。

    朱璃唇角微弯,对于他这张像是玉雕琢而成的脸来说,露出一丝笑像是很难得的事:“隶王心疼内子,如今是名扬京师。茶楼里的先生都这样唱着,隶王倘若一日没有见隶王妃,都是如隔三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大堂里众人听了他这话,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一片尴尬的干笑从李大同口里传出来,李敏和朱理肯定是不笑的。至于李莹,只差没有垂下两串泪珠儿。

    场内一时僵硬的空气,一点都不像喜气的气氛。话说,男方来下聘,怎么不说新娘子的事,反而说起新娘子姐姐的事,真是诡异的要死。

    “请,请三爷吃茶。”李大同笑完嗓子都哑了,两句话都没有能说清楚。

    朱璃没有拒绝,在未来老丈人身旁坐了下来。尚书府的人见到他落座,仿佛才能都喘出口气。

    从三爷府上运来的聘礼被抬进了尚书府里的院子,一共八大箱,不多不少,刚刚好。

    三爷的人把聘礼的礼单送到老太太手里,老太太与儿子扫过单子上的东西,见,绫罗绸缎倒是不少,只是,相比护国公府那庞大的场面,当然是差的不止一丁点儿。

    只能说,三爷一切按规矩来办,该给的都给了,给多的绝对不会有。

    这般的客气,都是要做亲家的人了,都这般的客气,岂不是计较了。等于自己女儿嫁过去以后,别指望夫家有多疼这个入门的新媳妇了。

    李大同额头擦了把汗,心里想,果然传言是真的,都说自从王氏闹了那一桩以后,静妃是彻底讨厌起了他们尚书府。

    朱璃把手中茶杯一盖,说:“礼单李大人看过了,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能有什么要说的,哪怕朱璃只拿了一个铜板过来,他李大同也必须说好,总比女儿嫁不出去要好。

    李大同战战兢兢起身,答:“聘礼臣收到了,在臣看来,有点多。”

    多?李莹恨不得一头撞到李大同身上一块死了算了。这是嫌弃她的脸丢的不够是不是。她父亲怎能这样说话!

    李大同压根儿心思已经不在这个女儿身上了,只要李莹能嫁出去就可以了。

    这点,李敏早从上次李大同和她说的那句希望把外面私生子接回来的话,都可以探出一二。也只有李莹这种从小被李大同捧在掌心里的明珠,对李大同还有着所谓的奢望。

    “既然李大人嫌多,本王把礼箱搬回去一半,如何?”

    听到这话,李大同抬头看朱璃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瞬间被冻成了个冰人,动也不动,说也不会说。

    老太太赶紧开了口,真搬回去一半,这岂不是真变成了笑话,道:“三爷真爱说笑。”

    朱璃转头看了眼老太太,淡然道:“爱说笑的是李大人吧。”

    李大同跪下磕头:“是,是臣失去了分寸,臣知错了。”

    “好了,李大人快起身吧。你我以后还是亲家,如此生疏怎可得了?”朱璃说。

    这句话下来,尚书府里,却没有一个人能感到轻松。每个人只能联想起当初据说朱璃在皇帝面前大义灭亲掉王氏的场景。正可谓亲家,所以,朱璃说,更不能失去公正,三爷本来就是大明王朝铁面无私的包青天。

    李大同磕了脑袋不敢起来。

    朱璃低头俯看他像乌龟一样的脑袋,眼角能望到李敏,怎么想,这对父女一点都不像。李大同在朝廷里的名声向来都是马屁精一类,即是会阿谀奉承,也会八面玲珑,四面不得罪人,随时顺势而上。论政绩,那绝对是无功无过的一般般。

    不知道她亲娘是什么样子,都说她亲娘治好了他的眼睛,是真是假。倘若是真的,他该看到过她的亲娘。为什么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

    “李大人既然不起身,本王告辞之前,有一事需要告诉李大人和尚书府。本王在来尚书府之前,刚接到朝廷的命令,要本王前往江淮押送犯人进京。”

    什么?!

    李大同大惊失色。老太太手里的佛珠落在了地上,尚姑姑赶忙捡起老太太的佛珠。李莹身体软软地歪倒在绿柳身上。

    “朝廷的命令,皇上的圣旨,为臣为子,本王都不可以推卸。知道与府上三小姐的婚期已近——”

    “那么三爷意思是——”

    “择好的婚期,当然不能一拖再拖,拖了,等于本王会失信于天下。”

    不说有负于她,只怕失信天下。对了,这才是他娶她的真正目的,要保全自己的君子如玉的名声。

    李莹心头一阵阵的寒笑着,眼睛直射向眼前的男子,然而,当对方那双曾经看不见一切的眼睛望回来时,李莹却是全身一抖:他知道了,他知道她之前设计他的事了?

    彼此彼此。

    她设计他,让她得以借着他摆脱朱隶。实际上,她李莹真有爱过这个男人吗?倘若真爱,应该会不顾一切,而不是三心两意,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他知道,他知道她的心早已见异思迁了,在偷偷看着朱隶。

    李莹周身冰凉冰凉的,纵使如此,这个男人要继续娶她,目的何在?只要想到这点,她的心不是寒了,是恐惧到直发抖。

    她不要嫁!

    死也不要嫁!

    嫁个死人也比嫁这个男人要好的多!

    忽然间,她明白了为什么当初李敏知道自己嫁了个死人时是那样的高兴。她多傻,那时候,该就此嫁个死人,也好过现在嫁个看穿了她,一辈子都不会给她幸福了的男人。

    “按照三爷说的做吧,臣没有任何意见。”李大同说。

    老太太也是低头不语。

    虽然新郎官不能亲自迎亲,但是,因为奉的是公差出外办事,那绝对是做臣子的都没有任何能反驳的理由。如果非要说的话,那就是皇帝明知自己的儿子要办大婚了,硬要把儿子派出去,可见万历爷对这个儿媳妇,真的不怎样。

    李莹嫁过去的处境可想而知了。但是,尚书府没有别的选择。不是怕李莹嫁不嫁的出去,这是皇上钦点的婚事,莫非尚书府还能抗旨?

    老太太突然打了个抖,想,这会儿李莹面临的处境,正不是那会儿李敏要嫁出去时所面临的。只是,李敏的运气好到爆了。李莹的运气,可就不见得了。

    运气这回事儿,真难说。佛家说,因果相报。老太太嘴里喃喃两句佛经。

    朱璃说完这话也就告辞了。颜美如玉的三爷,披戴着午后的金光,翩翩然走出了尚书府。离开时,和朱理说:“照顾好你嫂子。”

    这话也轮不到你来说吧。朱理直接一个不客气的眼神回给对方。

    朱璃的眸子,只是转到她那只悬挂在胸前,没有完全好的手臂上。李敏清楚地看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疑虑。看出,皇帝送梅子的事,肯定一样传到他耳朵里去了。

    究竟,她是脱臼还没有好,还是说,以脱臼为名。

    不管怎么样,一旦她真的是怀孕了,怀上了护国公的骨肉,肯定有人高兴,有人不高兴。

    “爹——”朱璃一走,当着众人的面,李莹忽然在李大同面前跪了下来。

    李大同都被措手不及。

    李莹抱住他大腿不让他走,说:“爹,二姐在这里,你难道不该为母亲求求二姐吗?二姐怎能对母亲见死不救?母亲把她养大成人,含辛茹苦——”

    “住——口。”

    众人一惊,谁也没有想到李敏会直接出口。

    李莹凉笑两声,那两声的含义像是在说狐狸总算露出尾巴了,起身直对着李敏:“二姐愿意开口最好不过了。二姐你自己拍打良心问问,二姐你对母亲做的一切,对得起母亲,对得起良心吗?”

    “三妹是说我什么对不起母亲了?”

    “你不要以为所有人都不知道。是你,是你设计,让母亲拿了你的假药书,欺骗了皇上和太后、静妃娘娘,害的母亲锒铛入狱!”

    “证据?”

    李莹一愣。证据,她哪里来的证据。

    “那,那日,你去过祖母的院子。守门的婆子亲眼看见的。”

    老太太眼睛一睁,一块看向了李敏。

    李敏为此一笑而过:“我去过祖母的院子?请问祖母的院子里丢了什么东西吗?老太太有丢过东西吗?”

    这倒是没有。其实,老太太那天都不敢肯定有人进过自家院子。这话真不能胡说八道。老太太讲究证据的。况且,假药书,和她老太太成什么关系了?

    “三妹,你有意提起祖母的屋子,难道是想说,母亲拿的那本假药书,是来自老太太的屋子吗?”

    老太太脸色骤然大变,蓬蓬两声大拍桌子:“放肆!”

    李莹方寸大乱跪了下来:“老太太,这话不是我说的,是二姐说的,是二姐有意栽赃!”

    “谁栽赃给谁!你当我这个老太太是老糊涂了,连这点拐弯抹角的话都听不出来吗?”老太太的手指到李莹头上,怒不择言,“就你这个性子,和你娘一样的性子,你娘都因此被抓进牢房里去了,把尚书府害的不浅。你不知思取,不知反省,还学你娘!”

    “没有,我娘没有祸害他人,没有栽赃——”

    “没有?!你娘当初栽赃给徐娘子的时候,不要以为我这个老太太瞎了眼睛没有看见!”

    等这句爆炸性的新闻从老太太口里忽然吐了出来时,全场一片鸦雀无声。李莹傻了眼。老太太跌坐到了椅子里,直念:“阿弥陀佛。”

    李敏微微眯了眯眼。

    李大同皱着眉头走了出来,说:“敏儿,为父有话和你说。”

    听到这话的朱理,马上拦在了李敏面前:“大嫂——”

    “没事,我和父亲说两句话,小叔在这里等会儿。”

    触及她冰凉冷静的眼神,朱理松开了手,点了头:“我在这里等着,有事大嫂只要喊一声。”

    李大同听到这话,像是冷冰冰地向朱理的脸上扫过一眼。

    父女两人进了隔壁的一间花厅。管家负责把两扇门关上。李大同回身说:“敏儿坐下吧。”

    李敏道:“父亲请坐。”

    “这里没有外人,只有我们父女两人,不需要太分彼此。”

    既然李大同都这样说了,李敏坐了下来。

    李大同坐在她身旁的位置,抓起桌子上的茶壶,给桌上的两个茶杯斟满了茶水,道:“为父承认,之前对你关心不足,对于莹儿则是太宠了,导致到如今她这个无法无天的性格。”

    李敏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袖管里头藏不住露出的那点信纸头。

    像是注意到了她的视线,李大同笑道:“以前官场里的同僚告老还乡之后,寄过来的书信。”

    “父亲不吃茶吗?”

    李大同愣了下,眼光直落到她微弯起的嘴角,像是急促地喘了两口气,道:“喝,当然喝了——”说着,手指抓起茶杯时,一丝忍不住的抽筋让他手指哆嗦,茶杯随之抖动,茶水溢出来,像是要烫伤他的手指头。李大同用力闭上眼,刚要把茶杯里的水倒进自己口里时,对面传来话。

    “父亲不必怕成这样,茶水已经换过,没有毒了。”

    李大同一骨碌把茶水全洒了出来:“你,你说什么?”

    接到她嘴角那丝狡黠,李大同才发现自己再次上当。但是,已经迟了。李敏没有受伤的左手眼疾手快,是把桌子上的茶壶茶杯一并扫落到了地上。

    “你,你——”李大同看着自己精心计划好的东西全摔成了一地粉碎,恼羞成怒,“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女儿只是想,如果父亲一心寻死,女儿肯定是拦不住的。但是,倘若父亲不是一心寻死,是想死之后一块把女儿拉去死的话,女儿岂有不拦的道理。”李敏那一束锐利的目光直抓到李大同那脸的狼狈上。

    李大同被她的眼睛看得步步后退,连声道:“我怎么可能毒死我自己的女儿?”

    “怎么不可能,既然你都可以毒死我的亲娘。”

    “我没有。你娘不是我杀的!”

    “父亲果然是知道我娘怎么死的。老太太也知道。父亲不说,敏儿可以去问老太太。”

    “不用去找老太太,你祖母不知道。你祖母只是想而已。”

    想?

    李大同喘着气,右手扯拉脖子上的衣服,好像快透不过气来,在见到她快走到自己面前时,李大同忽然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说:“敏儿都想错了。为父怎么可能毒死你亲娘。你亲娘对于我来说恩重如山,不止如此,你亲娘是我见过的最美丽最像神仙一样的女子,为父想对谁下手,都不可能对你娘下的了手?”

    “可是,父亲刚才那杯茶是下了毒,没有错吧?父亲为何想在茶水里下毒?不是想毒死敏儿,又是想毒死谁?”

    李大同看着狼狈一地的茶杯碎片,当然是有口难辩。

    “是谁?”李敏一只脚踩住他想起身逃跑的袍角,蹲下来,对着李大同那张还在想尽法子想要跑的脸,“父亲可以不说。但是,父亲不要忘了,父亲的孩子,如今都在哪里。”

    “孩子?”

    “对,父亲不是和敏儿提过,说,敏儿的几个弟弟想回家。敏儿心里想,这可是为父亲办件大好事的机会,因此,让人接了几个弟弟,只等父亲这边一切都安排好了,敏儿马上把弟弟送回到父亲身边。”

    李大同对着她的眼睛瞪成了大圆,像是从来都不认识她这个人:“那是你的亲弟弟!”

    “怎么?父亲以为我会对弟弟做些什么事吗?”

    李大同周身冷汗淋漓,抓住她的手:“你不能,你听我说,敏儿,你真不能伤害他们。他们是无辜的,他们年纪还小。”

    “他们可不这样想的。他们见到敏儿时,已经口口声声说,将来尚书府是他们的,敏儿当然不会伤害亲弟弟了,可是,大姐、三妹,她们知道了的话,是不是这样想,敏儿不知道。”

    李大同抬头看向她,忽然脸上一个抽搐,露出了斯文表面底下的狰狞:“难怪你母亲说你是非除去不可,否则,是要把我们尚书府全害了!”

    “那也是因为父亲母亲从一开始,都想尽法子,想把我和我娘亲除去。哪怕刚才那杯茶水进了父亲的肚子,父亲自己已经先服下了解药,死的人也只可能是我一个。但是,我从此要背上杀父的罪名。”李敏冷冷地笑了一声,“父亲如此无情无义,而像父亲这样的人,敏儿实在也难以相信,以我娘亲的聪明智慧,会曾经喜欢上父亲这样计划毒害自己妻儿的男子。一切事实真相只能说明,父亲或许爱恋过我娘亲,但是,我娘亲压根——从来没有喜欢过父亲。”

    啪!

    李大同脸上的肌肉像是崩溃的地表,大吼大叫:“你,你胡说!你胡说!她爱的人是我,一直是我!”

【128】有人坐不住了

    “你,你——”在一顿歇斯底里的叫喊以后,李大同突然呼吸急促,脸色发紫,像是喉咙里什么被卡住了一样。

    李敏眼睛微眯,在扫了下他脸以后,抓住他那个藏着信封的袖口,两根指头轻松将那封信从对方袖管里抽了出来。

    为此李大同的手伸出去想和她拉扯信封,却由于急促的呼吸快喘不过气来,没有力气,歪倒在了地上。

    呼哧,呼哧,李大同的呼吸声像牛一样,仰着头,两只眼睛随时往上一翻。在他眼里,写着不可置信。他没有喝下毒茶,哪怕喝下了毒茶,他先喝了解药,也不应该有事,怎么可能变成现在这副快要死了的样子。

    “病了。”李敏轻飘飘两个字砸到他头顶上,“没有什么奇怪的,每个人都会生病。动了气的人更容易生病。”

    他生病了?发疾病了?李大同感觉生病这个消息比喝毒茶更可怕。因为毒茶他有解药,可这个病,像是要夺走了他的命似的。

    两只手,猛的抓住了李敏的大腿:“救,救,救——”

    李敏把信纸从信封口里面抽了出来。李大同的眼睛缩成了圆,变成了死鱼样的白眼球。李敏再把信纸往自己怀里塞进去,然后,打开信封口,对准李大同的鼻子嘴巴,信封口好像个口罩罩在了李大同的鼻子嘴巴口上。李大同顿时傻了眼,眼睛发直,要不是没有力气了,他现在要和她来个你死我活。

    看他这个表情,明显想着她这是要谋杀他。

    李敏冷笑一声:“你这只是换气过度症。慢点呼吸,如果想死,可以不呼吸。”

    刚想再临死前急促吸两口气的李大同,听到她这样一说,不相信的目光在她脸上转悠一圈。

    “想你死的话,多的是法子,拿手掐你脖子不是更快?”

    这话是不假。李大同开始放慢了呼吸。随着呼吸的变慢,似乎之前被死神拉着要走的那口气,呼呼,呼呼,慢慢地被李敏罩着的信封拉了回来。

    发紫的脸色逐渐变回了红润。呼吸恢复回了平稳。最后,李大同长长地疏解出一口气,整个人呈大字型平摊在地上,他全身冒出的热汗正在像潮水一样在慢慢消退下去。

    活过来了。这种感觉,像极了那多年前的那个时候那一天。眼前的这张脸,是那样像她像极了她,类似的场景,以至于李大同张口时不知道是不是在梦里,呓语道:“阿晴——”

    徐晴,即徐娘子,李敏亲娘的名。

    李敏以前虽然没有听人说过自己亲娘的闺名,但是,只听李大同这样一叫,都知道叫的是自己亲娘的闺名没有错了。

    “她死了。”李敏凉冰冰三个字,毫不留情打断李大同做的梦。

    李大同忽然呜咽一声,两只手捂着脸,像个小孩子无助地哭了起来:“你不知道,不知道,当年,我也是这样被她救了。被她救过这样一命以后,从此——”

    “从此喜欢上她,却因为得不到她,最终把她害死了。”

    “我没有害死她,我说过多少遍了,我怎么可能害死她!我那么喜欢她。在她死了以后,我把她所有用过的东西都仔细收藏起来了。知道王氏肯定会破坏她的东西。哪怕你会因此恨我。可我就想,她是我的,我的——”

    贪婪无耻的男人。

    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只顾着自己把她占为己有,这只是自私自利,哪里是爱人。

    “不是你害死她?她怎么死的?老太太不是说了,是王氏栽赃给她把她弄死的吗?”李敏看着他那张流满鼻涕和眼泪的脸。

    “老太太能知道什么?”李大同袖口擦擦糊了的鼻涕,“你母亲你知道的,那么蠢,都被你设计了,踩进你设计好的圈套里。她平常糊弄糊弄人还可以,怎么和宫里那些娘娘相比。你亲娘在世的时候,你母亲像蚱蜢,怎么跳都跳不出去。那时候王氏说这话不过是糊弄老太太的。”

    “说什么话了?”李敏问。

    “不就是说,说你娘亲在皇宫里医死人了。你娘亲那么有本事怎么可能医死人。要是说当初大舅子进太医院奉职刚没有多久,医死人比较有可能。”李大同没好气地说。

    也就是说,那时候,老太太以为,徐晴和王兆雄一起在皇宫里给人治病,其中一个把人医死了,结果王兆雄把脏水泼给了徐晴。

    老太太这个版本,肯定是不太可靠的。其一,倘若真是谁医死人了,徐晴也好,王兆雄也好,哪个太医也好,皇宫里肯定是要拿人法办的,会把罪犯公布于众的。

    但是,从中可以看出:“皇宫里那会儿死了人吗?”

    “皇宫里死人多着呢。孝德皇后东宫事变那一次。”李大同的声音哆哆嗦嗦的,那场皇宫的杀戮,谁现在想起来,都会因为联想起成堆的尸骨而深恐不已,他不例外。

    这样说,她亲娘徐晴真的是因为孝德皇后死的了?

    “你给我说说,我娘当时是怎么死的。都说我娘是病死的,但是,谁也知道,我娘是不可能暴病死的。”李敏说出徐三舅等人的推测。

    岂知道李大同一个摇头直接否认了,而且说的有板有眼的:“你娘真是暴病死的。你娘那会儿从皇宫里被送回来的时候,一张脸全变了样子。没过多久,就死了。死之前,还一再交代我,谁也不能靠近她。”

    传染病?

    李敏脸色骤然一沉。看来那个孝德皇后的死法,并不是像传闻中那样是被赐了毒酒或是白绫。

    什么传染病能那样厉害?天花?

    不,她来到这古代看的药书里面是有了天花的记载。倘若是天花,不可能皇宫里对此如此忌讳,一点消息都不透露。

    “你说她的脸变成什么样?”李敏思摸着问。

    “不知道,我只是偷偷看了一眼,那晚上,她被送回来的时候,天都黑了,灯笼罩着那个光,照不进去,只觉得她的脸,变了。”李大同语无伦次地说着,可想而知,那晚上的情况,配合当时皇宫里的腥风血雨,让人的记忆都变的模糊不清了,可以说是一片乱象。

    一如她之前所猜的,她母亲的死,一切的秘密都存在皇宫里高高的院墙里面,而伴随大皇子的归来,似乎,腥风血雨要再次登岸的样子。

    李敏轻轻地吸了口气,俯瞰李大同那张脸:“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设计毒茶?谁告诉你,必须杀死我的?”

    李大同打了个冷颤,缩了缩脑袋之后叹口气说:“是你大姐。是你大姐从宫里放出消息,说你和你娘亲一样在皇宫里可能涉及到孝德皇后以前那个案子里去了。要知道,你娘当时回来染病,正是由于这个原因。要不是你娘很快死了,说不定尚书府整个要和着她一块陪葬。”

    说起来,这个男人始终是个懦弱的,自私自利的货。

    “你就这样对待你心爱的人,对待你的妻女?你还是男人吗?”李敏冷冷地笑着。

    “我没有毒死她,我没有害死她。”李大同大声争辩。

    “可是,你现在不是想毒死我了吗?”

    李大同吞了下口水:“你听我说,敏儿。你远走高飞吧,马上走,走的远远的。你想你娘亲医术高明,都因为孝德皇后的事,被邪上身,最后暴病死了。你会一样的结果的。为父这是帮你,让你死了可以解脱。好过像你娘亲死前那么痛苦。”

    神经病!

    屋外,咚咚,咚咚,两声敲门,管家在门口喊了声:“老爷,二姑娘,小的在外面听见屋里声音,是不是什么东西落地上了?”

    室内狼藉的动静,早传到外头去了,可能是听见声音的人,犹豫了再三才去到大堂里请示了老太太,管家再过来询问。

    李敏生怕的是小叔一个担心结果动火了。

    李大同趁这个空隙急急忙忙爬了起来,拍打拍打衣袍上的灰尘,对屋外的管家喊:“什么事都没有。我一时手滑,摔碎了杯子茶壶,端壶热茶进来。”

    管家听这样一说,双手推开了门,见屋里地上果然一片狼藉,但是,李大同和李敏都坐在椅子里安然无事。

    “父亲。”李敏当着管家的面,说,“如果没有其它事儿,女儿这就回王爷府了。”

    李大同像慈父一样点头:“辛苦你走这一趟了。你三妹这只是无理取闹,她说什么话你都不用放在心上,为父心里分明,知道怎么做的了。”

    管家当然听不明白他们两人之间这段暗语。倒是在李敏起身要走的时候,李大同亲自送李敏出到门口,态度恭敬到一点都不像父亲,反而是李敏底下的奴才一样。其实,李敏是王妃,李大同不过是个二品官员,大明王朝尊卑有序,如此尊敬倒也是应该的。

    在大堂里等的都有些不耐烦的朱理,看见李敏出现在走廊的时候,立马迎了上去。看见她完好如初,朱理放下心,说:“大嫂,既然事情都办完了,我们回去吧。”

    “好。”李敏答应,眼角扫过李大同躲在后面不敢动的样子,直走到前面对坐在上座的老太太告别,“祖母,孙女先回去了,还请祖母多多保重自己的身子。”

    老太太的手指头哆嗦地辗过两颗佛珠,半睁开眼睛,冲她含了头,慈祥地说:“去吧。”

    至于李莹,早被老太太喝回自己房间里闭门思过了。

    等护国公府的马车离开了尚书府,李大同擦着额头的大汗迈进大堂里。老太太一看见他,那串佛珠啪的一声砸到他脸上,大声斥骂:“你都干了些什么混账事情,你这个畜生!”

    “娘。”李大同的额头被砸出了个大包,皱着眉头说,“我做了什么?”

    “你说,你是不是想毒死敏儿?”

    老太太的眼线长着。

    李大同急道:“孩儿这也是没法,都因为华儿从宫里传出消息来了。其实,孩儿哪里忍心毒死自己的女儿——”

    “算了吧。”老太太骂道,“你是我生的,你肚子里的算盘我能不知道?都知道这三个女儿,你都不会放在心上的了。你只想着你在外面那几个儿子。”

    “母亲知道就好。”既然事情都摊开了,李大同干脆和老太太摊牌。

    “可是,你现在那几个儿子在谁手里你知道吗?”老太太气呼呼地说。

    想到自己把柄全被李敏握在掌心里了,李大同这个悔恨:“我哪里知道,我养了只白眼狼!本以为她像她娘亲心地善良,哪里知道她会回头算计起我了。”

    “那也是你活该!”老太太对此对儿子一点都口不留情,“上回我已经和你说过了,说要你和她母亲对她好点,可是,你们不听,现在怨不得她对你们不好!你究竟贪图什么,贪图她娘那本秘籍吗?那本秘籍里能有什么东西,值得你们两个把性命都搭上的?”

    李大同根本不接老太太这问话,转身往外走:“孩儿有事回衙门。”

    “喂——”喊不住李大同,老太太站起来捂住胸口,“你,你这个孽障,快,快把我气死了!”

    尚姑姑站在老太太身边赶紧伸手搀扶住老太太,瞅了眼李大同离去的背影,回想起李敏昨晚上和她说的话。李敏那时是这样对她说的:

    “尚姑姑,你以为我爹当了这么多年的官,真是那样傻的人吗?”

    “二姑娘?”

    “老太太的性情我知道,你帮我传个话给老太太。这宫里的腥风血雨谁都躲不过,老太太自己斟酌着,该怎么做,老太太心里有个底的。我这样一回尚书府,老太太可能心里就明白了,是谁的错儿。”

    李敏在烛光下的那双眼睛,到现在,尚姑姑只要回想起来,都眼皮直跳。因为那双眼睛,确实太像了,太像那个女人了。

    老太太果然是坐了下来以后,吩咐底下的人:“收拾收拾东西,我要回自己的老宅去了。”

    “老太太——”一群人惊呼。

    老太太这个行动貌似一点征兆都没有。

    虽然按理来说,老太太根本都是不会在儿子家里久住的人,一直都是。但是,眼看尚书府里,那么多事情没有解决。李莹要出嫁,老太太不得再回来。只有尚姑姑知道是怎么回事,因为,自己已经把李敏要她转告给老太太的话都给老太太说了。老太太肯定要想着保存自己。

    老太太说:“我回来做什么?她出嫁那天,新郎官都没能亲自来迎娶。我在这里,不是等着被人笑话吗?她自己种下的恶果自己背,和她娘一个样,不能怨任何人。她能有今日,早知道以前就不要那样做了。”

    不用说,李莹在听见老太太这段话时,想撞墙去死的心都有了。

    她自己种下的恶果,她自己种的。这个话,却是没错的。如果她那时候,不选择设计朱璃来摆脱朱隶。那么,今天李敏所得的一切,都是她的了。

    ***

    马车在京师里的大街上穿梭着,是往郊外驶去。

    朱理掀开车帘一看,眼看这个马车行驶的方向不是回护国公府,不由疑问了声:“大嫂,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小叔,不要着急,我们现在先到一个地方去,我有东西想给小叔看看。”李敏说。她这是三思之下,知道李大同今天和她说的话,有些东西或是没有说实话,但是,关于徐晴那段怎么死的话,却是很有可能是真的。

    “什么地方?”朱理对她此话的反应是眯了下眼,并不见得很意外的样子。

    李敏只看他这个表情,都知道,他应该是在外面都不知道听多少人说过她研究新药材的事了。

    也是,这个事,早随她入宫给大皇子治病那一天,传到几乎人尽皆知的地步。人人,都知道她李敏用了一种奇怪方法去救了大皇子的难症。至于是什么方法,离奇的茶楼说书先生甚至以把她描绘成会使用奇异法术的女子。

    幸好没有把她传为了妖怪,否则她都要可能被人绑在树桩上烧死了。

    当然,像太医院那些人,是知道她李敏治好大皇子难症靠的其实是一种新药材起的特别疗效。关于这种新药材,于是近来在医学界里被人广为相传,引起不小的轰动。每个人都想一探她李敏的新药材是什么东西,可是,李敏对新药材的保密功夫做到了十足,保密到连护国公府里的人都毫不知情。

    太医院对此分成两派。因为根据大皇子朱汶的说法,李敏给他用这个药时,对他说了许多这个药材的毒副作用,包括能很快让人死亡这点,是最致命的。如此可怕的药,与毒药又有何区别。所以,其实大部分太医并不主张铤而走险给病人用这种可怕的像是能同时把人害死的药物。因为,貌似对于这个药的掌控,李敏自己都没有什么把握。

    可能是由于太医的这些反馈意见,使得她哪怕用了新药材给大皇子治好了病,皇帝对新药材的反应一样兴致缺缺,不太想知道这种类似毒药的新药材究竟是什么东西。对皇帝来说,这种没有安全性质的药材,毫无用处。只能说,大皇子能治好病都是因为命中好运。

    事实真是如此吗?

    跟了李敏许久的徐掌柜却不这样认为。李敏敢用这个药给大皇子用,如果李敏自己没有八九成的把握肯定不敢给大皇子用的。大皇子毕竟那也是一条人命,对于把人命看的比什么都重要的李大夫来说,肯定是想好了一切的后果才会给大皇子用这个药的。虽然冒险性大,但是,不能说李敏此举是完全鲁莽的行为。而且,徐掌柜是全程都跟着李敏研发这个药材的,因此只有他最清楚这其中的内幕。

    比起这个药材可能给病人带来的毒性,似乎更让人感到忧心和害怕的是,他们历经辛苦弄出来的一点药,给大皇子一用,一次疗程已经全部用完了。

    这无疑是神药。可以治好大皇子的难症,可以治好徐三舅老婆的肺痨,在这个古代里相当于绝症的肺痨,不是神药是什么。

    只是神药,如果能轻易获得,能叫做神药吗?

    培养青霉素,需要耗时费力,到最终阶段的提纯,更是最艰难的一个过程。按照徐三舅的说法,提纯这个所谓的青霉素,相当于从十万军队里挑出一个将军。

    古代落后的工业与生产力,李敏总算是第一次体会到了。有时候,她都会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自己有这个技术,有这个能力,有这个知识,可是,环境不一样,物质条件完全不一样。在这个落后的古代,连所谓的化学、物理这样的基础学科体系都没有出现。只靠她一个人,要完成二十一世纪已经建立在发达工业基础上的东西,谈何容易。

    不,简直是天方夜谭。

    换做以前,如果她现在人仍旧身处在二十一世纪,肯定是想都不敢想现在自己在做的事情。

    人的潜能,只能是都被逼出来的。

    现在,她娘不知道死于哪种传染病。但是这种传染病很有可能卷土重来。她必须防患于未然。针对传染病最有效的东西是抗生素,而青霉素,是人类制造出来的第一种抗生素,能应付大部分的传染病,在最危急的时候能救人一命。

    做大夫最怕的事情是什么。李敏记得,那年头,她有一次下乡支援当地的医疗,结果,给她碰到一个大出血的产妇。明明,病人是可以救下来的,只要,多点血液,血浆,多点止血剂。可是,当地没有条件,连验血型的条件都没有。等把产妇从深山老林送到县城的时候,一切早已迟了。

    一胎两命,她那时候脸上哗啦啦地像下雨。

    明明知道怎么救人,明明能救下来,但是,没有药,没有药!

    “大嫂!”

    小叔的一声,把李敏拉回了神。

    李敏望出车外,天气自那天下了第一场雪以后,变得反反复复,时而冷时而热的,像今天,居然出现了大太阳,反常的天气,正是时疫最容易泛滥成灾的条件。

    “大嫂在忧愁什么?”朱理那年轻的眼睛,都可以清楚地发现她脸上掩盖不住的那抹忧虑。

    李敏把车帘放下,说:“小叔今日所见到的,还望小叔不要轻易对外说。”

    “这点大嫂放心。我这人口风很紧的,绝对不像那个大嘴巴的十一。”只见自己不由自主又提起十一,朱理嘎吱咬牙。

    李敏像是没有发现他这点异常,继续说:“你大哥,今日为了朝廷的差事日夜操劳。因此我怕这事儿和他说了以后给他心上添乱。这事儿,我以后委托给小叔,小叔你到时候看着什么时候适合告诉你大哥。”

    朱理当即愣了下:如此沉重的任务突然压到他肩头上。

    要论以往,他是很想自己大哥给自己任务的,只是,现在突然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小叔没有这个自信吗?”

    “有。”朱理张口就答,随之,低了声音,“大嫂这事真没有和大哥商量过。”

    “略微提过。”

    他不是不知道她在研制新药的事,只是不问她,认为,她一定在最合适的时机再告诉他。现在,确实不是告诉他的时候。告诉他了,他要是派人做出什么行动来,肯定会马上引起皇帝的反弹。

    现在,或许古代这些人还不知道青霉素的重要性。李敏却是太清楚不过了。在古代战场上,一半以上的士兵都不是死于他杀,而是死于疾病。包括外伤,传染病,这些致命的病菌,可以很快夺走士兵性命的病菌,都需要青霉素的治疗。青霉素在现阶段下可以说是这方面最好的特效药。

    可以说,这样东西很快会成为战场上的制胜法宝。因此,她才把这东西一直捂着。对于青霉素的用法,也仅限于告诉徐三舅等最亲近最信赖的那几个人,只说可以治疗肺痨。并且怎么用,都得靠她李敏一个操作。

    李敏对此不是没有想过扩展会使用青霉素的大夫培训,但是在这个错综复杂的环境下,能给她信任的人,实在不多。最致命的是,青霉素的产量实在太低太低了。稀缺的药即将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马车行驶到了目的地时,朱理望到了一片梯田,似乎已经有人开始着手在地里备冬,好准备明年播种。

    “那些人都是大嫂的人吗?”朱理问。

    “不算是吧。”李敏是让徐掌柜把田都放出去给农户了,采取承包制,这样,他们到时候容易向农户采购他们需要的药材,至于耕作的过程,都交给农户了,必要时给农户技术指导,这样的管理方法最容易出效益。

    想到自己本来还想在这里建个大农庄,种种田,养养鸡鸭鹅,结果因为被迫搞出个青霉素,全毁了。那都是由于那时候,她哪里曾想到自己的男人会回来。哪里想到,自己会和个古代大叔做夫妻,谈恋爱。最后,把自己一切都搭上了。

    开始有弄青霉素的念头,全都是由于他那条伤腿。虽然,他那条伤腿在慢慢康复,可是,她总会想到如果他有一天在战场上受到更严重的伤害,需要手术,需要抗菌治疗时,她总不能一点准备都没有。

    朱理听她三言两语而已,却很快听出了其中的含义,跟在她后面走,边走边说:“大嫂,我大哥能有你真好。没有人,比大嫂对大哥更好的人了。”

    “你什么时候,嘴巴是学了谁,变的那样甜了?”李敏不客气地打断小叔的话。

    “大嫂,我这是实话实说,没有一句谎话。”对此朱理不买账,声音有些低微地说,“其实我大哥,在府里跟我们的时间不长,他是长子,都是常年跟我们父亲在外。”

    原来因为如此,所以,他和尤氏的沟通也不顺畅,只在于忠孝的礼节而已。

    在快走到青霉素的地下作坊时,朱理忽然在她后面停住了脚。李敏对此并没有反应,直往前走。朱理停了会儿,再随她进了屋里。等徐掌柜从里头出来,把门关上以后。朱理看着他们两个,眼里写了些疑惑。

    屋里,其实基本上没有东西了。徐三舅等人,早就不在这里了。在她决定把青霉素拿出来给朱汶治病的那一刻起。

    开门大吉,意思是,这里的东西和人,都撤了。

    李敏左手摘下斗笠,坐在了屋里简陋的一张木椅上。徐掌柜在屋里点了灯,对她轻声说:“那些人一直盯着这儿,白天黑夜都盯着。好像在等大少奶奶过来。”

    “那是,我要是不过来这儿,他们害怕扑个空,弄错地儿了。”李敏随之一个眼神望过去,示意小叔可以不用紧张。

    朱理佩服死了她这临危不乱,她这是引蛇出洞。恐怕,连这次去尚书府,都是给对方专门带去信儿的,让对方可以顺着这条线索踏进这个圈套里来。

    “大嫂。”朱理走到她身边,扯了个鬼脸说,“你这一路瞒着我好苦。”

    对此李敏有丝愧意,她这是把小叔一块当饵了。不过,有了她和小叔在这里,那些人必定还不敢对这里马上下手。

    只是这宫里的人不简单,能根据她给大皇子治病一事上,推测出她用的这个药,可能对传染病有效。所以,才让李大同对她说出了她娘死的原因。李大同在这场戏里面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八成是一样被人当棋子用了。不过,李大同确实是一开始有念头要毒死她的,因为李大同是很怕死的。

    “徐掌柜,这里还剩多少人?”李敏问。

    “只剩下我一个了。其他人早就走了。我也是定时坐马车过来。按照二小姐吩咐的,在这里按时点灯,放了狗。可是,我不敢确定,那些人是不是能因此上当。”徐掌柜小心翼翼地说着,脸上多少挂了抹忧虑,因为眼见那些人盯着这里几天功夫了都没有动静。

    朱理就此说:“不怕,之前或许他们还猜疑,可是,大嫂这样一来,带了我过来,他们还能不信吗?”

    李敏好像就是怕他们不信,所以亲自现身。

    徐掌柜还是有些想不明白:“但是,我们一走,他们真进到这里面找东西了,什么都没有找到的话,怎么办?”

    “能怎么办?”朱理微笑着搭了下徐掌柜的肩头,“只能找大嫂了。”

    “什么?”徐掌柜大惊失色,看着李敏,“大少奶奶,这,这——大少奶奶这是想让他们找大少奶奶吗?”

    “不这样做,他们哪肯现身。”李敏道,“我们总不能和他们一辈子玩捉迷藏。”

    “可是——”徐掌柜疑问重重,“是什么人,本来可以一开始找大少奶奶要这个药。”

    徐掌柜这话是不假的。假若这个药,是皇帝要的,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可以直接下令让她李敏给谁治病,让李敏把药献出来。如果是同行想刺探商业秘密,恐怕那些同行没有这个能力,雇佣到武功高手在这里布阵。

    “宫里的人,但不是皇上。”朱理说出这个一点都不奇怪的答案。

    宫里的人谁这么渴望起李敏这个药了。宫里谁生病了,需要这个药了?宫里的娘娘皇子生病,可以求助皇帝,皇帝可以让她李敏过去给人治病。这样一说,答案已经显然在眼前了。

    徐掌柜于是想起了上次要不是朱公公舍命搭救,这会儿自己定是命丧黄泉在阎王府里徘徊的游魂了。想起那次遭遇,还真是心惊胆寒。真亏了李敏早算计到了太后要冲着他们杀鸡儆猴。

    “太后在福禄宫,好久没有出门了,众妃过去给太后请安时,都见不到太后。”朱理说的这个消息,是上次在西门与那些皇子们相遇时,十一爷这个不忌口嘴的说出来的话。

    十一这样说,无非是笑话自己老祖母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太后必定是病了,而且,病了还不好出口让李敏过来。

    朱汶由于上次与太后当众起了矛盾以后,不住在福禄宫里,是搬到皇帝给他暂时安置的大皇子府去了,对于太后的情况反而不是很清楚。

    “大少奶奶,现在要怎么办?”徐掌柜请示。

    “你等会儿随我们一起回去。今晚,你住我护国公府里。那些人在这里找不到东西以后,第一个肯定还不是找我。知道只有你跟着我,与这个药有关系,所以必定先绕过去找你。”李敏低声安排着。

    “这样那些人去找大少奶奶怎么办?”徐掌柜心里不踏实。

    “没有怎么办。我在护国公府里,他们要来找我,可能要先想想,上回进护国公府的人都上哪儿去了。”

    李敏这句话,直接让朱理笑了出声。朱理笑着说:“上次那个人头,是自己割掉的。”

    说的是那个无刀之王,进了护国公府以后,被人围困,结果自个儿了断了。想潜进他们护国公府,意图谋害他们大少奶奶,不得先想想后果。

    护国公府哪里是人可以来去自如的地方。

    徐掌柜只听他们两人对话,一身冷汗。他这个商人走南闯北,遇到的各种离奇古怪的事也不少,遇上亡命歹徒要劫财谋害的也有,可是,都没有跟着李敏来的惊险。一波接着一波的。

    “时辰差不多了。”李敏琢磨着过去的时间,道,“回去吧。”

    “未到傍晚。”徐掌柜得留下负责点灯继续迷惑人。

    “今晚不用点火了。我们一走,他们八成都按不住了。”李敏说。

    负责守在门口的兰燕,一样早已嗅到了这里周围不太对劲的空气,在李敏他们走出来以后,更是紧紧握着刀柄,亦步亦趋。

    徐掌柜拉上屋门,最后一个离开。离开的时候,可能这里没有人了,所以,四周那个瑟瑟的寒风,直刮的人脊梁骨嗖嗖的响,像鞭子抽打,恐怖死了。他一步三跳,跳上了护国公府马车的驾座。

    马车离开时,只听呼啸的冷风,与头顶上的太阳形成鲜明的对比,乍冷乍热的。这样的天气,真是一不小心,都要得病。

    万历爷在皇宫里,貌似感染了风寒,因此,当张公公好不容易把李华说要见他的消息传过来时,万历爷倒是不敢见了,说:“华婉仪怀着身孕,让太医小心侍候他们母子。朕,暂时不得去见他们了。”

    “奴才这就把皇上的话传给华婉仪。”张公公答。

    “对了。”万历爷咳嗽两声,叫住张公公,“朕这段日子,都在忙着江淮那个案子,所以都忘了去福禄宫问候太后。听说太后身子欠安,是怎么回事?太医有过去看吗?为什么看了以后,都不到朕这里报一声。”

    张公公四下瞅了瞅,再上前,小声说:“皇上,太后一直都是,刘太医看不好的话,直接找了张院使。”

    万历爷皱了皱眉头,坐下来,一时无话。太后的喜好,他肯定是插不了嘴。再说,张恬士作为太医院的头头,医术自然没的说。

    “大皇子听说今日是又出去到西门练习箭术了。”张公公这话算是安慰皇帝,好歹有个久病过后被医好的案例。

    “嗯。”万历爷点了头,“接下来,他这个年纪虽大了些,但是,是该娶妻生子,这个朕让淑贵妃操多点心。皇后那儿,朕有让人过去说了。皇后有没有传话回来?”

    知道皇帝问的其实是东宫的情况,张公公说:“太子妃一直在养病,貌似没有好。皇后娘娘如今光忙着这个事儿,都可能分不开心来帮忙张罗其它事。”

    “那是她儿媳妇,是应该的。但是,她贵为大明王朝的皇后,不止是一个人的母亲。”万历爷这话像是有丝批评皇后的意思。

    张公公不敢说话,垂首站着等皇帝再发话。

    万历爷慢慢的沉着地说:“今晚,朕要到容妃那儿坐坐,你让人先提前去容妃那儿报个信。”

    “奴才领旨。”

【129】饯行

    马车走回京师里的石板路上时,已是午后了,午饭过去的点上。马车夫忽然吆喝一声,因为有人在前面拦住了马车。骑着马随马车伴行的兰燕从马鞍上一跃而下,到了拦马人面前,一个抱拳:“十一爷,奴婢参见十一爷。”

    朱琪眺望马车里的人,咧开白灿灿的门牙:“里头是不是坐着你们二少爷和隶王妃?”

    “十一爷怎么知道的?”兰燕不觉上了套。

    朱琪挑起眉:“用说吗?早上,隶王去了兵部,皇上的差事,说是让隶王这段日子在京师协同我八哥管理兵部,反正,隶王没有那么快回北燕,除非,隶王突然想回北燕了。”

    按照以往,朱隶肯定是急着回北燕稳定军心,但是,这回回家娶了媳妇,家里事多,朱隶一时不敢走。表面看是这样,可谁知道,那个皇帝是怎么想的。朱隶想回北燕的话,皇上不放行也不可能。

    都过去了两个月了,这个时间不长不短。北燕比京师更快进入天寒地冻的季节,现在的北燕,是被一片冰雪覆盖。东胡人,在这个冬季里如果想对北燕动武,等于损敌一千至少自己要伤八百,冒顿单于,也不是一个把自己士兵性命都当成稻草的昏君。

    或许是这样的缘故,皇帝干脆留着朱隶和朱隶的人在京师里修生养性。看看这个京师,说是要进入冬季了,除了前几日下的那场雪,这会儿出的大太阳,能把人都晒出一层汗。凋零的树枝都像是冒出新芽似的。

    行人在大街小巷里行走,顶着烈日,晒着冬季暖洋洋的阳光,好不惬意。

    朱琪一身青袍,脚踩鹿靴,腰系象牙做的玉带,上面的花饰雕的是三顾茅庐。云墨的发髻两边垂下两条发缕,搭配两条金冠上落下来的金穗,衬着那艳如三月桃花的春颜,真可谓是风流极了的一个翩翩美少年。

    两边行走的姑娘们,有的停住轿子,有的捂着眼睛,有的拿着袖帕掩住小嘴直接暗送起了秋波。还有老太太准备了木瓜。

    潘安的故事李敏听过。这老十一的容貌,大概在京师里女性的心目中可堪比那个潘安。这不是说没有人长得俊俏过十一爷。可是,论起这个风度,这个风流相,恐怕放眼这个京师是无人能及。好比自己小叔虽有长得美,但是,喜欢板着张脸哪能叫女子喜欢靠近。

    朱理只听马车前面被某人唠唠叨叨的,早已坐不住了,动手掀开门帘,映入眼里的正是朱琪那双笑眯眯投过来的眼睛。朱理没给对方好脸色:“怎么说?我们要赶着回府,没空和你在街头磕牙。”

    “小理王爷。”朱琪像是对他这张臭脸习以为常了,看着一点也没有闹情绪,笑嘻嘻地,冲马车里坐着的李敏再鞠个躬,“小王参见隶王妃。”

    “十一爷客气了。十一爷这是要赶着去赴宴吗?”李敏在马车里答。

    朱琪像是惊叹一声:“真没有什么可以瞒得住隶王妃的。”

    李敏笑答:“十一爷的人,都站在酒楼面前等着十一爷,本妃想装作看不见都难。”

    听见两人这个对话,朱理才从十一的那张脸移开向四周扫了两圈,很快看见了马车停下的位置左侧方,立着的正是这个京师里有名的茶楼一枝香。

    一枝香二层楼某个包厢里头,垂挂的竹帘后面隐藏的王公贵族,一双双眼睛俯瞰着他们马车。哪里止十一一个人。

    朱理叭吱咬了牙齿,回头质问那十一:“你们这是想干嘛?”

    “理儿,你这是怎了?”朱琪啪,收起自己手中那把招摇过街的香妃扇子,说,“我们几位兄弟集合在一起,是准备了桌餐宴给三哥饯行。你不是不知道吗?三哥明日启程要前往江淮处理政务了。皇上下的命令。三哥因为这,连大婚当天,都不能亲自去尚书府迎娶新娘子。”

    两句话表明,今早上他们在尚书府里与朱璃见过面的事,这里的人全知道了。

    “你要给你们三哥送行,关我什么事?”

    朱理这话刚甩出一半,朱琪突然走过来,跳上马车顺道一只手搭在他肩头上。朱理一时没有防备,只等她忽然靠到自己身上像是那样的近。以往如此亲近的机会不是没有过,不过那会儿他都不知道真相,迷迷糊糊的,现在,知道了她是女的以后,从她身上传来的那个香味,确实是和普通男人身上挂的龙涎香不同。

    怎么说呢?那个香味可细腻了,再夹汗味也不臭,是很清香的桂花气。

    朱理的脸忽然间涨的通红,两只肩膀耸立着,想把她推开,却是连手伸出去沾她一下都忌讳。

    “理儿。”朱琪好像一点都没有发现他的异常,手爪子在他肩膀上继续抓了几下,“我们本来是一家,都是兄弟。隶王妃是你嫂子,也是我嫂子,是不?”

    朱理憋足了劲儿:“是——不是——”

    “什么是不是?”朱琪学着他的语气,像猪拱着鼻子呼呼地说。

    朱理气急了,肚子里的话都涌在嘴巴上要吐出来:你先把手从我肩膀上放开,难道不知道男女有别吗?

    翘着鼻子的朱琪顾着自己得意地往下说时,背后李敏那一声,总算是把倒霉的小叔解脱了出来。李敏轻咳一声,道:“十一爷的盛情难却,可是,上面众位皇子可是同意?”

    “怎不同意?”朱琪果然被她注意力吸引了过去,手爪子放开了朱理的肩头,一个劲儿地对李敏说,“你要是愿意上楼给我三哥长个脸,我三哥不得高兴的蹦上天。”

    朱理听见这话立马黑了脸:“你三哥和我大嫂本就是路人了。”

    “是,可我八哥也高兴——”

    “你八哥和我大嫂从来是路人。”

    “那我大哥呢?你大嫂刚治好了我大哥的病,是我大哥的救命恩人。”

    李敏想在他们两人之间插个手来个stop,眼看他们这个七拉八扯的耽误以后,马车堵在路中央,这个一枝香本就在京师里极有名气的一个酒楼,门前来往马车多,车水马龙的,在这个堵车情况下,四周聚集了越来越多的观众。

    上面竹帘敞开,传出老九的喊声:“十一,还不快把人带上来!我们这是来喝酒,不是给人当猴戏。你想和你的理儿唠叨,上来再唠叨吧。”

    老九后面那句话,引来楼上一群人的捧笑。

    朱琪蓦然涨红了脸,嘴里噗吐出一口痰,唾骂:“好你个老九,回头到楼上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罢跳下马车,冲着马车上两个人说:“瞧我都被我九哥骂了,下车吧,给我个面子。”

    十一爷的面子,当着众人的面不能不给。

    李敏率领小叔下了马车,同时吩咐兰燕先把徐掌柜送回到护国公府里再回来。

    与这群皇子在一起,想出事一时半会也不容易。

    沿着木板的楼梯,来到二楼,边角上那个最大的包厢,是两面有窗,一面临街,一面朝河,望出去的窗口风景秀丽,青山绿水,蓝天白云,看着人都心情好了起来。

    走到门口的时候,听着门里传出了一串美妙的琵琶乐声,伴随乐声的是晃动的海洋珍珠串成的一串串珠帘里,光线交错,翠绿的窈窕身影,曲线玲珑,优雅至极。犹如大珠小珠落盘的琵琶乐声,一颗颗声音圆润饱满,可见弹奏者本身高超的技艺。

    “这是李娘子吗?”

    李娘子艺名又叫做李鸣玉,千面佛手,弹奏出来的曲子宛若玉在发声,音质刚硬圆润,又不失温柔。听过的人,只觉得余音绕梁三日,一辈子都无法忘记。

    “是的,十一爷,正是京师里最有名的琵琶歌女李鸣玉。”客栈的小厮说。

    “什么人请来的?”朱琪挤眉弄眼,打趣的唇角儿一弯,扇子头打在客栈小厮的肩头上,“莫非是你请的?”

    被十一爷唇间吐出的兰香一吹,小厮的脸皮薄得像一蒸马上就红的虾,说:“十一爷,小的哪有这个本事。那个,曾经有人一掷千金,都请不到李娘子弹奏一曲,更别说,这个李娘子亲自来到这儿给众爷清唱。”

    清唱,是指没有乐器伴奏的情况下,唱者仅凭一副歌喉犹如黄莺辗转缠绵的歌声,唱的好不好,如瑕不掩瑜,一见分明。

    只听屋里琵琶声仿佛伴随这屋外的讨论声刹然而止,随之,一曲《忆江南》,唱的婉转飘渺,如坠仙境。刚才琵琶声还不能压住的吃喝拉说的喧哗声,都一下子静止了,屋内屋外一刻全安安静静。所有人只生怕不留神之间,耳朵错失了这天籁之声的其中一个音符。

    同时,屋里老九忽然一拍大腿,吼了声:“好。”

    李鸣玉停住了歌声,歌喉依然美丽动人地说:“小女子谢九爷赏赐。”

    金锭子落在人掌心里啪的一声。

    趁这个间隙,小厮掀开了珠帘,对屋外的几个主子说:“十一爷请,王爷,王妃,请。”

    朱琪走在前面,李敏和朱理依次跟在后面,三个人走进了包厢。

    那坐在竹椅上抱着琵琶的琵琶女,闻声已经站了起来。

    见其衣着那柳绿的碎花暗银衫子,下身是粉红的百褶裙,脚上一双藕粉的盆鞋,春景怡然,像是冬季里独树一帜的一支花香。

    脸蛋自然长得精致,鹅蛋脸,额头中间一点朱砂痣,两道柳眉堆砌万种风情,盈盈一双美目里透有几分水样的灵动。

    头上绾的仙髻插的是一支鲤鱼金钗,鲤鱼嘴巴里含着一颗银珠,金银搭配,并不俗艳,反而是一身清秀,像个船家小娘子。

    迎着进来的人,李鸣玉福身道:“小女子给十一爷、小理王爷、隶王妃请安。”

    “哈哈。”朱琪朗笑两声,脸直逼到李鸣玉面前,像是调戏的样子眯着眼,嘴里吐出一句,“百闻不如一见,李娘子果然美若天仙,不如随小王到小王府里给小王一人唱上一曲。”

    在她身后的朱理早就大皱眉头,想她刚才刚调戏完带路的小厮,接下来到了屋里,又调戏起唱戏的,整个风流无度的花花公子,是男的倒也算了,是女的简直成何体统。以前只觉得这个小子说话无拘无束,举止放荡无羁,大大咧咧,现在,简直是不识规矩,难怪她母亲把她当男子养了。

    气闷的朱理重重地咳了一声。

    这一咳,是把围在酒桌上的各位都惊动了。老九手里把着酒壶的玉柄,一愣一乍。十爷嘴里的花生咬了一半没噎进喉咙里呛着。朱佑吃茶的时候像是被烫到了舌头。老八朱济在与旁边站着的店里小厮说上菜的菜单时,不得不停下话。更别提,那个冷面的玉颜王三皇子朱璃,从望着河水东流的窗户前转回了身子。

    “我说,理儿,你被谁给气着了?来来来,告诉我老九,我老九帮你出气。”老九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招呼来客。

    朱理冷冷地说:“没有。”

    “没有?”老九惊叫,“没有,你怎么脸黑的比咱三哥的脸更黑。”

    噗!朱佑那口茶率先喷了出来。

    朱璃那眼光像刀子刺到老九的脊梁骨上。老九慌的全身冒汗,站起来赶紧赔罪道:“我是说,三哥的脸从来是黑的,咱们京师的包青天,怎能不黑脸?”

    “收起你的狗嘴吧,九哥。”朱琪走过去,插在了老三和老九中间,嬉皮笑脸,“三哥的脸从来是白的,哪里是黑的。皇上让三哥在这个大好日子到江淮出差,等于免费游江南赏美女,三哥可不得乐着。李娘子也是来自江淮,对不对?”

    李鸣玉点了点小下巴:“小女子老家是在江淮。听八爷说,三爷这次到江淮去,是给江淮两地百姓带去赈灾的粮食棉被,小女子在这里先给三爷叩头。”说罢,李鸣玉双膝跪了下来。

    朱璃立马上前阻止,道:“本王只是奉了皇上的差使办事。想谢恩,对着皇上谢恩吧。”

    瞧瞧老三这话一下,人家美女想叩个头,都只能停在半空了。场内气氛顿时僵硬到比屋外的寒冬更冷。

    “三哥!”朱琪扶了眉毛无语。

    朱璃扫他一眼,说:“人是你请上楼的,却是让人站着。”

    听到这话,朱琪连忙亲自搬了张大理石凳子过去,对李敏说:“隶王妃请坐。”

    李敏是觉得站着要被人看,不如坐下。反正,当作在这群爷丰富的荷包里蹭一顿免费的午饭吃。

    桌上摆放的是饭前开胃的小吃小菜而已,一碟花生,已经被可能肚子饿的十爷扫掉了大半,几样凉菜,天气冷,不合这些娇生惯养的爷们的口味,还放在桌上原封不动地放着。老九倒是开了酒壶,先喝了两杯入肚。

    只看这几样小菜的摆放,都可以看出这家酒楼的菜式应该不错就是了。可以尽等类似鲍鱼鱼翅等珍馐美味丰盛上桌。

    大家是都在等主角过来。

    什么主角?本来不都是给三爷饯行的吗?但是,送行的人里面,年纪小的皇子不说,肯定不能来这里陪人吃酒听戏的,要挨皇帝骂的。这样,从十二以上的这些皇子里面,只余下太子、大皇子、老七没有来。

    “七哥去陪他媳妇了。我们都还奇怪,为什么不是十哥陪媳妇。”朱琪照旧皮不怕欠揍的一副口吻说。

    十爷的脸色变了变。

    老九说出秘密:“你十哥在你三哥娶完媳妇以后,说是要迎侧妃入门。这不先冷一下你十哥媳妇。”

    十爷猛咳一声:“胡说八道!我内子是有喜了。”

    禧王妃有喜了?

    一桌子人里面,恐怕只有李敏最淡定。

    “可喜可贺!十哥,我敬你一杯!”朱琪立马端起酒杯。

    老九一把捂住她杯口:“你胡乱敬酒,敬什么酒?消息还没有报到皇宫里吧?”

    是没有。早上,十爷要出门的时候,才接到的消息。他本想就此留在府里陪老婆的,但是想到不知道自己母亲庄妃会不会因此再刁难他老婆,想来想去,还是出了门。

    “不管怎么说,这是喜事。”朱济笑着说,“之前不是挺担心没有孩子吗?禧王妃这下心里可以踏实了。”

    老八这人还是会做人。一句话说到了十爷的心窝里。知道对不起禧王妃,禧王妃现在有了孩子,也算是好事一桩。他心里可以赎罪了。

    “那么七哥为什么不来,莫非,七哥哪个媳妇也有喜了?”朱琪问。

    老九只得再抽她一下手臂:“你什么时候嘴巴里能吐出一句好一点的话?你七哥说是府里有事。”

    “能有什么事?”朱琪追问。

    老九被她逼急了要跳脚:“我怎么知道?你自己去问你七哥!”

    一时场面乱糟糟的,几个人见着老九的模样都要捧腹大笑。

    李鸣玉捂着小嘴伴随这些王公贵族笑了两声之后,退到了旁边,抱起琵琶,慢慢地给在座的贵客们抚琴。

    琴声自是美妙胜仙,老九坐了下来。朱琪也随意搬了张椅子,偏偏是又坐到了朱理旁边。朱理那张脸自始自终罩着个黑锅,沉着。

    “喂,这么好听的琴声,你板着脸做什么?好歹给我八哥卖个面子。”朱琪对此向朱理挑了挑眉。

    朱理眼角扫到那个叫朱济的男子,想朱济是不是知道朱琪是女的。老九那个慢半拍的只知道吃的性子八成不知道。可是,这个被人称之为最和善的八爷知不知道朱琪是女的,值得斟酌。

    拿起桌上的酒杯,朱理仰头一口倒入了肚子。

    老九瞪着眼看得都呆了。那满满的一杯,是号称一杯能醉倒神仙的仙人醉。朱理喝完这杯烈酒,白皙的俏颜一点表情都没有,整个白雪山一样的冰封表情。那些皇子们心头都不得不一惊,有些面面相觑。

    护国公与其军队常年居住北燕,北燕那是大半年都是冰天雪地的地方。那里的本土居民哪个不会喝酒,不会喝酒的不是好汉子。

    只是这朱理,貌似住在京师的日子居多,都这样能喝?

    朱琪忽然喉咙里滚下了一口口水。

    朱理高贵冰冷的眼睛睨着她,像是听见了她吞口水的声音。朱琪忽然脸蛋烧红,不受控制的,赶紧转过身去。

    不知是谁轻轻咳嗽了一声,才将她快像坠入地狱的那份尴尬给挽救了上来。

    “大哥有说什么时候来吗?”不会看时机说话的十爷闷出了一声。

    “该来了吧。”老九给朱理杯子里再斟满一杯,笑嘻嘻的。

    朱理却是没有再接着喝,不是他不会喝,而是,自己大嫂在身边,需要他保护,怎能随意喝酒。

    朱琪此时已是回过身来,看他没有喝,伸手拿起他的杯子,想试一口他喝过的酒的味道。忽然一只手,盖在了杯子口上。朱理冰冷的声调在她头顶上盘旋着:“你自己不是有杯子?”

    “我是有杯子。但是,你不是不喝吗?我不想浪费这美酒不行吗?”朱琪满不在乎地扯开唇角说话,“怎么?你我兄弟,有什么需要忌讳的?我和我九哥都吃过一个饭碗里的饭。”

    那是你哥!我又不是你哥!

    朱理用力捉紧杯口。朱琪和他拉扯着酒杯。

    桌上其他人一下子都看的眼花缭乱,目瞪口呆。

    “喂喂喂,你们两个,这桌子上杯子很多啊,何必抱着一只酒杯一块死!”老九哇哇大叫。

    窗户下传来的一阵动静,才吸引走了这楼上这么多人的注意力。

    马蹄声,由远而近,街上百姓奔跑相告。行人们立在街边驻足眺首,看着那白衣胜雪的男子骑在白雪的马驹上,头戴美玉镶嵌的宝冠,乌发如墨,白麒麟英武飞扬的大氅迎风猎猎,好像神仙骑着白狮子降临在了人间。

    大皇子自小被誉为仙湖里的那颗明珠,是一种若仙若雾的美,高贵而圣洁,纤尘不染。

    百姓们在安静之后,发出了一道欢呼。

    朱琪摸了把自己鼻梁说:“要是太子也来了,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

    “太子不会来的。”老九老神在在地下了结论。

    太子朱铭又不傻,自己长的没有大皇子俊俏,跑到大街上和大皇子一块被人品头论足,岂不是赶着把自己赶下台。

    “太子殿下在东宫里攥书,奉的是父皇的差事。”十二朱佑一本正经地为二哥说话。

    朱琪笑晏晏地凑到他耳边,吹一口:“朱佑,有没有人说你像猪一样可爱。”

    “十一弟!”朱济抢在某人发脾气前耸眉喝了一声。

    朱璃那双锐眼同时扫了眼老八。

    “对,是我错,我自罚一杯。”朱琪笑眯眯地说着,手掌心摸了下没能及时躲开的十二的脑袋,手里拿的还是那杯刚才没有被朱理抢走的酒,把酒杯放在自己嘴唇上,慢慢地品味着美酿。

    朱理看着她的动作,两眼气晕了头,直冒黑,手指捏断了桌上的一把木筷。

    李敏不得已叹口气,让店里小厮把筷子换上一把。

    酒楼门口,威风凛凛的神仙大皇子从马鞍上下来,抬首,望到那包厢的窗口那几抹熟悉的身影,随手,把手里的玉鞭塞进跟随出来的江公公手里,吩咐:“我到楼上与弟弟们相聚,没有什么事儿不要来打扰我们兄弟。”

    “奴才都知道了,大皇子。”

    伴随一串脚步声,朱汶走进茶间的时候,撤去了系在身上的狐皮大氅,那一身金黄滚边的白袍,并不比太子身上的金黄龙袍相差甚远。

    屋里众皇子起身,行礼:“臣弟参见大哥。”

    “兄弟难得一聚,何必客气。”朱汶的声音,比起太子那和善的软绵绵的声调,带着蓬勃的英气,那丝硬朗,更具有兄长的威风。

    一群弟弟们像是都臣服于他的威风之下,低着头,恭顺地依次坐下。

    朱汶在要坐到上位时,看见了两个护国公府的人,眼睛落到李敏身上时顿时一亮,道:“隶王妃,上次本王想到护国公府亲自拜谢,可是,小理王爷说你在休养,本王也不敢随意前去打扰。”

    “大皇子病愈,是皇上恩赐的。”李大夫只管治病,可从不敢居功自赏。

    “是,本王知道要不是皇上,本王这病也不可能好。”朱汶唇角的微笑更显模糊,“但是,隶王妃能按照皇上的圣旨治好本王的病,当也属功德无量。”

    李敏不接声,摆明了这个功,自己绝对不敢占。

    屋里顿时陷入一片沉静里。

    那一双双眼睛都看着她李大夫。可能是认为她李大夫分明是个不识好歹的,大皇子给的面子都不接,不是傻的笨的,能是什么。

    老九都看不过眼了,开了句声:“大哥,算了。隶王妃的性子是这样的了。当初,隶王妃治好了禧王妃,十爷问隶王妃想要什么东西,隶王妃结果向十爷讨了支花。”

    “花?”朱汶应该是从来没有听说过,眉头微微挑动。

    在座的人里面,老三、十二,也没有听过,一样一副困惑的眼神看着老十。

    十爷在椅子上坐的像木头一样。

    老九说:“对,一枝花,什么花来着?十弟知道。”

    “送什么花?十哥,你送花给隶王妃,隶王能同意吗?”朱琪又像是唯恐天下不乱地插了句嘴。

    十爷顿时脸上涨的猪肝红:“尽你胡说八道最多!我那不是送花!”

    “不是我说,是九哥说的!”朱琪大呼冤枉。

    好了,场内顿时一片混乱。李敏冷笑一声,看着这几位皇家兄弟插科打诨之中,那个叫朱济的早上了岸边隔山观虎斗了。

    无疑,被朱琪这个搅和,没人继续追问十爷拿什么花给她李敏了。

    老九啪,砸了酒壶,大吼一声:“上菜!”

    小厮们端着菜盘子,一一穿过珠帘,不会儿,满桌的山珍海味。老九抓起的筷子直接插到了桌子里那盘最大的鱼上面。朱汶伸手按住他手,站起身说:“兄弟们先拿起酒来,给我们老三饯行。”

    这句话,喊的够诡异的。谁不知道,老三和太子关系最好。大皇子与现今的东宫,却应该是势不两立的姿态。更别说,这次皇帝派了老三去江淮,是去搅东宫底下的老巢。

    一群兄弟,站起来时,三三两两,压根不整齐,有的甚至都不想站起来。

    老九尴尬地说:“三哥,我们都知道你这是奉旨办差。二哥这次没能来,大家都能理解。”

    “对,对。”朱琪应和着。

    朱佑默默望着三哥的表情里像是露出一丝两难的凄楚。

    朱济温和沉重。

    十爷不吭一声。

    大皇子朱汶最后归结一句:“老三,一路小心为重。皇上派你去做差事,是希望你功德圆满回来。但是,我们这些做兄弟的,只但望你一路平安,身体健康。你眼睛又不是很好。”

    这样几句话倒是温暖。可是玉面王貌似对哪位说的话都不会领情,轻轻把手里的酒洒到了地上,说:“我老三其实并不需要这么多人来相送,去做的事情,只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不是什么大功大德,能不能做好,做到所有人,上上下下都能满意,我老三心里有分寸。但凡做事,肯定是有人不满意,有人满意的。”

    老九抽了把鼻子,眼看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这个老三依然这个脾气,真是谁都不给面子。

    “这会儿不吃酒了。吃了酒,只怕误了所有人的公事,吃过饭,我还要回皇宫里奉旨。”朱璃说。

    余下的人,只好把自己酒杯里的酒都给洒了。

    朱琪皱了鼻子,非要喝掉一半的酒再洒,再叹一声:“浪费了这佳酿。”

    这时马维走了进来,双手里抱了个匣子。大家正想这是怎么回事时,马维径直走到了李敏面前,跪下说:“我主子给隶王妃赔罪的。还请隶王妃可以收下。”

    她那只手没有好。没有想到能在尚书府遇上她,所以没带,之后现在多了个心眼了,随身带着。

    四周那些颇具复杂的眼神射过来,李敏当然是一口拒绝:“三爷此言言重了,那事既然被皇上定义为意外,何有赔罪之礼?”

    “隶王妃既然都可以收了十爷谢礼的一枝花,本王这给隶王妃的赔礼,绝对没有比一枝花更昂贵的东西,不信隶王妃可以先看看?”

    马维当即在她面前,把匣子的锁扣打开。众人凑过去一看,见木匣子里放的原来是一本书。

    本以为朱璃会因此送药送金银财宝的人,不由大失所望。

    朱琪手贱,不等他人说话,捡起木匣子里放的书,翻开来看,见是药典,取笑道:“三哥,鲁大人都说,隶王妃认识的药,恐怕比这世上的大夫都多,你送隶王妃这个东西是为了自取其辱吗?”

    马维脸上都替主子黑了一层。

    “十一弟。”朱济只得再曼声。

    朱琪做了个鬼脸,把书塞到李敏怀里:“隶王妃,这东西既然对你来说都不值钱,收了吧,免得我三哥心里始终存着个疙瘩,对你来说也觉得障碍,对不对?”

    朱理为此把自作主张的她一拽。朱琪回头,诧异道:“理儿,你扯我衣服做什么?”朱理慌的松了手。

    那一刻,朱琪望着他忽然收起来的手,眼底划过了一道光,突然一样没了声音。

    四周的人,倒是一时都没有留意到这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很多双眼睛,都只停留在李敏接不接受朱璃这个赔礼身上。

    其实,朱琪说的那两句话倒也是没错的。反正是不值钱的东西,收了,也免得以后这男人整天为这事儿百般纠缠。

    李敏把书塞进自己袖管里,道:“那么,臣妾恭敬不如从命,谢过三爷。”

    “不客气。”朱璃三个字,目光沉甸甸地落在她脸上。

    简单吃过饭以后,由于皇宫里有差事,朱璃先告辞。其余人,既然主角都走了,紧随之一一散伙。

    李敏和小叔是第二个要走的。要走之前,只听那些皇子们,在朱璃要入宫面圣之际,说些不知道算是关心还是风凉话的话。

    老九拉住老三的袖管先说:“三哥你要进宫见皇上时,最好小心一点。别冷声冷气的,皇上近些日子虽然没有发过脾气,可是,大家都知道皇上最近不知道犯了啥,连淑贵妃的景阳宫都不去了。”

    万历爷这几日,哪个爱妃的后宫都没有去。最急的是那些管皇帝内务的太监。生怕皇帝没有女人给闷着了。

    李敏听着只觉好笑,这是叫做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太监要是不能让皇帝去哪个宫,岂不以后那些娘娘们的生意都不用做了。万历爷年纪老了没有错,可是,老了还是可以让女人怀孕生子的。李华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只是万历爷年纪都大了,再在女人群里声色犬马,不怕把自己身体害了。万历爷其实有尺寸的,否则不会经常去那些年纪大的妃子那里逗留。

    现在皇帝连淑贵妃那儿都不去了,是有一丝奇怪。

    “父皇心情不好吗?”朱佑闷闷地问。

    “不过,听说皇上是打算今晚去容妃那里。我出来时听见公公从玉清宫里带出来消息。”朱琪喳了口茶,比起这些兄长,她家住皇宫里,消息最多。

    “皇宫里有人病了吗?”李敏忽然插的这一句,引得所有人看向她。

    朱琪笑:“都说没有可以瞒得住隶王妃的事。”

    “太后娘娘那个病,不是一直都有吗?”朱佑只记得皇宫里哪个妃子乃至太后皇后,都有一些常年不好的老毛病小毛病,都是富贵养出来的。

    “十二弟,你不能只挂着祖母忘了妹妹啊。”朱琪的爪子再拍了下可爱的弟弟。

    朱佑想了起来:“九公主?可是九公主的病不是好了吗?”

    九公主前段日子是发了场高烧,但是,后来经太医们精心医治,不需要请到李敏,已经把九公主治好了。

    病好的九公主,让万历爷仍然悬起了颗心。恐怕是想起当初刘嫔差点害死十九爷的事了。想想,这个孩子,不由亲母带比较好。之前,由于心疼九公主,都是让九公主跟随自己的亲娘的。

    “皇上大概是想把九公主送到容妃那儿了。”朱琪掰着指头帮皇帝数着,“庄妃自己有十六爷要照顾。静妃娘娘忙着三哥的婚事。淑贵妃以前没有照顾好十九爷,皇上肯定不考虑的了。十九爷在常嫔那里,常嫔没法再带一个孩子。只剩下容妃娘娘那儿最空的了。”

    众人听朱琪这番分析都有理。

    李敏却顺此接到了朱琪抛来的一抹意味深长的眼神:怎样,是不是又该感谢我八哥了?

    十一爷说什么话,大半,含有重要信息的,都是那个叫老八的男人安排的。

    于是,李敏在和小叔回家的路上,多了个心眼,问从护国公府刚回来的兰燕:“夫人在府里是不是坐立不安?”

    兰燕小惊:“大少奶奶从哪儿得到的风声?”

    皇帝要把九公主送到容妃宫里,让容妃膝下有个孩子,这本来是好事。是,听起来是极好的事。但是,既然八爷都漏出这个风声给她了。说明,这里头可不是那样简单。

    恐怕,这个九公主之前得的那个病,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得说到小孩子往往有大人难以想象的生命力。不要看小孩子好像天生体质弱,应该比大人脆弱。可是,偏偏有些病,小孩子染上了,却表现出了顽强的生命力,没有那样轻易死掉。大人反而不同了,一旦被小孩子传染上,很快会发展成为可怕的严重病症,病死率奇高。

    “夫人是不太高兴。”兰燕说着刚从府里打听到的消息,“说是,照顾九公主的宫人里面,九公主的奶妈以及一个宫女都死了。”

    “谁说的?”李敏问。

    兰燕再次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是不是周太医?”

    兰燕唯有佩服到五体投地:“是。”

    “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周太医擅长儿科,而且,近来不是被夫人经常叫来府里给夫人看病。之前,夫人派人去请周太医周太医都不能来。肯定是为九公主的病忙到现在。”

【130】护国公发威

    码头,阳光照在河面上,可以看见薄薄的一层冰。再过一段日子,冰的厚度能达到一尺,整个码头将被冰雪封锁。

    船现在都停运了。河边只剩下一些行人走动,寥寥不见几个船工。今年的冬季,其实来的比较迟。今日的太阳也很大。

    马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家三爷要进宫面圣之前,要到码头这里绕一绕。是,他们本来是预备坐船下江南的,可是眼看这个河道结冰都不能走了。赈灾的粮食棉被都只能靠马队运输,并不容易。所以,恐怕要就近调度国家粮仓棉库比较好。

    “结冰。”朱璃坐在马上,望着河面,忽然吐出这两个字。

    “主子?”马维不解。

    朱璃懒洋洋地拿鞭子拍了拍马肚,道:“我是说,皇上该有多心急。”

    是心急,否则,怎么会在这个时候非让他下江南。皇帝这是要逼东宫动手吗?皇后能不能沉得住这个气?或是历史会继续重演?

    马维其实抓不住自己主子的心思,主子是希望东宫沉住气还是沉不住气。只知道朱璃近段日子,貌似与太子真的疏远了不少。

    “隶王。”朱璃微眯了眼。

    马维跟随他目光望过去,望见了骑着马带了三两个随身家仆的朱隶一样沿着河道骑着马向这边慢慢走来。

    说是去兵部帮忙的朱隶,其实去到兵部,也不见得能在兵部里做出些什么事情。大权皇帝肯定不会给隶王。

    大家其实猜不透的是,朱隶留在京师里是想做什么。

    朱隶骑的那头黑马,是真正的汗血宝马,黑马流淌出来的汗是红的,好像红宝石一样。像这样骑黑马披黑袍的朱隶,无论何时何地看,都是让人觉得像是从阴曹地府里来的人。

    哒哒哒细碎的马蹄声,并没有避而不见,迎着他们过来。

    马维不由握紧了腰间的刀柄。

    朱隶身后左边骑着小褐色马驹的是谋士公孙良生以及侍卫伏燕,右边那个年轻男子,却是他从没有见过的人,不知是什么人。只知道那一袭简单的蓝袍,依旧盖不住其满身威武的英气。

    “三爷。”朱隶率先抓住缰绳勒住了马蹄。

    “隶王。”朱璃在马上回礼。

    “据说三爷明日要启程离京了,臣在此预祝三爷马到成功胜利回京。”

    每个人都知道他朱璃下江南是坐享其成,只要把人家抓到案犯带回京中就可以了。此事说来容易,做起来最难。毕竟,如果中途案犯逃了的话,他朱璃可就犯了和太子捆绑在一起的死罪。

    朱璃抿着唇角:“本王只是奉圣旨办差。”

    朱隶对他此言也只是拱了拱手,并不说话。

    随之,两队人马擦身而过,一个往皇宫,一个回护国公府。

    回程的路上,那个马维认不出来的男子,其实是黑镖旗的十舵主孟浩明,与公孙良生议论了起来:“三皇子这是要进宫面圣吗?”

    “皇上下了圣旨,三皇子是要出发之前,到皇上面前先表心志,说说自己此行的计划,好让皇上放心。”公孙良生慢悠悠地说,“毕竟,三爷这个人选,不是皇上挑的,是皇上问了太子以后,太子推荐的。”

    “啊?”孟浩明像是吃了一惊之后,好像才明白为什么自己刚才主子要和朱璃说那样两句话了。

    “皇上这是要去办太子手下人的案子,皇上不先问问太子本人,怎么可以呢?就好像一个主子去办另一个主子的奴才,总得先过问另一个主子的意思。”

    “这样说,皇上其实还未有废太子的意思。”孟浩明惊异地问。

    “那是当然的。反正到现在,我和王爷是都看不出皇上要废掉当今太子的意图。”

    朱隶听到这话以后,眼角那抹余光扫过身后公孙良生白净的书生脸。

    “皇上不废太子,却把大皇子弄回来,宠淑贵妃,像是要提拔大皇子。皇上这是什么意思?”孟浩明感觉脑袋都乱了。恐怕,现在朝廷上上下下,没有一个能想明白皇帝的心思。

    “皇上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要底下人,都看不明白皇上在想什么。要是人家能看懂皇上在想什么,皇上怎么继续是皇上?”公孙良生把小褐色马当小毛驴那样慢悠悠骑着,在马背上摇头晃脑悠闲地说着这话。

    伏燕当即摸了把鼻子。所以说,这世上最可怕的人是书生,把皇帝的心思都摸透了。

    孟浩明哑笑两声,道:“还好我这种粗人,让我打打杀杀还可以,要真让我在这里呆着,呆久了,可能本来都不好用的脑子,都会变成石头了。”

    “不是变成石头,是变成豆腐脑。”

    公孙良生再吐出这话以后,眼看伏燕和孟浩明两个武将全脸上变成了一片空白。朱隶见着都不禁叹息一声:“你们回头,跟公孙先生多学点字,把孙子兵法那些,背下来。”

    “主子,叫我们背兵法没有关系,可是,公孙先生那个话,有什么意思吗?”孟浩然问。

    “豆腐脑和石头比,哪个硬一些?”

    “石头!”刚回答完这个话,孟浩然恍然大悟,随之,和伏燕一样唾骂起嘴巴恶毒的书生。

    公孙良生的嘴是恶毒些的了。

    几个人在护国公府门前下了马。

    公孙良生走到朱隶旁边,才悄声说:“三爷是有意绕到码头看看的,而且,可能想着会遇到主子。”

    “嗯。”朱隶答应一声,只看朱璃看见他的神情中那般平静,都可以知道朱璃心里对他始终是很戒备的。

    “皇上把三爷调走,何尝不是——”公孙良生后面两个字“失策”,只是从眼里流露出来。

    朱隶明白他这个眼神,迈进自己王爷府里后,能一眼扫到自己母亲院子里的人,躲在芭蕉叶后面躲躲藏藏地观察他的动静。

    尤氏大概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到至今他都不走。他要是走了还好,不是说她不希望自己儿子回家,只是,这儿子在家呆太久了,不听话了,对于她不是什么好事情。如果朱隶按照以前那样在冬天到来之前回军营,那样的话,只余下李敏,她想怎么再帮他纳妾,李敏怎能反抗。她想对李敏怎么做都可以。

    想清楚了这些,尤氏不和他对着干了,只盼着他快点走了。

    尤氏哪里知道,现在早就不是他朱隶想不想走,是皇帝根本不放他走,这从几个月前他刚回来时皇上给他大办庆功宴都可以看出来的苗头。

    他的母亲是糊涂了,因为自己的一己私利,都看不清楚现在朝廷的风云变幻了。再有容妃这层在中间。

    “夫人与容妃娘娘一直有通信吗?”朱隶问。

    “是的。”公孙良生把调查后的结果告诉他,“所有护国公府里的消息,夫人都会告诉自己妹妹。”

    告诉容妃本也没有错,因为,容妃是尤氏的妹妹,理应是他们护国公府最信任的人。当初容妃入宫,可以说,是容妃为了护国公府而入宫。

    可是什么时候起,好像,事情并不是他们一开始所想的那样发展了,乃至,他们必须怀疑起从一开始的一切。

    “大少奶奶,在继续追查徐娘子的线索。”公孙良生眸底里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锋芒。

    朱隶对此没有回答,既然相信她,那就不需要再多问一句。

    在他们身后的孟浩明,其实能多少听到他们在说的话。或许,在此刻,他或多或少能了解到为什么朱隶让他们回来的原因。

    他们,是在朱隶正式在京师里露面那天之后,撤出了京师。表面上,他们是带了部队撤出了京师回北燕去了。实际上,是在帮魏老督促运粮的车队到北燕之后,中途摆脱了皇上的监测秘密折返。

    皇帝一天不让朱隶走,表明皇帝继续有这个心思,想在北燕内部动手脚。北边,东胡人还在虎视眈眈。

    真让人心头着急。

    进了院子后,朱隶看见了留守的春梅,询问一声:“大少奶奶还没有回来吗?”

    “是的,大少爷。”春梅回答,抬头的时候,看见了在朱隶后面站着的孟浩明,水润的大眼珠子为此一愣,好像想起了什么。

    孟浩明冲她微笑,摆开一排牙齿。

    两个人不算是第一次见面了,在那一次,他随朱隶把绑架获救之后的李敏送回尚书府的时候,在尚书府里遇到的正是这个小姑娘。

    春梅连忙低下头。

    朱隶抬脚进了屋里,刚要换上双家居鞋,那头,尤氏院子里的人过来了,说是请他过去一趟。

    “夫人说,说是有要事和大少爷商量。”婆子说。

    朱隶看了看屋内,不见方嬷嬷。起身,随那婆子去到尤氏的院子。

    进门的时候,刚好见着大丫鬟喜鹊,是将一锅药渣偷偷洒到树下。尤氏请周太医来看病,却鲜少能喝进去周太医开的药。

    朱隶皱了眉头,负手迈过门槛。

    尤氏坐在椅子里边吃茶,边吃着梅子拌嘴,见到他进来,咳出一颗梅子的核仁,说:“坐吧。”

    “母亲近来身子好些了吗?”朱隶拂袍坐下来时问。

    “好。”尤氏道。

    “周太医有来看过吗?因为孩儿都没有见过一次太医,所以问问。”

    “周太医在宫里一直忙到抽不开身来。但是,有给我送了些药过来。吃着还可以。”尤氏说。

    看来,刚才那碗药尤氏反而是喝进去了?

    尤氏对此颇为得意,只见儿子的脸上像是一丝疑问,说:“天下,不是只有敏儿会看病。”

    朱隶没有接话。

    尤氏听他不说话跟着黑了脸。

    “母亲找孩儿是有何事商量?”朱隶问。

    “是这样的。宫里你姨妈,容妃娘娘有话传出来,说是病刚好的九公主,要送到锦宁宫去,今晚上,可能皇上过去之后,会和你姨妈说起这事儿。”

    “这事孩儿刚听人说过。对膝下无子的容妃娘娘来说,皇上这个安排是体恤。”

    “你真觉得是好事?”尤氏那眼睛,锋利地扫过儿子的脸。

    朱隶反问:“母亲以为如何?”

    “当然不是好事了。九公主那个病刚好,怎么可以送到你姨妈宫里去?你姨妈身子不好,这你都是知道的。你难道不担心你姨妈的身子?”

    “九公主既然病情已经痊愈,有何需要担心的?”

    尤氏大皱眉头,道:“反正,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母亲是想——”

    “我是这样想的,让敏儿出面,告诉皇上,这事儿不妥。敏儿刚给大皇子治好病,堪称神医,敏儿的话,皇上一定能听进去。”

    站在屋角的方嬷嬷都愁了眉头。尤氏这话算什么呀。好事给别人做,不好的事,全推给自己儿媳妇去做。

    天下哪里有这样的婆婆?尤氏心里该有多恨李敏。巴不得把李敏一脚踹进火坑里。只怕李敏做了这事以后,尤氏还不见得感激自己儿媳妇。而如果李敏不愿意做的话,不就是代表李敏不帮容妃,不帮护国公府,是护国公府的叛徒。

    这计是谁想出来的?真算是狠毒的一计了。

    自己母亲?

    不,以尤氏的脑袋,真还想不出这样阴狠的毒计才对。

    朱隶的手抓起了茶盅。

    尤氏本以为他想装聋作哑,一个劲儿地往下说:“你姨妈为护国公府鞠躬尽瘁,在后宫里度日如年,如今这样一点小事情,你都不愿意让你媳妇帮帮你姨妈?隶儿,你可以扪着你良心问问,你有没有为你姨妈做过事。之前,你还说帮你姨妈出宫,结果到最后却不了了之。还是说,你怕敏儿不愿意?如果你怕和她说,我来说!我这个婆婆的话她能有不听的道理?”

    那一瞬间,屋里是一片死寂。没人敢做句声音。好像只有唠唠叨叨的尤氏一个人,没有发现屋里的气氛早已变了。

    见儿子始终不开声,尤氏是急了,飞出串唾沫形似逼宫,只差拍案而起,冲儿子头顶喊道:“你倒是表个态,说句话!我告诉你,没有一个人像你这样怕老婆的,这说到外面去得让多少人笑话!”

    话声刚落地,猛的,空气里发出尖利的四分五裂的铛啷,像是在屋里落下了颗炸弹,瞬间屋内犹如地震一样全部人的心都因这声巨响在颤抖。

    所有人的眼睛里,只看见朱隶手里的茶盅骤然是在地上一砸。

    像雪花飞溅的碎片与茶水,泼到了空气中。尤氏快速闪躲,闪避不及的脸上被沾上了几点茶水沫。尤氏脸上顿显出一份尴尬和难堪,但是只愣了一下,立马站了起来,叫了声:“好!就该这样!生气是应该的,像她无情无义的女子,不听话的媳妇,是该教训一下了。”

    对面听着她发这顿脾气的朱隶,掌心按着桌面慢慢地立起身,没有面对尤氏,转过去是对站在门口的伏燕曼声吐道:“传我的话下去,给夫人准备辆马车,以及必要的行李。”

    “马,马车?”尤氏惊叫。

    屋里屋外,所有人惊心胆战。

    护国公府里真正的主子要么不出声,要么出声时,绝对是真正的主子,说一不二,至高无上。

    伏燕跪下领命,马上去给尤氏准备马车和行李。

    喜鹊等在尤氏房里的,几乎在朱隶那眼神一扫过来时,全跪在了地上,一个个犹如秋风落叶一般,颤抖不已。

    尤氏惊讶之后回过神来,听出儿子这是要把自己送出王爷府,这还得了!

    “隶儿!我是你母亲。是生你养你的母亲。你居然这样对我?!你不怕遭天打雷劈吗?你这个不孝子,为了那个女人,狐狸精,这是要把你母亲赶出护国公府!你说我做错了什么?你何以这样对待我,你说!”尤氏冲上前去,两只手扑过去拽朱隶的袖管。

    朱隶只是轻轻一挥袖,尤氏的手指滑了个空,自己往前扑,差点卒倒。

    方嬷嬷率着人赶紧上来搀扶尤氏。尤氏两只手在空气中挥舞,不准她们靠近自己,对着儿子那身冰冷的背影,喘口气之后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寒笑:“好啊!我的好儿子,你要把你老母亲赶到冰天雪地里去受寒受饿了?你不怕你父亲在九泉之下都不能闭目吗?”

    “孩儿只记得父亲临死前说的一句话,护国公府,父亲只传给了儿子,不是留给母亲的。”嘴唇里迸出这话的朱隶,那眼神,在屋外跪着的某个人头顶上一刮。

    那人整个儿打起了寒战,想再退两步时,发现自己身后站了人。抬头一看,只见孟浩明对他笑了笑。

    孟浩明的微笑,好像天上懒洋洋的阳光那样养眼,却是在让人晃神的瞬间露出一刀毙命的锋芒。好比微笑的老虎张开牙齿。那人哇的惊恐大叫一声,拔腿就跑。跑不到一步,后领被孟浩明一只手拎了回来。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好比老鹰抓小鸡,老虎逗蚂蚁一样。

    那人碰碰,脑袋直撞到地上一脸鲜血直流,魂儿都去掉了大半,口里只能剩下:“大少爷饶命!都是夫人叫小的做的,都是夫人——”

    在看见自己人被儿子的人一把揪了出来时,尤氏霍然脸色一变。那人可算是她从娘家带回来的心腹了。平常,她这些隐秘的心腹都在府里几十年没有活动过,隐藏了这么多年,为的就是不让人发觉她还有自己人窝藏在府里。

    其实,或许之前护国公是因为她隐藏的很好,因此,从来没有发现她在府里原来安插了这么多自己的人。直到,那晚上,尤氏在李敏新婚洞房的时候,说漏嘴了,说了很多话都是怕自己儿媳妇带来的人抢了自己府里的地位。

    是在那个时候,让朱隶开始起了疑心。想想,如果尤氏自己没有这个想法,怎么会如此敏感,敏感到李敏刚来护国公府都没有任何动静之前,而且,李敏之前也不像是会有做这种事情的传言传到护国公府里,按道理,尤氏是不该会有这种想法猜忌到儿媳妇头上。只能说,尤氏自己早有这种想法了,做了李敏没有做的事情,所谓做人心虚,才会从一开始这样猜忌和防备李敏。

    尤氏的一再小心翼翼,一再在护国公府里隐藏的野心,其实,或许早在很久之前,都可能被自己父亲看穿了。朱隶闭了闭眼,现在回想父亲临死前说的那句话,真的是意味非常。

    母亲对于护国公府确实是有过功绩,可是,是人,都逃不过自己心里的那暗藏的私利。

    “隶儿,不,不是的——”尤氏跪坐了下来,几缕飘散开来的头发落下了发髻,显得一丝慌乱,喋喋不休为自己辩解着,“我这不是防着你,隶儿,我这只是担心你被那个女人迷惑了,走入歧途——”

    “走入歧途的人是母亲。”朱隶缓慢的声音,一字一字道,“母亲不用担心,父亲临死前有交代过,无论母亲做错什么事,我们做儿子的,肯定会孝敬母亲。孩儿这只是提前送母亲去北燕而已。父亲死的时候葬在北燕,北燕才是我们护国公的故土。母亲去北燕也好,可以陪着父亲。母亲以前,不是也很喜欢北燕吗?母亲不会和孩儿说,母亲不喜欢北燕了吧?那片被称为护国公的土地。”

    尤氏打了个寒战,在望到朱隶身上那身与丈夫一样的黑袍,忽然感到眼前都黑了。她是什么时候讨厌起北燕的,她都忘了。以前她是很喜欢北燕。可是,当她住在了京师里,住久了,享受到了京师温暖的气候与各种各样繁荣方便的物质。

    北燕那算是什么?大半年的冰天雪地,寒酸,是的,寒酸死了,比起京师来说,一个天一个地。在护国公府里吃着北燕风格的食物,穿着简朴,一切按照护国公的风格来做,为的只有一个目的,她总得在护国公面前隐藏自己,让自己看起来无可指摘。

    伏燕跑了回来,道:“王爷,马车准备好了。”

    “送夫人上车。”朱隶不再二话。

    除了尤氏房里那些自知做错了事效忠错了主子在院子里跪着的,其余的人,马上遵从护国公的命令行事起来。

    李敏和朱理坐着马车回到护国公府的时候,只见门前那些侍卫,在他们早上出门到午后回来这段时间里,貌似已是全部换过了一批面孔。

    这些面孔不仅陌生,为以前自己从未见过的,而且,仅从这些汉子脸上晒黑的粗糙皮肤以及那种像从死亡地府里出来的表情,李敏都可以看出,这些人才叫做真正护国公部队的人。看来,自己老公是终于忍不住动手了。

    尤氏是踢到了护国公的铁板,在于那些人胆大包天,竟然怂恿尤氏让他的媳妇去送死!

    “隶儿——”尤氏被人架走的时候,继续不甘心地挣扎,大喊大叫,想打同情牌,“你竟然这样对待我,对待你母亲,为了那个女人?!”

    “孩儿不针对任何人,只针对事。如果,敏儿让母亲去送死,孩儿照样会如此对待敏儿。”

    “不可能——”

    “是,敏儿是不会这样对待母亲的。她看在我面子上敬重你。可是,你却当着我的面要我去让她送死。”

    “你之前不是让她也去送死吗?她都因为你坐牢了不是吗?”

    “那么,母亲,如果这次她因为你的要求去坐牢,你是不是愿意像孩儿一样陪她去坐牢?”

    尤氏瞠目结舌。

    她答不上来,她的出发点和他本来就是不一样的。一个想害死人,一个,只是想方设法保护对方。

    马车准备好。尤氏被人架出来,送上马车。刚好,李敏与朱理前后走进了护国公府里。朱理当即一个疾步闪开,躲到了让尤氏看不见的地方去。

    李敏看了眼小叔急闪的背影,可想而知,小叔对尤氏的这个结果早有心理准备早也想通了。之前,她老公像是在忍耐尤氏,其实,很多工作同步在暗中进行着,包括对自己弟弟的工作。只可惜,尤氏那个盲目,一心一意只想着自己的私利,根本都看不到护国公布置的天罗地网。

    明着看,护国公像是眼睛瞎的耳朵聋的,对尤氏所做的事视而不见,是被孝道绑住了。实际上,护国公考验的不仅仅是尤氏,还有这些府里常年工作的人的忠心。看这些人,到底知不知道这个府里真正的主子是谁,是不是被尤氏养的都忘记了自己的主子终究是谁。

    结果一见分明,这个王府,是护国公的,不是尤氏的,从来就不是。

    李敏可以看见尤氏被押上马车时对她射过来的那抹凶狠的眼神。对于婆婆这样的眼神,李敏只能说是好笑。

    婆婆不是真正的傻子,只是到今时今刻还在自欺欺人,婆婆的敌人始终只有一个,怎么说都不可能是她李敏,而只能是护国公。

    婆婆的权,是护国公给的,要收回婆婆特权的人,也只能是护国公。她李敏有何本事可以左右护国公的意见。儿子是自己养的生的,婆婆难道能不知道?

    果不其然,在瞪死她一眼之后的尤氏,坐进马车里,却是露出了一脸的沮丧灰败。尤氏事到如今很清楚,自己那点反抗,在护国公的眼里根本不值一提,好像小丑在蹦跳两下罢了。

    在这个男权至上的古代,女子与男子斗,谈何容易。

    李敏倒是从婆婆的这个结果里领会了不少。看来要在古代存活下去,那些古代女子想方设法讨好男子,不能不说,这个是对女子而言别无选择的法子。

    更聪明的女子,应该是什么样的?像容妃?静妃?庄妃或是皇后娘娘?复出的淑贵妃?或是坐上皇帝母亲位置的太后?

    “哥,这是要送母亲回北燕吗?”朱理站在了大哥面前,低声询问。

    “是的,父亲临死前曾经交代过,肯定是要把母亲送回北燕的。”朱隶对弟弟的声音里含了一丝作为兄长的慈意。

    这对兄弟的感情,好在幸好是对的。脾气是对的,有缘分。否则,现在单只为了尤氏的问题,都可能大动干戈了。

    李敏进了屋里之后,本是见他们兄弟说话,要转身离开的,结果老公一个眼神像是希望她留下,她就此留了下来,坐在角落里只听他们说话。

    “母亲是不是做了对不住大嫂的事?”朱理问。

    “长嫂如母。”朱隶答,“你大嫂待你如何,你心里有把称。”

    “不用说,当初母亲对不住大嫂,但是,大嫂只因为我请求马上给母亲治病。”朱理握紧了拳头。

    “那我老实告诉你,送母亲去北燕,你大嫂也是同意的,这同时是为了母亲的身体着想。”

    朱理一愣,一双眼睛扫过他们夫妇俩脸上:“这?”

    “你还记得吗?你大嫂在皇宫里和太后打的赌约,太后娘娘至今把自己都关在福禄宫里。母亲的病,是太医治的。本来母亲喝不进去的药汤,刚才我问了喜鹊,一如你大嫂所料,现在,母亲能喝进去了,而且一天是三剂在喝,不喝睡不着觉。”

    朱理全身像蚂蚁在爬,阵阵发毛,惊悚的情绪不会儿遍布周身,让他张口说不出任何话来。

    在弟弟的肩头上拍了拍,朱隶对立在那儿等候的管家说:“送二少爷回房里休息。”

    “是,大少爷。”

    朱理终于找回了一丝声音,沙哑地对着兄长:“大哥用心良苦,理儿全明白。”

    “如今护国公府里人不多,你大嫂手伤未好,需要人照料。府里事忙,我也希望你可以多扶持你大嫂。”

    “我明白的,大哥。”朱理郑重地点了点头。

    等朱理一走,守在门口的小厮进来,说:“宫里来了人,说是要找夫人。”

    应该是宫里某人在等尤氏的回话。

    李敏抬头看丈夫脸上。丈夫那张脸,是面无表情,直甩给对方一句:“就说,夫人身子欠安,没法到皇宫复命了。夫人的病,今后会由府医诊治,有两个儿子孝顺,皇宫里尽可以放心。”

    小厮立马按照他这话传回去,至于皇宫里的人接到这话怎么想,不得而知。

    老公抬脚去书房了。李敏躺在屋里小憩会儿。等到睁开眼,看见念夏在屋里点灯时,问:“王爷呢?”

    “王爷出门去了,有交代说让大少奶奶自己用饭。”

    李敏起身坐了会儿,忽然很想找个人聊会儿天。问清楚徐掌柜在府里被安置的很好以后,翻查账本时,能听见两个小丫鬟在窗户外面瞒着她私底下互相调笑。

    “我说,春梅妹妹,那个人是谁?”

    “谁?”春梅愣是眨眼,好像都听不明白念夏的话。

    念夏狡猾地笑着,碰了下春梅的胳膊:“你还说是谁?那个今天跟着王爷回来的人,我看他一双眼珠子,一直在你脸上转悠着。是不是看上你了?”

    春梅的脸忽然涨的通红,唾了一口,回头说起念夏:“念夏姐姐怎么不说你和王德胜之间的事?”

    “我和王德胜之间能有什么事?”念夏当然是对此压根不买账,矢口否认。

    听见念夏这句话,李敏都想乐。念夏和王德胜那点破事儿,这两人自以为瞒天过海,哪里知道早逃不过譬如春梅这样仔细的像针一样的眼睛。

    “上回,京师里不是新出了一种画着美人的团扇吗?念夏姐姐那会儿不经意说起之后,不到两日,王大哥让人给念夏姐姐送了过来。我只是没有和大少奶奶说。”春梅切切声说着。

    念夏抡起手臂要打到春梅身上:“我看你胡说八道,嘴贱,你敢和大少奶奶说——”

    “妹妹我是不敢。所以,彼此彼此。姐姐你放过妹妹吧。我真的不认识那个人,我连他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春梅说。

    那人姓孟,叫浩明,这也是后来李敏问了兰燕之后才知道的。

    像孟浩明这样的人,跟随她老公的,据说还有很多,都在北燕,而且,都在北燕等着她这个王妃。

    北燕,北燕,一直都能听见老公挂在自己嘴角上。弄得她心头都痒痒了,想去看看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去北方住,她李大夫是不怕的。想当初,她曾经读研的时候,在哈尔滨住了三年,能怕冷吗?

    中医不像西医,要走南闯北,才能了解更多有关中医的理论和中药的知识,因为中医讲究天人合一,人与自然要和谐。

    “不和你说了。”念夏道,算是和春梅达成了和解协议。

    李敏只想着,自己这两个小丫鬟年纪也差不多了,是不是该着手帮她们准备嫁人的事了。不能只顾着自己一个人,把两个小妹妹忘记了。所以,两个小妹妹如果有自己喜欢的人,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回头和老公说说,问问那个孟浩明的娶了老婆没有。

    风从窗户里进来,吹的烛火摇晃。李敏拿起竹签挑灯芯时,听见后院又传来许大侠的箫声了。

    这吹的不知道是什么曲子,可能是被公孙良生那张毒嘴说怕了,吹什么都不敢,干脆胡乱吹一通。

    箫声由缓变急时,像是能听见一些夹杂的马蹄子声。

    在夜里,这样的马蹄声听起来,怎都不让人安心。念夏等人的神经一下子又绷紧了,因为诸如此类的情况太多了。每次,都是把李敏送入虎口的样子。

    来的人,居然是七爷府上的,在门口接待的管家都一愣,不知道该高兴还是担心。至少不是皇宫里来叫,怎么说都比较好。

    “七爷的人说,知道夜深了,请王妃过去七爷府上也不好。但是,实在是形势所迫,毫无办法。”管家仔细说来。

    李敏只淡淡地抬眉,问了句:“七爷亲自来了吗?”

    管家那个诧异,在脸上清楚地划过,说:“大少奶奶知道?”

    怎能不猜到。今日老九虽然没有说了老七为什么不来赴宴,但是,老七那个性子,只要接触过几次,都还是能摸到的。

    如果说十爷是个懦夫,那真的是个懦夫,别看十爷当初为了禧王妃貌似出了很大力气,可是,当时,来请她李敏出马的人可不是十爷,而是八爷同志。连十爷的丈母娘都知道,救了自己女儿的人实际上是八爷不能算十爷头上。十爷彻底只是个窝囊废。老婆出事,出不了力。母亲因此受责,十爷一句屁也放不了。到最后,十爷还被皇帝罚了,最该死的事,十爷到至今,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受罚。

    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七爷比起十爷,好的不是一点半点。只看他在五公主那件事上奔波上下。七爷是真正在为家里人打算的。七爷不来赴宴,理由其实很简单,府里有人病了。

    而且,这个病,七爷自知轻重,你看,连踏进护国公府里和她李敏说话都不敢。

    只要想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站在门口本来等着进来和李敏说话的徐掌柜,连忙两步迈进了门槛,急声劝道:“大少奶奶,万万不可!”

    这是劝她李敏千万不要过去看病人。因为,都不知道是什么病。但是,八成是厉害的传染病没有错了。

    李敏自己心里肯定是一样要揣摩下风险的。这次明显不像上次十六爷生病时被太医误判为天花。那次,她心里有八成把握十六爷得的不是传染病。这次不是。这次,她是心里有八成把握是有人得了传染病了。

    不要说古代,在现代,一听说禽流感,非典,所有人不也是闻鸡色变。

    “本妃有一些话必须先问问七爷。这样,你帮我先问问七爷,问七爷自己有没有觉得发热,有没有流鼻涕和咳嗽,如果没有的话,请到府里大堂等本妃。”李敏吩咐管家道。

    徐掌柜在她面前焦急,只怕苦苦哀求了:“大少奶奶——”

    “徐掌柜不要再说了。要是没有大夫敢去给人治病,这个病,传散开来,谁也逃不过。”

    徐掌柜喉咙里一下子卡住了,没了声音。

    李敏这话是没有错的。可是,也不一定非得要李敏亲自出马。

    “身为大夫,也就意味着没有办法在这样的时候把自己置身事外。早点了解情况,总比,等到灾难降到自己头顶上时要好。”

    徐掌柜跪了下来:“二姑娘说的对,是我鼠目寸光了。”

【131】皇后娘娘的人

    经过管家第一道审核之后,七爷随管家进了大堂,伴随七爷的,还有一个公公模样的男人。

    李敏坐在大堂里,距离七爷他们有一段距离,请七爷他们坐下。

    没人来上茶,屋里关了门,但是开了户窗户通风。

    七爷轻轻吁了口气,在屋里的蜡烛下微微像是有点苍白。站在李敏身边的徐掌柜感觉他面色不算很好,只觉得一颗心都吊在了喉咙眼里。

    相比七爷那神形憔悴的颜色,陪七爷过来的那个公公,相比之前在宫里见到的那些,年纪偏轻,可能三十左右的男子,皮肤白净,唇红齿白,着的一身紫金花紫袍,腰系玉带,看起来在宫里也算是有点身份地位的人。

    “这位是——”七爷介绍,“皇宫里的卫公公。”

    犹如美人的男子站了起来,搭手在膝盖上打了个干儿,体态里几多风流,冲李敏道:“奴才是春秀宫里的。”

    春秀宫,岂不是皇后娘娘的。

    没想到皇后娘娘宫里养了这样一个养眼的人。真的是再仔细看,这男子犹如画里面的人,眉如墨描,左眉一点朱砂,眉梢犹如柳末,风情万种,那唇形更是一绝,微翘的唇角宛若莺歌,带着刻薄的优雅,以及诱人的魅惑。

    李敏娇笑一声:“皇后娘娘宫里的人,怎么到护国公府这儿来了?”

    “可能隶王妃不知,七爷与太子本就是感情很好的兄弟,所以,七爷府上的事,等同于东宫的事。”

    关于这点,李敏深有体会。毕竟那个五公主的死,与皇后不能说没有关系。五公主都可以为了皇后去死。那么,华嫔与七爷,为东宫做任何事情,都不奇怪。皇后如果真是为笼络人心,当然不可以对华嫔家里人见死不救了。

    “皇后娘娘这算是关心七爷,生怕本妃对七爷见死不救,所以派了你这个特使过来?”李敏淡淡地道,“本妃这就觉得奇怪了。本妃到春秀宫也只不过去过两次,和皇后娘娘说的话不足十句。本妃与七爷见面说话的次数比皇后娘娘更多。七爷,您说是不?”

    七爷听见这话,迟疑了会儿,再站了起来,答:“此前,本王已经麻烦过隶王妃一次,实在是,连谢恩都没有机会,如今再来麻烦隶王妃——”

    “七爷是觉得,自己脸皮厚了?”李敏说。

    七爷局促地收了收手脚的样子。

    旁边那位卫公公,可能见着七爷尴尬,有意缓和气氛地插了句话说:“隶王妃,七爷这也是被逼于无奈,亲情乃人之常情,爱护关心家人的七爷本身并无过错。隶王妃也是人,也有家人,七爷的心情隶王妃一定能理解。”

    “七爷为了家人愿意做任何事是无可厚非,那皇后娘娘派来的卫公公是什么?”

    你皇后娘娘凭什么认为自己能为七爷在她李敏面前求情?

    卫立君顿了下后,道:“不知道隶王妃还记不记得,之前,皇后娘娘曾委托人给隶王妃送来一封信。”

    李敏眼里闪过一抹光:“皇后娘娘说的是庄妃上次在国公府门口充当信使的事儿?”

    “是的。王妃。”

    庄妃带来的那封信,全都是菜名,组成一个成语“知恩图报”。那会儿,她李敏是想不到有什么皇后要向自己报恩的地方。因为她李敏貌似都没有帮过皇后什么特别的事情。就此,想着,莫非皇后这是想让她出力,然后来个报恩。所以,她当场拒绝了。

    她李大夫从来不是个喜欢无缘无故卖人情的人。

    现在,皇后的人,陪七爷来,只生怕她不答应给七爷府上的人看病。看来之前是她想偏了,其实,皇后的意思是,要她李敏知恩图报。皇后手里有什么她李敏的把柄。这可就有意思了。她李大夫还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把柄能在皇后手里。

    看着皇后娘娘都派来了个美男子过来,应是势在必得,李敏淡然一笑道:“本妃其实蛮笨的,实在看不懂皇后娘娘那封信里是什么意思。只知道那封信里,写了好多菜,莫非,皇后娘娘是想让本妃给皇后娘娘看这几道菜是否合皇后娘娘的口味?这点恕本妃谢绝。本妃之前给太后娘娘建议的食谱,已经遭致太后娘娘反感了,恐怕皇后娘娘对本妃建议的食谱也不会接受。”

    七爷站在他们两人中间,对他们两人说的话肯定是一句都听不懂的。

    什么菜不菜的?不是来请李敏过去给病人治病的吗?皇后自己都擅长研究菜谱,哪里需要请人指导。

    “隶王妃,其实,皇后娘娘派奴才过来,是想给隶王妃打下手的。皇后娘娘听说隶王妃身子不便,现在连出府的话,都被王爷禁止。”卫立君说话时抬起那张脸,这张脸越看越让人感觉像是从画里出来的,很不真实的感觉。

    李敏的眼睛锐利地扫过他那双白净的手:“卫公公是说自己习过医术吗?”

    “学习过一些,医术自然是不能与隶王妃相比。”卫立君谦虚道。

    好一个不能与她相比,那是皇后都认为,这个人的医术可以和太医们相比了。说起来,听说那个太子妃疯了以后,都没有请什么太医过去看过。貌似,也从来没有听说过皇后娘娘与哪个太医比较要好。

    只看那个七爷的表情更糊涂了,根本连卫立君会医术的事情都不知道的样子。所以,七爷连刚才卫立君说的那几句话肯定是一样听的一头雾水的。

    皇后知道她可能怀孕的事,连她老公谨慎到不准她出府,要不是她今天需要回娘家根本不让她出府的事都知道。或许说,皇后认为,自己比其他人更能笃定她已经怀孕。她李大夫究竟有没有怀孕,确实外面的人都在猜疑。没人敢百分百保证她隶王妃一定是怀孕了。原因很简单,那些孕妇怀孕初期的症状,貌似她李大夫一个都没有。连皇上送的梅子她都表现出兴致缺缺。

    现在,由于皇后有把握她怀孕,才抛出了一样貌似可以引诱她李敏上钩的饵。从皇后委托卫立君说的这话似乎可以看出,皇宫里所有女人,怀孕不怀孕,都是由皇后说的算而不是由其他人说的算。

    这可就很有意思的一件事了。说明,之前,齐常怀孕的事儿,背后的主子是谁,现在可以知道了。自己在宫里的大姐李华,怀孕的事儿,要是说没有经过后宫里这个主子的同意,肯定没人会相信。

    李敏唇角微弯,轻轻笑了一声,笑的是这个皇后是够贼的,抛砖引玉不说,故做迷糊阵不说,现在说的是,不管她李敏有没有怀孕都好,只要为自己以后的孩子着想,都该知道怎么做。

    顷刻间,屋里只听一串犹如微风一样的笑声。

    七爷抬头,见李敏笑起来益发美丽的模样,着实一愣。李敏是很少笑的,几乎不怎么笑的一个人。极少看见李敏笑成这样,嘴角两个浅浅的梨涡,是犹如春光明媚的汪泉,罩着朦胧的光,魅惑极了。

    卫立君是微微低下头,像是不敢抬头正视她的面容。

    “卫公公真是谦虚过人。太医院里鲁大人据说都没有给皇后娘娘看过病,如今太子妃的病情如何了?”李敏收起唇角,吐道。

    “回隶王妃,太子妃一直在静养之中,但是有太子的关心爱护,以及皇后娘娘的照顾,理应离康复不远了。”卫立君垂立着,恭敬谨慎地回答,一直如此。

    “皇太孙怎么样了?”

    李敏突然转移的话题,让卫立君果然是迟疑了下,抬头扫她一眼之后低下头:“皇太孙乃孝敬忠厚,近日来在东宫照顾太子妃。”

    “这样说,太子妃真是病了,是什么病?既然卫公公说自己懂得一点医术,本妃问问卫公公的见解可以吧。”李敏那一眼锋芒扫过他脸。

    卫立君轻咳一声:“太子妃的病,按奴才的看法,是夜里受风,风邪入侵,再有寒湿之气困住心脾,导致中焦失守,饮食不思,心神涣散。”

    “方药呢?”

    “中焦虚寒,当以补气,化湿,人进了饮食之后,精神有所好转。再来驱邪治心。”

    “卫公公意思是,太子妃是虚证为主。”

    “是。”

    李敏缓缓地叹了一声气:“太子妃本妃之前是有见过,太子妃是食量偏少。”

    卫立君拱手:“奴才早已耳闻,隶王妃有一眼洞察患者病源,料事如神之称,奴才佩服的五体投地。”

    李敏对此顿然冷声:“马屁不用对着本妃拍。皇后娘娘让你来,本妃也相信你自己清楚皇后娘娘为什么派你来。本妃虽然不知道你和皇后娘娘之前的感情到了哪里去,可是,这其中去看病人的风险你自己清楚。”

    听到这话,卫立君眉头像是微微动了动,道:“隶王妃妙手仁心,奴才愿意为隶王妃做牛做马效力。”

    七爷终究是个机灵人,听到这里立马先拱手道谢:“本王在这里先谢过隶王妃,隶王妃的大恩大德,本王一定是没齿不忘。”

    李敏只是淡然勾了勾唇角:“七爷不需客气。金银财宝本妃不稀罕。”

    七爷脸色稍稍一粟,根本不敢接她这句话。

    她李大夫真正要的谢礼,他们还真不一定给的起。

    听到命令,念夏把主子夜里外出时需要加穿的衣服抱了过来,很不愿意给李敏穿上,小声念着:“王爷说过,王妃回来后就不要出去了。”

    这些小丫鬟,倒也都知道拿他的话来要挟她了。李敏扫眼自己丫鬟:“我该不该去,你们王爷回来之后,心里自然清楚。”

    现在不是她该不该去,是根本这种情况下她不能不去。她不去,等于失去了掌握先机的机会。要知道,到等皇宫里真正急了,皇上派人来请她过去了,可就没有皇后这般仁慈了。她李敏不能操纵人当先锋,而得自己冲锋陷阵了。

    皇后这样做,也是给她李敏卖个人情。正因为如此,她才和卫立君先说了风险高的话,让他做好心理准备。

    “大少奶奶。”在李敏迈出门槛的时候,管家带了一排人,都在两旁站着,脸上一样挂着担忧。

    李敏看着他们,这些人都是在今天她和尤氏之间做出选择的人,老公的意思很显然,以后这些人都算是她李敏的人了。李敏看着他们像是看到了现代时跟随自己的那些队友。

    “别担心,我去去就回来。倘若王爷先回来了,让王爷在府里等我回来。”李敏说这话时口气既不强硬,但是,也不会给人劝说的机会,可谓是柔中带刚。

    那些人听到她的话,可以感受到她言语之中对大家的那种关心和挂心,无不感动的。

    七爷和卫立君走在前面,卫立君可以听见七爷在前头那一声叹息,似是在感叹。

    做人不易,做什么都不易,更不要说像李敏这种要做护国公府女主人的。护国公府在朝廷中的地位处境谁都知道。

    兰燕带上剑,一样尾随李敏身后。李敏不让自己那些手无寸铁的丫鬟跟着,只怕这些人跟了去反而碍手碍脚。

    徐掌柜提着药箱匆匆迈出门槛,是跟在她后头要跟着她。

    转身,李敏一声喝叫住了跟来的徐掌柜:“你把药箱给卫公公。” “二姑娘。”徐掌柜红了眼眶,死活不愿意放手。

    “没有关系。”李敏道,“我不让你去,只是你去了以后不过要和我一块在那儿傻坐着,不用力气的活儿这样的话何必多一个人。况且,你留在府里的话,如果,我要些什么东西,他们不知道的,也只有你能帮我拿过去。”

    徐掌柜听到她这话意思要他留在这里留条后路,只得无话可说,悻悻然地松了手。

    卫立君接过了他手里的药箱,拎了拎,感觉不起眼的小箱子里头重量却挺沉的,不知道里面都装了什么。

    门口的马车都准备好了。七爷坐上自己搭乘过来的马车。卫立君是骑马。李敏自己一人坐自己的马车。两辆车在夜里匆匆离开了护国公府,是去七爷府上。

    等朱理接到消息,从自己紧闭的小屋子里跑出来时,见李敏已经和七爷走了,一个重重地跺脚,刚要喊人:“备马——”

    许飞云在他面前的屋檐上一跃而下,道:“二少爷,你这样追上去,王妃不得把你赶回来?”

    那是,他跟着去不一定是帮忙,反而会添乱,李敏肯定会生气地将他赶回来。

    “那你说怎么办?”朱理想到自己今天还刚答应过自己大哥要扶持大嫂。

    许飞云手指转动消遣的玉箫,勾了勾嘴唇说:“其实,我本人对这事儿也挺感兴趣的,要不,我带二少爷过去看看动静,凑凑热闹。”

    朱理眼睛蓦然一亮,欣然应道:“没想到许大哥对这事儿竟然一样有兴趣。小弟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罢,两人不等其他人回过神来,各是持了把剑飞上屋顶去追李敏的马车。

    管家见此,哎了声,转过身赶紧吩咐人去通知朱隶。李敏是一回事儿,要是连朱理都出事,那肯定麻烦了。

    夜里,七爷府上门口两盏红彤彤的灯笼在夜风里摇晃着,守在门口的小厮听见马车声来,从台阶上跑了下来。

    随之,大门打开一半,从里面走出来一些人。

    马车抵达门口,有人搬了脚凳子过去。李敏在兰燕掀开车帘时,一眼眺望过去,见到了颇为壮观的迎接队列。那整整齐齐在夜风里林立的家仆们,都毕恭毕敬的,一排好像训练的部队列在门口。脚凳放在她马车边上,有丫鬟在旁提着盏灯笼,给她照着凳子。

    李敏只去过十爷府上,现在一比那十爷的王府,这个七爷府上明显是有规矩多了。似乎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该做什么。十爷府上那是乱糟糟的,所有人都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一样是府里有人生病,临危乱不乱,完全可以知道这里的主子平常是怎样治家的。不用说,十爷和禧王妃都不算是会治家的人。七爷这里可就不是了,俨然,七爷这个府上的女主子,很会治家。

    说起来,李敏并不知道,七爷有一个王妃,一个侧妃,三个不是侧妃的小妾,还有一些连妾都算不上的女人。这样的家庭关系,本来比起十爷那个王府不知道复杂多少,可是,七爷府上井井有条,十爷府上一塌糊涂。

    李敏踩着脚凳下了马车。那排家仆整齐弓腰,喊:“奴婢,奴才参见隶王妃。”

    这个声势,李敏几乎可以肯定不比皇宫里的差。调教这些人的主子,说不是皇宫里的人,她李敏还不信了。

    七爷的王妃,其实和十爷的媳妇差不多,都是一个不大不小官员的女儿,而且,都是皇后娘娘给安排的人选。不太一样的是,十爷的媳妇性情单纯的实在够可以的。皇后娘娘恐怕后来可能都觉得是不是之前自己看错眼了。

    实际上是怎样的呢。实际上是,皇后把候选名单交给太后和皇上挑选。毕竟,皇子要娶老婆的事情肯定不是由皇后一个人说了定。也不知道那天怎么阴差阳错的。太后和皇帝在候选名单中挑中的禧王妃,是皇后娘娘本来随便拿个在候选名单上凑数的。

    七爷比十爷早娶妻,可能那时候,皇帝和太后皇后一条心,让七爷娶了一个能干的老婆。

    大门里再出来一个女子,脖子上披的是一条白狐皮的围脖,肩头那个披帛,繁花似锦的花色,娇艳的大红,尽显雍荣华贵。

    李敏这算是第一次见到七王妃,这一见,略好像有点明白了,为什么那些皇子譬如老九这些,整天会调笑七爷惧内。

    这个七王妃长的真叫做一个精致玲珑,好像瓷娃娃似的雪灵的皮肤,长长的黑色睫毛,像蝴蝶飞舞,眉毛底下那双眼睛,尽显这个古代大家闺秀的精准含义,规规矩矩的垂下三十度角,既是引人垂怜,又是在眼角之中不减锋利。

    “这位是隶王妃。”七爷对内子道。

    七王妃盈盈福身:“妹妹有幸拜见护国公府的姐姐了。”

    皇家护国公府本是一家人,妯娌之间互称姐妹叫做亲近。

    李敏但笑不语。

    七爷亲手把自己王妃扶了起来,转身对李敏说:“有请隶王妃里边坐。府里可能今日有些忙碌,只怕招待不周,还望隶王妃见谅。”

    这还叫招待不周?李敏看着那排家仆与七王妃亲自出门迎接,快不知道怎么想象七爷口里所说的不忙碌时是什么样的。

    “请。”

    李敏走在前面,进了七王爷府里。进去了,本是黑夜的院子里,在灯笼照到的地方,都能清楚地看见有条有理的花藤、水缸、树木盆栽等。

    唯一,可以感受到七爷口里说的忙碌,大概是指这个王爷府里的风。风的流动有些乱,是由于有人在烧香。

    现在不是什么节日,但是在烧香,肯定是府里人事出了问题。

    一点点哭泣的声音在风里像是钻着缝儿勉强传了过来。

    很不高兴的一道声音,随之在李敏身后轻轻响起,要不是李敏仔细听,一时可能都漏耳了。只听那个文文静静的七王妃冷冰冰地说:“如果不能再让她闭住声,你们都不用来见我了。”

    几个接到命令的婆子丫鬟,像是亡命徒一样地向前跑,是跑到那哭声的地方。

    “是谁在哭?”李敏问。

    “让隶王妃见笑了。”七爷道,“是府里一个奶娘。”

    “哭什么?”

    “死了一条狗。”

    不懂的人,可能听着真以为死的是一条狗。但是,看七爷这对夫妇脸上那副淡漠的表情都知道,这死的不是一条狗。要是真是死了一条自己养的狗,人的表情还恐怕会流露出一丝可怜。只有死的是遭自己恨的人,才有可能是这样的表情。

    李敏停住步,对落到后面的那个紫衣男子说:“卫公公,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卫立君一愣。

    李敏道:“你我都是大夫,知道这个问题对于我们大夫判断病源很重要。”

    七爷和七王妃的脸上立马掠过一抹不悦。

    卫立君小心拎着药箱上前,走到李敏身旁,低声地说:“那人,隶王妃放心,和隶王妃现在要去看的病人,没有任何关系。”

    “像你说的,太子妃只是偶感风邪,中了湿气,所以患了心神紊乱的病症?”

    卫立君眼底顿时闪过一丝惊异,随之低下头继续说:“隶王妃以为不是?”

    “太子妃是受了什么惊吓?或是说,这个惊吓,是很像今日七爷府上这个?”

    卫立君才知道,李敏几乎不用怎么问,什么都猜出来了。或是说,在刚才护国公府里问他话的时候,已经是套着他话了。他光洁的额头上冒出了层虚汗。

    太子妃哪里是疯了后得病了,是,得病后疯了。

    这要说到,当初得知刘嫔出事以后的皇后,是和太子妃密谋着干脆出一场戏。刘嫔的那个婆子,自己是没有想到,自己被东宫给利用了。是,那个婆子,本是想给刘嫔出气,嫁祸给太子妃。可是,没有想到的是,人家皇后魔高一丈,利用这个事,让太子妃装疯,与此同时,来让皇帝产生同情。因为皇后知道万历爷对宗人府存有一种打从心底厌恶至极的感情。等到那个婆子醒悟自己被皇后设套了,改变口供时,其实这个婆子已经彻底掉进了皇后的圈套出不来了。

    皇后只要万历爷看到一个现实,太子妃疯了。

    这样一来,可以证实,东宫是被人陷害的。只可惜,谁想到,皇后自己都没有想到,太子妃不知道在哪里染上了病。好了,太子妃装疯想装到病好的时候,病发了。

    发的这个病,正好是九公主那个病。

    没错,七爷府上的小世子病了,因为与九公主接触过,患的是和九公主一样的病。等到九公主宫里前几天,突然爆出照顾九公主的奶娘与宫女都死了时,大家才知道,九公主这个病原来不止会传染给小孩子而且会传染给成人,并且害死成人。

    照顾小世子的是七爷的一个小妾。一个小妾而已,其实,关系本该不大。可是,听说照顾九公主死的那个宫女,平常和九公主接触不多都能被九公主害死。因此,七爷府上人心惶惶了。大家都很害怕,害怕不止是那个小妾被传染了而已。

    反正,九公主病好以后,貌似,照顾九公主的人,病倒的,远不止那两个死的。况且,连太子妃都被染上了。太子妃,只是以前和九公主玩过几次。谁都不知道太子妃是怎么被九公主传染上的。

    这件事,幸好皇后把事情捂住了,没有让外界的人知道太子妃其实不是疯了,而是真的病了,把太子妃隔离了起来,否则还得了。皇宫里全部得大乱,首当其冲是他们东宫。那些反对东宫的朝廷大臣可以借机生事,毕竟东宫现在地位也不是很稳,大皇子的病,又刚被李敏给治好了。

    卫立君在犹豫着是不是该把整件事告诉给李敏听,因为李敏好像都猜出来的样子。

    前面,一个人影在走廊的拐弯口闪现出来,灯笼仔细一照来者,轮廓十分熟悉,那人看见李敏,是急急忙忙走过来跪拜:“臣许仁康参见隶王妃。”

    许仁康,许太医,真是巧。这人前段时间刚向她借过书求过学,想拜她为师的她表哥的老乡。

    “您是——许太医?是被七爷请来给七爷府上的病人看病的吗?”李敏是没有想到七爷会把许仁康请来,外面的人其实都不知道她和许仁康这层秘密的关系,这算不算是阴差阳错,毕竟那个卫立君吞吞吐吐的半天吐不出一个实字,真不如直接问许仁康来的直接。

    许仁康接到李敏故做陌生的眼神,知道彼此的秘密关系必须捂着,于是婉转说来:“隶王妃医术精湛,臣许仁康与太医院里众医士一样对隶王妃钦慕许久,特过来拜见。七爷请臣过来,一是七爷对臣的信任是臣的福气,二是太医院里诸如刘太医周太医等,在皇宫里值守,抽不开身来。”

    知道自己婆婆之前请周太医都请不过来,所以能知道许仁康这话是没有错的。

    七爷等人,在旁似乎听不出他们两个之间的对话有什么异样。

    一行人,在快要走到那个患病的小妾被隔离的小院时,七王妃站住了脚,同时喊住了七爷:“王爷,太医和隶王妃都在这儿,交给太医和隶王妃吧。我们过去,只怕给太医和隶王妃都添麻烦。”

    卫立君立马转过身,对七爷说:“请七爷留步。”

    七爷听他们两个人的话,只好停住了脚。

    李敏和许仁康趁他们几个磨磨蹭蹭的时候,赶紧交流了几句。

    “你进去看过病人了吗?”李敏问。

    许仁康道:“进去看过了。幸好之前有先请教过王妃,小生十分谨慎,头戴面罩,手上用布包缠,同时,不敢接触病人接触过的任何东西,不敢对着病人的口鼻。一次进去看病人的时间也不敢过长。看完病人以后所用衣物全部脱下用热水煮沸清洗。”

    这是之前,李敏在医治十六爷的时候,虽然十六爷得的不是传染病,但是,基于传染病在哪个时代都好,隔离预防工作最重要,所以,用笔先写下来的一些预防措施,刚好借给许仁康看过了。

    “病人有何症状?”

    “全身寒战,高热,出疹,但是,又不太像天花。”

    “有没有上吐下泻?”

    “没有。”

    “还有何与其它病人不同的症状?”

    “呼吸急促,病危时,喘不过气来,好像肺部涨满了水,能听见痰液涌动。”说到这里的许仁康,看见李敏忽然在院子里停步,转身问,“王妃是不是知道这是什么病了?”

    什么病,这样剪短的碎片信息,根本不能判定究竟是何种传染病。只知道,很多传染病,都会变成严重的肺病导致呼吸衰竭死亡。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这个病,在儿童里病死率较低,成人病死率高,并且,儿童到成人的传染过程中,传染病毒貌似起了一些变化,导致成人发病的时候,起病急,发展快,这是成人致死率高的一个重要原因。

    这样的病,恐怕到了现代也能引起恐慌,因为病程发展太快,根本没有给大夫想法子究其病源的时间。

    在古代,想做什么病毒检测也不可能。现在,不是想着是什么病毒的时候,而是,该先想着怎么治病的时候了。必须是,把所有有可能传染的病人先隔离起来。

    “把接触过患者的人,全部隔离,不能与外界接触。疾病的潜伏期,即发病之前,与正常人没有区别没有发病的时间,按照现在所得到的情况判断,应该有半个月以上,因此,这些人,必须隔离到半个月以上。”李敏当机立断,先吩咐卫立君,“你把这些话和七爷说,务必让七爷必须按照我的话去做,这事可大可小,望七爷能配合。”

    卫立君一面点头答应,一面,却没有亲自去和七爷说话,是跟在她身边。

    许仁康都觉得这人奇怪,不是一个公公吗,为什么提着李敏的药箱。

    李敏想起老公的顾虑,没有迈进屋里看病人,在隔壁的院子坐下。

    其余的人站在她面前,都在等着她发话。可以说,现在这些人都束手无策了,全寄望在她一个人身上了。

    “小世子病好了,是不是?”李敏沉思半刻之后,问。

    “是,我昨日来的时候,能看见小世子被奶妈抱着在院子里散步。”许仁康说。他是昨天,才被七爷请过来给人看病的。这说明,小世子好了以后,小妾才发病,而且,小妾发病不到两天,已经如此严重。七爷府里的大夫处置不了,只好请到太医院,才知道九公主的事,把所有人吓到了。

    “和七爷说一声,我想看下小世子。”李敏道。

    “看小世子?”许仁康等人表示出疑问。

    小世子病都好了,看小世子有什么用。

    “事不宜迟,把小世子抱来我这儿,借我半个时辰。”李敏这话是直接对着卫立君说。

    卫立君到此只有苦笑的份了,只见她总是把比治病更难做的沟通的活儿,全丢给了他去做。不得不说这是个何其聪明的女子,可能一开始答应让他跟来的时候,已经怀有这种打算的。

    “倘若是为了给人治好病,奴才会尽力去做。”

    李敏看着他低下去的脑袋,眸里冷光一闪:“卫公公这话是说,本妃抱着自身极大风险来七爷府上,不是给来病人治病的?”

    “奴才绝对不是这个意思!”卫立君肯定死也不敢这样说,主动跪下请罪。

    “行了,不要忘了你是你主子派来的,目的和本妃一样,只是为了治好病人的病。”李敏一句话打发他,“事不宜迟,病人现在情况危急,愿意不愿意救这个病人,不是在本妃,是在你和皇后娘娘了。”

    卫立君不得不佩服死她这个口齿伶俐,跪下叩了个脑袋,起身走去七爷那里交涉了。

    七爷和七王妃那边,为这个事情稍起争执。应说,七王妃对小世子生病这事本来意见已经颇大。小世子不是七王妃的亲生子,是妾生的孩子。在七王妃看来,那个小妾其实活该去死,因为之前小世子会从九公主那里把病传染了过来,全都是由于那个小妾好高骛远,心计颇深,知道宫里九公主受宠,无论如何上次在进宫的时候,非要缠着七爷把小世子带进宫里和九公主玩。

    现在好了,这个小妾是要整个王府都害死了。

    “我知道你讨厌她。她做的事既是愚昧又害人不浅。”七爷苦口婆心劝说七王妃,“可是,不管如何,小世子是我的孩子。你是这府里的主母,世子也是你的孩子,你到现在都没有孩子,世子不是刚出生都抱到你膝下认养,认你为母亲的。”

    她现在是生不出孩子,但是,谁能保证她今后一定是生不出孩子。她只是选择比其她女子晚点生孩子罢了。因为她嫁给七爷时不过才十四岁,哪比那个小妾,年纪比七爷还大。

    “七爷此话是怀疑妾身有毒害世子之心了?”七王妃在七爷面前低垂着头,泫然欲泣,脸上尽显委屈地说,“妾身倘若有心想谋害世子,当初,就不该阻止七爷带世子入宫。不说世子是不是因此染病都好,谁都知道那九公主因为受宠,上至皇上太后,下至后宫众妃,哪个不因赶着皇上的口味对九公主百般示好,九公主年纪小但已颇显刁蛮谁不知道。宫里哪个公主性子其实不被皇上太后宠到刁蛮任性的?做皇室男儿的,反而还吃亏一些。是祸本就该避着。”

    “是,你说的都对——”

    “那就对了。如今,既然七爷费尽心力,和皇后娘娘一块,才请到了隶王妃过来。七爷怎能不顾全大局,把小世子送过去给隶王妃看看。隶王妃难道能吃了小世子害了小世子?七爷不是不知道,之前隶王妃刚传给七爷的那段话,分明在说这个病极不简单,一旦扩散开来或许后果不堪设想。七爷现在不是该全力配合隶王妃找到治病的法子吗?七爷,你肩头上承担的不止是小世子一人性命,是全府上上下下的性命,难道,小世子的亲娘的性命不重要,不是人了?”

    七王妃最后面那句话的反攻,让七爷黑了脸。这可好了,变成他不是人了,想置儿子的亲娘生死不顾了。

    实际上,他们逼李敏过来,是想让李敏把上次用来治大皇子的神药拿出来的。因为眼看这个病人呼吸急促的病,与大皇子的病有些像。

    哪里知道李敏不仅没有拿出神药来给病人治病,反而要他们把小世子送出来,完全不照他们计划的版本去演。

【132】新疗法

    许仁康试图将李敏的药箱拎起来,结果,发现自己拎不动,天,里面是放了什么东西,大石头吗。

    面对许仁康诧异的脸,兰燕女侠轻轻松松把药箱拎了起来挪进了里头的房间里。

    得到了七爷的允许,世子被卫立君亲自抱了过来。孩子被抱来的时候,在睡觉,而且,睡的挺熟的。可见今天一天,孩子在王爷府里很闹。白天玩的尽兴的孩子,夜晚都会睡的比较沉。

    这个孩子年纪毕竟还小,不知道自己亲娘病了。或者是说,这个孩子被人养到没有什么心计。

    李敏打量这个孩子,大概是四五岁的年纪,不大不小的年纪,这个年纪的孩子,脑袋如果提早开发,犹如皇太孙那样,本是不会人云亦云,能学会点小算计的了。

    “睡着了。”卫立君抱着沉睡的孩子问她,“是不是要把世子叫醒?”

    “交给我的人。”李敏示意兰燕将孩子接过手,“留意些,不要把孩子吵醒了。”

    世子在从卫立君手里转到兰燕手里时,轻微动了下。兰燕赶紧把孩子送进到房间里,李敏随之进去的时候,示意许仁康进来,但是,没有让卫立君跟进来,对卫立君说:“请卫公公在花厅里坐。”

    “隶王妃。”卫立君上前一步,“王妃之前答应让奴才为王妃打下手的。”

    “公公之前不是帮本妃做了很多事吗?已经是帮本妃打下手了。本妃的侍卫需要在屋里帮本妃的忙,所以,本妃从此刻起的人身安全,都掌握在卫公公手里了。卫公公的责任更为艰巨。”

    卫立君张口,碰到她的眼睛,一碰之后只好低下头去:“奴才明白了。”

    李敏进去后,许仁康把屋门拉上,不忘在卫立君那张脸上又打量两眼。这样秀气美丽有气质的公公真属少见,平常他在宫里走动他都没有见过。回头,有些八卦地问李敏说:“王妃,莫非这位公公懂得医术?”

    “可能懂得一些吧。”李敏淡然地一句带过。

    许仁康却是悟到:“莫非,此公公是想在王妃这里偷师学艺?”

    像他许仁康,巴不得快点取得李敏的信任,将李敏的技术全学过来。不是为钱为名也好,因为追求医术,理应是每个大夫心里所追求的理想。

    李敏回头,反而在许仁康那张脸上扫了两下,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故意装傻,还是说本来就这样傻。

    既然一开始介绍时都已经对她说了是皇后娘娘的人,皇后娘娘难道是傻的,让这人来她这里只为了帮她,皇后娘娘图的也就是她李敏那点为傲的医术。她李敏,其实除了这点医术让许多人梦寐以求的话,也没有其它的了。说来说去,人都是怕死的,无论是一穷二白的贫民百姓,或是位高权重的皇帝皇后,一个样,有钱还不一定能买命。

    花厅里,卫立君哪里能坐的下来,望着那扇紧闭的屋门,他来来回回走了两圈。走廊里待命的丫鬟,躲在暗处偷窥他美丽的脸。

    卫立君眉角微微一挑,拂起袍角,坐在了花厅里的梨花椅上。

    趁这个机会,端着茶盅的丫鬟迈过了门槛,迈着窈窕的小步走了过去:“请公公喝茶。里头按照七王妃吩咐的,给公公泡的是罗汉果。”

    “代奴才谢过七王妃。”卫立君伸手接过茶盅,下巴微点。

    丫鬟垂眉低头,像是红了脸,立在旁边,等他品茶。

    揭开茶盖,卫立君闻了下里头的茶香,屋外院子里像是来了道风的样子。

    追着李敏过来的许飞云和朱理,趴在七爷王爷府上的屋檐,并没有惊动到这里的侍卫。本来,朱理想去揭了病人住的那间房屋顶上的瓦砾,看看里头的病人究竟是病的怎么样。结果被许飞云拎起后领子,要甩到西伯利亚去。

    知道哥哥这个朋友武功盖世,突然被拎了领子的朱理还是大惊失色,感觉自己突然间是变成了小鸡,形同成为许飞云老鹰爪子下的猎物,只有被蹂躏的份儿,于是,小朋友都畏缩起了手脚讨饶了起来:“许大哥——”

    “知道叫我一声大哥,我与王爷交情深厚,你这个小弟弟莫非是要置于我不义之地?你跟我出来,你出了事,王爷不得把我宰了,我看我还是先把你宰了为好。”许飞云撇着淡淡的眉毛说着把人宰了的话。

    朱理被寒风一吹,真是打了个寒噤道:“小弟知道错了。”

    “错了什么?”

    “不该鲁莽行事。”见许飞云没有放手,朱理沉住气,再加上一句,“我大哥都信任我大嫂的每一句话,我更不该不信任我大嫂的话。”

    “小理王爷能明白是非最好不过。毕竟,未来,护国公府里,除了王爷王妃以外,还得靠小理王爷扶持。”许飞云说完这话,才轻轻放开了小主子的衣襟,随之一个鞠躬,“刚才草民有冒犯小王爷的地方,请小王爷恕罪。”

    “许大侠做的对,小王绝对不会怪罪。”朱理轻轻扶起对方,眼里同时闪过一抹诧异。诧异在许飞云刚才那番表态,说明许飞云是认同了李敏为自己的主子。许飞云认同李敏,可是完全不关他们兄弟的事,完全是被李敏的能力所折服。

    许飞云与小兄弟坐在屋檐上,眸子一射,到了对面的花厅里,能看到那扇紧闭的房门,以及花厅坐着的那个犹如女子一般如花似玉的美男子。

    “许大哥可是认得这个人?”朱理贴近他耳边轻声地问。

    许飞云眯眯犹如冰山雪峰的眸子露出一丝锋芒,道:“不认得。”

    不认得,为何表情如此严肃?

    许飞云叹一声,教教小朋友:“不认识的人,不知道来路,才会觉得可怕。从他走路的步伐可以看出此人至少是练过功夫的。不知道是师从何处,下盘极稳。皇宫里的大内高手我基本都认得,但是,真是以前从没有见过这个人。此人自称是皇后娘娘的人,那真得让我都另眼相看了。皇后娘娘宫里如此了得的人,难道皇帝不防着,不知道?”

    朱理因他这话,再望到对面时,恰好卫立君闻了茶香抬起头,像是随意地往他们这边望了过来。朱理内心里一惊之下刚要闪躲,被身边的许飞云按住了肩头。

    “不用动。”许飞云慢条斯理的声音说,“早在我们来到这儿的时候,他已经察觉了。正因为察觉了,所以他没有轻易动手。”

    “对付我们?”朱理讶问,“他一人对付我们,还是说,通知七爷府上的人。”

    “不。”许飞云笃定道,“他认得你是谁,所以,通知七爷府上的侍卫过来,毫无用处,并且打草惊蛇。”

    确实,通知了七爷王府上的人有何用处。他是护国公府的二少爷,来七爷府上坐客,没有事先通知就是了,七爷知道他来了又能如何,总不能把他抓起来或者赶出去吧。

    “许大哥说的打草惊蛇是——”朱理眸子里闪过一抹狡黠的光。

    这个人,如果他们不在这的话,或许已打算对进到屋里的李敏动手了。具体怎么动手,虽然不知道这个男人心里是有何盘算,不过既然是被自己的主子派来,自己没有半点收获回去,怎么和主子交代。

    如今这个卫公公心头应该是心急如焚。

    卫立君能从黑暗里辨认出朱理那翩翩小王爷尊容华贵的影子,令他需要警惕的反而是朱理身边那抹竹布清影,在翩然之中犹如逍遥世外的一支玉竹,给人高高在上高不可攀的感觉。

    是听说之前无刀之王潜入护国公府行刺失败了,把西厂的公公都给连累了,在锦衣卫和东西厂里引起的后遗症遗留到了现在。没有人敢再贸然潜进护国公府里了,因为都不知道朱隶在自己府里窝藏了哪些武功盖世的高人。无刀之王在武林圈子里,论刀术,排行榜算是前三的高手,都能在护国公府里没有个全尸回来,想想都可怕。

    “小理王爷,要不,你在这屋顶上等草民片刻,草民下去和此人过几招,刺探是何来路。”许飞云眯了眯幽冷的眸子,并不拔剑,手指尖捏着那支消遣的玉箫这样翩然下去对付强敌。

    朱理因他这句话,在喉咙里卡了鱼骨似的,出不去声音。

    只见院子里忽然落下来一道人影,屋前屋后侍候的几个丫鬟当场惊呆,欲出声尖叫时,黑暗里发来的数枚不知道什么东西,一一飙中这些惊吓过度的女子的穴位,三四个丫鬟全部身体一软,栽倒在了地上。

    这一切都静悄悄的,只有风声掠过土地,发出呼啸而过的响声。

    高手对决,惊鸿一现。

    朱理瞪大了一双眼睛,目不转睛。

    放下手中茶盅在桌子上的卫立君,并不急于站起来对敌,因为很清楚对方是来自哪里的人了,也大致能推测到对方突然下来的目的,所以轻轻一笑,道:“来客是想找隶王妃的吗?隶王妃有令,暂时让在下负责把守门口,不让任何人进入屋内。”

    “不,草民是来会公公的。”许飞云跳上了台阶,单手负手立于门口,左手手指间把玩的玉箫,在灯光下像是镀了层朦胧的光。

    卫立君看他手指间的玉箫,是看不出这把箫有什么名堂。北峰老怪要是不出剑,少有人知道北峰老怪的真面孔,大多数人想象中的北峰老怪都是一个年级七八十老态龙钟的老头子,那是许飞云过世的师傅了。

    “杂家与公子并不认识,不知道来客是何人?”卫立君问。

    “公公并不需要知道在下名讳,但是,在下看公公眼熟,希望能和公公切磋几招。”许飞云依旧负手言谈。

    卫立君则起立拱手:“杂家才疏艺浅,根本不能和公子相提并论。请公子放过杂家。杂家只是遵从隶王妃的命令,不想让任何人打扰隶王妃治病救人。”

    “公公真是谦虚过头了。”说完这句话,许飞云不等对方再做谦词,忽然手里玉箫犹如长剑一样直指对方胸口。

    卫立君像是受了一惊,慌乱之间退了两步,此等粗略的闪躲方式当然是闪避不过对方锋利的剑招,只见电光火石之间,他心口正中上被玉箫的头指在了正中间。

    朱理皱了眉头:怎么?武艺平平?连这样一剑都躲不过去?还怎么打?

    “公子还是不信吗?”卫立君唇角像是翘起一丝无奈的弧度。

    许飞云的眼,在他脸上再盯了下,才慢慢收回了手指间夹的玉箫,道:“公公承让了。”

    “不,是公子饶了杂家一命。”卫立君说着再次拱手道恩的样子。

    屋门这个时候一开。在朱理在屋檐上打了个呵欠的时候,卫立君眼底里闪过一抹不留痕迹的光。朱理听见开门声从屋顶上坐起来,用力看着从房间里走出来的人。

    走出来的人恰是他大嫂李敏。

    李敏抬头,见花厅里突然多了个人。许飞云对她像是有丝羞愧地先抱了抱拳头,以示歉意。李敏锐利的视线一扫,直接马上抓住了在屋顶上偷看的小叔。

    朱理扒拉起了脑袋:真糟糕,说是自己大嫂眼睛锐利,还不如说是大嫂那个脑袋,比世界上任何人都聪明,不用看,都猜得到他跟来了。

    李敏就此是懒得对这两个不听从她命令跟来的人说些什么话了,李大夫向来最讨厌,最懒得不听从教诲的人。

    回头,李敏对屋里的许仁康说:“由许太医去给病人治疗吧。”

    许仁康立马走了出来,拿袖管抹抹额头上的汗,目光里微微一丝惊疑不定,张口想说自己恐怕能力不足时,接到李敏那眼神,马上改了口:“臣会全力以赴。”

    机会是不会留给其他人的。她刚在屋里是教了许仁康怎么找静脉和抽血。许仁康要么立马抓住机会学习了,要么,她以后只能不再教他,教给其他人。

    在许仁康走去病人小院的时候,李敏对着那个留在原地好像不知所措的卫公公说:“卫公公,之前有劳卫公公做侍卫的工作了,既然,我们护国公府里的侍卫来了,卫公公如果愿意去帮许太医如何?”

    卫立君和许飞云同时一震。卫立君是因为之前刚错失最好下手时机正懊悔不知道如何进行下一步时,没有想到李敏突然给了他机会。

    许飞云震的是,她刚才把他当什么了?侍卫?奴才?

    不过也没有错,他到护国公府里除了蹭吃蹭喝看热闹以外,能支付给护国公府酬劳的也只剩自己这身武艺了。

    “奴才绝对不会辜负隶王妃的期望。”卫立君单膝跪下,像是诚心诚意地说。

    等卫立君快步走出去追许仁康,许飞云眸子微夹,像是露出一抹笑意:“我们家主子终究是聪明过人,耍的人团团转。”

    “倘若许大侠不喝酒不说话,没有人会嫌多。许大侠吃酒吃多了。”李敏扫他一眼。

    许飞云连忙抱手投降:“草民是喝酒喝多了。”

    此时朱理已经从对面的屋顶上跳了下来,明明许飞云都没有喝酒,不知道李敏为什么要说人家喝酒了,但是,许飞云都承认了自己喝酒,或许人家真的是喝酒了,怎么说,都是自己大嫂的智慧顶呱呱一流的。

    “大嫂!”朱理拱手,“我来了,没给大嫂添麻烦吧?”

    “你来都来了。”

    朱理抬头,看一眼李敏那沉静之中十足与他哥一模一样的威信,缩了缩脖子。

    “许大侠可以先带二少爷回去。毕竟是你带二少爷过来的。”李敏以一种你必须负责到底的口气与许飞云说。

    许飞云耷拉了两边肩头,嘴里溢出一丝无力:“是——”紧接:“但是,王妃之前,不是说有草民在,可以负责在这里给王妃把门吗?”

    “原来许大侠喜欢给人看门?”

    许飞云一囧,他这是无意中把自己说成了看门狗。

    “草民,愿意给王妃看门——”

    李敏转身,也不和这两个鲁莽闯进来的闲人说话了,她的工作没有做完呢,转身进了屋里,照样两扇门闭紧,大门紧闭,任何人不得进入。

    朱理干脆坐下来,拿起那杯卫立君没有喝完的茶,揭开盖子一看,像是微微吃惊地说:“罗汉果?”

    “怎么?罗汉果不能泡茶吗?”许飞云感觉他这句惊叹有些奇怪。

    朱理微撅的眉角显出一丝纳闷地说:“他不是说自己是皇后娘娘的人吗?我只记得,皇后娘娘好像是不喜欢罗汉果的。”

    照理说,奴才为了迎合主子的喜好,主子不喜欢什么,做奴才的肯定是不敢说自己就喜欢主子不喜欢的。

    那倒也是。这样说来,这个卫公公的地位身份,真不可小看,或许在皇后娘娘心里面的地位超人一等,导致皇后娘娘都可以允许其人喝自己都不喜欢的茶。

    朱理对罗汉果茶一样是兴致缺缺,他喜好吃龙井等正宗的绿茶解腻,把人家吃过的茶放一边,刚随手拿起来看,不过只是好奇。回头,想起了自己大哥不知道回到家里没有,要是回去了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会不会大发雷霆。这一想,他还真有些焦头烂额。

    要他说,今日府里本就发生了大事,大哥心情一定不怎样。

    许飞云走到屋门口晾着北风刮,闻到风的味道,都能辨别出:“那寒风是要从北峰上下来,只是,这边湿冷,把寒气困住在了京泰山外。”

    “这么说,这段时间不会很冷?”朱理问。

    “是。”许飞云微锁眉宇,完全赞同李敏的预感,“这样的天气,乍寒还热的,不是什么好事。”

    大概是因为这样的天公不作美,导致他大嫂被迫来这里铤而走险。

    朱理一只手指摸在眉头上,在想着那时候今日早上,李敏刚带他去过的地方,说是给他看新药。但是,去到那里,即便知道有人盯着那里没有能看到新药,可是,仅从徐掌柜的表情,貌似可以看出,这个新药可能出了什么问题。

    七爷和皇后娘娘非要请李敏过来,莫非也都是想着李敏手里这个新药或许能治百病,应付此次可怕的病情。可是,倘若他大嫂手里变不出这个药了呢?

    越是珍贵的药越是稀罕,不是说有钱就能变出来的。朱理想到这儿,整条眉毛都挤成了个疙瘩。直觉里,他大嫂要不是真是神的话,如何能化解此次危机?想都没法想。

    没错,青霉素是人类发现的第一种抗生素,是可以治疗很多种传染病。问题在于,第一,青霉素不是真的可以包治百病的神药,有些传染病病毒对于青梅素是不敏感的,即用青霉素来治疗是无效的。在这个古代,连病毒检测手段都没有办法的情况下,用青霉素来治疗来历不明不能确诊的传染病,或许能成,也或许完全不能成。

    更何况,青霉素在古代的产量几乎是微乎其微,李敏手里仅存的那点青霉素早就用完了,新的还没有生产出来,哪怕她现在手里有,也绝对不敢把如此珍贵的药冒险浪费在不知名的病毒上。

    大夫治病,在仅限的条件之下,是必须讲究效率的,不能不计算成本和时间的。

    李敏于是回想到了当初治疗爆发性传染病时,很多专家都热议过的,包括非洲流行的埃博拉,最终在发达国家都没有发明出治疗新药并且保证治疗用的新药能足量供应的时候,医生们只能采用的一种方法,却是最安全,副作用做小的方法。

    血清疗法。

    古代没有离心机,按理来说是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分离出血清和红细胞,而且,也没有现代那种手段来提取血清给人输抗毒血清。但是,血清是人体血液的组成部分,只要受血者和供血者的血型相配,不会发生溶血反应,用疾病康复了并且具有了抗体的患者血液,输入给病人来治疗,不失为一个尝试的方法。

    她的血型为o型血,o型血,理论上,o型血为万能输血者,但是,不可以接受其它血型的血。在这样的情况下,或许可以简单做个交叉配血试验,如果世子的血能与她的血相溶不发生反应的话,可以粗略判断世子的血为o型血了。

    交叉配血的话,没有离心机,只能是用静置血液的方法,等待血液自然分层。这个方法耗时。为此,李敏采取了两种方法,一种是等待血液自然分层,来进行交叉配血,另一种方法,是采取古代滴血认亲这样的法子来尝试血型相配,这也是现有条件下唯一可以做的事了。

    在李敏在屋里耐心等待自己的血与世子的血液标本是否发生凝结的时候,那头,只接受了李敏教导的怎么给病人抽血的许仁康,全副武装之后进了病人的房子里,给病人尝试抽血。由于那个时候李敏只给他演示一遍,并且只让他自己试了一遍,许仁康根本只能算是初学者,哪怕是病人很明显的血管,他都必须费了很大的劲儿来仔细琢磨确定,再抽血。

    卫立君跟在他后面进来,看见他用的器具不仅奇怪,而且给病人治疗的手段更是奇怪,有点像是给病人针刺放血,因此抱了很大的疑问:“隶王妃是说,给病人针刺放血的话,可以治好病人的病?有没有说是针刺哪个穴位?”

    “不,不是。”许仁康指着李敏给他讲的血管,在中医看来更类似经络的东西说,“隶王妃只说,用这个小针扎入血管里面,可以抽取到病人的血液。”

    “接下来怎么做?”卫立君追问详细,根本不敢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节。

    “隶王妃只说把病人血液抽取过后,不要玷污了自己和其他人,小心装好之后送到她手里,没有其它了。”许仁康说完,继续专心钻研怎么给病人抽血。对于这个初学者来说,不能说这是一个比较吃力的活儿。

    他是针灸能手,但不是抽血能手。

    卫立君在他后面,犹豫不决,一方面不敢遗漏了李敏好不容易外传出来的这个医术,虽然在他看来这个医术好像有点邪门,前所未闻,另一方面,他心里隐隐约约猜到了,李敏刚才那是用了调虎离山之计,让他先走一步,免得让他那里呆着刺探到其它信息。

    等到许仁康把病人的血好不容易抽出来了,两个人拿着这个珍贵的血液走回到院子里去会李敏。这时,李敏大致也可以判断出世子的血液,与自己相配没有发生凝结,粗略可以判断出,世子的血应该也是o型血。

    许仁康这个抽出来的血大概是没用的了,不过,没有关系,她先收着。接着,她把世子的血液交给许仁康,让许仁康注射到病人体内。她刚才叫许仁康先去给病人抽血,确实是一方面想调走卫立君,不知道还有交叉配血这个重要步骤,另一方面,不让他知道她是抽了谁的血来用。

    这些事情做完,时间过去了三个时辰,都已经到了半夜。

    许仁康去给病人输血,并且,按照李敏的命令在那里守着等待病人的病情变化。李敏则决定回去了。因为,老公派了人过来,在七爷府上门口候着的了。

    护国公的人,都是黑头黑脸黑衣的,看起来怪吓人的。七爷府上那些经过七王妃严格调教家风严厉的家仆们,看到护国公的人,都一样能被吓出心脏病来。

    七爷急急忙忙率人出门迎接。同时,七王妃到了李敏这里接回小世子。

    小世子只负责提供血液样本,其实在抽完血之后早可以回去的了。只是,见七爷夫妇貌似并不急着来接小孩子,李敏也就不急着归还,因为眼看这个孩子在她这里反而睡的更沉了,不仅没有因为她抽血的时候大哭大闹,是睡的都说起梦话来了,好像在她这儿更安心一些似的。

    “病人本妃先交给许太医和卫公公了。本妃先回护国公府,有什么事的话,到时再说。本妃也不是神医,只能是尽力而为。”

    李敏放言这话以后,七爷和七王妃脸上都显出一丝迟疑。看起来,是对她的说法不太相信。不见李敏有用到之前用来治疗大皇子的神药的迹象。

    一眼能看出这两人脸上那样明显的表情,李大夫不怕将丑话说在了前头:“上次用来给大皇子治病的药,已经用完了。”

    “什么?!”七爷和七王妃齐声惊叫。

    李大夫神情十分淡然:“那药也不是可以包治百病,只不过用来治疗大皇子的病刚刚好。”

    七爷、七王妃立马收起脸上刚才的失态,道:“隶王妃医术过人,我们自然信得过。”

    “本妃也不是神医。如果今晚这个病人能转危为安,再说吧。”

    七爷夫妇两人神情惶惶不安,耳听李敏这个口气不是百分之百的有把握。李敏倒是不忘对他们两人说:“和病人接触过的人,赶紧隔离开吧。”

    对传染病,隔离预防,才是重点。

    七爷惶惶然,答是,一定遵照她的话照做。

    送她到了门口。

    护国公府的马车停在那里。伏燕奉了朱隶的命令亲自来接她回去。朱理和许飞云,是在七爷夫妇来之前,先提着剑离开七爷府了。

    回护国公府的路上,李敏在马车里靠一会儿的功夫,忍不住疲劳打一个盹儿即睡了过去。

    朱隶在书房里来回地走动着,根本停不下步子。回到家,听说她又被人请去给人治病时,他差点控制不住自己。

    是,知道她是大夫,给人治病是她的天职,她的工作,他不该阻拦。可是,她的手脱臼后还得养着,没有全好。再说了,她肚子里的小孩?。

    所以他没有去亲自接她,怕去到那里忍不住发了脾气,在人家家里当众失态,那就不好了。

    家丑毕竟不可外扬。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都可以在家里自己人之间解决。

    “王爷,坐会儿吧。王妃她有分寸,知道进退。”公孙良生劝着他说。

    朱隶发现自己静不下心,听不进去,什么时候起,他的心没有一刻不挂在她身上的了。

    “她是很聪明,本王知道。她考虑的事情,她顾虑的事情,她如今冒险去七爷府,不过也是在为本王考虑后路,本王都清楚。正因为清楚,本王这颗心头才揪着。”朱隶坐下来,手按着桌子,一时千言万语涌在心头。

    他想她不用那样辛苦,他娶她,不是让她为他千辛万苦,马前马后劳累的。

    公孙良生听他这句肺腑之言,倒也是无可指摘,一时无话可说。

    朱理先回到府里,直接走进大哥的书房里,说:“大哥,我回来了。大嫂的马车在后面。”

    接到主子的眼神,公孙良生问:“王妃去到七爷府上都做了什么?去看病人了吗?”

    “病人没有看。”朱理从公孙良生来问话都可以看出大哥复杂的心情,微笑道,“大哥你放心吧,大嫂知道事情轻重,是不会轻易把自己置于危险中的。”

    “没有看病人,那是——”公孙良生和朱隶却不由犯了疑问。

    没有看病人,却被人请去了给病人看病,前后貌似矛盾。

    “大嫂貌似在那里遇到了熟人。一个叫做许太医的,对大嫂很是恭敬。大嫂让他代替自己去给病人治病。”朱理说。

    原来如此。公孙良生再问:“王妃是用了何种法子诊治?”

    “公孙先生,你问我,我真不知道。我大嫂给人治病,从来不太喜欢他人在旁旁观的。”朱理一本正经地说。

    李大夫不爱人旁观自己治病,除了顾及病人隐私以及不想让旁观者令自己分心以外,更重要的是遵循现代医学避免感染的原则。

    给传染病病人看病,以及抽血输血等步骤,更应该遵循这个原则。越少人围观越好。然而,这样的原则,没有学习过现代医学体系的古代人并不是能听懂的。

    公孙良生既然问不出个所以然了,只好住了口。

    反正看朱隶的样子貌似都不想问。

    说是王妃的马车到了护国公府门口。朱隶几乎是一跃而起,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一个飞影直奔出屋子。

    其余人跟在他后面,只瞧着他余影。

    “王爷。”

    齐齐跪下的家仆们中间,朱隶看都没看,擦身而过,一跃跃上马车,从兰燕掀开的车帘钻进去。兰燕轻声说:“王妃回来的路上就睡着了。”

    可见她累的。

    蹑手蹑脚走进马车里的卧榻,低头俯瞰她的脸。她酣甜绵长的呼吸声,让他都无法忍住自己不要出声,手指隔空轻拂过她脸颊,只差不小心会把她好不容易得到的睡眠给惊醒了。对于睡眠的珍贵性,他这个常年行军打仗的最清楚不过。此刻为深夜,是人睡眠中睡的最熟的时间。

    两只手托过她腰间轻而易举把她搂在胸口上,抱了起来。她斜插的发钗拨乱之间,几缕青丝垂落下来,迎风飘扬,风情几许。

    这样看,她真的像极了一只收起爪子的猫咪,惬意地享受这一刻的盹儿似的。朱隶看着都不禁在嘴角上挂上了一抹深长的笑意。平常,或许她不知道,她在他眼里,像极了一只张牙舞抓口齿伶俐的小猫。

    抱起她下了马车,马上抱了她进屋,免得她被寒风吹着了。走的时候,一下车,即对所有人说:“谁再来找王妃,先让其来见我。”

    黑压压跪了一地的人齐声答:“是,王爷。”

    那个时候,时辰快是近凌晨了。太阳的曙光,都能在京郊外的山峰顶上露出些微的肚皮白。

    皇宫里的屋顶罩上朝阳的紫金霞光的时候,皇后娘娘的春秀宫里一如既往,宫女们忙碌着喂鸟、浇花、除草。

    花园里,最美丽的那朵花,必定是要摘下来,插进皇后娘娘宫里富美的花樽,等皇后娘娘睡醒一睁开眼,马上能看见。

    宫里率领众宫女的姑姑,瞧着宫门口来了顶轿子,马上率人迎过去,福身冲轿子里的人喊:“娘娘。”

    从轿帘里走出来的人是华嫔。华嫔素衣淡妆,自从女儿死了以后,是连一点颜色的东西都不能入眼了。

    “臣妾是来给皇后娘娘请安的。”华嫔说,“太后娘娘的福禄宫还是闭门不接客。臣妾只好上皇后娘娘这里来了。”

    “皇后娘娘刚起床不久,不如,请娘娘移步到花厅,先吃杯早茶。”姑姑说。

    “也好。”华嫔应声。

    其实这些对话只是按规矩要说的客套话,说给外面的人听的。

    进了皇后娘娘的宫里,华嫔四下瞅望不见其她人。

    姑姑带人来给她上茶时笑道:“皇后娘娘知道华主子今日要来,所以,叫其她宫里的主子今早都不用过来请安了。”

    华嫔长长地出口气,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女儿的事情刚过,没有想到自己儿子府上又出了事。今年事情一桩接着一桩,让人防不胜防。

    要其她人说,肯定说她敏感了,每年,这个宫里死的人难道不会多。大都是病死的,这也是谁都心知肚明的事。

    大夫不是神医。可是,自从出了个李敏以后,让人是又爱又恨了起来。

    那口茶盅抓在手里不知道喝不喝时,听见珠帘一阵晃动,华嫔急忙地站了起来:“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妹妹快坐吧。这里没有其他人,我们早就是一家人了的。”皇后说。

    华嫔这屁股像是扎了针一样,坐也是坐不下的。一大早赶着过来,不就是为了打听消息,昨晚上一晚上都没有能睡好。

    看见她哪幅焦急的表情,皇后倒是没有责难,深表理解地说:“本宫和你一样,都是心急如焚地等着人把消息带回来。不过,你并不需要太过忧愁。据说,昨晚上,七爷已是把隶王妃请到了府里给病人看病。”

    “那也是都托了皇后娘娘的福。”华嫔起身说。

    “坐,坐。”皇后摆摆手,“本宫这不止是为了你,也是为了东宫。”

【133】有孩子当然不一样

    “卫公公回来了。”

    卫立君进宫的时候,是在午时。

    华嫔喝了一个上午的茶,这个等待的滋味有多难受,不言而喻。

    听见人回来了,华嫔与皇后一块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站起来后,华嫔等着皇后先坐下,自己再坐。华嫔惊讶的是:皇后急什么?

    皇后家里莫非也有病人?

    卫立君翩然玉立的身影进了屋里,冲皇后跪下,说:“奴才回来了。”

    “卫公公昨晚辛苦了一晚上,本宫赐座。”

    伴随皇后这句话,卫立君可以坐在椅子上和主子讲话。

    安置好椅子以后,姑姑率领众人撤出了屋子,拉上屋门。

    皇后问:“七爷府上的病人如何了?”

    “奴才回来之前,病人刚刚病情得到缓解,可能有好转的迹象。太医在那儿留守观察。但据奴才猜测,应该是不差了。”

    “不差?”

    “奴才意思是,隶王妃神奇的医术,救了病人一命。”

    听见这话,即是病人转危为安。病人既然转危为安了,说明,这个无人能治的病有了治疗的法子,不是完全绝望。华嫔的手轻轻抚拍了下胸口,感觉心口里砰砰的跳动踏实了一些。

    皇后脸上略显出轻松的表情,说:“隶王妃果然不负众望。想那大皇子的病,到了众太医都束手无策的时刻,还不是隶王妃挺身而出。”

    华嫔想,皇后这话也只能是私底下说说,再说的话,被太后听见了,太后肯定饶不了皇后。

    果然,皇后接着语气一转:“再厉害的神医,总有自己不擅长的科目。”

    对此卫立君却是不太苟同,口气里略显出了一丝迟疑:“按照奴才来看,隶王妃的医术,可能已经不能以当下大夫们的医术来形容。”

    “公公此话是何含义?”皇后神情微肃。

    “奴才没有亲眼看隶王妃如何给人治病。可能隶王妃知道了奴才是另有主子的人,所以并不放心让奴才跟着学医观摩。奴才只能跟着隶王妃教导的太医观察太医如何给人治病。结果发现,隶王妃所教的法子实为罕见,为奴才前所未见前所未闻的医术。奴才其实想不明白,隶王妃从何学的这些医术。像这样的医术,如果是隶王妃本人自己独创的话——”卫立君顿了一下,有些难以启齿的模样。

    皇后娘娘眸子里微微夹出一丝光:“卫公公请继续说。”

    “奴才语无伦次,请皇后娘娘恕罪。”卫立君低下头,说。

    皇后孙氏道:“华嫔是自己人,卫公公但说无妨。”

    华嫔把腰背挺直,神情一样严肃。

    卫立君见此,只好继续开口:“奴才想,隶王妃莫非是上天的仙子化身下凡。”

    这句话眼看一下子玄乎了。皇后和华嫔都一时脸上凝住,不知道如何评价。

    李敏或许是有些非常人之举,但是,其平常的一举一动,没有任何异常。

    说是仙子?

    是不是过分了些?

    平常百姓们烧香拜佛,崇尚神仙。可是,皇后长这么大,真的是愣着没有见过一个真正的神仙。再说,神仙不都是传说里的事。有点智慧的人都知道,神仙,其实是不存在的。万历爷最讨厌装神弄鬼的人了。皇后也觉得是,装神弄鬼的人可恶了些。

    “卫公公——”皇后叹了声气,“为何口出此言?”

    “因为,奴才解释不了隶王妃奇特的医术从何而来。隶王妃的医术,不是只有技艺而已,是有根有据的医学理论。而这些,不可能是隶王妃一个人所想。隶王妃貌似也从不曾说过,医术都是她自己一个想出来的。”卫立君仔仔细细地说来。

    “她会不会师从了哪个门派?我们都不知道的门派。”

    “不可能!”卫立君斩钉截铁,“一是奴才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门派存在。再是,到至今,隶王妃的医术,只有隶王妃一个人掌握着。所以,奴才猜测隶王妃是不知从何处来到此地的神仙,感觉还比较有根据一些。”

    皇后与华嫔面面相觑。

    华嫔心里琢磨,卫立君说这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李敏是神仙下凡,或是不是神仙下凡,有什么区别?

    皇后的手指在椅子扶手上慢慢地滑动着,微弯的嘴角上那抹深层的笑意,似乎已是有了所悟。

    卫立君这时接上了一句话:“其实,隶王妃见到奴才时,都忘记了她很小的时候见过奴才。”

    华嫔眼皮微微跳了跳。

    徐娘子以前入宫给静妃治病的事,六宫里谁不知道。

    个个都知道。因为每个人,都会派眼线刺探其它宫里的动静。静妃那时候怀了三皇子,胎儿不稳,要滑胎,太医都说不一定能保住。静妃情急之下,派人到外面寻找名医,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缘分找上了徐娘子。

    徐晴医术也算真的好,帮静妃保住了孩子。接下来的发展,可算是戏剧化的了。可能连李敏自己都没有想到吧。静妃之所以对李敏的娘亲没有什么感激之情的原因,在于,徐晴帮静妃保胎之后,三皇子出世,可是,谁都知道,朱璃的眼睛是自出生开始天生患疾,一直不好。静妃认为,是徐晴当初给她保胎的时候,开的药害了朱璃的眼睛。所以,之后徐晴再给朱璃治疗眼睛,静妃一直都认为是徐晴欠了她的,谈何而来的恩情报答。

    静妃早就毁约了,撕毁自己儿子与徐晴女儿的婚约,那是当初徐晴帮她保胎时她承诺下来的东西,可是徐晴害了她儿子的眼睛,她根本没有必要再去履行约定。

    接下来要说到,有一次,徐晴带了自己的女儿进宫见静妃。

    当时静妃和皇后的关系已经很不错的了。所以,李敏有过和卫立君碰面的机会。那个时候的卫立君已是成年,容貌与现在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按理,李敏年纪再小,都理应对他存有一丝印象。

    可是,卫立君看得出来,李敏昨晚上压根对他是第一次见面的感觉。

    “她——忘了?”孙氏眯了眯眼。

    “奴才觉得,这不如问问华婉仪?”卫立君道。

    “卫公公此话又是何意?”

    华嫔眼皮又是一个乍跳。想起李华从家里带进来的丫鬟杏元自个儿唠叨时,经常说过李敏像变了个人。

    “奴才记得,以前,尚书府的二姑娘,从来是不懂医术的。奴才从没有听说过她给谁治过病。突然间,她会给人治病了,而且医术是当今太医院里谁都看不懂的。徐娘子的医术,奴才当初有机会亲眼观摩过,知道徐娘子的医术虽然精湛,可是,和隶王妃的医术绝对不是一个来路的。只能说,尚书府的二姑娘或许真是换了个人。”

    华嫔感觉快不够气用了。如果李敏真的是神仙下凡,那还得了!

    皇帝能允许一个神仙去帮护国公府成为护国公的妻子给护国公生儿育女吗?根本不可能!

    这个性质是不一样的,神仙和只是擅长医术的大夫的定义是相差十万八千里!

    如果普通老百姓都知道了护国公的妻子是神仙,不就是会变成民心变向!皇帝的政权难免不保。

    不说皇帝,再有皇后和东宫,未来的皇帝,不也得防着。

    华嫔越想越可怕,心口处都打抖了起来,早知道自己不在这里听了。早知道,皇后把卫公公都派了出去,却是为的专门去刺探李敏的来历的。

    看来,皇后和东宫的心思,貌似一直觉得,回来的大皇子,都没有李敏来的可怕。

    现在皇后要怎么办,如果李敏真的是神仙下凡?

    华嫔悄悄转过去的眼角,在皇后脸上瞄了眼。

    孙氏嘴角上扬的微笑,好像对李敏如果真是神仙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孙氏说:“卫公公是不是认为,现在隶王妃对本宫并不放心?”

    “奴才是这么认为的。隶王妃听说奴才是皇后娘娘派来的人,已经存有戒心的样子。”卫立君说起昨晚上李敏对待他身份的态度。

    “你没有仔细对隶王妃说吗?本宫与她之间,并没有任何需要戒备的地方。”

    “有,奴才和隶王妃说了,说了皇后娘娘之前给过隶王妃书信。后来,隶王妃答应了去七爷王府给病人治病。但是,在奴才看来,隶王妃并不是因为奴才的话才答应了到七爷王府。”

    “嗯。”皇后点了点头,“隶王妃肯定是想着,自己能早点知道这是个什么病的话,对自己和护国公府也有好处。如此人才,倘若不能为自己所用,实在可惜。”

    华嫔连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了。皇后想拉李敏进入这个阵营,可能吗?在她看来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怎么可能?李敏那个性子!

    据闻,之前八爷一直都在想方设法拉拢李敏,都不见得李敏真的和八爷扭成一股绳。再有之前李敏救了大皇子的命,但是,大皇子想给李敏谢礼,李敏照样不收。李敏像护国公,哪个的边都不沾,拉拢谈何容易。

    皇后那声叹气,真的是十分惋惜,道:“本宫这是真被尚书府夫人王氏给骗了,被害的不浅,早知道,把尚书府的二姑娘和三皇子联姻,而不是赐给护国公,哪有如今这样的麻烦?”

    难得听见皇后如此后悔的感叹,想必那个当事人静妃,该更加懊悔万千。

    至于王氏,自求多福吧。看皇后这个态度,王氏想再见天日,压根是不可能的了。宫里折磨人,可不是单纯砍头这样简单,必然是要压榨到你最后一滴血流尽了为止。否则,万历爷怎么在看见太子妃疯了的时候,会受到惊吓。

    “你回七爷府上。”皇后沉痛思定,对卫立君说,“看最终的结果之后,再给本宫回报。隶王妃既然是有留心本宫给她的信,你再有机会的话,给隶王妃再送一封信过去。”

    卫立君起身,跪下接过旨令:“奴才领旨!”

    华嫔只听,自始自终没有发出一句声音。

    护国公府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的滋味,李敏算是尝到了一回。醒来只见太阳悬挂在窗户上,头疼。

    “大少奶奶醒了吗?”尚姑姑听见动静绕过屏风进来,由于念夏春梅两个丫鬟去厨房给李敏先煲粥了,房里由她守着。

    李敏坐起来,等定了神,看清楚自己面前站着的尚姑姑,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尚姑姑随她回去尚书府以后,在尚书府里被老太太留下了,由于是老太太留着尚姑姑,尚姑姑本就是老太太的人,李敏并不阻止。反正,每次回尚书府,老太太都要留尚姑姑一阵子,可能是老太太留恋尚姑姑的缘故。

    “奴婢是今早上才回来的。回来的时候,才听说二姑娘昨晚上出门了,直到在快到天亮的时辰才回来。”尚姑姑边说,边给李敏后背上放了个软枕,眼看李敏像是不着急下床。

    “老太太呢?”因为这还是第一次老太太把人留到了过夜,所以李敏留个心眼问。

    尚姑姑垂眼道:“二姑娘难道是忘了?二姑娘托奴婢给老太太带过去话。老太太昨天离开了尚书府,启程回自己的老宅了。”

    说完这话,尚姑姑像是偷偷看了眼李敏。

    李敏留意到她这个眼神,嘴角上扬,微然一笑道:“姑姑这是以为,本妃是有意诓老太太,让老太太不能送三姑娘出嫁。结果,三姑娘这回出嫁必定是要受尽委屈了。”

    李莹这一嫁,没有新郎官迎亲,没有母亲,没有祖母,没有姐妹送嫁,婆婆听说也不喜欢这个儿媳妇,可想而知这个婚宴该有多惨。

    可能是史上最悲催的新娘了,比死了老公的还惨,因为嫁过去后是踏进一个人间地狱。

    尚姑姑更加不敢抬眼了,低着脑袋说:“奴婢怎会如此想二姑娘?二姑娘是真心为老太太好,奴婢是知道的。因为二姑娘是个懂得感恩的人,老太太对二姑娘并不算是最不好的。”

    难怪说进过宫里的姑姑不一样,像尚姑姑这样一段话,两面都不得罪人,比起绿柳那些丫鬟,不知道强多少倍。

    李敏懒得管人家怎么想她,尚姑姑和老太太想这样想她李敏是个坏女人也行。反正,大宅院里的宅斗哪家不是一个样。她李敏是不想李莹好过,不想这个没心没肺的妹妹好过,有什么不对的吗?无情无义的人应该受到严惩。李莹这是活该。

    见她想起身了,尚姑姑弯下腰给她放了双鞋子在地上。

    李敏找不到自己的小丫鬟,问:“念夏和春梅呢?这种粗重活不该姑姑来做的。”

    尚姑姑道:“没关系,奴婢本就是侍候二姑娘的。念夏和春梅两个,知道大少奶奶起来后要吃粥,到厨房亲自去给大少奶奶熬粥去了。”

    以前都不见这两个小丫鬟这样积极,竟然两个都去了厨房给她亲手张罗吃的。八成这两人,是听了那个人的话。

    哪个人?还不就是他,她老公。

    因为除了她,也只有他能让她这两个忠心耿耿的小丫鬟听话。

    两个死丫头,是想着,他一定不会害她,所以对他的话都言听计从。

    “尚姑姑,告诉她们两个,我只想吃白粥。不,给我在粥里放点糖——”李敏说着。

    尚姑姑却是觉得她的声音一下子低了下去,像是听不太清楚,于是靠近了一些,问:“大少奶奶是不是觉得身子哪儿不舒坦?”

    李敏忽然伸出去的手指,抓住了她一只手臂。

    尚姑姑的脸色忽然变了下,紧接,沉着地说:“大少奶奶,奴婢再去喊个人进来帮手。”

    李敏摇摇头。

    尚姑姑又说:“那么,让奴婢去给大少奶奶端个痰盂过来,好吗?”

    李敏的手指松开了她的手臂。

    眼疾手快的尚姑姑,利落地马上把边上的痰盂取了过来,放在李敏面前。李敏弯腰,忽然对着痰盂一阵作呕。

    尚姑姑一只手扶着她,一只手慢慢地拍抚她的背,细声地说着:“有了孩子以后是这样辛苦的了,以后大少奶奶应该少熬夜,珍重身子,否则会更难受的。”

    这点她哪里不知道。只是有些事,实在不是她能控制的。

    不知道怎么形容才好,这种感觉。只能说,这个孩子来的有点不是时候。在这么多人,都盯着她和她老公这种严峻的环境之下。皇上,皇后,哪个不惦记着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

    呕了一阵,只把胃里的东西都呕空了,才感觉舒服了一些。李敏起来时,都不敢直起腰,否则会眩晕。这幅身子骨到底骨子是差了些。

    躺回到床上,把腰靠到放着的软枕上,脊梁骨都整个儿舒服了些,李敏轻轻地吁出口气。

    尚姑姑给她倒了杯水过来时,说:“大少奶奶有事尽管吩咐奴婢,屋里没有其他人。”

    原本方嬷嬷是在她屋前屋后忙碌的,只是,尤氏被送走的时候,她老公思前想后不放心,终究是让方嬷嬷一路上照顾尤氏,先到北燕去了。

    她这个屋里,本来就不留自己不信任的人。方嬷嬷深知这一点,而且听从了她老公的命令,说好这个屋子是属于她的,一切人员的安排都按照她的想法进行。所以,连尤氏都一直没法把人插到她这个屋子里来。论起来每个细节,他对她真的是好的不能再好的了。

    除了方嬷嬷,尚姑姑,她这个屋里只剩下念夏春梅两个丫头可以进她屋。其她的人,从来都是在门外守候的,经过她的允许才可以入内。兰燕是属于她出外时带上的护卫,在府里,一般没有需要进到她屋里。

    “这样,尚姑姑,你让人,先去把春梅喊回来。”李敏想了想,尚姑姑年纪终究大些,她不喜欢指使老人做事,一如她从来不喜欢让方嬷嬷为了她劳前劳后一样。

    至于念夏,是她最信得过的,终得把念夏留在厨房里给她看着食物。

    吃的东西,更需要注意,一点不小心,后果不堪设想。

    尚姑姑应了声是,明白她意思,再问她:“大少奶奶,要不要,找个人和大少爷说一声?”

    “大少爷在府里吗?”李敏记不起他是不是回护国公府了。

    “据奴婢知道的,大少奶奶昨晚回来的时候,是大少爷抱大少奶奶回的房间,之后大少爷没有出过王府。”

    李敏听到这儿愣了愣。刚睡醒昨晚上的记忆未免不是有些模糊。好像他是派人去七爷王府去接她回来的。但是,是他抱她回房间的吗?可是,现在他不在她屋里,明显他昨晚没有在这里过夜。

    “不用了。”李敏直截了当地说。

    叫他回来干什么?他到她这儿来能做什么?女人怀了孩子孕吐,那是很正常的事情。他不是大夫,也不是善于照顾人的保姆,能为她做什么?再说哪怕是大夫也做不了什么。正常现象。

    男儿当以事业为重,她又不是李华李莹那种娇气的,一点风吹草动好像天都要塌下来了,或是没有男人马上就不行了的女人。

    只知道她这三个字一出口,尚姑姑却不以为然,开始说教起她了,这是好不容易有个说教起她的机会。李敏这才知道,原来上了年纪的人都是一个毛病。尚姑姑平常看起来都不喜欢出声的人,只要涉及孩子的事,和方嬷嬷一个样,立马变身成为了老母鸡,可以一天从早念到晚那种。

    尚姑姑说:“二姑娘,叫大少爷来是应该的。大少爷肯定比大少奶奶更紧张孩子。叫大少爷来的话,让大少爷紧张紧张大少奶奶,这不是好事吗?”

    果然,这是要她适当地向男人撒娇,讨取男人的欢心。真是要命。她不是这种风格的女人。再说了,有必要吗?有必要如此低声下气地去讨好男人吗?事事都以男人为中心吗?

    爱一个人是要为对方着想,可是,爱到连自己的自尊和自我都失去没有了,能是好事?

    看着李敏摇头,尚姑姑只知道她性子倔犟,拿着皇帝的例子来说她了:“大少奶奶是王妃,奴婢知道大少奶奶身份贵重。可是,后宫里的那些娘娘,哪个不是趁怀孩子的机会,想方设法让皇上关心自己多一些。要知道,男人趁这个时候另寻新欢,风花雪月的机会也多。”

    那是,女人怀孕大了肚子以后,不能行房事了,男人自此有了借口寻花问柳,在外找小三小四。不要说古代三妻四妾的制度放任了男人可以这样做,在现代一夫一妻制度,照样多的是男人不怕死这样做,美其名曰还说是生理需要。

    李敏不怕直言,当着尚姑姑的面说:“喜欢不喜欢,男女都一样。说喜欢的时候就是喜欢,对方做什么事都会喜欢。不喜欢的时候就是不喜欢,对方做什么事的时候看在眼里都是厌烦,讨厌,厌恶至极。所以,不要想着努力就能把不喜欢变成喜欢。用力讨好对方不过是更遭人嫌弃罢了。对方或许会因此同情你一阵子,可是之后必定心底里把你厌恶的更惨。”

    尚姑姑直傻在了那儿。以前都只以为李敏是个涉世不深的丫头片子,所以性格倔犟难免欠缺深思熟虑,乃不成熟。结果,完全不是。

    其实只要想想李敏这一路过关斩将,可以说几乎是单打独斗,却是样样应付的井井有条,根本不狼狈应战。似乎没有人可以设计到李敏。说李敏是聪明,倒不如说李敏是早已看透了人性。

    尚姑姑的声音嗖的闭住了。

    李敏看了看她闷闷的脸,说:“我知道尚姑姑是为我好才说的这些话。可是,夫妻之间的相处模式不是一个模子。像在皇宫里,皇上永远不敢真心爱一个人。那些用力讨好皇上的妃子,不过是讨得皇上的装模作样的爱罢了。我与王爷之间的事儿,我和王爷自己都有分寸。其实倘若夫妻之间真出了什么问题,有谁真能插上手?没有能。孩子都不能。”

    有的女人想用孩子来绑住男人,那是傻的,尤其在这个古代,男人多的是可以在外面制造更多的孩子,为此还能稀罕你一个人生的孩子?像她父亲李大同,已经是个鲜明的例子摆在那里了。

    要抓住丈夫的心,终究是要靠女人自己。特意因为孩子去装娇,不过是让男人认为你这个女人心计很深。至于男人是不是因此欢心,大概一半一半吧。

    “奴婢都明白了。”尚姑姑弯下腰说,只要李敏不认为她是坏心来说这些话最重要,接下来询问起,“老太太那边,是不是奴婢也要通知一声?”

    “暂且不用。”李敏道,“王爷都没有想到要禀告到皇宫里面去。如果,此事上报到皇宫,老太太自然会知道。”

    尚姑姑立马明白了他们夫妇的意思。老太太知道的话,李大同知道,李大同知道的话,还不得告诉宫里。

    有人去厨房通知春梅的时候,自然有人会把消息走漏到了朱隶耳朵里。毕竟,李敏只是不特意通知他,但是也没有说非得瞒着他。

    朱隶昨晚是在书房里歇了,主要是怕在房间里睡的话,会不小心伤到她。

    早上起来之后,与往常一样打坐修炼,接下来,并没有处理放在桌上的那些公文,是看着窗外发秃的树枝像是发起了呆。

    伏燕等人,见着他这个表情,前所未见,都站在屋里跟着傻愣着。

    “王爷这是怎么了,想王妃吗?”伏燕贴在了公孙良生耳边问。

    “不知道。”公孙良生摇摇头。

    夫妇俩都在王爷府里,想见就见,有什么需要想念的。

    “你不知道?你这个书生不是连皇帝想什么都知道吗?”伏燕不高兴地说。

    公孙良生直愣了下,继而苦笑:“王爷想什么,我怎么知道,我要是知道的话,王爷能当我主子吗?”

    伏燕才不信,直瞪他:“都知道你这个书生最擅长拍马屁,这会儿怎么不会拍马屁了?”

    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公孙良生背过身去,不和蛮人计较了,走去桌台,整理桌上叠放起来的案宗。

    见窗口走过一个人影,朱隶随即站了起来。那人停住脚,冲他弯腰,说:“王爷,王妃好像身子不适。”

    身子不适,但是让人来通知他。朱隶叹了口长气,挥挥手:“我知道。”

    伏燕眼疾手快拉开了屋门,朱隶负手,黑袍一掠,穿过了门。其余两个人在他身后跟着。一路走到了李敏的小院。

    刚好,念夏端着煲好的粥过来了,在走廊里遇上,弯了膝盖福身道:“王爷——”

    朱隶一样停在了门口,扫到她盘子里端着的碗盅,问:“这是给王妃吃的吗?”

    “是,王妃醒来后说口干,昨晚睡晚了,怕是有些上火,熬了清火的白粥,再加了点蔗糖。”念夏一句句仔细地回复,生怕说错说漏了什么,因为眼看朱隶的眼神比起往常更为严厉了一些。

    听完她这段话,朱隶一只手掀开了粥碗上的盖子,见碗里盛放的米粥,米粒偏少,粥水较多,颜色白润,不见任何异常。碗的旁边搁置的是给主子用的汤勺。朱隶手捏起汤勺,放进米粥里舀了舀。

    见他这个动作,念夏说:“大少奶奶吃的所有东西,奴婢都会自己先尝过,才敢给大少奶奶用。”

    朱隶点了头,但是,舀了勺粥,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即放进了自己嘴巴里。

    伏燕的心就此都快跳了出来。

    吃了口粥,朱隶道:“不怎么甜。”

    念夏只得说:“大少奶奶其实不是很爱吃甜,奴婢不敢给大少奶奶放太多糖。”

    “以后,把白粥端来,再在旁边放一个小碟子放糖。她想放多少,可以自己放。”

    念夏等人听到他这话直愣了下。

    要知道他是主子,这等细节到枝末的小事何必由他操心。

    “是,是奴婢考虑不周——”念夏的脸蛋羞愧到满脸通红。她自己怎么就想不到。她这个习惯做事的丫鬟居然不如主子细心,真够丢脸的。

    走廊里的声音不意外传到了屋里。尚姑姑一样诧异地愣了愣眼。李敏嘴角挂上一抹不知如何形容的笑。

    他这个人,不懂的人,只以为带兵打仗的都是个老粗,其实,是个心细如发的男人。

    “到厨房重新换过。”朱隶道。既然都说她不喜欢吃甜的了,这样,不是他觉得不甜,是生怕她都觉得甜了过头。还是他刚说的那个法子好。

    念夏立马点了头,把粥碗端回厨房里换过一碗。

    尚姑姑只觉得这真是一个一丝一毫纰漏都不会放过的男人。

    屋门打开,李敏坐了起来。只见他高大的身影绕过屏风之后,离她越来越近。尚姑姑已是退到了一边去。

    看到铜盆里的水,朱隶问:“刚起来?”

    “王爷坐吧。”李敏道,“是妾身睡晚了。”

    朱隶拂了袍子坐下来,坐在她床前,那眼睛,一时只静静地看着她的脸色。

    李敏这是被他瞅得,好像脸上都能长出东西来了,不由低下头去。

    那头,念夏把粥换了以后,急匆匆走了回来,走到门口,由伏燕接过了盘子,端到了屋里。

    根据他吩咐的,一碗白粥,再有一盘小碟子放了糖。

    “听说你今早没有什么胃口,想吃点甜的,可你平常不爱吃甜的,一下子不要放太多,本王怕你反而胃里受不了。”朱隶从盘子里端起碗,另一只手拿着勺子放进碟里,眼睛却看向她。

    李敏第一次被人这样侍候,这个感觉还真是,非同寻常。她几乎都不知道怎么说话了,感觉那个尴尬的颜色在自己脸蛋舌头上发酵,轻声说:“我可以自己来。”

    “让本王服侍你不好吗?”他低沉的声音传入她耳朵里,只她一个人听见似的,本就是只说给她一个人听的话。

    都说男人甜言蜜语害人不浅,李敏真一下子心跳到好像找不到气了的感觉,头都被他的声音吹的晕晕的,热了些,差点儿叫尚姑姑开窗户。

    “还是我自己来吧。”吸口气以后,她把手伸过去,柔嫩的掌心覆盖在了他拿勺子的手背上。

    那瞬间心神一荡,他想在她朝霞一样嫣红秀丽的脸蛋上啄下去。到底是没有敢动。任她抓着他的手,在碟子里舀了半勺糖,慢慢地撒入白粥里。

    四周的人,早跑到屏风外面去了。

    伏燕擦了把汗,从来没有见过主子小心翼翼到这种地步,让他看着都捏汗。回头,看到念夏不知道在找什么的眼光,问:“你找谁?”

    “那个,姓孟的。”念夏找了一遍,是找不到孟浩明出现的踪影,莫非人是走了。

    “你找他做什么?”伏燕纳闷,接着,眼里闪过一抹促狭,“莫非看上人家了?”

    “你胡说什么。不是他看上我妹妹了吗?”

    伏燕“啊”,才来一个后知后觉。

    春梅抱着衣服过来,听见他们这话,用力在念夏的手臂上捏了一把。念夏被捏了生疼,回头看见春梅一脸黑色,明显真是气了,于是闭住了声音。

    屋子里的两公婆,在慢慢地一口粥一勺糖,那样玩着。听到屋外的声音,李敏想起:“孟旗主是娶妻生子了吗?”

    哪有人把话问的这样直接的。朱隶感到好笑之余,却也和她说实话:“你说孟浩明?他没有老婆。在军营里长年累月打仗的人,哪有时间找女人,军营里全是汉子。”

    “那你觉得怎么样?”既然秘密都揭开了,李敏干脆厚脸皮,给自己丫鬟做媒了。

    “关键是他们两个自己觉得好。你当主子,我当主子,还不都是一个性情。只要自己人过得好。”

    他这话说的实在,直说到她心里去了。所以,做夫妻最关键的不是讨好不讨好对方,而是之间对不对脾气。毕竟情情爱爱那是一时,到底是要过日子的,要在很多家事国事天下事里头磨合的。

    “你这样说,我就当你没有意见了?”李敏在他拿起的汤勺上吹一口,等吹散了热气再吃。要是觉得甜了,直接塞给他吃。

    “照你说的——”这话没完,嘴巴被她塞了一勺子粥。这才知道她平常该有多么不喜欢吃甜的,一点甜,他都不觉得甜,她觉得甜。不过没有关系,两个人这样互补也不错。

    吃了大概半碗,李敏觉得腻了,余下那一点全给他包了,眼看是中午了,他都没有吃饭,说:“我让人问问厨房,给你准备什么吃的?”

    “别忙。”他拉住她衣服,“我吃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这样吃的饱吗?吃不饱岂不是没有力气,你本来够瘦的了。你想吃什么尽管说,只要不吃公孙说的有些女人竟然想吃起泥巴。”

    大笑不已。那个公孙良生拿这话来吓唬他。

    “是,是有些人怀了孕以后奇怪一些。不过,你妻子从来是个正常人。”

    还说正常?不爱吃甜都想吃甜了。

    “昨晚上——”李敏想着,是不是该先给他透个信儿。

    朱隶听她说了会儿,听见屋门口有动静,问:“有谁来了吗?”

    “王爷。”伏燕回答,“宫里有消息过来,说是昨晚皇上去了锦宁宫。”

    和尤氏说的一样。皇帝去了锦宁宫是为了九公主的事,既然皇上都亲自开口了,容妃岂有不答应的道理。

    这样一来,容妃心里肯定要惶惶了,毕竟九公主一来,不知道会不会把疾病带到锦宁宫。

    “容妃娘娘,想请王爷入宫一趟。”

    既然请不到李敏出马,所以,只好请他了。

    这个容妃娘娘倒也聪明,知道他们夫妻两人关系好,她知道的事儿,他能不知道?

    “等饭后,本王有时间,会到宫里先禀告皇上。”

    做人臣子不易,何况自己姨妈还是皇上的妃子。

    李敏见他一字一句稳重地回答,恐怕皇宫里的人都不知道他已经把尤氏送走了。

    容妃来请是一桩事儿,除去容妃,没过多久,据说大皇子也来请了,以及太子的东宫,不知为何事也想找她。到最后,上次被她说了不准再来找的朱公公,托了人,也把淑妃的口信送过来了。

【134】为徐氏正名

    忽然之间,摇身一变,她李敏变成了所有人抢着要的人。

    真是受宠若惊?

    笑死。

    她李大夫又不是第一次给人治病,又不是第一次把人的病治好。可是,论以往,给人治好病,人家真的看得上你两眼?

    no。

    人家表面上感激,其实只是想拿钱打发你,骨子里依旧把你当奴才使着。大夫治病救人,本就是本职,没有错,所以,不要想着人家真的从内心里把你感激到拜天拜地。只怕你一不小心没有把人救回来时,反面的结果,直接把你弄死。

    这种教训,一次两次,再有太后娘娘之前还才当着多人的面和她翻了脸。

    奇了,真是奇了。

    要真是只当她是个大夫?有必要如此抢着要吗?

    朱隶立在窗户前,听着一声夹杂味道的叹息,回头,看她是翻起了本药书,像是百无聊赖的。

    是,是听着都觉得好笑。他听见,都这么觉得。

    这些人不知道是什么底气,竟以为她是那种一有人示好巴结马上会像哈巴狗跑过去的人。这样说她,不是说她清高有骨气,而是她早把这些人使劲想巴结她后面的意图大抵可以参透了。

    现在这些人突然急着巴结她,莫非是和他一样,开始意识到她真的是与众不同的——

    靠在软枕上,无聊地翻了翻书页时,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像是那时候深深地宛如要烙在她心里头。

    他在猜疑她的来历,从很久以前,比任何人都早。

    可见,古代人的智慧经常是被穿越人士看低了。总以为,古代人没有想过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怎么可能不猜疑?你用的东西,知识,都不是这个世界里的。人家会产生怀疑很正常,不怀疑,才是低智商不正常的。

    李敏确实是不知道怎么和这个男人解释才好。或许,她可以直接和他说明白,她来自现代,一个医学昌盛,科技发达的现代。但是,他如果接受了她的说法,知道了她的来历,会不会利用她的知识做出什么事来?毕竟,她是连炮火等武器都知道一二的。

    救人性命的医术拿出来用是一回事,要是无意中,把现代化武器带到古代被人利用来杀生,那是她绝对不想见到的,是违背道德道义的。

    慵懒地打了声呵欠之后,李敏闭上眼。耳边,能听见他走近的脚步声。他的手拿起被子,给她轻轻拉到了肩头。

    屋外伏燕推开门走进来,隔着扇屏风说:“宫里的马车到了。”

    容妃生怕他不来,连马车都给安排好了。

    “你留在府里,看着王妃。”吩咐完,他转身,像阵风走了出去。

    李敏只等他走远了,再睁开眼,看着像瓜蒂一样交结的蚊帐,回想起了自己第一天来到这个世界时的情景。

    或许是许久没有想了,这样一想,挺怀念的,怀念那个像是与世隔绝的现代的日子。

    念夏蹑手蹑脚进来的时候,看见她这个表情,被吓一跳的感觉。

    “大少奶奶。大少奶奶——”

    李敏转过头:“你叫了我?”

    念夏想说,她刚才叫了她十遍,她好像才如梦初醒。

    “大少奶奶是不是想睡?奴婢听人说,怀了孩子的人,很喜欢贪睡。”

    李敏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自己刚刚确实是出神了。让对方扶了自己起身,拿出了朱公公托人带来的口信,淑妃是想请她给朱汶复查。意思很显然,是想让她和淑妃以及大皇子都见见面。

    可能是都听说皇后派人与她接触的消息,于是,这些人都犯了急的样子,生怕她被谁拉拢走了。

    要说的话,得佩服那个八爷,现在这个时候,反而是沉得住气了,没有跟着任何人急。

    说曹操曹操就到,她想错了,八爷让人来了。

    来的人是小李子,这个小叛徒赖在了她家门口不走,说是非要见到她一面死了才能甘心。

    “让他进来吧。”李敏道。

    念夏气到嘴都歪了的说:“大少奶奶,你要是不好赶人,奴婢帮你赶!”

    这个不知死活的,难道不知道她们家小姐最痛恨叛徒。

    “他是听他主子做事的,听听他主子想做什么不是挺好。”李敏说着打发自己的小丫鬟把人带进来。

    听见她这样说,念夏当即没了声音。主子所想的,哪里是她这个小丫鬟能考虑到了。

    李敏是想,到底这个突然间四面八方都想抢她李大夫的消息有些唐突,究竟是何原因,或许从那个殷勤的八爷口里能探知到一二。终归这个八爷,每次都给她及时送来消息是不假。

    门口,念夏走出来,刀子目刮在了在门口跪着的小李子脑袋上:“进来吧。进去你该感恩戴德了。不是每个主子都像二姑娘那样心胸宽广的,连你这种人都能容得下。”

    小李子听到她这话并没有和她置气,规规矩矩地在地上磕了三个脑袋,起身,说:“奴才这就进去面见王妃。”

    念夏瞧他样子,压根儿也不像是真心来赎罪的,直在他背后唾了口。

    小李子是不管念夏怎么说,但是,在念夏来叫他进去时,心里跳了一跳的。想自己主子那番话真没有错。李敏真让他进去见人了。

    说起来,之前,他刚跟着自己的主子与十一爷、九爷等人,到了京师的西门口,送三爷的车队离开。

    昨天入宫面圣,今日到了时辰,朱璃率领马车按时离开京师,去完成圣旨颁布的使命。至于昨天到了宫里,皇帝和三皇子说了什么,没人去打听,毕竟大致都可以猜到,皇帝无非是叮嘱儿子出外办事的时候,因为代表的是皇上和朝廷,自己又贵为皇子,必须身体力行,亲力亲为,事事小心,不要污了皇帝朝廷的面子。

    反正大伙儿看着老三今早出发的面孔,脸带严肃,八成是昨天进宫时被皇帝又刮了一顿的样子。

    老九抽了抽鼻子。

    京师南门的风很冷。老三这一出发,是赶着京师出门的路没有被大雪封住的时候走,去到半路,没有结冰的河段,还得马车转为船运能快些。南方是很少下雪,有些地方冬天都不下雪,但是,比北方据说也暖和不了多少。

    现在这个寒气,大家都可以亲身感受到了。

    来送老三的人,寥寥无几。因为老三不喜欢被皇帝看到自己不严谨的作风,不和官场上任何官员拉结关系称兄道弟,导致到,没有官员过来给老三送行。只有他们几个弟弟,由老八带着过来了。

    大皇子说身子抱恙,不能出门,所以无法亲自来送行。

    东宫的太子,终于有了表示,让人抱了件上等狐皮制作的大裘,送来给老三,太子的使者在冷风一边颤抖一边转述太子的话,说的是,太子不能亲自来送行,包括上次不能亲自赴酒宴给老三饯行,都是因为要避嫌,毕竟老三出这趟差事,都是他给皇帝提的建议。

    众兄弟听着一阵唏嘘。原来都是太子做的!

    朱琪在冷风中抓着那把桃花扇子在手指间玩弄,听太子自己承认是自己做了以后,眼角瞄了瞄自己身旁的八哥。

    八爷朱济那张白净漂亮的脸在嗖嗖的冷风中显出一丝肃穆的表情来,但是,嘴角略勾的那丝温沉并没有变。

    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她的八哥,早知道这事儿是太子做的了。

    朱璃听完太子的使臣说完话,声音在寒风中不免带了嘶哑,道:“这些臣弟都知道,麻烦转告给太子,让太子殿下不需要顾虑,本王定是会尽心尽力做好朝廷的差事。不管谁来说,本王当以完成圣旨为使命。”

    老九在一旁,猛然打了个喷嚏。这喷嚏直冲着太子的使者。对方于是差点儿被老九的喷嚏吹倒在了地上。应说,三爷这话太冷了。貌似一点都没有把太子当回事似的。一不像是埋怨太子让他做了这份苦差事,这个本是好事,可是,另一方面,朱璃根本不认同,太子现在和他说这些话,本意是想借这份差事让他在皇帝面前有所表现可以升官发财。总之,这事儿和太子毫无关系。

    三爷从来是这个样子的。

    朱琪手指把扇子头插到了自己腰间的玉带里,推了一把使者,说:“你三爷要走了,别碍着三爷的路,三爷说什么话,你回头和你主子说就好了。太子和三爷那是什么感情,用得着猜忌吗?”

    这话说到点子上了,真是了解老三的太子,怎会因老三惯来的作风被老三这两句话惹恼了。使者恍然大悟的样子,急急忙忙回头向十一爷谢恩,退到了一边。

    老三要走之前,是看了十二一眼。后者朱佑向自己三哥用力点了点头。之后,朱璃没有一点留恋的,掉回头,发布命令:启程!

    浩浩荡荡的,装着粮食和棉被,共五十辆马车,由几十人护卫的车队从南门进发了。

    马维骑着马在车队前前后后巡逻着。

    车队越行越远,是去到了看不见人和车马的地平线时,送行的人方才作罢,打算各自回去。太子的人,回东宫去了。朱佑等小弟弟们,各自坐上自己的马车回宫里。九爷攀着老十的肩头准备回府。老七没有来,大家自从昨晚以后,都知道大致七爷府上发生什么事了。

    “不怕。”只听老九瓮声瓮气的声音说,“有隶王妃在,死不了人。”

    不知何时起,个个都把李敏当成了最后一根救命草。要是真没有了李敏,谁都不可以想象。

    眼看,老九上了老十的马车一块走。朱济停下了步子。朱琪走在他前面,转回身来。

    小李子当时是躲在众人后面,看到主子这个姿态是想叫自己过去,于是一溜小跑趁没人注意时到了八爷面前,弯着腰说:“奴才在这里,八爷有何吩咐?”

    “你回隶王妃身边去。”老八像是想了许久,才吐出这句话。可是,这句话说出来时口气是笃定的,不可置疑的。

    朱琪听了都嘴角上扬,笑道:“早知如此。”

    看着两个主子,小李子却是愁了眉,直言:“主子,不是奴才不回去,是,隶王妃愿意再收回奴才吗?”

    “她为什么不收回你?如果她认为你对她是有用的话。”朱济稳稳当当的声音说。

    “没错,没错。”朱琪跟着叫道,那巴掌打在小李子臂膀上,“瞧你这个傻呼呼的,之前,你跟着隶王妃的时间也不短了吧。难道还不知道她为人?”

    李敏是个,不仅有本事的,而且,很冷静的,冷静到甚至有些残酷的。确实是,如果李敏不是冷静自若到残酷的,哪里可能收留回一个叛徒。

    “隶王妃是个能办大事的人。”小李子点点头说,说完,冲自己主子跪下道,“奴才这就遵从八爷的命令,回隶王妃身边,保证在主子不在的时候,让隶王妃平平安安,绝对不出事儿。”

    “这就对了。”朱琪笑的眉毛飞扬,牙齿明亮。

    老八回头看她一眼,竟是有些哭笑不得。

    与自己主子分开以后,小李子直冲李敏的护国公府来了。现在跪在李敏面前,小李子用八爷的话来说,想尽办法让李敏认为他是有用的,说道:“卫公公这人,奴才知道。卫公公是皇后娘娘的人,而且是皇后娘娘娘家的人,皇后娘娘的远亲。”

    原来这个卫公公来头真不小,是皇后的亲戚。可能是皇后亲戚的缘故,皇帝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毕竟皇帝也不好说皇后为什么与自己亲人亲近。卫公公自从跟了皇后在宫里,实际上,都没有怎么在众人面前露脸,这点符合皇后向来低调的作风。所以,皇帝更是无话可说。

    许多人不知道卫公公的存在,也就是这么回事。卫公公一般,只有在皇后非需要他不可的时候,才会出现。说明,皇后现在是更重视她李敏了。

    “看起来,你知道的事情很多。以前你都一句话不和我说,现在都愿意说了,是你主子的意思?”

    一句话,已经可以猜出他们的目的。小李子答:“奴才只是以为,自己或许能为王妃尽一份力。”

    念夏给李敏送来热水时听见这个话,没想到这个小子真的是想回来做事。李敏肯定不答应的。

    “行。你回徐掌柜身边做事吧。徐掌柜那儿正好缺个人。”

    听见李敏这话,念夏直了眼。

    “奴才给王妃叩恩了,奴才绝对不会辜负王妃。”说完,小李子重重地叩了两个头。

    等人走了,念夏完全想不通了,把水端给李敏时问:“主子,是不是要找个人,专门盯着小李子,以免他坏事儿?”

    “他能坏什么事儿?”李敏摇摇头,“八爷一不能抓我,二不能对我做些什么。”

    念夏那刻无语。是这样没有错。

    “我只是说暂时,他主子是不能拿我怎样。以后难说。现在暂时这个人用着,有用处就可以。”李敏接过开水喝了一口,问,“是不是又有人来了?”

    “是,大少奶奶刚问到的卫公公来了。”

    皇后的人肯定是要来了,刚好她也要问问,七爷府上的病人情况怎么样了。

    卫立君是第二次进护国公府,进来时,再次感觉到这个府里的与众不同,沿路虽然不见几个家仆,却是给人像是走进了圣地的感觉,气氛森严,不容人俯瞰。

    到了见客的大堂,卫立君拂膝鞠了个躬,道:“奴才是来给王妃送信的。”

    “给本妃送信?”

    “是,隶王妃昨晚救了七爷府上的人,也即是救了皇后娘娘的人。皇后娘娘让奴才给王妃送信,以表感激。”说着,卫立君从袖管里拿出了信。

    “昨晚上,那个病人好了吗?”李敏并不急于把信接过来,问的是病人。

    “病人好多了。”卫立君抬头,像是看了她一眼,见她表情认真,忽然间可以令人惭愧,因此低下了头,说,“都是托了隶王妃的福。”

    念夏把信接了过来以后,送到了李敏手里。李敏当着他的面,从信封里抽出信来。

    信纸展开之后,一排排整齐的秀丽小字。李敏扫了几眼之后,对他说:“卫公公回去吧。本妃收到了皇后娘娘的信,总得先仔细看看,是不是?”

    卫立君见她表情上都没有任何异样,真是摸不清她心思。毕竟,信里写的东西,他都知道,本应该让她有所反应才对的。

    “那么,奴才先告辞了。”

    “卫公公慢走。”

    念夏把客人送出门口,正要替李敏松口气,可以歇会儿了。结果门口再来一串马蹄声。

    没有送三爷的大皇子朱汶,却是因为一直等不到李敏的回话,亲自骑着马过来了。

    “今日是出了什么事?怎么一个个都来找我们王妃?”

    李敏都能听见屋外那些小丫鬟们交头接耳的话语声,无不都是为今天一拨接一拨过来的客人感到惊讶。

    这种情况真是前所未有的。她李敏忽然之间好像成为大家争抢的金子,是令人感到匪夷所思。

    在管家的带领下,朱汶脱去狐裘之后,一身白衣玉带,走进了大堂里,在见李敏之前,像是看着护国公府有些感叹地说:“本王多年以前,年纪尚小的时候,曾来过此地。那时候,这棵树也是这么大。这么多年来,这棵树是没有什么变。”

    “大皇子说的这棵老松,有三百年之久了。”管家说,“据说是府里祖上有一次下江淮游玩时带回来的。”

    “真是这样?”朱汶表示了一丝惊奇的模样,在院子里看了会儿树,才转回身进了大堂。

    李敏带着丫鬟们,在大堂门口等着客人,见到大皇子,身子不便,只能是轻轻福下身:“臣妾参见大皇子。”

    “隶王妃免礼。”朱汶急着上前两步。

    李敏起身,随之伫立一旁,道:“大皇子突然来到,是想找王爷吗?王爷有事入宫去了。”

    朱汶点着头说:“这事儿本王有听说。刚好本王出王爷府的时候,看到隶王进宫里的马车路过。隶王到皇宫里,是因为容妃娘娘吗?”

    说到这儿,朱汶踏进大堂里准备入座时,想起,问道:“对了,本王来到贵府,没有拜望靖王妃是小辈的不敬。”

    “靖王妃身子不适,不能见客,还请大皇子见谅。”李敏道。

    “身子不适?”朱汶那是稍稍吃了一惊的样子,回头看了看她。

    “大皇子为何吃惊?靖王妃身子不适,在府里养病,已经是许久的事了。”李敏口气不紧不慢,慢条斯理。

    朱汶勉强接上话:“正因为过了许久,本王想着,本王的病都好了,靖王妃的病,有靖王妃坐镇,本也该快是好了的。”

    “本妃并不是神仙,哪有每样病都能治好的道理。大皇子年纪轻,身体自然不比年岁大的。年岁大的,康复起来,必定是年轻小的要慢一些。再有些老年病症,怎么治,恐怕都难以治愈。”

    “隶王妃此话没错。哪怕是神仙,也不是每样病都能治好的。”

    朱汶这句话,让那些在旁听着的念夏她们,都觉得奇怪了。什么叫做神仙都治不好的病?

    “给大皇子上茶。”李敏请贵客坐到了上座以后,自己居于下座,吩咐底下的人做事。

    念夏亲自奉了茶上来招待客人。接着,拉上屋门出去。

    朱汶眺望屋里一圈,一眼,扫到了李敏放在桌子上的信,眸子眯紧了,随之低头吃茶,道:“据说,昨晚上,隶王妃又出诊了。”

    “嗯,七爷府上出了个病人。这事儿,可能昨晚上都传的满城风雨了。”

    朱汶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嘴角勉强笑了笑,说:“由于是自己弟弟府上的事,本王总得过问一下以表关心。”

    “大皇子关心兄弟的心情,本妃可以理解。不知道大皇子此次到护国公府所为何事,是询问七爷府上病人的事吗?如果是的话,大皇子可以问卫公公或是太医院太医,如今,七爷府上的病人,是由他们在照料。本妃基本已经不插手了。”

    朱汶听见她这样说,脸上像是掠过一丝紧张:“卫公公是——”

    “皇后娘娘宫里的,大皇子莫非不知?”李敏像是抬头扫过他一眼他脸上的表情。

    朱汶说:“卫公公是皇后娘娘的亲戚,本王知道。其实,本王是想来让隶王妃再给本王把下脉。之前有过想让隶王妃到本王新府做客,只是有闻现在隶王妃不方便出府。”

    李敏转回头,叫了屋门口的小丫鬟进来,拿个给病人诊脉时用的小枕头进来。接着,朱汶把手腕放到了枕头上。李敏取其脉,按了按。

    朱汶的神情里,露出了一丝紧张,看着对面她一动不动好像带着面具的面孔。

    大概过了会儿功夫,李敏收起查脉的左手,道:“大皇子的病,看起来大有好转,可是恰逢秋冬之际,一不留心着凉的话,容易复发。需要静心休养,在府里过完这个冬天再说。”

    朱汶听着她这话,眼里流露出一丝复杂的心情:“隶王妃认为本王该修身养性?”

    “大皇子的身子骨,在离宫这段日子饱受摧残,以大夫的眼光来说,肯定是要休养。病,哪怕一时治好了,身子骨要恢复到以前,是需要时日的,不是心急可以办成的事。”

    朱汶收起手,拉了拉袖管,眼光,则看着她摆在桌上那封信,道:“实不相瞒。隶王妃,本王是想来请隶王妃助本王一臂之力的。隶王妃应该知道,本王当年之所以离宫,是被奸人所害。本王此次回宫,如果不能把这些奸人抓出来,惩之以法,只怕难以面对九泉之下的母后。”

    李敏淡淡垂了垂眉,说:“据本妃知道的,貌似,孝德皇后当年过世时,是病逝。”

    “病逝?”朱汶愣了下的样子。

    “不是吗?皇上下的圣旨里说了。”

    当年皇帝是在颁布给天下的圣旨里面说了,孝德皇后是病死的。然后,为了让大皇子给母亲尽到孝心,让大皇子去给母亲守陵。这样一守十多年之久,太子之位随即转给了朱铭。皇帝可没有对天下说过孝德皇后是被自己赐死的。

    朱汶听到的版本是母亲是被人弄死的。

    六宫里,像常嫔,听到的版本也是如此。

    可是,李敏却不这样认为了,在从李大同口里听到了一丝真相以后。要真是孝德皇后是被皇帝赐死的,皇帝怎么可能真的让大皇子回宫。大皇子肯定是饶不过皇帝。皇帝这样弄死自己的亲生母亲,无论有什么理由,都足以让孩子恨死自己父亲一辈子了。

    朱汶口里说抓奸人,其实对自己父亲一样怀有些恨意的,因为皇帝听从了他人的谗言,才把他母亲害死的。

    结果,不是?

    有没有奸人作祟,李敏不知道。可以肯定的是,孝德皇后一死,皇帝马上拿了孝德皇后的娘家人开刀,这点众所皆知,倒是不假的。还不如说,是皇帝等了孝德皇后死了,才有了这个机会拿皇后娘娘的娘家开刀。这样说来,其实万历爷对孝德皇后是存了情分在的。不会当着皇后的面做这些事。其实,只要看万历爷如今对待东宫的态度都可以知道,万历爷是个比较谨守传统的人,不到万不得已,倒不想坏了老祖宗的规矩,不想一昧地想着废太子和废皇后。

    朱汶是被她的话一惊,问:“隶王妃认为,我母后是病死的?”

    “之前,本妃刚有幸听过某人亲口所言,才知道,本妃的亲娘是在宫里染了疾病而死的。本妃估算了下。如果本妃所打听到的消息没有错,孝德皇后死的那年,宫里死的不少人,是包括四皇子等?”

    朱汶像是呆住了,两只手死死地抓住了扶手。

    看他这个表情,李敏并不可怜他,继续说:“那个时候,大皇子年纪虽幼,但是不是什么事都记不得,是不是?”

    是,他记得。那个时候,宫里很多孩子病了。他母亲,赶紧把他先挪到了绝对不会被感染到的地方。接着,直到他母亲死了,他都不能见他母亲一面。这在后来其他人对他的解释里,变成了,他母亲是被皇帝关押了起来。因为皇帝想拿他母亲和他外公外婆们开刀。

    如果是因为他母亲染了病不能与他接触,主动和他隔离,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天,这样说,是有人有意存了心思,想离间他和皇帝的父子关系。这样,只要他一天怀恨于皇帝,皇帝定是不可能召回皇宫里。

    能怀有这样的诡计,费尽心思不让他回宫的人,除了东宫还能有谁?

    朱汶深深地吐出口气,一张脸变的铁青,说:“隶王妃是个仗义的人,是个明白人,所以,隶王妃还是要助纣为虐吗?”

    “你说皇后娘娘给本妃写的这封信?”李敏早就知道他的眼神在看这封信,刚好,这是她想给他看的,否则不会故意摆在这个桌上了。

    朱汶眼里闪过一抹亮光,道:“隶王妃有意把信露出给本王看,本王知道隶王妃是信任本王的缘故。”

    李敏对他的话但笑不语。

    信任?

    对皇宫里的人谈何信任?不是亲人,没有血缘,都是利益。

    “皇后娘娘给本妃写的这个信,没有其它,只是主要解释了,当初本妃的亲娘徐娘子进宫给静妃娘娘治病时,结下的一些恩怨。可能皇后娘娘想着,静妃是皇后娘娘的人,皇后娘娘希望本妃也是皇后娘娘的人,所以,想化解我们两人之间的恩怨。”

    朱汶听着,像是露出一丝惊奇:“隶王妃的亲娘进宫里给静妃娘娘治病的时候,是出过了什么事?”

    “说是我亲娘把静妃娘娘的宝贝儿子,从娘胎起,害了三皇子的眼睛。”

    皇宫里

    皇帝在玉清宫里,召见了护国公。

    当时容妃在场,隔着道珠帘,先听着皇帝和护国公说话。

    “昨晚上,朕到锦宁宫,与容妃商量过了。说好把九公主送到容妃膝下抚养,护国公以为如何?”皇帝曼声地询问。

    朱隶坐在皇帝赐的椅子上,答:“容妃娘娘膝下无子,容妃娘娘又是锦宁宫的主子,皇上此举对于容妃娘娘与九公主而言都是恩赐,臣以为,容妃娘娘和九公主对皇上都是内心里充满了感恩。”

    “护国公这样想,朕也安心了。之前,朕去锦宁宫时和容妃商量此事,心里始终怀了个疙瘩。担心容妃受委屈了。九公主的情况,护国公或许有听说。孩子小,是无辜的。但是,死了人,是真的。”

    容妃听皇帝说到这里,像是忍不住一丝心酸,用帕子拭了下眼角。

    细微动静穿过了珠帘,万历爷叹息着说:“容妃在隔壁,可能听到我俩的话了。都是一家人,让容妃过来一块儿坐坐。”

    仅听这句话刚落地,早已准备好的公公,将珠帘拉开。容妃起身,小步穿过珠帘,到了对面的屋子。

    屋里暖烘烘的盆火烧着,照亮了屋里两个男人的脸。一个年纪老虽老,但是身着龙袍,象征至上的皇权。一个年纪虽轻,但最终是身处于底下的人。

    容妃走到皇帝面前福身过后,坐在皇帝身边的软塌上。

    火光照亮容妃那张精致的面容,比起之前像是说一直在病中的病容,看起来并不怎么憔悴。

    朱隶抬头看这张脸,回想自小到大,在皇宫里见过这个姨妈多少次的面孔,现在一系列摆在脑海时,竟是分不开哪个是清楚的,哪个是模糊的了。

    万历爷看着他们两个眼对眼,笑问:“怎么?是不是朕在这儿,你们倒是不好说话了?”

    “皇上。”容妃连忙说,“哪有的事儿。只是,隶儿鲜少入宫。与臣妾一时找不到话说。肯定是隶儿和皇上更亲一些。”

    那是没错的,论起来,他朱隶姓朱,皇帝还是他伯父呢。容妃不过是他母亲娘家的妹妹。

    母系亲戚,怎能比得上父系。

    “嗯。”万历爷道,“都是一家人,真的是一家人。”

    皇帝这句话真的是感悟至深,亲上加亲,不是什么家族都能与皇家有这般牵扯的。

    万历爷趁着这个亲上加亲的热劲儿,拍案道:“这样吧,朕给隶王妃赐个除国夫人以外的御前国医。”

    御前国医?

    从来没有过的封号,皇帝这是想做什么?

    “隶王妃医术精湛,上回隶王妃出色的医术救了大皇子的性命之后,朕一直想不到有什么可以赏赐给隶王妃。如今,容妃昨晚上给朕想的这个主意挺好的。隶王妃的医术称得上国医这个称号。封个御前,今后隶王妃不需要经过皇宫里允许,可以自由进出皇宫给病人治病。”

    朱隶来不及开声表态,皇帝自鸣得意继续说着:“朕既然赐了个封号,总不能缺了赏赐,当即赐护国公府绸缎六匹,黄金一箱。隶王妃今后所得俸禄,与一品官员相等。张公公,把朕的话拟为圣旨,即刻颁布下去。”

    这是,大明王朝第一个正式女官了!

    容妃立马站起身来,跪下磕头答谢。

    张公公赶紧带了皇帝的话下去草拟圣旨。

    朱隶坐在那里,等着他们一群人跪的跪,说了说,把话全说完了,才对一时兴起之后已显得稍微平静了的皇帝说:“皇上,臣以为,此事不知道皇上有没有周全地思虑过——”

    “怎么?”万历爷听见他这煞风景的话当然是不悦地挤了眉头,“朕给你夫人加官晋爵,你不高兴?”

    “不,臣是怕,皇上不了解所有的实情鲁莽做了决定。”

    “什么实情?”万历爷像是很不解,指着他,“你倒给朕说说,什么实情?难道隶王妃不是治好了大皇子的病吗?”

    “可是,皇上知道不知道,臣内子的亲娘曾经在皇宫里给人治病,但是,最终得了个罪臣的名号。”

    此话一出,容妃捏紧了手里的帕子。万历爷愣了一下的样子,坐起身来:“你说什么?”

    都说李敏的医术传自徐娘子,自己母亲的医术,如果徐娘子曾经用自己的医术治坏了人家的病,那么,封李敏这个国医的称号,有为徐娘子正名的意味了。

    怎么不能小心行事?

    眼看皇帝陷入了沉思,一双不解的眼神像是扫了扫朱隶的脸。

    这等好事,不说起以前这桩事儿,装糊涂过去领了赏赐不是更好。不,是不好。总有些知道的人,事后会来告状,到时候,再告他们夫妇俩知情不报,贪图利益,欺君瞒上,岂不更惨。

    李敏入宫了,被皇帝紧急召入宫里,皇帝要她亲口解释自己母亲犯下的错事。

    入了宫里,看见老公在,容妃也在,李敏向皇帝行过礼后,说:“皇上,臣妾娘亲的事,起源于一个人,恐怕皇上,得请这个人过来。”

    “谁?”万历爷问。

    “静妃娘娘。”李敏道,“皇上不知道记不记得,之前,静妃娘娘有说过,自己与臣妾的亲娘是认识的,所以,知道臣妾亲娘徐娘子有一本秘籍。”

    万历爷恍然:“哦——”

    有人去请静妃了。

    静妃坐着轿子,来到皇帝的宫里。见到容妃也在,静妃看了看容妃,接着,冲皇帝双手伏拜,行了个大礼,说:“臣妾奉命前来回话。”

    “静妃知道朕想问什么?”万历爷惊奇地问。

    “是。臣妾自从上次说了自己与徐娘子的关系以后,早知道会有今日。所以,早也想找个机会对隶王妃亲自道声歉意。”静妃一字一句稳稳当当地说,俨然是有备而来。

    皇帝靠回到卧榻上,听她们两个怎么说了。

    由于是第一次见着人不是到自己面前吵架,而是道歉的,万历爷的表情略显轻松。

    可是,很快,李敏一句话打乱了屋里此刻和乐融融的气氛:“静妃娘娘所言差矣。不知道静妃娘娘为何出尔反尔,静妃娘娘有何证据说明,臣妾亲娘不是治坏三皇子眼睛的罪魁祸首。倘若不是臣妾亲娘所为,是何人所为?”

    屋里屋外,均传出了抽气声。

    道歉,人家还不接受,大概只有李大夫会干出来的事了。

【135】静妃落马

    见屋里忽然没了声音,万历爷咦了一声:“静妃,对隶王妃的说法,你没有什么要说的话吗?”

    “臣妾——”静妃稍微低头,“对隶王妃的说法,也是很不明白。”

    “什么?”

    “臣妾既然说了是误会,可是,隶王妃为什么要追究为何是误会,臣妾是想不明白了。”

    这个说法,引得屋里众人的眼神脸色,都微微变了变。

    李敏想,莫非静妃把皇帝都当成了傻子,以为这样能糊弄过去。

    “皇上。”既然有人不想买账,想糊弄,她李大夫难道能坐着等死,李敏上前一步道,“静妃娘娘都说不出误会在哪里,偏要说是误会,岂不是是非不能清白,误会其实并不能解开,他人听了,也只能是认为静妃娘娘或许是迫于权势,或是基于同情,才说误会这两个字,对于事情澄清并没有任何好处。对于皇上,更有欺瞒的意图。静妃娘娘如果有读过顺天府皇上赐的那块皇匾,当明白皇上对于冤案错案一再秉持公正清明的态度。”

    “隶王妃这话说的没错。”万历爷的眼睛再望向了静妃,“静妃既然说是误会,不如把误会的真相说出来,这样,所有人也不会再误会任何人。”

    静妃的脑门要出汗了,心里想:世上哪有这样的人,说道歉都不接受?言和握手,两人各退一步,海阔天空,不是正好。结果,偏偏要对死她来干。

    要不是看在皇后娘娘有心拉拢这人的份上,她会说是误会吗?明明是徐氏把她儿子的眼睛治坏了!想她静妃报恩?给治坏她儿子眼睛的女人报恩?天大的笑话。

    好,你不义,我不仁。

    当然,你也聪明,知道我说误会,其实外面的人都不认为这是误会,不过是说我可怜你们母女罢了。

    皇后娘娘,看来你这个有心拉拢的人,不一定真买你的帐呢。

    静妃心头冷笑一声,抬起眼睛,盈声答道:“隶王妃当年因为年纪小,所以不知道当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属于合情合理。臣妾知道的徐娘子,确实是一名救死扶伤,有心助人的大夫。所以,臣妾从来没有怀疑过徐娘子想救臣妾及三皇子的真心。只是,徐娘子的医术并没有真正能帮到臣妾及三皇子。”

    “静妃的意思是?”万历爷都略微迟疑了一下。

    “徐娘子当年开方帮臣妾保胎,可是,三皇子自出生之后,眼睛一直不好。”说到这儿,静妃像是触景伤情,隐隐的泪光在眼眶里流动着,引得皇帝都眯了眼睛。

    万历爷或许知道这事儿,或许不知道这事儿。毕竟静妃如果真是在外面请人开药,没有经过太医院允许,本是不被允许的。可是,静妃毕竟是想保这个儿子,即是想保他万历爷的儿子,这个真心,倒是无可指摘。

    现在追究起静妃是不是到外面找人给自己保胎,是没有意义。反而是给静妃治病的大夫,有没有错失,必然才是需要追究的,因为那是三皇子眼睛不好的罪魁祸首。

    万历爷脸色霎然变的肃然,道:“三皇子眼睛不好,之前,静妃你只和朕说,这都是因为三皇子小的时候,有一次摔跤,不知道磕到了哪儿的缘故,为此,朕还一怒之下,换了你宫里所有的太监和宫女。”

    静妃略带忐忑,声音更是低下,如履薄冰地说:“请皇上恕罪。臣妾那会儿,是想着徐娘子虽然没有能帮臣妾把三皇子眼睛治好,可是,当初,是徐娘子将三皇子保下来的,徐娘子的一片真心,是不可说是错的,情有可原。”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和朕说实话?是怕朕如何?难道朕是一个不讲是非,不分黑白的昏君吗?”万历爷忽然有些生气地说着。

    “皇上,臣妾,臣妾这哪里是——”静妃两颗豆大的泪珠儿像是要掉下来,受尽委屈的样子。

    这样一幅场景如果传出去,大概是要说她李敏不识好歹了,连自己母亲都害了。因为静妃都本来有意把徐氏的罪过掩盖到底的,可到底是她李敏不知道是不是有意想害亲娘的声誉,非要把这个事给揭出来。

    只听屋子里静妃像要如大坝决堤出来的啜泣声中,忽然,一道严厉的嗓音霎然出现,把静妃娇滴滴的哭音生生地喝止了。

    “皇上。”

    众人吃一惊,因为眼看突然出这句声音的人,竟然是护国公朱隶。

    那瞬间,所有人看向朱隶的眼神里,都不免带上了一层肃然。朱隶此时此刻出声是为谁?是为老婆讲话?如果为老婆讲话,这个时候出声是最好不过了,刚好趁着皇帝和静妃给的台阶下。

    万历爷重重地沉了口气,道:“护国公是有话要和朕说吗?护国公是有什么想对朕解释的吗?”

    这个就叫做,谁先低了这个头,谁就是给了对方机会。

    朱隶闻了皇帝这句话的意味,即微眯了眸子,说:“皇上不知是否记得,此事因为是臣先提起的,因此臣觉得有义务提醒皇上,要澄清此事的误会,是不是,皇上该先听完双方人的证词后再来做判定。”

    什么?

    不是低头?

    静妃的脸色豁然一变。万历爷的脸上掠过一道光亮,质问一声:“护国公的意思是静妃的证词有误?”

    那两颗要落下的泪珠儿在静妃脸上伴随皇帝这句话是忽然间消失的无踪无影了,静妃夹紧了的眼缝儿是两束锋芒射向了护国公及李敏。在扫到容妃那个微咬的嘴角时不由轻轻冷笑。

    俨然,护国公和容妃在闹别扭的事是真的。看来是这对不识时务的夫妇自己弄出来的把戏。

    她的证词能有误?

    怎么可能?

    宫里谁不知道她偷偷找徐晴给自己保胎的事。皇帝说是不知道,还不如说是有意默许了她这样做。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是皇帝的孩子。既然皇宫里的规则不允许,只能暗自进行了。

    问题是,貌似皇帝都突然对这个事起了兴趣。好像还真的觉得她的证词有些问题了。

    静妃在忽然间转思之间对皇帝那声质问的不确定而微微焦躁了起来。

    可能皇帝对于三皇子的眼睛不好一事,一直想找个发泄口。可是徐晴都保住了他的孩子出生,哪怕孩子出生后眼睛不好但是毕竟没有瞎,总不能治徐晴于死罪,真的是够郁闷的。

    皇帝的心思其实是很容易了解的。

    李敏只要从上次万历爷追究女菩萨和神土一事都可以看出来,皇帝,只相信有根有据的事实,不喜欢口说无凭,没根没据的事。说徐晴开方子保孩子之余把孩子眼睛一块害了,这得有根据,对不对?

    不然,皇帝心里总有个疙瘩在的。

    关于这事儿,李敏以前刚和老公讨论过,没想到自己丈夫真给牢记住了。

    这事要说到当初,徐老爷子委托自己孙子给护国公带去的一封信。信里面,说起了一件事。那时候,徐晴为了给静妃保胎,动用了娘家的力量找药。因此,徐家是知道徐晴给静妃治病这回事的,知道徐晴自己虽然从不怀疑过自己开的药方会害的三皇子出生后眼睛不好,可是,三皇子为何眼睛会天生不好这件事,一直困扰了徐晴,徐晴或许是基于对医学的一种追求,在这个问题上刨根问底,为了此事曾经寄过信给徐老爷子询问老爷子的意见。

    正因为如此,皇后娘娘让卫立君给李敏带来的那封信,说是要解除她和静妃之间的误会。这是基于皇后和静妃都不知道徐晴根本不畏惧这事,不认为是自己做的事又怎会畏惧,所以,徐晴早已把这事说给他人听了。

    到现在,她李敏拿到皇后这封信,看着皇后用的这计马后炮,难免不会猜到皇后背后的用心。

    “皇上,臣没有说静妃娘娘证词有误,只是认为,静妃娘娘此言,是不是有些急躁了?”

    “急躁?”

    “皇上,静妃娘娘称,或许是徐娘子开的保胎药,害的三皇子出生之后眼睛不好,不知道静妃娘娘这个说法,可有证据可以证实?”

    静妃一个心急,直接插进话来,说:“证据?这有什么证据可言?都知道护国公宠妻宠到了无法无天,这种话儿都能说出来!不是她开的药害得我儿眼睛不好,那能是什么缘故害得我儿眼睛自出生起不好?”

    万历爷被静妃这话激的一样是一急,跟着质问:“静妃这话没错。你说不是就不是,那能是什么缘故?”

    朱隶看着皇帝和静妃一样焦急的面孔,转头,与妻子对了一眼。可见皇帝这个焦急,那才真的是让他们两个大开眼界了。

    静妃的焦急是他们意料之中的,因为,一直静妃都是把脏水往徐晴身上撒的。如果罪魁祸首不是徐晴的话,任谁都会第一个怀疑起——

    为何皇帝跟着焦急,而不是像大众那样的思维,想回是谁。

    “皇上。”李敏开口,毕竟专业的事儿,肯定自己老公没有能比她说的清楚,“其实皇上都知道,这个孩子是由娘胎所生,孩子的一切,都是从父母那儿继承下来的。像有些孩子,未落地的时候,生母都没有看过大夫,但是孩子出生还是身带残缺。所以说,静妃娘娘的证词根本,不能证实三皇子的眼睛是因为徐娘子的药所致。如果为力证是徐娘子的药所致,是应该找出徐娘子的药曾经再害到哪个孩子同样眼瞎的案例。这样的案例有吗?”

    万历爷到底是个沉的住大气的君子,听了李敏这席话,便是沉了下来。

    静妃眼看皇帝好像动摇,着急地说:“皇上,千万不要听她胡言乱语,她这是为了帮她亲娘洗脱罪责,想方设法,用花言巧语迷惑皇上。按照她这个说法,徐娘子都有可能只给我孩子治过病,那怎么再拿来一个案例说明是徐娘子的药害人不浅。”

    “确实如此——”

    万历爷的话还没有落地,李敏直接冷笑一声:“静妃娘娘如此焦虑是为何?本妃还没有说出三皇子的眼睛是为何缘故可能会瞎。”

    “你你你——”静妃的声音突然一阵抖动,像是激动,也像是哆嗦。

    万历爷的脸上真切划过一丝诧异:“这说的什么?隶王妃知道三皇子眼疾的病因吗?”

    “皇上!”静妃连声急喊道,叫的急,连脸上的妆容都有些伴随肌肉抽搐而要掉下来的样子,“皇上不要听信她的谗言,不要忘了她的目的,她,为了帮她娘亲——”

    “够了没有?”万历爷骤然冷冷的一声,宛如把刀子瞬间砍断了静妃的话。

    静妃被皇帝一吓,退了半步,仍做垂泪状,委屈的声音像是要揉断皇帝的肠:“皇上——”

    万历爷只得深吸口气:“护国公说的对,先听完她怎么说,这样是非黑白更清楚。你也想知道你儿子的眼疾是怎么一回事吧。”

    不。她不想知道。因为一直都是徐晴的错,一直都是,所有人都这么想,所有人都这样可怜他们母子,说这个徐晴不像样,把孩子的眼睛都给治瞎了。什么神医!不过是庸医!徐晴如此,徐晴的女儿当是如此!

    静妃胸部起伏了下,像是吐出了口恶气,随之,收敛端庄地稍微弯腰低头,一做往常的贵妃雍容华贵的模样儿,低声说:“皇上说的是。只是,臣妾想不出有其它原因可以导致三皇子眼疾,只怕这人为了私利,胡说八道,让皇上听了更伤心罢了。”

    “本妃的话,是不是胡说八道,难道静妃娘娘认为皇上没有了辨认是非黑白的能力?”

    静妃顿然没了声音:“那也不是,臣妾不是——”

    “好了,都不用争了。”万历爷在她们中间插话,看向李敏,“隶王妃说吧,朕肯定是明辨是非的。所以,隶王妃如果有任何一句胡言乱语想欺瞒朕的,朕也绝对不会饶恕你。不论你是何种身份,是护国公的夫人也好。”

    李敏轻轻屈膝一福:“皇上此言让臣妾心里踏实了。皇上定然明辨是非之后,会明白究竟此事是何人的缘故。臣妾既当得起护国公府的夫人,肯定是不会令护国公府为臣妾感到羞耻!”

    屋内那口倒抽的气声,是出自躲在后面的容妃。

    万历爷都不由小眼睛一眯,露出了分颜色。

    这样的话,哪怕容妃都从来不敢在他面前说一句。只恐怕历代护国公府夫人,尤氏,都从来没有过,敢在皇帝面前叫板,叫自己是护国公府的夫人。如此的真心,真心是一心一意待护国公府为家的夫人。能有几个?

    尤氏口口声声说以护国公府为重,但是,谁敢保证尤氏不是以自己为重。尤氏甚至要考虑在必要时刻拍皇室马屁,来获得自身安全和利益。

    毕竟皇室最高,护国公府只是臣子。

    此刻,立在皇帝面前的这对护国公府夫妇,才子佳人,两人之间,像是有一种淡淡的光华像一股绳,牵着这两个人。看的皇帝都突然觉得刺眼。

    万历爷的掌心在扶手上一拍,道:“隶王妃说,朕听着。”

    皇帝那口气,像是怀了一丝愠怒。

    这绝对是个最好的机会,只要李敏说不出个令皇帝心服口服的答案,皇帝这一次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肯定是要拿李敏真正来办了。

    静妃手心里攥紧了帕子:皇后娘娘,你可别怨我,我给她留足面子了,可她真是不买我们的帐。

    “皇上。答案,就在之前臣妾已经说过的话里面。”

    李敏一字一句不紧不慢地说着。

    “你说什么?”万历爷眼睛眯成了条缝隙,“你刚才说孩子由父母所生,这个朕听的明白。然后呢?”

    “既然孩子由父母所生,如果孩子的父母本身患有疾病,留给了孩子,不就是最合情合理的病源了吗?”

    “你——”万历爷脸色一变,涨上了恼色,“你是说朕有病传给三皇子——”

    “皇上,皇上先息怒。皇上有那么多孩子,唯独三皇子有病,怎么可能是皇上传给三皇子的。三皇子又不是皇上生的。”

    紧随李敏这个话音落地,屋里所有人的眼睛都看向了站在中间的静妃。

    静妃的面色哗地一下子煞白:“胡说八道!皇上,你看,她这为了给她娘亲洗脱罪名,连臣妾都污蔑上了,臣妾的眼睛向来好好的,哪有眼疾——”

    “静妃娘娘有没有眼疾,其实,只要做一件事。”李敏接着对皇帝说,“请皇上把屋里的火全熄了。”

    “皇上——”静妃还没来得及再开声。

    忽然间,万历爷像是想起了什么,挥手即示意起了在旁的太监。几个公公手脚利索,等一接到皇帝的命令,立马用水浇灭了屋里所有的火。包括火盆、宫灯、蜡烛等。

    屋内,由于窗户盖上了厚重的棉帘遮挡朝阳,结果,刹那之间,即是变成了一片漆黑。

    人的眼睛,在大家的常识里面,由于有光线照射,才能看清楚东西,其实不然,大大低估了人的眼睛在黑暗中的能力。人在黑暗之中,一般过了几分钟之后,眼睛对黑暗里的东西能看的越来越清楚,这叫做暗适应。这是正常人眼睛上的视网膜结构的生理特点。

    而那些,在黑暗里看不清楚东西的人,叫做夜盲。古代人对夜盲症的认识不是没有,甚至有人把其叫做雀盲。因为麻雀等鸟类在黑夜里好像也是像瞎了一样看不清东西。所以,有夜盲症的人,一般都是视网膜出了问题。如果在现代,很多人都知道,缺少维生素a会导致夜盲症,所以要适当吸取红萝卜素。但是,这是后天营养失调导致的夜盲症,是可逆的。还有一种夜盲症,是天生的,是视网膜上父母遗传下来的缺陷所导致的。所以,朱璃再吃什么药,都治不好眼疾,即是这个原因。

    李敏对于三皇子的眼疾为遗传性疾病,早有猜测,因为,很多人都说三皇子是自小眼睛不好,其中没有遭遇过任何外伤,养尊处优的皇子又何来营养不良,那肯定是从娘胎带出来的疾病了。说是药物能治胎儿眼残,是有可能,但是,徐晴不是第一次给人看病,不是第一次用同样的药给人保胎,别人的孩子没事,偏偏静妃的孩子出事,那肯定不是徐晴用药的错。

    万历爷那么多孩子,只有三皇子有事,那肯定不是父亲遗传,而为母亲遗传。

    观察静妃的第一次机会,在于上次的万寿菜比赛,那会儿第一次见面,静妃给她的初步印象,娇弱。

    为何是娇弱?

    或许很多娘娘都喜欢有人扶着走路,表现出自己的娇气。可是,那是大多数人的臆想而已。其实,像皇后,像病的不行了的淑妃,都不喜欢走路都有人扶着的,那多不方便。只有走路不方便的人,会想有人扶着。

    静妃从自己的位置,走到来见皇帝的屋子前,一直由两个宫女左右搀扶。这立马引起了她的猜疑。静妃的眼睛不太好。但是,不是完全瞎了。因为,静妃还可以看清楚东西。平常表现,并无异常,只能说明,静妃在平日里对自己的眼疾掩饰的多好。其实静妃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眼睛有毛病,所以,才使劲儿地从一开始把脏水往徐晴头上泼。

    要是静妃真的不信任徐晴的医术了,何必在王氏说找到徐晴的秘籍时,那样兴致冲冲想占为己有。这只能再次说明,其实静妃早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压根不是徐晴的错,不过是她静妃自己的错。这个错,最该死在,她怎么可以说出来呢?

    说出来,说是自己有遗传病,说是自己眼睛有毛病害到皇上的孩子一块有毛病,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要拆穿静妃的把戏并不难,只看皇帝在刚听到李敏提及熄火时马上响应,说明,万历爷心里其实对此早有些怀疑了。

    黑暗的屋子里,过了会儿功夫,其余人每一个人,都能看清楚自己所处的位置了,也大致可以看清楚对方是站在哪里。

    这时候,皇帝出了一句声音:“请静妃走到张公公那儿,帮朕,把要吃的茶端过来。”

    安静的屋子里,能清楚地听见静妃的呼吸一下一下的,那样清晰地喘气。静妃在紧张,那样的紧张,害怕,恐惧。因为,她什么都看不见,就是完全看不见!

    她在黑暗里能马上变成个瞎子。这是她从小就有这个毛病,因为她娘,从小是这个毛病,把这个毛病遗传给了她。为此,她娘从小教她怎么掩饰这个缺陷,千万不要在黑夜里走路,说自己怕黑。

    “皇上。”静妃娇滴滴的声音说,“皇上难道忘了,臣妾对黑暗有恐惧症。”

    “这样的话,静妃走到朕这儿来吧。”

    静妃听见这话,意外惊喜,急忙循着皇帝的声音走过去,两只手在黑暗里一摸,摸到的,却只是黑漆漆的桌子。静妃当场变成了个木头人。

    万历爷早在说完那句话之后,无声无息地挪了下位置。不要小瞧皇帝好像老态龙钟,其实,人家是学过功夫的,自小学,挪个位置不发出声音有什么难的。

    只是,万历爷很少和自己妃子玩这种把戏,完全没有必要。

    哪里想到有个人,竟然在他皇帝面前装了这么多年,装到他今天必须玩上这种把戏。

    看到静妃扑的位置完全不对,扑错了地方的静妃竟然连问他在哪里的声音都不敢出来,分明是做贼心虚!万历爷的脸刹然铁青铁青的。

    不用说了,李敏的话是对的。

    铁的证据,此刻显出在他眼前,一切眼见为实!

    他是被这个女子害的好惨!

    被这个女子整整欺骗了几十年,把自己的孩子都害惨了。

    万历爷瞬间掀翻了桌子。

    静妃抓着桌子的棱角,一块儿被皇帝掀翻在了地上,被小桌几给压住了身子一动不能动。

    万历爷在黑夜里的那双眼睛像是狼一样发出狠光:“朕的静妃,怎么不说话了?不是要走到朕这儿吗?”

    静妃眼角垂下两条真实的泪河,满脸全都是惊吓和恐惧,用力咬着唇角。

    万历爷的一只手直锤到了自己心窝口上,痛苦地骂道:“你把朕害的好苦,害的好苦!”

    静妃摇着头,努力摇着头,想说,其实她不想的,她真的不想的,这是打娘胎遗传下来的病,她又有什么办法。她毫无办法,没有办法。

    这压根不能算是她的错,不是吗?

    “你还敢说你自己没有错!”万历爷冲她那张像级了小怨妇的脸怒吼,“你为何欺骗朕!你老实交代,你家里人还有谁和你一起欺骗朕!不止欺骗朕,还欺骗了太后!还有,你家里人为了帮你隐瞒这个事儿,贿赂了宫里多少人!你给朕一一招来,朕一个都饶不了你们,绝对一个都饶不了!”

    皇帝娶妻哪是闹着玩的?全国最优秀的女子,都必须送进后宫里侍候皇帝。要当皇帝后宫里的老婆,必须经过无数道精挑细选的程序。现在,竟然闹出一个身有残疾的女子混进了后宫,给他皇帝生下了一个身有残疾的儿子!

    这对皇室的血脉而言,是一个天大的丑闻。

    静妃全身哆嗦着:“这,全是臣妾一个人——”

    “你一个人?”万历爷哈哈,两声仰天大笑,“你既然能把你的病传给了儿子,你敢说,你的父母没有把病传给你,你自己怎么得的这个病?!”

    静妃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朕是昏君吗?不!朕是瞎了眼!听你说你怕黑暗,真以为你是怕黑。原来你哪里是怕黑,你这个狼心狗肺的,阴险狡猾的女子,连猪狗都不如!朕一刀杀了你,都生怕污了自己的刀!”万历爷用力捶打自己的胸口,谁都看得出来,皇帝怒的快吐血了。

    张公公连忙上前扶住皇帝,哽声道:“皇上,保重龙体——”

    静妃泪流成河,在地上蜷缩着身体,像个无助的小孩子。

    “把她抓起来,给朕抓起来!”万历爷叫道。

    几个太监走过去,架起静妃。静妃全身瘫软,跪下来说:“皇上,臣妾知错了。”

    “你知道错?你要是知道错,会一直把罪名污蔑到徐娘子头上吗?你根本不知道错!”

    “所以臣妾一直向皇上告状说是徐娘子所为——”

    静妃这句话自己刚出口,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李敏会选择在这个时机来拆穿她。如果不是她先亲口承认当初徐娘子给自己治过病,现在,李敏还抓不到机会来给自己母亲正名。因为,她之前,连对自己儿子都不承认徐娘子给自己治过病的事,何谈来是她污蔑了徐娘子。

    一环套一环。她和皇后想借机用这个把柄来掐住李敏的脖子,没有想到,却正好中了李敏的下怀。

    她的眼睛不好,这样的秘密,可是连皇后都不知道,父亲也不知道,只有她去世的母亲知道。结果,这样轻而易举地被李敏拆穿了一切。

    “臣妾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静妃忽然垂下了头,完全不反抗的样子。

    两个太监架起她,直接押出了门外,恐怕是要送到宗人府关押起来等待皇帝的最终处置。

    如今三皇子刚刚出发去江淮,皇帝不便在朱璃不在的时候,把自己儿子的亲母突然给处置了。总得等儿子回来,父子之间说清楚了,再来做这个事。主要是看皇帝对这个儿子是否重视,是否想拉拢这个儿子的心。

    万历爷待喝了口水,才慢慢地缓过了气来,眯着的眼睛看着李敏那张脸,像是都看不清楚似的,说:“隶王妃,你是早知道此事了,是不是?”

    “是的,皇上。只是臣妾一直和王爷都认为,不知道找到什么时机能和皇上说。而且,其实,臣妾察觉此事,也不过之前几天的事儿。”李敏说。

    万历爷的眼睛,缓慢地扫过他们夫妇俩,道:“隶王妃给朕又立了大功,朕给隶王妃赐的这个御前国医,更是应该。”

    “请皇上收回圣旨。臣妾自以为不能承担起国医这样一个重责。”李敏一口谢绝。

    万历爷脸上立马划过一抹不高兴:“隶王妃为何不接受?是不想给朕和朝廷效力吗?”

    朱隶这时上前,插上话:“皇上,皇上不要忘了,臣要回北燕复命,拙荆第一年,必然是要跟随臣回北燕见北燕的百姓的。”

    万历爷差点儿爆出,你刚才这话怎么不早说!看来,这对夫妇是早有预谋的了。也难怪,自己岳母被人污蔑清名,是有责任帮老婆给岳母洗脱罪名,这时候不挺身而出更待何时。

    淡淡地撇了撇眉须,万历爷说:“你们许久没有入宫和容妃相聚了,都是一家子。去容妃的锦宁宫坐坐吧。其余的事儿,到时候再说。现在要紧的是,九公主要送到容妃膝下抚养。你们该为容妃多操点心。”

    容妃第一个走出来,跪下谢恩。

    看是拒绝不了了。李敏和丈夫一块,跟着容妃前往锦宁宫。出到院子里时,看到静妃其实还没有被押走,跪在院子里,等皇帝确定是不是押往宗人府。毕竟,上次太子妃疯了以后,皇帝对宗人府更是厌恶到了极点。

    擦过静妃身边,静妃那道恶毒的眼神直射到李敏身上: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把戏!

    “静妃娘娘。”李敏停在了她身边,“有一句话,本来本妃不想说的。但是,想到其实静妃娘娘一样是被蒙在鼓里的可怜人,不如本妃卖给静妃娘娘一个人情吧。”

    “你以为本宫会听信你的任何话吗?你的胡言乱语,你的谗言,你的阴险狡猾——”静妃一个字一个字地咬着。

    “可是,本妃说的是事实,不是吗?倘若静妃娘娘不想听,那也就算了。”

    “哼!”静妃冷哼一声,“你倒是说来听听看,让本宫听听你这张狗嘴里,能再吐出什么东西出来。”

    前面走着的容妃,忽然回头,像是望到李敏那儿。只见李敏在静妃耳边说了句什么话以后,静妃忽然脸色大变。

    “娘娘。”朱隶在容妃后面开声。

    容妃顿然回过神来,只觉得心口猛跳,在对上他一个眼神之后立马垂落了下去。

    静妃此时此刻,忽然间冲着皇帝的屋子大喊冤枉:“皇上!皇上——臣妾有话要说——臣妾要告诉皇上,有谁才是真正欺骗皇上的人——”

    万历爷在屋子里刚舒服地躺在靠枕上,想缓口气,眯下眼睛打个盹儿,忽然之间,屋外静妃那几句叫屈的声音传进来,让他心里顿然升起了一股厌烦。

    “张公公,没有把罪人送走吗?”万历爷厉声问。

    张公公小心答着话儿:“奴才是想着,上回皇上刚说了,再有犯人,也不能押到宗人府那个地儿去了,所以奴才一时不知道把戴罪的人押往哪里好。想等皇上歇会儿再问。”

    “这用得着问吗?把她送到刘嫔那个冷宫去!”万历爷生气地说。

    接到命令的太监,刚要把静妃拉起来。静妃这下急了,要是被抓到什么地方去,那真的是一去不复返了,她怎么都得拖到自己儿子回来给自己救命,因此,更是用力挣扎,大喊救命,一着急下,不管是场合把全部话都说出来了,只希望皇帝饶了她:“皇上,皇上,你我才是被人蒙骗的人,皇上知不知道,皇上现在的孩子,有个和三皇子一样,正蒙受这种遭人欺骗的痛苦——”

    话传到屋里面,刺痛了皇帝的耳膜。万历爷的眼皮直跳,一下子从榻上跳了起来,直冲出屋子。张公公赶紧抱着狐裘跟在皇帝后头,生怕皇帝被风刮到着凉。

    “皇上。”静妃见皇帝到了自己面前,立马两只手扑过去抱住皇帝的大腿,声声俱泪地说,“皇上,那个人,把皇上和臣妾都害的好苦啊——”

    “你把话给朕说明白了!”万历爷对她猛地一喝。

    静妃止住了哭泣声,垂着眼,细声说来:“皇上,尚书府的王氏,身患眼疾,她两个亲生女儿,一个,给皇上做了儿媳妇,一个,现在正怀着皇上的儿子——”

    万历爷双眼一直,像翻起眼皮的鱼儿,一刹那软了下去。

    玉清宫里那些起伏的尖叫声,逐渐落在了后面。

    李敏是随丈夫一起坐的轿子,前往锦宁宫的路上。

    想这个静妃娘娘真是急了,完全不顾及李华也是皇后娘娘阵营里的一分子,更不会顾忌到李莹是自己未来的儿媳妇,反正,为了给自己逃罪,把从她口里听到的话抓成了救命稻草,马上和皇帝说了。

    万历爷这会儿肯定是没有被气到吐血,也会气成了中风。

    最恐慌的,要数她那个怀着龙胎本来借着龙胎可以作威作福下去的大姐了。

    龙胎本是李华最大的保护伞,不过,如果皇上提前知道了这个孩子一旦生下来或许会像朱璃那样呢?

    至于李莹,嫁给本就眼睛不好的三爷,现在,再来一个自己也患有眼疾,父母双双可以把眼疾传给下面的孩子,那还得了。

    容妃只要想到这一串接二连三的结果,都不由地一阵心跳。

    恐怕,不止她一个人要心跳了。现在,听说到消息的六宫里,怕是哪个人,都要怕李大夫怕的要死了。想静妃那样机密的事儿,王氏那对母女可能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都被李大夫看穿了。似乎,天下没有什么秘密可以瞒得住李大夫。

    所有做贼心虚的人,这会儿心跳都可以被吓出来了。

    吩咐了宫女把茶端上来,招待这两位贵客以后,容妃静静地坐了会儿,可能是一开始准备好的台词,被静妃这桩事打岔之后,都不知道从何说起了。

    锦宁宫里静寂的犹如死寂。

    本来自家亲戚来做客,那是多高兴的事儿。容妃轻轻吁出口气,说:“隶儿,你娘的病是不是好些了?”

    朱隶歇下手里的茶杯,答:“母亲的病,其实本该好的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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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785/ 第一时间欣赏最牛国医妃最新章节! 作者:肥妈向善所写的《最牛国医妃》为转载作品,最牛国医妃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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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牛国医妃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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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医”不死她的家里人想推她出去冲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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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我与璃王情投意合,没了璃王我活不了,请姐姐成全我和璃王吧!”史上最纯洁的继妹说。
李敏冷笑一声,之前怎么不见你们说这话,丧报一到,一个是比一个比谁跑的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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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众人取笑她为史上第一倒霉新娘时,
她“死去的”老公加官进爵,威风凛凛地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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