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六宫战事
皇宫里多的是为这个贵妃头衔争到头破血流的事。但是,要说最不镇定的,当属没法争这个头衔的皇后。
光禄寺卿家早在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为自己女儿焦急了起来。
王氏在大女儿的咸福宫,给大女儿使了个眼神。李华立即把周围的人散了,只留了杏元在这儿。李莹竖起两只尖尖的耳朵,早忘了其它事儿,貌似什么事儿,都没有王氏眼下说的事儿重要。
“华儿,皇后娘娘的娘家,有放过话给我。”王氏终于托出这个重大信息。
对于这点,李华却显得早有所料。毕竟皇后现在处于最不利的位置。万历爷想立贵妃,皇后怎么可能阻拦。在这样的情况下,最好的打算是万历爷新立的这个贵妃,是皇后娘娘忠心耿耿的铁杆。这样,万历爷立不立这个贵妃,对孙氏来说,也就无所谓了。
孙氏现在应该是急着寻觅同盟,在那些可能被万历爷立为贵妃的人选中找合适的人选。要皇后说的话,虽然皇宫里外,对于万历爷最可能立为贵妃的候选人里面容妃的呼声最高,但是,容妃没有皇子公主,这点绝对是致命伤。
皇后想的是,容妃不用想的了,不可能结盟的,从容妃入宫到现在,容妃压根独善其身,从不与任何人结盟。万历爷看中容妃的是这点,容妃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改变自己的风格,等于前功尽弃,自抽自己的脸,怎么都不可能这样做。
李华这样推测皇后的想法之后,只能得出一个结论。皇后宁愿把赌注,都压在自己阵营里。比如华嫔、庄妃、静妃这些人物,年轻点的,像是她李华。
她李华不是没有这个机会的,眼瞧她李华现在身怀龙胎,太后据说吃了她叫舅舅做的安神丸以后睡眠有所好转,再有自己母亲王氏突然在京师里名气大增走了狗屎运。
听王氏说到光禄寺卿家都找到了自己,李华气定神闲地端起茶盅,慢悠悠地喝了口水。
李莹看到自己大姐这般自信,光彩照人,看起来与皇后娘娘一样高大上的姿态,心头突然间紧了紧,是蠢蠢欲动了起来。虽然万历爷年纪大了些,可是,万历爷是全国最高领导者,想要什么有什么。嫁给万历爷,李华真是嫁对了。她李莹再怎么嫁,都不可能超过自己大姐的了。
除非,除非她嫁的夫君是未来的皇帝。
李莹眼皮子一跳。
眼角一扫,像是掠过了李莹脸上不留意间流露出来的想法,李华嘴角微抿,露出两个梨涡:“莹儿不用着急。皇上的身体安康,对于我们李府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大姐这个意思是?”李莹小心翼翼。
李华轻轻磕了磕茶盖子,垂着眉,像是有意无意地说:“据说,三爷近来减少到太子宫的次数了。可能是由于三爷事儿忙了许多,因为皇上给三爷布置了更多的作业,也有可能是由于三爷与莹儿的婚期近了,三爷府中需要重新置办家具。静妃娘娘都出宫到三爷府上亲自监工。”
这里面,很多消息却是李莹没有听说过的。想这宫里的消息和宫外就是不同。她李莹在尚书府听到的是,朱璃每天往返于衙门,没空遵守婚约给她置办婚事。静妃出宫到三爷府上监工,她是听都没有听过。
李华好笑地望着她脸上那抹迟疑,道:“妹妹不知情纯属常理。静妃出宫到儿子府上监工,说出去,岂不是会贻笑大方的笑话了。皇室里难道没人了吗,需要静妃亲自出马?”
李莹听她这样一说,意即自己婆婆和皇家都很重视她这个婚礼,这颗心稍微可以安定些。
王氏却从李华的话里听出了一层意思。静妃重视与他们府里女儿的婚礼,岂不是说明静妃本人也想和他们尚书府亲近。尚书府的好处显而易见,想拉拢她大女儿或是她。
“华儿。”王氏心里琢磨了一番,问大女儿意见,“你觉得,哪个靠谱一些?”
“母亲是想宝贝献给谁吗?”李华问。
“肥水不流外人田,倘若不利我女儿的,我能给吗?”王氏道。
这话不假。
李华挥手,让杏元站在门口望风,回头与王氏私语:“如今,想拉拢本小主的人太多了。既然皇后娘娘的娘家都有这个意思,到时候立贵妃的人选,都得通过皇后娘娘那关子,母亲先察言观色,看看皇后娘娘自己的意思是怎样,再择对策。”
如果,孙氏是想帮她李华成为贵妃,是最好不过的了。只怕,孙氏未有全然信任她李华。她李华与孙氏不算完全亲密接触,毕竟入宫年龄短,不如庄妃等与孙氏不知道都合伙干出过些什么事了。
上过同一条贼船干过坏事的,和上了一条贼船但是没有干出过事的,结果截然不同。
王氏听大女儿的话,点头:“待我回去之后,再试探下孙夫人,再说。”
李莹在旁边都不吱声了。
想大姐要做贵妃了,做了贵妃最少能风光好多年,因为万历爷这个身体,看起来不到八九十不会死的。身体太过健康长寿的皇帝,让人心头难免不爽。尤其他们这些在万历爷底下当臣子做牛做马的。恨不得自己也能当上主子一回。瞧瞧太子熬了这么多年都是太子可想而知了,据说太子头上的白发比万历爷都要多了。
最糟糕的是,自己未来要嫁的这个男人,根本不知道是什么心思。朱璃现在连太子都不亲近了,究竟是什么意思了这是。难道是自暴自弃了,像十爷?
要是像十爷,那真是猪马都不如。
李莹脑子里不知觉是想到了那晚上来尚书府的朱隶。隶王的气势,隶王那句绝不纳妾,李莹脸蛋莫名地一红。
“莹儿?”坐在她旁边,李华都能注意到她脸上不自然的神色。
奇怪了,这个妹妹,哪怕当年李莹刚开始思慕朱璃的时候,也不像现在这样的表情。
“华婉仪。”李莹轻轻舒口气。
“本小主知道你是要嫁人了,不过,既是要嫁人了,更不能像以前那样。嫁了人之后,你才明白,那个男子不是属于你一个人的。”
这话要放在以前,李莹绝对懂。是女人都不能痴心妄想男人只属于自己,因为都是三妻四妾,没有哪个不是的。可是,偏偏给她撞到了一个口口声声声称自己绝对不纳妾的男人。
李莹微微地吐出了一句声音,说:“华婉仪,这个世上,真有不纳妾的男子。”
李华被她这话一惊。
王氏瞬间则变了脸色,瞪了瞪小女儿:“你尽是听人信口胡言!”
“不是吗?”李莹不解地看着母亲。
王氏冷哼一声。别看朱隶那天在尚书府里说到多坚决。说到底,朱隶倘若真能掰倒自己母亲尤氏,不会到至今护国公府里李敏和尤氏的冷战依然不断了。
“男人的话,向来只能是听着,不能放心里的,不信问你华姐姐。”王氏哼道。
李华对这话点点头,教育自己小妹:“不要对男人抱有幻想。要记住,这个世上只有你自己是可靠的。”
李莹眉头纠结了。她本来想当面问朱璃可不可以不纳妾。
对此,李华早有耳闻消息了,正想与母亲商量,说:“静妃娘娘也算是很尊重我们尚书府了,曾叫她底下的江姑姑,送了张帖子过来。”
“帖子?”
“是,上面列了好几户人家待字闺中的闺女,都是皇上前几年选秀中落选的,静妃娘娘有意给三爷留着的。”
王氏听到这话,为自己女儿十分欣慰,对大女儿说:“改天,你替我和你妹妹,向静妃娘娘道声谢意,说,莹儿有静妃娘娘这样贴心护着,是三生有幸的福气。”
婆婆选中的侧妃,让他们尚书府决定,让她这个未来的三爷府上的王妃决定,李莹是该对这样的婆婆感激到泪流满面的。要是李敏,都没有这个福分呢。尤氏想让朱隶纳谁当妾,完全不问李敏的决定。
李莹听着母亲和姐姐这样两层劝说之下,果然心情好了许多。
在这个朝代做女人,聪明的,应该像她李莹这样,顺从婆婆的心意给自己老公主动纳妾,至于选来的女人可以由她自己决定,把主动权牢牢地掌控在自己手里。这些妾,说是妾也好,姨娘也好,侧妃也好,反正说到底到了府里都位低一等,在她李莹之下。
到时候,卡着自己老公不到这些女人房里鬼混给这些女人机会就行了。
愚蠢的是李敏,现在可好了,被婆婆憎恶了,据说是连带被容妃也憎恶了。之前,李敏在宫里混,大家或许看在容妃的份上对她李敏有些客气。现在,没有了容妃在后面撑腰,这个六宫里,有谁能在背后支撑她李敏?
李敏的气数尽了,不止在护国公府,还有在皇宫里。
尤氏也是这样想的,无论如何要这个儿媳妇就范,与妹妹在宫里宫外里应外合。否则,这个儿媳妇哪天骑到她头上了,能得了。尤其是听说了自己儿子都在那天尚书府里大声放眼说绝对不纳妾的话以后,尤氏气到了头顶冒烟。
喜鹊端来周太医给开的药,每天三次,给尤氏服用。
尤氏每次看到那个黑糊糊的药汁立即胸口犯恶心。她之前旧疾都没有治好,都是因为她像很多病人一样,一看到苦涩的药汁容易反胃。
吃药总是吃不了三天,症状一旦缓解,自己停药不看大夫了,反正想着死不了人。要死的时候,请大夫来治病就可以了。为此,那些之前给她治过病的大夫,都畏惧了她这种病人。她身份高,吃药又不按量遵医嘱吃完。要知道,药到病除这个话,是指药量服用到位,病根才有可能除去。这样自己偷斤减两吃药的病人,怎么治都不可能治好了。一次两次,劝说都无效之后,那些大夫干脆都躲着她了。这也是为什么尤氏经常更换大夫的原因。
尤氏对此却是一点警惕心都没有。她这样高贵的身份地位,想要哪个大夫来,会怕哪个大夫不来吗?她这膝下有两个孝子呢。为了她,都会把大夫抓来给她看。
有些人,都是必须相处久了,才能知道表面下掩盖的另一面真性情。李敏现在看到了婆婆的另一面,能猜测到那个本来被尤氏聘请为大夫的周御医,恐怕是要从快乐的巅峰坠落成了哭鼻子的状态。
春梅进到李敏房里,偷偷回报消息说,喜鹊把周太医开的药都倒了时,忍不住替李敏高兴扬起一截嘴角。
李敏警告小丫鬟不要得意过头了:“她这不是故意倒掉周太医的药,只是那个药太苦了。”
“可是大少奶奶的药,不苦。”春梅给李敏开的方子熬过药汤,知道李敏开药对病人最好最贴心的一点,那就是李敏的药怎么喝,都不会像一些大夫那样,苦到那个药汁一闻反胃。
“没人喜欢吃苦的东西,人天生都喜欢吃甜的。”李大夫说着医学上所了解的人的本性。
正是这样的缘故,为了惩罚十六爷,李大夫给十六爷开的药,必须带苦,让这个嚣张的小孩子多吃点苦头有益处。对此,庄妃都不敢坑一句声。谁让自己儿子两次命在旦夕时,都是李敏给救的,别人真救不了。
庄妃那天突然使人来说,说是请她李敏到储德宫坐一坐,答谢她李敏。因为李敏都不去储德宫给十六爷看病的了,遵守李大夫给人看病的三原则。
李敏在护国公府里忙活了两天,没空答睬庄妃的人。
她这儿真的忙。徐家来人了。徐老爷子,把自己的三儿子派了过来,即是李敏的三舅。
徐三舅到京师的时候,坐的水路过来的。徐有贞和徐掌柜一起到码头接的徐三舅。
李敏得知消息以后,立马坐上马车,先赶到了徐有贞住的客栈。徐三舅先是在自己大侄子那儿落住。
等李敏抵达的时候,徐三舅还来不及把屁股在大侄子屋里坐热上一会儿。
李敏进了屋里。
徐三舅当时茶水喝不到一口,只润到舌头,抬起头看见进门的李敏,这一看,他惊慌之下,差点把茶水都给洒了。
可以看出,徐有贞之前的话没有错。她是很像那个先代徐祖母的画像,所以,把徐三舅都给吓到了。
徐三舅长的不及徐有贞斯文,比较粗壮有力,蓄了些小胡子。但是,徐家人长相都不差,像徐三舅自己带来的二儿子,李敏的另一位表哥徐有徽,外相俊朗,不比徐状元差。
“敏儿拜见三舅,表哥。”李敏盈盈对徐家人福了福身。
徐三舅看着她知书达礼,长幼有序,高兴地点了点头:“你娘把你教的很好。”
说明,徐家人从来都不指望李大同,根本不把李大同放在眼里。
互相打过了寒暄以后,李敏与徐家人都坐了下来。
徐有徽按照自己父亲的吩咐,将李敏让人告诉徐老爷子的,由徐老爷子让他们带过来的东西,从怀里掏了出来。
是一本蓝皮封面的书本,上面赫赫几个墨字:徐氏炮炙秘籍。
这本东西,算是徐氏祖传的宝物了,不是徐氏的直系子孙,不是要继承徐氏家业的人,都是不给看的。李敏只是徐家的外孙,徐老爷子却在听说到外孙女的要求时二话不说让人送过来秘籍,可见得,徐老爷子对这个外孙女的重视。
“爷爷说了,说这本东西,虽然说是抄本,但是,一样珍贵。全交给敏儿表妹了。”徐有徽两只手拿着秘籍。
李敏不敢怠慢,毕恭毕敬两只手接过,随之,没有急着翻页,而是先放进了自己兜里,坐下来,问徐三舅:“三舅,据闻我母亲出嫁时,身上带有一本同样的秘籍?”
“这个要问你姥爷。你姥爷有没有给你母亲,是姥爷自己做的决定。”徐三舅的说法,应证了秘籍传男不传女的家规。大多数家庭,如果女儿是嫁出去的,不是招女婿入门的,肯定是不能把家传宝物传给女儿,让女儿带去给夫家,那是不合情理的。
“有人说我母亲拥有这本秘籍。”李敏再次探问。
徐三舅听她这个口气,知道她是猜疑什么,于是摆手,让儿子走到门口望风,再细声与李敏说:“徐氏只做药材炮炙,秘籍只记录炮炙三十六计,你三舅我,看过这本秘籍,是不知道里面能有什么东西能让你母亲命丧黄泉的。你姥爷也是纳闷不已,否则,他早就把这个书烧了。”
不要说徐老爷子为了爱女烧书,是想,既然这个书能危害人命,说不定这个危险系数会牵累到徐家,才努力想琢磨透这点。
“我听大表哥说过,如今徐家,只为江南一带几大药商炮炙药材,默默无闻,不做不熟识的人生意。”
“都是为了糊口而已。徐家不贪财,要是贪财的话,早也发迹了。”说到这儿,徐三舅叹了一声,“或许你大哥还不知道徐家为何隐姓埋名的这其中缘故,没有与你详说。”
“是因为祖母的关系吗?”
抬起的眼睛,在李敏的脸上一扫,徐三舅微微露出一丝诧异:“敏儿如何知道的?”
“但凡有才之人,只要是被皇帝听说的,皇帝哪有不用的道理?皇家即使不是求才若渴,也未免不是畏惧于有才之人会落入他人手里。”
像是历史上有名的曹操杀华佗,不外乎这个道理。所以说,大夫在哪个朝代,都是难做的。想一心只顾治病救人,不容易。
徐三舅只听她两句话,已经对她另眼相看。想这个外甥女,不过年纪刚嫁人,十六七,却有如此已经能看破尘世万物的胸怀和眼力,难怪自己家老爷子这般的倚重这个外孙女。
徐家其实,自从徐娘子死了以后,人心惶惶多年了。正因为都不知道徐娘子究竟是怎么个死法。都是当大夫的,当药师的,更是明白徐娘子不可能如尚书府李大同让人传书信说的那种死法。
要说李大同自己杀死了老婆,徐家人是反而不信的。李大同那个人,徐三舅都见过一次,因为当初送妹妹到京师嫁给李大同的人,正是他。
“你父亲,我见过。”徐三舅皱着眉道,“性情懦弱。我那时候怎么也想不通,你娘怎么会选择嫁给他。”
当初,徐家不喜欢这桩婚事,曾经有过努力想拆散这两个人的念头,结果因为李敏她母亲自称已经怀上了李大同的孩子,徐家人无奈之下,只好把女儿嫁给了李大同这个渣货。事实证明,李大同真是个渣货。
不知道在外怎么欺骗了徐娘子对自己死心塌地,李大同其实在京师里已经是先纳了妾的。王氏都给李大同生了李华。
提起这些往事,徐三舅伤心,自己妹妹芳华正茂,当年在徐家也是一个赫赫有名的才女,比起他徐三舅的才华有过之而无不及,深受徐家长辈的喜爱,结果,被李大同这个渣货害到在最美丽的青春时性命无存。李大同渣就渣在,连自己老婆怎么死掉的都搞不清。
屋子里一片黯然的伤感。徐三舅像灌酒一样把茶喝了,抬起袖管抹了抹嘴巴,问李敏:“你姥爷说你有事拜托我们来,是为了什么事?”
“有些东西,我怕这里的药童和药师都做不了,我想研制一种新药。可能只有三舅可以助我一臂之力了。”
徐三舅听她说的口吻,只是这样一听都十分陌生,惊异地问:“什么药材?”
“不是药材。”
不是药材?不是药材,怎么炮炙?徐三舅一头雾水。徐有徽都跟着愣。只有徐有贞,之前已经有徐掌柜先透过气来,与徐三舅小声说:“三叔要不,随敏儿过去到敏儿制药的地方看看再说。”
徐三舅更惊讶了,难道,这个制药的地方,能与众不同。
一行人随之坐上备好的马车,到了京郊李敏那块出嫁时作为嫁妆拿到手的那块地。
徐三舅在马车上,只见那块地儿有山有水,风光美丽,都不敢相信地说:“是你父亲给你的?”
割了脑袋徐三舅都不信李大同能有这样豁达的胸怀。
李敏如实道来:“我拿父亲的秘密和父亲交换的,本来这是三小姐的嫁妆。”
行!徐三舅拍下大腿:“对你父亲这种人还有你继母,不需要留情!”
李敏点头。
马车抵达了刚建了一半的大屋。建筑物立在农田之中,由于没有建好,有些像残墙破屋,很难引起人的注意。
李敏是让徐掌柜故意这样建的,容易给里面她要进行的项目打掩护。
这时,天上下起了小雨,飘飘渺渺,若仙若雾。念夏撑起了一把油纸伞,遮在李敏头顶上,即使这样,这里的路没有砌好,坑坑洼洼的泥泞,很快沾染上了衣裙,看起来好不狼狈。
徐三舅本来皱起的眉头,生怕这个在家中当千金习惯了的外甥女受委屈了。却见李敏在雨中是健步如飞,根本不受影响,不由再次另眼相看。
进到了屋子里后,众人先歇口气。徐掌柜随之点亮了一盏烛火,在前面带路。这是要走到屋子下面的地下室。
李敏把制药的地方都转移到了地底下,图的是比较干净。
到了门口,李敏让众人停步。徐掌柜下面的人,拿来了些干净的衣服以及脸巾帽子,都是全部白色制作成的布。
“这——”徐三舅吃惊到不能言语了。
没听说过制药还得专门换白衣服,必须脱鞋,洗脚?
“按照敏儿的话做吧,三叔,后面有东西看。”徐有贞在徐三舅身后说。
徐三舅想到那句有很特别的东西可以看,像是找到了宝库一样,双眼猛的一亮。对他们药师来说,金子还比不上新药!
一行人,全按照李敏的话做了,才可以被允许进入特别的制药房里。
终于,徐三舅进入到里面房子里后,看到了那个特别的东西。要说这是什么东西?一个琉璃盘子上,一团绿糊糊的东西。
天!这不是发霉的绿毛吗?
他外甥女是傻了吗?把绿毛当宝贝了?
“敏儿,这——”徐三舅发出一声明显的质疑。
“三舅不要急。”李敏随即吩咐人抓到一只老鼠。
只见那只老鼠身上有个创口明显是腐烂了的迹象,由于全身感染,这只老鼠已经奄奄一息。李敏再让人抓来另一只老鼠,对徐三舅说:“这两只老鼠,我让人在其身上作的一样的创口。其中一只已经快死了,这只还活着。”
说的那只还活的好好的,并且已经有恢复迹象的老鼠,放到徐三舅面前。徐三舅很快发现这只老鼠不同于前面那只老鼠,在于创口上涂了绿毛。
“你,你意思是说这个绿毛救了老鼠的命?”徐三舅的口气里全是不可置信。
“三舅,眼见为实,确实如此。还有,这东西不叫绿毛,它是里面含有一种菌,这种菌,可以杀死致病菌。”
徐三舅、徐有徽等,都用看天外来客的目光看着李敏。
李敏对他们几个用力地点下头:“我要你们做的,就是想方设法,把这个菌分离出来,直到可以用到人体内。”
“你说它叫做什么?”徐三舅觉得,最少必须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药材,否则糊糊涂涂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知道,事情怎么可能办成功。
“叫做青霉素素菌。”
念夏拿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原来自己小姐整天念念不忘的青霉素,居然是这种东西。
徐三舅是个做事谨慎的人,李敏给他说的东西在他听来都是第一次听说,与他之前接触的制药方式截然不同。徐三舅就此有了几分忧愁,不知道能不能做成功。但是,李敏给他说的这个东西的美好场景,又让他有种冲动必须把它做成了。因为,这个东西能治肺痨。
肺痨这个病,在这个古代,好像绝症一样,基本是不可治的,只能拖,拖到最后病人都是瘦骨如柴而死。像现代谈癌色变,古代人,谈及肺痨,一样都是避而远之。
听说万历爷的父亲,都是因为肺痨死的。
“你三婶,得了肺痨。”徐三舅神情里带了丝呆然和忧伤,“去年大寒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得上的,可能是因为回娘家照顾自己妹子时被染上的。你三婶的妹子也是肺痨。”
“父亲。”徐有徽就此安慰自己父亲,“现在,有敏儿表妹在,敏儿表妹都说了有这个东西可以治好肺痨,我们尽快把这个药弄出来,母亲可以有救了。”
“是——”徐三舅激动的是这个。没想到他们来到这儿后,找到了真正的救星。
激动的目光看着李敏,徐三舅说:“你姥爷说的对,你是徐家真正的后人。未来,徐家还得靠你发扬光大。倘若护国公府敢像你父亲那样亏待你,你回徐家,继承徐氏家业,做祖母那样的人,光宗耀祖。你娘亲在九泉之下肯定也是含笑。”
李敏想,若不是那个男人的话,她可能,早就在这里一口答应了徐三舅回徐家了,弄自己的药药草草,过一辈子清心寡欲悠然胜神仙的生活。
激动地说了一番话,见李敏却没有半点反应,徐三舅疑惑的眼神望向了徐有贞。徐有贞对他缓慢地摇了摇头。相似的话,他早就和李敏说过了。
李敏在想着护国公。
哪怕尤氏那样对待李敏,可是护国公不是。朱隶承诺给她的一生一世只一个人,没有变。
大叔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她知道。大叔不仅是个好人,而且是心系天下百姓的大好人,这点她都清楚。
有太多人需要大叔了,可是大叔说,他只需要她一个。
你说让她怎么办?
离开他吗?
她办不到,最少暂时办不到了。因为大叔的腿伤都没有好。她最少要把他的腿治好才能走。
“走吧。”李敏像是万分艰难地向前迈了一步。曾几何时,她有想到过自己会爱上一个人,何况,是个古人。要论做以前,她肯定想自己是做梦了。
念夏跟在她后面,给小心地撑着伞。
雨越下越大,伴随夜幕降临。马车回京师的路上,能听见雷声阵阵,好像打仗一样。
回到府里时,全身都被淋湿了。方嬷嬷赶紧让人给她弄了桶热水,李敏泡进水桶里祛除寒气的时候,听见方嬷嬷念叨着:“大少奶奶,奴婢知道你心里不高兴,可也不能折磨你自己。大少爷要是知道了多心疼。”
李敏哭笑不得,她这哪里是折磨自己了,不过是出门一趟难免遇上下雨天。
要说折磨自己的人,真有一个。那个庄妃,在请不到她的情况下,坐车直出宫门,在下雨天期间,在护国公府门口等着。
尤氏躺在房里,让喜鹊给自己扇扇风。外面下雨,可是屋里闷热。尤氏琢磨着怎么让儿媳妇就范,除了白素晴,为了另选一个侧妃候选人的事烦恼着。
管家来报说庄妃在门外请李大夫出诊时,尤氏在屋里刹那没有听清楚,问:“你说庄妃娘娘想找谁?”
“找大少奶奶。”
尤氏感到好笑:“不是说十六爷的病已经好了吗?”
十六爷的病是好的七七八八了。可是,被李大夫治过的病人都有这个毛病,除了李大夫以外,都不信了。
沦落到这个地步,庄妃肯定是以前想都想不到的。其实,想让李敏入宫不是没有办法,让万历爷下道圣旨,照样可以让李敏乖乖入宫。不过,庄妃是怕李大夫因此闹脾气了,强扭的瓜儿不甜,入宫也没有给她庄妃好脸色看。
由此可见,庄妃不是想让李敏给儿子看病这样的事儿而已,是有意拉拢李敏。
尤氏心里犯嘀咕了:莫非这个庄妃想当贵妃?
按理说不可能。庄妃两个儿子,一个老十,太差劲了,在万历爷心里没有存在感的一个孩子。一个十六,年纪太小了。庄妃年纪也有了,不会傻到和一批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并且生的儿子比自己好的人抢贵妃,没有胜算。
要说比庄妃更有能力抢到贵妃位置的,首当其冲是静妃。但是,静妃宫里据说一直忙着自己儿子婚事,没有这个闲暇的时间去抢贵妃位。
况且,庄妃拉拢李敏有什么用?李敏能在皇帝面前放什么话让皇帝立谁当贵妃吗?
尤氏想到这儿,一声冷笑:“她要在那里等就让她在那里等吧。”
反正,迟早庄妃会发现,李敏毫无用处。
一个只会给人治病的大夫能有什么用处?尤氏觉得人不犯病的时候,大夫绝对是个没用的。
庄妃在外面坐着马车任雨淋漓,听到护国公府里传来消息说尤氏不出来见,庄妃眉尖微挑,微弯的嘴角似笑非笑:“是,本宫过来,也不是为见靖王妃。”
她底下的人,自然都不明白她这话意思。
要庄妃说,尤氏不出来见才好,避免皇宫里那位主子误以为她是和容妃亲近了。
李敏换了衣服,见外头雨声小了。老公和小叔都还没有从外面回来。
庄妃的人,在她房门口屹立不动。
“隶王妃。”宫里的姑姑向着李敏深深地鞠躬。
看这个情况,没有见到人,庄妃是不会死心的。
李敏披了件披帛,迈出门槛,对那个鞠躬的姑姑说:“告诉娘娘,本妃实在去不了,没有婆婆同意在这个时辰是不敢出门的。”
宫里的人都居心叵测的,这时候来邀请她入宫,哪有什么好事。
好像知道李敏会说这样的话,姑姑从弯下腰的怀里,拿出了样东西递给李敏。
李敏扫了一眼姑姑脸上,姑姑神情自若,双手坚定地捧着那卷绢布。
“请隶王妃放心,绝不是害人的东西。只是娘娘想亲自给隶王妃的答谢礼。因为娘娘没有得靖王妃同意不能进护国公府,还请隶王妃接受娘娘这份诚意。”
既然听姑姑都这样说了,打开来看看是什么东西是可以的。
李敏当着姑姑的面,解开绑在绢布上的红绳,展开那卷绢布,帛书是古代纪录文字的一种方式,只是纸出现以后,帛书变为少见。
绢布上,工工整整的字写的是:菜名?
“宫里为不久将至的太后娘娘的寿礼,决定先办一场寿宴比赛。由六宫各位娘娘,分别给太后娘娘做一道菜。”
这个主意?莫非是皇后孙氏出的?如果是真的,这招算是一举两得。一是,拍了太后的屁股,二是,给了自己推荐人的一次机会,找到最合适的时机向皇上荐举贵妃人选。而且,比赛是众目睽睽的事情,大家有目共睹,不会想着她孙氏私底下暗箱操作。
“皇上恩准了。赛事会在十日后进行。”
万历爷同意了。看来,万历爷自己心里面这个贵妃的人选,并没有定下来。这是个机会,绝对的好机会。
李敏手里拿着这个帛书,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庄妃送这个东西给她。这个东西,貌似给尤氏更好。
尤氏可能并不知道这个消息。如果这个主意是皇后出的主意,庄妃消息比容妃快很正常。
“娘娘送本妃这个东西是做什么?”李敏当着护国公府的人,比如方嬷嬷的面,要把话说清楚了。不要人家误认为,她李敏作为隶王的妃子,难道想给敌人当内应?
“回隶王妃。娘娘送隶王妃这个答谢礼,是想隶王妃肯定用得着。”姑姑答。
李敏眼神里一沉,明白庄妃这话了。是说给了她李敏,她李敏可以去给尤氏报信儿,是讨好婆婆的机会。
念夏都忍不住哧了一声。这叫做答谢礼吗?不是当着面嘲讽人吗?
姑姑传完话,弯腰退了出去。李敏不能当着方嬷嬷等人的面把帛书扔了,返回自己房里,关上门。
方嬷嬷等护国公府的人应该是去给尤氏报信了。听声音远去,房里只有自己的人,李敏重新打开那个帛书,把帛书上写的几道菜名里的一个字重新组合,变成了一句话:知恩图报。
【107】谁都蠢蠢欲动了
说的是谁知恩图报?
把帛书扔到了一边,李敏翻起了那本徐氏炮炙秘籍,只需翻过几页,都知道徐三舅说的没有错,这里面哪有什么性命攸关的秘密。她娘手里的那本秘籍,基本可以确定,里面肯定和徐氏这本家传的不一样。
既然知道这本是抄本,而且于她而言没有用处,李敏当即把书顺手扔进火盆里烧了,再把庄妃送来的帛书也烧了。
方嬷嬷为了帮她讨好尤氏,拼命往尤氏房里报信儿。尤氏在听说居然宫里想用这个来解决争贵妃之位的事儿,眉头拧了拧。
论公平起见,六宫里哪个能比得上她妹妹容妃。她妹妹不管性情、才华、容貌,在你六宫里皆属一等。如果说万历爷想分掉皇后的权力,最少要立个能和皇后相提并论的,容妃最合适。到现在,皇后都得让容妃几分面子。最重要的是,容妃背后有她护国公府撑腰。
结果,那些不死心的人,怕是对她妹妹早就红了眼,知道她妹妹绝对可以坐上这个贵妃的位置,想出了这样一个诡计,希望她妹妹知难而退。
做道菜而已,有什么难的?只要知道太后的喜好。
问题是太后喜好吃什么?
尤氏突然一懵,感觉有点捉摸不到东南西北。
像是皇后娘娘的娘家,时不时做几道别出心裁的点心送入宫里,说是想博得太后喜欢。可是,太后对光禄寺卿家做的点心,多的是称赞,然后给其他人吃,据说太后自己却是几乎不沾筷子的。
要是说太后是单独不喜欢哪样菜,不喜欢甜或是咸,光禄寺卿家的卢氏,是各种法子都用尽了,咸的、甜的、苦的、辣的,食物的材料更是东南西北,全国各地的食材都拿来太后娘娘做成好吃的了,太后娘娘都挑剔,莫非太后娘娘要吃的是天外来客的菜?
问太后身边的姑姑最好不过了。因为太后天天三餐吃些什么,不都是姑姑给侍奉的。但是,是太后身边的人,都不知道太后是喜欢吃什么。
这个诡计出的如此高明,尤氏为自己妹妹捏了把冷汗,嘴角不由讽笑一声:想这位皇后娘娘真可算是机关算尽了,才想出这样一招一箭双雕。
一是皇后娘娘知道这事儿不好做不讨好,自己娘家做了这么多年毫无进展,是该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其他人试试找突破口,这样一来,既可以讨好皇上和太后,又可以为自己下一步的计划做铺垫。
其二是,既然大伙儿都知道皇后娘娘的娘家都做不好这个事情了,可见这个事情的难度。知难而退者这时候该收拾收拾主动退出比赛了,而那些可悲的,即有地位身份的,不能推却比赛的,如果不能在皇上和太后面前好好表现的话,没有好表现相反就是只剩下坏印象了,不管怎样,皇后是唯一不吃亏的,因为都不用参加比赛,是评委之一。
“夫人——”方嬷嬷站在尤氏面前,替李敏报这个信儿时,一心想着尤氏能回话。既然庄妃都来求李敏了,肯定认为李敏有这个能力,尤氏是不是该考虑下回心转意了。
事实证明,李敏不来尤氏这儿拿热脸贴冷屁股是对的,只见,方嬷嬷不仅没有得到尤氏半句好话,还被尤氏那一记冷眼给瞪到心扉寒彻。
方嬷嬷这是自讨没趣。
尤氏不会有半句感激,只会想着这是李敏该做的份内事儿。李敏既然是护国公府的人,肯定是要帮助她和容妃的。
“大少奶奶又不是大厨,你着紧什么?”尤氏三两句打发掉方嬷嬷脑袋里转悠的在尤氏眼里乃十分愚蠢的主意。
方嬷嬷的话卡在了喉咙里,半天做不出声。
要知道,护国公府里的厨师,现在对李敏都只有佩服的份儿。李敏不光知道各种新奇的菜式,而且能对准各人口味做菜,这点,厨师都做不到,唯独李大夫可以做到。谁让李大夫最会察言观色这一招。
“怎么?”尤氏看着方嬷嬷欲言又止,再皱了皱眉头,斥了两句,“你看看她弄的菜,没有一样我是能吃进口里的!”
尤氏喜欢香辣,什么食物做的最香,火味最旺,最好。和李敏清淡的口味刚好截然相反。这护国公府里的主子,不知道是不是只有尤氏故意要和李敏作对的那颗心作祟,反正,除了尤氏,现在朱隶朱理两兄弟的口味,却是被李敏扭回来了。
方嬷嬷更是吭不出半句声音了。
尤氏摆摆手,让她退下去。心里烦,尤氏坐在房内自己供奉的那尊观音菩萨面前,十指合拢,默默念起经文。
喜鹊帮她点了炷香,插在观音娘娘面前的香炉里面。
尤氏喃喃念着:菩萨保佑,我妹妹容妃心地善良,侍奉皇室,无功无过,皇上嘉许,倘若妹妹能升为贵妃,是菩萨保佑,弥补我妹妹不能怀上龙子之憾。
容妃心里的苦或许只有尤氏知道,眼看李华都怀上了龙胎,容妃的肚子却毫无消息。
李敏躺在屋内闭目养神,能听见屋外走廊里方嬷嬷走回来的脚步声,那个声音里带了无尽的沮丧。平心而论,李敏知道方嬷嬷难做,方嬷嬷这个角色,好比她老公。既要讨好她婆婆,又要讨好她李敏。
现在问题是她李敏其实不需要他们讨好,他们努力想讨好尤氏,却讨好不得。因为,尤氏只认一件事儿了,非要她李敏低头认错,主动给自己老公纳妾。
她李敏是发神经了,才可能做这样的事儿。
为此,尤氏现在也不敢随便乱动了,先把妹妹升贵妃的事儿搞定。升为贵妃的容妃,权力会更大一些,更能压住她李敏。万历爷的意思很简单,想分掉皇后的权力,想在六宫里再树立一个威信,这样,和太后、皇后,分成三国鼎立的态势。
那次,皇后没有能阻止太后发懿旨。万历爷心里或许都存有疙瘩了,因为,皇后不能阻止太后,说明皇后没有这个勇气和太后争。有些事情,万历爷还真希望有人能和太后争一争的,不说其它,能阻止到太后下那道懿旨也好。这需要的不是有勇气的人,更需要有谋略的人,要有勇有谋。
对,万历爷要立的正是这样一个贵妃,有勇有谋,当作他万历爷的木偶在六宫运作。因为太后和皇后,其实心底里已经都不太听他万历爷的话了,才会上次那样鲁莽,允许了朱隶可以不纳妾。
容妃那夜,在锦宁宫喃喃的那句话,李敏是随着风声有听见的,万历爷才是那个最不甘心的,不希望她李敏能独占一夫的人。
万历爷是在担心什么?
担心红颜祸水,担心她李敏独占一夫之后会给朱隶添麻烦?
夜里的雨丝是慢慢地停止了。朱隶手里的鞭子,像是无聊地在马屁上轻轻拍着,座下的马儿享受他这种爱的拍抚,迈着慢悠悠的马蹄在被夜雨抛湿过的石板路上行走着,当作散步一样的闲情逸致。
朱理骑在兄长身边,较为年轻的脸上,露出几丝忧愁的神色。
公孙良生看着眼里不禁含笑: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说的正是眼前这位小理王爷了。
长辈们都各司其职不觉得天塌下来,朱理却是感觉头上的天已经塌下来了。
“公孙先生。”朱理悄声凑近公孙耳边说,“你说我哥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公孙骑的是一匹老马,像老牛拖车一样的步伐,朱理不得已减慢脚步来配合他说话,可是,朱理现在觉得不是这个老马的问题,是公孙这个思路,怎么突然变成像老马一样慢半拍了。
朱理急死了地说:“我哥什么意见都没有?”
“二少爷,有句古话叫做无为而治。”
“什么事都不要做?要是大嫂真跑了怎么办?”朱理不信,以李敏那性格真能忍受下去不要跑。
对此,公孙良生不敢打包票说李敏肯定不跑。但是,现在朱隶态度都表明了,反正不会纳妾。尤氏想闹,除了任尤氏闹,能怎样?因为尤氏闹不出任何名堂来。
要他公孙良生说的话,确实是尤氏看低自己儿子了。
朱隶只是给了尤氏作为母亲的面子。
他们现在需要谨防的其实不是尤氏,而是尤氏背后的人。毕竟,连容妃都发话了,说太后那道懿旨是下错了。这里面,说明想改太后懿旨的那个人,是打从心里面希望李敏跑路的。尤氏到现在都看不明白这点,实在令人惋惜。
“王爷的眼睛还是精明的。”公孙良生对朱理说,“那日,王爷在夫人房里说的话,二少爷你也听见了。”
“我知道。”朱理点了头,“我当时觉得奇怪呢,为什么姨妈会突然间转变态度支持我娘?后来想,莫非是因为她们是姐妹。”
“暂且不说容妃娘娘的心思,只要想,如果王妃离开王爷的后果会是怎样。”
朱理眼前蓦然灵光一闪:“公孙先生意思是说,有人畏惧我大嫂了吗?”
“王妃有这个能让人起死回生的能力,怎能不被人惧怕?”公孙良生随口都能脱出和李敏一样的话来,“不要小看大夫了。皇帝砍大夫的脑袋,历朝历代都有,不是大夫一定犯错了事儿,是皇帝就是要砍那人的脑袋,因为知道他会威胁到皇位。”
朱隶听着夜风里夹杂他们两个的议论声传来,深海般的墨眸里掠过抹暗光,手指微微地抓紧掌心里的缰绳。
为人臣子不易。护国公府再给皇室当牛做马,都不及皇上心里头的一根毛发。皇上永远不会想到护国公府对于皇上的好,只会惦记着护国公府在朝廷上无人抗衡。
功高盖主,那把剑,差不多悬在头顶了。
为了削弱护国公府的毛羽,皇帝该耗费多少心机。包括,把当初答应赐予护国公的领地,放到了与东胡整日交战的北疆。将尚书府三小姐换为了病痨鬼二小姐,嫁给了他朱隶。
皇帝现在心里头应该生疙瘩了,因为,这一串计谋都没有得逞。
北燕,让护国公的部队变成百万精英,战无不胜。病痨鬼二小姐摇身一变,成了神医,连太后都十分倚重的神医。
要是他朱隶身在万历爷这个位置上,会怎么做。
前头,可以望见护国公府府里的灯火了。停在府邸门口的马车,刚刚离开,留下一个余影,有点像是宫里来的马车。
朱理好奇地打马,先跑前几步询问。
守在府邸门口的小厮回答,说是皇宫里的庄妃娘娘在门口等大少奶奶没有等到人,最后走了。
庄妃来过了?
庄妃与护国公府,真谈不上任何交情。不要看李敏像是救了十六爷的命。可是,庄妃是个记仇的,怎么会忘记之前李敏怎么拆穿了她想谋害禧王妃的西洋镜。
朱隶把马儿交给下面的人之后,迈进了门里,直向他们夫妻俩的小院走去。路上遇到了金毛。自从他娶了媳妇之后,金毛不缠他了,更爱蹲在窗户前面,像是思慕起他的媳妇。
要不是知道金毛的品性从来是三心二意的一条贱狗,哪个人给的东西好吃就跟谁,朱隶只按照这狗可能给他戴绿帽的可能性都要把金毛宰了。
话说回来,现在家里面,除了尤氏有心挑剔以外,哪个不夸他媳妇让人做的饭菜好吃。
他媳妇,就有这种火眼金睛能洞穿人想吃什么的本事。
听方嬷嬷耳边唠叨,说是庄妃给李敏和护国公府带来什么样的消息,朱隶眉毛一挑,望向胜的公孙良生。
公孙点点头:“要看王妃心意了。”
要看李敏是不是想帮谁的念头。
庄妃既然送了这封信过来,意思很明白。希望李敏要么是助他们一臂之力,要么靠边站。
“夫人听了,什么话都没有说?”朱隶问方嬷嬷,知道方嬷嬷肯定向尤氏报过信了。
方嬷嬷抬头,能触到他令人生畏的眼神,一句话都不敢说谎:“夫人说,说大少奶奶不是大厨。”
尤氏认为李敏在这件事上绝对是毫无建树,因为,做饭不是李敏的强项。
朱隶背着手,两眼直射到屋外那支高攀到了屋檐上的树枝上,像是一阵无言。
公孙良生摇摇头。要说这事儿,那真是皇后娘娘更聪明些。皇后娘娘孙氏能坐到现在这个位置,绝对也不是白混的,最少,孙氏很了解李敏是有点本事。
“大少奶奶在做什么?”朱隶沉思了会儿,回过头来问。
方嬷嬷说:“好像下去躺着了,今日下雨,大少奶奶回来时不巧遇上一阵大的,回来后泡了热水,喝了碗姜汤发汗。”
听说她休息,他也就不打扰了,带着公孙等人,朝办公的书房走去。
外头他和人说话时,李敏一直躺在屋内有听见,但是没有出声。等到听他脚步声走了,俨然是他一贯来的作风,有什么事都先尊重她个人的意见。
她都没有想好,他更不会做声影响她心里的想法。她想帮谁,貌似他都没有意见。
奇了,按理,他该和他母亲一样,想方设法帮助容妃完成成为贵妃的心愿。
有时候,真觉得他这人城府挺深的。其实只要想到之前他瞒着自己没有死的消息,能忍那么久,不是一般人的忍耐力。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劳其筋骨,磨其心志,只有铁杵磨成针,才能成就大业。
李敏的心口一跳,或许在今晚,她益发能清楚明白自己究竟是嫁给了一个什么样的男人。胸口发热,低头,能看见自己掌心都拽出了层微汗。
庄妃昨晚冒雨来请她李大夫的事儿,没过多久,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永乐郡主,不知道是奉谁的命令,给李敏发了张帖子,邀请其到亲王府里一聚。
想到自己曾经答应了这个小胖妞帮其减肥,不知道给这个小胖妞制定的减肥方案小胖妞有没有好好遵守,李敏本着大夫负责任的态度,答应了永乐郡主派来的使者。
到了鲁亲王府,昨晚下雨过后屋檐上残留的雨水,顺着泄水沟儿一滴一滴地往下落,落到青苔的石阶上发出清脆明亮的声音,叮叮咚咚,时而悠长。
鲁亲王不在,鲁王妃也不在。亲王府门口一个丫鬟是朱永乐院子里的人,奉了朱永乐命令一早在亲王府门口等着李敏。
李敏跟随那大丫鬟往王府里面走时,听见由远而近一群人在数数目的声音:一、二、三、四,十二、十三——
穿过树桠的视线,不会儿看见了站在丫鬟们围成的圆圈中,努力用脚踢毽子的朱永乐。
根据李敏制定的减肥计划,朱永乐每天必须完成六项体育活动项目,包括了踢毽子,跳花绳,慢跑,滚铁圈等。由于运动的花样百出,朱永乐做这些体育运动时不会觉得闷,当作和院子里的丫鬟们无聊时一块玩,倒是玩的尽兴,同时每天都运动出了一身热汗,强身健体,减掉体内的一堆脂肪。
朱永乐自己都觉得李敏的药方子疗效显著,这不过几天功夫,她已经感觉自己瘦下去了七八斤。
或许真是有减掉了七八斤,因为运动加节食,再有李敏开的几剂化痰祛湿药。
看到了李敏的身影,朱永乐踢到了十六时,注意力突然涣散,毽子离开脚尖,冲李敏飞了过去。丫鬟们见到均一阵惊呼。
念夏等跟在李敏身边的人都不知所措时,李敏一手拦住要挺身而出的兰燕,从裙子底下抬起那左腿,轻轻一挑,轻松接住了飞来的毽子。
所有人看的是目不转睛,倒抽口气。
如果说李敏把那飞来的毽子踢飞,也够了不起的了。可李敏不是。只见那只用三支各种颜色的公鸡羽毛做成的花毽子,稳稳当当地停在了李敏那只绣花鞋的鞋尖子上。
李敏用脚尖把那毽子垫了垫,随之,用点力一踢,毽子飞出去在半空里划过一个完美的抛物线轨迹。所有人都不明所以时,花毽子落入院子内的小花圃里,紧接,听见了某人哎呦一声。
朱永乐即变了脸色,喊:“谁?”
从灌木丛里走出来的少年郎,蓝袍玉带,头戴双龙攒金戏珠珊瑚珠宝冠,鬓发油黑,垂落两条红穗带子,伴随穗带子飘落下来的两缕黑发无拘无束,手执的是一把胭脂味浓重的香妃扇子,不是那个从来不拘一格的十一爷又能是谁。
“你,你怎么到本郡主院子里来了?”朱永乐吃惊地指住老十一问。
十一没有顾得上她,只对着李敏摸了下刚被那个毽子砸到的额头,说:“隶王妃,你这是不是跟本王有仇了?”
“十一爷。”李敏轻轻弯腰,“臣妾眼拙,当是花园里遛过的一条狗,哪儿知道是十一爷躲在那儿。本来,这里是郡主的宅院。”
“对!”朱永乐气势逼人,“你怎么会到我的闺院里!”
朱琪没想到恶人先告状不行,只得狼狈地说:“郡主不要生气,我这不是和郡主是兄妹吗?进郡主的闺院也不是不行。鲁王妃同意的。”
鲁王妃是不是真同意,鲁王妃不在。但是,朱琪到鲁亲王府,是和鲁王妃打过招呼的。
看来,这个十一爷也不可能是自己一个人来。因为十一爷自己一个人来亲王府能做什么。
接到她们两个质疑的眼神,朱琪摇了摇扇子:“我八哥九哥,都在前面大堂里吃茶等王爷回来。”
“找我父亲?”
“是。”
朱永乐纳闷了,自己父亲叫做无事王,即是,平常只会吃喝玩乐,什么事都不会做的王公贵族。只有这样的鲁亲王,在万历爷所有兄弟里唯一活到了今日。
八爷要干大事的人,找鲁亲王能做什么。
李敏却能知道一二,只要看朱永乐之前吃那么胖,纯粹的营养过剩,都可以察觉一二了。
朱永乐虽说胖,但是胖的健康,因为,朱永乐吃的东西,都是好东西,甚至不像福乐公主那样吃法。福乐公主其实是没有好东西吃,才吃的虚胖,才吃到在中秋宴上看到好吃的,马不停蹄忍不住嘴馋吃。相比之下,朱永乐看见任何食材,都淡定多了,因为平日里看多了。
鲁亲王府,比起驸马爷府是要好一些。据说,福乐嫁的那个驸马爷,在翰林院里做的是个编纂古书的文职。像这种满口之乎子也只遵循古礼的文人,想必,和福乐那种爱幻想的性情合不来,也是很正常的。
十一爷朱琪笑嘻嘻的,走到了她们两个面前试探:“隶王妃,是不是听说鲁亲王府里有好东西,所以来问问看了。”
李敏想,莫非她这是瞎猫撞上死耗子了,心血来潮到朱永乐这儿走一遭,都能被她撞到了天下掉下的馅饼。难怪十一爷朱琪发现她在这儿以后,必须要猫在郡主闺院里躲着,生怕被她知道了什么,给容妃报信儿。
朱永乐马上出来帮李敏说话,瞪了眼十一说:“人家隶王妃是来见本郡主的,和你们找王爷毫无关系。”
“行,行。”朱琪摇摆着扇子,冰凉的眸珠子斜睨着李敏,貌似不信。
李敏却开始思磨着,难道,连那个喜欢呆在冷宫里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常嫔,都忍不住想走出来争抢这个贵妃的位置了?
贵妃这个位置真是抢手的热饽饽,连常嫔都按捺不住了。
“十一爷,本妃真是来和永乐郡主吃茶的。”李敏微弯唇角,对十一爷朱琪轻含了下头,随之,携起朱永乐的手进了屋里。
朱琪一会儿没有回过神来见她们两个溜了,只能摸了下鼻子,回前面去和自己八哥报信儿。
看到朱琪的身影飘远了,朱永乐在屋里悄悄和李敏说:“我知道他们缠着我父亲是想找什么。”
“郡主大可以不必说。”李敏道。
“隶王妃不想知道吗?”朱永乐对着她看的目光写满了稀奇。
李大夫找食材,和普通人找食材不一样。普通人只想着山珍海味最好,天下谁都吃不到的东西自己能吃到最好。李大夫却只想着,哪些东西这个人不能吃,那个人却能吃。
拍拍朱永乐的肩头,李敏要小胖妞淡定,管好自己的事才要紧。
朱永乐是耐不住好奇心,和她坐下来吃茶以后,马不停蹄地问她哪些事是真哪些是假:“隶王妃,人家都说庄妃请你入宫,是为啥事儿?”
“不就为十六爷的病吗?”
“十六爷摔断腿,我后来听人说了,说十六爷自己都招了,说不关他人的事儿,都是他自己搞出来的,活该。”
李敏但笑不语。
朱永乐说的口干舌燥,给自己倒了杯水:“隶王妃,你真不想知道吗?我父亲找来的食材。”
“不想。”
朱永乐受到了沉重的打击,她本想讨好李敏的。
“郡主送给本妃的那两本书,本妃看了十分喜欢。”
原来李敏喜好这种鬼画符的书,那不简单。朱永乐满口答应:“我让人每天上市集去找,找到了马上给你送去。你放心,没人会知道是你要看,都以为是我要看。”
李敏给朱永乐的茶杯里斟满茶:“郡主辛苦了,本妃敬郡主一杯茶。”
“不辛苦,不辛苦。”朱永乐边说,边一口把茶水喝了。
中午,李敏本想打道回府的,哪知道鲁亲王回来了。鲁亲王回来应该是听说八爷到府上拜访的原因,结果知道她李敏也来了以后,非要亲自留李敏在王府中用餐。
鲁亲王派了人到郡主的小院子邀请。李敏推却不了。
亲王府设宴,款待八爷等人,顺带上她李敏。
宴席摆在了花园里的小凉亭,生怕四面风高,鲁亲王让人围上了一层厚厚的帐子挡风。
这吃的是什么?
原来是烤肉。
像这些王公贵族,平常好东西吃的太多太多了,嘴口早吃腻了,不得想着法子想出些新花样来吃东西。
李敏进到凉亭时,见到鲁亲王让人摆放出来的烤肉架,有模有样的,与现代看到的烧烤工具,已经颇有类似。
底下置放的一个大火盆子,盆子里放了木炭点燃,火盆盆口上面再摆放了几条细条的铁棍子交织成网状,可以放上肉片在中间被火烧。
鲁亲王亲自指挥大家忙活,以这位老大叔将近五十的年纪,能这样活力充沛张罗吃的,实属难能可贵的心态。
李敏顿觉得这个鲁亲王应该活的很长寿,道不定比万历爷更长寿。
桌子椅子摆好了,鲁亲王邀请贵宾们坐下。看见李敏出现,鲁亲王亲自出来迎接,看着李敏的目光注意到烧烤工具上,鲁亲王不忘殷勤地介绍:“这都是八爷的主意。”
八爷看来脑子很行,连烧烤的东西都能自己想出一些窍门来了。
朱济轻咳两声,像是有些不习惯有人这样当面夸奖他。
李敏和朱永乐坐在了小八仙桌边,只等底下人烤好了东西端上桌子给她们享用。后来实在是看他们烤肉都不用酱料,只这样火烤的肉片当然是少了些风味血腥味十足难以吞咽。李敏只得出声建议其在肉片上抹点酱料再放到火盆上面烤。
听到她这话,十一爷朱琪又是快言快语,从口里蹦出来一声:“隶王妃是嫁到护国公府里后向隶王学来的这招?”
九爷马上推了老十一,让他那张贫嘴闭嘴,不要忘记这是在人家府里。
见到气氛顿时有点僵,鲁亲王是个整天笑呵呵的,像是弥勒佛一样的人,没觉得十一这话有什么毛病,随口接了十一的话说:“真别说,护国公烤鸡的本事,本王有幸和护国公一块吃过一回,护国公烧出来的鸡,天下一绝。”
“啊?”朱琪第一个大叫,拍着大腿痛惜,“我没有吃过理儿烤过的鸡,这小子深藏不露,好吃的东西都自己一个人吞了!”
鲁亲王赶紧给小理王爷正名:“不是护国公府二少爷,是隶王。”
自己的老公烤鸡天下一绝,她怎么不知道?李敏心里都被鲁亲王这话给怂恿了,心思思的,回头让自己老公弄一只烤鸡来试试。肥水怎可外流。
朱琪嘴巴则咕哝着要让朱理请教自己大哥怎么烤鸡。
眼看这个烤肉按照李敏说的放了一些酱料上去烤了以后,确实风味出来了,惹得众人都饥肠辘辘,胃口大开。九爷嘴巴大,一口气吃了三个辣味鸡翅。
朱济见着都忍不住开口说他:“你咳嗽刚好一点,这样吃,回去,岂不是又得挨批了?”
“对,不是八哥说你,你这个口,是要知道忌诲一些。上回八哥遇到王太医,都问过你的事了,王太医也是这样说的。”朱琪这个八爷的小跟班,一五一十地效仿八爷的口气说。
九爷被他们两个夹攻,有丝狼狈,逞强地昂起脑袋:“不怕,不怕,吃饭归吃饭,吃药归吃药。按你们这个说法,啥都不能吃了,在这个世上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大有吃货可以为吃而死的气概。
听着这话的几个人纷纷摇头。
竖起衣襟冒着寒风跑进来院子里的小厮,几步跳上台阶后,对着鲁亲王的耳朵唠叨了几句。
鲁亲王闻言一笑,对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朱济说:“八爷,东西到了。”
朱济托付鲁亲王不知道给常嫔准备了什么食材。
十一拿起根竹签,打起了牙缝儿,斜睨的眼珠子往李敏脸上看着。
眼看朱济不说话,没有急着表态说是跟鲁亲王过去看,这意思很明显。
鲁亲王是个明白人,一下子便意会到了朱济的意思,转头对李敏说:“隶王妃要不要看一看?”
看什么?看朱济给常嫔准备的应战宝贝吗?然后,到时候她李敏去给容妃通风报信,这样的话,容妃必胜无疑。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个八爷岂不是逊爆了。
不得不说,人家八爷的城府就是比十一的城府深一大截不止。十一看到她,只会怕她察觉什么走漏消息。八爷却是大大方方地邀请她看,不仅不担心她李敏走漏风声,八成是想从她李敏看到那东西的态度以后,分析出些什么。
姜是老的辣。
李敏不上八爷这条贼船好多年了。
摇头,李敏回答鲁亲王:“王爷,本妃是来亲王府找郡主玩乐的,对其它的,实在不感兴致。”
好一句不感兴趣。真没有几个人能有这个底气说出这样的话。
鲁亲王眯起眼睛,摸着下巴那点黑胡茬,对八爷说:“这样的话,八爷,你我过去看一下那东西,总得检查过后无碍了,才可以交货。”
朱济起身,带了十一爷尾随鲁亲王去看东西。九爷只顾眼前这盘烤肉大口地吃着,生怕去了回来一趟,烤肉没了。
李敏只看他们三人走下台阶,消失在院子门口。
九爷是对的,等她们都吃饱喝足了,仍然不见去看货品的那些人回来。李敏猜测他们是出府了,那些东西没有运到亲王府。原因怕是有几个,一是怕运到亲王府以后再转到八爷府不方便,容易走漏消息。二是,那东西怕也是很怕保鲜不好的东西,挪来挪去容易坏。
吃过饭以后,李敏没有再留在鲁亲王府,回护国公府去了。她挂念护国公的烤鸡。
朱隶今日是没有出外,在府里呆着。魏老回了北燕以后,急速发回来了一封军报。朱隶和公孙良生对这封军报分析着。
“主子,这样看,那晚上王妃揭穿的东胡人面目是没错的了。”公孙良生低声说。
说的是,那晚上带着东胡人到大明王朝皇帝中秋宴上大闹一番,无功而返的乌揭单于。倘若不是李敏读懂了东胡人的语言,他们都还不知道东胡的二汗亲自到了大明的京师来。
现在,乌揭单于安全回到了东胡人地盘。可惜,实在可惜。要是抓住了东胡这个二汗,怎么都能杀一杀东胡人嚣张的锐气。如今只恐怕是助长了东胡人的志气。
“明春,或许难逃一战了。”朱隶曼声,低沉地说。
公孙良生斯文俊秀的脸庞上,却是忽的闪过了一抹锐气,进言:“王爷,早做准备,总比晚做打算好。”
朱隶眉眼间顿时掠过一丝戾气。
“王爷,你想想,皇上三番两次,都已经显出些焦躁的情绪。这放在以前,实在不能想。”
万历爷在焦躁些什么?
赶着立贵妃,又是为什么?
别说他们看不懂,八成,现在朝廷内外,文武百官,东宫,所有的皇子,都猜不到皇帝一个人在焦急什么。
万历爷现在什么都有了,不是吗?
边疆这个冬天,由于之前那场大胜仗,算是安定了。朝廷决定在太后大寿那天,开仓放粮,安定民心好过年。虽然江淮今年发了水灾,颗粒无收,但是,总体而言,大明王朝今年的秋收是富足的,足以抵御寒冬的。
万历爷儿子这么多个,太子虽然有点不成器,但是,朝廷内,支持太子的人是有的。万历爷身体还健朗,不会出任何事儿。
李敏走到书房门口时,能听到屋里传出两个男子长足的叹息声。
伏燕报了句:“大少奶奶来了。”
屋里两个人顿时都回了神。
李敏迈进书房里,看着他们两人应该是讨论告一段落了,不会妨碍,就此坐到了椅子里,说:“今日,妾身去了亲王府一趟,有幸听说某人的烤鸡为天下一绝。”
朱隶其实本在想她怎么会突然来找他,以她那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格,回头听她忽然提起了烤鸡,不禁一笑:“王妃想吃烤鸡?”
“天下美味,谁能不想?”李敏想的是他做出来的烤鸡有什么与众不同。
这有什么难的。朱隶随即吩咐伏燕:“去抓一只鸡来。”
“上哪儿抓?”伏燕却犯难了,护国公府自己不养鸡。
“看哪家百姓有,给他们银子,你自己抓。”
到菜市场买不行吗?李敏听他们三言两语,恍然大悟:“走地鸡。”
“走地鸡?”
走地鸡是现代人用的词汇了,说的是与养殖鸡整天关在鸡笼子里喂养出来的鸡区别。
看得出,她这个老公挑选食材有点本事,知道走地鸡。李敏对他们的质问只是笑而不语,只等他们把烤鸡做好了送上来。
尤氏听到自己儿子儿媳妇在这个节骨眼上居然只顾着自己吃烤鸡,都快被气疯了:“说她没有一点用处,真是没有用处。什么烤鸡,烤鸡能送到太后面前变成一道菜吗?”
【108】拉帮结派
院子里飘出了一股清香,肉的香味,不是干燥的,像这秋季口干舌燥的燥,那闻起来多糟糕,嗓子都要冒火了。要李敏评价的话,叫润的流油,让人闻着流口水。
放在柴火上,用棍子插过去的走地鸡,皮上涂抹了一层可以食用的香油,再撒些芝麻粒,绝对是香喷喷的。
伏燕蹲在火堆边手里拿了个小碗,拿根筷子在小碗里搅拌着,混合了各式各样的酱料,看过去,不是大家一般想象中红红的,大冬天火辣辣的滋味,而是黑糊糊的,看起来蛮可怕的一样东西。
等调好这个酱料了,伏燕看准时机,举起小碗,把碗口倒在烤鸡上,哗啦啦流下来的酱料,涂满了一只鸡。
等再热会儿以后,天下一绝的护国公烤鸡可以大功告成了。
书房窗台靠着的那张贵妃榻上,像上回一样摆了一张棋桌,桌上黑白两两方的厮杀,似乎不像上次那样一目了然,浅而易见。
任凭窗外烤鸡的香味不断地传入书房里,按理是可以引起人饥肠辘辘的香气,书房里的三人却都是纹丝不动。偶尔,只有李敏顺着风儿闻一下味道,再转过头去看眼窗外烤鸡的过程。其余那两人,却都是忙到好像不能分身,聚精会神,全被棋盘上的棋子给吸住了。
要说与上次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这回下的不是围棋,而叫做五子棋的东西。
五子棋,大明王朝没有人玩过。当她向书房里的人说了规则以后,一下子吊起了两个围棋高手的兴趣。
比起规则复杂的围棋,李敏当初在现代没有时间能好好研究,但是,五子棋比较简单,一学就会,李敏在现代的时候,在五子棋上,也可以算是打败天下无敌手。
下了几步棋以后,朱隶歇下了手,两只手放在膝盖头上,一张脸板的一丝严肃,似有一种大祸临头的预感。
公孙良生在旁来回走了两步,时而射向棋盘上的目光,会转到李敏脸上停顿一下。
李敏反而被他们两个这个样子,快惊到要举手投降了。不就是下一盘棋吗?有必要搞到这样心惊胆寒的阵仗?
“王爷,你之前,不是输过妾身很多回吗?”李敏有意调侃下老公。
朱隶那一记回给她的眼神,意味深长:上次我是故意输给你那些臭棋的,好不好?
李敏脑子里顿时闪过一个主意,要不,这回换做她,故意输给他?
仿佛一眼可以洞穿她糟糕的想法,朱隶抢先一句话打断她的念头:“本王最讨厌故意让棋的人了。”
切!怎么不说他自己!
“本王让棋,乃君子的本质,实属应该。倘若本王作为男子汉被一个女子让棋了,会贻笑天下。”
他那一本正经的口吻,还真的把她吓唬到了。吓唬到她想让棋的念头横空斩断。
“下吧,下吧。”李敏豁出去说,等拿起棋子的时候,才忽然发现,自己把这个棋子按在棋盘上的时候,这盘棋,她也就赢定了。
难怪了,他一脸大祸临头的样子。
于他这种围棋高手来说,怕还是第一次输棋吧。
朱隶吧啦吧啦点着头,对她说:“没关系,王妃下吧。本王在这世上,在棋艺上也只输给了王妃一人。”
他这话绝无夸张。小时候刚学棋艺的时候不说,肯定有一个过程。到了他行冠礼以后,再也从来没有在围棋上输过一次给别人了。按照他父亲朱怀圣的说法,围棋犹如沙场,护国公要在沙场上战无不胜,怎可在棋盘上让步于他人。
听了这话,李敏顿时感到了头顶上压力山大,好大的鸭梨!
早知道不教他什么五子棋了,总算看穿了男人的本性,男人这个本性,好比小男孩,特别爱闹别扭。输棋不行,赢棋也不行,两面都不行,只有自己撅着一张嘴。
李敏可以想象出眼前这个男人小时候的样子了,整天撅嘴的一个小男孩。
朱隶对此肯定矢口否认。他自小,是个男子汉,哪里来的撅嘴,只是偶尔板着一张过于成熟的脸是真的。
撅嘴和铁板脸有什么区别?李敏要扶额。
烤好了烤鸡的伏燕,不敢把鸡切开,整只鸡先拿进屋里给两个主子查看。
把棋盘推开,不管那个撅嘴的男人如何抗议,李敏发誓本王妃要开始享用天下一绝的烤鸡了。
“来来来。”招呼着,让人把烤鸡一整只放在了案上,李敏挥起手,把烤鸡上的香味往自己鼻子间扫了扫,深深地吸入鼻子里面以后,“嗯,好香。我猜,上面涂了芝麻糊,对不对?”
一句话,让屋里三个大男人全愣了。
公孙良生哑声一笑,只不敢当着朱隶的面说他娶的这个媳妇是鼻子天下一绝。这样都能准确闻出是涂抹了芝麻糊。
伏燕只相信李敏是偷看秘方了,或是朱隶告诉李敏秘方了,说:“既然王妃都知道了是芝麻糊,何必说猜?”
“我知道?我什么时候知道的?”李敏睁开眼,好笑的晶亮的眼珠子看着他们几个。
显而易见,她真是猜的,而且一猜即中。
伏燕傻了眼地问:“王妃如何得知的?这个秘方是王爷首创,没人知道。”
“味儿,怎么,你们都闻不出这个芝麻糊的味儿吗?”
是没有人想到能用芝麻糊来当烤鸡料吧?
李敏唇角弯弯,两个小梨涡好比湖水中的两个漩涡儿,春艳荡漾,狡黠非常:“本妃是不知道秘方,不过,本妃知道王爷爱吃甜的。”
这话,直让公孙良生和伏燕一块真正傻了眼。
朱隶顿然有种从头到脚,都被眼前这个女子看穿了的感受。
太可怕了!
李大夫的火眼金睛!
“奴才,奴才怎么不知道!”伏燕失声惊呼,好比天要塌下来了。他是自小跟着朱隶跑的,自小,从几岁大的屁孩开始陪朱隶鬼混,结果,到至今还比不上李敏,李敏嫁给朱隶才多少天?!
哪有这个天理!他怎么可以不知道朱隶爱吃甜的。只知道朱隶小时候像尤氏,只喜欢吃香吃辣,因为护国公府的人,习性都偏向北燕,爱吃肉,重口味。
公孙良生微张的嘴唇,轻轻地扬起了一截,像是有一点点突然醒悟到李敏话里的意思了。
“不要小看甜食。关键时候,一个人,因为点甜食,都能把命救回来。你们应该都听说过,一个人晕倒了,弄一碗糖水给他喝,比什么都有用。”在李大夫眼里,不是只有药才是药,什么东西,都可以是药。
药材,不过是从人的食材上升级一步的东西。有些药材,本身是一种食物,只不过有人夸大了它的药性,演变成为了药。
“可是,王爷不吃甜的——”伏燕依旧在这个问题上与李敏辩解,没理由他这个青梅竹马能输给不过几日功夫尔尔的李敏。
“谁说王爷不吃甜的?王爷喝的酒,大都味道比较清甜。王爷爱吃鸡蛋,本妃倘若给他做的甜鸡蛋羹,他一口吃下去了。你们王爷是嘴巴挑剔,过腻的东西,其实他不喜欢。你看他吃东西,与夫人吃东西还不同。他吃的肉,要三层肉,有瘦肉,有肥肉,肥瘦兼得,口感甚好,不腻味。夫人吃东西,没有王爷讲究,只要火味儿够,酱料重,足够了。你们王爷先讲究的是食材。比如眼前这只烤鸡——”李敏边讲学,边拿起了一只筷子,活灵活现的,要当场剖开眼前这只鸡,“鸡皮底下一层肥腻,入油以后十分润口。鸡肉不是全都是干柴似的瘦肉,是要起来十分有韧劲儿的肌肉,这是走地鸡,常年奔跑的鸡,才能具有的肌肉。”
三个男人其实不止听她说,是被她那两只巧夺天工的巧手给吸引住了。只见她左手一只筷子,右手一只筷子,两只筷子分开一只鸡的顺序,仿佛知道鸡的骨头和肉都是什么结构一样,不需要刀子,都能轻易而举把一只鸡从头到脚给剖开了,给开的彻底。
伏燕眨着眼,再一次深深感觉到,眼前这个女子绝对不是平常人,不是从天下下凡的仙女,就是那不知道哪里来的天外来客。
朱隶一样是深深有感,唇口微张,喟叹一声悠远深长的:“书生皆可畏!”
伏燕从他这话,立即想到上回公孙良生二话不说先斩了鲁爷的脑袋。
躺着中刀的公孙良生,百口莫辩,一张书生脸显得既无辜又委屈,退了两步躲一躲先说,眼看李敏还有话要说。
“王爷,妾身的话里有哪处错了吗?”李敏问。
“没有,王妃说的每一句,本王都记在心里,钦佩到五体投地。”朱隶掷地有声。只见他脸上表情,也不像是戏弄她,敷衍她。
他这个王妃,多才多艺,征服了他不说,是把整个大明王朝内内外外的人,都可以征服了。
李敏却突然觉得无趣了,放下了拿来当解剖刀的筷子。
伏燕给他们端来两杯解腻的茶,李敏尝试了一块带皮的鸡肉,确实是油中甜味滋润,肉味鲜美,咬而不柴,韧劲十足,好吃极了。
朱隶那把小尖刀,在磨石板上擦擦,正儿八经的,帮她拆开单独的鸡腿鸡翅膀。按理来说,手撕的话,鸡肉顺着手的劲儿撕出来的肉儿也好吃。不过,看他这个气势,是有意给她彰显自己的刀功,谁让她刚才给他刚显露过一手刀功了。
几个人吃鸡吃茶,谈谈笑笑,说笑声,引来金毛在窗外不停吠叫。后来,朱理闻着香味寻来,进到书房凑一脚。
只余尤氏,后来,儿子儿媳妇是没有忘记她,给她送来了最肥那只鸡腿。尤氏看到那只鸡腿却是气到七窍生烟都有了。
“不知道我不爱吃甜的吗?”尤氏一脚踢翻捧着盘子的喜鹊两只手。
喜鹊赶紧跑过去捡滚落在地上的鸡腿。
尤氏胸口的气未完全平息。因为,爱嚼舌头的某些院内人士,把李敏的话都传到她这里来了。说她什么只会爱吃香爱吃辣的,其实,对食材并不在意,全被酱料给糊弄了。说的她尤氏好像饿肚子的饥民一样,看到什么东西就吃,不懂什么才叫做好吃。
“她能懂什么?她要是能懂吃的?能把自己吃到像病痨鬼一样臭名远扬吗?!”尤氏料定了李敏就是个草包,只有一张嘴会说,会糊弄人。
她儿子爱吃甜?!笑话!跟在她儿子身边多少年的伏燕都不知道朱隶爱吃甜,可能吗?
听到这话,尤氏身旁的一个婆子,因为当初照顾过朱隶的饮食,所以略为知道一些,对尤氏悄声说:“大少爷小时候,有次是站在街上看着冰糖葫芦不愿意走。”
“冰糖葫芦?冰糖葫芦小孩子哪个不爱吃?骗小孩子的玩意儿。你们大少爷从小和人不一样,知道那是骗人的东西,所以,只看着卖冰糖葫芦的,没有开口说要吃。”尤氏两句话,立马为自己儿子正名。
不过,这个正名靠不住。因为,上次李敏和朱隶上西市玩的时候,夫妻俩,一人是吃了一支冰糖葫芦。
要李敏说,甜食是人类味觉的第一本性,没有不爱吃甜的人。她老公爱吃甜,很正常啊。相反,正好说明,她老公内心里最深处,是最善良最可爱的那一个。
尤氏却一口认定儿媳妇说儿子爱吃甜,是对儿子的诽谤,是非常可怕的一桩诬陷。因为,男人怎么可以爱吃甜?爱吃甜是女人,中年女人的天性。像她们这些养尊处优的太太,平常闲来无事,爱吃点甜点心,是对的。像男人整天在外,忙于公务,若爱吃甜,不就变成了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混账东西了。
比如那个九爷,九爷爱吃,而且,爱吃甜,一副身板,却被甜食害惨了,不到二十的年纪,身材已经走形,肚皮好象挺着半个西瓜圆溜溜的。
无论是万历爷,还是哪户人家的长辈,哪个不会教育子女说必须爱吃苦。吃苦好,吃苦才有勤苦耐劳的精神,为国家,为社稷,兢兢业业做大事的精神。
要尤氏说的话,儿子最好是天天吃苦瓜,对,吃苦瓜,传到外界,绝对是百姓们奔走相告的美闻一件。
大家就此都会评价护国公府为真正为民为国的典范,因为,都为了锤炼心志天天吃苦瓜了。这样一来,可以同时教育自己家儿女,学学人家护国公吃苦瓜的精神,以后才能有护国公保家为国的本事。
吃甜的?!
尤氏砰,打了桌子,警告底下所有的人:“此话不得传到府外,倘若有谁到府外嚼了舌根胡说八道敢说大少爷爱吃甜的,割了谁的舌头!”
婆婆因为她传老公爱吃甜的大发雷霆,这事儿,由春梅的眼线传到李敏耳朵里时,李敏吃饱喝足了,躺在屋里榻上,闭着眼睛假寐,歇会儿眼。
念夏与春梅面面相觑时,不由都看向那屏风外,只有一壁之遥的朱隶。
朱隶脱掉鹿皮靴,每天必备功课,不敢不听李大夫的教诲,把脚泡在药桶里。泡的发汗了,感觉头晕,身体比较虚的时候,遵从媳妇的指示,吃一盘甜点心。
以前,他吃甜食时,真有点畏畏缩缩的,和尤氏的看法大同小异。大男人家吃甜的,算什么东西。如今听了媳妇一番话以后,感觉眼界顿开。
原来甜食根本不是罪。有时候,甜食甚至是救人命的堪比救命神丹的东西。
大夫就是大夫,专业,普通老百姓根本不懂。说回来,他问过公孙,公孙都称自己原先不知道。
李敏在床上翻了一下,睁眼看到自己那两个小丫鬟一脸忧愁,令她忍俊不禁:“又怎么了,你们俩?”
“甜,甜——”其实春梅也不懂,吃甜的好不好。不过,小时候,她想吃甜的,大人不让吃,一方面,糖贵,另一方面,都说吃糖多会吃坏牙齿。
“我说过多少遍了,大夫尽人事,说了就说了,病人听不听,是病人自己的选择,要听就听,不听就不听。身体是病人自己的,病人自己都不爱惜,大夫操什么心?”李大夫说完这话儿,赶两个小老太太似的丫鬟,“去去去,这有什么你们好操心的。”
两个小丫鬟绕过屏风,见到朱隶已经拿起块枣泥糕在吃甜食了,更是一脸惊讶,半天说不出话来。
看来,在尤氏和李敏的说法上,朱隶显而易见选择了自己老婆。
尤氏知道后,八成得气疯了,跪在列祖列宗面前,训斥儿子现在连老祖宗的话都不听了,竟然听从儿媳妇的鬼话吃起了甜食。
不说朱隶敢吃甜的了,朱理这个小叔,更是早就对自己大嫂佩服到从头到脚百分之百的执行。朱理天天都要训练,射箭,骑马,练武,累的一身发汗,有时候想吃点东西,都不知道吃什么好。李敏教他,运动前半个时辰,要喝水,运动后半个时辰,再喝水。喝的是盐和糖混淆的特别的开水。
糖、盐,都是人十分重要的一种东西。不要看医院里整天给人开什么抗生素,但是,当人真正到了危重病的时候,营养问题比什么都更重要。糖、盐的补充,关系一个人的生死。
高了不好,低了,更是致人命。
李敏反正是透露了这个现代医学发出来的信息,要说她老公聪明,真聪明。隔着一块屏风而已,她能清楚听见,她老公和公孙良生在讨论怎么给部队储备糖盐了。
在古代,无论种糖,制盐的工艺,都不发达。尤其是盐,属于管制流通的东西。私家不可卖盐。有一袋盐堪比黄金的说法。
护国公府里有关婆媳之间的问题,早就被京师里,皇宫里,许多人关注上了。因此,大家得知,尤氏和李敏为了朱隶能不能吃甜食的问题闹矛盾时,大伙儿反而都一头雾水了。
首先,这不是什么大问题。吃不吃甜,朱隶身为一个大将军,一个王爷,想吃就吃,不吃就不吃。最多,像九爷说的那样,为吃而死,也无憾。
其次,话说回来,真没有几个人赞成吃甜食。吃甜食的危害有目共睹,像九爷,像福乐公主的母亲唐修容,都是典型的吃了甜食身体直接走形。
要说吃什么东西最好?对了,吃斋!
素食最好不过的了。吃多少素食,人的身体都不会走形。尤其老人家,更该多吃素食。吃素食能长寿。
按照这样的逻辑,那些参加了给太后寿宴准备菜品比赛的参赛选手们,一个个绞尽脑汁,都在素食上面大做文章。
王氏和大女儿小女儿再三商酌。
据说八爷为了常嫔,都到鲁亲王那儿寻找天下独一无二的食材了,敌手们一个个的好牌一张接一张层出不穷。
“长春宫都紧张起来,这几日,把厨房里的柴火、锅铲等东西,一路搬到了长春宫里,十一爷的福子,八爷的侍卫,天天都在长春宫的门前墙内把守着,密不透风,不让人知道究竟常嫔都准备了什么稀奇的东西。皇上闻声,派个人想先去一探究竟时,都被常嫔婉拒了。这个常嫔,真是深藏不露,平日里装着清心寡欲,到了这个点上,却是一副豁出去的模样了。啧啧,皇后娘娘听说了,都说是大开眼界。”说这个话的,倒不是李华和王氏、李莹,而是静妃所在秀慧宫里的张贵容。
李华和王氏以及李莹,今天是都到了秀慧宫里拜会静妃。结果静妃出门了,说是又是去儿子府上监工,一时半会儿没有能回来的那么快。不过,知道自己未来儿媳妇过来,静妃不敢怠慢,是急着要从朱璃在修缮中的王爷府先赶回来再说。
静妃不在,秀慧宫里,品级较高的几位嫔妃出来代替静妃招待王氏母女。要李华她们说,这秀慧宫里的人际关系五花八门,更是让人看不透这其中的脉络。谁不知道静妃娘娘和皇后娘娘要好,三爷是太子的人。可是,王绍仪在秀慧宫里,作为十一爷的母亲,十一爷却是都一路粘着八爷不放。
现在,连张贵容,都敢当着王绍仪的面,说十一爷的不是。而王绍仪,对此居然半句声音都不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当十一爷是逆子了,或是人在他人屋檐下不由自己,一句维护儿子的话都不敢说。
王氏坐在下位,磕着茶盖子,喝口茶都觉得烫嘴,心口跳,手心发热,浑身如火如荼,紧张的要死。女儿成败,都在此一举了。
张贵容这人,说话像快板,快人快语的,大大咧咧的,说出来的话,虽然让人听了不太顺心,可是,却透露了不少消息给她们听。
比如,除了八爷常嫔,六宫里,其它有点等级的妃子,都全部动作了起来。因为,你不争,你不努力的话,太后会说你不敬孝,皇上会对你大失所望。哪怕是站在皇后阵营里的人,庄妃之类,都召集了有名的厨子为自己出谋划策。
聪明点的,像是张贵容透露的:“据说,容妃娘娘的宫里,请了个不得了的大夫做内参。本小主想了又想,莫非是护国公府的隶王妃?后来,在听说隶王妃与靖王妃再生罅隙了,说是隶王妃主张吃甜食,靖王妃这个气,生的有些道理,所以,容妃不太可能是请隶王妃当内参,怕隶王妃瞎说。”
李敏所谓的“瞎说”,不是一次两次了。要说最让人心惊胆跳的,要数那次李敏当着太后的面,说齐常在会死,那时候,齐常在还好好活着呢。
“本小主一直想,隶王妃如果去当算命先生的话,可能早就赚的满盆金银财宝了。”张贵容嘴角衔起一抹旁观者只顾看热闹的凉笑。
王氏与自己两个女儿对对眼。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容妃请了大夫当内参,说明,都是想从太后的身体健康下手。现在,不是看厨子的本事,是看大夫的本事了。
厨子做的饭菜再想,再好吃都好,太后那种人,心思周密,吃什么东西,脑子里都会先想清楚了能不能吃,不会像肚子饿的饥民看见什么好吃的都一骨碌扑上去。所以,东西做的可口固然重要,但是,哪怕不可口,太后觉得那是对自己身体有益的东西,都会夸。
太后的想法摸清楚了以后,怎么下手破局,貌似,有利的地方,她们不是没有。
王氏脑子里盘转起了自己手中持有的那本徐氏秘籍。秘籍上写有一个长寿方。如果这个方真的有用,把这个方熬成汤,进献给太后,太后岂不乐哉。
想来想去,这个长寿方,拿给静妃最好。一个是,静妃是皇后的人,静妃品性德静,曾经都被万历爷和太后屡次夸赞,说是静妃人如其名,女子素静,是难能可贵的品质,论皇后身边的人,也就静妃作为贵妃的候选人里头最有竞争力的一位娘娘了。然后,静妃是李莹的婆婆了,与尚书府关系密切。她们扶持了静妃的话,对尚书府和李华都大有益处。
现在,只等静妃回来之后,把她们的盘算告诉静妃。
等了约一盏茶的功夫,宫门来报,说是静妃和太子、三爷十二爷,都一起穿过了神武门。
太子今日去了朱璃的王爷府。自己最好的兄弟要大婚,太子说什么都必须到朱璃的王府上去看看,关心一番,体现太子身为兄长的一份心意。
或许,太子想通了,三爷对于自己,依然是很重要的。
门口传来太监的声音:太子到——
秀慧宫里所有人,全部都站了起来,一串儿出了屋门,站在院子里整齐排列迎接。
王氏和李华等,心里却不禁惶惶。想太子一上这儿来,她们这岂不是找不到机会和静妃说了。这是横生了什么茬儿。
太子率先进门,明晃晃的绸袍,在午后的太阳底下像是镀上一层金,虽然荣华富贵,可是,沉甸甸的,貌似连袍角,都飞扬不起来。
静妃在太子身后进门,随即吩咐人,马上打盆水给太子洗脸。
一群嫔妃弯腰请安。
太子笑呵呵道:“各位小主,都起身吧。本宫只是来静妃宫里坐坐,以前,常和三爷常到静妃宫里来玩,算是探望长辈。”
嫔妃们答是,随之散开去。都是皇帝的后妃,也不可以和太子太过亲近,除非那些年长的,对太子而言是长辈的。
静妃请了太子入屋坐,往前走着,都没有留意到王氏母女。直到张贵容走上前,是有目的地给王氏母女们卖个人情,对静妃说:“娘娘,华婉仪来了,带着尚书府夫人及三小姐,都在这儿坐了有一会了。”
听到这话,不止静妃,走在前面的太子,走在后面的三爷和十二爷,才都转过头来。
王氏母女三人低着头,不敢抬眼。
太子对朱璃勾眉一笑,道:“你媳妇你都没有看见?”
朱璃沉声回答:“臣是没听说过尚书府的人会到宫里来。”
口气里略有些埋怨没有提前打招呼的意思。
虽说是快要嫁到三爷府了,可是,没进三爷门里,不算。未婚男女,其实是不该相见的。
耳听这个一毛不拔的三爷还是那样冷声冷气的,王氏心里升起了一丝不悦。想当初,是谁口口声声到尚书府里求着要娶她女儿的。现在,要结婚了,居然口气这般冷,对未婚妻如此,对未来丈母娘也如此。这个女婿太不会当了。
可惜,这是人家的地盘里。而且,人家身份高贵,她们尚书府其实算是高攀了,攀上了皇室这个高枝。
王氏闷闷的,心里想,还要不要把东西献给静妃。
静妃侧耳,是听张贵容在她耳朵里细叨,张贵容把自己刚才观察到的,几乎全都给静妃说了。静妃眉眼里,全是和儿子那张脸一模一样的肃敬,仔细倾听了张贵妃的话以后,静妃的眸子里静静地转了一圈光,接着,对太子说:“请太子吃杯茶再走吧。”
“本宫本是打算在静妃这里吃杯茶的,谁让本宫和三爷情同手足,只是,三爷和静妃您这儿都来了亲家。本宫和老十二呆在这里不合适,对不对,十二弟?”太子张口一喊。
十二爷傻乎乎地跟着点头:“是——”
静妃却没有罢休,早叫人都准备吃的东西了,说:“本宫知道十二爷喜欢吃凉皮,特别让人做了凉皮。十二爷吃过再走吧。”
凉皮是夏季解暑吃的东西,这都秋冬的季节了,但是,十二真是好吃这口,冬天吃凉皮吃的更爽。
没想到静妃惦记他这事儿,十二一旦感动,推却不了,就此留了下来。没法拉十二一块走的太子,只好一块入屋里吃杯茶。
朱璃跟在太子身后,坐在了椅子里后一直默然没有吭声。李莹抬起头看他时,都对不上他眼睛。
李华略微都察觉到了这对男女之间貌似哪儿不对劲。
如果朱璃不喜欢李莹了?有这个可能吗?之前,朱璃是口口声声非李莹不可的。
当然不可能的了。这点,静妃自己都清楚。因为,儿子的婚事改了再改,如果再次更改,万历爷都要发脾气的了。这个李莹,是朱璃抗命自己去求来的。静妃都不敢出声让儿子不要。
但是,娶是一定要娶的,娶了以后,夫妻生活变成怎样,谁也不敢保证。
李华看了看妹妹。李莹接到她眼神,有口难言。
她也不知道朱璃是怎么回事。说朱璃回心转意喜欢上李敏,可是,朱璃并没有去找过李敏。实际上,朱璃这段日子,都好像全心全意投入到了帮皇帝办事的公务上。像今天,要不是静妃到王爷府上监工,朱璃一早去了刑部以后,怕是不到晚上都不回来的了。
静妃心头对此埋怨不少,心想万历爷明知道儿子要完婚,给儿子安排那么多公务做什么。这些事,太子不能做吗?为什么偏偏是三爷做?
一群人坐在屋子里,心思各异,只听屋内寂静之中,只有太子手里的茶盖拂杯口,一下两下,杯子里的水早凉了。
太子终究忍不住,道:“太子宫里太傅在等着本宫,本宫先回东宫,否则要被太傅骂。”
听到这话,静妃忙让人去取来要送给太子妃和太子妃两个孩子的东西,让太子顺道带去。朱璃走去送太子。十二在隔壁吃凉皮,没有吃完不得走。
瞧着碍事的人走了,终于有空儿了。王氏在心头呼出口气。瞅准了机会,示意自己女儿。
李莹不好出手。只得由李华站起来,走到静妃面前。刚要屈膝福身,静妃两只手扶她起来:“华婉仪赶紧坐着。身怀龙胎,到本宫这儿来行礼,到时候出个什么意外,本宫万万担当不起。”
意思大有李华到她宫里尽是惹麻烦的,静妃不高兴。
静妃这个不高兴,李华可以理解。因此,被静妃扶着起身的时候,赶紧说:“静妃娘娘,其实,臣妾是想给娘娘送样东西才过来的。”
“东西?”静妃看着她,两眼朦胧,像是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东西。
王氏按照大女儿的示意,从袖管里抽出了一张纸条,上面抄的,正是从徐氏秘籍里面找到的长寿方。
“有了这个方子,给太后娘娘做的汤,想必太后娘娘会很喜欢。”李华说。
静妃没有接过,打量警惕的眼神看着她们几个,嘴角随之一笑,略带一丝讥诮:“华婉仪,本宫这就不明白了,你这是在说什么?太后是什么身子,可以随便喝汤吗?”
李华沉稳作答:“静妃娘娘,或许静妃娘娘不知道,太后以前都是夜不能寐,近些日子,夜里能安心睡觉,都是由于皇上给太后送去的安神丸。”
这个,静妃确是有听说过。那个时候,庄妃到她这里说闲话时还说,说李华有点算计,知道太后不会收她进献的药,干脆让皇帝转手来送。这样的话,李华哪怕送错了药,皇帝要担责。
说明,李华在万历爷心里是有点重量的。
静妃微沉了沉眸色,道:“安神丸是出自华婉仪的手了?”
“本小主只是作为臣子,挂心太后娘娘的安康。”李华不敢张扬,低声说。
“本宫都听说了,你这药送的好。”静妃随之,和李华一块坐在一张榻上,这样方便交流。
王氏反正在一旁听着十分紧张,手心出汗。静妃没有看她,眼睛的视线掠过去,锐利地留在了李莹低着的脑袋上。
李莹发髻上插着的一支玲珑翡翠钗,华光流转,比起六宫里的嫔妃一点都不逊色的艳丽。
静妃对这个儿媳妇,真说不上不喜欢,也说不上特别喜欢。奈何是自己儿子选的。她不是宠儿子,是信任儿子的眼光,何况,之前李敏是病痨鬼完全不像样,娶谁都不能娶李敏。
想到李敏,静妃不得不想到另一个女子。那个女子,一身素衫淡妆,风度犹如神仙,妙手可以回春。当初,初见时,静妃曾经也被那女子风华所惊动,至今仍刻苦铭心。上次在中秋宴,远远看见李敏,知道是那女子的女儿,因此,看着李敏能感受到与那女子的相像之处。
那种内心里能感受到的震撼,怕,只有她静妃心里最清楚了。
出口长气,对于这些事情,静妃是不想记起的,可以说是永远都想忘记掉的。庆幸儿子不在,否则看到儿子那双眼睛,她静妃都能触景生情。
“长寿方——”
“是的,静妃娘娘。”听见静妃口气有所松动,王氏急急忙忙把方子献到了静妃面前。
静妃接过,展开那张写有药方的纸,扫了两眼,问:“这个方子是谁开的?”
王氏、李华、李莹,都不说话。
静妃慢悠悠的目光,扫过她们三个:“本宫如何相信你们,你们这不是设计毒害本宫?”
王氏开口:“这个方子,臣妾找了京师里有名的大夫都看过了,方子里的每样药,都是能用的,不是毒药。”
【109】箭在弦上
“你让大夫都看过了?”
静妃的眼神,王氏收到了,急忙澄清:“不是,臣妾把它拆成一个个药给人过目,没人知道这个方子是什么。”
“这个方子究竟从哪里来的?”静妃锐利的眼神,扫过李华的脸。
李华走到王氏前面,低声说:“娘娘,或许你知道我们尚书府里有这样一本药书。”
秘籍?
谁的秘籍?
静妃心头一乍,扫过她们母女俩,李华和王氏对她点头。静妃眼睛微眯,眸光却是微沉。这两个人为什么找她做事儿,她算是明白了。因为,都知道她以前找过李敏的母亲徐氏给她儿子治眼睛,虽然这件事她对自己儿子都不承认,但是,想瞒过尚书府的人是不可能的。
对此,静妃喉咙里冷冷地一笑。这对母女也算是绝了。明知道当年徐家娘子对她和她儿子有恩,却依然怂恿了李莹来抢她儿子。
只因为王氏母女不傻,知道她肯定会在徐氏死了以后单方面撕毁婚约,这时候不趁机而入,踩到李敏头顶上,怎能不是傻子。
话说回来,那个病痨鬼走了狗屎运,没有嫁给她儿子,却是嫁给了护国公。护国公本该死了的人,都能死而复生。
静妃心头沉了下去,拿着方子的手指像是微微抖了抖。
李敏到现在,不知道是不是知道了当初她和徐氏的恩恩怨怨。如果知道的话,按理说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徐氏是留给李敏一些人,这些人都会和李敏说的。比如,朱璃都回头告诉过她凌波烟云的事。
知道了,肯定会报复的。
静妃吸口气,道:“本宫明白了,待本宫仔细看了之后再给你们答复。你们的心意,本宫都明白了。”
王氏与李华对了对眼,李莹躲在她们两人身后,闪烁着不定的眼神。
见她们三人欲言又止,静妃问:“怎么,有什么话和本宫没有说完吗?”
“回娘娘。”王氏说,“之前,三爷曾经到小女府上求亲的事儿,娘娘或许是听说了,但是,可能没有听仔细。”
“你这话什么意思?”静妃厉声问。
“娘娘别急。”王氏小心说,“臣妾这不是说,说的是尚书府二小姐,臣妾那二女儿,当初当着全部人的面,她的祖母,我们家的老太太,莹儿都亲眼看见的,上前去阻止她,结果她非要摔,摔碎了皇家宝贝的镯子不说,还放狠话——”
“放狠话?”这事儿,静妃真没有听自己儿子提过,眼睛里肃然。
“是。她说了——”王氏扭捏了一下腰枝,尽可能捏造起李敏那个语气说,“说,倘若三爷或是静妃娘娘哪天回头找她——”
静妃那口气真是被堵上了,胸口剧烈起伏着,嘴唇一阵哆嗦。
王氏和李华、李莹看着静妃握着扶手的手都露出了青筋,不由面面相觑。
朱璃,还真的是什么都没有和静妃说。
李莹皱紧了眉头,感觉越来不懂自己的未婚夫了。朱璃究竟在想什么?当初上尚书府向她求亲时,应该和她同仇敌忾对付李敏了。
“好啊!”
不管怎样,她们的目的达到了。
静妃狠狠一打桌子,嘴角勾起一丝寒笑:“以为她自己是她娘吗?即便她是她娘,难道没见到她娘的下场吗?”
徐氏的下场?
李华和李莹都看向了王氏。只因徐氏死的的时候,她们两个年纪都小着,不知道事儿。王氏低头不语。
“书生之气,本就狂妄不知高低。再有这个大夫,以为只有自己能主宰人生死,可笑至极。究竟谁才是主宰人生死的主子?她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儿,居然到现在都不知道死活。”静妃口气平静,端起了杯茶。
王氏等人自然明白静妃的意思。静妃是指上次,万历爷把李敏赐死给朱隶陪葬的事。要不是朱隶活过来,李敏其实是死定了。但是,这样的机会能有几次?皇帝要人死,即要人死。枉你多能干,是个能救死扶伤的大夫,也不可能违背圣旨。
“太后心肠是仁善了些。”静妃吃了口茶之后,整个神情又变了,变的十分平淡,真正是个静字,只是在静中具有骇人的威严,“皇后娘娘一心只想讨好太后。”
王氏她们三个,在下面听静妃这样静静地吐声,全身都能不自禁地冒汗。想到这个秀慧宫里,其实嫔妃最多,各个等级都有。但是,从不见有不合的情绪冒出来。这么多年以来,只有秀慧宫这一个宫,从来没有传出任何丑闻。如果非要追根到底这个原因是什么,当然是因为作为秀慧宫的主子,静妃是六宫之中最能干的一个妃子了。
她们这下算是押对宝了,静妃绝对是贵妃之位最有力的候选人。
王氏母女三人,告别静妃,一块儿从秀慧宫出去的时候,一路都是不言不语,不敢作声。以前,与静妃接触不多,都只觉得静妃是个不会说话的,很安静的,比起四处走亲的庄妃,真正只呆在自己宫中安安静静的一个妃子。以为是安分守己的一个后宫妃子。结果,截然相反。
其实是静妃怎么可能安静?
静妃在六宫之中是有地位的。秀慧宫不像长春宫,不像景阳宫,更不像冷宫,因为哪怕皇上都从来没有时常到静妃宫里坐过,但是,万历爷敬重静妃,这点毫无意外。
在六宫决策上,静妃是有话语权的。
静妃只是像外表上那样安静,不爱出声罢了。
一个不爱做声的娘娘,却很有话语权,这本身已经够耐人寻味了。
在要分开的岔口上,李华对母亲和妹妹说:“你等回去以后,此事切不可声张。”
王氏心里也没有底,突然之间只觉得静妃这个人深不可测,恐怕比皇后更难捉摸的样子。毕竟皇后有东宫,谁都知道皇后的心思肯定全在东宫身上。静妃有三爷,但是,三爷不是东宫。三爷的位置是不是东宫的棋子,都还难辨。眼看静妃根本不像庄妃,庄妃为了皇后娘娘可以到处行走,可是,静妃却是自有主张的一个人。
“你看,华儿,娘娘她会不会用——”王氏疑问的眼神对向女儿。
李华道不清这里头的情绪。要她说,她会先问问自己舅舅。因为,万历爷在她面前,或许会提皇后,会提容妃,可是,半个字,都从来没有提过静妃,从来没有。
万历爷对静妃是什么看法,她李华无从摸起。但是,有朱璃这个宝贝儿子在,恐怕,万历爷对静妃也只能是敬重。
母凭子贵,她李华现在最重要的是给皇帝生出个宝贝皇子。
“这事儿我看暂时就这样吧。”李华对王氏说,“娘娘用不用,不是我们能劝说的。”
“可我看她可能会用。”李莹突然插进来一句话。
其余两人,都觉得今天她变的又奇怪了。这种奇怪和上回一样。
“莹儿怎么说?”李华问。
“娘娘那个眼神——”李莹咬住了嘴唇。当她们提及李敏说静妃和儿子哪天会后悔时,静妃那个眼神,她李莹再熟悉不过了。因为她经常都可以看到自己这个眼神。
不甘心的眼神。愤怒的眼神。
她李敏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话?!太不可思议了,太让人愤怒了!是他们不要李敏,不是李敏不要他们。结果呢?
王氏冷哼了声:“她婆婆都不让她治了。要是我,早该知羞了。”
也就只有李敏那样翘。貌似只有别人求她李敏,不会有她李敏求人的一天。
这点说李大夫,李大夫肯定是冤枉了。人家要不要她治病,难道是她李大夫能决定的。至于求人不求人。她李敏不是没有求过人。不是拜托了徐三舅父子?不是求过徐老爷子?所以,看是针对什么样的人而已。
李敏自从尝过老公的烧鸡以后,自己借了厨房,好像心血来潮,灵感大发。念夏帮她从菜市场拎来了猪肉。
猪肉,不是鸡肉鸭肉牛肉,只是猪肉。
谁也不知道李敏想搞什么。如果说李敏想着帮谁给太后娘娘做寿菜的话,食材方面,最少必须下点功夫,平常太后娘娘见不到的食材是最好的,来个一鸣惊人,可看起来,李敏没有这点打算。
人人关注护国公府动静,但是,护国公府里没有动静。李敏门不出户,六宫中没有人来护国公府和李敏联系。六宫如火如荼的备战,却已经是到达了尾声。
第二日,是太后娘娘的寿宴比赛了。皇后在春秀宫里,和庄妃、华嫔就着江南绣工送来的绣案反复研究。
说了一阵话儿,皇后孙氏歇了口气,问:“明日给太后娘娘准备了什么菜品?”
庄妃笑答:“妹妹我是不敢和容妃姐姐等人争的了,听说常嫔都下重金找来天下绝无仅有的食材,我只好是退而求次,给太后娘娘弄碗长寿面。”
“长寿面好。”孙氏听了之后夸奖,长寿面中规中矩,做的怎样,光是名头,听了都是吉祥,或许没法夺得头筹,可是,不会有错就是了。
庄妃这算是在一团混战中选择避祸,明哲保身。
听到庄妃都如此选择了,低调的华嫔,更是选择什么都不要做的样子,回皇后道:“臣妾给太后娘娘,亲自包了几个饺子。太后娘娘的寿辰靠近年关,大年三十,吃顿饺子,热到心肠。”
孙氏听她这样一说,点了点头:“这个主意也是不差的。”
意思是对她们两人放心了,虽然不能帮她皇后打头阵,但是,也不会扫她皇后的脸。
清晨,阳光大好,晨日明媚。奉命的太监们,抬着准备好的大口锅,出发了。整整齐齐的,一排大锅,摆在了福禄宫的院子里。
是为太后娘娘准备的东西,当然是,比赛要在太后娘娘的宫里举行了,以示公正。
参战的各宫嫔妃们,领着自己的助手,带了自己精心挑选的食材,依次步入了比赛会场。
一共有五十八位六宫女子,参加了这次寿菜比赛,规模宏大。嫔妃贡献给太后的菜,可以从一道到数道不等。但是,最后,只挑选出最好的那道菜。这道菜,将会由万历爷亲自命名,并推广到全国上下,作为敬孝老人的一道菜。
想到或许能以自己的名命名,并且流芳百世,怎不叫人心动。
卷起袖子,打算大干一场,摩拳擦掌的人大有人在。这是万历爷喜闻乐见的。
太后,却是不咸不淡地坐在观战的抱厦里,闻着那飘出来的茗香,好像一点滋味都没有。说起来,这样的建议,皇后提出来的,说是经过她点头的。但是,万历爷这般热衷完全超乎了她的意料。太后其实心里好像不太喜欢人家拿她的名头来选贵妃,或许是,太后对吃的从来不感兴趣。
说起来,太后是只吃斋。但是,万历爷说了,这次比赛不限食材。不用说只做素食。太后可能为此不高兴了。可是,能怎么办?皇帝高兴。
“太后,朕都能闻到菜香了,太后闻着觉得如何?”万历爷坐在太后对面,笑吟吟的眼珠子,闪烁着一股孩子般的兴奋。
太后淡淡地说:“哀家从不知道皇上原来对吃有如此浓厚的兴趣?”
万历爷像是没有在意太后这张冷脸,摸着胡子,是回想起什么往事来,述说着当年自己下江南时一路怎么吃过去的,享用各类民间美食的滋味。
太后听的兴致缺缺。
皇后在旁不言不语,只是陪笑。
他们身旁没有坐任何皇子,只是坐了皇太孙朱準。近来,太后十分喜欢準儿,经常让準儿到福禄宫来坐。
万历爷随口问了几句朱準有关读书的问题。
没想到这个皇太孙,一字一句,对答工整:“回皇爷爷,滕文公为世子,将之楚,过宋而见孟子。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为孟子滕文公章句所记载。”
“哦。”万历爷像是有了一丝兴趣,问,“你知道什么意思吗?”
“太子太傅给孙臣讲过,说是为君之子,更必须学会如何行善。善为治国之本。”
“善为治国之本?”
“是。”
万历爷的眼珠儿,在朱準那张答是,童稚十足的小脸蛋上停了停。从朱準的眼神里,万历爷似乎望见了些什么。那只抚摸胡子的手,悄然放了下来。
“张公公。”
“奴才在。”张太监立马走上前应话。
“今后,在朕想读读诗文时,在朕旁边安张椅子,让皇太孙陪朕习读。朕看这孩子背书背的挺溜达的。朕当年念书时都没有他这股执拗劲儿。很好,有皇太孙陪朕读书,才能重燃起朕对读书的热血。”万历爷一番雄心壮志的言辞,让太后和皇后同时侧目。
屋内的人,都有些傻眼。
这个该是意料之外的事吧。
万历爷这股对子孙迸发出来的热情,貌似很久没有过了。毕竟万历爷的儿子女儿都太多了。多到万历爷自己都数不过来。反而,孙子一辈之中,万历爷以往所知寥寥。
皇后听到这话自然欣喜若狂,但是,把喜悦的心境都按捺在心底里面了。
太后嘴角微含的笑容,谁也分不清究竟是不是笑。
朱準非常规矩地从椅子上下来,向万历爷磕头谢恩。
万历爷连道:“这孩子——”说着用手招呼朱準过来,把孙子用手抱了抱,搂了搂。
这幕场景,屋外的人都见到了。
皇子们,其实都一早到这儿观战了,只是都被安排在四周的走廊里安置的桌椅里。大家都猜到今日必定是有什么事儿要发生,所以必须到这里坐着。可是,谁能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太子朱铭自己都没有想到儿子能博得万历爷喜欢。毕竟,在太子心里,侧妃生的二儿子,还比较讨他欢心。朱準是太子妃生的,但是,并不是很讨他朱铭的喜欢。
兄弟十二,在旁恭喜他时,朱铭笑的一丝勉强,答:“只是会背几个字而已,年纪尚幼。”
“谁不知道太子殿下自小最会背书,所以,很得皇上喜欢。”听到太子这话以后,老十一又不安分了,随意脱口一句给太子添堵。
九爷拉十一爷又没能拉住。
朱济手指捉了一杯清酒,偶尔往皇上那屋子里望过去一眼,能看到朱準规矩坐在皇帝身边那个挺直的小腰板。说实话,十一说的这话真有几分是对的。朱準这个样子,很像太子爷小时候。太子爷小时候,是朱準这样,打架不行,背书,却是最行的。朱济嘴角似笑非笑扬了一截,把酒灌进了嘴里。
十二爷为太子不服气,对十一瞪着眼说:“你懂什么?”
说起来,这里头的皇子,大都和万历爷一样,和朱準几乎都没有接触过。别说他们,像太子,在自己宫里和自己儿子相处的时间也少,只知道大儿子少年老成,不如小儿子天真浪漫还能有几分孩子样博得他开怀大笑逗他喜欢。
太子对皇太孙流露的情绪,其他人都略有察觉。
朱璃就此垂下了眼眉。他由于太子的关系,却是和朱準接触的比较多,比较了解朱準。
“隶王妃会来吗?”十一爷突然发出这样一句话,貌似有些无厘头。
兄弟们,看着他,有些开始趁机取笑他了:“怎么,想念隶王妃?不怕隶王把你宰了?你这个小子胆子够大的,都敢惹隶王?”
十一爷红着脸,拿扇子盖住半边脸,露出风流的两只红艳的眼珠儿说:“你们胡说什么!本王又不是没有红颜知己。”
“你这话敢当着隶王妃说?”
十一恼羞成怒,憋着嘴,真不敢说。
李敏那个性子,真不是谁能得罪起的。只要看看现在护国公府里头谁和谁正闹僵着。或许有人押尤氏能赢得终局,可是,他十一坚决不信。
和李敏斗的人,没有不吃亏的。
皇子们说说笑笑,热闹的时候,有些放肆的言语飘到了皇帝那儿。
万历爷的手指转悠起了放在案几上的那个表面涂抹了几片青竹叶子的白瓷小茶盅。
皇后看了万历爷一眼,是想:莫非皇帝一样在惋惜李敏没有来?
太后沉吟了声,对身边站着侍奉的姑姑说:“给哀家传个话。”
“太后娘娘,要奴婢传什么话?”姑姑问。
“护国公府与皇家本是一家子。哀家想请他们过来,一同品尝哀家的长寿菜。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皇上以为如何?”
万历爷听见太后这样说,抬头答:“只要太后喜欢。朕没有意见。”
大有这是太后的寿宴,肯定由太后拍板的意思。
于是,公公带了太后的懿旨,迅速赶到护国公府请人了。
尤氏在护国公府里,为的担心自己妹妹容妃的情况,坐立不安。据她知道的,容妃这次挺拼的,平常,哪里可以见容妃这样拼着去博得太后喜欢。因为都知道皇后讨好太后,容妃如果去争着讨好太后,是会被人排斥的。
容妃这个位置不好当。尤氏知道,一直都清楚妹妹的苦处。
尤氏想帮妹妹,却不知道如何去帮。眼看,自己半点忙都是帮不上的。
皇宫里面传出来的话正正好,尤氏马上着手准备入宫,问起身边的人儿子儿媳妇在哪里,赶紧把人找回来。
李敏出门去了,今天药堂里有些事需要她处理。徐掌柜进了一批药材,有了上次甘草的事做教训以后,徐掌柜现在聪明了,有点什么疑问,马上先请示李敏。
买来的药材,放在了地上,给李敏查看。
李敏蹲下身,仔细看了几下,摇头:“这个不能用。”
果然,徐掌柜心头一沉。
“是不是便宜了?”李敏猜,肯定是贪便宜,才可能上当。
徐掌柜对她摇头:“不,是很多人在抢。我就想着,莫非真是有用,买了点回来。十车的药材,瞬间被人抢空。抢的人,不光是我,还有几大药局。”
这事儿有些严重了。
李敏坐在椅子里不说话。
徐掌柜注意她脸色,小声问:“二小姐,这个药有什么问题?是假药吗?”
“不是假药,但是,不能用是肯定的。”仔细点的李敏不好说。当务之急,她怎么说服那些大夫不用这个药。
徐掌柜透露一个消息:“据闻,运了两次入京,我拿到的是第二趟入京的货。”
“之前什么人拿了知道吗?”李敏问。
“不知道,没有听到风声。要不是这次大家抢的厉害,我都不会凑这个热闹,更不知道这个事了。”
李敏从徐掌柜这个话,马上联想到近来很多人在做的事。由于六宫争抢的这个长寿菜和贵妃位挂钩,不仅六宫的娘娘们意图各显神通,那些底下,在背后给各位娘娘撑腰的人,没有少忙活的。
像八爷,都给常嫔寻找了什么特别的食材。难保其他人不依样画葫芦。太后没有吃过的食材不好找,太后没见过的药材,反而好找了。
李敏眼睛里利光一闪,能感受到真正的风雨正迎面刮来。
尤氏的人,找到了徐氏药堂,告诉她皇宫里召见的圣旨。
“王爷呢?”李敏问。
“王爷去了码头。”
京师南门,连接的是靖州大运河的码头。冬季脚步逐近,运河到冬天的时候会结冰,结冰后船只都不能进京了。年底又是靠近年关,许多年货,提前从南部运送入京,在这个季节,正是码头和商人最忙碌的时候。
李敏知道,可能是听说她透露的信息以后,她老公联系南部的人,开始备货了。南部种蔗糖多。运糖,在冬天不容易化。都是最好的时候。
“让人去告诉王爷了没有?”
“去了。夫人让人骑着马到码头。”
李敏让人在药堂里给她打盘水,洗干净手,换上一身比较干净的衣服,没有时间回护国公府里,只能从这里到码头去和老公会合,前往皇宫。
尤氏自己从护国公府出发。
马车在门前备好,李敏走出来的时候,回头吩咐掌柜:“你先别走漏消息,你说了,人家不一定相信。”
徐掌柜明白她意思,以防有人趁乱,干脆把脏水往他们徐氏药堂上泼了栽赃。
马车向码头行驶,接近河水,寒气益发沉重,能让人真正感受到寒冬即将来临的气息。李敏掀开车窗,望见了码头。
河水在阳光下流淌着,河面上泊泊的粼光,好像有鱼儿在水面上飞跃。如此寒重的空气里,船夫喊号子的声音尤其响亮,像是一口气吹散了寒冬。拥挤的货船,带来了一波又一波海浪一般的热气。
运送货品的船工来回穿梭于码头,马车来来去去,热火朝天。
太过热闹和拥挤,李敏眺望不到里面,几乎找不到自己要找的人。她正想找个人进去里面找。人群里忽然传出一声“吆喝”:“让开!全部给让开。这是要进献给皇上的贡品!谁敢拦路,杀无赦!”
什么人?
李敏眉头微拧。兰燕跳下了马车,把手按在刀柄上戒备,防止人群发生混乱时朝李敏的马车拥挤,伤害到李敏。
人群是发生混乱了,散开成两边,一些奔跑的人,被人拥挤,手中拿着的东西都被挤落在地。一片嘈杂。
马车进退不得。
拿鞭子抽打路面驱逐人群的官爷,头戴武官的官帽,身后是一队抬箱子的人。李敏听到人群议论,说那是锦衣卫。
真是锦衣卫的人?或是东西厂的?反正,老百姓分不清。东西厂的人都是锦衣卫的人。这点李敏已经听人说过了。只是没有想到抬个贡品,锦衣卫都出马了。万历爷亲自要的东西是不是?
是什么东西从江南运过来的?
拉着马车的那匹马,不知道是被什么砸中闹起了惊慌,连带马车也上下震荡。李敏抓住车里的东西,才不至于从车里面被抛出去。眼看,围着马车都是人,前前后后全都是人,她这会儿跑出马车并不实际。
前面的人群被抽鞭子的官爷赶到了她这里来,撤退的人群,差点把李敏的马车挤到掀翻了。兰燕一个人根本防不住。
在这个时候,一条黑影突然快速掠过众人头顶,一只手抓住了锦衣卫举到半空的黑鞭子。
“何人?!”
紧随头目这句声音,其余负责护卫的锦衣卫全部围了上来。
兰燕喊了一声:“师傅!”
这是李敏第一次看见藏在他们王爷府里,据说于她老公都十分尊敬的游侠许飞云。
只见那竹布青衣的男子,长长的发丝,像是随风飘展开来的一副画,妖美极致。一只黑布棉鞋踩在马头上,犹如蜻蜓落在一片荷叶上那样轻巧,不可思议的轻盈,仿佛随风而去的一个人。
马儿被他踩着脑袋,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好像那人是没有半点重量的。
男子那一只手抓住了黑鞭,另一只手抓着的那把长剑负于身后,两只狭长如柳的眼睛,向底下的众人俯视着,接着,那一扫,即扫到了李敏的马车上。
触及眼神的刹那,李敏一愣。这男子好一双眼睛,那样的冰冷绝尘,清澈见空,好像任何感觉都不存在的一块冰,好像灵魂都不存在的一片天空。
许云飞却是在扫到她面孔时同是一愣。住在王爷府里这么多日,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传说中隶王妃的真面目。
不知如何形容的一名女子,美貌,或许不是天下最美的,但是,一身素雅的气质,好比幽谷中默默盛开的那朵兰花儿,让人忍不住窒息的冲动。
“师傅——”兰燕再喊了一声,实在是担心,越来越多的锦衣卫围了过来。
许云飞从李敏脸上收起了视线,对自己徒儿缓缓点头:“王爷来了。”
王爷来了。
她老公,骑着高头大马,是从码头最深处,犹如劈开千军万马的态势,从人群里面直线过来。
人群自动往两处让开,并不需要特别闪避。相比锦衣卫那个必须用鞭子开路,护国公的人气势不可挡。
望到朱隶的人,骑在马上的锦衣卫武官放下了鞭子,与其他人一块下马。
朱隶拉住了缰绳,调转马头,从马鞍上,锐利的一道视线直落到那群人头上。公孙良生在他身边说了句话。朱隶刻薄的嘴唇慢慢一勾,说:“武大人。”
武大然是十四所千户,正五品官员,对朱隶低下头,说:“末将参见王爷!恕末将眼拙,居然没有看见王爷在码头。”
“武大人没有看见本王没有关系,只要本王看见武大人就可以了。”
朱隶缓慢的一句话,让武大然红了脸。
“是给皇上送东西吗?”
“是的。还请王爷见谅,是末将办事疏忽。”
“快给皇上送过去吧。皇上怕是在宫里等急了。”
眼看朱隶并不怪罪的样子,武大然赶紧转身,重新上马要走。哪知道,朱隶突然一鞭子,直抽到了他要骑上去的那匹马上。
马儿受到惊吓,把武大然从马上直接摔了下来。狼狈地重重摔在了地上,武大然差点爬不起来。
四周的百姓看到,没有一声在心里不叫好的。刚才武大然抽鞭子时,根本不顾及旁人生死,无辜挨鞭子的人不少。
武大然在地上爬了几步后,终于摸到了自己头顶上落下来的官帽。都说护国公狠,抽人鞭子最狠,他这下记住了。
“来人,帮着把武大人扶上马去。这骑个马都能摔下来,怎么给皇上办差?”
“是,是,王爷——”武大然不敢说不是。
武大然下面的人把武大然扶上马,锦衣卫一行再也不敢虚张声势了,也没有拿鞭子开路了,匆匆忙忙,狼狈地像一群狗,从人群里面慌然逃路。
公孙良生看着这群为虎作伥的人,深长地叹口气。
朱隶下马,走到了马车前面。四周的人群早散开了,码头恢复了之前井然的秩序。
马车的车架被刚才那股骚乱,被人群挤到断了一截,李敏只好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朱隶见她小心撩着裙角,伸手扶住她一只手,问:“吓到了吗?”
“吓到是没有。”李敏口是心非。那会儿,还真怕被人踩扁了。这些古代人是不知道踩踏事件的可怕。人踩人,死的可冤枉了。
听出她心有余悸的声音,朱隶发出一声低笑:“怎么不叫我?”
他以为他是超人吗?她一喊他变成超人飞过来?
别说,他真有这个飞的本事。眼看,这个马车短时间是不能坐了。再找辆马车来一时不容易。他低声问句:“王妃陪本王同乘一匹马,可好?”
看着这个突发情况,也只好如此了。李敏含头时,他那只手忽然搂住她际,随之将其一带。李敏只觉双脚下面顿然一空,刚回过神来时,人已经坐在了马鞍上。
头往后一转时,刚好能贴到他胸前,鼻子对着他心窝处,能闻到他早上出来劳作之后一身的汗味儿。没来得及说他一句臭字,护国公府的人快马来报,说尤氏到神武门等着他们了。
事不宜迟,他左手搂住她,另一只手抓着的缰绳一抖,马儿放开马蹄向前跑去。
赶路时,他不忘闻下她身上沾上的药味儿,说:“早上去药堂了?”
正好有件事和他商量,李敏沉声道:“王爷,恐怕有批药材入宫了。”
“什么药?”
“这个药,由于产地不同,用了以后,恐怕容易把好药变坏药。最好是不要用。妾身正琢磨要不要和太医院里说一声。”
“鲁大人今天应该有参加太后娘娘的寿宴比赛。”
一句话,到时再说吧。
李敏抬头看他的脸色,他都不问这事儿会不会关系到容妃。这几日,他和公孙一直关在屋内都不知道在谋划些什么。感觉出来的是,他自从上回和容妃吵架过后,关系迅速冷了。
要说这个男人,真是一心一意的男人。对她好,真的好。
不知不觉中,李敏两只手抱在了他胸前。他结实有力的胸膛帮她挡着寒风。
朱隶胸口只觉得心神一荡,有些失神,当她柔软的手贴在他心窝口上时,感觉心头都快化了。
神武门门口,尤氏听见了马蹄声后,从马车上伸出了脑袋,结果,看见儿子带着儿媳妇骑着同一匹马过来。
方嬷嬷在尤氏身边,能感受到尤氏一瞬间的不悦。尤氏觉得,自己和儿媳妇在闹矛盾,儿子和儿媳妇好,是不对的。对她这个母亲是大大的不敬。
尤氏气呼呼地坐回马车里。
朱隶勒住马,下马后,扶着李敏小心从马鞍上下来,两人再一块向马车里的尤氏请安。
尤氏轻咳一声:“进去吧,皇上和太后在宫里怕是久等了。”
那口气,大有怀疑他们两个是故意拖延时间,在外面风花雪月耽误正事儿了。这两人不想想,容妃在里面正水深火热。
宫里准备了几顶轿子,抬他们三个到达太后的福禄宫。
福禄宫里,手快的嫔妃,已经把菜做好了,火热出炉,端到了太后、万历爷以及皇后面前品尝。
太后没有着急拿起筷子,眼神问向姑姑。
姑姑点头答:“靖王妃、王爷以及隶王妃都已经到了福禄宫。”
“让他们进来吧。都是哀家和皇上的亲人。”太后吩咐。
马上,有人带领着,带着护国公府一家进了抱厦。
太后道了免礼,直接给他们三个赐座。
三个人分别在椅子里坐下,太监按照太后吩咐的,给他们三人面前摆了张小八仙桌,可以和太后他们一块品尝菜品。
尤氏的心口砰砰跳,不知道哪样是自己妹妹容妃的得意之作。
李敏没有看菜,却是先扫了眼屋里坐着的那几个主子。
万历爷神情恬淡,貌似激动期已经过了,有些乏累斜靠在榻上,手指玩着一条佛珠。太后默不吭声吃着茶,对端上桌的菜品兴致缺缺。
眼看这比赛的气氛全僵了,没有什么气氛,当初出主意的那位主子,皇后孙氏肯定发急了,要是这事儿搞砸了的话,到时候,说不定会怪罪回她头上,说她尽出馊主意。
皇后望了望李敏,对太后轻声说:“太后娘娘,不是让隶王妃过来品菜吗?”
尤氏第一个大吃一惊:什么时候自己儿媳妇变成评委了?
【110】各显神通
院子里搭起的棚子底下,一排排的大锅冒着热腾腾的白烟。
不是所有嫔妃都必须亲力亲为为太后做饭,等级越高的嫔妃,底下助手一摞子,她只要坐在后面舒服的椅子上监工指导,前面,守着大锅的,大有人在帮她做饭。
嫔妃们都给太后的长寿菜里放了些什么食材佐料,不得而知了。虽然,太后、万历爷等皇亲国戚的安全需要保证,但是,这些来参加比赛的后宫女子,首要参选条件是入宫一年以上,不是一般刚入宫的秀女可以参与的。再有,比赛选手都恨不得能讨好太后和皇帝,怎么可能在如此重要的长寿菜里下毒?要下毒的话,平常找时间下手都可以了,何必挑到这个众目睽睽的时机更不好行事。
负责安全的试毒官,是有幸第一个能品尝太后长寿菜的人。
毫无意外,当第一盘做好的长寿菜火热出炉端进太后他们做的抱厦里时,院子里几乎所有的参赛选手都把目光投了过去。
“是曾美人。”
“八品而已,把菜做的这么快,是想抢着博得太后的欢心吗?”
“她做的什么东西?”
“好像是面。”
“面?庄妃娘娘准备好的长寿面一直都不敢下锅,只怕做第一个出头鸟,她倒好,不怕死的,真真是蠢人不怕死。”
没人看好这第一盘菜出锅。不要说参赛选手,在旁做观察员的一排皇子大臣们,都一样不见好。
目光悠然地扫过那端着碗面进了抱厦的宫女,十一爷回头,与九爷再次调笑起来。九爷说他心满意成,隶王妃被他念叨念叨了以后,真的来了。
在太监宣报护国公府一家入宫以后,观望的人们心里都冒出了看好戏的念头。但是,太后请李敏一家来干嘛。底下人也是一片争执。
“太后说了,一个人享用寂寞,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太后的懿旨传到外面,九爷借口重复了一遍。
朱琪冷哼了哼,对太后这话完全不买账。不说他不买账,想必这儿坐着的王公大臣,没有一个认为是这样的。
太后哪里是一个人享用,先是把万历爷和皇后在一个屋子里的都当空气了,再把外面他们这些陪坐着的儿孙与大臣都当成了空气。
没办法,太后只认,护国公府过来陪着太后吃,才叫做人,不是空气。
一群人听了太后这道懿旨,脸上都只能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要说各人心底里琢磨的,肯定是不一样的了。
朱琪那目光横扫过四周各位兄弟。年纪小的不说,能饿着肚子在这里坚持等着吃上后宫娘娘们做的,还不知道好不好吃的一口长寿菜已经很不容易了。要知道,他们年纪小,这会儿吃长寿菜真的太小了,未雨绸缪也不是这个年纪。况且,这个长寿菜,不用他们想,都可以猜到全是素的,没有一块肉。
对于这些每日需要长身体的孩童来说,陪老人家吃素是多么可怕的事,不言而喻。太后每次在宫里招待自己的儿孙,都不敢叫人陪她吃素呢,都是让御膳房给孩儿们另外准备肉菜。
这下好了,一个比赛,全员陪太后娘娘吃素。太后娘娘这心里头肯定也是有些不安和愧疚了,难怪今儿太后来了以后,他们压根都没有看到太后像以往主持宴席那样表露出高兴的笑容,反倒是一脸哀愁不悦的样子。
年长些的皇子,想法多了,难免复杂。朱琪那一眼扫到太子爷,按理说皇后娘娘都不用参与比赛,太子爷应该算是最风轻云淡,可以坐岸上旁观的人。可是,瞧朱铭那个表情,一样说不上轻松。
东宫的日子,貌似不太好过。之前几次针对东宫的险情,太子爷都平安无事地和东宫渡过了。但是,总在东宫头上失火,大家难免猜测朝廷风向的心思多了。
九爷发现他一张脑袋不停东张西望,伸手拿着那个扇子头,打到了他头顶,说:“你张望什么?隶王妃都不坐这儿,小心隶王戳穿了你眼珠子。”
朱琪不忿气:“你知道我找谁?我找理儿。”
在旁听到他这句声音的几个年长的皇子们,齐齐一愣。好像都才意识到,貌似朱理没有来。因为朱理来了的话,理应位子不安排在抱厦里,是要和他们挨一块坐的,一直向来都是如此。
“有事吧。”九爷随口胡乱接着。
清瘦的七爷轻咳一声,好像,话也只能这样说。难道能说现在护国公府警惕了,留着个人不入宫以防万一。
“可能是没接到懿旨。”八爷朱济的话貌似比较公平,“理儿每日早上都是出门去遛马,有时候骑的老远,护国公府里的人想找他,都得等他遛完马自己回来。”
这样的说法,正好是尤氏站起身,回答太后为什么小儿子没有尾随入宫的原因。
听到这话,太后都无奈,毕竟朱理这个性子和习惯,还真是众所皆知的事儿了。不能说这次护国公府里的人有意抗旨。
皇后为了打破僵局,笑着在旁插话:“小理王爷向来率性而为,虽然看来有一点孩子脾气,但是,毕竟年纪尚小。”
“不小了。和朕的十一差不多年纪了。朕只等着给他们两个人一起办冠礼。”万历爷一句话,让皇后当场尴尬难堪。
李敏身在其中,这些话听不听反正都进了她耳朵里,要说稀奇事儿,那就是,看起来,皇帝对皇后好像有一点点意见。
记得以前她入宫那回,第一次那回,皇帝和皇后相敬如宾的话语历历在目。皇帝或许不是宠皇后,但是,言语之间,对皇后颇有敬意。今日,万历爷突然抢了皇后的白,显出了一丝意外。
皇后孙氏顿时一句话都没有了,安静地坐在那里。
太后微微皱了皱眉头,手里捧着茶。
试毒官尝过面以后,宫女再把菜分成几份,放到了两张桌子上。分别是皇室的桌子,以及护国公府的桌子。之后,皇后之前在太后耳边唠叨的那句话,貌似在太后心里头重新浮现了出来。
屋外的人,早就都在猜测当中了,不管是身在赛场中的选手,还是那些观战的人们。
静妃的眼睛,缓慢地掠过了窗户内里面那几条隐隐绰绰的影子,基本都是她熟悉的。包括那个从来没有与其说过话的李敏。
本来,大家都以为这事儿和护国公府没有关系了。毕竟,参赛的人,是容妃。但是,与护国公府无关,这准备的是太后娘娘的长寿菜,与护国公府肯定扯不上干系的。结果,太后突然一道懿旨,再次把护国公府拉到了众人的视线里。似乎所有人都料定了,太后想让其来的人,肯定不是尤氏,不是朱隶,而是李敏。
打探到消息的宫女,在静妃耳边报道说:“皇后娘娘请示过太后了,是不是让隶王妃参与评点菜品?”
皇后这句话,不知道是不是有意讨好太后。但是,之前,已经听说过庄妃为了皇后到护国公府跑过一趟了。庄妃这人,做事风风火火的,反而让人琢磨不清她心里真正的意图,因为总是如一阵风飘过。
不管怎样,请李敏来的人,是皇后,不是太后。或许,太后心里面,是应该看重李敏的。
这个认知,无疑让人心头不快。
静妃脑子里回想起了那日王氏在她面前说的话。李敏竟然敢在尚书府,对着她儿子大放厥词。
什么叫做,叫她和她儿子不要后悔?!
这样一根刺,真不是她能忍受的。不仅仅因为李敏,而且是因为这样类似的话,早在当初,李敏的母亲徐氏,曾经对她也这样说过。
实在是太可笑了。一模一样的母女。徐氏的下场都那样子的了,而她的女儿居然不知好歹,想走和徐氏一样的路。
她倘若不成全徐氏的女儿走徐氏的路,是不是反而不够厚道了?
静妃嘴角微勾起的弧度,旁边的人见着打了个寒战。静妃是个素安静的人,但并不是意味静妃不会出手。
“容妃、华嫔、常嫔——”
“回娘娘。华嫔和向皇后娘娘说的那样,在给太后娘娘包素饺,包的是三鲜,胡萝卜丝,白萝卜丝,以及土豆丝,汤是番茄蛋汤。”
素净的一碗饺子。
因为六宫里没有一个不知道的,太后自从当上太后以后,入住福禄宫以来,从来都不吃肉食,吃的全是素。吃斋念佛,仿佛可以洗净一身的尘污,早日成仙。太后年纪大了,这个愿望益发强烈。自己的筷子如果不巧沾点肉味儿,都能让太后大发雷霆。
素食不好做。全国最好的素食专家,早就都被万历爷请到御膳房给太后做素菜。所以说,皇后娘娘出的这个策略,等于把六宫所有人都搭上了。
不过,这点从来都是皇后的风格。皇后最喜欢,一件小事儿,都闹到六宫皆知,然后所有人陪着她皇后一块承担责任。
这样的作风,反而使得孙氏比起前两位早逝的皇后做的长久。
静妃眸子里一闪而过。
“常嫔的食材,据说是八爷到鲁亲王府里向鲁亲王讨来的,从海边运过来的东西。可能是犹如螃蟹之类的海鲜。”
海鲜的话,比如鱼之类,太后不沾,但是,太后偶尔像是在中秋宴,吃个蟹黄饺子包子,却是有的。说明,八爷和常嫔都是看中太后这点,跑下海去找太后不忌口的东西。只要是稀有食材,谁都没有尝过的,八成,太后因为好奇都会尝一口。只要太后尝上一口,觉得那个东西好吃,这比赛也就有了破局的希望。
但是,到底是犹如赌注一类的赌局。静妃并不看好八爷这个策略。因为,倘若太后认定那是鱼肉,死活不吃,直接把盘子扔了,常嫔和八爷是功亏一篑,比做普通的素菜更输的一塌糊涂,满盘皆输的。
“容妃呢?”
对,静妃最怕的是容妃。想必,有了护国公府的人到现场坐镇以后,所有人,最畏惧的人都是容妃了。
谁让容妃是万历爷一直念念不忘的红人。太后与容妃不算亲密,但是,谁不知道,太后与尤氏关系不错,而且,太后倚重李敏,是近来的热点话题。太后为了给万历爷一个面子,首先都不会说容妃做的菜不好了。
静妃的心底沉了沉。
“容妃娘娘好像在做汤。做的什么汤,锅口盖着,到现在都无人知道。”宫女把自己能探到的信息都说出来了。
做汤?
什么汤?
是有听说,容妃请了高明的大夫在自己背后出谋划策。貌似,容妃是想做药材汤,给太后大补身子。对于年老的太后,补身子,一直都是重中之重,否则,太后不会倚重医术高明的李敏了。
容妃这一招,刚好,正中太后的胃口。与自己的计划,正好是旗鼓相当。
静妃面前的大锅里,熬煮的火锅料子,也都是药材。
现在看王氏贡献的这个长寿方,是真是假了。如果真的是徐氏,李敏她娘留下来的东西。静妃眼里再次利光一闪而过。想必,是李敏都不能驳斥自己娘亲。
谨慎是必要的。静妃盯着眼前自己这口大锅,叮嘱下面的人:“火候掌握好,别给本宫烧焦了锅。”
“是,娘娘——”
齐整的答应声,引来四周人的侧目。
庄妃坐在椅子里闲来没事,手指拿捏着玩玩着给一个土豆剥皮。她不争,做的那碗长寿面,只等大伙儿做的都差不多了,她糊弄一碗上去就是了。听见背后静妃的棚子里传出那声音,好像要打仗一样的口号声,庄妃嘴唇边角一翘,露出一抹讽刺:“没想到,不仅是常嫔,连静妃都沉不住气了。皇后娘娘这招也够狠的。”
这样一来,谁是皇后娘娘的伙伴,谁不是,一目了然了。
平常跟着皇后作对的人不说,现在,是连那些平常藏着面孔的人,都不得不蠢蠢欲动。皇后这一招,叫做引蛇出洞。
华嫔老老实实一个个地亲手包着三鲜饺子,偶尔一个眼神,去到了众皇子坐的位置上,现在,她膝下只有七爷了。
院子里的柴火呼啦啦地想着。
大伙儿想着这第一盘菜,由曾美人做的面,端进抱厦之后都快半柱香时间了。这吃的话,份量只这一碗,几个主子分,一人至多三口。吃也不会吃半柱香时间。
太长的评判时间,让所有人心头不由惶惶。突然捉摸不清这太后打算怎么给菜打分。
终于,从抱厦里传出消息说,太后不参与评点,太后只听下面的人意见。
这样的消息再次大出众人意料。众人不得都想着,果然,今儿的冠军是要属于容妃的了。因为在抱厦里,能左右太后品菜意见的人,仅那样几个。皇后的言辞甚微,可以忽略不计。万历爷大体也都是听人所言再有意见。尤氏、朱隶都是陪衬。只剩下举足轻重的李敏了。李敏还真是在这个事上有绝对的话语权。
太后这话,证实了之前皇后的意见之后,尤氏的心,大概是最出乎屋里屋外所有人意料的。尤氏是举棋不定了。
儿媳妇如果帮护国公府,帮她妹妹容妃奠定了贵妃之位,之后,她怎么伙同容妃恩将仇报,让李敏下台。肯定更做不到了。但是,如果,李敏不帮容妃,容妃今天真能坐上贵妃的位置吗?
最好是,让李敏帮了容妃坐上贵妃之位,然后,认为李敏这是理所当然该做的事,接下来,让李敏下台,也是她们理所当然该做的事。
婆婆打的这个美妙算盘,李敏自然一清二楚。
只看尤氏那个眼神,时而飘到她脸上有些恫吓威胁的意思。只是,尤氏大概还不知道,她李敏不是看婆婆的脸色办事的。已经一口答应身为护国公府的人,要为护国公府做事,这点她李敏绝对不会反悔。不过她在路上都请示过护国公府真正的主子护国公的意见了。貌似,她老公对于容妃坐不坐上贵妃的位置已经兴致缺缺。这其中的道理,还得仔细琢磨就是了。
“隶王妃先代哀家尝一口这个面。”太后开言。
万历爷不表态,眼看有些一旁看戏的意思。皇后更不说话了。
尤氏再次给她射来一记警告的目光。
李敏视而不见,伸手,拿起筷子,道:“臣妾恭敬不如从命。”夹了小碗里一条面条,慢慢吸入自己嘴巴里。
屋里众人看她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落,也不知道她究竟尝出什么没有。
吃了一口面以后,李敏拿脸巾擦拭唇角,再起身回话说:“这味儿,没有京师东门那家老炸酱面好吃。”
噗。
四周立着侍奉的几位宫女,先忍不住破颜。
太后皇后尤氏都傻愣着时,万历爷已经率先开怀大笑,边笑边拿筷子敲着碗沿:“朕刚瞧着这端上来的面条,是都觉得不如京师东门的炸酱面馆好看。”
李敏鞠躬之后,重新坐回椅子里。
皇帝都放出这样的话了,太后只得是哭笑不得的,让人把曾美人做的面给撤了。虽然,皇帝没有说这个面做的好吃不好吃,可是,一句不如东门炸酱面好的话传出来以后,果不其然,让一心想博得开头彩的曾美人跪在了地上。
其余人,听见这个话,有的笑,有的摇头,有的扶着小胡茬深思。
参赛的选手们只一把冷汗飙出来,分明都能感受到屋里几个评委的严苛。
评委苛刻挑剔,这本该是他们都猜到的事,因为天天吃惯没事的皇帝、太后等,怎能因普通的菜品动容。
有细心的人其实发现,曾美人做的这碗面里面,不是没有费过一番心思的,那个汤用的是老锅熬煮的骨头汤,色香味浓烈,面条,是请来专门做面条的面条师傅当场拉出来的,图的是新鲜。只是,佐料用的差些。毕竟知道太后吃素的,曾美人不知道能用什么佐料可以把一碗素面给做的色香味具全。
失败了。
曾美人退场。
余下的选手们兢兢业业的,没有人敢再继续抢着把菜端出去了。
轮到华嫔的饺子出炉了。华嫔这个饺子,倒是一开始都不像庄妃想着随大部队动作,只按照自己的节奏慢慢做。做了出来以后,用大碗盛着,让宫女端进屋里给太后品尝。
太监叫着:“华嫔娘娘的福禄寿三鲜饺子。”
七爷听到这个叫声,脊梁骨一挺,挺直了。明知道自己母妃没有争抢的意思,可他心里头不由紧张,不知道紧张什么。
“饺子好,我爱吃饺子。”十一爷在一边,顺着这话,又说起了插科打诨的话。
七爷紧张地看了看朱琪。
朱琪被七爷的眼神看到自己都要冒汗,连忙拿手抹抹自己头顶,接着,为了给七爷转移紧张,给七爷说个笑话:“你看看,八哥、三哥他们,不止上有长辈,而且,三哥,他那个尚书府里的姐姐,今日都参加比赛了。”
说的是李华。
李华大着肚子,本是可以免赛,但是,为了响应皇帝的号召,讨好太后,李华随意摆了张椅子在那里坐着,身上包着厚厚的一团棉服,百分百的监工头。
“什么是尚书府里的姐姐了?”朱佑知道朱璃不喜欢拉亲结派的脾气,一口打断朱琪的话。
朱琪不怕死的目光,非要挑着看到朱璃那里。
朱璃那双眼,哪儿都没有看,像是只专注自己手指上那颗玉戒。接到朱琪那记眼神,不冷不热地回眼过去。
十一被他这眼,看的够呛,能感受到他眼里一抹莫名的寒意。
这个三爷是怎么了?不是要和尚书府结亲了吗?朱琪脑子里转着,转不明白。
华嫔的饺子到了屋里后,同样的,分成了几个小碗,让屋里所有人品尝。这回,太后不让李敏先尝了,让尤氏先尝,貌似有公平起见的意思。
尤氏接到指令,有些受宠若惊,这岂不是意味,到时候自己妹妹做的菜上桌以后,她一样有话语权了。
不敢怠慢这个期盼许久的评委工作,尤氏一本正经地夹起了华嫔的一个饺子,咬了一口。
或许是由于紧张,尤氏这一口咬的挺大的。
皇后坐在她斜对面,都傻了眼,眼看尤氏这一口像是要把整个饺子吞进去。不,该说华嫔今儿自己亲自做饺子,大概是为了照顾老人,比平常一般人家做的饺子做小了大概三分之一,所以,看起来特别小个儿。尤氏平常都是两三口吃掉一个饺子,一口吃掉华嫔这个饺子,纯属正常发挥。
大家惊讶的是,饺子其实蛮烫嘴的,但是,尤氏不会受到这个影响。
尤氏平常爱吃香辣,香辣本质就是烫嘴,这点烫嘴对尤氏来说算不了什么。李敏看着,和朱隶看着,都习以为常。但是,在皇家人看来,由于是第一次全神贯注关注于尤氏吃东西,未免不流露出一点惊讶。
吃了一个饺子的尤氏,并没有注意到皇家人的目光,谁让皇家人都能把自己情绪适时掩盖住了。接过宫女递上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角,尤氏起身,回答太后娘娘颁布的任务,道:“这个饺子,在臣妾看来,味道偏淡了些。”
淡?
要知道,饺子如果太素净,一点油都没有的话,根本是难以入口的,非常难吃。爱吃素菜的太后,都深明这一点。知道饺子免不了油。再有,饺子的味道,全靠油盐支撑。饺子汤没有盐,和白开水似的,还怎么吃。
或许,尤氏的意思是,这个饺子没有肉,所以淡。可太后就吃素。
俨然,尤氏这个评委,评点的真是,即平庸,毫无特色,内容无聊,让人捉不到东南西北,一点都不专业。还不如李敏那句像是故意让人捧腹大笑的不如东门老炸酱面好吃的话,能让人回味无穷,三思不已。
皇后按照太后的意思,做个复查,勺子舀了一口饺子汤,吃了一口,结果,舌尖触到的味道让她诧异。
尤氏还不知所以然,只看皇后突然射向她的目光多了几分莫名其妙的深思。
“如何?”太后问。
皇后摇头。
尤氏心里暗自惊喜。瞧,皇后都赞成她的点评了。
太后却叹了口气,对底下的人挥挥手。
姑姑应声出门,出去后,对外宣布,太后娘娘赏赐,赏赐华嫔绢布两匹,镯子一对。
尤氏一听,先是惊了下,怎么赏了?后来想,莫非,太后这是看在七爷面子上,肯定是的。因为皇后摇头,太后摆手,都是她亲眼所见。
外面的七爷听见母亲安全过关之后,心口砰砰跳,没有停止。
十爷撅起嘴角,知道华嫔都能平安度过,自己的母妃庄妃,肯定是更没有问题了。
华嫔接过赏赐,跪下谢恩。
接下来的选手们,有了前面两个鲜明对比之后,益发惶惶,不知道评委们的意思。
长寿菜一道道紧接出炉,太后生怕外面的儿孙陪自己饿着,终于让外面的皇子们,都陪她一块吃菜。
皇子们尝了长寿菜,才知道自己平常吃的一口肉都是天下美味。朱琪啧了一声又一声,眼看都被自己猜中了。
可能是都能听见外面儿孙们意见大了,太后脸色略显不悦。太后是个喜欢儿孙的人,不喜欢让儿孙不高兴的事儿,尤其年纪很小的皇子公主。
除了华嫔以外,后面接下来端上来的长寿菜,没有一样能得到太后的嘉赏。看来,今天华嫔是匹黑马。众皇子,都望向了七爷。七爷苦笑,要他说,他一样想不明白为什么太后赏赐华嫔。华嫔自己都想不明白吧。因为论起来,自己做的那个饺子,既不算新鲜的菜式,没有花样,论味道,更是只能算家常菜。后面人做的菜,不应该是比她差太多,比她好的,应该比比皆是。
屋里,最不甘心的要算尤氏了。不知道是不是后面的菜都做的太烂了,太后娘娘都不让她当评委尝菜了。尤氏这个心急如火,自己妹妹容妃的菜上来的时候怎么办。
终于,比赛的第一轮高潮,重头戏上来了。常嫔的稀有食材,在比赛之前已经被人津津乐道。听到说常嫔的菜出锅了。万历爷蔫蔫的精神重振,坐了起来说:“端上来,让朕先尝一口。”
太后含笑示意。
常嫔的宫女,亲自端着那碗特别的食材上桌。只见宫女两只手里捧着的是一个大银盘子,盘子上,摆放了六个整齐特制的碗盅。这种碗盅,类似现代酒店吃的炖盅。最少,李敏一眼望过去时,是这样的感觉。
另外一位宫女,把第一碗碗盅,放到了万历爷面前。张公公走上来,给万历爷揭开盖子。扑面而来的香气,混杂有蘑菇香味。正道菜外观看起来十分清淡,汤的表面漂浮些葱花,碎片是切碎的菇片,至于碗盅中间漂浮的那褐色的一条东西,旁人看着都真不知道是啥。
李敏却是一眼认出了那东西,心里不得不夸这个八爷果然是很有头脑的人。从哪儿弄来的这个海参,而且能保存运送到这个京师来,在古代实则不容易。
皇家人不知道海参很正常。古书里是有记载海参这个东西,但是,要把海参送进皇宫里给人品尝不容易。皇帝下江南游玩,并不去海边,一样很难品尝到这样一道菜。
“这是什么?”只见连太后都睁大了眼睛,好奇心被吊起来了。
八爷主导下的计谋,已经胜了大半。
人只要被吊起好奇心,无论如何都会尝一口的了。
宫女传话到外面,问做菜的人这是什么。不会儿,宫女回来回话说:“回皇上、太后娘娘,这是延寿海参汤。”
海参?!
万历爷眼睛顿然亮了起来。万历爷博览群书,听说过海参。
儿子在自己耳朵边上唠叨的几句话,让太后忧愁的面色瞬间一百八十度变,眉眼都变到飞扬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的好东西。”太后点点头,欣喜之色难以言喻。
八爷的孝道突然间被变大,彰显出夺目的光芒。因为,都知道常嫔背后给常嫔出策的人是八爷,没有其他人了。太后难免口里赞扬的不是常嫔,而是八爷。但是,儿子都被夸奖了,母凭子贵,母亲跟着光彩照人。
太后和皇帝的赞美声传到屋外,皇后可以想象到八爷坐在众皇子之中,那个绽放的光芒,本就可以掩盖太子的趋势。
孙氏默默无言,脸上不露半点声色。如果她这会儿跟着赞美这对母子,肯定是夸张了,反而让人生疑。
不说话,是最好的。
或许是为了证实自己的话没有错,万历爷让人把鲁仲阳叫了进来。让鲁仲阳亲自来说说这个海参的好处。鲁仲阳面对太后拱手,说:“古书言,称其为海参,具有补肾益精,壮阳疗痿的疗效,又可以降火滋肾,通肠润燥,除劳怯症。确实是难以寻觅的一种珍贵食材,药材。太后能得此长寿菜,可为太后延年益寿,是大明和太后的福气。”
言外之意,这个东西,不止太后能用,皇帝也可以食用。
太后听了这话,满脸笑容,喟叹道和万历爷说:“难为这些孩子孝心了?不知上哪儿,才能为哀家找到这个东西。”
万历爷自然明白太后的话,答:“太后想赏谁就赏谁,赏什么,都是太后的东西,朕在此事上不能给太后做主。”
屋里面,说要大赏常嫔和八爷的声音传了出来。院子里,像沸腾的水锅一下子炸开了。
众说纷纭。各种目光,各种眼色都有。无疑均是妒忌眼红居多。更有些人痛心疾首的,早知道,亲王府里有这个东西,拿着刀进去抢也行。更不明白的是,这个鲁亲王怎么突然间站到八爷阵营里去了。这样说法其实也不对。瞧瞧这次比赛,东宫并没有参加,意味着,鲁亲王站到谁阵营里,都不是和东宫作对。只能说这个鲁亲王够狡猾的,不过是顺势而上的一个人,左右逢源,见风使舵的一个狗腿子。
静妃能听到四周多的是咬牙切齿的声音,但是闻风不动。要说高潮,最好的戏,肯定是越在后面上演。八爷这道菜,不过是个开始。
没错儿,太后没有说当场马上赏赐了常嫔和八爷,只是说,把常嫔那道菜留用。这点,不比华嫔那道直接被赏的菜,说明,华嫔那道菜,其实不入眼,早就被剔除出局了,不能作为冠军争夺战的菜品列位。
常嫔的海参汤,才真正是具有冠军相的东西。
众人再静下心数了数,常嫔之后,还没有献上菜的人,是寥寥无几了。剩下容妃、静妃、许绍仪、张贵容、李华、庄妃,张贵容是静妃宫里的,不用计算在内。庄妃那个长寿面,谁都知道,只是道平常菜,不具备争冠品质。
看来,这场争夺战,只会在容妃、静妃以及常嫔之间争夺了,一如开局之前众人所猜测的,毫无悬念。
皇后坐在屋里,突然瞟了眼外面行走过去的一个人影。
李敏挨着尤氏坐着,刚好看到了皇后娘娘这个眼神。再看对面在自己坐着的老公。朱隶气定神闲地坐在那,双手按着膝盖,连举筷子的次数都没有过一次。
看着常嫔那道别具一格的海参汤,护国公的脸上不过也是兴致缺缺。
李敏猜测,自己老公肯定是吃过这个东西了。却是对面他接到她眼神时,对她望回来的那一眼,颇有些疑问。
知妻莫若夫。在鲁仲阳满口夸赞海神好的时候,她李敏不吭一声的,以他了解的她,必定是知道哪儿不对头了。
海参这东西好是好,但说实话,真不是每个人,都是适合吃海参的。李敏只差没开口,这个东西,首先不合适小孩子吃。好在,宫女好像忘了皇太孙的存在,端菜上来时,都直接忽略掉给朱準送上一份。
既然太后都说留用了,不急着吃,看看情况再说。
再端上来的菜,不无意外,为庄妃的长寿面。长寿面早吃的厌了,太后轻轻挥手。庄妃如愿退局避祸。
七公主的母亲许绍仪做的拨丝豆糕,以及张贵容做的南瓜羹。
羹这种东西,不做成甜的,是很难吃的。太后想都不用想,直接否定掉了南瓜羹。糕点,大都也是甜腻。今日太后心情不好,应该是一点甜都不想沾。拨丝糕一块被毙掉了。
后面的参赛选手突然间压力大了。到了现在,只有常嫔的菜留用。越后面的人越难说了。
“还有谁的菜没有上来?”太后问,听声音,都能听出坐了一早上尝这些不新鲜的菜,太后都乏了。
公公赶紧走出屋外,给选手传话。
容妃的汤和静妃的汤同时出锅。
两碗充满热气的汤,在被端上来,要送到太后娘娘的面前一决胜负的时候,突然间外面传来一声。
“淑妃娘娘来了。”
淑妃,两个字,是让福禄宫上上下下在这儿坐着的人都为之一震。
“淑妃?”万历爷睁大了眼,眼睛没有看着刚刚端进屋里的两碗汤,是直接扫到屋外去了。
皇后眉毛底下隐藏的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皇帝的表情。
万历爷没有忘记淑妃。哪怕都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记忆中,美的世上所有美人都能望而生却的美人,早已犹如落日黄花,年岁催老,不知道变成了什么鬼样。
太后露出一抹诧异:“淑妃身子好了吗?”
莫非太后不知道六宫里早在风传淑妃病好的消息?只是是真是假,真没有几个知道的。
“淑妃自己一人来的吗?”万历爷坐起了身子,问。
皇帝的话音刚落,步入福禄宫院子里的女子,踩着宛如春日来到的步伐,进入了所有人的视野。
那犹如春花的芬芳光芒,刹那间仿佛照亮了福禄宫。
皇子们中,除了之前见过的八爷和十一爷,全愣了眼神。大臣们更是忍不住抬起袖管盖住自己的眼睛,没有忘记万历爷曾经为淑妃说过的那句话。
万历爷缓缓站了起来,当着所有人的面,走出了屋子,迎面向女子走了过去。
多少双目光,就此惊疑不定。
【111】辩论真假
“皇上。”淑妃走到了万历爷面前,那一幅场景,伴随沙沙作响的风声,随风飘零的枫叶,让人像是遗忘了时间的存在。
李敏慢慢地喝了口茶。隔壁婆婆有些坐不住了,眼看容妃那碗刚出炉的汤被晾了起来,这简直是难以想象的事。
曾几何时,皇帝有晾过容妃?不要说容妃,当着皇后这个面这样做,也实在令人难以相信。
坐在后面一直关注这一切的李华,从舒服的椅子里突然挺直了腰,那双杏眸目不转睛地锁在了那个传说中倾国倾城的美人。
“是妖怪吗?”杏元忍不住在李华耳边叨念。
淑妃的年纪,本就该不小了,按理和容妃娘娘等人差不多。可是,如今呈现在众人面前这个淑妃,和十六七岁的妙龄少女没有区别,无可挑剔的五官,水润白皙的皮肤,而那笑容,简直是一笑颠倒众生的魅力,真不是谁想有就能有的,是天生丽质的倾城佳丽,没有错的了。
杏元说这个女人是妖怪,真是妖怪。之前不是说病到脸都走形,快死了的人,突然间说病好了,而且,竟然倒流时空,美貌直逼刚入宫的新人。是不让她们这些新人活了。不是妖怪是什么。
众人更关注的是万历爷那张痴迷的表情。万历爷的眼睛自从停留在淑妃脸上之后已经移不开了。
太后拿起绣帕,轻轻地掩了掩眼角,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只能说有些人天生是美人,天生是红颜,对这种美人,年纪不是事儿,时间不是事儿。淑妃那种美,不是无人可以仿效的。
皇后悠悠地翘了翘唇角,似笑非笑地轻声对底下说:“去准备把琴吧。”
太后听到这话抬起眼,那眼神不知道是不是在同情皇后,随即皱起了花眉。
琴?
淑妃擅琴,当年淑美人在树下一首春江花月夜,即把万历爷的魂儿勾了过去。知道这事儿最受打击的人要算李华了。因为李华之前,因为弹春江花月夜受到万历爷嘉赏,如今才知道原来是这回事儿。
手指捏紧了椅子的圆球扶手,李华的杏眸微微眯了眯,可以想象,现在出现的这个女子,肯定是在场所有女人同仇敌忾的公敌了。
左眼扫过去,容妃的棚子毫无动静。右眼扫过去,静妃坐的地方无声无息。皇后娘娘坐在抱厦里,和太后居然有说有笑了起来。
李华蠢蠢欲动的身子坐回了椅子里,再摸摸肚子:孩子没事就好。淑妃这个年纪了,怎么可能再有孩子。
“朕的淑妃——”万历爷终于从回忆里回到了现实,看着眼前活生生的人,有种感激不尽的味道,欣喜若狂,握住了淑妃的手,说,“朕一直惦记淑妃的春江花月夜。”
“皇上——”淑妃低着梨花小头,道,“待臣妾先给太后娘娘祝寿。”
“哦。”万历爷方才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惊讶地问,“你也是准备了长寿菜给太后吗?”
“是的,臣妾都准备好了。”
如果说之前出场不过是前奏的话,淑妃这最后一句话才叫做深水炸弹,所有人的惊讶,和万历爷一模一样。不说淑妃之前是病着的,门不出户,怎么张罗食材。其次,要参加比赛,也不是这个时候到场,这都什么时辰了,是比赛尾声了。其他人不可能等着她淑妃再熬一个汤,熬几个时辰。
对此,万历爷都不得对美人勉为其难地说:“淑妃的心意,太后和朕都明白。可是,你身子刚好,太后肯定也不想你过于劳累,反而适得其反。这样,下次吧。”
“皇上。”淑妃道,“臣妾给太后准备的长寿菜,仅需一柱香时间。”
一柱香?一柱香能把开水熬开,差不多了。难道,她是给太后下碗面。估摸这个时间,大概是这样。
万历爷就此想到这可能只是她为了表达心意,难为她有这份心意了,益发感动地牵着她的手,像情人一样埋怨说:“你看看你,病的怎样,从不让人到玉清宫说一声。朕在朝堂日理万机,难免忘记这忘记那的,六宫的事儿,没人给朕说,朕这个记性记不了这么多事,怎么能知道?”
旁边的张公公等人一听,满头大汗,垂着脑袋。皇帝这话即怪罪他们疏忽了照看淑妃的意思。
淑妃答:“皇上大可不必怪罪自己,不必怪罪于他人,都是臣妾的错。是臣妾身子不好,没有能侍奉皇上这么多年,仍然能受到皇上的一份关爱,已经是让臣妾感动不已,不知如何是好。”
走廊上的两人离窗户这样近,浓情你我,尤氏听到一清二楚,心头益发焦虑。想那天自己在宫门遇到淑妃的轿子,早知道下轿以后亲自到轿子前看一看,看里面藏着的庐山真面目,或许,今天她和容妃不会被淑妃的突然出现搞到如此狼狈了。唯今,只好寄望容妃这碗汤了。
淑妃再如何惊艳都好,今日是比厨艺,不是比谁美丽。在现在如此仓促的时间里,淑妃是不可能有时间做出可以媲美常嫔等人做的大菜。胜负早已定,淑妃没有份儿。
万历爷不得不先放开了美人的手指。淑妃就位给太后做菜。万历爷像是在回味美人离去后的那抹余香缭绕,在走廊里伫立了会儿,再缓慢地转回身,进了屋里。
见到皇帝进来,皇后起身,鞠了躬,没有说话。
如果孙氏现在说一句什么话都好,怕都只是会惹皇帝多想。不得不说,皇后的心思慎密。然而,仍难抵皇帝心里头的一股怨气。
万历爷冷哼一声,十分明白地告诉了皇后。作为统领六宫的人,竟然连淑妃病有没有好都不知道,明显是失责了。
皇后当即难堪地几经犹豫之后,再坐回榻上。太后一脸庄重严肃,现在那幅心思,好像全在之前自己都一直不感冒的比赛上了。
也是,如果不是比赛,这会儿万历爷难保已经大发雷霆,拿人来问话问罪了。这样的大事儿,他皇帝居然毫不知情,差点出了狼狈相。
淑妃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真心是在所有人脊梁骨上扎刺儿。李华都觉得这屁股底下全是刺,没法坐安分了。这个淑妃究竟是想干嘛。为什么偏要选择在这个时候出现。
王公大臣们,皇子们,都亲眼目睹到这一幕。这分明是后宫女子比拼,和他们无关,可他们硬是在头顶上开始冒大汗的趋势了。
太子朱铭在望到淑妃出现的那一眼已经是痴了一样。
真是美人,勾起了以往许久之前的回忆了。
太子年长些,遇到过淑妃入宫那年芳华正茂的时候。
朱琪无论什么时候看淑妃,都是惊艳不已,唯独看到自己八哥朱济好像对美人一点兴趣都没有,看着淑妃毫无表情动容,不由好奇地问了一声:“八哥,你是不是不喜欢美人,喜欢长的丑的?”
九爷一口茶水先喷了出来。
朱济哭也不是,笑更不是了,直指那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你问问你三哥。”
“三哥算了,谁不知道三哥眼睛不好。”
朱琪一句慵懒至极的话,惹来朱璃一记不冷不热的眼神。朱琪再打了个抖时,益发确定了,今天不知道是谁惹了朱璃,有人保准要倒霉了。
为此,他来不及给朱济透信儿时,十爷那只呆头鹅,不知道是想给谁添堵,硬生生冒出一句说:“我看隶王,坐在那儿,都不知道淑妃娘娘是何人。”
所有人的目光在淑妃出场时聚焦到淑妃一人时,唯独朱隶夫妇,吃茶的吃茶,专注地看屋里悬挂的墙上画作,好像根本不知道淑妃出场。
或许,根本不当淑妃为一回事儿。
“隶王眼睛不瞎!”朱琪对于这点坚决拥护护国公。
“哎!”不知谁喊了一声,说起了朱琪,“你究竟是哪一国的?”
朱琪还想说什么,被九爷拉住。
七爷更不知道是啥滋味儿,插了一句:“天下美人,怎可比自己娶的媳妇?”
众人那个一愣,随之一顿谑笑直指到七爷头上:妻管严!
七爷惧内的说法,不是第一天才有的。不过华嫔不像庄妃,倒是巴不得自己儿子两耳不闻窗外事,和自己府里媳妇玩玩去,好过整天在皇宫里不知道会不会沾上什么腥风血雨。
皇子们这嘴巴上说笑着,心里面却无疑不是流着冷汗。都知道,淑妃这一出场,怎么可能只是为了给太后做菜。要是真有这份心意,什么时候都可以,何必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显而易见,淑妃一样冲着贵妃的位置来的。
但凡有这个心思冲贵妃位的娘娘,背后必定是有什么人支撑的,图的什么政治牟利,这点毫无疑问。比如容妃,背后是护国公府。常嫔,关系八爷。静妃,和三爷脱不了干系。淑妃呢?淑妃自己没有孩子,淑妃背后也没有护国公府。现在大家想来想去,淑妃除了美貌,别无其他,其实是像只只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难怪这么多年,万历爷只惦记淑妃的美貌,其余的,倒是没有听见万历爷说过。淑妃的那个宫,好像之前都被万历爷彻底冷落了。淑妃本人病的这么久,可谁不知道,这都是因为淑妃被人欺负惨了。
没有人在背后撑腰的娘娘,是毫无用处的。
淑妃想拿这个贵妃位,好像是天方夜谭。
摇头的摇头,看好戏的继续看好戏。只是,大家注意力不在淑妃了,都回到了容妃和静妃那两碗汤,说起来这才是重中之重,关系谁能真正坐上贵妃这个主子的位置上。
皇后看起来风轻云淡的,貌似谁坐上贵妃位置上于她而言都毫无关系。让人把做好的汤分成几个小碗,端上来,给众评委品尝。
“青瓷碗里放的是容妃娘娘做的汤,白瓷碗里放的是静妃娘娘做的汤。”张公公说。
两个汤,光瞧这个汤色,都截然两样。容妃的汤,表面清澄,静妃的汤,散发一股浓厚的味道。可是,一样的是,都能让人闻到汤底里面发出的浓烈药味,哪怕已经被做汤的人想尽办法滤掉了药渣。
“药膳——”万历爷像是似有所悟。
要说药膳这玩意儿,对大明王朝的人,早已不陌生了。像皇宫里时不时煲的老鸡汤,里头放了不知道多少药材,是滋补养阴的药膳。平常,太后都有喝。所以,这都是投太后所好。
太后是喜欢药膳,平常喝药太苦,还不如熬熬汤,反正里面一样放了药材可以治百病。
越是年纪老了,越是要保重这个身体,可以在这个世上多享点福气,谁会不想要。能坐到太后这个独一无二的位置上的女人仅有一个。太后不保命,那真是傻子了。
太后是很感兴趣了,对眼前这两碗汤。因为平常吃到嘴巴里的药膳,都是大伙儿吃过的。太后其实也有点吃腻了的味道。现在,这两个人既然都敢把药膳端上桌给她喝,肯定是与众不同的药膳。
问一句:这个容妃做的药膳叫什么名字?静妃做的药膳又叫什么名字?
张公公答:都叫长寿汤。
撞车了。
偏偏都叫做长寿汤,恐怕都是想投太后心头的大好——长寿。
“哀家想知道,哪个汤喝了更长寿些。”太后说着,嘴里溢出一丝叹气。
难题抛给了屋里所有人。李敏抬起眼,能看到站在对面的鲁老头子,竖起脖子的姿势好像紧张到要走上断头台一样。这个老头子心里头八成在骂娘了。骂自己底下的那群人谁傻,傻到被拉进这场争斗里面。
“鲁大人。”太后传出话。
鲁仲阳上前一步,畏畏缩缩的,好像老态龙钟:“臣在——”声音更是艰难,有气无力,连续咳嗽好几声。
太后锐利地扫过他脸上,说:“太医院里,鲁大人最受人敬爱。哀家信得过鲁大人。鲁大人你给哀家评评,哪一碗汤喝了能让哀家长寿。”
光是尝口汤,能尝出所有的配方吗?鲁仲阳相信神仙都没有这个本事,嘴角微歪,露出分奸笑:“太后娘娘,恕臣寡闻,不知道这两碗药汤从何而来的配方,更无法谈起,究竟哪碗算是长寿汤了?臣能力不足,不如,请隶王妃试试?”
这条老狐狸,反正,只要看她在场,都是仿佛找到了替死鬼的目光。
李敏想着是不让这条老狐狸次次得意了,站起来没等太后开口,回话道:“按照大王明朝的律条,皇宫里的人只要涉及药材医事的事儿,太医院都负有相关职责。本妃不过是隶王的妃子,对于这种事,也只能是请示太医院鲁大人的吩咐去做。”
鲁仲阳下巴那小簇胡子微微哆嗦着。
太后听完李敏这话,知道李敏说的有道理,吟思道:“让负责熬汤的,把药膳配方献上来。反正,都是要给哀家喝的药膳,哀家总得知道自己喝的什么,才可以放心。配方拿上来后,再给鲁大人过目。”
张公公应声,转身去和容妃静妃讨要配方了。
鲁仲阳自知逃不过这一劫了,干脆直立着,走一步看一步。
等张公公回身,把两人的药方拿了上来,分别放在两个小盒子里呈上来。按照比赛惯例,没有和鲁仲阳说,哪个是哪位娘娘的方子。
鲁仲阳恭谨地站着准备看方。太后体恤他年纪大了,赐给了他一把椅子。鲁仲阳谢过,坐下,面前的小太监手里,捧着两个相拼的盒子。鲁仲阳拿起其中一张药方,仔细阅读。
众人看他表情,时而皱眉,时而舒眉,时而脸上肌肉一跳一跳的,嘴唇一抽一抽的,下巴的小胡须一摆一摆的,好像时而动不动抽风似的,但是,更是让人抓不到头脑,完全不知道他这是表达了什么意思。
太后的心时而悬挂,时而,又是好像知道鲁仲阳做事一直都是这个表情,更不好张口表态了。
万历爷眯眯眼睛,好像还没有从淑妃的余味中回神过来。
皇后都不好说话。
接着,鲁仲阳看完第一张方子什么话都没有说以后,伸手拿起了第二个方子。老狐狸是老狐狸,可能是挑不出大毛病,想着两者做个比较之后,比较好回答太后的问题。
回答上级的话,不怕说错,更怕没有话说。没有话说,等于在上级面前承认自己是笨蛋。鲁仲阳不是笨蛋。
李敏看着看着,能清楚地看到老狐狸的额头上冒出了一颗斗大的汗珠,心里真是高兴,这条老狐狸天天让人做事儿顶罪,是时候自己尝尝这个滋味了。
在她回头时,感觉着从隔壁那儿射来丈夫一记幽幽的目光。
朱隶看着她继而闪过自己的视线,眸子里划过一抹亮光,唇角微勾。
李敏想着他一定是看出什么了。
“咳咳。”鲁仲阳重重地咳嗽两声。
太后看着他。
鲁仲阳起身,答:“回太后娘娘,回禀皇上,臣看了看,实在是看不出这两个方子出自何处。”
“鲁大人这是何意?”太后反正听的一头雾水。
现场恐怕只有李敏听出这个老狐狸的专业名词。
老狐狸意思是说,这两张药方的组成,在老狐狸看来,毫无规律,不能说里头放了什么毒药,只是中药的方剂,讲究君臣佐使,不是说随便把几个草药写在一个方子里能叫做方剂。方剂组成是有规律的,有逻辑可推的,在中医学里面叫做论治。论,怎么给人治病,即是方剂的逻辑所在与本质。
在这点上,一般大夫开药,要么是学习古书,遵循古代人经验,用古代人的验方,在验方上作改进。但是,不能说,没有验方为基础写出来的方子就是错。
这点正好是鲁仲阳解释不清楚的,没法和太后解释的。
太后听他说话,听的也是模模糊糊,不清不楚的。鲁仲阳随之建议,让开方的人,来讲述这个方作为长寿方的道理。这样,太后清楚这个方这些药都是吃着干嘛的了,肯定心里踏实了。
耳听这个太医院的大人,都弄不清楚这两个药方的组成。貌似这两个药方真有些来路的了。说不定是古代失传的名方。
太后心里一边喜悦,一边顾虑,赶紧召人过来问话。
没多久,容妃和静妃先后进屋,在太后皇帝面前跪了下来。
太后不问她们这是谁是谁的方子了,只让她们说出自己手中的方子来自何处,是否可靠。
屋子里,顿时变的静悄悄的,只有屋外偶尔一阵风儿刮过,发出落叶扫地的声音其实并不太悦耳。
走廊里头设置的桌席,一片鸦雀无声,都和屋里的人一块静心等待着,屏住那口气。
尤氏的心悬在了嗓子眼。自己妹妹做的事儿,她是从不过问的。因为知道妹妹聪明能干,做任何事,都是没有把握不会做的。
论给妹妹出主意,还不如妹妹给她出主意。
见底下跪着的两个人都不做声,太后道:“容妃先说。”
静妃心里一下子高兴了,想先知道敌人的来路,总比先泄漏自己的底细要好。太后,果然是对容妃不是那样讨喜。
容妃低着头,恭恭敬敬地说:“这个长寿方,来自麻生堂。”
麻生堂为京师三大药堂之一,与普济局、永芝堂齐名。李敏听徐掌柜说过,说这个麻生堂,不像永芝堂好高骛远到处树立神医名牌,又不像普济局那样只注重药师。麻生堂关注的是对新人的培育。
很多年轻的大夫都聚集在麻生堂,他们其中,不乏有天才的存在,开的药,治好的病人也是有的。但是,因为大夫普遍年纪轻,麻生堂历史也是年轻,一般百姓更相信有资历的大夫,所以,麻生堂的生意一般般。
这个容妃胆量够大,竟敢启用年轻大夫的药方,给太后做药膳。
“谁写的方子?”太后问。
“麻生堂的几位大夫合写的一个方子,之前,给几位夫人用过,几位夫人吃过之后都觉得不错。臣妾想着给太后娘娘呈现新的药膳,宫里毕竟好久没有新药膳出现了。”
那是给皇宫里的人做药膳不是太医院的本职。食材,都是御膳房的事儿。御膳房给不给太后做新药膳,要说御膳房还真不敢随便下药材,要是把药材弄错了,这个责任谁担当得起。
“容妃这个心思倒也巧,贴心。”太后说,说的是自己吃的那几个来来去去没有变化的药膳是吃腻了。
老狐狸瞥了容妃头顶一眼:真的是找麻生堂的人写的吗?容妃什么时候和麻生堂有勾结了?
奇怪了,麻生堂,没听说过有谁和麻生堂有交际。因为,没人看好麻生堂那群年轻的大夫。皇宫里的人做事首先都想着稳重,太过年轻的人,没有资历,怎么称得上稳重?或许麻生堂在京师里,民间中,有些名气,但是,在王公贵族里,大家想的都是永芝堂和普济局,没人想到去找麻生堂。好比八爷倚靠普济局,会去永芝堂买药一样,但绝对不会想到去麻生堂。
怪是怪在,这种略显轻浮的做事风格,与容妃惯来的稳重画不上等号。
那些听到屋里传出麻生堂消息的皇子们,一样都是略显出怔疑和沉重。
“麻生堂?”马维在朱璃背后吃了一口气。
真是被容妃的出人意料给吓住了。
“铤而走险,和常嫔一样的打算。”十爷随口咂巴了一句。
引来十一的瞪眼:你这算是谁家的人了?
“我看,没有常嫔幸运。”九爷不看好容妃,摇摇头,想着,容妃怎么会想到这步棋子,莫非真被贵妃这个头衔冲昏了脑袋。
八爷、三爷、太子,都没有作声。
结果没有出来之前,谁都不好说。
太后知道这个方子既然是来自麻生堂,来路确切,是大夫开的,不是乱来的江湖秘方,兴趣突然减掉了大半。
只见太后的眼神明显飘到静妃那边去了。
尤氏心里突然一沉。
容妃只是低着头没有任何姿势。
皇宫里人的心思都是很怪的。容妃与太后接触不多,反而不知道太后真正的脾性。太后的脾性,与皇帝万历爷还有些不同。容妃,却只能是按照万历爷的脾性去推断太后,那肯定是错的了。这对母子俩的不同,在于,万历爷比太后更注重知识文化。太后到底是年纪大点,而且是女性,犹如个老太太,更喜欢人云亦云的东西。
外面口碑对麻生堂并不好,太后怎么可能会像万历爷那样想着或许麻生堂是异军突起,或许年轻人更有实力,可以另眼相看,提拔一把。万历爷可以破格提拔新人,太后却不会,除非那人名声大噪。
要说容妃已经输了,倒也不一定。太后不看,万历爷却伸手拿起麻生堂的方子看了起来。
轮到静妃了。
静妃不像容妃低着头好像有罪一样,抬起脸,面对太后。
离静妃的距离近在咫尺,李敏几乎都快忘记这个人的存在了,因为,之前从来没有机会这样清晰地看清这个人是长什么样的。但是,骨子里肯定死也都不会忘记的。
这个人,据念夏说,辜负了徐氏,违反了与徐氏的约定,怂恿自己儿子抛弃她,让儿子改娶李莹。当年徐氏对静妃的恩情,历历可数。
说是帮静妃保胎,生下三爷,说是帮小时候的朱璃治好了本来要瞎的眼睛。结果,这个女人彻底的忘恩负义。
这个女子哪里来的胆子,敢这样做?明目张胆的,只仗着自己是皇宫里的娘娘?
李敏弯弯唇角。
静妃的脸,看起来光滑无比,论姿色,老实说,比容妃差不止一丁点,在六宫里的人气,却是有的。
很奇妙的,不合理的存在。
静妃回答太后:“这个方子的来路,太后娘娘应该不会陌生。”
“哦?”太后嘴角弯了起来,露出一丝有趣。
想必是永芝堂,麻生堂,或是,更令人惊讶的某个药局?既然静妃都说了是名方。
“回禀太后娘娘,这个方来自徐氏药堂。”
砰!
从手指间滑落下来的杯子,摔到地上,粉身碎骨。偏偏,打碎杯子的那个人,一双眼睛直射的不是静妃,而是李敏。
婆婆瞬间头顶上冒出的滔天怒火,是要把她李敏活吞了。
好啊,吃里扒外的!竟是给护国公府的竞争对手送宝贝了,打击护国公府了?!
“靖王妃——”皇后娘娘迟疑的一声。
尤氏稍稍按住怒火,起身道歉:“是臣妾一时手滑,失礼了。”
宫女们弯腰捡起地上的碎片,避免这屋里的主子被碎片扎伤了。
尤氏坐了下来,弯曲的手指,像是嘎吱嘎吱作响。
每个人可以想象到李敏在护国公府的日子要完了。
静妃哪怕是在徐氏药堂拿到的这个方子,其实,也不该当着护国公府人和容妃的面说。明显,静妃是故意的。要说静妃故意,但也不全是。毕竟这是要献给太后的东西,不说清来路不行。
太后脸上表情分不出究竟,倒是转头问了句李敏:“隶王妃对此事知情吗?”
这话也算是给护国公府一份面子了,而且,必然是要问一下现今徐氏药堂这事是真是假,既然静妃都说是从徐氏药堂里拿来的。
李敏起身,平静地答:“不是。”
不是不知情,而是不是。
是直接否认了静妃的话,这方子不是来自徐氏药堂。
尤氏按着椅子的手打着哆嗦,难耐心头的怒火。瞧你怎么瞎掰,你这会儿当然会说不是了。可你一张嘴能说得过事实吗?明明是吃里扒外的叛贼!
回头,儿子也该看清楚你这个女人的险恶用心了。
静妃果不其然,并不急于反驳。好像,李敏否认是意料之中的结果,在屋里的人听来,也觉得李敏这句直接的不是有些勉强。
“或许,隶王妃是不知情。”皇后娘娘插上了一句中规中矩的。
李敏对这点可绝对不承认,道:“回禀太后娘娘,臣妾作为徐氏药堂的主子,如果药堂里有事儿臣妾不知,臣妾怎做这个主子?臣妾不会允许任何底下的人瞒着臣妾做事。况且,臣妾有理由确信这个方子不是出自徐氏药堂。其一,药堂里没有做堂大夫,只有本妃一人在药堂开方子。本妃开的方子,从不外传,而且,是针对个人开的药方,他人不可用。臣妾没有给太后娘娘开过方子,这点太后娘娘本人最清楚不过。”
“是,隶王妃是没有给哀家看过病。”太后当然对这点也不能否认。
“既然如此,徐氏药堂里并没有祖传的验方,何来的名方作为药膳,并能被人拿到手来进献给太后。本妃不得不对静妃娘娘手里的药方来历有所质疑。”
静妃听到李敏这番话反而一笑,道:“太后娘娘,隶王妃所言有所偏差。隶王妃接手徐氏药堂不过是前段日子的事,之前,徐氏药堂是否流传有验方,隶王妃怎么知晓?”
“本妃怎么就不知晓了?作为徐氏药堂的主子,接手徐氏药堂能不知晓?静妃娘娘既然一口咬定这张药方来自徐氏药堂,可否请静妃娘娘讲明这张药方是谁交给静妃娘娘的,如何证实是出自徐氏药堂的药方?既然本妃作为徐氏药堂的主子都认定了不可能的事。”
屋里的人听她们两个人口舌交锋,你说你有理,我说我有理,不由都有些面面相觑。太后问静妃:“你从何人手里拿到徐氏药堂的方子?”
“尚书府里的主母,李夫人。”静妃说,“李夫人自称,这个方子,是徐氏生前留给尚书府的。隶王妃不知情,也说不过去。其实,这是隶王妃亲娘留下来的方子。李夫人说了,隶王妃其实是知情的。毕竟,隶王妃的医术,众所周知,倘若不是徐氏所教,又从何而来?”
这一军,将到了尤氏都冷笑,这回看李敏怎么自圆其说。
数双质疑的目光,全都射到了李敏头上。要是静妃的话说的是真的,相当于李敏是有意瞒着祖传秘方,不进献给皇室,不进献给太后。
太后的脸色果然不太好看。
第一轮危机到了李敏头上。
李敏却是忽然淡然一笑:“本妃真不知道这事儿。因为,本妃的母亲,确实没有留下过这样一本书给本妃。既然李夫人说有,不如让李夫人把那本书拿出来,给太后娘娘过目。”
拿出来吗?
那就拿出来,有什么好怕的。
刚好拿出铁的证据,让你李敏无地自容,明明是藏着自己母亲的宝物不说。
静妃请示太后以后,太后拍板,王氏早在宫门等候了,一听说宫里召唤的消息,急急忙忙进了福禄宫。
“皇上,太后——”王氏跪了下来,从怀里拿出徐氏秘籍,双手捧着上交。
屋里一群人沉了脸。
尤氏盯着儿子。
朱隶纹丝不动。
尤氏恨不得踢下儿子的椅腿儿。
儿子既然都不动了,尤氏站起来,要先为儿媳妇请罪,冲过去,对太后低头:“太后娘娘,都怪臣妾——”
哪知道,太后头也不抬的,是一门心思全在尤氏献上来的这本秘籍上,没等尤氏把第一句话说完,惊异地喊了声:“这是什么书?怎么哀家一个字都看不到?”
看不到?
太后眼睛没有瞎吧?
这下,是连皇帝都急了。万历爷急急忙忙拿过太后手里的书,翻了几页,见纸面上全都是空白的,一个字都没有。皇帝的脸瞬间黑了,把书直甩到了王氏头顶上,斥道:“好大的胆子!糊弄到太后和朕头上了,是不是?!”
王氏的脑袋,被万历爷这书一砸,七晕八素,好一阵子,才看清楚了眼睛。趴在地上,看见落在地上敞开的那本书,里头的纸全都是空白纸。王氏那刻只差心脏没有停止。
“这——”静妃惊诧的声音犹如尖叫,不敢置信的目光直瞪着王氏,王氏居然搞这种乌龙。
王氏磕着脑袋,说:“臣妾知罪,臣妾这是把书拿错了。”
说着,赶紧让人回尚书府里重新找书。
屋里的人等了半个时辰,尚书府里听说翻遍了天,都没有找到那本徐氏秘籍。
王氏那时候脑袋突然灵光一闪,嘴角的一抹狠辣朝向了李敏,对着太后说:“回禀太后娘娘,是臣妾一时忘了,臣妾把书交给了二姑娘。这书本来就是二姑娘的母亲留下的,臣妾自然得把这书交还给二姑娘。”
这话合情合理。
太后眼神里都有几分不耐烦了,虽然不知道王氏搞什么,但是,李敏或许真的捂着这个宝贝,这让太后心里很不舒服。
“隶王妃,你倒给哀家一句实话!”
太后看起来要发怒了,有些人心里不禁一乐。
李敏轻轻一鞠躬,道:“回禀太后,臣妾的娘亲,真没有留下书籍给臣妾。不过,臣妾的医术,确实传自娘亲,不如,让臣妾看看,她们说的所谓臣妾娘亲留下的东西,这东西是真是假,臣妾或许能给太后娘娘一个答案。”
“哀家怎么信任你不是信口雌黄?明明是真的,被你说成是假的?”太后脑子里并不糊涂。
李敏正色道:“莫非,臣妾敢为了保命,把假说成真,让太后娘娘误服药方,危害太后娘娘的身体安康?”
太后一怔,心里很清楚,李敏是从来不做危害病人健康的事情。
“这样吧,据闻,不止鲁大人,容妃娘娘请来的,麻生堂的大夫也在宫门候着,不如,请这些大夫都在这里听本妃辨这个方子的真假。这么多大夫,难道还不能分辨本妃说的是谎言或是真言?本妃与这些大夫并无利益关系,太后皇上都可以明察。”
太后算狠的,沉了眉头,像是有意杀一下这屋里所有人的锐气,道:“传哀家的懿旨,召麻生堂、永芝堂、普济局的大夫一并入宫。”
看来是群雄要围剿她李敏一个人了。
尤氏是看不明白了,为什么儿媳妇看起来反而脸上更为轻松。
李敏对太后鞠躬,感谢太后这个决定。
是更好,这样,请来的大夫都是第三方,更可以证明结果的公正性,到时候,结果出来,没人可以质疑裁判了。
【112】谁是赢家
入宫的大夫们,从普济局、麻生堂、永芝堂,各请了三位,同坐着一辆马车入宫。路上,这些大夫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传达太后懿旨的公公,没有详细解释,只是让他们入宫按照大夫的本职做好自己的事够了。
九位大夫,心惊胆战的,基本都是第一次有幸进入到皇宫里为皇室服务的人,一个个互相交互眼神,大有在这个时候,不必再介意是否是同行竞争对手,要死一块抱团死的念头。大伙儿这会儿都在一条船上,努力怎么想着一块活下去最重要。如此一来,王氏等人想着的,或许永芝堂的人会帮自己的念头,完全不可能实现。因为,王氏根本见不到这些大夫。
这群大夫被带来时,屋里不相干的人,全部被撤出去了。像王氏,因为太后都知道王氏与永芝堂是有一层关系,所以,让人直接把王氏带了出去。理由很简单,王氏不是大夫,在这里听着也是听不懂的。
对此,有人颇有意见。
静妃进言:“太后娘娘,之前有传闻,说李夫人提倡人参与五灵脂可以同用,对此,不少民间知名大夫都支持李夫人的倡议,李夫人并不是对医术一窍不通。”
太后现在尤加谨慎了,问鲁仲阳:“鲁大人如何看待这事儿?”
要鲁仲阳说,鲁仲阳早就在太医院里和人分析过了,这个王氏纯粹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摸了下小胡茬,鲁仲阳貌似想给李敏卖个人情,道:“回禀太后,老臣鲁钝,对于人参五灵脂同用一事因为从未用过,也不知道是好是坏,或许,隶王妃能知一二?像李夫人熬的人参五灵脂汤,据说是给隶王和隶王妃享用的。”
老狐狸其实后面那句话可以省略掉不说的。明明这只老狐狸想看好戏。
果然,王氏抓住了这个机会,在太后和皇帝面前抹起了眼泪,哭诉自己好心没有好报了:“臣妾明明,只是因为女儿女婿回门,欣喜若狂,想给女儿女婿做一道丰盛的菜肴,哪里知道——”
尤氏咬了下嘴唇,自己儿子不是学医的,儿子会口出这些话,肯定是谁在后面教的一目了然。这个儿媳妇,整天在自己儿子背后出谋划策,没有一样好事情。
婆婆在隔壁像是气闷地吃茶。
“隶王妃——”太后打断了王氏的哭哭啼啼,皱褶的眉头分明对这些事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或许太后心里在琢磨,怎么哀家变成了李家家务事的判官了,没事被迫管起尚书府的家务事,你说烦不放。
王氏是识务的,立马收起了嘴巴和声音,看向李敏那一眼,看这个继女怎么掰。
李敏应声站了起来,说:“臣妾回禀太后娘娘,中医论证,不是瞎治,对证治病,对证下药,人参五灵脂同用,对某些病症或许是良药,但是,对某些病人而言,是毒药。像胃脘疼痛,气滞血瘀的病人,人参五灵脂是可以用来破气活血,或许能起到奇效。但是,对于王爷而言,王爷并没有气滞血瘀之证,李夫人并没有问王爷有何病证,随便给王爷配这样两味药入汤,岂不有本末倒置的嫌疑?”
“臣妾,臣妾——”王氏看着朱隶,张口说不出话。
她认为朱隶受伤,不过是道听途说,朱隶伤在哪儿究竟有没有受伤,连皇帝都不知道,她王氏怎么说自己知道。如果现在看朱隶的脸色,那是气血通畅,看不出异常。
李敏嘴角微微一勾,继续说:“至于李夫人说的,此汤是煲给女儿喝的,更是不妥。鲁大人也应该知道,五灵脂是下血的药。臣妾嫁入王府时,身体已是大好,气血通畅,不需请大夫诊治。在此情况下与王爷完婚,道不定体内已经有了护国公的孩子,如果误服下血的药物,后果可想而知。女儿怎敢随意服用母亲熬制的汤,母亲不懂医术当然可以为自己开脱,女儿是在皇宫里面都给十六爷看过病的人。还望李夫人谅解,女儿做不出这种配合母亲愚蠢行径涉及有意谋害护国公孩子的事。”
王氏当场面如土色,意图拿手掩盖住脸。
尤氏是乍一惊,原先想着和尤氏结成同盟了,没想到,她不止想害朱隶而且想害到护国公的子孙后代。
王氏面对尤氏更是有口难辩,张口称道:“都是臣妾鲁莽,臣妾之前请教的那些大夫,都说这两个药各有奇效,但是,臣妾毕竟不是大夫,不懂医术——”
此言一出,要么王氏是懂得医术有所图谋,要么王氏真的是瞎治,现在,王氏承认了自己是瞎治。
之前,为王氏进言的静妃,感觉两巴掌啪啪,自己抽打在自己的脸上了。
静妃闭了闭眼睛,一腔愠怒没地方发泄。看来,她这不是信错人,是信了一头蠢货!
王氏交给她的那张徐氏的方子,静妃现在想到这张方子手抖心里抖,眼珠子暗地里转了转。
事情已经一目了然,现在,连太后都十分质疑起了静妃和王氏献上来的这张长寿方。太后的话声里多了几分严厉,对王氏道:“让李夫人到走廊里候命。”
王氏两条腿一阵打抖,有些站不稳,跟随宫女往外走时,回头,看那一眼李敏脸上的胸有成竹,脑子里再想自己那本秘籍变成了空白本,这里头,莫非有什么玄机。
不对,这本书都从不离开她身上,没有人可以对其下手。怎么会变成空白书了。
九位民间大夫依次一串儿进了屋子里,下跪,拜见了皇帝太后以后,整齐排成了一队儿,站在李敏对面。
太后命令,把长寿方给他们九位大夫看。
大夫们拿到长寿方,看了又看,不知道这里面的东西与叫他们过来有何关系。而且,九个人,其实都不知道站在自己对面的女子是谁。
李敏是在医药界名声大噪了,到了几乎无人不晓的地步。但是,李敏身为王妃,身在护国公府之中,不抛头露面,没有几个人见过李敏的。这些大夫因此都不知道对面站的人,正是那赫赫有名的李大夫。
太后不知道是有意无意,也只字未提李敏的身份,只对他们几个人说:“你们几位,看着这个方子,有没有觉得这个方子里的药有何不妥?”
某位大夫被这九个人推为了代表,上前答话:“草民回禀太后娘娘,这个药方,草民等人眼拙,是看不出其中哪位药是毒药。”
这点,与鲁仲阳说的符合。
可是,不能代表这个药方没有问题。因为,太后刚才听说了李大夫说的人参五灵脂能不能用的话,认为李大夫说的很有道理。这些药或许单个用没有问题,配伍着用,难保真的对她太后有用。
接到太后的眼神,李敏看了看手里拿到的方子,先是叹一声长气。
这声长气,让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皇后歇息下了慢吞吞喝的茶。皇帝似乎微微睁开了假寐的眼睛。今天既然说了都由太后主张,万历爷选择了在旁除非必要的情况下,否则绝不开声的立场。
尤氏现在是,不敢随意表露自己的情绪了,眼看之前自己错了好几次。朱隶微抬起的眼,像是锐利地扫过自己母亲的脸。
“方之与药,似合而实离也。”李敏说。
“此话何意?”太后问。
“回禀太后娘娘,药,得天地之气,所以,可以变异气血,以除疾病,这是药的功效。但是,药毕竟不是人,它进入人体内时,怎么让人掌控它,让它为其治病呢?所以,才有了方剂的出现。方的目的,正在于此,让所有药,变成对人体有用的治病的东西,把不利于人体的东西化解。如果一个方,它达不到给人治病的目的,那就是毒药毒方,害人的东西。”
李大夫说的话,通俗易懂,让太后频频点头。再看向那九位大夫以及鲁仲阳,在听见李敏冒出第一句话的时候,已经都听傻眼了。
这样明确分解药和方之间区别的理论,他们听都没有听过。不怪他们,这样的理论其实出自清代。按照李敏的推断,大明王朝的医学水平,未达到清代。
“这个方子——”李敏亮起有王氏手迹,应该是王氏亲手写出来的那张药方,说,“药物组成,牛头不对马嘴。众位大夫,以及鲁大人,应该都有所猜疑的了。论药方组成,一直有一君二臣,三佐五使之说。这张方子的主药,不相上下的君药,最少有三个。一会儿以人参为主的补气,一会儿以止血药为主的三七,再以化痰为主用的天南星。反正看的人一头雾水,不知道这个方究竟是治什么的,治杂病的吗?既然是治杂病的,怎么叫长寿方?”
总归言之,这是一张乱七八糟的方子。而偏偏有人把它当成了延年益寿的制胜法宝,进献给了太后。如此推断以后,显而易见,把这张方弄上来进献给皇室的人,有糊弄皇帝太后的意思了,因为断定了皇帝太后不懂医术。
太后脸上划过的一丝愠怒,下面的人都看在了眼里。太后算是沉得住气的,虽然李敏说的话听起来都有道理,她还是想先问问九位大夫的想法。
那九位大夫虽然不知道李敏的来路,但是,只要看太后对李敏的话全神贯注倾听的态度,都知道李敏在太后心里面的位置了,况且李敏说的这些,头头是道,好多东西,都是他们自觉才识疏浅,听都没有听过的,八成想上前辩论都会败下阵来。
没有意外,代表上前回答太后,道:“这位姑娘所言,都是道理。草民等,都以为是如此。”
“没有异议?”太后又问了一句。
“没有。”
鲁仲阳喉咙里要轻咳一声,赶紧捂住。
老狐狸是老狐狸,早知道结果会是这样的了。
跪在地上的静妃也是很快想好了对策,对太后说:“臣妾不知道原来李夫人是如此心狠歹毒之人,居然诓了臣妾给太后娘娘献上长寿方,意图以次充好,滥竽充数。实乃罪大恶极,请太后娘娘处治!”
处治谁?李夫人呗?
王氏彻底遭殃了。因为静妃已经把她当弃子准备做掉了。
李敏冷哼一声,这个静妃娘娘,倒是好主意,赶紧把王氏当替罪羊推出去,自己可以撇清一身责任了。
但是,太后有这样傻吗?
“你说是李夫人诓了你?”
“是的,臣妾实乃无辜,被李夫人无辜牵累。”
“既然如此,之前,你为何不找隶王妃判定此方是真是假?”
太后的声音掷地有声,让静妃全身都打起了一身寒战。
“臣妾,臣妾疏忽了,臣妾鲁莽了,臣妾,臣妾知错了——”静妃头顶上的那支凤钗摇摇欲坠。
“太后娘娘。”张公公突然走进来说,“三皇子求见。”
朱璃来的正正好。理应是因为屋里无时无刻的消息传到了屋外。想必现在屋外水深火热的场面,不比屋内某些人少多少。但是,朱璃只是因为听说静妃要被罚冲进来求情,那肯定是没有用的。
太后的愠怒在头顶上冒出团乌烟腾腾,一时按不住愤怒。要说太后为何生气,说句实话,倒不是因为静妃配合王氏意图诓骗她这么一件事而已,今天一整天太后心情都不太好,不就是因为,其实这个比赛太后一点都不想办。太后不想办的原因很简单,太后早看出皇帝想分权六宫的意思,这是有意架空她太后的权利,太后怎么能高兴的起来。这样的长寿菜,吃着都能给太后自己心里添堵。
因此,哪怕常嫔别出心裁,弄了道海参汤,太后也不过说了一句留用,一口都没有心思去尝。偏偏这些嫔妃,拼死想争这个贵妃位,连糊弄的诡计都使出来了,正好中了太后想借机发泄的念头。
啪!太后拍了桌子,冷冷一笑:“让三皇子进来吧。”
静妃打抖,想使眼神给人传话,让儿子不要进来了。
朱璃从门口,规规矩矩走了进来,拂起皇子贵袍,跪在太后面前:“孙臣叩见太后。”
“说吧,有什么话想和哀家说的。”太后凉凉地说。
这会儿一点儿怜惜眼前这对母子情深的意思都没有。要说的话,得说这个朱璃不识相,非要冲到这个枪口上。
朱璃道:“孙臣有证据想呈现给皇祖母,以证明此事主谋为李夫人。静妃娘娘不过是因为被李夫人误导,对此事毫不知情。”
“证据?”
“是的。当时,李夫人入宫求见静妃娘娘时,孙臣送别太子并不在现场,但是,十二弟,在隔壁,刚好听说了李夫人对静妃说的话。”
太后的双眸微微眯了起来,直打在三皇子的脸上:“此话何意?你是想说,你和十二皇子,早就知道这个事儿,所以隐瞒不报,是同谋?”
静妃骇然,叩首上前,想为自己儿子脱罪,刚出声:“太后娘娘——”
朱璃忽然伸出一只手把她拉了下来,同时摇了摇头。静妃愣了下。
太后那双尖利如刀的眼神,打在朱璃脸上。
在这个生死关头上,连一旁看着的人,都能捏出把汗。
如果是知情还放任为之,等于谋害亲祖母。
李敏眯了下眼:对这个三爷,还真的是不能掉以轻心。恐怕连静妃都不知道,十二爷是被三爷故意留在现场的。因为十二爷年幼。
朱璃说:“十二弟是什么性子,皇祖母不是不知。皇祖母可以召十二弟问话。”
太后征了征,脸上略沉下沉思。
十二爷被张公公领了进来。朝太后跪下之后的朱佑,抬起的脸上露出一抹稚气,让太后看了,都不禁动容。朱佑这个孩子,皇宫里的人都清楚,是个正直的,不会说谎的孩子。
朱佑说:“那日,孙臣在静妃娘娘的宫里,刚好听见李夫人对静妃娘娘说话。静妃娘娘三番两次,对这个方子的来路提出质疑。是李夫人再三打包票,说是,不止让京师里有名的大夫都亲自验证过了,这个方里没有毒药。而且,一再保证是来自徐氏留下来的方子。静妃娘娘想的第一,不是这个方子是不是出自徐氏,而是确定方子有没有毒。为此,一再强调,并且让大夫再入宫过目。”
“可是,静妃一开始给哀家说的话,说是因为出自徐氏之手,所以不可能有毒,此话又怎讲?”
“这可能是由于,隶王妃名声在外,那些来过目的大夫,一听说是徐氏用的,于是和静妃娘娘说过类似的话。静妃娘娘不过是把大夫们说的话,照搬给太后娘娘听,静妃娘娘自己不是大夫,怎敢自己自作主张说大夫说的话。”
太后这回射向朱佑的眼神带了丝锋芒:“这些话都是你自己想的?”
朱佑抬着的头没有低下去:“太后娘娘难道是怀疑孙臣听了谁的话?不,孙臣不是这样的人,皇祖母知道的,孙臣不会为任何人撒谎。”
面对朱佑这样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太后还真的不能不动容。
“这么说,十二皇子意思是——”
“静妃娘娘对此事已经尽了自己的微薄之力,这点孙臣可以作证。至于静妃娘娘为何之前不向隶王妃证实,恐怕顾虑还是在,倘若隶王妃真有如此秘籍,是否愿意呈现给太后的缘故。如今,既然隶王妃都矢口否认了,一切真相大白。此事是谁主谋,是谁一手策划,清清楚楚。”
静妃借这个机会,抢着磕头谢罪:“臣妾知错了,臣妾糊涂,误上了李夫人这条贼船。臣妾想着讨好太后娘娘,结果,不知道李夫人自己无才不说,竟想出这种糊弄的诡计。臣妾是一时听信了外面都说李夫人懂医术的谣传,才中了李夫人的圈套。”
屋里的消息,早传出到了屋外。屋外的人,见着十二爷都进屋里去了。皇子们,有的闷声喝酒,有的嘴角噙了似笑非笑,不明其意。
朱琪亮开手里的香妃扇子,扇了扇,冷笑一声:“三哥是好本事,是早防着自己的丈母娘了吧。”
难怪朱璃今日在席上都默默不吭声的,对自己母妃做任何事儿,都不说话。对李华的眼神,也是冷冷的。看来是早料到了尚书府的人要给自己母亲添麻烦。但是,静妃不像常嫔。常嫔是个很听儿子话的人。静妃是从来不听儿子话的人,和尤氏一样强势。朱璃的进言,静妃肯定不听。朱璃干脆也就什么话都不会对静妃说。
什么都不说,但是,朱璃不是什么都不做的。这个三爷,很清楚自己母亲如果出事,下一步一定是关系到他自己连累受罚,哪有不防着不出手的道理。
好了,现在出事了。三爷态度明确,让自己丈母娘牺牲。
想到这个结果,众皇子在心里头摇着脑袋,连太子都微微打了个寒噤。虽然这事儿一开始是王氏自己作祟,惹出来的,但是,在关头上,能把脏水往自己丈母娘身上泼的女婿,天下真找不出另外一个了。
大伙儿只能认定,朱璃对王氏很不喜欢。对丈母娘不喜欢的话,要是爱屋及鸟,爱丈母娘的女儿,对丈母娘也该留点活路。朱璃一点都不给王氏活路,岂不是,说明朱璃心里不爱李莹了。
李华坐在四面帏帐包围起来的椅子里,没有风,却是一个劲儿地打起了哆嗦。想着这几日,妹妹李莹的态度时而转变,让她和母亲看着都觉得怪,原来,是这个缘故。
三爷的心,已经离开了她妹妹。
这才是真正刮到尚书府上的寒风。
李华抖了下,接着突然双手捂住了肚子,喊了一声:“我,我的孩子——”
她身边的宫女太监犹如惊弓之鸟,不会儿,消息飞速地传进了皇帝的屋子。
可能李华自己都没有想到,皇室里的人,却不见那样因为她马上慌手慌脚慌张失措了起来。
万历爷不禁小皱了下眉头。谁让李华这个受惊,早不来,晚不来,来的这个时机太过凑巧了。太过明显了。李华的用意,直接让皇室里的人心头不快。
倒是那个皇后孙氏,嘴角固然稍稍扬了扬,都是知道李华心计的,但是,不忘自己的职责,提醒万历爷说:“皇上,龙胎来之不易,鲁大人正好在这儿,是不是让鲁大人过去给华婉仪看看?”
万历爷听到这话,点了点头。
随即,鲁仲阳带上太医院的大夫,匆匆到隔壁给李华查脉了。
万历爷在要不要去看李华的时候,脚步在屋内是迟疑停顿。一眼望回去跪在地上的静妃、老三和老十二。这三人,像是抱成一团。静妃的罪责洗清了。所有罪过都在王氏头上,王氏这个欺君之罪是免不了的了。
看着万历爷脸上那抹犹豫的眼神,太后自己也有自己的打算,总不能让皇帝之后后悔没有保住自己的孩子,接而难免怪罪到她太后的头上。王氏这个罪,反正逃不了的了。不如就此,先缓一缓,等李华安好胎,于是,太后向万历爷点了头。
万历爷舒口气,却也碍着太后这份面子,不好马上去探望李华了,对张公公吩咐了几句,大意是传话给李华让李华安心养胎,接着,走回到榻上,一块儿把这事都给处理完了。
王氏暂免处罚。静妃自然退出了比赛。现在,只剩下容妃的药膳汤,和常嫔的海参汤了。
太后对此,已经心里有了另一番想法。或许太后早是存了此意的,否则,怎么会让李敏过来。
尤氏为此紧张地揪紧了手里的帕子。现在看来,虽然儿媳妇不是叛徒,没有帮静妃做事,还帮她们扳倒了静妃。可是,之前没有和儿媳妇通过气,儿媳妇会不会帮容妃说话?对此,本来自信扬扬的尤氏心头都没有了底。
只要想想,李敏对尚书府完全不顾及。是,李敏对王氏是抱有意见,可好歹是尚书府的女儿,关系自己娘家名声,是不是对王氏下手太狠了。
李大夫从来不按理出牌的。都能对尚书府这样下手了,难免对护国公府也就那样。
怎样?
尤氏也说不明白。因为,李敏说的话全不像是有意针对王氏,不过是就事论事,实事求是,谁都挑不出刺。尤氏的心头没有底细,还是在于容妃的这碗药膳汤究竟合适不合适给太后做寿菜。
果不其然,太后开口先说:“哀家知道隶王妃是护国公府的人。”
太后言外之意,表露在了台上。
尤氏想着儿媳妇拒绝最好,心里直打鼓,李敏不定会为容妃说话,不如不说!不过,要是李敏为避嫌拒绝了,难保李敏之前说的那些话,反而有所图谋。李敏肯定不能这样做,做了,是自己吃亏。
婆婆射来的那抹眼神,李敏心头一丝冷笑。她丈夫都没有出声呢,婆婆如此着急什么。难道婆婆的心思只在自己妹妹,而不是护国公府了。这可是完全不对了!
看来尤氏当时在她入门时说的那些话,等到和自己妹妹容妃一比,又退而其次了。婆婆的心思,李敏摸到了些,自己的丈夫,摸到的肯定比她更实在吧。所以,自己丈夫在这个事上没有发言,是这个缘故。
护国公府是容妃背后的撑腰,但是,容妃,何尝不是尤氏能在护国公府里为所欲为的背后撑腰。
定了心,李敏向太后回话,声音平静,陈述清楚:“如果太后娘娘想问臣妾是否为谁偏私的话,臣妾连自己娘家的人都不会偏私,何况是他人?臣妾只是个大夫,只做大夫做的事。”
这些话,都是李大夫经常说的话,这会儿再一说,正合太后的下怀。太后眼角都眯了起来,有了满意的神色,嗓音放了一丝信任的口吻,问她:“哀家信得过隶王妃,隶王妃以为哀家这两道长寿菜,给哀家用的话,哀家究竟能不能吃?”
所有人只听太后这个口气,直指到能不能吃上面了,不由都倒抽一口寒气。
如今,是谁都听出太后这个言中之意了,太后,压根不想皇帝立贵妃。要是所有长寿菜都不能吃,这事儿也就那样了。
有人偷偷望去万历爷的脸。万历爷稍微垂了眉,手指倒也没有端着容妃那张药膳方子了,不知道是望着哪处的样子,大有那意思,今儿太后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了。为人孝子也是不易。
要说谁是最大的赢家,无非是皇后了。到了现在这个局面,逐渐清朗,人们看的益发明白,同时益发佩服皇后这一招,真是高,把什么都猜到了。
孙氏在万历爷面前,更是不敢动一下的样子。要说到时候事后万历爷发脾气,说不定真有些恼了她孙氏。不过到时候尘埃落定,万历爷又不能和太后吵架,这事也就这样过去了。反正,后宫新人多,万历爷六宫佳丽巡个遍,到她皇后这儿,一年有几次都不错了。孙氏早已习以为然。
皇帝、太后、皇后,各自的算盘,几乎都亮在了众人眼前了。
尤氏却是依然不太甘心的,只要自己儿媳妇一改口。
在这样众人各怀诡计的目光下,李大夫再次开言:“太后娘娘,倘若要臣妾说的话,臣妾以为,太后如今,并不适合服用药膳。”
“哎?”太后咦了一声,带出几分质疑。
尤氏终于站了起身,说了句话:“太后娘娘,臣妾以为,药膳自古以来作为食疗,功效赫赫。怎可轻易以一句不适合否定?”
皇后吃了口茶,像是被呛了一口水,拿帕子拭了拭。可这掩盖不住皇后嘴角那丝笑意。
尤氏心里郁闷极了,要论平常,她肯定不会开这个口,但是,今天不同,为了自己妹妹。是的,这也是为什么之前容妃不让这个亲姐姐经常入宫的原因。尤氏在容妃这个问题上很容易发飙,失常。
“不知道臣妾说了哪句话,让皇后娘娘见笑了。”尤氏一句话,几乎针锋相对地剑指到了皇后头上。
皇后面对太后和皇帝射过来的目光,不由像是显出了一丝尴尬,掩着嘴角说:“臣妾真没有取笑靖王妃的意思。不过是真被茶水呛了一口,然后想着,靖王妃平日里是不是要吃许多茶水。”
什么意思?
尤氏给愣着。
太后“嗯”了一声。
尤氏更被惊到,太后和皇后这都是什么意思。
看着尤氏不解的神情,皇后露出更是不明其意的一丝讶异,说:“因为之前华嫔做的饺子,靖王妃说是淡时,本宫听着觉得奇怪,太后娘娘与本宫一样,都知道华嫔做的东西,不会是淡的,实际上有些过咸,毕竟是素饺,不咸不油,没有点滋味怎么入口。做的咸些,有些爽口的滋味,比较好吃。结果,靖王妃说是淡——本宫喝了华嫔做的饺子汤,必须喝三口茶水解渴。靖王妃此言,本宫听着甚是困惑。”
感觉一个惊雷,在自己头顶上炸开了。尤氏被炸到,一个踉跄,跌坐到了椅子里,脸上一片惨白。
要知道,之前,她在府里和儿子儿媳妇起争执的开端,因为儿子说她吃的东西口感太重,过于油腻,过于咸。对此,她以为是儿子在儿媳妇怂恿下对着她干。结果现在连皇后太后都说了她口味吃的重。
皇后只要扫过朱隶和李敏都不做声的表情,心里了然都是怎么回事了。
尤氏仿佛就此能听见皇后心里的谑笑声,原来她是这样蠢的一个人,连自己儿子儿媳妇都不信,结果,太后比她更信任于她儿媳妇,这不吃闷亏了。
蠢,原来她是和王氏一样蠢。
尤氏头顶上盘旋好几颗星星,快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有一点很清楚的是,太后皇后不让她做评委了,正是由于她口味吃的重,早已失去了做评委的资质,因为她自己都不健康了怎么当长寿菜的评委。她的话,在太后耳朵里全是废话。她刚才站出来否定自己儿媳妇的话,在太后听来,只能变成是废话加废话,有意为容妃说话而已,毫无公信力,并且有偏私之心。不是帮了自己妹妹,是害了自己妹妹。
真正沉得住气的人是容妃,容妃真真是,踏进这个屋内以后都垂着脑袋,什么话都没有说。像是,进献了药膳以后,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成不成贵妃,无所谓。这样的姿态,至少不会惹到太后生气。
太后只能气这个靖王妃无理取闹,瞎搅和。
尤氏只差在这里当堂认罪了。
太后轻咳一声嗓子,当尤氏的话都是空气了,道:“隶王妃继续说。”
李敏接着回话:“臣妾有闻,太后夜不能寐,犯的头晕病,在吃的那个化痰开窍的安神药,是不是?”
“哀家是在尝试某人进献给哀家的安神丸。”太后没有把皇帝的名字搬出来,说明,太后还是不肯承认那药丸是皇帝送的,皇帝不过是听信某人谗言,把东西送给她。不过,她吃着,觉得晚上入睡还可以。现在却听李敏这样一说,太后立马起了警惕心,问:“隶王妃认为哀家不适合吃安神丸?”
“首先,太后娘娘吃化痰的药物是没错的。因为太后娘娘喜欢吃粥,吃淡,体质偏湿,化痰消解,是好事。也因此,海参汤,本是好东西,好的地方一如之前鲁大人所言,但是,海参属于偏湿的食材,反而不适合太后偏湿的体质。”
容妃的药膳又为什么不可以吃?为什么连安神丸都不可以吃了?
“臣妾以为,太后这个头晕,化痰为一回事,但是,太后近来入睡是不是昏昏沉沉,起来后精神不济,体力匮乏,甚至有些行走不便。”
这些刚好都说到太后心头的顾忌上面了。她这段日子,都快以为自己中风了,所以更是什么都不敢吃。结果,皇帝居然搞个长寿菜比赛,逼着她吃。
太后沉沉的脸色,无疑都应证了了李敏的猜测是对了。
“太后娘娘。”李敏道,“其实太后娘娘需要的不是药材,只是一样东西。”
“是什么?”万历爷突然挺直了腰。
可见,李敏刚才在说话时,皇帝像是神游,其实都是在听着的。
“肉。”
一个字,让所有人瞪大了眼。
某些人口里那句胡扯,刚要爆出口。但是,偏偏,没有人能说出这个字来,眼看李大夫的脸是一本正经的,不是在开玩笑。
“哀家,不吃肉很久了,吃肉,对佛家弟子而言,不是什么好东西——”太后淡淡凉凉的口吻里,是努力维持自己多年来的镇定。
“太后娘娘,吃素不是坏事。但是,吃素的前提是,佛家弟子讲究修炼,不是只吃素而已,要经常活动,上山砍材,自己做饭生火,甚至自己劳作,取得食物。佛家最高境界,与天地合成一体。所以,如果只吃素,不劳作,对身体没有益处。我们的先民开始吃肉,不是没有道理的。肉食,可以让我们的身体增强正气,可以让气血充盈。太后娘娘缺的,正是肉食能给人体补充的气血。肉食的补益,与素食对人体的补益,是不同的,不能代替的。”
一番话,简明扼要,并没有否定吃素不好。只是,以太后这个久居宫中,不可能像佛家弟子那样亲自劳作的贵族性质来说,光吃素,那就不好了。越吃越糟糕。太后现在的身体,正好应证了这一切。而且,这些,不是药材可以补出来的,必须吃肉。
“太后娘娘,药是三分毒,之前太子侧妃因为服用药物太久太多以致肝脏受损的事儿,太后应该有所耳闻。”
太后身子一震,脸颊上两块肉扭了扭。
只看朱公公走了进来,对皇帝太后禀告,说:“淑妃娘娘锅里的汤已经煲好了,准备齐全了面条、饺子皮、米饭等东西,问太后娘娘想吃点什么菜,淑妃现在就给太后娘娘做。有羊肉、猪肉、牛肉等,也有西红柿、土豆、豆芽等,太后想吃什么?”
太后的嘴唇抖了抖,旁边的人像是听见了个肉字,但是不敢吱声。
万历爷却是一拍掌心,站了起来说话:“淑妃真是深得太后和朕的心意,一心只想为太后做菜,让太后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这个好。朕肚子刚好也饿了,给太后和朕,来两碗猪肉面条汤,再放点太后喜欢吃的西红柿以及豆芽,太后以为如何?”
【113】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淑妃捡漏了!
当这个消息爆出屋外时,院子里顿然是一片无声的哗然。
九爷那杯酒吃了一半,酒水从略显发呆的嘴角口流下来,再回头看其他人。太子朱铭握着酒杯的手指头一阵子哆嗦。朱济两条柳叶眉微沉着,稍似沉思。朱琪哎哟一声,好像脑袋哪里开花了。
后面那排大臣们,在底下好比沸腾的锅水,不停翻滚,议论。
如果说淑妃使什么阴谋诡计,好像王氏那样想糊弄皇帝太后结果被成事了,可能大家能有几分信服。可是,这算什么,只因为太后想吃什么做什么,这样让淑妃捡了漏。
怕是,参赛选手没有一个服气的。
不过,当大家都知道淑妃没有像其他娘娘不备肉菜只备素材,是把肉都备到案上以后,各人神情中都略有所变。
“淑妃怎么知道太后娘娘要吃肉了?太后娘娘不是一直都不沾一点肉吗?”十爷都觉得奇怪了,抓着七哥的肩头喃喃自语。
七爷往自己口里灌酒,那神态犹如一醉方休的模样。自从五公主死了以后,七爷喝酒的次数明显多了许多。像是醉醺醺的目光,听着七爷的话,只是微微闪了闪,又迅速沉了下去。
“不奇怪。”朱琪手执的香妃扇子,打在九爷的膀子,“人家据说多少年在自己宫里养病,所以两耳不闻窗外事,早忘了太后不吃肉这个事了。这叫做歪打正着。”
九爷睨了睨朱琪:“你打我做什么?”
至于朱琪这句话,有多少人能全部相信,反正,九爷都不怎么相信。淑妃既然都是来参加给太后做寿菜的比赛,之前难道都不了解太后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
对这事儿,带宫女端着两碗猪肉面条进来的淑妃,向太后盈盈福身的时候说:“臣妾一直病在宫中,没能侍奉太后,心存愧疚。不知道太后喜好,随意做了这个面条,也不知道能不能合太后的口味?”
两碗汤放到太后面前的小桌子上时,见是两碗清汤挂面,上面漂浮葱花、豆芽、蒜苗,几片切工整齐的猪肉片,不肥不腻,薄薄的,十分讨人口感。
太后喉咙不禁滚了滚,咽了声口水。
皇帝右手拿起筷子,夹起汤面上的那片猪肉,发现这猪肉不是光用汤水烫出来的,之前是经过适当的加工,软硬适当。
“淑妃费了些心思。”万历爷这句称赞,恰到好处。
底下跪着的静妃与容妃,外头等候的常嫔,以及那些被淘汰的嫔妃们,一个个苦笑不已,内心里愤愤不平的,大有人在。
早知道太后想吃肉了,这里面,谁能做不出淑妃这个肉。要说,做肉菜肯定比做素材容易多了。
淑妃这简直是——
尤氏两道锐利的视线打到了李敏脸上。
莫非自己儿媳妇与淑妃勾结了?否则能这样巧,刚说完太后的病其实更适合吃肉养生,淑妃马上做了这个肉上来。谁都没有想到准备肉,只淑妃一个,怎不叫人猜疑。
别人都能有所猜疑的事儿,太后更不用说了,目视眼前这碗猪肉汤,并不急着碰,看了看皇帝。
万历爷触到太后的眼神,顿然失笑,把筷子歇到碗上,笑道:“怎么?太后难道是猜疑朕有意私下与淑妃沟通过了?”
可见皇帝不是聋子瞎子,能不知道太后抵触立贵妃的事儿。
太后被皇帝当面这样一说,有些拉不下脸,沉沉道:“哀家知道,淑妃病好了的消息,皇上之前都和哀家一样被瞒在鼓里。”
“那就对了。”万历爷说,“朕都很好奇,淑妃的病何时好的?请的哪个太医?之前,朕都没有听见太医院汇报。”
怀疑的眼神去到淑妃脸上。淑妃神情恬淡,嘴角勾着那抹微微的梨花小酒窝,一样倾国倾城,说话的瞬间都能把人的魂勾了进去。只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她吸到这儿后,淑妃微低脑袋说着:“臣妾其实到现在,身子还没有全好。是细心调养着,没有请太医院大夫,不过是自己近来调养着好些。太医院的太医们,都知道本宫的身子需要的是调养。非要说是谁的功劳的话,可能还是这个肉。”
“肉?”
“是。臣妾以前不吃肉的,为了讨的皇上的喜欢,保持身材,一直不吃肉的。后来,就那天,臣妾听说齐常在不幸离世的那天,臣妾想着自己不如和齐常在一块去了吧,毕竟齐常在是臣妾宫里的妹妹,与臣妾平常虽然没有经常见面,但终究是皇上委托给臣妾照顾的妹妹,只是臣妾身子不好,不能照应周全。”说到这儿,淑妃的眸子里波光流转,没有用帕子擦拭眼角,却更是我见犹怜地动人。
万历爷忍不住抽了下鼻子,道:“继续说——”
八成是一会儿想到齐常在母子死了的事,又想到了以前和淑妃的美好。
淑妃说着:“那天臣妾心如死灰了,临死之前,让御膳房给做一顿丰盛些的告别餐,臣妾给皇上的留言都写好了。结果,御膳房忘了臣妾不吃肉,给臣妾做了肉,臣妾那天也是迷迷糊糊的,万念俱灰,不知是肉而吃了下去,后来,臣妾没有死,反而感觉身子好了不少。所以,今日臣妾给太后娘娘备菜时,想到那日臣妾自己的幸运,给太后娘娘备了肉菜,但是臣妾不敢自作主张,还是等太后娘娘开口想吃肉了,才敢放进去。”
太后听着这个故事,虽然觉得这个故事不是那样可信,但是,想到这个故事如果是真的话,那么,无疑是老天爷想让她太后长寿,所以,先让淑妃活了过来,再给她带来肉菜。
这样一想,太后心里不免有些蠢蠢欲动了,拿起那双筷子,在快夹到肉上面时,两道打量的视线,看看淑妃,又看看李敏。
“隶王妃认为哀家需要吃肉吗?”
“太后娘娘如果心存顾虑,一天尝试几片肉,本来老人家也不应该多吃肉,但是,必要的营养需要跟上的,饮食要均衡。吃上几天,身子感觉如何,可以知道吃肉好不好了。”
太后听到她这话点了头,她这话公正,不会说偏私任何人。
皇帝看到太后开始吃饭,很高兴的样子,说:“这不枉朕和皇后费尽心思搞这样一次比赛了。”
哎?
皇后赶紧垂下头掩饰自己脸上差点露馅的表情。
太后吃惊,问:“皇上这说的是什么话?”
“之前,朕一直耳闻,太后近来茶饭不思,饮食不振,朕心里十分忧虑,又知道太后心思慎密,不喜欢在别人面前坦言自己的病候。与皇后商量之后,皇后向朕提议,搞这样一场比赛,活跃气氛,刺激太后的胃口。看来,效果颇丰,可喜可贺。”
听着万历爷这段话,太后什么表情不说,皇后低着的脸上,绝对是挂了一张不知如何是好的脸。
或许,万历爷之前真和她提起过这回事儿,可她提议比赛真正的目的不是这样。
“立贵妃的事嘛——”万历爷像是轻描淡写地提起。
皇后不做声。
太后自己心头明显有了主张,抢在了皇帝面前说:“皇上,该立的规矩不能改,既然,都之前放过了风声,谁给哀家做了哀家喜欢的长寿菜,谁,理应立为贵妃。淑妃这个身子,既然能好来给哀家做菜,也算是老天爷的天意。”
“嗯,就如太后所说的,等会儿朕拟个旨意,把淑妃升为淑贵妃。”
万历爷这话一出,屋里所有人低了脑袋。淑妃在地上磕了磕脑袋,感谢皇恩浩荡。
消息出了屋外,看好戏的人,参与好戏的人,也全部都知道结果了。
有些人直呆到说不出话来了。
淑妃这样捡漏都能后来居上,夺得贵妃的位置,那之前,一个个拼死拼活准备良久的人,都算什么了。
连十爷都为八爷不值了。八爷这是讨好到鲁亲王府才找到了这海参汤。
不过,这只是开始,六宫里,立了个女子当贵妃,本也只是皇帝后宫院子里,大老婆小老婆调整下位置的关系而已。事关朝廷上的,才叫做大事儿。
只见淑贵妃叩恩以后,跪着没有起身,对太后和皇帝说:“太后娘娘,皇上,臣妾其实还有一事禀告。”
“说吧,淑贵妃。”万历爷恩许。
“其实,上回臣妾像是要去见阎罗王之前,不止因为肉菜得以复生,而且得知了一个消息,让臣妾以为自己必须活着,才能见到皇上和太后,把这事禀告给太后和皇上。”
“什么消息?”万历爷眼睛微微地一眯。
“大皇子在京泰山为仙逝的孝德皇后守陵,守了快十三年了。之前有消息传来,说是大皇子病重。但是,这个消息没有能传到宫里面,要不是因为臣妾与孝德皇后有几面之缘,并且,曾经,皇上在大皇子去守陵时,曾经吩咐过朱公公有空代皇上去看看大皇子。”淑妃断断续续地说着。
旁边的人,只要听她提到大皇子三个字,都已经面色大变。
孝德皇后是怎么死的。后来李敏听公孙良生说了才知道。原来,这个大皇子之所以会被废了太子之位,全都是因为之前他母亲孝德皇后被人抓住给人下毒。究竟孝德皇后下毒的事是真是假,这个先别说,可以肯定的是,孝德皇后当时的父亲,在朝廷上羽毛渐丰,形成了一个坚定的党派。皇帝当时肯定感觉到皇位被威胁了。所以,没有意外,皇后娘家被抄了家,大皇子太子之位被废,接着,被发送到京泰山守陵去了。
一守,十三年长久,少年郎熬成了白发。其他弟弟,都能娶妻生子,像是现在的太子二皇子,都是两个儿子的爹了。大皇子,孤身寡人,守着陵墓,不知哪年哪月才是尽头。
太后只要想到这儿都觉悲伤不已。要说当年的错事,大皇子当年不过才几岁,有错也是那些大人的错,和孩子有什么关系。
问题是,淑妃刚被立为贵妃,当着万历爷的面,提出万历爷心头的这根刺。淑妃难道是嫌弃自己当贵妃了?不怕被万历爷砍头了?
李敏那一眼扫过去,看到皇帝的脸上倒是不动声色的,好像有一会儿,万历爷都没有听明白淑妃说的是什么。
“淑贵妃说的是大皇子?”
“是。”
“大皇子不在宫里吗?”
所有人诧异!
皇帝这不是老糊涂了吧?
“奇了。”万历爷摸一下胡茬,问身旁的张公公,“朕记得是,当年送大皇子走时,说过,如果大皇子觉得陪自己母后寂寞了,可以随时回宫见朕的。”
张公公哪里记得十三年前皇帝说的话,立马垂头答:“是的,奴才当时记得皇上是这样说的。”
说明,不是万历爷要自己大儿子不回宫的,是大儿子和他万历爷闹别扭不回来。
太后接上了皇帝的话:“既然,大皇子如今身子也不好,京泰陵冬季天寒地冻的。皇上,为人之父不易,让大皇子回宫吧。”
万历爷欣然点头:“恩,这事就这样办吧。”说完,转头对着淑妃,万历爷脸上露出一抹笑颜:“朕的淑妃,不,是淑贵妃了,人美,心灵也美。”
“臣妾叩谢皇上。”淑妃磕头。
之后,皇帝携了淑妃的手离开。其余的嫔妃,臣子,依次拜别太后,离开福禄宫。
皇后娘娘是第二个走的。这点,多少有些出乎人意料。倘若平常,皇后娘娘是肯定最后一个人走的,为了和太后多说点话,多拍点太后的马屁。
从这里可以见出,这次的意外,完全出乎了皇后的谋算。阻止皇帝立贵妃不成,竟然把大皇子都给召回来了。
东宫肯定坐不住了。
十二爷朱佑,尾随三爷朱璃离开太后的屋子时,从那张自信的脸,一下子陷入了一股茫然。只因为后面的一系列发展,都完全出乎所料了。大皇子?他的大哥?他出生时,貌似大皇子已经走了,他见都没有见过的人。现在要回来了,怎么办?
要继续唯二哥太子为首,还是?
“三哥——”朱佑喊一声。
朱璃回头,扫到那眼太子急匆匆走出福禄宫的影子,对年幼的弟弟道:“回去自己的地方呆着,哪个叫,都不要去凑合,明白吗?”
朱佑刚点下头。朱璃负手离开,是跟在静妃的后头。朱佑紧接听到后面不知什么时候走上来的朱琪凉凉地说了一句:“三哥的婚事,这下该悬了吧?”
王氏是被关押了起来,皇宫里的事,要么按宗人府办,要么按大理寺来办。太后这是让人把王氏送到了宗人府。
得知消息以后,李华马上让杏元潜进宗人府探视王氏。
王氏抓着监狱的阑干,两只圆圆的眼珠子盯着杏元:“怎样?找到那本书没有?”
杏元摇了摇头。
“找啊!”王氏怒吼,“是不是被谁调包了?把尚书府里的人全部抓起来,一个个吊打!肯定是有人私底下为了巴结二姑娘,把我陷害了!”
“夫人息怒。大小姐叫了三小姐在尚书府里,把上回给夫人送秘籍的婆子,都给抓起来,私下审问了。可是婆子一口咬定没有欺瞒夫人。夫人一直也不是很信得过这个婆子吗?而且,二姑娘走的时候,自己的人都带走了,府里并没有留下任何眼线。那婆子,理应即使不帮夫人,也不敢帮二姑娘,因为她是尚书府老太太的人。”
“所以?”
“所以,大小姐猜测,是二姑娘故意把秘籍给夫人拿走的。”
即是说,李敏做了本假秘籍,勾引她的人上钩,让她拿到手,再接着陷害到静妃头上。王氏心里现在一想,这是完全有可能的。
王氏着急地问:“有没有告诉静妃娘娘,我们是被人陷害的,那人,是想离间我们和静妃娘娘之间的关系。只要澄清了,静妃娘娘一定会相信我们的,不会怪罪到我们头上的,我们都是受害者。”
杏元摇了摇头:“大小姐说了,静妃娘娘肯定是不见我们的人,会让太后起疑心的,从此,肯定会划分界限。”
王氏听到这话,心头一沉:“莹儿的婚事——”
“大小姐说,三小姐的婚事应该会如期举行。毕竟,这桩婚姻是三爷自己求来的,如果出尔反尔,三爷自己说不过去。但是,三小姐嫁过去后会怎样,那就悬了——”
王氏缓慢地跪倒在地上,接着,突然仰头大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好狠毒的女人!比她娘狠毒上几倍几十倍!自己和自己婆婆关系不好,所以诅咒自己妹妹嫁过去永远别想和自己婆婆关系好,让她妹妹嫁过去当怨妇!是,我是巴不得她在护国公府过的不好,让她不能在护国公府里受老公疼爱又受婆婆疼爱,这会遭天谴的!现在,她诅咒她妹妹不好,她自己也别想好!告诉华儿,一定要把她杀了。我怎么样没有关系,这个人必须杀了!因为她不会放过我们的,不会的,她,就是这样的人。”
赶尽杀绝。
李敏可以想象到王氏在宗人府的牢狱里如何竭斯底里地大喊大叫。其实,即便没有她李敏做出来的事,王氏对她李敏,何尝不是赶尽杀绝的念头。
既然王氏都认为杀了继女是天经地义有的事儿,那就别谈道义了,胜者为赢。
兰燕跟在她身边,是当时唯一一个知道她拿了一本自己写的秘籍放在老太太的地窖里,装成是徐氏秘籍给婆子拿走的人。
李敏当时,并没有真正用药放倒守门口的婆子,只因这个婆子,她也是观察许久的了,知道这婆子是王氏的人。谁说她在尚书府里没有眼线了。眼线是多着,谁让多的是人想离开尚书府投奔她李敏,因为她李敏的前途越来越好,比王氏好。
算定了王氏会把秘籍送给静妃,为此可以一块把静妃拖下水是一回事,另一方面,可以确定了,自己母亲的秘籍,不在静妃手里。但是,静妃对王氏进献的东西信以为真,说明,静妃是知道徐氏有这样一本秘籍的。
现在,问题在,这本秘籍在谁手里?不在尚书府,不在王氏,不在静妃,在这个皇宫里的某个人手里揣着?
护国公府的马车,离开了皇宫。
李敏没有和婆婆同乘一辆马车。尤氏那脸子气,都不知道从何说起。尤氏只顾把气都撒到她头上,根本没有看到护国公的脸色。
朱隶离宫的时候,刚好鲁仲阳给李华看完病,带着提药箱的药童走出宫门。
见到朱隶在宫门站着,鲁仲阳避不过,走过来,拱手:“王爷。”
之后,李敏坐上马车前,听到自己丈夫和鲁仲阳说:
“请鲁大人费点心,宫里或许有人进了不明来路的药材。”
她说的话,或许他表面看起来漫不经心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其实都放在心底琢磨过了的。
李敏不知该如何形容这个男人了,说是心计深沉如海,犹如女人心海底针。
鲁仲阳果然是乍然听到这样的消息时,一愣,接而沉了脸,道:“老臣感谢王爷,回头马上让人去查。”
这个事可大可小。药材弄错了,会关系到开药的大夫被砍头的。
鲁仲阳坐上自己家的轿子时,回头看到李敏,点了点头说:“今日老夫又受隶王妃恩情了,改日必登门道谢。”
那是,有她李敏在前头挡着,这只老狐狸的脑袋最少保得住没有落地。
或许是硬要卖个人情给她,鲁仲阳告诉她:“华婉仪母子暂时平安。”
李华根本是装的,连皇帝都心知肚明的事儿。
李敏目送老狐狸走了,回身,走到马车前,上车后,掀开车帘一看,只见他翻身骑上马之后,朝另一个方向去了。
伏燕过来向她转告他的话:“王爷有事要回去下码头。”
不是因为大皇子要回来了吗?
反正,尤氏心里认定了,连大皇子回来,都是她李敏的阴谋诡计。
回到家,婆婆把门关上,对着她李敏开始训斥了:“我知道你性情耿直,但是,不应该不分是非,不分公私。”
“母亲是认为儿媳妇私下和淑妃娘娘狼狈为奸了?”
尤氏抬头看着她那一脸的平静,气不过,质问:“否则,淑妃娘娘怎么知道太后娘娘今日要吃肉?如果不是你那些话,太后娘娘能想到吃肉吗?”
“母亲多疑了。儿媳妇倘若和淑妃娘娘有勾结,直接让淑妃娘娘给太后做肉菜,一鸣惊人不是更好?”
这,这倒也是。何必淑妃来问,太后想吃什么她再做什么。
可是尤氏心头的疙瘩没有除。容妃做不成贵妃为一回事,但是,淑妃突然把大皇子召回来了,这算是什么。
李敏道:“母亲,儿媳妇有一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你说。”
“凭淑妃之力,哪可能让大皇子回宫?”
尤氏猛的吃了一惊,随之沉下眸色,手指紧张地抓紧了扶手。这样一说,这个贵妃的位置早内定好了。皇帝和淑妃串通的。因为,皇帝那样轻易就答应了大皇子回宫,根本没有犹豫考虑的时间。皇帝突然下这样重大的决定没有犹豫,肯定是心里早想好的了。
让大皇子回宫的目的,和立贵妃的目的一样,万历爷是下决心了,要动摇下东宫的地位。
“所以,王爷并不惊讶。”李敏再抛出了一颗炸弹。
尤氏傻愣了好一阵。原先只以为自己儿子偏袒儿媳妇,所以全程默不吭声,结果不是。
李敏也是后来看到老公按照原计划去码头处理事情,才知道朱隶对这事儿,早有所料了。说起来也是,立贵妃这样重大的事情,怎么可能容许放任由比赛出结果这样的意外。肯定是要内定的。
皇后说起来,是算计没有赢过皇帝。
“公孙先生说过,江淮两地知府,瞒报大水死亡人数,流离失所难民人数,这事儿迟早是要东窗事发的。这些,都是太子太傅的人。”
万历爷是不能不惩治太子身边的爪牙了。就像李敏当初被鲁爷抓到的时候想的一样,总有人是要遭殃的了。皇帝不能放任这种事儿不管,因为眼看民都要造反到皇帝眼皮底下。
尤氏靠回到椅子里,老半天像是都没有回过神来,李敏的话,一下子把她思绪打乱了。
她本想狠狠骂一顿儿子儿媳妇,却是找不到点。连定李敏私通淑妃的罪都定不了。倘若贵妃这个位置是皇帝内定给淑妃了的话。
奇怪,完全看不出来。万历爷还在太后面前笑说自己和淑妃勾结。这样说的话,岂不是,皇帝早知道淑妃病好了。和淑妃串通好的演的一场戏。因为淑妃是什么食材都准备好了,等太后说什么她再做什么。
万历爷简直是影帝!
不要说尤氏一个这样想,恐怕等皇帝走后,太后也知道自己上套了。皇后,大概是那个最后悔不已的,因为自己出的主意是完全中了皇帝的下怀。
皇帝是拿六宫捏着玩。
自己妹妹知道吗?
尤氏举棋不定。
李敏让婆婆自己想着,退了下去。该说的话说了,然后,看婆婆自己造化了。要说婆媳关系,不如说母子关系。要看男人会不会做了。
她老公,貌似,心里早有选择了。
一路走回厢房,路上,随口问了句管家:“二少爷不是在府里吗?”
“听说夫人回来,二少爷出去了,大少爷说是有事给二少爷做。”
她老公真是诡计多端,不让弟弟留在府里被母亲有机可乘。
李敏有些哭笑不得,他这些动作,真是细微到让她对他无可指摘。
朱隶倒也不是偏袒她不顾母亲,只是,尤氏现在最需要的不是拿人发泄,而是冷静。
现在,护国公府里的三餐,由护国公发话,都是由她来决定吃什么。中午在宫里几乎没有吃到东西,借宫里这股长寿风,李敏给婆婆主张了一碗清汤挂面。
尤氏这回没有发难,想必,儿子儿媳妇说她口味重的话她听不进去,可是,皇后太后嘲笑她口味重的话,她听进去了。
吃完中饭,劳累一个上午,李敏躺下去休息会儿。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变冷的缘故,近来爱乏困,尤其中午喜欢嗜睡。
睡了一觉醒来,都午后四五点钟了。宫里来了人,那人可能看着尤氏不在,才敢进到她院子里见她。
“奴才拜见隶王妃。”朱公公跪在李敏面前,恭恭敬敬的。在他身边,放了个提匣。
李敏打了声哈欠,接过念夏递过来的茶,热呼呼地烫着嘴儿,问:“公公为什么事来?”
“奴才主子,让奴才提了盒点心,来给隶王妃。”说着,朱公公把身边的提匣子推到了李敏面前,挪开上面的盖子。
里面,露出三块绿豆糕。
“本妃无功不受禄。代本妃谢过你主子。”
朱公公像是早料到她这样说,再跪前一步,从袖管里抽出了一张纸,双手捧着送到李敏面前。
“这是什么?”
朱公公答:“主子有闻,隶王妃在寻找南门的铺子。这是一张地契,刚好靠着南门,位置奴才去帮主子看过了,绝对不差。”
李敏拿起的茶盖轻轻合上茶盅的杯口,起身:“告诉你主子,本妃什么都不要。”说罢,挥手:“送公公出门吧。以后也请公公不要到本妃这里来。”
朱公公叩头,又说了一句:“奴才还是代主子,对隶王妃的恩情感激不尽。”道完,再三叩首,再离开。
待朱公公走了,李敏扫到门口站着的人影。方嬷嬷看藏不住,主动从门侧站了出来,对她说:“大少奶奶放心,这府里,没有人敢把今日之事告诉给夫人。”
不告诉夫人,说明她老公早知道了。
码头里,一袋袋货品装上备好的马车。公孙命令下面的人务必点好数目,保证一袋不露,在接到快马传达的消息之后,走到朱隶身边,说:“王爷,皇上的人出发了,淑妃带人亲自去接大皇子。”
“东宫这下势必慌了手脚。本来这事儿不关东宫的事,太子、皇后都这么想的。现在,朝廷上下都在想着,这背后是谁突然插了东宫一刀。”朱隶负手,眺望那一片江面,河面上飘起了浓雾,这个天气是越来越是不好了。
“有人,早知道淑妃好了。”公孙说。
“这是自然的。”朱隶眯了下眸子。
“八爷府里没有任何动静。常嫔回到长春宫,继续带着十九爷。”公孙说到这里,顿了下,“王妃知道王爷知道她给淑妃治病的事。”
“淑妃来找她时,我们在隔壁,她想都想得到。”朱隶看着河面的眼神里,忽然漾起了一道柔光。那是提起她时,不由自主的。
“这事儿,王妃真的有插手吗?”
耳听公孙都不敢肯定,李敏究竟有没有帮淑妃一把,让太后吃肉。朱隶回头,瞟了眼他,嘴角勾了勾:“她当然不会做的。她要是真的做了,让淑妃直接烧肉,一鸣惊人。她最多,是帮淑妃治病。所以,淑妃对她肯定是感激的。只能说,她和我们一样,猜到了贵妃是内定的。因此,皇宫里的人,哪个能让她真正信任。眼看,她是看出我们连容妃都不是全然信任的。”
之前,她骑在他马上,和他说话,她那再三试探他的眼神,他娶的这个王妃,聪明过人,一眼都可以看出他心思。反倒是他母亲,不知是真瞎了眼看不出来,还是,如她所想的那样,尤氏的心,其实本来都不在护国公府。
皇宫里的人,没有一个可以信任的。早在当年他入宫第一天,这话他父亲对他说过了。什么人都不要信。
三面两派,出尔反尔,都是皇宫里的人的本事。再亲的人,在皇宫里都身不由己。
看看尚书府王氏的下场就知道了。关键时候,静妃只能把王氏当棋子。让人大出意料的,应该是朱璃的态度。
朱隶沉了沉眼神,今天看到朱璃冲出来为静妃说话,本来是合情合理,可是,当想到朱璃和王氏那层关系,结果,朱璃把王氏当利用的棋子以后。是的,这事儿,朱璃本来在知道的时候,可以尽全力,包括运用自己的权力去阻止这些人自取灭亡。但是,没有。朱璃任其发展,用意很显然,他是要对方得逞,成功离间尚书府和他们三爷府上以及静妃的关系。
“三爷可能已经知道,某些人说的肯定是谎言,有些人说的话,才是实话。现在,似乎离真相越来越近了。”公孙良生的声音,伴随河面上的风声吹的有些远。
几步开外,传来的箫声,宁静悠远。仔细听来,却与平常略有不同。
感觉自己的主子被箫声引起了注意,伏燕低声说:“是师傅吹的送离别。”
公孙良生听着,微微一笑:“许大侠的箫声,一直都是引人遐思,触景伤怀,是不是,王爷?”
朱隶眸子里像是被勾起了一道光,曼声道:“听起来是有些断肠。”
许飞云的箫声,今儿听起来大有悲怆之意。
听到朱隶这样一说,公孙良生仔细一听,貌似是如此,不由莞尔:“莫非,许大侠这首曲子,是吹给大皇子听的。”
朱隶回头看了看他脸,公孙的书生脸一点都没有变,叹了口气。
那头,吹箫的人,明显是被公孙这句话呛到了,连续迎着风吹来了几句咳嗽声。
都说书生的嘴巴最毒,这话准没错的。
“回府。”眼瞅那个货装的差不多了,有些马车已经出发,朱隶转身朝自己爱骑走去。伏燕紧跟在他后面。
公孙良生留在码头,监督把货装好运走了,才可以走。
箫声又慢慢地吹了起来,这回吹的是回娘家的小调子,本来是因为公孙那句话以后,想改成轻快一点的曲子,来离散刚才那所谓悲怆的气氛。
结果,这一吹,朱隶回了头,摇了摇脑袋。果然,公孙良生又冒出了一句:“看来许大侠是对大皇子念念不忘,给大皇子都吹起了回娘家了。”
伏燕拍了下额头。听到箫声一停,对朱隶说:“主子,不如奴才留在这——”
朱隶挥挥手:“让你师傅先回府里。”
不然,这个许飞云肯定要在这里把公孙良生宰了。
大皇子回宫的消息,传遍了京师。朝廷上下,很多人开始为东宫捏把汗了。
从京泰山回来的马车,由皇帝的锦衣卫护送着,在某日清晨,趁着雾色,缓慢地从东城门进城。
早上,刚好护国公府的二少爷朱理,习惯地从西城门出去遛一圈马儿,有时候不从西城门回来,从东城门回来。今日,朱理来个改变,从东城门出去,打算从西城门回来。骑着马儿奔东城门时,正面遇上了入城的马车队。
那些早上早起来干活的百姓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惶惶然地立在街边。
马车队,浩荡地经过大道,无声无息。
朱理勒住了马,靠到边上,等车队过了再走。
护卫中间的大马车,在经过朱理身边时,盖到密不透风的车帘,被一只手轻轻掀开了一角。那只手,像没有血色一样的苍白。
后来,朱理回到府里和李敏说起这个事儿:“我听十一爷说,说那就是大皇子。大皇子在京泰陵病的厉害。”
这话,那天,所有人在福禄宫里,都听到淑妃说过了。
“那手全是白的,瘦瘦的,但是,不能说没有肉,只剩骨头。”朱理尽可能给李敏提供多一点有关大皇子的信息。
李敏本来想着听听也就是算了,后来寻思这是小叔的好意。小叔可能是有听说大皇子要回来,才故意从东城门出去遛马,给她先望望风。
她老公,在旁边也是听着的,听着听着,歇下了手里舀粥的勺子。
三个人吃着早饭。尤氏说自己想睡晚一点,自己在屋里吃,所以没有全家人一起吃。
“母亲还是恼着大嫂吗?”朱理想,是不是该进宫先做做容妃的工作。
容妃不能争到贵妃的位置,情绪肯定低落。六宫里,现在的人,都赶着办结淑贵妃了。连皇后都不怎么巴结,更何况对容妃。容妃在后宫的日子,必定不太好过。
但是,这事儿,肯定怪不到李敏头上。立贵妃,本就是万历爷内定的。
皇后孙氏在储秀宫里,望着长长的红蜡烛在墙上照射的余影,沉思半刻,问身边的姑姑:“现在大皇子的病,是让谁看的?”
【114】大皇子
“太医院里,参奏皇上,合议之后,决定了请刘御医给大皇子诊查。”
大皇子朱汶,从京泰陵回来以后,由于之前并没有给大皇子安设王爷府,由皇上降旨,在大皇子的王爷府建设期间,大皇子暂住在宫里太后娘娘的福禄宫。
大家就此都知道了,在皇帝批准朱汶回宫时,太后娘娘为大皇子说了几句好话。皇后心里头的郁闷可想而知。要说太后这个人,只要是儿孙都喜欢,对于太子和其他子孙的对待上,并没有什么区别,这也是皇后心底里的一根刺。
“谁提议刘御医给大皇子看的?”皇后问仔细了。
现在大皇子的一举一动,都有可能关系到东宫的存亡。
“太后娘娘。”
果然是。皇后想。
太医院里,其中几位名气比较大的,除去院判院使,一共仅这样几人,用指头数都数的过来。虽然,这样几位大夫在医术上各有千秋,可是,各人有各人用大夫的喜好。比如说,王兆雄这几年来,名声渐大,受到新人捧爱。但是,论到后宫里那些呆久的娘娘们,当然是更喜欢用自己熟悉的大夫。
刘御医,在太医院的时间比王兆雄长,而且做事属于稳健派。太后娘娘平日里,没有什么事,喜好请刘御医过来查查脉,可以看出太后对用人的偏好。太后最喜欢,做事谨慎的,而且最好没有拉帮结派的。
像是李敏能入太后的眼,最关键李敏那句口头禅:臣妾只是个大夫,只做大夫该做的事。深得太后娘娘的心水。
“皇上没有意见吗?”皇后问。
刘御医作风比较偏正,古板,这也造就了,刘御医的医术,只能算是中规中矩,貌似没有什么突破性。遇到比较难点的病症,通常束手无策,有种任人宰割的倾向。
一般,病看的久一点的,都不会想到请刘御医,因为都知道刘御医不会有什么大建树。刘御医不会说为了一个杂症去冒险,去寻找突破,去钻研。他的方子,只会照古人走,古人没辙,他也就没辙了。
这样的大夫,说实话,小病寻常病没有问题,到了大点的病,那真是要命了。病人本指望大夫关键时候来救人的,不是来对你说对不起,没有老师,我就无能为力的。
要说,刘御医到至今能保住自己的脑袋没有落地,真是幸运至极了。
耳听皇后这话问的有理,皇后身边的姑姑却是答不上来。皇帝说什么了吗?她打听也不知道哪句话是皇后想要的。皇帝日理万机,很多话,都是参合着说。
记得,在张公公拿着太后的建议报到玉清宫时,皇帝忙着看那个有关开仓放粮救济江淮灾民的简报,情绪一会儿激动一会儿说着朝政,究竟有没有回复太后的建议,在屋里听着的人都记不清。
姑姑求助的眼神,落到在旁陪坐的华嫔脸上。
华嫔进言:“皇上说的是,暂时按太后娘娘说的去办吧。”
这句话,表面上只是回复了太后请刘御医的意见,实际上,弹性非常大。可以说皇帝会随时收回自己赞同的意见。皇帝知道刘御医禀性,也知道刘御医恐怕看不了大皇子的病。所以,更重要的是,如果刘御医知难而退,下一步会请谁给大皇子看病。而这个人选,按照皇帝的说法,建议权决定权,暂时,都留在太后手里。
或许刚与皇帝过了一次招,皇后现在心里完全没了底细。
她捉不清楚,皇帝究竟是对东宫现在的主人有没有想法了。对现今的太子满意不满意。否则,让大皇子回来做什么。难道皇帝会不知道,大皇子一旦回来,朝廷的秩序必然再次发生改变。本来都好好的,以太子未来为首的朝廷,万历爷非要把它突然间搞混乱了。
沉得住气,沉得住气。皇后在心里面说。
因为有前车之鉴在那里,孝德皇后之所以失败,正因为操之过急,每想到皇帝可能对大皇子有可能不满时,马上心慌意乱,慌手慌脚,难免做出落人把柄的事儿。
当务之急,必须维持镇定。
“好了。”皇后对姑姑说,“你尽管帮本宫到福禄宫跑腿,倘若太后有什么需要本宫做的,帮手的,尽管帮太后把话传到本宫这里来。本宫是想为大皇子的病尽一份心力的。孝德皇后,当初对本宫是有照顾,本宫早惦记在心里。”
姑姑低头答是,回头,到福禄宫传话。
华嫔坐在椅子里一动不动的。
后宫里,因为大皇子的到来,以及淑妃变成了淑贵妃,本来已经够错综复杂的局面一下子变得益发不明朗了。
很多人想的都是,莫非淑妃知道自己没有孩子,始终是个弱势,所以,有意把大皇子召回来拉拢。
如果淑妃真是这个盘算的话,不得不说,淑妃这招比容妃高。倒是皇帝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是宠着容妃,怎么会突然间去扶持淑妃了。
“容妃办事,没有合上皇上的心意。容妃近来联手靖王妃,和护国公以及隶王妃都闹矛盾了。这俨然不是皇上想看到的。”庄妃坐在华嫔对面,磕着手里的茶盖子,像是看穿了华嫔的想法,说,“皇上想立的这个贵妃,必须合乎皇上的心意。”
“皇后娘娘——”华嫔欲言又止。
坐到了皇后的位置上,想完全合乎皇帝的心意,基本反而是不可能了,因为皇后是未来皇帝的母亲。
可为什么是淑妃?淑妃什么时候病好的?皇帝什么时候开始和淑妃串通的?
“前段日子,据有人看见,说淑妃经常到长春宫里走动,说是去看十九爷,心里说是对十九爷抱有愧疚。而谁不知道,皇上因为对十九爷一样心存愧疚,偶尔离开玉清宫要出宫办事时,会绕个道儿,到长春宫,偷偷看望十九爷。”庄妃轻轻簇着眉尖,像是有意无意提起这桩迟来的消息,“之前由于大家都怀疑淑妃的病是否是真的好了,否则不会不出面见人,没想到她真藏得住气。”
“她本就是那样一个人。”华嫔不由插了句嘴。
因为自己女儿的死,与淑妃有扯不清的关系。
要华嫔说,淑妃是个吃人不露骨头的白骨精,可遭人恨死了。
“不知道,她是对谁说了甜言蜜语,否则,久病缠绵的身体,怎么好的这样快。”庄妃眸子里划过一道锐利,像是抓到了什么。
其实,大伙儿都心知肚明。有这个本事医好淑妃的,只有一个人。因为太医院这么久了,对淑妃的病都束手无策。
“皇上知道这个事儿,默许了。”庄妃抬起的眼,射向在上位坐着的皇后。
皇后按捺不动。隔着屏风,听她们三说话的太子,却是从屏风后面风火地走了出来,说:“帮了淑妃,不是打击了容妃吗?难道隶王妃不是护国公府的人,不为护国公着想?”
“太子殿下,你到至今都不知道隶王妃的脾气吗?”庄妃亲自到护国公府面前求过人,对李敏感受颇深,“隶王妃,从来不按常理出牌的。她婆婆都拿她没办法。皇上,都不知道拿她怎么办呢。”
后面这句话才是重点。
皇后低头吃了口茶,对太子说:“今天,你带着三爷、八爷他们,去探望大皇子。”
“母后?”朱铭脸上露出一抹不明白的惊诧。
皇后对此,难免对太子发了些脾气:“如果你连这点事都办不好,本宫看,让皇太孙代太子去也可以。”
庄妃在旁帮皇后说了句缓和的话:“太子殿下,您现在贵为东宫了,皇上一直说兄弟友恭。如果不是您率领弟弟们去看生病的大哥,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既然大皇子今日回宫,刚安下,请了御医过去看,如今,是时机该太子殿下现身了。否则,这个机会,多着是人抢着要在皇上面前表现。”
朱铭皱紧眉头,了解庄妃的意思,但是,皇后点名八爷罢了,为什么连老三都点上名。难道会怕老三也各立门户来抢太子位?
不过,静妃这次独立行动,确实是有些惹火了皇后。串通王氏乱搞一通,搞那本秘籍,结果,自己差点儿都和王氏一样的下场。
“那本徐氏的秘籍,有什么神秘的地方吗?”华嫔可能说者无意,随口冒出了这样一句。
听的人,却都听的有意思了。
皇后微微沉了沉脸。
李敏计算了太子被废的时间,刚好,和她生母徐氏去世的时间为同一年。
这里头有什么巧合难说了。或许因为那年发生皇后被赐死太子被废等一连串巨大的事儿,导致徐氏当时,一个官员夫人的死亡,显得那样轻如鸿毛,几乎,没人留意到。
宫里传来消息,说是,刘御医给大皇子看病。然后,太子率众兄弟要去探望病重的大哥,发来邀请,希望朱理能一块去。
朱隶作为护国公,当然是不能轻易去见风尖浪口上的大皇子。会有改效力大皇子的嫌疑。但是,朱理年纪小,作为皇室同宗看望兄弟,被太子邀请,是可以去的。
接到邀请的朱理,不假思索一口答应。再走到了兄长的书房,对在办公的大哥禀明:“太子殿下请我一同去探望大皇子,大哥以为,我该带什么人一起去?”
朱隶歇下手里的毛笔,转头,与公孙相看。
公孙说:“王爷,臣以为,最少要带个能给王妃报信的人。”
迟早的,等宫里的人,拿大皇子的病没法时,肯定是要让李敏入宫的。
朱隶明白公孙的意思,但是,李敏察言观色的医术,岂是有谁可以轻易复制的,只怕去了的人,看着大皇子的病况看不出个所以然,回头,给李敏误传了。
“倘若大嫂本人可以先去探探风——”年纪轻就是好,可以天方夜谭,朱理随意地说出这样一句唠叨。
这句话,被朱隶和公孙都听进去了。
公孙面对朱隶的眼神,点了头:“可以冒险一试,不过,要问问王妃本人的想法。”
没过多久,本在屋子里为查账忙到焦头烂额的李敏,听到了他们传来的意思。
听到说可以乔装打扮,先进宫里去试探这个传说中病情很重的大皇子,李敏当然是很感兴趣。
作为王妃,屡次入宫,可是,同时因为王妃这个身份,走到哪儿都一群人盯着,很不方便的。在宫里,几乎是路线,见什么人,做什么事,都被人规定好了,根本没有自己窥探宫里隐私的可能。
公孙良生取出了两个假面,给她和兰燕同时戴上。说到这个古代人用的假面,是很像川剧里的变脸艺人们用的道具。薄薄的一层东西覆盖在自己脸上,加厚几层上去,像是在自己脸上盖上了厚面粉,于是,原来脸上的那层皮肤被盖住不见了。变粗糙的皮肤,好像戴上面具的,说话时脸上动作的肌肉都看不见,犹如僵尸脸。再修一下眉毛,留点长浏海,换个发型,换身衣服,整天低头说话,让人突然想识穿自己身份并不容易。
兰燕好像习于改头换面改变自己的身份,很快完成了变装,然后,亲自帮李敏化妆。
没想到这个江湖侠女手巧的程度不比自己身旁小丫鬟们差一点,动作速度,很快,也帮她换好了妆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李敏颇为满意。
一切准备妥当。
临出发的时候,朱隶亲自帮她拉了拉袖管,盖住她手腕上那只帝王绿。她全身上下的物品,只有这只镯子会暴露她的身份。
“不要自己一个人乱走。宫里我知道你进去过很多回。但是,不要说你,就是我,都有可能走错路,遇到不该遇到的人。”他细声地交代她。
李敏莞尔:“王爷这岂不是在说自己以前在宫里迷过路?”
朱隶抬眼,眸子在她盈盈的眉目上一眯,说:“那都是许久之前的事了。那时候,年纪小,淘气,不知天高地厚。”
“王爷见过大皇子吗?”李敏问正经的,知道以小叔的年纪,没有亲眼见过朱汶长什么样子。
“见是见过。”朱隶说,“但是,那时候年纪太小了,只记得,大皇子比起现今的太子,小小年纪戴着太子龙冠,眉清目秀,丰神俊朗,犹如在雪峰上的金光。”
当时,宫里大皇子年纪最大,八爷朱济刚满几岁来着,还在其他长兄屁股后面屁颠屁颠跑着。这是胡话。原因很简单。那个时候,常嫔出身太低,被人看不起,八爷一样是被其他人看不起,只好躲在常嫔宫里,谁都不见。八爷的性情是什么时候变的,大伙儿都记不清楚了。只是好像男孩子年纪大了,自然不用那么害羞了。
所以,那会儿,在皇宫里,有三珠并立,天下皆黯然失色之说。
哪三珠,一即当时还是太子的大皇子,大皇子外貌俊秀,美若神仙,犹如仙湖畔上那颗清晨的露珠,白色的仙气袅袅婷婷。二即护国公府大少爷,朱隶,英姿飒爽,俊朗丰神,手执弓箭,是传说中里的二郎神,乃夜里那颗最明亮的北斗星,焕发神秘光芒的黑珠。
第三,不是现今的太子二皇子朱铭,而是,三皇子朱璃。朱璃眼睛当时虽然不好,可一双清澈见底犹如白玉的清眸,以被誉为天下最美的一双眸子。像是明镜,像是湖水,万种风情堆砌于这一双美丽的眼睛。
这样的话,放到现在,和朱璃身上冠名的一毛不拔铁公鸡相比,好像完全挂不上等号。
朱璃是第三颗明珠,被誉为世上最美的玉珠,从此君子如玉的美称不胫而走。
可以说,倘若不是出现意外,大皇子朱汶,没有皇帝觉得哪儿特别不满意的地方。反而是现在的太子,二皇子朱铭,要说外貌,不是众皇子中最出众的,比不过大皇子,比不过三爷,到后来,连八爷十一爷都比不上。要说才干,平庸至极,小时候倒背如流第一名,从来是二皇子朱铭。导致,给人家的印象里,二皇子除了会背书,其它都一塌糊涂。
这样的二皇子,只因为大皇子被废,排行老二顶替老一这样的规矩,被立为太子。要不是长幼有序这样的古训从古到今都是如此,二皇子被立为太子一事,其实难以服众。
皇帝不是不知道这点的,否则怎么对太子总有股恨铁不成钢的情绪。
眼见妻子走了,朱隶负着手,看着人走远之后,才对跪在自己面前的兰燕说:“去到那儿,记住,王妃想做什么都可以,但是,王妃的安全第一。有什么事,传个话回王府,该把王妃带回来时就带回来。”
“奴婢都知道了,王爷。”兰燕应完,飞身出了窗户,直接越过后墙,去追李敏和朱理的马车。
屋檐下,在兰燕走了以后,轻轻飘飘落下一抹清秀竹布白袍。
手指间把着玉箫的许飞云,若无其事地走进朱隶的书房。
朱隶深晦的眸子看着他:“怎么样?”
“无刀之王死了以后,肯定有人觉得缺人的,所以,逍遥帮的五只老头子进了京师准备顶替空位。”许飞云慢悠悠地挨着屋里一张椅子坐下来,两只妖魅的眸子射到公孙良生那张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脸。
一丝鄙夷之气。
公孙良生倒不知道自己何时得罪了许大侠,正有些诧异。
朱隶拳头捂着嘴角,咳嗽两声,让公孙良生先退一步,道:“缺人所以补人,合情合理。”
“只恐怕进京的不止那五个。”许飞云妖魅的瞳子里转了抹利光,望向朱隶,“王爷,是不是京师里要有大事了?”
“大皇子不是回来了吗?”
对于公孙良生这句好像有意打岔的话,许飞云露出抹不悦:“不是。你们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面对公孙良生那里传过来的几分谨慎的眼神,朱隶只是稍微迟疑,对许飞云说:“你说的没错。是要有大事了。所以,才把你留在了这里。”
“倘若如此——”许飞云因他此言眉头微皱,倒也爽快,道,“我想借王爷的离魂刀。”
“借本王的刀?”
“是,我要找老手铁匠,修理我那把夺喉剑,顺带,帮王爷修理下离魂刀,如何?”
公孙良生看了看他们两人,自己对于兵器肯定是插不上嘴的。
看着朱隶点头,许飞云嘴角翘翘,回头望到公孙良生脸上:“公孙先生骑马不行,但是要是连保命的一把匕首都没有,到时候怎么在王爷身边做事?”
公孙良生像是没有听明白他这句有意嘲讽的话,却是想起了一件事儿,进言:“王爷,是不是该问问王妃喜欢什么样的短刀?”
朱隶点头:“回头我问问她。麻烦许大侠,帮本王准备几把适合女子使用的短刀。”
许飞云爽快地答应好,走出门时,才记起被书生的声东击西糊弄了,回头一记狠光瞪到公孙脑袋上:等着!
公孙良生记着他这抹眼神,是有些额头冒虚汗了,都听说北峰老怪脾气古怪,最令人恐惧的地方在于记仇。
“王爷,草民得罪许大侠了吗?”等人走了,公孙悄声问主子。
朱隶不知道怎么说,因为码头吹的那两首曲子,只好应了一声:“爱吹箫之人,都有其自负之处。”
公孙良生明显忘了当初自己讽刺人家的话,说:“我有说过他吹的不好听吗?”
朱隶无语了。
午后,刚用过午膳,太子召集了能叫到的兄弟们,在福禄宫面前集合。太后腾出了一个小院子,专门给大皇子用的。大家可以不用拜见太后,直接到小院去找大皇子。
朱理带着乔装打扮过的兰燕和李敏,抵达了会合的地点。由于朱理不爱带下人,哪怕带了下人,都是随意在护国公府里面牵几个。大家都习惯了看见朱理身边的人全是陌生面孔。因此,李敏和兰燕,两人女扮男装,装成朱理身边的小厮出现时,一时都没有惹到人注目。
皇子们,围在太子四周,都有些忐忑不安,各怀心思的样子,没人顾得上去看朱理身边的小厮今日又冒出了什么新面孔。
李敏第一次以这样的身份,去观察自己身边这些已经熟悉的人,突然感到很不一样。
像是以前,她要是隶王妃的身份,这些人哪敢当面议论她。可现在,这些人,哪怕当着朱理的面,都敢开始说她的话了。
要说口上最不留德的,向来隶属那个嘴快的十一爷。朱琪连道几声完了完了,腰间插着香妃扇子不便场合拿出来使,只能是拍着掌心说:“这下,隶王妃逃不掉了。”
逃不掉!三个字只要一听都让人不悦。
“刘御医说他束手无策了吗?”十爷那把有点像鸭子的干哑的嗓音闷闷地问。
先从福禄宫里打听出来的小太监,在众皇子面前犹如只小蚱蜢哆嗦着:“是。”
“束手无策,哪次他不是说这样的话?”十爷嘟着嘴巴,想起上次刘御医在他王府里宣布禧王妃死刑的时候。
因此,众皇子都知道,刘御医说病人快死了,不行了,其实,病人压根是还有的救。
“太后准备再去请谁来给大皇子看病?”三爷的声音最为稳重,在熙熙攘攘的一群弟弟面前,显得具有威信。太子在那头喝半天,底下的小萝卜头都没有一个听他的。但是,只要看到三爷冰玉的脸,小萝卜头都知道畏缩。
小太监一样怕到抽了抽鼻子,说:“太后娘娘,在与刘御医商量着,还没有说。”
好吧,固然刘御医束手无策,太后,是信得过刘御医,知道刘御医不会胡来。
十一爷朱琪再次跳了起来,信誓旦旦地发起了豪赌:“我赌,太后肯定是让人去请隶王妃!”
李敏嘴巴里嘎吱,恨不得劈了十一爷脑袋:她是专门给人擦屁股的吗?治不好的,就推她这儿来,当她这儿是垃圾桶了?
小叔终于看不过眼了,为她声张正义,骂起了老十一:“你不要张口闭口我大嫂!我大嫂是护国公府的夫人,不是奴才,不归你们呼来唤去的。”
听朱理这句话说的是,朱琪有些悻悻然的,撅口道:“可别人都没有法子了,不就得靠隶王妃。”
“隶王妃是有夫之妇,按理不太可能能给大皇子看病。”古板的七爷插上一句话。
之前,李敏在皇宫里看的病人,要么是十六爷十九爷这样的小孩子,要么是齐常在、福乐公主这样的女人。大皇子是年轻男子,是不太适合让女大夫看病。
要是真这样就好了,可是谁会不知道,到了关头上,人都要死了,哪能忌讳那么多。
朱琪又第一个最快,一个利索吐出话来:“我要是大皇子,看见隶王妃必定死命抱住隶王妃的大腿,叫救命——”
九爷见朱理的脸色都青了,赶紧一把捂住朱琪的嘴巴,骂道:“我看你没有抱住隶王妃的大腿前,这条小命要在隶王的刀下没了,还不快住嘴!”
只见一群弟弟吵成了一团,那骚乱的声音,都能传到玉清宫去了。太子急到焦头烂额,直挠着额头。
朱璃开了声,两个字,犹如一道斩刀的寒风:“闭嘴!”
底下乌鸦乱串的声音通通消失了。
朱璃转过身,对太子拱手:“不管太后娘娘准备请何人给大皇子看病,当务之急是,去看看大皇子的病情究竟如何了。”
太子朱铭没回过神时,朱济先抢着点了头:“三哥说的是。”
什么时候,八爷和三爷同一阵营了?
朱铭心头闷着,冷冷地当着朱璃的面转回身去,领头走进太后的宫里。
浩浩荡荡的一群皇子,犹如大部队行军。李敏跟在朱理后面,宛若沙尘不起眼。倘若不是有意有人对她这边射过来一抹探究的目光。
这些皇子里面,李敏知道有个人的神经最敏感。那个到哪儿都人缘极好的八爷,突然一个回头,眯眯的眸子,像是落到了她头顶上。
朱琪走在八爷后面,看见朱济停步,跟着回头,看到了她的脸。
李敏屏息静气。
朱琪偷偷撤到了朱理身边,眼角斜睨她和兰燕,冲着朱理的耳边唠叨:“我说理儿,你什么时候口味变了,喜欢娘们一样的男子了?”
朱理只差一口口水直射到他脸上。
“你,这话啥意思!”
“不是,我看你今天带的两个小厮,都长得像娘们似的,个子不高,瘦不垃圾,不像你们护国公府人高马大的作风。”
兰燕站在了李敏面前,帮她挡着。眼看第一轮危机到了跟前。
朱理沉住气,说:“我个子很高吗?我是傻了吗?专门带个比我高的,想显得我很矮吗?你不也是整天带着福子,福子比你矮半个头吧,难怪你喜欢福子。”
话说中了朱琪的软肋,朱琪嘴巴扯开,啧一声,拍手下朱理的肩头,甩头一句“算了,好心没有好报”,回头撒腿去追自己八哥九哥。
李敏轻轻松了口气。
到了大皇子的院子,一群人,在院子里的凉亭里坐着,等太子先进去拜见大皇子,再让其他人依次进去和大皇子见面。
九爷拎起茶壶,往自己口里灌水。上回在鲁亲王府里吃了烧辣以后,他这舌头都起了泡。
朱琪念他活该,该吃药了。
十爷坐在他们旁边,有一声没一声地叹气,转头问七爷:“七哥,你当时立侧妃,谁给找的人?”
“能有谁?”七爷觉得他这话问的够古怪的。
难道他们的老婆能自己挑?不要说大老婆,连小老婆都不可能。
“三哥应该不一样吧。娶的都是自己选的。”十爷叹息,不可拿自己和别人比。
七爷不以为然:“要是自己想要的,三哥能那个表情?”
朱璃那张脸,像人家欠了他十万百万的。明明,是快要做新郎官的人了。
“三哥也够狠的。外面那些人都在传,到时候娶新娘子的时候,丈母娘还在牢所里,三哥不知道怎么应付?”十爷皱个眉头说,要是他,干不出朱璃这样的事。
“三哥这是明哲保身。”七爷一句话,道穿天机。
十一马上凑了过去,挤在他们两人中间挤眉弄眼的:“是不是,都觉得三哥后悔了?”
“理儿在这里。”老七提醒说话无所顾忌的人。
李敏听他们说自己以前的未婚夫后悔,后悔吗?笑话!怎么可能?
朱璃本在门口守着太子,听到风声传来兄弟们的话,回头,给弟弟们一个意味深长的一瞥。
要说这一瞥,本该恼羞成怒才对。因为,弟弟们居然在背后说他后悔。可是,李敏都能看出,三爷的这一瞥,真没有多少恼怒在里头。
也不是警告。那眼神里,或多或少有些无奈。
七爷接到这眼神,都愣了下。
因为朱璃给他的眼神,貌似在说你能懂。
七爷或许能懂,因为,七爷之前,刚丧失了妹子,太清楚那种被自己人所害的感觉了。
李敏垂眉,皱了下。莫非,朱璃知道了些什么内幕了?包括她母亲徐氏怎么死的?
屋里,太子进去后,似乎与大皇子一见如故,叙旧良久。在屋外的人,不得开始计时,太子进去了,大约有一炷香的时间之久。
随之,太子走了出来,脚步有些踉跄。
朱璃见状,上前扶太子一把。朱佑跟着紧张地问:“太子殿下,大皇子的病很重吗?”
太子那眼角,都像是有水光流动过的模样儿,抬起头,神情恍惚的样子,说:“你们都进去看看大皇子。”
这句话,屋外的人是求之不得。因为看过以后,都可以回家了。在风凉的院子里等着见人,向来是很痛苦的一件事。而且,对于这里很多人来说,大皇子几乎相当于陌生人。很多人,出生后,都从来没有见过大皇子。说是大哥,没见过,怎来的亲情?
太子这一开口,等于开闸放人。
一群人,不管三七二十一,不管那个病重的大皇子屋里能不能容下这么多人,全部涌进了屋里。守门的太监挡都挡不住,一个个都是主子,怎么挡。结果,给李敏浑水摸鱼的机会,一块跟着进去了。
由于屋里躺着病人,关起门窗,并不怎么透气。屋角摆放宁神的檀香,袅袅的香烟,给空气里添加了一份浑浊,让人的脑子里都能跟着混沌了起来。
浑浑噩噩的,这是一大帮人进了屋里之后的感受。
李敏定了定神,找了个边角的位置躲着。
本来冲在最前面的人,反而退缩了下来,最年长的朱璃,只得代之走了上前,对着屏风里头的身影说:“大皇子。臣弟老三,带了老七、老八、老九、老十和十一弟等,来探望大皇子。不知道大皇子的身子感觉如何了?”
片刻以后,一声脆弱的,略显苍白的嗓音飞出了屏风外,伴随几声微弱的咳嗽:“你们都来了。”
“是的,大皇子。”
“怎么不叫大哥呢?你是老三,璃儿是不是?以前,你经常来太子宫玩,你还记得吗?”
“记得,臣弟都记得。”朱璃谨声回答。
到这会儿,连老看老三不过眼的朱琪,都不得不佩服朱璃能扛得住这个压力。但是,听起来,貌似大皇子以前和老三的关系很好。这样,可就麻烦了。
和以前废弃的太子好,与现今的太子也好,这个三爷岂不是个见风使舵的。
短短几句话而已,足以看出这个大皇子功力如何了。李敏眯着眼瞳,和其他人一样,对屏风后面隐藏的人影十分好奇。
“你说,都有些什么人来?”或许隔着屏风,都能看到这屋子里站的人实在有点多了,大皇子分不清楚,问。
主璃重复答一遍:“老七、老八、老九、老十——”
“这我都知道。”大皇子说。
听到大皇子都把他们认出来的一群弟弟们,面面相觑。他们怎么就不知道大皇子怎么认出他们的?
大皇子的意思是:“除了皇子服饰的,是——”
朱理站了出来:“臣是护国公府里的。”
“你哥是?”
“护国公隶王。”
“我在京泰陵的时间太长了,离宫太久,都不知道隶儿已经是护国公了。这样说的话,隶王应该是娶妻生子了。”
“是的,兄长刚完婚不久。”
“好,好,下次,经得皇上同意后,本王想和隶王以及隶王妃聚一聚。”
底下一群人的眼神,互相交互。怎么想,这个大皇子都不像想找儿时的玩伴叙旧,想抱住隶王妃的大腿求救命。有人,大概是联想到之前朱琪说的这句话,捂着嘴巴忍住笑。
有这样一群没有感情,好像只是来看好戏的弟弟,这个刚回宫的大皇子,应该很头疼吧。
想到刚才出去时太子朱铭那个恍恍惚惚的样子,李敏眉头没有松开。
朱璃在前面,往后一扫那些不守规矩的弟弟。
朱济轻咳两声,同样具有几分威信。底下的躁动听声而止。
屏风后面,大皇子的声音里突然多了几分温存,道:“是八弟吗?”
“臣弟拜见大皇子。”朱济上前应声。
大皇子像是隔着屏风打量朱济,边打量边赞誉:“本王在京泰山,却不是没有听过,京师里出了个八爷,懂得人情世故,照顾老小,做事稳当,办事得力,人情味十足,得人喜爱。京师里女子,都有非八爷不嫁之说。”
“臣弟对此赞誉乃倍感惭愧。臣弟实在不如大皇子所言的。”
“谦虚是好。”大皇子说,“过于谦虚,可就不太好了。”
“臣弟听从大皇子教诲。”
一来一往,大皇子的大哥哥风范,似乎逐渐显现了出来。那些刚开始踏进屋里有些放肆的弟弟们,都收起来小孩子的脾气,惊讶地看着。眼见,屏风后面躺着的人影,忽然慢慢地是从床上坐了起来。
侍奉的太监宫女们,连忙上前,可能在给屏风后面的人添衣,接着,阻碍在人们视线前面的大屏风,缓缓被挪开了。
【115】冷宫
三尺的白袍在男子两肩上直垂落地,那一面白晃晃的苍白,让人联想起的是万年雪峰的冰清玉洁。犹如雕塑一样铸造成的五官,比例完美,惊世绝艳。
如同两片柳叶的墨眉,轻轻一挑,是好比戏台上的美人,勾人魂魄,带着那点艳色的轻佻。
朱汶轻轻咳嗽两声,倚靠在黄金软垫上,薄而无力的绸缎覆盖在他宛如空气的苍白身子上,让他益发显得脆弱无力,好像一个奄奄一息的美人,却尽带尊贵,用那双俯视世间的眼神望着周遭的一切。
没有人出声,屋里的空气瞬间像凝结住了一样。
很多人现象中的那个病弱的大皇子,或许是病弱,可是,既然都被发配到京泰山去了,肯定是犹如苦行僧一样的日子,病归病,一并带来的应该是落魄和狼狈。比如说,下巴胡茬犹如杂草横生,脸皮粗糙,粗口说话,等等。这仿佛才符合被废太子的下场。
可是,没有。被废的太子爷,依旧光荣华贵,养尊处优,光华万丈到让人目不转睛,仿佛当年三珠并立的传说在这个皇宫里从未消失过。
年纪小的皇子,面对这等光华,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要他们说的话,肯定会说大皇子的架势,比起朱铭向来笑呵呵没有一点太子架势的笑脸,更称得上太子的头衔。
论起来,孝德皇后的娘家,是比现今皇后孙氏的娘家光鲜一些。不止如此,大皇子从出生起贵为太子,和二皇子半路才被抚为太子是截然不同的。
可能这男子自小,从婴儿时代的教育,都说自己是独一无二的皇帝,否则怎有与生具来如此尊贵不凡的气势。
不管怎样都好,沧海桑田,如今皇宫里的主子早已易位。母后被赐死,自己的弟弟代替了自己成为这皇宫里未来的主人。只要想到这点,大皇子心里面,怕是咬牙切齿要把太子和孙氏碎尸万段。
朱汶的手,轻轻捂在自己胸口上,说:“本王与太子殿下的情谊,自小是根深蒂固。本王这次归来,是回来辅佐太子的,请各位兄弟,一齐齐心协力,辅佐好太子殿下,让我等父皇可以安心享受晚年。”
“臣弟谨遵皇兄教诲。”那些低着脑袋的皇子们齐声喏喏地答应着,低垂的脑袋下面,交流各种眼神。貌似,大皇子不想向太子挥刀,是真是假。
李敏藏在屋角那个双龙戏珠的香炉后面,远远的,从哪儿射来的一记目光,差点撞到了她身上。待她一个警觉望回去,能看见榻上的那个美人皇子,慢慢地打了一声慵懒的哈欠。
病入膏肓?
她突然有点兴致想听听刘御医是怎么描述大皇子的病。毕竟这样远观,除了能看到大皇子基本的肤色以外,很难具体判别出其它病症。
可能是太后闻到了风声,知道太多人来干扰大皇子养病了,让了自己身边的公公过来维持秩序。
皇弟们依次向大皇子拜别。
李敏趁着这股大部队趋势,一个箭步,第一个闪出了这个空气浑浊令人窒息的屋内。说句老实话,这样的空气,人不病都得被憋病了。
出屋的皇子们,见太子不在,大皇子在屋里,反正都听不见,议论纷纷。
年纪较小的为了争执大皇子和太子哪个为大,吵嘴都有了。按理说,排序是大皇子最大,可是,二皇子是太子,太子地位身份又是最高的。这不变成两难了。
古板的七爷都被这群弟弟吵到头痛了,忍不住喝了一声:“皇上说的话你们都没有记住吗?兄弟友恭。太子也好,大皇子也好,都是我们做弟弟要敬重的。”
“可是,如果大皇子说的话,与太子的话相反,我们听谁的?”
一句话,立马把七爷驳倒了。
七爷闭嘴,什么话都不敢说。
想必,现在小皇子议论的话题,才是朝廷上文武百官们不知如何是好,头疼的要死的难题。
皇上,究竟是想把大皇子放在哪个位置上?
江淮两地官场率先反应出来了。朝廷前几日派出的钦差,直接到了江淮两地实地调查,并不知会当地知府衙门,查出来的结果直接报到了万历爷这儿。万历爷下令抓人。不过几天时间,官帽子落了一地的人在江淮两地遍地开花。求情信犹如雪花一样堆积在太子东宫的案子上,但是这时候太子自己都自身难保,还敢保他们?
东宫可能天天都在做噩梦了。所以,当听闻太子在大皇子入宫第二天马上率领一群兄弟去探望大皇子时,朝廷上不少人,都扶起了胡茬。
万历爷在玉清宫办公,耳闻这个消息,吐了一声:“不枉费朕这样多年对他们这些兄弟耳提面命,一直声闻要兄弟友恭。”
皇帝的口气里,有些欣慰之感。
底下站的以鲍伯为首的内阁大臣们,却依旧顶着头顶上的官帽微微颤颤的。
掀开门帘抱着拂尘进来的张公公,笑着向皇帝打了个千儿说:“有人给皇上送吃的来了。”
“哪个宫里送的点心?知道朕这个时辰饿了?是太后让人送来的?应该不是。太后现在只忙着自己的事儿都忙不过来。”万历爷心情貌似不错,摸了摸小胡子,配合张公公的话说,“是皇后吗?皇后少有这个性情。华婉仪不是在养胎吗?”
“回皇上,华婉仪是在养胎。让御膳房送来糕点的是淑贵妃。淑贵妃命御膳房给皇上准备点心,说皇上兢兢业业为国为民,但是,不为自己,反而顾此失彼,是得不偿失。”
万历爷听完这话一乐,道:“淑贵妃病这一好,明显人也变了。朕觉得淑贵妃是变的更美丽动人了。你们以为如何?”
底下的人,没有一个敢说是的,都记着万历爷多年前说的割人眼睛的话。
万历爷看来也是自己随口说说,并不在意有没有人回答的样子,本来,哪个男人会不喜欢金屋藏娇,多美的女人都好,肯定是自己藏着掖着好。皇帝心情一动,是转到了另一个念头上了,望着窗外那满天飞舞的枫叶,嘘了声:“要说,这个隶王妃真是个能人。”
此刻,鲍伯那些内阁大臣都是退下去了。只等张公公侍奉皇上用完点心再说。
张公公弯着腰,亲自给皇帝在桌子上摆置点心,听到皇帝这句话,应着:“那是的。奴才只知道,淑贵妃之前这一病,都不知道病了多少年,太医院都束手无策。”
万历爷的手指,轻轻划过桌沿,看着桌子上的点心,像是想了下,道:“帮朕给十九爷送过去一些。这孩子不能见亲娘,在长春宫里有常嫔照顾,看到朕时,都是一脸苦相。”
张公公心里清楚万历爷的意思,赶紧撤回了一些点心盘子,收回到盒子里。
那口像云烟飘出来的嘘叹声,溢出万历爷的唇间。张公公靠的很近,仿佛才能听清楚皇帝说的话:
什么时候,这些人才肯放过不把朕的孩子都当棋子使呢?
李敏只知道,这个皇宫里,没有一个不把自己身边的人当棋子用的。想到这点,她心里不禁黯然。因为自己身处的身份,嫁的那个男人,一样是不可小看的一个男人。护国公府现在是人丁稀少,所以,关系没有那样复杂。如果到了哪一天,变成皇宫这样,李敏不会想下去了。
她相信,他和她应该都不想,不愿意如此。
探完了大皇子,一行人本该都回去的了。年纪小的,自然是被年纪大的先打发走了。
八皇子朱济,走到福禄宫时,同跟在自己身边的九爷、十爷、十一爷说:“要么,我们再等等,等见到刘御医问问,再看什么时候再来探望大皇子。”
太子都无踪无影了,把他们一群人甩下。
朱琪对此咕哝了句,意思是说,都知道太子向来是这样无能没有担当的一个人。
太子其实自己都焦头烂额了,是顾不上大皇子。
“三哥——”九爷轻声在八爷耳边提醒。
要不要和三爷先打声招呼。眼看,三爷和太子的关系也不是像传说中一直亲密无间。好比这次皇帝派人下江淮抓人,事关三爷管辖立案的刑部。三爷肯定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给太子情面。刚好,是离间这层关系的时候。
“三哥的话——”朱济的眼神往旁边站着的自己的人一瞟。
给他当眼线的人摇摇头,表示,三爷没有跟他们出来,不知上哪里了。
朱理问李敏意见是不是就此打道回府时,李敏琢磨了下说,想和刘御医说几句话。
刘御医现在在太后宫里,和太后说完话以后,肯定要先回太医院禀告。到时候,那个老狐狸,肯定会指导刘御医哪些人需要警惕,不可以说些什么话了,所以,等到那时候再来探问刘御医肯定迟了。
朱理听明白她意思以后,用手指了下自己胸口,打包票:看我的。
接着,朱理独自走进太后的院子里,准备去逮刘御医了。
李敏一眼眺望进门里,能看到当初刘嫔被太后罚跪跪到膝盖出血的那片空地。现在,刘嫔在那个据说闹鬼的冷宫里,不知道住的怎么样了。
“兰燕。”
“奴婢在,大少奶奶。请大少奶奶吩咐。”兰燕轻轻贴在她身后,说。
“你等会儿告诉二少爷,把刘御医带到这个地方去。”
说完,李敏趁着现在是个下人反而容易行动,自己出了福禄宫,按照尚姑姑给她画的路线图,再次去寻找那个她上次遭遇绑架的冷宫。
那个地方,现在有刘嫔进去住了以后,必定是不太一样了,不再是人可以随意穿过的一条小路,更不是杂草丛生整天只有闹鬼的哭声。
再绑架人,也不会再选择那个地方下手。
据尚姑姑的描述,那个冷宫,其实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霄情苑,因为,以前住那宫里的娘娘,姓肖。肖妃死的时候,年仅不过十八。年轻貌美,在当时的皇帝眼里,和如今的淑贵妃一样,都是皇帝心头最爱的那位美人。
皇宫里经常死人,各种死亡的原因都有,比如踩错脚掉进井里的,但是谁都知道,没事,哪个娘娘真能踩错脚从高出地面多高的井口跳进去。
肖妃落井,各种说法都有,谋害,失足,偏偏,有一种可能,谁都不敢提及的,是了,是皇宫里其实死的最多的那种死法,被人逼死的——
既然是皇帝心头所爱,一般也不可能被皇帝逼死。
从小路,快走到霄情苑时,迎面见到有个提着篮子的宫女。仔细一看,这人认得,是容妃宫里的珠儿姑娘。
容妃除了之前,备战太后的长寿菜活跃过一阵以后,现在,一如既往,销声匿迹。有人都说,容妃这一输,像是把老底都输掉了。毕竟在容妃入宫之前,在容妃得宠之前,貌似在淑妃得宠的时候,六宫里,没有一个能敌得过淑妃,包括容妃。
珠儿没有发现她,只顾着走到了冷宫门口,抓起门上面的金属门把,敲了敲门。
两声过后,里面一个年纪较老的宫女打开了门,一双眼睛,从门缝里往外试探,看见珠儿,嘴唇缩圆了,说:“主子说了,现在这里没有什么缺的了。容妃娘娘的大恩大德主子都记着,但是,实在不用再送东西来了。”
“天气冷了,娘娘只怕这里冷,让珠儿送点木炭,没有别的。”说着,珠儿掀开竹篮上面盖着的布,露出里面那些木炭。
这一下子让老宫女都快哭了起来,仿佛那个木炭是金子似的东西。
只要受过严寒摧残的人,能知道这种痛苦,用黄金都换不了木炭烧火取暖的痛苦。李敏经历过,这幅身体残留的记忆,在对她控诉这种非人的折磨人的手段。
尚书府里,多少年来,王氏克扣继女的用度,导致到冬天,她们有银子,都换不来一点柴火取暖,直接导致到今时今日这幅身子听到天寒地冻几个字眼,都能先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宫中这点折磨人的手段,老宫女肯定是一清二楚的。怎能不感恩戴德地双手接过珠儿手里的木炭,一边用手抹着眼角的泪水说:“老奴听说,如今娘娘宫里也不好过,所以主子才特别吩咐老奴,不给娘娘宫里添麻烦。”
才不过几日工夫,那些见风使舵的人把折磨人的手段,从淑妃头顶移到了容妃头顶。
珠儿一把将竹篮推进了那人手里,道:“主子交代过了,说,宫里沉沉浮浮,不是一日两日的事。花无百日红,主子心里早预料到这些。尽管放心,有什么事儿,总得熬过这个冬天再说。”
办完事儿,珠儿转身,趁着没人看见的时候,疾步离开。
李敏从藏身的树干后面出来,兰燕通知完朱理以后,回来跟在她身边。
“能带我翻墙进去吗?”李敏问。
这点对于兰燕女侠来说,毫无费力。不过眨眼之间,李敏借助兰燕的力量,越过了冷宫的墙垣,看着那个老宫女关上门以后,提着放木炭的竹篮子回到可能是厨房的地方。
有个屋子里,传出织布机唧唧复唧唧的声音。李敏猜,那是刘嫔住的厢房。
从屋檐落下来,见着那个老宫女在升火烧饭,李敏对兰燕点了下头。兰燕站在门前警惕,李敏推开了传出织布机声音的门。
一束光线,从敞开的门缝里射进来,踩着织布机的刘嫔眨了眨眼适应光线。等看清楚是走进来一个人后,刘嫔一时没有认出李敏的身份,站了起来,沉容冷静地说:“谁让你来的?秀慧宫?储德宫?春秀宫?”
“不说锦宁宫吗?”
刘嫔一惊,接着,急忙从织布机后面绕出来,冲李敏跟前跪下:“民妇拜见隶王妃。”
“娘娘快起身,娘娘与本妃不是第一次相见,何必如此客气?”
“如今,以刘氏身份,早已不是一宫之主的娘娘了。”刘嫔嘴角一抹苦涩道。
“怎能说不是?这个宫里,不是只住娘娘一个人吗?本妃以为,娘娘一个人住这个宫里,除了吃喝用度不太方便以后,过的是很逍遥。不比这六宫里哪个娘娘差。”
抬头看到李敏脸上没有半点嘲讽的意思,刘嫔随之起身,轻声说:“待民妇给隶王妃倒杯茶。”
李敏没有客气,在这屋里找到了一把修葺过的残椅,坐下来,再打量四周,确实是冷了点。夏季无所谓,到了冬天,能把人冻死。容妃送来的那点木炭,肯定是不够整个冬天的。
转头,吩咐兰燕几句。
刘嫔给她就屋里那个茶壶里的水,倒了一杯端了上来。
李敏问:“现在,跟在你身边只剩老嬷嬷吗?”
“是的,能留一个给民妇,已经很不错了,以民妇罪臣的身份。”
李敏记得皇帝不是这样判的,道:“不是给娘娘降级而已吗?”
“在这六宫里,要看在皇帝面前得宠不得宠。所以,有人靠着皇后,有人,却始终喜欢捧着新人。”刘嫔对后宫里的事是见惯不怪了,一幅已经置身事外的飘然。
“十九爷——”
刘嫔忽然转头,沉静无波的眼神里,泛起了一抹波澜。
到底是母子。
李敏说:“十九爷的病好了许多,康复是有希望的。”
刘嫔立马冲她再次跪下:“隶王妃的恩德,罪妇不知什么时候才有——”
“起来吧。本妃不过是个大夫,做大夫的事而已。其它的事儿,与本妃无关。”
刘嫔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不敢耽搁站了起来。
客气话说完了,李敏看着这院子里,门外都有兰燕守着,低声道:“你知道本妃为什么来找你吗?”
“隶王妃是想问,景阳宫里一串事件背后的主谋是谁,对不对?”刘嫔对此摇了摇头,“不瞒隶王妃,倘若民妇知情,又怎能会无可奈何任那人魔爪越伸越长。”
“淑妃被提为了淑贵妃,你知道不?”
“民妇与淑妃其实关系不亲。”
也就是说,容妃拉拢刘嫔,但没有拉拢过淑妃。但是,淑妃好起来,成为贵妃,总比皇后的爪牙成为贵妃好,这点皇帝似乎一样是这样想的。
“本妃感到十分困惑的地方,你知道的,这些人,所用害人的法子,不是砒霜之类的毒药,而是,像是有熟识医术的高手在后面指点江山。”李敏曼声说。
刘嫔点头:“是如此。”
“你如何得知十九爷中毒的?”
“说来惭愧,民妇之前,或许是知道十九爷中毒,但是,要不是隶王妃揭穿了其中的道理,民妇并不知道是朱砂所致。民妇确实只是,想让十九爷不那么快长大,不用那么快受苦。”刘嫔诚实地说。
“没有大夫告诉你吗?”
“没有。”
李敏一双眼,沉甸地打在刘嫔脸上:“本妃再问你一句,你知不知道徐娘子?”
“徐娘子?”
“本妃的生母,原尚书府夫人,曾经入宫给静妃以三爷都看过病。”
那一刻,刘嫔脸上的慌乱,似乎盖都盖不住。可能是,刘嫔想都没有想过李敏居然会在这时候开始追究自己母亲的事。
屋顶上,传出一声闷雷,很响,像是震聋了屋子里的人的耳朵。
等雷声过后,啪啪啪,门口敲门的声音,把厨房里的老嬷嬷惊动了。
什么人?
李敏锐利的目光射向刘嫔。刘嫔对此直摇头,否认自己有让人向外通风报信,只看李敏这身装扮都知道李敏这是有意化身潜入宫里不让人知道。
老嬷嬷走到门口,打开门,见到门外站着的人,大吃一惊:“三爷?!”
马维两只手按在门上,砰一响,推开。朱璃阔步走了进院子。
那双曾经被誉为三珠并立光华无限的清玉眸子,迅速向四周望上一圈时,瞬间锁定了刘嫔的屋子。
马维持刀上前,兰燕从躲避的阑干后面闪出来。闪电之刻,两名侠客拔出的刀剑在空气中相撞,发出铿锵有力的声音,刺人耳目。
砰,用力的一声,马维的刀架在了兰燕举起的长剑上,一步步逼近,直把人逼到了走廊里的梁柱上面。
兰燕用尽全力与之抵抗着,两只秀眼圆瞪,像是在说:三爷身边居然也有这样的武功高手,不像是大内的武功?
马维从她眼神里瞬间读出了什么,皱紧了眉头:“真是护国公府里的?”
趁机,兰燕一脚踹到了他肚皮上。
马维接连向后跳,逃避这致命的一脚。
在侍卫退下来的时候,朱璃伸手一拦,把马维拦住。
“三爷?”
“先退下。”朱璃的声音不冷不热,透着和这冷宫里一样的冰凉无情,青玉的眸子,却是射向那屋里的某处,说,“本王只是有几句话想和隶王妃说,没有结怨的意思。”
屋里无声。
兰燕在找机会,想着出来时朱隶交代过的话。
“怎么?隶王妃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被本王抓到,所以都不敢出来见本王吗?”
伴随朱璃这声伴有挑衅意味的声音落地,马维本想着或许李敏不会就此上钩,因此完全没有想到屋门自己突然敞开,李敏一个人独自从屋里走了出来。
她亭亭玉立的身影,立在这寒冷的宫里,像是一株顽强屹立的青树,长春不谢。
这样的顽强,像雪峰一样的高贵,逼人,没有惊艳的五官,依然让人目不转睛。
朱璃的脸上闪过一抹惊疑。
冷笑,飞出李敏的唇间:“怎么?不是三爷让本妃出来说话吗?三爷怎么一幅自己被吓死了的表情?”
是没有想到她如此爽快现身,话说,她做的事情,真没有一样是能被他猜中的。包括,第一次见面,她当他的面把绝世名玉摔的粉身碎骨。
一刀两断,玉断情断。
现在回想当初她那些话,句句深机,他竟然是被她的话像锁链一样牢牢困住了。
“三爷找本妃做什么?倘若本妃没有记错,三爷婚期近了,这会儿不该是忙着如何安慰尚书府的三小姐吗?眼看尚书府里的夫人,都在宗人府里出不来。”
马维的手把住刀柄,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子够毒。
或许静妃还想不明白这其中的事儿,但是,他的主子,眼睛并没有真瞎,是知道这些事,是她做的。
“你与尚书府夫人之间的恩恩怨怨,本王略表同情。”
朱璃开口说出这句话时,直接让马维一愣。朱璃本来不是该为未婚妻和丈母娘讨回公道吗?
“三爷这话不是嘲讽?”李敏嘴角微微一勾。
“不是。本王不会说装模作样的话,本王过来只是想说,你与尚书府的恩怨你想怎么做都好,本王不会插手,但是——”
李敏先打断了他的话:“你确定你不会插手?尚书府的三小姐快成为三爷的王妃了,你三爷说你自己不会插手?”
这不是笑话吗?自打嘴巴?
朱璃的脸色微微一沉,道:“本王向来是个公平道义的人,否则,皇上也不会让本王掌管刑部。是对就是对,是错就是错。”
“这么一说,三爷认为娶三小姐是对的。但是,倘若三小姐做了什么对不起本妃的事儿,本妃处置三小姐也是对的。”
“是,本王正是这个意思。”
马维听到心惊胆跳。
李敏沉下的眼神,直射到对面男人的脸上,心里只差骂一句伪君子。那就当众拆穿这张冰脸的把戏。
“本妃只问王爷一句,王爷这是来为静妃娘娘求情的吗?”
马维倒抽口凉气。
朱璃放在袖管里的手抓了抓拳头,对眼前这张女子的脸,那刻复杂的情绪,是分不清,说不清。
“本王母妃并不如隶王妃所想那般,她没有这个本事可以毒害人,隶王妃还看不明白吗?”
“那么三爷怎么不自己亲口问静妃,究竟,静妃当年有没有受过我娘帮助,如今是不是忘恩负义之举?”
“本王——”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三爷,嘴唇此刻都不得艰难地咬着,“本王所言,是指——”
“静妃娘娘究竟有没有参与到害死我娘的阴谋里,本妃自会调查到一清二楚。如果三爷有意想为静妃娘娘开罪,不如早点调查出实情,为静妃娘娘赎罪。”
朱璃猛然吸口气,突然上前一步,在她要擦过自己身边时,伸手抓住她胳膊。
同时间,兰燕跳了起来,马维冲上去,拿刀挡住来势凶猛的女侠,直喊:“让我家三爷和隶王妃说几句话而已——”
“三爷,自重!”李敏抬起的那一记眼神,犹如刀锋。
朱璃没有放手。
忽然之间,她身形一转,一掌抓住他抓她胳膊的那只手。朱璃一愣,想她不过是向来没有武功,花拳绣腿不足以畏惧的东西,没想到被她这个诡异的一抓以后,自己下盘居然不稳。他一个踉跄上前。连马维都看到心惊胆跳不敢置信地大喊:“三爷——”
鼻子之间,貌似能闻到她身上飘来的一股像梨花一样芬芳清新的清香,能瞬间让他失魂落入那满是悬崖的桃花谷,醉了可以永远不愿意醒来似的。
听见马维失声惊喊的声音,朱璃睁开眸子时,却见自己已经向前扑倒。慌张之际,他身形后退,以他力气肯定是能扯得过她,却万万没有想到他扯过去的力到她手上时宛如一瞬间打在了空气上,顿然变为了无。惊诧的那一刻,他瞬间还未抓得住东南西北时,迎面扑来的是一掌直打在他胸前。
这一掌,像是根指头在他身上轻轻一碰而已,而他自己竟然犹如一棵稻草一样向后一倒,像个小孩子手足无措坐在了地上。
马维顿时惊呆了。兰燕那刀,与他的刀交架着,一幅吃惊的神情一样看着眼前这令人暴跌眼镜的一幕。
他们没有看错吧?
那瞬间,朱璃好像是全身被卸去了力气。
马维惊声大呼:“三爷!”快速拨开了兰燕的刀。
兰燕猛的撤退的同时,伸脚垫地,转过方向,持刀护在了李敏面前,对对面的主仆俩虎视眈眈。
马维扔下刀,伸手扶起地上的朱璃,脸色几乎没了血色,喊着:“三爷,你是不是中毒了?是不是哪儿伤着了?”
要是真中了她手里什么毒,可能他脸上这时会好看些吧。他竟然,被她一根指头推倒在了地上。一个大男人,被一个女人一根指头按倒。
这个面子!
朱璃伸出的左手,一把捂在了马维的嘴巴上,那幅阴沉的脸色像是在说:闭嘴!嫌脸丢的不够大吗?
李敏的手指尖在衣裙上若无其事地弹弹灰,凉凉地勾勒起唇角,对着那个坐在地上茫然不知所措的男人,吐道:“不是让你自重吗?”
朱璃的脸色一下子掉成土渣。
“你,难道会巫术?”马维恐怖的眼神看着李敏。
“胡说八道。”兰燕刀尖指住他们的嘴巴,“我家大少奶奶是用的太极拳。独门自创的功夫。天下仅有我们大少奶奶会。”
这回,那坐在地上的两个男人,都哑口无言了。
什么时候,原来那个病痨鬼变成了举世名医不说,连功夫都是一身独创。
“这,这这——”马维想不到任何语言来形容李敏这些变化。
要他说,真是见鬼了!
朱璃吸了口气,按着马维的肩头站起来,风儿一吹,绸袍上的尘埃一扫而净,还是那个干净犹如青松一样玉立挺拔的三爷。
李敏转身走了。
朱璃在她后面追上一句:“他这样放你一个人来?”
什么?
不会是他刚抓她手为的说这话?
见她沉默,分明如此,朱璃沉着脸:“他怎么可以这样放你一个人入宫?难道不知道这皇宫里的险恶吗?你如此身份,想被什么人抓了都有可能?难道他是忘记了上回你在这里遭遇过绑架?教训如此轻易忘记——”
“三爷。”李敏回头打断他这话,缓声说,“三爷有关心本妃这份心,是不是放在尚书府三小姐身上比较合适?”
“本王不过是——”
“就事论事?我们夫妻间的事儿,何时轮到三爷来管了?三爷以为自己是何人,什么身份?”
朱璃面上闪现过一丝哑语。
“三爷。”
她那锋利的眼神仿佛可以擦擦两刀,将他脸上的伪面具拆到一干二净。
朱璃不知觉中,发现自己退了小半步,眉头一皱。
“三爷惦记有夫之妇,实在不应该。”
这话犹如一根刺,刺到朱璃脸上全是狼狈和无血。
想当君子,就当真正的君子。左思右想的,上次她给他说的笑话他没听明白吗。
李敏再转回身。
没想到这人居然像打不死的小强,阴魂不散地在她背后又说:“马维,给隶王妃备个轿子,送隶王妃出宫。”
李敏回头,射向他的眼神——
朱璃对着她,英俊的脸庞宛如冰玉雕成的,不含几分感情的眸子里,却浮现一波微澜:“隶王妃,本王都可以识穿你了,你以为,这宫里,只有本王有这个火眼金睛的本事吗?”
“什么时候?”李敏沉了声问。
“从你跟着小理王爷到福禄宫开始。”
皇宫里的人,全都是这种不言声色的。他们以为的天衣无缝,其实早被某些人看穿了。李敏是没有想到居然自己暴露的这样快。
“三爷没有撒谎?”
“本王何必撒谎,要不是看穿你,何必跟着你到这儿来?既然本王能看穿你,你应该知道,还有谁可以看破你这身装扮。”
八爷,朱济走在路上时,突然回头向她射一眼,如果说是怀疑她,不如说是可能想提醒她。
这些人!
李敏轻咬了下唇口。
“三爷如何识破本妃身份的?”
眼看她这份不死心,朱璃心头浮现出一丝莞尔。沉思掠过他眉间,他缓缓地说着:“其实,你怎么乔装打扮,那份气质,都很难盖的住——”
这话算是夸她吗?
夸她到哪儿都是金子,沙子都盖不住。
李敏头一次感悟到痛脚。
前头小路上,朱理匆匆带着刘御医往这边走来,走到门口,看见冷宫门口大开已经有些诧异,再望到院子里不止有她,还有朱璃等,脸色更是沉了。
“小理王爷,本王让人备了轿子,你赶紧送隶王妃回府吧。隶王妃这样的装扮入宫的事被人察觉的话,不是什么好事。”朱璃说。
朱理一拱手:“有劳三爷费心了。护国公府自己的事儿,怎能由他人代劳?”
说罢向兰燕一点头。兰燕明了,自己去叫轿子。
马维不忿气:“三爷一片好心。”
“三爷好心纯属多余。”朱理撅着嘴道。
李敏抓紧机会问刘御医:“大皇子的病如何?”
有过之前朱理的沟通,刘御医回答:“阳气虚弱,说是犯了京泰陵的寒气,久咳不止,五脏皆损。服了止咳药并没有成效。本官与太后娘娘合计,要不,让大皇子换个环境,先修养一段时日,再看看,如何入药。毕竟这个病因,搞不清楚。”
“只是咳嗽?干咳?”
“是,痰不算多,摸着脉象很弱。”刘御医遇到这种病的快不行的,五脏六腑皆为虚弱的病人,从来都是吓的自己都脸色先变了。
因为,他每经手这样的病人,都是没过多久都死掉的。而且,论起病因,没有人能说的出来。只能说,这个病人阳寿尽了。
像大皇子这样的病人,最可怕的是,虚不受补,连补药都进不去。所以,有病入膏肓,无药可治之说。
李敏根据现代医学的经验,知道没有所谓阳寿尽了之说,老人机体功能衰退为一回事,大皇子年纪轻轻的,二十几岁的年纪,怎么可以说像是七老八十的老人在没有任何病因的情况下机体衰退要死了。
这里头,肯定有些什么病因在作祟。
要是用现代医学的话,做做仪器检查,可是古代没有这种东西,连验血都没有。
到古代行医这么久,李敏头一次感到有些棘手。什么病都好,大夫要给人治病,首要是查明病因。
头顶再传来一声响雷。
刘御医前头刚离开福禄宫,后头,福禄宫的人跑了出来追他,说是,大皇子气虚,好像是快没气了。
【116】王妃受伤了
福禄宫里出来找人的小太监,抬高袖管抹额头清晰可见的汗珠,不是被这个一路的奔跑热出了汗,是心急如焚。
可见大皇子这个情况真的很危急。刘御医手脚发软,想着如果这回过去,再来个束手无策,可能晚节不保了。
“通知鲁大人了没有?”当务之急,刘御医找上司。
如今只能找上司解决这个问题了。皇帝找来大皇子,可不是让大皇子一回来就死的。给皇帝干活的太医院,深明这个道理。给皇宫里的人治病,要看皇帝意思,这条人命留不留。
小太监呼呼喘着气:“叫了,分成两路,一路跑出宫,找太医院。但是,刘御医你这儿近,你肯定要先去给大皇子救急的。”
刘御医被说到这点,像是被绳索绑住根本逃不了身,于是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在原地转了一圈。那小太监也是急得要死,跪下来哀求他:“奴才求求你了,刘御医您赶紧去吧。您再不去,不止大皇子这条命,我们这些微不足道的奴才——”
找不到刘御医及时回去,这个年纪不过二十不到的小奴才一样要负起责任。
刘御医这会儿都自身难保,哪顾得上别人的命,那小太监见状,拉住他的裤腿。两个人当即在冷宫里上演起十分滑稽的一幕。
“够了!”朱璃冷声叱喝。
小太监两眼泪汪汪,仿佛才发现朱璃的存在,对朱璃叩着脑袋:“三爷,您快想想法子。”
看刘御医这副表情,都知道刘御医去到大皇子面前只会束手无策四个字,真应证了十爷那句刘御医没有别的本事,只运气特别好。
当大夫是要讲究运气的,像刘御医运气好,她李大夫运气只能是一般般的了,每次都被人抓住当救火队,冲在最前锋。
用三爷如今的话来说,是:“隶王妃能者多劳,本王只能请隶王妃看在这些可怜的无辜的奴才面上,出手救人。”
道完,朱璃即吩咐马维马上去拿一身女子衣物给李敏换掉身上这身男装。
朱理想到之前自己兄长在护国公府里交代的,急了,护在李敏面前说:“我大嫂今日入宫不是来给人治病的!”
“小理王爷。哪怕你们如今回到护国公府,太后一道懿旨下来,隶王妃不也得入宫给人治病。到那个时候,大皇子的病情因为耽误的时间更重了,不是给隶王妃更添麻烦吗?”马维对着朱理说。
李敏知道他们这些话是对的,是祸避不过,否则,她不会今天乔装打扮冒险先进宫打探究竟了。
大皇子的病,虽然远观好像看不出什么端倪,但是,李敏心里对此不是像刘御医束手无策。
躺在榻上的大皇子,面色,呼吸的频度,深度,以及手指按着胸口的动作,都收入她眼里。刘御医说他脉搏虚弱,恐怕不是那种沉脉,而是浮脉。沉脉是气血淤滞,浮脉分两种,一为表实证,大皇子身子虚弱,肯定是第二种,浮大无力,阳气外脱,结合症状,为心肺病。
具体是什么心脏病或是肺病,还得仔细再琢磨。
旋即进了屋子换去身上男装,坐上抬来的轿子。朱理跟在她身旁。李敏一只手掀开帘子对小叔说:“小叔在福禄宫宫外等。不要进去。人多事杂。”
意思是朱理年纪小沉不住气,要是进到里面被什么人一激,方寸大乱,说错什么话被人抓住把柄那就麻烦了。
朱理那手打在自己大腿上,年轻英俊的脸庞上露出些忿气,因着自己年纪小而办不了大事儿,却也不得不低头答:“大嫂放心吧,我不会乱来的,在福禄宫门前等大嫂。”
见到小叔答应了,李敏方才安心。
轿子抬着她,刘御医以及朱璃,一起奔向福禄宫。
太后宫殿里已经是忙成一团乱。但是,消息除了去通知刘御医和太医院,却都不敢外漏。连对玉清宫报信的折子,都被太后先收起在袖管里。
皇帝把人放到她这儿,是要让她想方设法保住人命的,不是让她开口说自己不行的。太后不想被儿子小看了,一次低头,等于万事低头。在让人去太医院里再请大夫过来时,身边的姑姑走上前在她耳边说:“太后娘娘,为了以防万一,是不是该先让人去一趟护国公府——”
这话正是太后所想的,太后点头:“拿哀家的懿旨过去请隶王妃立马入宫一趟。”
刘御医都说大皇子这个病情危险,虽然说刘御医医术平庸,可也中规中矩,没有说错过,重病就是重病。太医院里,比刘御医厉害的太医,也就那么几个,不一定被刘御医强,还不如直接去找比太医院厉害的李敏。
叫了人去护国公府之后,太后那颗心安了一半,手掌心端着茶,不知是不是在自言自语地说:“哀家可能是年纪大了,总觉得,只有隶王妃在身边,能安心一些。可皇上好像,不太明白哀家的意思。”
说的是万历爷处心积虑想要护国公纳妾,形同于逼李敏走。
万历爷指意容妃与靖王妃联手逼李敏让护国公纳妾的事,太后是知情的。
“可奴婢看,皇上也不是全那个意思。”姑姑斗胆进言。
万历爷让李敏允许护国公纳妾,但是,没有允许把李敏逼走。也就是说,容妃办事不力,没能办到万历爷想皆大欢喜的结局。
“这事儿,皇上是没有摸清隶王妃的脾气。”太后说到这儿,嘴角不免扬起,模糊不清,似笑非笑,端起掌心里的茶盅吃了口茶,不再说了。
姑姑退到太后身后。
那个去找刘御医报信的小太监先回到了福禄宫,匆匆忙忙迈过门槛,跪在了太后面前,说:“奴才无能,去找刘御医的时候,路上碰到了三爷,耐不住三爷询问,给三爷招了。三爷一听,立马让人快马加鞭去护国公府请隶王妃过来。如今,刘御医、三爷以及隶王妃,都快到福禄宫门口。”
听这个小太监说话,心脏犹如过山车,太后瞪眼缩眸,盯着面前这个哆哆嗦嗦的小脑袋,倒是一句责骂的话都没有说出来。因为,目的达到了。李敏来福禄宫里。
叹一声,太后假指甲贴到额角上。姑姑不动声色走出屋外,跑去让福禄宫门前的人准备好,等李敏一到,直接把人领去大皇子的小院子里。同时封锁消息。
毕竟李敏是有夫之妇,大皇子是年轻男子,这话儿传到外面不好听,让人有伤风败俗之感。
抬着李敏的轿子,因此没有通报,穿过福禄宫的大门,直接抬进了大皇子住的小院子。到了房间门口的时候,才停了下来。兰燕帮李敏掀开轿帘子。李敏走出轿帘,来不及两旁低头不说话脸色慌张的那些宫女太监,直走到门口。
守在门前的太监慌然回过神来,帮她打开屋门。
刘御医在后面那顶轿子上下来,额头全是晶莹的汗珠。那些太监涌上前,帮他拎药箱,马前马后。看得出来,大家指望刘御医比较多。
到底李大夫是个女子,很容易遭人看不起。
朱璃只能在大皇子的院子门口跃下马鞍,但是,没有走进院子时,听着背后突然一声:三哥——
那声音,除了唯恐不乱的老十一没有其他人了。
马维站在朱璃身边眼睛一睁,见的是,除了十一以外,十爷九爷都在,却是八爷不在。
“你们不是走了吗?”朱璃问。
“回头我们一看,怎么少了三哥的影子,想到三哥的眼睛不好,我们几个琢磨着在太后宫里等等,生怕三哥迷了路。没想到三哥早不在这个宫里了。”朱琪一本正经地说,脸上貌似流露出兄弟之间的关切。
朱璃青玉的眸子旋了抹利光,问他:“你不是整天跟着你八哥屁股后面吗?什么时候不跟你八哥,关心我这个老三了?”
“三哥你这话就不对了。我做弟弟的,哪个兄长能不关心?谁不知道我十一是口是心非,越是对待自己喜欢的人越是毒舌。三哥,要不是我天天惦记你的眼睛好不好,怎么会总是提起你眼睛不好?”
马维想着十一这张嘴,实在是永远都只能吐屎的那种。
真亏了三爷能沉得住气。
朱璃冷冷地笑了两声:“我老三感谢十一弟。”说罢,不和这几个纠缠了,回身进了大皇子的院子。
见到朱璃进了院子,朱琪他们几个互相对了下眼神,轻手轻脚,不留痕迹,一块儿潜进了院子里看热闹。
要是大皇子真死了的话,恐怕最高兴的要数东宫了。可是,这个三爷是太子宫的人,却在关键时候找了李敏来救大皇子。要是真把大皇子救活了,东宫能是什么表情。朱琪等几个人越想越是难以按住好奇心。
让他们说的话,那就是,早知道他们中的老三,从来除了眼睛不好,脑筋一样有问题。别人做事都是想着自己是哪边哪派的人,是谁家的人,只有老三,貌似连静妃娘娘都可以六亲不认,只因朱璃把自己丈母娘都给抛弃了。
李敏入了屋里,里头乌烟瘴气,这空气比她那会儿进来时更浊了,八成是不懂的人点了什么神香,以为可以祛除邪气,却不知道这些烟对于心肺病的病人才是致命的导火索。
“开窗,把烟通通给我灭了!”李大夫发了脾气说。
屋里的几个太监宫女本是都愣着,惊异不定的眼珠子转动着,不知听谁的是对的。刘御医走的慢,结果跟在朱璃后面才进了屋里,当然更是立在暗处不准备开声。
朱璃也觉得屋里这个空气太浊了,他这个没病的,都能被吸出病来,冷声说:“还不快把窗打开,把香炉挪到院子里去。”
几个人慌手慌脚,打开了前面的窗拉开条缝儿流通空气,把冒烟的炉子全抬到了外面。等里面的空气好些,再敢拿被子捂住门缝儿,避免屋里的病人着凉。
李敏走到了大皇子的病榻前。
两个太监一个在床前,一个在床尾,护着大皇子的脑袋身子和脚,都是束手无策的模样。
大皇子那是躺都躺不下去了的,半靠在软垫上,脸上流淌的全是汗,那汗水犹如流水一样无助地往下流着,根本止不住。和李敏想的一样,都是阳气外脱了。
喘气的大皇子,一声声那咳嗽声,好像牛在喘息一样,凶猛如潮。
朱璃站在后面,距离一步远,都被大皇子这模样惊到。
趴在窗台上,戳了个洞眼儿往里面细看的朱琪等人,更是一脸震惊之色。
这样的病症,在他们看,也就是差不多要死的人了。
好像能看到三爷的影子,大皇子伸出了一只哆哆嗦嗦好像老人的手,想说话说不出来。
朱璃眸子一眯,在选择上前不上前握住这只手时,有一刻迟疑。
李敏见此都想冷笑了,想着万历爷嘴上挂的那句兄弟友恭,要说皇家里头不讲亲情,这是真话,但是,这样的情况谁造成的,还不是万历爷自己。
“给他点安慰吧。”李大夫背对着三爷说。
朱璃稍微一愣,随之,脸上那抹犹豫变成了深沉。马维在后面吞了口口水,不知道怎么劝他。朱璃忽然走上前一步,将大皇子的手握住,接着,扶住大皇子的身子,低声说:“臣弟在这儿,大哥。”
大皇子的眼里貌似有些流光在转动。
在这个时候,在他快要死的时候,终于有个亲人,愿意握住他的手。
李敏轻轻取了大皇子的脉后,让太监把大皇子胸前的衣服敞开。
几个太监全傻了眼:他们没有听错吧?
这个,男女授受不亲!何况,李敏不是护国公的老婆了吗?
“拖三拉四的,是要你们大皇子死吗?”李敏斥了声。
大皇子其实因为呼吸短促,空气进不到脑子里,氧气不足,神智不清了,不知道眼前自己身上正在发生的事。
几个太监肯定不敢随意脱去主子的衣物,连唤几声大皇子,奴才给你更衣,大皇子没有回话。
李敏正想着难道要自己动手了。一只手忽然挡到她的手面前,道:“我来。”
几个太监同时一愣。只见朱璃一手扶着自己大哥,一只手二话不说,把大皇子胸前的衣襟扯开。
一群人,直看着大皇子衣服里露出来的胸肌和皮肤,那皮肤光滑如雪,真真美人似的。
朱琪和九爷十爷他们想,要是女人看着,都得流口水了。
太监们宫女们难以目睹眼前的美色,都别过脸去。
只有李大夫,一脸沉凝之色,目光落在大皇子的胸前,像是仔细研究的样子。
朱琪拍了下自己额头,说:“莫非护国公的胸,没有大皇子的胸好看——”
九爷差点帮朱隶抽打他这张狗嘴。
结果,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他们瞠目结舌,从美艳的天堂坠入了地狱。
这,这?
李大夫从袖管里抽出了一支东西,远观看不清是什么,只知道那支东西尖上发出的那抹锐利,分明是一把刀。
没有半丝迟疑,李大夫手中的刀突然刺到了大皇子胸前。
屋里在半刻无声之后,发出连声尖叫。
趴在窗台上的十一爷九爷十爷,一块儿从上面落了下来。
一个个愣着,都傻了眼。
难道李敏是谋杀犯?是谁派来刺杀大皇子的人?
要是真的话,李敏太猛了!当着所有人的面刺杀大皇子!
“不可能!”朱琪第一个醒过神来,一个咕噜从地上爬起,这会儿不畏畏缩缩了,直接冲进了屋里看究竟。
九爷十爷听到他这句话,也觉得当众谋杀这个念头太疯狂了,李敏不像这种人。而且,不说李敏,护国公府、尚书府,都与大皇子无冤无仇。
屋里的太监宫女们惊怕地互相抱住,哭成一团。却没人敢上前拦住李敏。李大夫拿刀的样子太猛了,可以把所有人都吓住了。
马维已经被吓到半句声音都出不来。再望到自己主子脸上。
原来在李敏挥刀向大皇子胸前刺下去时,朱璃察觉之际来不及,只能来得及把手掌扼住在她手腕上。
“你——?!”那一刻,朱璃额头青筋暴跳,要大发雷霆。
他是让她来救人的,结果,她来杀人?
不可置信的目光,旋转在她素净的脸蛋上。她这刀要是真是想谋害大皇子,真够狠毒的,是把他三爷一块拉下水了。
“等等,三哥!”朱琪大叫一声。
他那只捏在她手腕上的掌心刚要发力把她手骨捏断。
在他们面前的大皇子,忽然间呼出了口气,本来像脱缰的奔马一样不受控制的呼吸逐渐地平静了下来。眼看,那口气,是给挽回到了阳间。
“大少奶奶!”兰燕直瞪着朱璃抓李敏手腕的那只手。
朱璃眉间上轻皱了下。
马维持刀护在主子面前,对着兰燕道:“隶王妃必须解释自己不是谋杀!”
神经病。这个三爷和他奴才都是瞎了眼的,看着病人都缓过气来还问她是不是杀人。
李敏轻咳一声:“去弄碗糖水,过来给大皇子喝下。”说罢,回头看着那个一样惊呆了眼神仍旧在屋角畏首畏脚的刘御医:“过来。”
刘御医连爬带滚,来到她面前,抬头,用看神一样的目光看着她。
不知道她刺的这刀怎么把大皇子救过来的。
“我需要一些东西,来维持他通气,他这是气体进入肺部以后,出不了,只能吸进去,结果肺部萎缩。需要把气体排出去,你明白我的话吗?”
刘御医用心用力地记着她说的每个字,直点头,等李敏说要什么,他马上去准备什么。
兰燕和马维还在对峙着。朱琪和九爷、十爷一并排列,等着结果。
李敏刺进大皇子胸部的那把尖刀,是在大皇子的胸前划出了个小口子,但是,很容易被血气堵住,必须维持条气道排气。因此,按照李敏吩咐的,在徐掌柜带着帮李敏打造好的东西火速进宫之前,用的那个中间中空的竹签,插进这个口里给大皇子维持排气。
见到她并没有把刀子再往大皇子胸口里刺,由此可见,她并没有谋害人之心。
朱璃松开了她手腕上的手。
可是,那鲜红的指印,清楚无比地刻在了她雪白的皓腕上。
朱璃征了,好像不敢相信刚刚自己用那样大的力气抓她,或许他没有用那样大的力气,但是她其实不过是个弱女子,一点点的力气,都足以折断她这只细小的手腕。
指导刘御医接下去怎么做,李敏一开始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某人松开了自己的手腕,直到自己手里握着的刀无力地落到了地上时,才知道自己的手腕还是倒霉的被某人弄折了。
砰!
掉在地上的尖刀,发出清脆的一声,在这个好像刚上演过生死大战的屋里,是那样响,让人心惊胆颤。
朱璃感觉自己胸口上一震,上下震动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哗啦啦,崩塌了。他耳畔仿佛响起了那天她摔烂了凌波烟云,绝世好玉粉身碎骨在哀嚎的声响。
马维看着自己主子脸上晃白,诧异地叫了句:“三爷——”
朱璃没有转过头,伸出的手想再上前抓她。兰燕机不可失,插入到他们中间,冲他瞪着眼直骂:“三爷,你良心是被狗吃了!我们王妃救人,结果你竟然狼心狗肺折断我们王妃的手!你不是人!”
“你——”马维火气很冲,眼看朱璃自己都自责了,“三爷只是秉公办事,看着隶王妃不知为何拿刀刺向大皇子,不得已阻止而已,情非得已,换做是他人,看见自己兄弟被刺杀不得也是这个反应。三爷是哪儿错了?要说错是你主子的错。隶王妃如果提前告诉三爷这是救人的话,三爷哪会——”
“可笑!”兰燕当面一口痰要吐到他们这对愚蠢的主仆脸上,“我们王妃本来是不想插手这个事的。你们倒是说说,我们王妃没事干嘛多管闲事!还不是因为你们三爷强拉着我们王妃过来!你们现在倒好了,做错了事,还把责任都推到我们王妃身上!我们王妃救了人,就因为救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
朱璃胸口处像是被什么重重一击,几乎卒倒。
十一爷九爷十爷根本没有插上一句嘴的功夫。或多或少,他们或许是听说过朱璃的眼睛当年是谁治好的。
马维为了自己主子想再上前说话时,被朱璃猛的一喝:“回去!”
“三爷?!”马维回头,那目光里充满了不可置信。
“这事儿是本王的错,全是本王的错。”朱璃说。
四周的人可以听到他声音里有一丝颤抖,不止如此,看他脸色,竟然此刻比那命在阎府门口徘徊的大皇子更白上几分的模样。
他此时此刻是痛彻心扉,不由自主的,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什么要给绞碎了,疼的,他恨不得把自己一刀杀了。
“三,三爷——”马维低沉下去的声音像是哭泣,为自己主子此刻难受的心情,收起刀,默默地退到朱璃身后。
这时候,门口传来一群慌乱的脚步声。
迟迟没有能请过来的太医院的人,可能听到风声说李敏把大皇子从鬼门关救回来,鲁仲阳带了一群人方才敢现身。结果,在门口,遇到骑着快马来到的朱隶。
“大哥!”记得李敏的吩咐守在福禄宫门口的朱理,紧张地走上前。
朱隶翻身下马,把马鞭子交到自己弟弟手里,嘱咐:“骑着我的马先回去。”
“可是——”朱理神情不定,很是犹豫,福禄宫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大皇子像是病情好转了,可是李敏没有出来。
“送二少爷回去。”朱隶曼声,不容违抗的命令对着底下人说。
伏燕拉住马,让朱理上马。
大皇子院子里的人,在听到朱隶突然杀到时,屋里一片惊乱。
马维把自己整个身子护在了朱璃面前,请求着:“三爷,你快走。”
护国公府的人,只要想到朱理那会儿一鞭子抽到李莹破颜。
朱琪等人想到这点,不由和九爷、十爷一起上前劝服朱璃:“三哥,你先避一避吧。有什么事儿,都有我们在这里撑着,会向隶王解释明白的,不是三哥的错,只是意外。”
“要逃吗?!”兰燕虎视的眼睛扫视他们这群人,“有本事留在这儿!不都是承认是自己的错了吗?留下来啊?怎么,没敢在我们主子面前亲自认错吗?一群懦夫,难怪面对东胡人的时候,要是没有我们主子,这个京师早就被东胡人夷为平地,你们还能在这里享受荣华富贵,醉生梦死,离——”
“兰燕!”李敏猛然出一句声。
兰燕刹住了口舌。
哪怕再做错事儿,毕竟都是皇子,万历爷的儿子,大明王朝现在是万历爷的。
屋内的骚乱声,根本抵挡不住外面进来的人。朱隶没有拜见太后,直接进了大皇子的院落,因为,他本来就是听到风声以后,感觉到事态不妙,带了徐掌柜到宫里驰援的。
和朱理说的一样,他们没有想到大皇子突然病情急转直下,李敏不得中途改变计划现身。
那些院子里的太监宫女们,见到护国公出现时,只觉得迎面吹来一股煞风,让人从头到脚凉了心气。哆哆嗦嗦,跪在地上,一片乌鸦鸦的头顶,没有一个敢站着的。
朱隶视而不见,擦过院子中,径直迈过了门槛,犹如势不可挡的一支箭。
屋里的人只觉背后一阵冷风刮来。九爷十爷脊梁骨上直接打了个哆嗦。
朱琪缩了缩脖子,往后一看,真是理儿的兄长来了,马上跳到了一边,望了几眼,却没有见到朱理。
“奴才叩见王爷!”屋里的那些奴才们,一样是瞬间扑通膝盖跪地,跪了满地。
九爷十爷哆嗦地躲到了马维后面,刚才信誓旦旦说想去三爷挡驾的话,都不知道丢到哪儿去了。
马维看这个情况,立马先冲上前,在朱隶面前跪下,抢在兰燕告状之前说:“请王爷恕罪!都是奴才的错,奴才只是心急,以为隶王妃是想——”
“是想什么?”朱隶雪亮的黑眸,蓦然一闪,眸子里铺天盖地的气势,让马维瞬间都洗不到气进去。
马维突然哑了声音,是被眼前这个被传说为魔王的男人压着。
朱隶再迈前一步。
兰燕哭着跪倒:“是奴婢护主不力,让大少奶奶——”
此话没完,左面刮来的一道疾风,忽然闪到兰燕身上。众人都看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时,兰燕直飞了出去三尺远,重重摔在地上,口角溢出一丝血。
后面尾随上来的伏燕看见自己师妹受罚,一句声音都没有出来。
看着的人,九爷十爷抖得犹如大雨倾盆下面的落汤鸡,瑟瑟发抖,面色苍白。那些跪着的宫女们,有些已经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护国公把自己的人,都惩的这样厉害,何况其他人?
想都不敢想。马维步步后退,意图给朱璃挡一挡。
朱隶的眼,扫过马维那一脸铁色,再望到朱璃脸上,明显是怎么回事,一看分明。
“隶王。”接到朱隶的眼神,朱璃眸子一凌,站了出来,“都是本王的过错,请隶王不要牵累到无辜的人身上。”
“你的错?”
“是,是本王鬼迷心窍了,竟然怀疑起隶王妃是刺客,结果铸成了大错。”
那头,鲁仲阳见屋里风声有些平静,踏进屋里,听到这话儿,老狐狸的眼睛一下子锐利地锁到李敏手上:“骨折了,还是脱臼了?”
这只老狐狸,现在想打什么主意了?该出现的时候躲着不出现,然后,瞄准时机出来捡漏。
李敏淡淡地说:“可能是脱臼而已。三爷不需要想太多了,骨头可能没折。”
鲁仲阳抚着花白的胡茬儿说:“老夫这个给人复位的功夫,虽然多年没练,但是还记得——不然,太医院里的骨科大夫也是——”
“不用了。”朱隶三个字斩断老狐狸的话。
鲁仲阳说到半截洋洋得意的话被人打断,多少有些不甘心,道:“隶王,太医院在骨科这方面——”
“护国公府里有府医,由于护国公府的人,长年累月在边疆打仗,对伤科积累有经验,治疗王妃这个脱臼,大可不必劳烦到太医院。”
那口气,不想劳烦太医院这尊大佛,明显护国公这个气,对的太医院也有几分。
鲁仲阳一怔,随而闭上嘴巴,默默带着人退到边上去。
今日,貌似是他们把事情做的过分了。如果他们早点来,或许可以阻止朱璃动手伤及李敏。
朱隶走过去,既然知道她是手受伤了,自然是小心地执起她那只受伤的手想查看。李敏捂着其实不太想让他看,总觉得太丢人了。
“疼吗?”朱隶问。
脱臼的话,倒也不是很疼。
李敏又不是一点点疼痛喊哭喊痛的人,摇摇头。
那一刻,他在她头顶上的叹息声,像是带足了无奈和怜惜。怕累及她的手,在她头发上轻轻偎了偎。
眼前的两个人贴的那样近,谁都知道他们这两人是夫妻了。朱璃的声音横生生地插了进来:“此事的责任在本王身上,请隶王怪罪。”
“要本王向皇上追究三爷的责任吗?”朱隶曼声。
马维上前:“奴才愿意为三爷代罪。”
“追责的话,本王已经惩治过了。倒是王妃这只手,既然都折了,想再给人治病,也就没有法子了。不如三爷,您把这话转告给太后和皇上,既然是三爷把本王王妃的手弄折了,这个告诉皇上太后的人,只能是三爷了。”
马维脸色一变。
这句话比朱隶直接到皇上面前告状更惨。这是要朱璃自己负荆请罪。
以后,皇宫里谁生病受伤了,要请李敏请不到,全都是三爷的罪过了。
朱璃冰玉的脸上看不出任何一丝表情。
“怎么?三爷不愿意?”
“本王并不顾虑亲自向皇上和太后禀明此事,承担罪过。”朱璃抬头,那双眸子含着的光澜,却是落到被自己抓到脱臼了的李敏的手,“本王只恳请一件事,隶王妃的手治的如何,需要本王相助的地方,都请隶王告诉本王一声。”
朱隶对他这话没有回答。
右手小心穿过李敏腋窝底下,两只手将人抱了起来。李敏为此受到一个惊吓,脸朝他怀里不知所措闪了一下,瞬间无奈了:她这个伤的不过是手,他抱她做什么,她又不是脚不能走了。
被他抱着,是所向无敌,一路直穿过院子,抵达宫口。护国公府的马车在门前等着了。
这是太后的宫殿,太后使来的姑姑立在宫门前,看见朱隶抱着人出来,看着眼里是一惊,貌似才刚听说消息,现在眼见为实,知道李敏真的受伤了,不得不退了下去。
看来太后本还想把她留在福禄宫里的。
护国公府的马车,一路出宫,没人阻拦。
消息,传到了玉清宫,太子宫,春秀宫,皇宫里,朝廷内外都知道这事儿了。
护国公府里,在接到朱隶让人从宫里传回来的消息以后,公孙良生准备好疗伤的药物和器具在书房里等着。
许飞云从自己呆着的小院落走过来,进到书房,问:“哪儿受伤了?”
“手。”
“严重吗?”
公孙良生没有想到,这位性情在江湖里算是十分古怪的许大侠,竟然会主动关心起李敏。
“具体要等王爷把王妃带回来,查看过伤情才知道。”公孙良生说。
许飞云随手从怀里掏出一瓶白瓷的小瓶子,道:“用雪峰上的千年雪莲做出来的药,可能对王妃的伤有点用处。”
公孙良生迟疑了半刻,才伸手接过他手里的药,看他没有意思要走,不由又有些疑问的样子。
徐氏药堂里的动静更大了,徐掌柜留在大皇子的院子里帮李敏告诉太医怎么拿李敏打造出来的东西给大皇子治病。所以,知道李敏手腕脱臼的徐掌柜,让人通知自己药堂里的伙计,火速送些最好的金创药材到护国公府。
小李子亲自带了药材赶赴护国公府,路上偶遇普济局的人。
也不知道其中有没有八爷掺和,普济局的人,称是接到风声李敏伤了手,特意送来慰问的药材,为普济局里自己创制的伤科良药。
李大夫的手这一伤,可大可小。那些平常妒忌心强的大夫们,反倒是忘了幸灾乐祸了,个个脑子里转的倒是,以后,如果想找个人帮自己挡驾,上哪儿去找了,除了李敏这样的举世名医,谁有这个本事。
完了完了。
变成都巴不得李敏的手快点好了。
李敏在被丈夫一路抱进护国公府的书房,沿途看到念夏等人吓到快哭了的脸,反而真是快吐血了。
瞧老公这个大惊小怪,把所有人给吓的,没病都得被吓出病。
在书房里等待的公孙良生和许飞云都被吓到,真以为她受了多重的伤进来。
公孙良生赶紧说:“让王妃到榻上躺着。”
“不用!”李敏忍无可忍了,对抱着自己的老公瞪了一眼:够了没有?
朱隶悻悻然,将她放在了椅子里。
李敏活动活动一路被他抱下来有些僵硬的两腿,对目瞪口呆的公孙良生说:“麻烦公孙先生了,本妃想着应该只是脱臼,你查查看。”
听她这声音,冷静到宛若自己还是那个给人看病的大夫,不是受伤的人。
朱隶皱了皱眉宇,负手在旁徘徊,免得一开口要说她。本来因她这个伤,他心头都悬了一半。
公孙良生听明白了李敏的话后,表情严肃,拿起她的手仔细查看。摸着骨头,确定了以后,公孙良生却是转头对朱隶说:“王爷,是脱臼。复位的话,怕是有些疼。”
不是普通的疼。这点朱隶清楚。他自己就曾经受过骨头脱臼被骨科大夫抓着将骨头抓复位的痛苦。
朱隶快速回转身,坐到她身边,一手搂住她腰,一只手轻轻把她脑袋按在自己胸前,声音在她耳畔轻声地吹着:“如果疼,就咬我。”
【117】麻烦不麻烦肯定不麻烦
李敏转回头,直射到他脸上,唇形微弯,既无奈又觉得好笑。她李大夫难道会连脱臼复位的疼这一点东西都不懂?
“王爷,你这是——”
话没完,忽然间,脱臼的右手腕传来咔的一声,痛楚不偏不倚直中她舌尖,让她哑了声音。
“疼吧?”他白皙修长的美好指尖在她轻俏的鼻头上一点。
李敏这会儿突然的结巴,倒不是由于这避免不了的一道痛楚,而是,明显自己中了这两个人的圈套。
他故意引开她注意力,同时,公孙良生一口气抓住她脱臼的手腕用力一掰,把她手腕复位了。
这种小小的伎俩,居然把她李大夫成功骗到了。李敏感到一丝狼狈。这种伎俩她一直用在别人身上,屡试不爽,结果,没想到终有一天,被人用在她身上了。
必须说这个男人了解她,要论是其它方式和话,真难以让她上当。但是,偏偏知道她是这样一个脾气,一句话已经成功把她骗到手了。
李敏心头不知吹过一阵什么样的风。抬头望过去,公孙良生拿着消毒过的白布条,上面覆了些草药,包在她受伤的右手腕上,冰凉的药草贴着她皮肤,发出沁脾的药香。痛楚只在复位那一瞬间,之后,明显好了许多。这些她都知道。
只看着他们两个之间互相交流眼神,眼眸里都微含笑意,不知道是不是自信她一定会上当。
李敏像是挺无奈地要在嘴角上挂上一抹叹息时,不经意扫到了屋里原来还有一个人。
那男子手指上捉着支通体晶莹剔透天下无双的白玉箫。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绸缎一样的黑发用条青丝随意扎着,垂落在竹布青袍上,那等的恣意潇洒,妖媚的双瞳带了几分打量悠悠地看着她。
这样举世无双的男子,只要看过一眼绝对不会忘记,是兰燕的那位师傅许大侠。
接到她射来的目光,许飞云忽然一粟,收起了些恣意的神情。感觉离这么近,不比上次那么远,更能清楚地看到她眼中的那抹睿智,好比天上最美的那颗星辰,焕发着悠远神秘的光彩。让人不由自主地从心里先打起了好几分警惕。
把她的手腕包扎好以后,公孙良生拿了条长一点的布条,绑成了条圆圈,可以把受伤的手腕挂在她脖子上,说:“伤筋动骨,没有两三个月,是很难完全养好的。这点东西,不需要臣给王妃说了。”
李敏无话,因为知道公孙说的话是没错。
见到她默默无言,某人貌似有些高兴,朱隶搂着她腰,对底下的人说:“王妃伤了手,以后,谁想再让王妃过去治病,这也是无能为力的事了。”
瞧她每天为了其他人奔波,虽然知道是她的事业,可他看着是为她感到辛苦。伤了手,正好,名正言顺可以休息了。
李大夫暂且竖起了歇业的牌子,消息立马从护国公府传了出来。
皇宫里的人,自从知道李敏受伤的消息以后,想高兴的人,似乎都必须掂量上好几分的样子。
朱璃按照与朱隶的约定,马维、九爷、十爷都拦不住他,他一个人径直前往玉清宫,向皇帝禀明事情经过。
皇帝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之前已经有听说大皇子病重的消息,朱璃进门的时候,只见万历爷桌上摆放的折子早已堆放到了一边。万历爷像是没有什么闲心办公,不知道在思摸什么。
朱璃进门,九爷十爷和马维,都只能站在屋外人心惶惶地等着。
等朱璃向皇帝跪下,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地讲述了一遍,然后,磕头,请皇帝降罪。
万历爷那束雪亮的目光落在三儿子头顶上,仿佛是注目在朱璃发髻上那支好像三珠并立的玉簪。这个儿子,想当年,一直都不比大皇子差,比起性格懦弱办事有些不落力的太子当然是胜之。
“和尚书府三小姐的婚事,筹办到如何了?”万历爷缓缓开了口。
那话,与大皇子病危,与他对护国公府王妃犯下的大错毫无关系。完全是毫无关系的另一个话题被皇帝突然提了起来,饶是朱璃,都忽然有些懵。甚至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莫非皇帝真的是老糊涂了,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回皇上。”朱璃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说的话,“臣刚从太后的福禄宫里过来。”
“朕都知道。不是说大皇子转危为安了吗?太医院的鲁大人率了众太医在那儿给大皇子会诊。朕信得过他们。也知道,你是关心兄长,在兄弟之中,为人一直都是最耿直,最讲义气的。”
难得万历爷突然吐出这样一句话,给世人对他这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三爷安上了完全相反的称号,算是澄清了他朱璃其实不是个毫无人情人意的一个人。
张公公在旁伫立着,听着这话不免眼眶都一热。皇帝是什么都看在眼里的。不然,在外人这样说着朱璃的时候,万历爷何必一再把重要的公事都交给朱璃去办。
奴才听着都如此感动,何况朱璃。朱璃突然胸口上的热乎,都不知道如何形容才好。这大概是身为父亲的万历爷,至今对他说过的最仁慈的一句话了。
“儿臣,儿臣有许多事没有做好,辜负了皇上的期许——”朱璃努力压着喉咙里的那丝哽咽说。
“起来吧。”万历爷柔声道,“张公公给搬张椅子坐。”
“哎——”张公公一声答应,去搬椅子。
这个时候,门口传来一声:太子到。
朱铭像是风风火火,匆匆忙忙,鲁莽地闯进了皇帝的屋里,看到屋里站着的朱璃,立马撩起太子黄袍向皇帝跪了下去:“儿臣恳请父皇饶了三弟。儿臣胆敢以自己人头担保,三弟绝对不是那种人。”
“什么人?”万历爷小眼珠子里忽然闪了闪光,问。
“三弟对隶王妃绝对是清清白白的,虽然以前两人之间似乎有婚约传言,但现在隶王妃已经是隶王的妃子,而三弟也准备迎娶尚书府的三小姐为妻。两人早已无瓜无葛。”
“太子为何突然口出此言?”
朱铭被皇帝这话突然问到一愣,眼神没有望到当事人朱璃那儿,像是老老实实地说:“不是都说,三弟不小心折了隶王妃的手腕,有人说——”
“说什么?”
朱铭忽然身体一抖,头垂了下来,没有应声。
万历爷审视太子的头顶,漆黑的目光旋了又旋,声音缓缓说道:“朕原先以为太子是进来给人求情的——”
“回皇上,儿臣是来为三弟求情的——”
“你这话叫做求情吗?!”
砰!
万历爷大发雷霆,怒火中烧。
把那椅子搬到半截的张公公都被皇帝的怒气波及到,手一滑,椅子落到了地上,赶紧自己先跪了下去请罪。
朱璃单只脚跪地,等着和太子一块被皇帝发落。
万历爷的目光,扫视过他们两人头顶,尤其在太子有些颤抖的太子冠上停驻了会儿。太子脸上发白,像是快要一头晕过去的节奏,好像还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事。
“谁让你来的?”万历爷问。
朱铭咬紧嘴唇,摇摇头,一口咬定:“儿臣是听说三弟被父皇召唤,心里焦急如焚。”
“你担心自己弟弟,从小与你感情甚笃的弟弟,本无异议。可是,听听你自己说的什么混帐话!哪怕是你自己听人家说的,难道连他人的胡言蜚语,是真是假自己脑袋都糊涂了,都分不清了吗?说到朕面前来,是要朕以为太子这是趁火打劫,准备陷害自己的弟弟吗?”
“不,父皇,儿臣与三弟的感情,绝对不是他人胡言乱语可以陷害的——”
“你既然深知这点,为何进屋之前不先好好想想你要说的话?!”万历爷说到这里,手指捂着胸口。
张公公赶忙走上前去帮皇帝抚着背顺气,哆哆嗦嗦地劝着:“皇上,息怒,保重龙体——”
朱璃嘴唇微张,抬头看着皇帝即自己父亲那两鬓苍白的头发,想开口,又隐忍了下去。
皇帝指到了太子的头顶上,好一阵子,方才能吐出话说:“你是朕的太子,你是要继承皇位的人,朕一直对你淳淳教导的话,你哪能当成耳边风?哪个人都可以,唯独你不可以,你难道到现在都不懂朕的一片苦心吗?”
万历爷的话,像是钻过了窗缝儿,传到了屋外站着的其他皇子耳朵里。
刚才听见屋内好像摔烂东西的声音时,九爷和十爷都已经站在秋风里发抖了。九爷瑟瑟地抱着自己胳膊,不敢肯定,自己有没有听错话,问:“父皇饶了三哥没有?”
十爷摇了摇头,和他一块儿在寒风里打了个哆嗦,反问:“你怎么不问,父皇是不是对太子生气了?”
要他们说,本来,太子冲进屋里,他们真的和万历爷一样满抱希望。但是,很快,他们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太子冲进去的时间,时机抓的太准了。
之前,他们两个为了阻止朱璃,一路与朱璃扯拉着,都耽误了不少时间。东宫不可能消息知道的这么慢。
现在,他们只觉得太子貌似蠢了点。
九爷抹了把鼻孔:“不知道十一弟找到八哥没有?”
“八哥不会来的,八哥不是太子。你想想,八哥之前都先走了。”
他们当时还想,朱济与他们突然分别,是不是知道朱璃上哪儿去找朱璃了,所以都傻傻在福禄宫门口徘徊。哪里知道,朱济或许早察觉到事情八成会变成这样,先回自己王府避祸去了。要是说朱济没有提醒他们,倒也不是。
那时候,朱济是以为他们自己也都回府了。
“八哥唯独算漏了一点,没想到三哥狠心到折断了隶王妃的手腕。”九爷再抽了抽鼻子说。
十爷撅了撅嘴巴:“三哥自作自受的事儿,今儿不是第一次了。”
“是,自从跟着太子开始。”九爷摇头晃脑地说。
跟着太子,为太子做牛做马,到了今天,当着万历爷的面,连万历爷都痛斥起太子对他朱璃的无情无义。
换做是其他人,早对太子心灰意冷了,连仇恨都可以萌芽了。
朱璃却只是和太子一块跪着,半句话都没有出声。只等万历爷那个气慢慢先消了下去。
“都退下吧。”万历爷乏了,挥了挥手。
太子跪着不敢动。
万历爷瞪了眼太子。朱铭才抬起袖管抹了抹脸上泪水的样子,磕头说:“儿臣让父皇失望,都是儿臣的罪过,儿臣自当反悔——”
“你能谨记朕今日说的话,时刻放在心里,朕也就心满意足了。”
这是万历爷说的最后一句话。
朱璃陪太子退出万历爷屋子的时候,只看院子里,九爷和十爷都不知踪影了。
太子出了皇帝的屋子后,两条腿像面条似的,站都站不稳。太子身边的小太监,连忙跑上来搀扶太子。朱璃把宫前马维给自己备好的轿子先让给太子坐上走。太子坐上轿子前,回头,看了看他,欲言又止的表情。
朱璃一句话都没有对他说。
太子叹声气,放下轿帘。轿子朝太子宫走去了。
“三爷。”马维牵着朱璃的马儿过来,瞅准时机问了句,话声里满是担忧。虽然,主子是平安无事从皇帝的屋子里出来了,可是,哪知道皇帝对朱璃说了什么,眼看太子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都能把人吓死。
朱璃的眼角,锐利地扫过在皇帝宫门前把守的带刀侍卫,让马维靠近到自己面前,轻声问:“太子入玉清宫的时候,是不是没有人阻拦?”
马维先是一惊,一时还没意会到他话里的意思,仔细回想:“好像是的——”
这分明是不合常理的。哪怕是太子,都不可能随意踏入皇帝的宫殿,必须先被宫门的侍卫拦住,问明来访原因,禀明上访皇帝事项,经得里面皇帝的同意,才能进去。尤其是,皇帝里面还在办事。
太子,更不可能是强闯皇帝的宫殿。
“难道,皇上他——”马维想明白了主子话里的含义之后,额头冒出了把冷汗。
皇帝这是猜到太子会来,故意放太子自投罗网。这样岂不是说,皇帝有意离间他们兄弟俩。希望他老三,不要太沾太子的边。
都说大皇子一回来,东宫这边肯定要出事了。没想到,真的是,皇帝是有意动摇东宫的位置。
“三爷。”马维进言,既然皇帝都放开这个风声了,不如趁机,离太子远一些,明哲保身要紧。
朱璃没有说话。
“三爷?”
“走吧。”
朱璃向前走了两步。马维貌似听见他嘴里像是在念叨:不知她的手怎么样了?
皇后的春秀宫里,孙氏得知太子慌慌张张跑到皇帝的玉清宫被皇帝刚好骂了一顿时,手里拿的茶盅啪啦一声在地上摔到粉碎。
“娘娘——”姑姑和宫女们扑通跪下。
孙氏稳了稳神,厉声问:“谁怂恿太子到玉清宫的?”
“据闻是太子宫里,太子身边的人——”
也是,除了太子身边的太子太傅,太子的老师,能有谁有这个本事?
孙氏胸头一股气忿忿不平。太子的老师不是皇帝指定的吗?现在可好,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全都变成太子指使的。
“你到太子宫帮本宫传个话儿,让太子妃过来春秀宫一趟。”孙氏指使姑姑。
姑姑点头。
没多久,太子妃坐着轿子到了春秀宫,下了轿子,脸上带了些匆忙的神色,进到婆婆屋里,鞠躬行了礼,坐到皇后旁边的位子上,眉梢上挂起了一丝忧愁:“皇上没有说什么。但是——”
“太子现在是自己闭门思过吗?”孙氏拂了拂茶盖,像是神情淡定。
“是。”太子妃答。
“这样,既然皇上都关心起三爷的婚事。你代替本宫,到静妃的宫里去做一做,务必找些能帮上忙的地方。”
太子妃立马起身,答:“臣妾这就过去静妃娘娘那儿问问。”
“对了。路过淑贵妃的景阳宫门前,替本宫也向淑贵妃问声好。请淑贵妃有空到春秀宫,不是请安,是和本宫看看花草喝喝茶。”
“臣妾都知道了,皇后娘娘。”
太子妃这样,在春秀宫坐了一阵,然后,坐上轿子,刻意饶了点远路,经过景阳宫门口,想先把皇后的话传给淑贵妃。
这样一会儿功夫,没想到的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宫里传出了命案。
刘嫔落井了。
宫里的噩耗,在传到护国公府的时候,李敏由于是正手受伤,吃饭不方便,左手拿着勺,艰难地舀着碗里的粥。
旁边伸来一只手,直接拿过她手里的勺子,舀了一口粥之后,放到她唇边。
李敏低头:“王爷,妾身又不是两只手都残废了。”
“我是怕你粥冷了。”
“不会。”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勺子塞进她门牙缝里,严肃的眼神对着她像是在说:本王亲自服侍你,你还能不高兴?
朱理见到这个状况,直接抱着自己的那盘炒饭,跑到屋外走廊里吃了。
匆匆进来的伏燕,在擦过朱理身边时,听见朱理小声问了一句:“兰燕好些没有?”
“回主子。兰燕她很好。”伏燕冷酷地说。
朱理抬头扫了他一下,看他脸色冰冰冷冷的,不知情的人,可能以为伏燕这是因为朱隶打了兰燕所以生气。其实不是的,伏燕意思是朱理不该问这个话。朱理为此缩了缩脖子。
兰燕受罚是肯定的,不管怎样,既然身负保护主子的责任,无论是什么条件,什么情况,都必须担起这个责任。没有保护好主子,必然受罚。
有奖有惩,是护国公府铁的原则。每个人各司其职,不因为是主子奴才,只因为自己的工作有没有做到位。
因此,不是朱理,是李敏,在知道护国公府这样铁的原则以后,都不敢为兰燕求一句情。护国公府倘若不是律条严明造就这样一支铁的军队,在沙场上所向无敌,让敌人闻风丧胆的神话,随时可能如泡沫一样消失。
李敏对于这样一个地方,其实心里是抱了钦佩和喜欢的。人情不是不可以讲,但是论到工作,公私分明,还是必要的。
伏燕进了屋里,抱拳:“王爷,王妃。”
朱隶只得暂且歇下手里的勺子,问:“什么事?”
“宫里貌似传出一个不好的传言,说是被发落到霄情苑里的刘嫔,自己跳井身亡了。时间,刚好发生在王妃去霄情苑探过刘嫔之后——”
伏燕说到这儿,不敢对上李敏的眼睛。
朱隶蓦然沉了脸,眼角那抹余光,一抹担心落到她脸上。
李敏的脸上似乎没有情绪浮动,只有很冷很冷的声音问:“此事是真是假?刘嫔的尸首呢?”
“尸体理应是送到了宗人府处理。毕竟这事儿属于皇宫里自己发生的事儿。”
李敏顿了下,低声:“长春宫里得知消息了吗?”
“宫里消息传的,应该比宫外快。”
十九爷年纪那样小,如果知道自己生母是死了的话,实在是残忍到让人难以想象。
怎么会?
刘嫔怎么会突然自己想不开跳井自杀?
“宫里都在传,刘嫔是被之前的肖妃上身了,被肖妃的魂拉着落下井口,不幸身亡的。现在,皇宫里似乎在准备在霄情苑作法事驱鬼。”
“胡说八道!”李敏一声顿喝,左手拍到了桌上。
生平最恨装模作鬼的东西,现在,人都被害死了,居然还想把罪用鬼神来掩盖!
那只掌心,轻轻按在她有些微颤的肩头上,朱隶回头,曼声问:“娘娘死的时候,有谁在娘娘身边?”
“刘嫔身边,向来只有一个老嬷嬷在服侍着。那个老嬷嬷,如今被抓到宗人府里,肯定是——”
不用说,肯定是快被折磨死了。
那个老嬷嬷李敏是知道的,是刘嫔身边唯一忠心耿耿的家仆了。说这个老嬷嬷害死刘嫔的话,李敏一万个不相信。
伏燕见到朱隶挥手,先退了出去,两只手拉拢屋门。
屋里,只余他们夫妻俩。
朱隶起身,在屋里慢慢地走了两圈,然后,坐在她身边,把她一搂,说:“不要轻易气坏了身子,不要忘了你现在手还伤着。”
“我知道。我只是想着,如果,我不去霄情苑——”
指头,按住她张开的嘴唇,他深沉的眼,以一种不容分说的表情看着她:“不是你错的事,不要怪到自己头上。你要知道,自责,没有任何好处,不过是给对方机会。”
不得不承认,在战场上存活下来的男人是不一样。可能,他经历过的太多了,在战场上,在腥风血雨中,身边的同伴,或许一瞬间因为箭雨倒下一大片。而他能做的事,只能是往前走。
心里顿时安定了不少,李敏琢磨着:“会是谁干的?”
“你昨天找她,是因为你母亲的那本秘籍吗?”朱隶问。
“我只是问她,知道不知道我母亲入宫的事。看她表情,我觉得她是知道的。”李敏回想着那一幕,刘嫔听到她说出徐娘子三个字时,脸上不由控制闪过的那抹惊恐。
为什么,刘嫔在听到她母亲的名字时,会像看到了世界末日那样可怕。
刘嫔那时候,微微哆嗦张开的唇,是想和她说什么。
“太奇怪了。”李敏感觉很不可思议地摇着头,“我神怀医术入宫,查询我母亲死亡的真相。这些皇宫里的人,如果我不问起我母亲这件事,好像都忘记了我是徐氏的女儿。不如是说,她们本以为,我是绝对不会追究起这件事的,为什么?”
朱隶安静的,只听着她说。
“而且,像刘嫔,怎么会知道我母亲的事?我本以为,她可能住在静妃的宫边,或许能听见什么风声,不过是知道我母亲给静妃治过病而已。结果,不止如此吗?所以,她惨遭杀身之祸。”
刘嫔死了,更足以证明刘嫔知道的事情,绝对不仅仅是徐氏给静妃和三皇子看过病。
“所以说这都不是你的错。”生怕她无意之间,又把自己绕进去了,朱隶捉住她没有受伤的左手,轻轻地握紧,“要说的话,说不定,她有被牵涉到你母亲案子其中的可能。”
知道他这句话是没有错的,道不定刘嫔是杀害她母亲凶手之一。即便不是,刘嫔知道凶手是谁,有包庇罪犯的罪过。如此想来,刘嫔这个死,像是赎罪,其实,罪也是该死的。
李敏眼神里一动,于心而论,实话实说,对于皇宫里的人,每一个,她都不会有特别的感情。原因很简单,皇宫里没有一个是可以信得过的。
对于身边这个男人,她可以信多少呢?
头靠着身旁这个结实的肩膀,李敏闭上眼。
朱隶低头,能看见她那张素颜,那样的美,那样的令人恻怜,在她额头轻轻印上一个亲吻。
“王爷。”
“嗯。”
“你真不纳妾吗?”
朱隶眼神里顿时掠过一抹寒意:“谁又和你说什么话了?”
“不纳妾,可是,以妾身看,皇后和皇上感情不也一般般?”
“皇上六宫美人如云,不像本王,一心一意只对一个人好,心思单纯了,活的,也会轻松一些。”
未料到,他居然有如此之高的感悟。李敏从他身上坐起来,眼里掠过一丝讶异:“我一直很好奇,王爷怎么会不想纳妾?不是家家户户的男子都喜欢纳妾吗?”
“不要把本王和平庸之辈相提并论!”
李敏那一瞬间,直被他这话雷翻了,投进他怀里能笑到上气接不上下气。真是没有想到,原来古人不纳妾的话,可以上升到犹如仙人的绝高境界。
伸手搂住她,怕她笑倒了,朱隶有些无可奈何的:“王妃笑够了没有?本王有那么好笑吗?”
听她咯吱咯吱笑个不停,他仿佛一个恼怒,双手把她抱起。她惊呼一声,即被他抱到房间屏风后面的榻上去了。
到了第二天,太子宫里驰出来的一辆马车,直达护国公府。
早上,老公让她乖乖在王爷府里养伤,不得出外,否则被他知道的话,会严加惩罚。李敏想着什么时候,他们两个的位置本末倒置了,平常不是她这个李大夫这样教训他比较多吗。
老公和小叔一早出门,婆婆得知她受伤以后,让喜鹊过来问候一句算是打过招呼。门口来话说是有客人来访。
李敏本想拒绝不见的,但是,在听说是小朋友自己一个人来找自己时,不免心里有些不忍。
一大早赶着来找她的人是皇太孙朱準。
为什么是小朋友一个人来?因为太子闭门思过,不准出宫。太子的两个侧妃,都是躲在自己宫里意图保住自己这条小命。而且,皇太孙这次来,不是为了太子,而是为了自己母亲。
这时候,李敏才知道。太子妃被送去宗人府问话了。
老嬷嬷在宗人府招供,说是刘嫔失踪的时候,刚好自己在冷宫门前洒水扫地,偶然遇到太子妃的轿子,可能是不小心自己把水洒到了太子妃的轿子前,结果,太子妃的人很生气,抓住她磕头道歉,还说要把刘嫔拎出来一块受罚。
在那事件之后不久,听见冷宫里发出啪啦一声,刘嫔跳井身亡了。
按照这段供述,太子妃有逼死刘嫔的这个作案嫌疑。
太子自己都自身难保,怎么帮太子妃说话。无奈之际,知道太子两个侧妃这时候肯定也不可能会伸出援手帮助太子妃,朱準只能是自己亲自出马了。
这个孩子。
李敏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皇太孙,只觉得这孩子深沉得像一汪深潭,很是骇人。据说万历爷上回见到皇太孙之后十分欣赏,赞誉有加。皇太孙现在得以进入玉清宫,陪伴万历爷读书。
万历爷从这个孩子身上看到了什么?
李敏虽然猜不出皇帝的意思,可是,皇太孙只要一日讨万历爷喜欢,东宫这个位置,是不是真的坐不稳了,有的讨论。
“本宫来见隶王妃,希望隶王妃不要责怪本宫一人前来。”
看来这个孩子,也是知道自己年纪太小,做什么事,都容易被人说。
有这份自知自觉,是很好的事。
“皇太孙找本妃,是认为本妃可以帮上皇太孙什么忙吗?”李敏道,“本妃这只手,已经受了伤,怕也帮不上什么忙。”
朱準的眼睛落到她挂在脖子上的右手,愣了愣,可能是没有想到她伤的这样重。
“隶王妃。”朱準从椅子上落了下来,双手放在自己额头上,冲着李敏规规矩矩磕个脑袋。
“请起吧,皇太孙。本妃实在想不到自己能帮上皇太孙任何忙。”
“请不要这样说。如今,我母妃,能不能获救,只能寄望隶王妃了。”
“不是说刘嫔是自己跳井自尽的吗?”李敏问这话时,眼里闪过一抹利光。
“我母妃不是那种会与人吵架争执逼人死的人。倘若真是如此,太子宫中,两位侧妃又怎么能与太子妃相安无事。”朱準说。
按理这个话是没错的,那么,那天这件事究竟怎么发生的。
朱準道:“按照本宫派出去的人调查,其实,刘嫔在本宫母妃到霄情苑之前,可能已经毙命。”
这意思是说,刘嫔是被人害死以后推下井的,倘若真是如此,刘嫔身上应该有留下被人害死的痕迹。但是,仵作并没有检查到刘嫔身上此类痕迹。
有一种可能,刘嫔先落井死了,被捞上来以后,被人再次推下井,偏偏,在这个时候太子妃路过霄情苑。这里面有些问题了。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肯定是有人设计让太子妃路过时闹事。
李敏眼里幽光一闪,再望到眼前这个孩子:这个孩子,年纪如此小,已经有这样的心机了。
“本妃明白了。皇太孙缺的是,刘嫔死亡的时间。”
“是,本宫知道隶王妃是医术高明的大夫,或许,能看出仵作都看不出的东西。”
“好吧。”李敏道,“本宫反正,觉得欠十九爷一个交代。”
“王妃!”侍候在一旁的念夏等人大惊。
负责留守在府内的伏燕,更是一步上前,挡住李敏:“奴才谨遵王爷的命令,王妃今日不可以出府。”
李敏看着他们一群人草木皆兵的,当然不能说他们不对,他们都是为她着想关心她。
“本妃不会亲自去宗人府。所以——”李敏面对回朱準,虽然这个事儿,似乎对这个年纪幼小的孩子来说有些残酷,但是,既然这孩子身为皇太孙,肯定是必须与众不同,所以现在她看着这个孩子的目光里没有一点怜悯或是同情。
朱準接到她这个眼神也是一样一愣,紧接,英俊的小脸蛋瞬间变得严肃起来:“隶王妃请说,这是本宫委托的事,隶王妃需要本宫如何效力的地方,请让本宫知晓。”
“好。请皇太孙将刘嫔的尸首抬到护国公府。本妃既然不能去,只能让皇太孙做这个事了。不知道皇太孙是否会有所忌讳?”
现在,皇宫里的人,大概只要想到刘嫔在以前肖妃死亡的地方死了,都害怕的不行,不然不会传出刘嫔是被肖妃附体上身才导致死亡的传言。
“本宫不怕。”朱準小小的脸庞面露的是一抹坚决,“母妃已经深陷牢所,太子无法相救,做儿臣的,如果连自己母妃都救不了,以后,如何承担起一个男子汉的职责。”
李敏嘴角微弯,不得不说,这个孩子,虽然看起来一脸深沉令人觉得有些可怕,毕竟年纪太小心计太深不是什么好事,可是,奇怪的是,这个孩子从第一眼能入她李敏的眼。都归因于,这个孩子有一点很不像太子。
不知道是不是,这孩子由于身处的怀疑,太子看来对这个孩子也不是很喜欢,太子妃的位置身份都处于一种艰难尴尬的处境,造成朱準小小年纪必须学会察言观色和算计了。想必,万历爷看中的,也正是朱準这份沉稳,这份大气。不是哪个孩子能在朱準这个年纪,说出自己是男子汉的话来。
琢磨起来,朱準这话,没有提及自己是未来的帝王,说明其心底的谦虚与谨慎,难能可贵。
朱準尊敬地行礼以后,出门坐上马车走了。
李敏不确定,以他年纪是否能办到把刘嫔尸首送到护国公府这样的事。但是,消息却传的飞快,不会儿,尤氏知道她要把死人抬进府里了,马上把她找去问话。
婆媳之间,上次的长寿菜比赛之后,尤氏对她有所收敛,不敢再处处针对。究其原因,倒不是因为对她李敏有所改观,只是由于很怕再做错事了,被李敏嘲笑。
李敏肯定不会去嘲笑她,是尤氏自己心里想的。
“儿媳妇拜见母亲。”
“坐吧。”
尤氏的眼睛看到她吊在脖子上的手,有几分疑问。
李敏看出婆婆这是怀疑她李敏是不是在装。
“手受伤,不能外出,在府中,好好休养。”
“儿媳妇谨遵母亲教诲。”
“我听说,刚是府里来客人了。”
“是。”
“来人什么人,想拜托你什么事?”
“回母亲,来的人是皇太孙,由于太子妃被牵累去了宗人府问话,皇太孙所以到了这里来求助。”
尤氏发出一声好笑:“护国公府能帮助皇太孙什么。皇太孙去皇帝太后面前求情,不是更好?皇太孙年纪小,皇上太后肯定会有所怜悯。”
李敏沉默着,应该说,不知道怎么回答婆婆这句话。
或许婆婆的话表面上没有错,但是,朱準肯定也不会蠢到像那时候的十九爷,跑到太后面前求情,那岂不是刺激皇帝太后益发严惩太子妃。
现在当务之急是把真相调查清楚,这才是救太子妃的正道。朱準年纪虽小,可是脑子十分清楚,比大人更清楚。
尤氏见她不答话,心里焦急,直接说了:“隶儿不在,我不希望你给护国公府添麻烦。”
李敏抬眉,声音轻轻淡淡地说:“儿媳妇肯定不会给王爷添麻烦的。”
“你在做的事不就是——”
尤氏那句话没有说完时,方嬷嬷忽然急匆匆迈过门槛,在尤氏耳边神色匆忙说了句什么。尤氏脸色顿然大变,站了起来:“什么?!”
【118】是死是活
刘嫔这一死,本就有些诡异。随刘嫔身边的老嬷嬷说出与太子妃之间的过节。太子妃身边的人,则供出有人往霄情苑送过东西。难保是送东西的人趁乱把刘嫔害死的。
看来是早有人盯着锦宁宫里的动静,能准确说出珠儿到霄情苑里的事。如此一来,容妃被牵涉其中。
尤氏听到妹妹都被怀疑上了,乍一惊,跌坐到椅子里,再想想,说:“不可能。”
哪怕是怀疑她妹妹毒死刘嫔,为什么早不毒,晚不毒,偏偏在这个时候毒死人。皇帝肯定不会愚蠢到怀疑连作案动机都不足的人。
“说是,容妃娘娘早嫉恨太子妃了。”方嬷嬷说着宫里传出来的消息。
容妃与太子妃的过节,确实是有。这点尤氏都知道。那是在太子妃当年怀上皇太孙的时候那个得意,说着哪些人一辈子肚子里都不可能有孩子。那时候淑妃已经病了,在景阳宫里半死不活的。容妃正受宠,谁不知道太子妃这话是意指那会儿风头正盛的容妃。
“疯子!”尤氏反正绝对不信,“乱咬人的疯狗,只有是太子妃能教育出来的人。容妃娘娘如果嫉恨她,早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把自己关系要好的刘嫔都给害了。”
李敏在一旁不说话。
尤氏突然转回头,问起了儿媳妇:“你也是这样想的,对不对?”
“在事情查明真相之前,敏儿什么结论都不会下的。”
尤氏被她此话激到怒火,啪,拍下桌子:“你究竟是不是护国公府的人?!”
“母亲,容妃娘娘首先是皇上的人。”李敏实事求是,帮尤氏其中的关系理清楚了。
对这话,尤氏自然不敢说不是。容妃嫁给了皇帝,如果说不是皇帝的人,等于老婆背叛了老公。
“她不会杀刘嫔的。”尤氏只能重复念着这话。
倘若不是与刘嫔见过面,见到刘嫔脸上那抹惊恐,李敏或许会多少相信尤氏这句话。可是,现在她不会了。因为,连刘嫔这样的人,都可能是参与她母亲凶案的案犯之一。
那些人杀刘嫔,不过是防止进一步东窗事发,害怕刘嫔对她说漏了什么,干脆把刘嫔杀了灭口。
现在,只有先查清楚,谁杀了刘嫔。
貌似宫里面,没有轻易洗清容妃嫌疑的倾向,尤氏为此惶惶不安,却是说不出开始让朱準去求太后皇帝的话了。因为尤氏自己都不敢去为容妃求情,生怕只是在这件事上火上浇油。
“去让大少爷回来。”无奈之下,尤氏求助起自己儿子。
管家接到旨意,上来到尤氏面前回复:“大少爷今早出门时说过了,说是去的地方会远些。恐怕没有到今晚夜里,是回不来的。”
尤氏一听这话,有些傻眼。
岂不是说,儿子不在,她只能和现在留在府里的儿媳妇商量。
“算了。”尤氏一挥手,自己想法子。
李敏起身告退。
可以想见的是,为了妹妹,尤氏不敢轻易说是不让她让朱準去办的事了。
貌似皇太孙与宗人府的交涉一切畅通。到了午后,一辆马车按照约定驰到护国公府的后门。
李敏准备去和皇太孙会面时,看见自己身后突然多了个人。
伏燕对此更是瞪个眼,不知道自己师傅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一身竹布青衣,腰系玉带,几度风流几度洒脱的许大侠,拿了一把白色的折扇,在自己手里摇了摇,走上来,说:“草民只是好奇,随王妃看个新鲜。”
记得在码头的第一眼惊艳,李敏本以为这人是个宛若置身尘世之外的仙人,对现世早已看厌或是无聊,现在看来不过是和普通百姓一样喜欢凑热闹看八卦的。
拦吗?据闻这人武功盖世,并且性格古怪,她说的话不一定听,她也没有这个心思和一个武林盟主似的高手纠缠。李敏道:“许大侠随意。”
是老公邀请到护国公府里住的贵宾,基于以礼相待的原则,李敏说这话几分客气。
眸子里微眯,看着她转身而去的那份怡然与洒意,明明是个大家闺秀,大户人家深居简出的女子,却有江湖女侠的气概。许飞云嘴角勾了勾,啪,收起手指撑开的折扇,步履轻盈,宛若无声,跟随于她身后,朝后门走去。
不是因为忌讳,只是基于一种对护国公府的敬意,朱準不敢真让人把尸首运进护国公府,马车只停在了后门前。前后都有护卫照看,不让人接近。
朱準自己坐了轿子前来,小小身体走出轿帘时,额头沾上了几颗晶莹的汗珠,袖管擦一擦,对李敏道:“尸首运来了,还请隶王妃过目。”
听到这话,靠近马车的人,似乎都能闻到一股尸体之类的气味,让人胃肠内翻涌,十分不适。
在沙场上看惯了死亡的伏燕,都不禁退了一小步。毕竟不太一样。尸体从昨天到今天,快一天了,都不知道腐烂成怎么样。
李敏准备了一条脸巾,让念夏帮她绑在脸上捂住口鼻,再跳上车。未想,身边忽然伸来一只玉手,帮她掀开马车的车帘。转头一看,见是那位性情古怪的许大侠。
四周其他人,都已经退避三尺。这位许大侠,却拿着纸扇盖住口鼻而已,好像是势必要随她看个究竟满足好奇心。
这人,该有多八卦!
老公认识的人,都是世上的奇葩。像是那个公孙良生,据她表哥徐有贞说,之前也是个得罪过皇帝的人。
她老公尽收这些怪人。
李敏凝神敛气,静心下来。收回眼,在马车里再进一步,看见了被草席裹着的尸首。为了让尸体减慢腐烂,这些古人,倒是知道用冰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不过,古代没有制冰机。除了冬季,冰都是皇宫里稀有的东西,怎舍得真用很多冰来保住尸首。所以,用的冰不多,尸体过了将近一日之后,腐烂的程度依稀可见。
先是看见露出草席的那双脚,已经是膨胀出现水泡和浅绿色的尸斑。说明这个尸体的腐烂程度较快,属于急性意外身亡。可能是窒息死亡、机械损伤或是像是一开始描述案情所说的,是跳井溺水而死。
不管怎样,以现有的医学手段,没有仪器,怎么断定这个尸体确切的死亡时间,精准到几点钟的话,基本是不可能的。所以,皇太孙朱準要求她给出刘嫔在太子妃到达之前已经死亡的证据,并不容易,几乎是一个不可能的任务。
李敏举高手里的蜡烛,烛光在黑暗的马车里逐渐勾勒出了死者的那张脸。
那脸,由于经过水的浸泡,已经水肿到不成样子了。依稀,只能是辨认出刘嫔发髻上插的那支钗子,是昨天她和刘嫔见面时看到的那支,龙鱼银钗。
眉毛、鼻子、骨骼,都证明是女子没错。
把蜡烛放一边,因为单只手不方便动作,李敏好不容易从怀里拿出一支竹签,撩开了死者的口唇,查看了下死者嘴唇里面的口牙之后,眼神里微微闪了闪。
马车里面积狭窄,放了一具尸体已经难以容纳其他人。许飞云跟在她身后,是唯一随她登上马车查看尸体的人。
看着裹着草席依旧可以见到明显发胀的尸身,乃至有恶臭的味道从里头发出。许飞云作为一个大男人,都有点难忍,用扇子挥了挥,像是在拍打在草席上飞舞的几只无头苍蝇。
前面,她弯着腰,那张脸像是要凑到尸身上的动作,让他瞬间有些瞪眼。
这个女子真是胆大,要论是普通人,不是女人是男人,看到尸体都怕的要死了,哪还敢离尸首这样近。
眸子里微微眯了两下,许飞云刚要垫起脚尖,看清楚她是查看什么时。前头,她忽然放下了竹签,转回身。
一刹那,她那张秀颜,逼得他连退几步,明显是措手不及。只见他退到马车口时,忽然停住了脚。
近在咫尺,除了尸体的那股恶臭,她身上依稀飘来的药草香气儿,是让人都忍不住要移开纸扇吸上一口。
许飞云一瞬的恍惚之间,嘴唇微张,像是想说句什么。他身边,却宛如一阵风轻盈地飘过。转瞬间,她是视若无睹,像是没有看到他,直接从他身边擦过跳下了马车。
那动作,宛如一道流星,一阵,在他伸手去抓,都别想抓到的风。
他追随她余影转回身的时候,却忘了自己已经是退到了马车边上。脚踩的鞋履直接踩空,身子不由自主间跌落下马车,好在下盘够稳,没有直接坐到地上出了个大洋相。即便如此,他的徒弟伏燕,是第一次看见他慌手慌脚的模样,脸上顿然出现吃惊两个大字。
丢脸了。
接到徒儿那抹惊异的眼神,许飞云瞪一眼。手里拿的折扇刚才落下马车时落了地上,捡起时沾起些灰尘,是不免有些狼狈。再抬头望过去时,见那抹青翠的秀影淡若如风的,飘进了后门里。
马车四周的人面面相觑,看李敏这个样子,都不知道她究竟看到了什么,难以猜测李大夫在看了尸体以后难道已经有了什么样的结论。
朱準向自己身后的人交代一声之后,紧随李敏进了门里。
许飞云拿扇子拍打拍打袍子上的灰,眼角像是漫不经心望回马车里回忆自己刚才看到的。据他看到的,那个尸体都面目模糊了,他反正是看不出任何端倪,以她那双秀眸,能看出些什么,不禁让人质疑。
查看尸体这种事儿,他许飞云虽然不是仵作,不过也不是什么都不懂,至少要仔细查看下身体上有没有被人伤害过的痕迹吧。但是,她连掀开草席的动作都没有。只能说,毕竟是个女子,看到尸体之类还是会怕,会畏惧的。
想到这儿,许飞云手中的折扇合起来放在掌心的时候,却没有把眉毛松开半分。
如果说刚才李敏那串突然下马车的动作犹如狼狈而逃,还不如说是,她那秀挺的背影无论在什么时候看起来,都是那样的自信,让人捉摸不透的高深。
“师傅——”伏燕喊了他一声。
是让他离马车远一点,李敏在里面传出话来,是让人可以把尸首运走了。这更好更证实了他后面的那种猜测,她是胸有成竹,不是狼狈而逃。
脚尖垫地,许飞云越过高墙,径直飞进了院子里,是恨不得快点听听看她有什么样的高见。
屋子里,只有李敏和朱準两个人的时候。李敏手指揭起茶盖,喝了一口热茶,暖和暖和手指,再说:“这个人不是刘嫔。”
“什么?!”皇太孙朱準大吃一惊。
这孩子素来稳重过人,怕是第一次失态,叫了一声后,小脸庞顿然变的很难堪,飞起两坨红云。不得不说这孩子长的好看,只是平常那只严肃的小脸让他年纪颇为显老,现在,不一样的表情,令本来出色俊俏的小美貌熠熠生辉。
“本宫失态了。”朱準规规矩矩地在李敏面前道歉之后,退回半步,怕是冷静了下来,细声问她,“隶王妃可有证据说明这个死者不是刘嫔?”
仵作都没有办法证明的事儿,李敏怎么知道的?
“这事儿,可能还真的只有本妃知道了。”李敏没有受伤的左手手指抚摸茶盖,无奈地嘴角扬了扬。说起来她不是故弄玄虚,关于这件事,她和某个人也说过,不过怕是那个人自己都忘了。
那就是,刘嫔任自己儿子十九爷中毒的时候,心里对儿子心存了负罪感,所以,自己陪着十九爷一块吃药,早也中了朱砂的毒。只是,成年人出现的症状不比小孩子严重。要很仔细地看,才可以发现,刘嫔牙齿上和十九爷一样会出现一道中毒的线。这东西,哪怕人死了,都会留在牙齿上。
她刚才看见死者面目都不能辨清是何人时,心里很快闪现出一个念头,虽然,这个念头在此之前,她存于心里也有怀疑过,只是在没有见到尸体时,不能确定时,谨慎的话肯定是提都不提的。
结果证实,她存有的猜测是对的。刘嫔没有死。
倘若刘嫔没有死,被人救了。被什么人救了?那人为什么要让刘嫔装死?还是刘嫔自己先装死赶紧逃了。不,肯定是有人相助。因为,以刘嫔现在身处冷宫的能力,是难以找个死人来代替自己死的。
朱準的小脸庞一瞬间都宛如石沉大海一样。耳听李敏说的这样自信,刘嫔真的没有死。那么,那群人是有意陷害他母妃了?
“隶王妃以为,本宫是不是该出面,向皇上禀告死者并不是刘娘娘。”
这个孩子,心里本该是一团乱,为了太子妃恨死刘嫔都可能有。但是,却能按捺住自己,先询问她的意见。
李敏放下手指里捉着的茶盖,轻轻放回杯口上,轻声说:“这个事,本妃也不知道怎么给皇太孙出主意。本妃只答应做完了皇太孙和本妃商量过后要本妃做的事情。”
听到她这样的话,朱準肯定是不太满意,沉浸在恼火的情绪中:“本宫现在只想找到那个没有死的,骗了所有人的人。隶王妃对此难道没有线索可以提供给本宫参考吗?”
“没有。”
抬头看她,能直觉到从她口里是得不到任何信息了。李大夫不想说话时,都别想从李大夫口里得到一个字的。朱準起身,两只小袖子交叉拱手,姿态优雅尊贵:“本宫有事要办,向隶王妃请辞。”
“皇太孙一路小心。”李敏点头。
朱準垂袖,小小的身影转身就走,急匆匆的步伐直冲出屋子。
李敏知道,可能到半路,这孩子会想起什么,然后猜到她这些话都是在敷衍他,只希望这孩子明白,她这也是无奈。难道,她能直接对他说去长春宫去找十九爷算账。
看这孩子,与十九爷年纪也相差不多,却是天差地别的性子。
李敏拿开盖子,左手端起杯子,慢慢吃着茶。念夏等人在皇太孙走后走进来,待在她身边都不敢说话影响她思路。
“王爷说今晚会回来?”李敏问,想的是自己因为受伤都没法出府困在府里了。
“如果王妃想让王爷早点回来,奴婢让人去说。”念夏怕是早有接受过朱隶的交代,接到她这话时,很快地反应过来说。
李敏沉思片刻,也没有答应马上让她去说。
只知道,刘嫔倘若没有死,最挂念的是自己儿子,必定是要与十九爷见面的。可是,如果刘嫔去见十九爷,难免落入一些猜到她没有死在那里守株待兔的人手里。
不过,长春宫是某个人的地盘,哪怕朱準想到了跑去长春宫找十九爷算账,要经过某个人的同意。那些人,想把那只魔爪伸进常嫔的宫里绝对不容易,因为,那个宫,是有那个男人,叫做八爷的男人的手,在长春宫头顶上拉开一把保护伞。
可以知道,万历爷对自己儿子都算是十分了解的,否则,那会儿,不会体恤十九爷,把十九爷送到了长春宫去。要真是放到其它宫,哪怕是皇后的春秀宫,都难保十九爷的命。
问题只在于,这个长春宫的守护神,叫做八爷的门神,究竟是怀了什么想法。
“本妃去休息了。王爷回来再说吧。”李敏起身说的话,像是出乎了念夏等人的意料。
照念夏她们看来,这有点不符合她平常的个性。李敏平常,对于某件事专注的时候,是一路专注下去的。不会轻言放弃的一个人。
但是,王妃愿意听从王爷的话,乖乖留在护国公府里,不是最让人放心高兴的事吗?念夏等人在惊讶过后,高高兴兴地服侍她躺下去休息了。
到了傍晚,灯点亮了。
尤氏把周御医叫了过来,可能是心忧妹妹容妃安危的缘故,尤氏的头疼病又犯了。周御医坐轿子到达门口的时候,刚好遇到了回来的朱隶朱理两兄弟。
下了轿子,周御医站在边上垂首,尊敬地说:“隶王,小理王爷。”
先下马的朱理,好奇地问:“周御医怎么来了?”
“夫人说是头疼,让周御医过来给夫人查个脉。”管家上前代替周御医答话,才避免了周御医那份尴尬。
朱理对此不太高兴。尤氏不找李敏,找周御医,说明,自己母亲到现在都还不懂事。还有,这个周御医也真是的,明知道他们护国公府都是什么状况了。尤氏叫的时候,自己装做有事,婉拒掉,让尤氏知难而退转头去找李敏,这样婆媳关系才有转好的机会。这个周御医真不会做人。
“请周御医进府里吃杯茶吧。”朱理悻悻然地说。
周御医道:“臣这就不敢耽误了夫人的病情,去给夫人查脉。”
去,去你的!
朱理手里那鞭子差点甩到这个笨蛋脸上。
可是,说周御医是笨蛋,肯定不可能的。周御医,在太医院里,擅长治小朋友的病,医术中上,性子比刘御医更有胆量一些。除去太后不说,大多数人,对于周御医的口碑,好过刘御医呢。
周御医反正想着,推拒尤氏不划算,而且会得罪尤氏,不如,顺势而为。反正嘛,大家都知道,不是他周御医想来能来护国公府,都是尤氏强迫他来的。他在这事上只不过是无辜地被牵连上。
迈着稳重的步子,周御医进了护国公府。
朱理只等自己大哥坐的轿子过来。朱隶那匹爱马,今天都借给自己弟弟骑了。朱隶在摇晃的轿子里,像是昏昏欲睡。
到门口的时候,听到轿子外面说到了的声音,才睁开眼。
府里的人,按照惯例,在他到时,开始在他耳边说着今天在府里发生的事。在听说到朱準把刘嫔的尸身都拉到护国公府给李敏看时,朱隶听见弟弟大呼小叫的声音。
“天!大嫂不怕吗?”
李大夫当然不会怕,李大夫当年学医,要学解剖的,不知道看了多少尸体,会怕?
“大嫂睡了?今天没有出府?”这是朱理第二个惊讶的,比知道李敏不怕尸体更令他惊讶的。
因为李敏居然肯听从他大哥的话。
不是说像奴才一样听从,只是,李敏愿意听从。
对于大家所知道的李敏,都知道李大夫是个几乎独来独往的独行侠,能听从他人的话,本身是一件破天荒的事。
朱隶倒是忍不住了,生怕被自己媳妇知道被人大呼小叫的事,拿起指头打了下自己弟弟的脑袋:“我不是也听过你大嫂的话留在府里养伤。”
说起来这话是没错。朱隶一样是个,很有主见的,几乎不听人劝阻的独行侠。但是,李大夫发话时,朱隶很听话。
朱理摸了下自己被大哥敲打的额头,眼睛狡黠地闪一闪,可不能被大哥知道自己私底下已经被人叫做惧内了,所以大哥听大嫂的话并不足为奇。
两兄弟进门后,由于李敏在睡,朱隶转身,带弟弟先去探望说是头疼的母亲。
去到尤氏的院子。尤氏坐在椅子上,正在让周御医给自己把脉。一只手,拿着绣帕捂在额角上,像是哪儿青筋爆出。
“夫人的病如何?”朱隶问。
周御医把脉完,垂手回答:“夫人是怒极攻心,情绪调养更为重要一些。”
说到这里,尤氏马上抓住儿子问:“你有没有接到皇宫里传出来的消息?”
朱隶让人送周御医到隔壁书写药方,再坐下来与母亲说:“宫里并没有召见容妃娘娘问话。”
“但是,不是说都怀疑到锦宁宫头上了吗?”尤氏揪紧了手里的帕子,“这群人实在太不像样了,是见不得容妃与刘嫔关系好。在刘嫔死的时候,还不放过容妃,想把你姨娘一块拉下水。”
朱隶没有急着接上话,拿着茶盅看着茶水。
朱理把手里的马鞭收起来,交给底下的人,再对母亲说:“容妃娘娘都没有从宫里派人到护国公府传话,这事儿,应该没有那样严重。”
“你这话什么意思?那是你姨妈!你姨妈当初入宫是为了谁?!”
突然被尤氏一口无缘无故地喷上,朱理一丝愣。他并没有说容妃不好。
“母亲。”朱隶拦住弟弟,“宫里面,现在消息未明,如果真有什么事儿,容妃应该会派人到护国公府说的。如今操之过急,乱了自己方寸,反而没有好处。”
尤氏对这句话可不买账,道:“你媳妇自认厉害,人家为了太子妃来这里求助,你媳妇一口答应了人家。怎不见,她为护国公府有这般爽快过?”
“太子妃不是被宗人府抓了吗?”朱理说这句话,表明他们兄弟虽然在外但不是什么都不知道能被尤氏两句话糊弄了,“容妃娘娘,貌似,没有人去抓容妃娘娘。”
“等你姨妈被人抓的时候,不是太迟了吗?!”
尤氏喊的时候,突然看到大儿子射来的一记冷光,接下来的话不禁一个咯噔,收回了自己肚子里。
朱隶倒不会马上与母亲争,对底下人说:“去看大少奶奶醒了没有?醒了的话,请大少奶奶到这边一趟。”
有什么事,家里人,更是当面说清楚好,免得心里头互相猜疑,滋生疙瘩。
李敏是刚起来会儿,坐在梳妆台前面,让小丫鬟帮自己重新弄了弄头发。听见有人传她丈夫的话过来让她过去时,李敏心里有数。
知道他这是怕她心里生疙瘩,因为,反正尤氏心里早生疙瘩了。
走去到婆婆的院子,迎面,碰上写完药方走出来的周御医,李敏停住步子,道:“有劳周御医费心了。”
周御医乍听见她这句话,有些愣,接着赶紧回答:“本官不敢当。”
李敏擦过他面前向前走时,周御医眉下的那双眸子转了转,抬头望了眼她背影,再马上低下头去,带着药童走出护国公府。
进到花厅,李敏坐在老公身边,一五一十地答来:“敏儿只是受皇太孙所托,意图查明此案真相。真相查明的一天,对任何无辜受到牵连被猜疑的人,都有好处。”
一句话,让尤氏顿然没了声音。李敏这可以说成,利用皇太孙,希望帮容妃洗清嫌疑罪责出了一份力。
“既然母亲都明白了,孩儿和媳妇先告退,母亲休养身子,保重身体为重。”朱隶站起来说。
尤氏不太甘心:“你没有主意吗?”
“如果母亲真的担心容妃娘娘的话,本王可以恳请皇上,让容妃娘娘到护国公府小住几日。”
此话一出,几乎屋里所有人惊讶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他一人脸上。
李敏还真没有想到自己老公有这个本事。
六宫里的女子想出宫,谈何容易。哪怕是回娘家,都得经过皇帝太后皇后,三审六查,拖那么个几年的功夫,找到一个再合适不过的借口,运气够好的话,一生之中能回一次娘家已经很不错了。更多的后宫女子是,死前都没有办法再见到自己亲人一面。
“此,此话当真?”尤氏不禁站了起来问。
“孩儿尽力而为。”
护国公的一句话,其效力,不比皇帝的话差,都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尤氏就此不敢耽误他办正事了,挥挥手,让他们赶紧退下去。
夜里,府里屋顶上的那轮明月,悄悄在乌云里藏上半张脸。箫声,从僻静的小后院里飞出来。听得出,今天吹箫的人心情不错,吹着不是什么断肠曲,而是被公孙良生诟病过的回娘家。
朱隶走到半路,突然回头对她说:“敏儿应该是见过许大侠了。可是本王却没有正式与敏儿引见过。”
“今夜看起来风并不大,让厨房里备几道小菜,配上美酒,妾身亲自带人送到王爷贵客的院子里。”明白他话里的含义,李敏垂低眉眼,配合着说。
他乌墨的眸子,像是含笑,点了点头。
见他先行一步朝许飞云的院子走去,李敏转头吩咐念夏:“你亲自到厨房里先去问问,问清楚许大侠喜欢吃什么东西?只是王爷一人用餐的话,倒不怕。”
自己的老公,似乎是个不挑食的人。刚开始,他会叫厨房准备两份不一样的早晨。不过几天功夫之后,他现在都是让厨房随意做,按照她的口味帮他照做一份就好了。
老公这是节俭,脾气好,李敏想。
念夏听到她后面这句话只是笑。按照方嬷嬷的说法,朱隶哪里是不挑食,毕竟一样是王公贵族,从小养尊处优培育出来的少爷公子。只是朱隶不像尤氏,修养遗传自父亲,十分良好,不会张口说自己不喜欢吃什么。
至于为什么后来会随李敏的口味吃东西,那还用说吗,因为,朱隶觉得自己媳妇挑出来的菜,是世上最好吃的。别说朱隶,现在是朱理都一样。厨房问吃什么时,朱理经常想都不用想:“大嫂吃什么,给我一份与大嫂一样的。”
要知道许大侠吃什么,并不难。许飞云在护国公府住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厨房天天要给许飞云准备伙食。
“许大侠最喜欢吃狗肉,煲狗肉汤,再来两瓶烧酒。”厨房的人说。
听到这话,李敏没有让人给许飞云准备狗肉,只说:“按照我平常吃的那几样,炒了送到许大侠的院子。备酒,米饭炖在锅里准备好。”
厨房的人面面相觑。
像许飞云这种人,平常在外四处流浪的,吃肉吃酒吃习惯了,让吃米饭,肯定不习惯。
李大夫可不管三七二十一,既然是老公重视的朋友,更是不能任其胡乱吃坏了身体,饮食调养最重要。
叮嘱完厨房,李敏带了两瓶从徐掌柜那儿拿来的桂花酿,拎着酒壶到了客人住的小院。
远远的,见两名男子伫立在凉亭里,像是并肩而立。一人黑袍袖着的金花犹如那彼岸上的那片花海,在月光下焕发着神秘和幽然。一人那头随风散落开来犹如画卷的黑发,直接是让其身上的竹布青衣顿时变得高贵起来,万丈光芒,让人无法侧目。
听到脚步声,衣着黑袍的朱隶先转回头来。
许飞云往旁一跳,轻飘飘的竹布袍子落在凉亭栏杆上,一只脚架起来,头靠到凉亭的梁柱上,似有几分醉意醺醺的样子,眯着眸子,看着他们夫妇俩。
李敏踏上了凉亭的台阶,说:“王爷,厨房在备菜了,酒妾身先送了过来,要不,先品品酒。”
朱隶微含头:“夜里风凉,这院子里四处空旷的地方多了些,风大,不如进抱厦里喝酒尝美食,许大侠意下如何?”
剑眉斜飞,许飞云不假思索:“王爷新婚不久,怜香惜玉,草民唯能恭敬不如从命。”
“请。”朱隶并不受挑衅,沉稳道。
许飞云利索地跃下栏杆,一袭布衣,轻飘飘从门口飘入了抱厦里。
李敏跟在丈夫身后,才迈进了贵客住的屋子里。
屋里每日有人负责清扫打理,干净整洁。屋里那个摆设,看出都是护国公府里原先有的东西,精致玲珑,文房四宝,笔墨书画,样样齐全。
抬头望过去,见靠墙的那张条案上,供奉的不是一般人家可见的观音菩萨或是佛祖,也没有悬挂字画,只是两个小巧的朱红小架子上,横放了一把刀。
见到她目光落到那把刀上,两个男子随之相互看了一眼。许飞云问:“她知道吗?”
朱隶摇摇头。
李敏是能认出这把刀,而且,非常记得这把让鲁爷底下一帮人全闻风丧胆的刀,有个令人惊悚不已的名字:离魂。
汪汪!
金毛是闻到了这里散发出来的酒香,不顾被主人责骂的危险,冲进了屋里。
李敏只知道老公这条狗其实很厚脸皮,为了吃到东西从不怕被老公骂。
徐掌柜不知道从哪儿寻觅来的好酒,那个香气,是把尝遍天下美酿的许飞云都给勾起了胃口。
自己立马先倒了一杯,靠在杯口上闻了闻,另一只脚伸出去踩到靠来的金毛狗脑袋上,许飞云啧啧赞道:“好酒,王妃这是有意让王爷不醉不休。”
朱隶笑而不语,他对酒,男人可以说哪个不爱喝酒的,但是,吃酒有个度,他是吃酒有度可以把持住自己的人。
李敏对老公这点自制力,也从来不担心。
坐到他们两个坐的四方小桌旁边,李敏让念夏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朱隶伸手突然把她杯口捂住:“王妃吃茶就好。”见她表情一丝疑问,附上公孙良生的话说:“王妃的手伤未好,像酒,虾蟹这类发物,都不宜食用。”
李大夫想到自己倘若不以身作则,以后生怕自己也说不了他,想想也就算了。
朱隶接着,慎重向她介绍贵客:“这位算是本王的拜把兄弟,府里兰燕伏燕的师傅,在江湖上,人称北峰老怪,常年居住在北燕往北的千年雪峰。”
难怪爱吃酒爱吃肉,原来住的地方,是犹如南极的地方,终年积雪。
“草民是很少下山。只可惜,两个爱徒跟了王爷,偶尔,因为平常受到王爷不少恩惠,所以,这次下山,被王爷留在府里,做事儿没有,吃喝玩乐就有。”说完,许飞云将酒杯端在手里,先敬他们夫妇俩一杯,仰头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后道,“请王爷王妃以后,多照顾草民两个徒弟。”
李敏以茶代酒,回敬许大侠。
厨房准备好的小菜上桌了,可以见到是清一色的家常菜,没有什么大鱼大肉,素菜居多。李敏斗胆说一句:“还望许大侠入乡随俗。这都是府里妾身和王爷经常吃的菜式。”
拿他们夫妇平常吃的最好的东西招待他,许飞云当然是不能说不好。眸子眨眨,看那一桌子素菜,又能奈何。是见着她眼眸里飞转的那抹睿智是如夜空飞逝的流星。
许飞云突然神秘兮兮地一笑,搭在了朱隶的肩头说:“今日下午,草民有幸跟随王妃查看尸首。结果,王妃破案的神速,堪比天下第一神探,让草民只有望而生畏的份儿。”
“哦?”朱隶挑眉。
“王爷大概还不知道,死的人不是宫里的娘娘,可能只是宫里的一位宫女。草民眼拙,本来也是看不出究竟。等王妃洞穿天机以后,草民回头追到马车,再看那尸首,才恍然大悟,易容圣手苏姑,原来不是死了,而是在皇宫里。”
【119】东宫告急
把人给易容了,死了都不会破坏到易容的效果,这样的人,岂不是像整容外科专家一样,不是简单地把一张人皮覆盖到人的脸上。
原来,在古代也有这样的能人,让人都不禁有些好奇了。
许飞云说完这话,拿起那把雪白的折扇放在手心里,有事没事地摇了摇。
站在一旁的伏燕,慢慢地在他酒杯里添满桂花酿,道:“师傅,喝少一点吧。”
听到这话儿,许飞云的扇子头在徒弟脑袋上一敲:“有你这样不会说话的吗?这是在王爷府中,和王爷对酒,怎能不喝个痛快?王妃亲自送来的美酒,草民不喝,是不给王妃面子。”
“师傅,王妃刚才说了入乡随俗。这王爷府里,如今不是天天对酒当歌,不像是在北燕军营。”要论对李敏的了解,许飞云肯定没有伏燕多。
扬眉一挑,许飞云捉起满口的酒杯时,望向李敏。
李敏说:“王爷让妾身都不宜吃酒了。京师是不比北燕,湿气较重,入乡随俗,饮酒贪杯不得。”
只见她那双眸子射过来,熠熠的,像是最亮的那颗星辰,刺的人眼睛都可以睁不开。一般大户人家的女子,哪有这种胆量气魄。
“她不怕你?”许飞云忽然把身子靠近到朱隶身边,声音拿捏的刚刚好,不大不小。
李大夫从来不怕任何人。所以许飞云问她老公这话,大概意思是,是谁听到魔鬼两个字都会产生害怕,而李大夫居然不怕。
确实,谁见到她老公,都会怕。李敏想,哪怕是她婆婆,尤氏现在想发火的时候,对上她老公的眼睛时,马上没了声音。
没想到的是,她老公居然会闷闷地挑了挑眉毛说:“本王有让人可怕的地方吗?”
许飞云敲到他肩头上的折扇子,差点没有因他这话一吓,直滑落到地上去了。
两个男人对了酒杯,喝了一口以后,拿筷子夹菜。李敏不吃酒,陪他们吃了会儿菜以后,即让人送碗米饭过来。
大鱼大肉她从来吃不惯,按照中医养生的说法,五谷杂粮,才是养胃气最好的东西。
没有用惯了的右手,只用左手做事,是很不方便。李敏慢慢一口一口吃着,同时听他们两个男人说话。
男人之间谈天说地,似乎也不像她所想的那样无聊。这两个人喝了一两杯酒之后,借着酒劲,开始胡说八道了。
说是胡说八道,是因为说到那些江湖上的事儿。江湖上的事情,从来都是传言居多,不知道是真是假。
像江湖上盛传的,说他北峰老怪许飞云之所以常年居住在雪山上,是因为守着一个终年不醒的情人,在栽培什么特别的花,在修炼什么特别的法术。
通通是放屁。
许飞云眨着醉醺醺的媚眼,一手搭在肩头,打了个酒嗝,说:“我这人,不是没有女人喜欢,可你知道,为什么我不要吗?”
“因为都不是你喜欢的。”
“对!”
一拳头砸到了朱隶的心窝口。朱隶闷声,苦笑,接下了对方这一拳。
“你说那些人够不够无聊,偏要把盐水洒到我伤口上,找不到自己喜欢的女人,已经够倒霉了。”
“那是你不喜欢下山。”
“我下山的话,经常遭人挑衅。”
江湖高手也有江湖高手的难处。江湖上的排名,都是排名靠后的杀了排名靠前的来获得身份和地位。
北峰老怪在江湖里赫赫有名,常有些人,不管武功高低,哪怕是些只有三脚猫功夫的小流氓,都想尽法子想弄倒他许飞云,博得名利双收。
“上个茅房,都有人在茅房里给我使坏。在客栈里吃个东西,没有不被放毒的。你说天天这样,无时无刻这样,累不累?还不如在雪山上找只熊陪自己过冬,舒心爽快。”嘴里嘟囔着发完这些牢骚,这男人的酒品不好,直接拉了拉身上的衣袍,偎靠在她老公的肩头上准备睡觉了。
伏燕急忙跪下来代替师傅请罪说:“王爷,奴才扶师傅先去休息。”
“嗯。”朱隶道,虽然有男人靠在自己肩头上打呼噜直喷自己脸吹酒气是不怎么舒服,但是,也知道这人不过是寂寞而已,“让你师傅好好休息,不用特意叫醒。”
伏燕答了是以后,走上前弯腰把自己师傅背起来,直背到隔壁房间里。
余下他们夫妇两人,李敏让人给他送碗米饭,不让他继续喝酒了。
朱隶没有说话,看着她为自己忙上忙下的。许飞云那几句话烙在他心底了。确实是没有比他更幸运的人了。像是以前,他和兄弟喝闷酒,自己也找不到自己喜欢的女人,想着遵从父母之约结婚生孩子而已。
老天,对他终究不薄,给他送来了一个他喜欢的女人。是老天送过来的?
“王爷?”抬头,突然看到他两只墨黑的眸子专注地看着她,李敏想,他这样看她的眼神,不是一次两次了,有时候两个人睡一张床上时,时不时他也会忽然在夜里睁开眼睛,这样看着她。
这种感觉,令她心里面突然间都有些不安了。
伏燕在隔壁把自己师傅服侍好了,擦擦额头的汗,跑回来。
“去看公孙先生回来了没有?”朱隶吩咐他。
伏燕问:“是让公孙先生过来给王妃换药吗?”
李敏插句声:“换药这种小事,念夏可以做。”
“本王想和公孙先生也喝一杯,难得王妃送来好酒过来。”
听到他这样说,李敏只得不说话了。
没过多久,公孙良生出现在走廊的末尾,进来冲他们夫妇俩行过礼以后,陪朱隶喝了杯酒,说过自己已经吃过饭,不用吃了。
李敏感觉他们有话不想当着她面说,于是,起身告辞。
刚走到门口,能听见公孙良生在后面问她老公:
“王妃吃酒了吗?”
“没有,本王听从先生的话,不让她喝。”
貌似她吃酒是很大罪过一样。李敏倒是想不明白了。她是大夫,怎么会不知道,其实,只是手腕脱臼的话,吃一两杯酒,不算是大到吃酒会死一样的罪过。
只能当他们这群人是突然把她当花瓶一样养的了。
刚吃饱喝足,在房里坐着不敢躺,听到自己两个小丫鬟趁她不注意在讨论她婆婆的药。尤氏貌似喝不惯周御医开的药,不头疼的时候,让人把周御医的药再给倒了。
周御医或许知道尤氏倒过自己的药,但是,尤氏倒药不喝是尤氏的事,不是他大夫的错。周御医是这么想的,这是一般大夫的想法。
李敏跟随的是祖父学医,自己的祖父却不是这样想的,经常告诉她,如果大夫开的药,病人都食不下咽的话,说明,大夫这个药本身开的已经有问题。不能把责任一昧推脱到病人身上。
按照现代医学理论,大夫给人治病,不光是是怎么给人治好病,而且,更重要的是,怎么帮病人缓解痛苦。
世卫组织,把缓解病人疼痛,放在了帮病人治好病的前面。
“夫人的事,连大少爷都说了,夫人自己想怎样就怎样。”念夏手里扯着那个棉花絮子,准备给她做件棉袄。
春梅点头:“我只是想说,貌似,只有我们大少奶奶开的药,不是很苦,让人能喝下。我都听喜鹊姐姐说过了,说夫人喝药其实很挑剔的,但是,上回大少奶奶开的药,夫人一口喝下去了。”
喜鹊服侍尤氏这样的主子吃药,也是一大痛苦。
“你这样说,不是夫人的错了?”念夏撅着嘴角,想着是夸李敏医术好没错,但是,不能不说尤氏这人是性子挑剔。
李敏在屏风后面轻咳一声,两个小丫鬟立马闭紧了嘴巴。毕竟自己人,当着自己面议论她婆婆的不是,她要是不出句声音,被尤氏房里的人听了过去,别人有的话说了。
晚上,不知道老公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但是,后来听说,那个许飞云,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都叫不醒。两杯桂花酿而已,看来,这个所谓的酒鬼老怪,其实,还没有她老公酒量大。
早上丈夫去上朝,按照昨晚上与尤氏的约定,是要向皇上请愿,让容妃回一趟娘家。
李敏一只手没有办法服侍丈夫穿衣,看着他一个人站在她床前,自己系着袍带。
“你睡吧。时辰还早。”朱隶对她说,坐下来穿鹿皮靴子的时候。
李大夫的习惯是起来了,肯定睡不着了。坐在了床边,看着他套上靴子。想着古代人穿长靴真麻烦,不像现代可以在靴子左右开拉链。
对,这个朝代,没有发明拉链这种方便的玩意儿,最方便在穿裤子穿衣服,连扣子都没有。
李敏轻咳一声,突然低声问:“不知道王爷的生辰是几月几日?”
古代是有给人庆生的习惯,不过是古代小孩子满周岁,或者是七老八十的长寿老人。
朱隶因此听到她这句问话,是露了一丝惊讶,问:“王妃莫非是想给本王庆生?”
“王爷倘若觉得不合适——”所谓入乡随俗,放在现代,夫妻俩人互相庆生是很浪漫的事儿,在古代,说不定变成越轨的事儿了,李敏只能小心翼翼地先试探他的想法。
庆生?
朱隶记忆里,周岁父母让他抓周时,他都忘了是怎么回事。除了周岁,什么时候他有庆过生?没有。
“王妃如果觉得不麻烦的话——”
李敏眼皮一跳,对上他望过来的那双眸子,笑盈盈的,看出他心情在听见她要给他庆生时是很高兴的。
“那到时候,妾身给王爷准备点东西。”李敏也忍不住随他弯起了唇角的弧度,轻声说。
室内这一刻温馨,真是谁也舍不得打破。要不是因为要上朝,朱隶在站起身要离开时,犹豫了一下,接着对她说:“有劳王妃了。”
一句话,除了她之前那句要给他庆生,大概说的是如果他请愿成功,容妃住进护国公府里,到时候,她在护国公府里肯定有的忙了。
“王爷务必保重自己。”李敏跟着他起身,语声谨慎严肃。
他缓慢地向她点的那下头,像是比以往,更为庄重。至少,在服侍他多年的伏燕眼里,是如此。
走到府门,朱隶坐上轿子,前往午门。
上朝的官员,都是在午门整齐排队之后,进入大殿。
皇帝不是每天都在大殿上朝,基本上,是隔上那样四五六天的样子,能在大殿召集文武百官一次。因为万历爷年纪大了,精力不比年轻充沛的时候,更喜欢在玉清宫里设个办事的地方,平常召集自己信赖的几个内阁臣子议事,有必要,再召集与之有关的官员进宫问话。
再有,皇帝每次上朝,群臣之间的争吵,时常一样是让万历爷很是头疼的地方。
今儿早上,是为了江淮两地的官员贪污腐败人数之多,形成地方窝案一事,万历爷对此很是愠怒,决定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刮一刮。
刮谁?
一是借杀鸡儆猴,让在朝效力的官员们引以为鉴。二是,那些贪污的官员是哪个派系的,大家心里头都知道,万历爷这一刮,不就是为了刮东宫。
朱隶在午门门前下了马车时,后面嗒啦嗒啦,驰来一匹快马。
十一爷朱琪,从马鞍上英姿飒飒跳下来,手里拿着根玉鞭,走到他面前问:“理儿没来吗?”
老十一,可能是与朱理年纪相近,何时何刻,都没有忘记缠着朱理。
伏燕却知道,自己家那二少爷,对于十一老这样缠着自己快忍受不住了,帮朱理说:“二少爷未被皇上委以重任,如何上朝?”
朱琪像是想起了这回事儿,嘴角忽然一勾:“也是,理儿年纪还小,和十二差不多。”
伏燕庆幸朱理不在这里,否则又要被朱琪这话气歪了。朱理最讨厌瞧不起自己年纪小的人,而十一这句话明显是针对朱理说的。
朱隶的目光,只是缓慢地扫过朱琪脸上。于是,朱琪刚才翘起来的嘴角,立马畏缩地退了下去。
隶王不悦的情绪由此可见,不喜欢有人这样嘲笑自己弟弟。
朱琪耸耸眉头,闭住嘴巴。
他是不敢议论护国公府的人了,可是,那些赶着来上朝的大臣们,在没有发现朱隶的时候,却是一路放肆地言谈起了李敏。
“据说,大皇子如今病情能有起色,全靠了隶王妃的医术。”
“不是说隶王妃为了救大皇子,被三爷误会折断手了吗?”
“还有人说,三爷这是趁机报复,因为隶王妃之前是订给三爷的——”
“胡说八道!你们难道不知道,前日太子面圣这样说之后,到今天,都被关在太子宫里闭门思过。”
徐有贞作为刚被任命为翰林院负责编纂文史的官员,进宫第一次面圣,第一次到午门,听到这么多官员,却全在议论自己表妹的事。
表妹被三皇子折断手的事,早在那天事发时消息传到他住的客栈。他接到消息后,一时还不敢和在京师的徐三舅说。
说这个三爷,当年单方面撕毁与李敏的婚约涉嫌不义,现在,竟然是反咬李敏一口说起是李敏不义。
徐有贞两道清秀的眉毛聚拢如山,对朱璃了解不多,但是,仅凭无信无义这点已经够让徐家人鄙夷不屑的了。
议论的人声鼎沸,那头,骑着马过来的朱璃,到来之后,那些人一时没有意料他到,口无遮拦还说了一通。
马维牵拉自己主子的缰绳时,皱紧的眉头里露出几分怒气。知道这些人不是看不见朱璃来,是都知道朱璃靠着东宫,现在东宫失势,一群人,在朱璃面前都才敢这样放肆。
在朝廷里,哪个不是趋炎附势的人。
“算了。”朱璃把手中的马鞭扔在马维怀里,淡淡的眉宇之间,似乎是略显沧桑,早对人生百态看尽的模样。只是眉梢上的那抹严酷,照常是秉公办事的那位三爷。一眼扫过去,那些人倒也没了话声。
朱琪退了一步,让开道儿,眉角肆意飞扬,看着自己三哥走过自己面前后,走到了朱隶面前。
“隶王。”朱璃拱手。
朱隶淡淡地回头颔首:“三爷有事找本王?”
“不知道隶王妃手上的伤如何了。之前,隶王与本王相约过,说是会让人到本王府上报个信。”
四周的人,都屏声静气地看着这两个男子。
“三爷,该操心的人,应该是太后娘娘宫里的大皇子吧?莫非是担心大皇子,所以,担心起本王的妃子?上次三爷可是答应过本王,向皇上禀明,本王的妃子因受伤之事再不能为朝廷效力。”
底下那一帮竖起耳朵听着的官员们,都听明白了,传说中李大夫因公受伤不能再给人看病的事儿是真的了。
有人拍了拍自己手心。
徐有贞站在人群当中,目眺自己妹夫和朱璃说话,耳听八方,听到许多人的那个议论声都有些惶惶了起来。
原因是,虽然有李敏在那天危急时刻救了大皇子一命,但是,大皇子这个病,真不是太医院那些老头子可以完全应付的。大皇子究竟能不能真正好起来,赢过东宫,坐回自己太子的位置,还难说。
可以说,李敏是关键。
按照这样的说法,朱璃在关键时候折断了李敏的手,说不定不是报复,是图谋,是为了东宫早已计算好的一个招数。
徐有贞眉头微簇,比起刚才那些人一面倒说朱璃是报复李敏,现在这个揣测,无疑比报复更糟糕。说明,他表妹哪怕是有伤在身,都很难摆脱这团泥潭。
所有人都在关注着那两颗万丈光华的男子,倒是疏忽了他徐有贞。当朱隶身边的人,忽然挨到他身边传来李敏的话时,徐有贞眸子里一怔。
“你说隶王妃是拜托我——”徐有贞不知觉中抓紧的掌心里冒出了层汗。
伏燕点点头:“是。王妃是这样让奴才传话给徐公子的。”说完,他看徐有贞额头大汗淋漓,像是潮水泉涌,如临大敌的模样,暗暗吃惊。
要说李敏让他传什么话给徐有贞,不就一句:开门大吉。
他是听不明白李敏这句话什么含义,但是看徐有贞的样子,不太像是一句什么好话。
徐有贞是心头掠过一抹诧异:自己表妹这个胆子也太大了吧。
开门大吉,是李敏和他们就青霉素使用一事达成的暗号。李敏这是打算开始拿培养出来的青霉素用到病人身上来试用。
由于这个东西,徐家人都前所未闻,徐家人怎能不对此战战兢兢。徐有贞固然不是大夫,可家族里做的是药师行当,算是自小耳濡目染,知道每种新药材在用到病人身上之前时,是大夫都不敢肯定有用并且没有毒性大过药性。神农尝百草,这样的传说不是假的。一般药材都要先经过大夫自己尝试之后,才敢给病人使用。
可是,偏偏李敏制造出来的这种药,不是一般病人还不能用。最好是有犹如肺痨那样的病人来试药,比较能见到是不是这种药具有非同寻常的效果。
现在,李敏是选定了用药对象,想拿来试用了。
徐有贞凝了凝神,问:“隶王妃还有说其它吗?”
伏燕摇摇头。
让他们准备好药,至于,李敏拿给谁先试用,好像也不想和他们说。这或许是出于保护他们。
百官通过午门,入宫了。
到了大殿,徐有贞官位低级,只能在大殿外的广场拜见皇帝。
远远,见着黄袍飘进了大殿里。众臣叩首:“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历爷坐上了大殿上唯我独尊的龙椅上,俯瞰朝拜的那一众臣子,声音平静有力地说:“都平身吧。”
窸窸窣窣,衣袍拂过地面,衣袂擦擦,戴着各个等级的官帽,身着朝服的官员们,起身的动作并不划一,有的弓着背,有的头已经抬了起来。
万历爷的眼,扫过在大殿里觐见的那些人头人脸,一声长叹:“太子没来。”
“是。”那从左侧走出来的一名老臣,眉须花白,背部一点佝偻,嗓音沙哑,说,“臣回禀皇上,太子在太子宫中抄写道德经,帝王训。”
说话的这人,其实就是太子的老师,太子太傅张大人。
群臣只看皇帝的脸色。万历爷的眼光,扫视张大人的脸时,看起来并不像传说中那样可怕。
这个老师是万历爷自己安排给太子的,万历爷想说这个老师的不是,是得掂量几分。
“太子能在自己宫里修身养性,是好事情。”万历爷不偏不倚地说。
众臣垂头,能看见张大人下巴那抹白须像是随风吧啦吧啦摇晃。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开局有些让人惊心胆战,在大殿里上朝的官员都没有一个敢先开口参奏。万历爷坐在龙椅上好像打起了瞌睡。
殿内僵硬的气氛,都能传到屋外。
这时候,从大殿门口飘进来一抹小人影,让所有人为之一愣。
进来的人是皇太孙朱準。
“孙臣拜见皇爷爷。”在地上磕了个响头的朱準,不敢急着抬头。
万历爷俯视自己孙子的头顶,眼睛眯一眯,问:“皇太孙有何事要向朕呈奏的?”
“皇爷爷。”朱準说,“孙臣是为霄情苑的命案一事,想对皇上阐明真相。”
“霄情苑?”万历爷好像还不知道霄情苑里刘嫔跳井死了的事,不,不是不知道,是没有放在心上。皇帝说:“后宫里的事儿,不是都由宗人府在处理吗?”
在皇帝身边服侍的张公公连忙走出来答:“是的。如今霄情苑这个案子,抓到了一些嫌犯,都关押在宗人府里。”
“那就对了。皇太孙是和这个案子有关系吗?霄情苑与东宫有瓜葛吗?”
朱準脸色微微涨红,努力控制住:“启禀皇上,孙臣母亲太子妃,只因为路过霄情苑门口,被视为害死人的嫌疑。但是真相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是怎样?”皇帝突然间慢慢降下了一些声音,“皇太孙是认为,朕的官员办事不力,因为某些原因,特意去抓太子妃。”
“不,孙臣不是这个意思。孙臣只是想说,死的人——”朱準咬了一口嘴唇,“那个在霄情苑里被打捞上来的死人,其实不是刘嫔娘娘,是另有其人。所以,与太子妃并无关系。”
一句话,令大殿里满堂哗然。
众臣不由议论声起,很是震惊。来之前,或多或少都是听过冷宫里发生命案的事。但是,没有听说过死的人其实不是刘嫔。
“皇太孙此话是真是假?宗人府怎么没有把如此重大的事禀告给朕?!”眼看皇帝像是冒起了一丝怒火。
宗人府负责此案的左宗令,接到皇命,进入大殿,战兢地回话道:“回禀皇上,仵作仔细检查过在霄情苑里发现的尸体,并没有发现死者身上有除了溺水身亡以外的迹象。”
“没有查出不是刘嫔?”
“是。没有。”
文武百官的眼睛,和万历爷一起,都落到了朱準的脑袋上。朱準凭什么说,死者不是刘嫔。朱準抬头的时候,能清楚感受到右侧射过来的一道利光。
那是隶王,传说中的魔鬼,让任何人都能心惊胆寒的夜叉。现在,朱準能亲身体验到这股寒气,正从朱隶那里射到他身上。
想他媳妇是看在小孩子的份上好心帮一把,但是,如果这个孩子不知好歹,学习大人,忘恩负义。
“孙臣手里有证据,但是,孙臣有难言之隐,现阶段不能陈述给皇上。只希望皇上能让人查明真相,不要急于诬陷中伤那些无辜的人。”朱準低下小脑袋,诚恳地说。
四周的人听着倒抽一口冷气,这个皇太孙是在说笑话吗,没有证据,敢在朝廷上这样说话,哪怕他贵为皇太孙,可是谁不知道东宫现在自己地位都难保。
万历爷面色微沉,忽然间一掌打在了龙椅扶手上:“在前日,太子来到朕面前,也是为某人求情。朕因此对太子大发雷霆,说太子如果能只专注自身做好自己的事情,又怎会一错再错,错到如今江淮两地民众是万民请书,向朕陈述太子的人所为的种种暴行。”
大殿里面鸦雀无声,每个人,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了。让人不得不佩服,殿中跪着的那个单独的小小的身影,在此时此刻能扛得住。
左侧在太子太傅之前站着的官员,走了出来说:“臣启奏皇上。”
众人一惊,看着那个走出来的人,正是内阁首辅鲍伯。鲍伯,大家记得,似乎是当年力荐二皇子为太子的人选,一直也是,致力把太子扶为未来的帝王。莫非,这是要为太子求情。
“朕准。”
鲍伯道:“当年,大皇子贵为太子被废之后,是臣力荐了如今的二皇子继承太子之位。但是,还请皇上回想当年,大皇子作为太子时,并没有做错任何事情,都是孝德皇后与其娘家人所为,大皇子年幼属于完全无知。那时候,皇上让大皇子去京泰山守陵,其实是为大皇子的安危着想,担心大皇子再被某些人利用。现在,大皇子回宫了,对于太子之位,按照自古以来的长幼次序,于情于理,也该是大皇子回来继承太子之位。”
什么?
一个个惊叹号,都可以写在文武百官众臣的脸上了。
鲍伯这算什么?保帅弃车?是认为现在的二皇子没有利用价值了,所以,见风使舵,赶紧转过来巴结大皇子。
“鲍爱卿此言,可是肺腑之言?”万历爷都眯紧了眼睛问,“鲍大人难道是忘了,这么多年来,你与太子太傅,在太子犯过诸多错误时,都仍然没有忘记向朕保举太子。”
“回皇上。”鲍伯道,“臣只是尽臣子的本份,为皇上和大明王朝尽自己一份臣责。臣,不会说是谁的人,只是皇上的人。二皇子如今犯下的错误,不仅仅是包庇底下人纵容底下人,现在是连太子妃,都涉嫌谋害宫中之人的嫌疑。皇太孙又是如此鲁莽行事。臣以为,东宫气息如此浮躁,难以继承大明王朝的事业,应将此事暂缓。”
“鲍爱卿意思是——”
“太子之位是之前的太子合适还是如今的太子合适,又或者是两个人皆不合适,臣以为,可以先暂缓。毕竟大皇子身体未好,也难以回到东宫主持大事。”
大殿里更是陷入了一片死寂里面。
鲍伯这个提议,无疑是势必要把全部人都卷进来了。
万历爷的目光里顿时浮现起了一丝波澜。朱琪抬头能看到自己的父亲那眼神脸色,犹如暴风雨前的大海一样波涛汹涌。都知道万历爷对现在的太子有诸多不满,但是,现在有人提议让东宫的主子换位,万历爷却显得并不开心。
为什么?
朱琪都觉得想不明白了。
从小到大,他都能看着太子朱铭那样的窝囊,懦弱,做什么事情,输给自己兄弟和外人是一大堆,几乎毫无可取之处。
要是他是万历爷,肯定不会立朱铭为太子,立那个他讨厌的老三,老三性格固然惹人讨厌但是最少办事可靠,立老三朱璃都绝对比立朱铭好。
只是,他不是万历爷,不知道自己父亲在想什么。
大殿上的臣子,多少都能感受到万历爷的气氛好像不对劲,却也貌似摸不到万历爷的心思。
万历爷开了口:“众爱卿,对于鲍大人的提议,有没有要说的话?”
低着脑袋的朱準在听着四周像是鸦雀无声的寂静时,忍不住是要打抖了。现在想想,昨天李敏不告诉他原因,正是为了防止他跑到皇帝面前告状。结果,他还是没能控制得住自己,跑过来了,结果落人圈套了。
是的,哪怕他能照李敏说的证据,指明死者不是刘嫔,可是不能说明,跳井死的人是谁,是谁代替刘嫔死的,而且,太子妃当天确实是经过了霄情苑门口,照样不能洗脱害人的嫌疑。因为刘嫔没有死的话,刘嫔能去了哪里,只要找不到刘嫔这个活人,还难说明刘嫔是不是真的没死,尸体会不会是再次被人调包了。
李敏正是什么都考虑到了,才不和他说详细了。可是,他都做了什么蠢事。
现在,连鲍伯都落井下石。朱準的内心里犹如一艘随时要颠覆的小船。他知道,他是知道这个世间残酷,身为皇帝的子孙更是从睁开眼开始,必须面对这些最残酷的争斗。只是,事实上比他所想的,要更惨烈更残酷。
身边,忽然迈出的脚步声,像是千斤重的铁蹄,朱準感觉那一脚是能震到自己心底里面的震撼。抬起小脑袋,看到了他。
大殿上的文武百官同样惊讶,因为眼看走出来回答这话的人是护国公朱隶。
“回皇上,臣以为,贸然废太子不妥。”
护国公这是要保东宫?!
文武众臣,一瞬间,都有些看不清眼前的局势了。但是有一点很肯定的。朱隶一句话出来,和皇上的话有的一比。因为,大明王朝的军权,实际上是掌握在这个男人的手里。
“哦。”万历爷脸上刚才绷紧的神色,转瞬间变的一丝模糊了起来,像是放软了情绪,又像是更为绷紧一些,对着朱隶,“护国公此话怎讲?”
“皇上倘若一心要废太子,杜撰任何借口于天下都可以废弃。可是,这借口,要让臣民心服口服却也并不容易。江淮两地子民,只知道其地方官员为贪污污吏,却不知道太子其实有无参与其中。太子是有,或是知情不报,或是全然不知,或是被人教唆,原因不同,怎可同等论罪。但是,臣知道的是,太子性情温和,为人宽善,在京师里,是饱受京师百姓们爱戴的。”
听完对方这些话,万历爷都有些愣:“你说京师百姓们认为太子性情温和,为人宽善?”
“是,太子平常都与太子妃,定时会前往京郊的庙宇,用自己的银子救济百姓,并倡导京中商户赈粮。”
万历爷明显是不知道朱铭做的这个事,而以朱隶这个口气和朱隶的为人,朱隶不可能为太子撒谎。
这样的事是真是假?
从百官里再走出来一个人,众人一看,恰是刚在午门前与朱隶争执过的朱璃,更是诧异。
朱璃拂袍一落膝盖,在皇帝面前跪下,说:“启禀父皇,隶王所言,都是属实。这点臣可以为太子担保。太子和太子妃都是性情温柔的人,不想把善事办的招摇,把好事变成了坏事,只想默默为皇上分忧而已。”
万历爷在怔了一下之后,在脸上才露出了啊恍然大悟的表情,低头再看底下一群官员,唯有朱隶和自己的三儿子出来为东宫说话。万历爷像是轻轻皱了皱眉头,道:“此事待议吧。把朕的话传给宗人府,既然皇太孙提出了这样的质疑,办事的人,先把死者的身份查清楚了,再报到朕这儿来。一切真相未查明之前,不得把消息传到长春宫去。”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臣跪地,恭送皇帝离开。
东宫这算不算是有惊无险地度过了?
万历爷离开上朝的大殿以后,是朝着太后的福禄宫走去。路上,万历爷忽然想起什么,问:“是不是今日八皇子没有上朝?”
“回皇上,八皇子府里昨儿已经派人入宫来说过,说是八皇子不巧染上了风恙,身子不适,不敢上朝到宫里来,避免把秽气传给他人。”张公公小声提醒皇帝。
万历爷听完这话,不由一笑:“朕这个儿子,向来做事是最谨慎的。”
张公公看皇帝的表情,也不知道是夸朱济还是没有。
走到福禄宫时,见到太后宫里,不止坐着太后,是皇后、淑贵妃、庄妃等后宫嫔妃,全部齐聚一堂。
可能都没有想到皇帝突然会来,听见太监传声皇上来了时,众人都急急忙忙地走到屋子外面迎接。
那个时候,李敏终于是在老公出发前,博得老公的同意,坐上辆马车去巡视自己的徐氏药堂。
【120】人在这里
徐氏药堂南门的分店,由于刚挪来不久,货品没有搬完,所以没有开张。原分店的伙计们只知道,为了挪这个分店,总店的徐掌柜和药堂幕后的老板貌似都不同意。最终,是负责这家分店新任命的李掌柜,自己找了人,找到这样一个位置好而且租金便宜的地方,计算起来,除去搬家的成本以外,利润比起原先那个破地方完全可以弥补新店投资的亏损,好说歹说,才让徐掌柜同意了。
早上,几个伙计稀稀拉拉坐上马车从新店出发去搬东西,小李子和一个伙计留在了新店。那伙计在门前洒水打扫的时候,小李子瞅望了下街头巷尾都没有人,拉了拉挡风的衣襟,缩回脖子,走回店里的后院。
门咿呀一声打开,接着咿呀一声小心关上。钻过厚重的挡风棉帘,进入其中一间厢房,小李子冲着坐在屋里榻上的男人拂袖跪了下,道:“奴才给主子请安。”
“起来吧。”男子声音宛若温玉,听起来甚是舒服和温和。
“谢主子。”小李子起来后,摩挲着两只手,立在男子面前,秀气的脸庞像是浮现出笑脸。
谁不知道,徐氏药堂这个年纪轻轻,入药堂以后不久马上被委以重任的这个小伙子,平常做事并不比年长一些的人差,干事利落干净,而且,经常板着一张脸,使得年纪轻但是在底下一群人面前很有威信。
像这样舒心的笑脸,似乎谁都没有瞧见小李子掌柜的脸上浮现过的。
“奴才给主子找了只灵芝,改明儿给主子送王爷府上或是主子想要奴才直接送到长春宫。”小李子说,语气除了几分似是讨好眼前这个主子,终究论起来,更多是对眼前这男子的一种打从心底里的尊敬之意。
男子手中的茶盖咔一声盖到杯口上,说:“我上次好像说过了,我让你在这儿,目的是为了尽力为这里的人做事,不用顾忌到我。药材什么的,我到普济局拿也是一样的。”
“是的,奴才知道,主子人脉四通八达,普济局永芝堂都有认识的人,想要什么可以拿到什么。可是,奴才来到了徐氏药堂后发现,论这个药的精挑细选,知道什么产地的药材最好入药,京师里真没有一家能比得上这儿。不是奴才来了这儿变了心,是谨遵主子吩咐在这里耐心学艺。”
男子像是用心耐心地听完小李子说话,等小李子换口气时,沉思了会儿:“这样的功劳,都是徐掌柜的,或是隶王妃——”
“自然是隶王妃。主子。不过,徐掌柜也不可小看。据奴才观察,徐掌柜虽然在京师里和京师里的药帮没有什么交集,可是,貌似在京师以外,有许多人脉。所以,徐掌柜进药的途径,还与其他药堂不一样。”
“你确定是徐掌柜的人脉?”
听到男子质疑的口吻,小李子在愣了一下之后,更为谨慎,答:“主子英明,奴才千方百计观察之后,才得出的结论,徐家人与徐掌柜有接触。”
徐家人,徐氏,徐娘子的娘家。有很多人都说,徐家娘子身怀秘籍,有着家传特别的医术,所以,才能在京师这样竞争最激烈的地方,开了两家药店,创造出了一个不平凡的传说。可是,这样厉害的女子,正犹如传说一样,很快消失在京师里面——说是死了。
到底怎么死的?一个那样厉害的女大夫,会看病,会治病,自己会做药,却突然一命呜呼。论是谁,都会产生质疑。更何况,十分了解她的她的亲人们。
徐家人,怕是把这个疑问兜了许久了。徐家的来历,一直也都是令人感到困惑和神秘。比如犹如徐掌柜这样精明能干的人,在徐娘子死后这么多年,却一直是忠心耿耿于徐娘子。倘若说徐掌柜只是因为和徐娘子缔结了合同才如此忠心,说不过去,毕竟徐娘子已经死了,合同早已自然失效。徐掌柜本不该受此束缚。
“你知道现在徐家人在何处吗?”男子沉思片刻,问。
小李子仔细答:“奴才因为被发到这边新店,之后一直离总店反而是疏远了,又是不敢轻易没有得主子同意之前给自己招兵买马打下手,生怕一不留意被掌柜的察觉。所以,单靠奴才,难以时时刻刻跟在徐掌柜身边伺察动静。之前,在总店的时候,奴才还能知道一些掌柜的动向。到了这边以后,基本上,是有听说徐家人从老家来了,可是具体都是到了哪儿去,无从得知。徐掌柜是很谨慎的一个人,出门,从不带其他人的,都是只身出门。”
男子两道清眉飞扬,更是努力思考他这话的样子,说:“你认为,他们是重用你,所以把你发到这里来的?”
“是。奴才办事太得力了,结果,得了掌柜和王妃赏识。主子对此有疑问吗?”小李子眼珠子里闪过一抹困惑。
男子对他这样的自信却突然不言语了。小李子本是他府上的家奴,由于脑袋聪明,效仿能力强,因此被他经常委以重任,化装成各种身份,到对方地盘上去打探敌情。即是说,小李子的真实身份是一位间谍,而且,由于经验丰富,扮什么像什么,可以称之为超级间谍。
可以说,小李子至今受他吩咐去办的事儿,从来没有一件是会令他失望的。可是,这次,貌似不太一样。
男子忽然感到喉咙间一丝干燥、发紧,在想喝口水时,端起茶盅倒到口边,方才发现,茶杯里没有了水,都喝完了。
小李子见状,急急忙忙拎起屋子里的茶壶给他茶盅里倒水。
男子说:“我看你,这些天,先什么都不要动作了,安静上一段日子。”
“主子?”小李子脸上掠过一抹迟疑。
主子是在怀疑什么?
“是我不好,有些操之过急,让你非要把店移到南边来。”
其实小李子自己都不太明白,为什么主子要他把徐氏药堂的新店想方设法移到南门来,因为主子的王爷府也不在南边。
主仆俩,一个倒茶,一个拿着茶杯,像是静止的画面一样。屋外屋檐上忽然飞来的一只喜鹊,落在青瓦上时发出那点细小的声音,都足以把屋里这两个人的魂儿吓飞。
男子忽然,把茶杯搁在了桌子上,水都不喝了,说:“我先走了。有什么事情,到时候我再派人过来和你街头。像这样,你我见面的次数,可以减少一些。现在宫里局势不朗,我都在王爷府里,暂时不出门。”
“奴才都明白了,主子慢走,有什么事的话,我传个口信到王爷府上,并不难。”
“你还是少走动为妙——”
男子这话未完,只听院子里忽然刮来一道风。
在院子里负责守卫的男子的侍卫,照样是被突然闯进来的人给吓到措手不及的样子。
厚重的棉帘因屋外这阵突如其来的风,被忽然掠起,飞卷的棉布仿佛失去了重量一样,像轻纱飘扬,使得那个穿过棉帘入来的女子,宛若是忽然揭开了神秘面纱的仙女,刹那在屋里面射入了一束光芒。那刻放出的光华万千,屋里那两名男子忽然感到刺眼,沉重地闭了闭眼皮。
等重新睁开眼睛时,小李子两个膝盖头已经先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扑通落在冰凉的地面上,对着走进来的女子,说:“大少奶奶,你,你怎么来了?”
说话时已经俨然有些喘不过气,不得不吸口气,显出一丝狼狈的语无伦次。
李敏立在门口,脖子上悬挂受伤的左手,肩头披了一件青绿色的披帛,边上烫着滚金,绣的是一品命妇的花样,云墨的发髻上插的仍旧是一支素钗子,脚上一双盆鞋,同样素色滚金。
没有繁缛的样式,但是,同样非富即贵的布料,把她那身鹤立鸡群的高贵气质完美地衬托了出来。
看的出来,皇宫里那些嫔妃的华丽服饰,道不定是能不能适合她呢,倒是那无拘无束犹如草原上脱缰的野马,护国公府,能让这朵幽兰谷里的芬香绽开芳华。
是有闻,万历爷在亲眼目睹了尚书府里的病痨鬼并不是病痨鬼之后,对李大同在心里头生过很大的气。
皇帝都惋惜失去的人儿,其他人更不用说。
立在小李子身边的男子,温和的眸子里突然浮现起一种复杂的情绪,望着眼前的女子。
李敏嘴角噙着那抹似笑非笑,走进屋里,像是先故意忽视掉了旁边的男子,对跪在地上的小李子说:“快起来吧。本妃不过是听了徐掌柜说到你这个新店这几日要开张了,所以过来看一看,看有些什么东西未准备齐全的,看本妃能不能帮不帮上忙。”
小李子一听这话,脸上掠过一抹惊恐:“大少奶奶,这药堂是您的。”
“资产是本妃的没有错,可是,是你在经营。一开始,本妃已经把这个重任委托给你了。”李敏一边说,左手按在小李子肩头上。
小李子垂低着脑袋,他身旁的男子侧目时,似乎都能在小李子脸上捉到一抹不该出现的情绪。小李子是他的人,不是李敏的人,是间谍的话,是不该出现这种像是背弃原主子似的,对待李敏的这种貌似愧疚的情感。
男子温和如玉的眸子里微微眯成了一条弧线。
李敏像是注意到他的视线,转过头,却没有对男子说话,是径直对身后的念夏吩咐着:“还不快冲壶碧螺春端上来。据说八爷最喜欢喝碧螺春。李掌柜,你招待八爷这种贵客,怎么可以不先弄清楚八爷爱喝什么茶,普通茶水怎么可以招待八爷,像是给本妃进献的麦冬茶,更不适合八爷了,是不,八爷?”
当八爷两个字,从她微吐兰息的嘴唇里吐出来时,真真是,一瞬间把所有遮掩的遮羞布扒拉扒拉,拆的一干二净。小李子的脑袋垂的更低了,直接想往地上钻个洞。
其实,当她突然出现在这个院子这个屋子时,本就是让他们无地自容。只是,她是那样云淡风轻,轻描淡写的,进了这个屋子,和他们谈笑,脸上不见半点怒气。这样而已,却是让被洞穿了的人心里头真正发悚,乃至要发怒。
她是刚好无意中跑到这里来撞见的,还是说,她早知道如此,在这里撒下了天罗地网,守株待兔,只等他们自己落进圈套来,原形毕露。
前者与后者的差别太大了。倘若是后者,无疑是计划这一切的那个人,反而变成了只傻子一样,自导自演,自鸣得意,结果殊不知是任她耍了有不短的一段时间了。
朱济拂起袍角,落到了榻上,嗓音温和,俊秀的眉眼里面含着不愠不躁温吞吞的笑意,说:“本王这也是听说隶王妃的新店开张了,所以,在路过此地时,想到与隶王、隶王妃的交情,就此进来拜访,道声恭喜。”
“难得八爷如此看得起本妃的小药堂,给本妃卖面子。只可惜,本妃这个药堂,惯来入不敷出,实在平日里也难以对外启口的事儿,不知八爷是如何得知的?”
在念夏把碧螺春端上来时,李敏坐在了对面的榻上。
朱济等着小丫鬟将茶杯斟满,道:“本王在南市有些人脉,早前听说隶王妃在这边找铺位时,已经想开口帮这个忙,不过,知道隶王妃对本王向来心存顾虑。”
李大夫是不上八爷这条贼船,从来不上。
朱济可能是想到这儿,温温吞吞几乎从来不会为任何事忧愁忧虑的眉毛,突然拉拢了下,说:“实际上,隶王妃不需要如此戒备本王。本王从来没有想过与隶王妃为敌。”
“是不想与护国公府为敌吧。”李敏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讥讽,直刺到对面的男子脸上像是闪过一抹狼狈慌措。
所以说,连皇上都最畏惧自己这个八儿子,是难怪的了。
朱济做任何事情,都是有头有脑的,绝对不会失去一点方寸的。比起来,是比那个冒冒失失,能轻易之间拿她手腕弄断,时不时冒出一句无厘头话语的老三,说是一样能干的老三,不知道聪明多少倍。
这个男人最可怕的地方是,很明白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
“隶王怎么允许王妃出府了?”朱济的眼,像是漫不经心扫过她悬挂的手腕,“据说,隶王爱妻如命。”
“王爷是觉得本妃既然伤不重,偶尔出来散散心也好。”李敏说到这儿顿了下,“王爷今日入宫了。听说八爷身子不好,在府里修养,上朝都不能上,本妃也是万万没有想到,八爷居然会心血来潮上本妃这个没有一个大夫坐镇的新店来,貌似这店里哪怕要按方子抓药也是药材不全的。”
她是全想到了,好不好?
论其他人,早听到这个话都要吐血了。朱济在心头里慢慢地调整呼吸,避免一口鲜血吐出肺来。他隽秀高贵的剑眉时而轻簇,像是在琢磨她是如何得知他在她药堂里安上眼线的。
说到这个的话,必须提到那个说话永远不知道在嘴巴上挂把锁的十一爷朱琪。那天,刚好,老十一,为了在她面前炫耀他八哥其实对她心里早存了暗恋的心思,特意把朱济之前在永芝堂看她救小虎子的事说了。
徐掌柜和她介绍过,说小李子到店里的时间不长,经人介绍到徐氏药堂打工的小李子,到徐氏药堂的时间点,刚好在她救了虎子的隔日。
说巧,真是巧。要说起疑心的话,早在小李子特意端茶到她面前露脸的时候,她已经心存怀疑了。
徐掌柜介绍小李子的来历和背景时,不过说小李子是从家乡出来打工的人,没有其他。可是,刚从乡村里出来到城里来的人,办事能这般利索?说话能这般流利?人情世故能懂得这么多?
本想着这个家伙难道是其它药堂安插到了他们徐氏药堂里的间谍,要在他们药堂里捣鬼的。结果,到那次徐掌柜被顺天府抓过去的时候,小李子冒死,帮了徐氏药堂许多。从这里可以看出来,小李子不是他们死对头那些同行派来捣鬼的。
小李子这个机灵劲儿,还真不是一般什么药童小厮能具有的能干。所以,她自然要怀疑到这人背后肯定有个更大的来头,有个能把自己人训练到很有本事的主子。
与她李敏不是死对头,却对她李敏虎视眈眈,除了那个行事模棱两可的八爷能有谁?
南门是吗?小李子都想不到为什么八爷要把她新店开到南门的原因,她李敏却是很清楚的。因为,南门,为京师四个门之中,离北燕最远的那道门。
说是防她李敏,不如说是防护国公府。
朱济虽然不能就此猜到所有,但是,也是能稍微揣摩到了一些,明显肯定是自己哪儿做的不够周全,给她露馅了。结果,在他直觉里不太对劲时,却已经是来不及,掉进了她准备好的陷阱里。
光吃绿茶肯定是不太好的,尤其在天气寒冷的季节里,消耗大,再吃茶的话,很容易伤胃。李敏让人准备了两盘甜点上来。
朱济见事情既然都如此了,在她面前败露无疑了,说:“本王让府里的下人到隶王妃的药堂里帮忙,真的只是帮忙而已,从没有做过其它危害王妃的事儿。”
“这点本妃心里自有分寸。上次,药堂发生危机时,李掌柜帮了药堂许多忙。可是,药堂和本妃都不是会忘记恩情的人,所以,才把李掌柜委任为分店的掌柜。”
听到李敏这话,小李子更低了低脑袋。
朱济温温声地在喉咙里发出一串笑声,说:“本王底下的人,能得王妃赏识,是他的福气。”
“到底他是八爷的人,不是本妃的人。”
小李子扑通,又跪了下来。
念夏冷冷的眼角睨到了小李子的脑袋上。
“既然隶王妃早知道他是本王的人了,却不急于拆穿,本王是否可以理解为,其实王妃此次来见本王,是另有含义?”朱济说。
“八爷猜的没错,本妃想着,是要向八爷讨一个人。”
朱济或许猜到前面她是有事来找他,只是没有猜到后面她说的这句话里面所指的含义,因此,他捉着茶杯的手指儿停顿在了半空里。
屋里的空气瞬间有了一丝凝固。
“隶王妃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隶王妃是想向本王讨谁?本王府中,哪有隶王妃想找的人。”
“刘嫔没有死,很快,这个消息会传遍宫中。”
朱济温吞如玉的眸子里忽然闪过一抹利光。
虽然,她是有意不告诉朱準,希望这孩子不会傻到去皇帝面前告状,但是,恐怕是按捺不住了,这个孩子。这样的话,这个孩子如果去了皇帝面前告状,以皇帝多疑的性子,哪怕当面会驳斥这个孩子无理取闹,私底下必定也是要派人重新调查清楚。
“隶王妃如何看出来的?”朱济的声音,没有那样自如了。
“母子连心。刘嫔比谁都爱自己的儿子,不惜陪儿子一起中毒。”
朱济轻叹一口气,可能是没有想到这,说:“这是本王意料不到的,可能天下,也只有隶王妃这双眼睛,能洞穿这一切。隶王妃的医术,果然是让人感到忌惮。”
“本妃只想问八爷一句话,刘嫔,现在还在京师里吗?”
“隶王妃既然都找到了本王这里来,隶王妃素有料事如神的本事,隶王妃以为呢?”朱济说完这话,不顾她射来的眼神,喝完了自己茶杯里的茶,道,“隶王妃想和本王讨的这个人,看来,隶王妃心里都清楚是讨不到的,何必在为难本王?”
“谁说讨不到了?”
朱济因她这声惊了一下。
李敏说:“本妃,想要和八爷讨的人是,江湖上人称千面女侠易容圣手苏姑。”
啪啦。
那一刻,朱济手指间的茶杯滚到了桌子上,茶水几抹溅到了八爷身上那身高贵洁白的绸袍。此等狼狈相,恐怕八爷平生是第一次。
“隶王妃如何知道这个人的?”朱济沉下声音问。
“这个八爷就不要问了。本妃只想问,苏姑现在是在皇宫里长春宫里,对不对?”
朱济忽然按下桌面起身,转身要走。屋门口,持剑的兰燕挡在了门口上,道:“八爷请留步,八爷未回答王妃的话。”
一眼眺望出去,自己两个侍卫,分别被人看住了不能动弹。护国公府的护卫为精兵良将,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沙场勇士。哪怕是三爷朱璃身边的马维,都知难而退。
小李子忽的从跪着的地上跳了起来,走到朱济身边,对屋里其他人说:“放八爷走!”
“小李子,你——”念夏瞪圆了杏眼,看着小李子。
“对不起,奴才本是八爷的人。”小李子道,那双本是清秀灵澈的双瞳里忽的闪过一抹暗色。伴随他这话落地的声音,忽然是,米色的烟雾在屋里冒了出来。不知从哪个地方冒出来的烟雾,像仙雾一样袅袅地四处散开,团绕住小李子和八爷,接而,弥漫在整个屋子里。
空气里充斥的全是迷雾,都伸手不见五指了。眼看,八爷和小李子的身影在烟雾里瞬间消失。
兰燕暗叫一声“不好”:“大少奶奶——”
可能是上次护主不力导致的害怕,让兰燕飞身穿过云雾,直奔李敏这儿来。
李敏猛的喝过去一声:“小心门口!”
听见这声音,兰燕急速转身,手中两把飞刀直射出去,宛若两道流星斩破了迷雾,噔的一声,插在了门板上,刚好生生地挡住刚往门口逃脱的人影。随之足垫地上一跃,即飞了过去。
闻及屋内声音的在院子里守卫的护国公府侍卫,早守在了门前,窗前,呈一幅四面撒网,只等猎物落网的姿态。
念夏早就撤退到了李敏面前,一心保护主子。
朱济在迷雾中轻微地勾了勾唇角,知道她胆敢喊自己的护卫回去守在门口上,恰恰料定了他八爷不会不敢抓她,更不会对她动手,因为这样做毫无意义。
“八爷!”小李子眸中一紧,眉眼一抬,望向屋顶。
于是,不过须臾,突然啪啦一声,屋顶瓦砾顿然塌拉下了一片,冒出两个大窟窿,随之,两道身影以流星般的速度穿过了窟窿,上了屋顶。
“追!”兰燕大喊一声。
院子里几名侍卫接二连三上了屋顶。可是,那两道逃逸的飞影快的不等他们上屋顶前,已经逃出了几十尺远。
“不要追了。”李敏淡淡的一声,阻止了下面的人继续做这种无用功。
主人都逃了,八爷府上的侍卫,向李敏鞠躬之后,持刀出了徐氏药堂。李敏也没有再让人拦着他们。因为没有必要了。
在小李子露出那一手的时候,似乎答案已是若然揭晓。
而逃出了一段距离以后,眼看没有追兵逼近,朱济慢慢地停住了步子,那双温和如一块看不清里面的玉眸子,眺望李敏所在的那幢屋子,眸子里旋转幽幽的一层光芒,看起来,似是有一丝不解困惑,又似乎想到自己居然被她逼到狼狈而逃这个地步,想想都觉得好笑又可气,嘴角未免不是挂上了一抹嘲笑。
小李子在他身边跪了下来,主动请罪道:“都是奴才办事不力,轻而易举被人识穿了身份不说,还被人利用了,请主子降罪!”
那声音里的懊悔,分明是前所未有。
这可是他第一次,这么快被人洞穿了是谁的间谍,而且,害的自己主子一块入套了。
风声里,像是夹杂她那清脆悠远,意味深长的声音:八爷,好自为之。
朱济眉头不得不因她这句话,拉拢成一座山,转身时,一声叹气。可见,小李子露的那一手奇怪药雾,更坐实了苏姑与他有关的可能。因为那个药物,不止可以遮盖人的视线,而且,能让人产生轻微的幻觉。这些,都与千面女侠易容圣手不谋而合。
她究竟是知道了多少事儿了?
朱济发现自己也捉摸不透了。每次感觉自己设了圈套成功骗到人时,结果往往是反而在她那儿栽了个大跟头。
可怕的女子,同时,令人是又爱又恨的人,和护国公一模一样。
鼻子里不由冷冷地哼了一声,朱济转过身,发出一句:“回去吧。”
“主子——”小李子不敢起来。
“本王不会责怪你的。本王什么为人,你跟到今日会不知道?”朱济的声音,像是那道春风,永远那样的祥和,温和,温柔。
小李子眼眶里一热,道:“是。”
主子是多好的人。但是,李敏也不能说不好。反正在徐氏药堂做事的时候,都能感受到李敏虽然为人严厉,却是个好心肠的老板。平日里,哪个伙计家里人病了,李敏都会特意吩咐徐掌柜再三问候。
要是李敏不是护国公的人,是八爷的人多好。小李子发现自己不由自主想歪了,这可能是他第一次身为八爷的人,却是深感左右为难。
京师的东码头,一艘渔船,趁着清晨没有拨开的浓雾,刚要离开启程。
两名女子,面对面伫立在码头上。都是戴着斗笠和面纱,四周的人,没有人,能看清楚她们的花容月貌。
只听,那个要上船的布衣女子说:“请姐姐受妹妹一拜。”说完,膝盖落地,刚要跪下去。
对面的青衫女子,急急忙忙扶住她双手,不让她跪,说:“妹妹这是何苦!都是同病相怜的人,没有谁欠谁的。”
“姐姐。”布衣女子只能是勉强站直了腿,说,“妹妹今日能幸存下来,都是姐姐相救。怎能不叫大恩大德。”
“好了,都不要说了。”青衫女子道,“倘若你真信得过我,十九爷等我找到合适的时候,再帮妹妹送出京去。”
“十九爷现在应该是把姐姐当成亲娘一样看的了。”布衣女子垂下眉眼说。
“但是,亲娘终究是你,不是我。十九爷心里始终惦记的是你。”
听到这话,布衣女子哆嗦的嘴唇,像是欲言又止。
码头的雾气似乎因着一道风的过来,在慢慢散开。见此,青衫女子催促对方上船,再谨慎交代船家务必小心行走水路。回头对布衣女子说:“妹妹一路小心。”
“知道了,姐姐。姐姐先走吧。”布衣女子答道。
“不,我先看着妹妹走。”
在对方的坚持下,布衣女子只好拎了包袱上了渔船。船家撑着船杆,让渔船离开码头。云雾未散,渔船和女子的身影,逐渐地消失在了河面上的云海里。
青衫女子转回身,搭上了陪自己过来的马车。马车随之离开了码头。刚离开不到十尺远,听见身后传出扑通一声,物体穿破水面的声响。
“停!”
马车急停,青衫女子着急地揭开车上的帘子露出个脑袋,望到那水面上,只见渔船上几名习水的好手跃进了水里救人。
没过多长时间,刚从药堂回到王爷府里的朱济听见消息,猛然一愣,几乎是失神地跌回到椅子里。
俨然是这一刻,他似乎才明白了李敏赠他的那句话含义。
好自为之。
八爷,你以为你真的救到人了吗?
小李子和他脸上同样闪过一抹惊诧之后,道:“八爷,不如奴才去普济局找个大夫——”
“没用。”朱济回过了神,语声低沉地说。
是的,没用。倘若有用,刘嫔不会主动跳河了。
小李子想,不是逃都逃出皇宫了吗?都快逃出京师了。为什么刘嫔还绝望地想跳河?不对,刘嫔不是这样的人,为了自己儿子十九爷都不会想着跳河的。
“算了。”朱济道,“本王亲自去一趟护国公府吧。”
小李子听到这话,在他面前跪下来,拦着他说:“由奴才代主子去吧。虽然奴才是由主子指使办事的人,但是,欺骗了隶王妃这么久,奴才是欠了隶王妃一个交代。”
朱济略显犹豫了下。
小李子说:“隶王妃倘若想拿八爷出气,八爷门面大,隶王妃不好出气。不如奴才可以任隶王妃出气。反正,奴才是八爷的人。”
最后面那句话,才真正让朱济放了心。
“好,你去。”
李敏回到护国公府的时候,没到中午,据宫里传出来的消息,好像是老公今早上上朝的时候,刚好赶上了好时候,在朝廷上许多人为了废不废太子一事吵的不可开交。
东宫这也算倒霉了。倒霉事儿一桩接着一桩,都冲着东宫来。不得不佩服,这时候皇后娘娘孙氏能如此沉得住气,太子妃被抓都不吭一声的,带着一群嫔妃去到太后娘娘宫里去探望大皇子。
大皇子的病情哪有那么快好起来。气胸,插了管子,接上水瓶子排气,排了二十四小时后,如果太医们听从她的指示,应该是给大皇子封管了。可是,大皇子的基础病没有好的情况下,再次爆发这种急症乃至夺去大皇子的命是迟早的事儿。
那天,据她初步摸查诊断,大皇子这是肺气肿,肺气肿引起的并发症里头,包含有自发性气胸,情况危急时可以直接危及生命。
肺气肿这种东西,属于慢性炎症积累,那肯定是要用抗生素来治疗的了。中医的话,主要是辅佐增强身体的免疫力。中医对于细菌感染之类,一般都是没有什么办法的,或者说是,没有比西医的抗生素来的有效。而且,大皇子这个病已经这么重了,没有抗生素,真不行。
自己培育的青霉素有没用,李敏不敢保证。但是,她不想随意把平民百姓作为药物试验对象。如果,大皇子的病真是到了走投无路,非逼到她李敏出手的情况之下,她李敏只好拿这个东西出马了。所以,才让徐有贞通知徐三舅,先把东西准备好。
皇家的人,都是喜欢把其他人当奴才用的。有所准备,总比两手空空要好。而且,既然皇家喜欢把奴才当畜生一样做牛当马,她李敏把皇家人当试验品,倒也可以心安理得。
准备着的时候,想着那时间才不过一会儿,在她面前逃之夭夭的主仆俩,自动送上门来了。
小李子要进护国公府见她之前,被念夏揪起了鼻子。
“哎,你主子不是八爷吗?跑来这里想干什么?我告诉你,我们王妃,从来不收三心二意的人。”
小李子那个鼻头,被念夏姐姐捏到快喘不过气来,说:“是,是代八爷来负荆请罪的。”
“别欺负我没有念过书。大少奶奶刚好教过奴婢,负荆请罪的话,背上要背着荆条过来,你背上的荆条呢?”
小李子从怀里摸着,摸出了条刚才骑马过来用的马鞭:“在这儿,奴才任凭隶王妃处置!”
“念夏,带他进来。”李敏在屋里传出一声。主要是琢磨着要不是情况危急,这个八爷不会刚逃不久,马上把脑袋低下自个儿送到她面前任宰。
念夏唾骂一口:“算你小子好运。天下少有我们大少奶奶这么仁慈的人。”
小李子连爬带滚,进了花厅以后,冲坐在椅子里的李敏磕了三个响头。
“本妃伤没有好,救不了人,你回去跟八爷说吧。”李敏在对方开口前,先送上一句。
小李子一脸苦笑,道:“王妃喜欢戏弄八爷和奴才,八爷和奴才这都认了。王妃如果不是有心救人,又怎么会到那儿找八爷。”
李敏秀眉绞了绞,所以说挺讨厌,好不容易看上这样一个脑瓜灵巧好用的人,结果是朱济的人。
“八爷说了,人等会儿,由八爷亲自送到王妃这儿来,不需要麻烦到王妃出府。”小李子说着这话,因为刚才进来她这里时耽误了些时间,因此,刚刚好,八爷的马车到来了。
幸好婆婆不在。婆婆今日心神不宁,生怕自己儿子没有能办成事儿,亲自到宫里去等消息了。
李敏让人准备好东西。八爷的马车停在了后院里的后门,同样的门,上次皇太孙送来的是一副尸体,这回送来的是个活人,一样的身份。
在屋檐上斜躺着,手指捉了壶酒的许飞云,眯着双冰玉的眸子,一眼扫到从马车上下来的女子,口里吐:“苏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