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谜底揭晓
夜里又是深了。
念夏把铜盆放到地上,让李敏舒服地洗个脚再睡觉。
李敏没有这个空,公孙良生送来的东西,她看了看,对兵部如何调配军队粮草一事有了些了解。调令要去到京师周近的城市,由那里的备用军粮仓库发粮。如果仓库不够库存,要向民间征粮。
此刻秋收季节,征粮是每年必备的大事。可是,江淮已经发过大水,颗粒无收,那两个地方,怎么可能收到粮食。
八成粮库要吃紧,除非全国粮仓足够以调配应付这次危机。不过,对朝廷来说,兵粮为第一要事,即后方老百姓饿肚子勒紧裤带,都得支援边疆防线。这些都不是问题。看来看去,还是要看八爷的意思了。
现在要看八爷了。八爷是按照万历爷的指示给他们顺天府添堵,还是完成和她李敏的交易。
要她是八爷,最好是诓了她李敏,这边又完成万历爷的指示,等于是鱼与熊掌,两者兼得。
“大少奶奶,洗脚吧,都子时了。”念夏催道。
听到都半夜一点钟了,李敏看看窗外院子里都没有月色。今晚是个乌云遮天的世界。
伏燕那头没有消息来,朱隶肯定还在睡。李敏就此不让人去打扰。收拾伏案,准备上床。
先是院子里的灯笼,哗的一下,像是被阵风吹灭了。
守在门口的丫鬟悄无声息,猝然倒地。随之两扇房门被人推开。黑衣人提刀,蹑手蹑脚,走到了床前,刚举起刀,对准床上躺着的人一刀刺下去。
被子猛的被人一脚踢开,飞起来蒙住了黑衣人的面。黑衣人挥舞大刀在空中乱斩。厚重的棉被犹如七零八落的羽毛,瞬间被大卸八块,在空中散开。
黑衣人急退几步远,看着从床上坐起来的人。
是个无法形容的人物,面貌妖孽,似男似女,瀑布一样的黑发犹如三千垂丝,披落肩头,让人能想起飞流直下三千尺,疑似银河落九天的名句,疾风一吹,千万青丝荡起涟漪,美颜的姿色,堪比一代花魁。
黑衣人一见情况不妙,转身夺门要跑。
床上的人,突然一跃而起,身穿的青袍犹如大鹏展翅,轻松拂过黑衣人的头顶,双掌一推,气浪抢先于黑衣人一步关上了门。
黑衣人挺住步子,同时,青袍男子轻声落地,脚上是一双草鞋,看起来又有几分落魄。黑衣人举刀,仿佛是要拼死一战,向男子冲过去。青袍男子侧身闪刀。黑衣人黑面罩下露出的两眼中掠过了一抹亮光,手中刀尖突然转向,好像突然发生九十度不可思议的折射,在青袍男子闪刀的时候同时紧追不舍,刀尖直刺到对方心窝口处。
砰一声亮响。
青袍男子不知何时手里也出现了把剑,像冰峰一样的剑身,与对方宛如星辰一样的刀尖,相击之下,两人硬生生地互相被对方的气弹开,各退半步。
交锋紧接进入巅峰之决,只听空气中传来刀剑相击声,是瞬间已过数十招相击的声音,而如果用人的眼睛来看,根本看不清究竟这刀与剑是怎么想碰的。
青袍男子手中的雪花宝剑犹如雪花乱舞,一次次与对方大刀相击,同时却也像是被对方紧逼的气势逼到步步相退,背部直抵到了床柱。
哗几下,黑衣人的大刀宛如战无不胜的将军,大刀阔斧,唰,就把青袍男子身边的纱帐器具,一块砍的落花流水。
不止如此,青袍男子垂下的一根青丝,同样被刀锋的气浪波及而断了半截。为此,青袍男子冷冷一笑,手中宝剑在对方大刀再次逼近的时候,突然一闪,是在空气中变化莫测的一剑,谁也不知道剑锋如何变法的时候,剑尖直指黑衣人的面罩。黑衣人闪躲不及,勉强侧过头时,却明显刚好中了对方的招数,被对方的剑锋值在了脖子的致命处。
“一剑夺喉。”黑衣人冰冷的眼睛微眯,发出了一句声音,“北峰老怪的招数。你是北峰老怪,怎么会到护国公府?”
“要我说,无刀之王苦行僧,终于是落到成为皇帝的走狗了吗?”青袍男子嘴角微翘,口齿之间争锋相对,毫不退让。
黑衣人朗声大笑一声:“你怎么看出来的?”
“能把刀舞到像剑一样,随心应手,变化万千,不就是无刀之王的无冕之词?”
“你我并无交锋过。”
“是。听老前辈的尊号已久,其实小辈十分佩服。近年来,老前辈无踪无影,在江湖中消失了多年,江湖人四处打听,连小辈都没有想到,原来老前辈成了锦衣卫的门下。”
青袍男子微挑的妖孽双眉,让黑衣人眯了几分危险的眼神。
“你是投到护国公府门下了吗?朱隶给了你多少好处?不要说我这个主子肯定是比朱隶阔绰,要多少银子尽管开声,荣华富贵只要你开口,老夫都帮你向主子要来。”
“没有。”
“什么?”
“我老怪什么性情,老前辈应该早就听人说过了,我要的东西,只是酒。”
黑衣人一愣,紧接仰天长笑:“酒?你要什么酒,我们主子能给不了你?”
“真给不了我,只有朱隶能给我。他能陪我喝酒。”说到这里,青袍男子深深叹口气,“倘若不是我行酒令输给了他,欠了他人情,愿赌服输,要不然,我也不必出山,从北方赶到京师,几天的行马奔波,把我这身骨架,抖的都快散掉了。”
对方像是疲倦至极伸了伸懒腰的模样。
黑衣人却是又退后了一步,警戒地看着他:“你输给朱隶什么了?”
“输给他的可多了。如今我两个弟子都变成他的人了。其中一个,还和你交过手,说你招数十分像是老前辈,书信一封请我出山一探究竟。我心里只好琢磨着,究竟是不是趁此还了朱隶的赌债,还有我两个弟子性命要是再遇到你,是不是老前辈愿意手下留情——”青袍男子宛如自言自语,嘀嘀咕咕说了一大堆。
黑衣人趁他不备时豁然一刀劈出去,劈山倒海之势,刀锋凌厉之际,对方收剑时,他却是突然收起了刀子,瞬间往窗户奔逃,破窗而出。
可惜,院子里早已重兵排布,把他围在了中间。
“瓮中捉鳖,老夫这是中套了。”无刀之王苦行僧苦笑一声,看着包围住自己的人数。
朱隶这是早已在院子里设置机关了。亏他今天,才刚得到消息说朱隶貌似伤情复发,在府中修养,正好是最虚弱不堪的时候,可以下手的绝好时机。而且,他这要杀的人还不是朱隶,是大少奶奶李敏,朱隶的老婆。
一盏灯笼,突然从院子外射了进来。围着的侍卫立马让出一条道,朱隶从夹道里走了过来。身边必备跟着伏燕。
伏燕见到黑衣人之前,先是看到了坐在刚才撕战完的房间窗户上的青袍男子,眼睛就此一瞪,露出惊讶:“师傅!你什么时候出山的?”
青袍男子斜靠坐在窗户上,懒洋洋的手指尖挖了挖耳洞:“不孝弟子,有了主子忘了师傅,连师傅何时过来都不知道?”
“不是,师傅,你都没有让人告诉我,写封信给我也好,我可以给你备两箱好酒。”伏燕连声澄清。
“两箱?”青袍男子不齿,不屑一顾,“你主子从来都是一车一车给我送,你两箱?你混了这么多年,混成这样,让做师傅的情何以堪,白教你了!”
师徒两人你来我去,口舌交锋。黑衣人轻轻挪步,找寻时机还想跑时,发现根本没有一点可乘之机。
这护国公府要么是故意让人进来,否则,真的是固若金汤,密不透风。只能说,又是他们失算了。
朱隶停住了脚。
黑衣人看着他,都说他深陷流沙,身负重伤,可是,到现在,都看不出朱隶究竟伤在哪里。只见朱隶健步如飞,没有瘸腿,没有残臂,要是腹部受伤,早就躺在床上起不来。护国公的容貌一如既往的举世无双。
“你不是来杀本王的,更不是皇上旨意你来的。”朱隶双眉微挑,墨黑的眸子里没有一点光亮,打量着黑衣人。
黑衣人同样打量完他,露出几分钦佩的样子,说:“可惜,多好的臣子,都是敌不过帝王。是不是皇上指使我,老夫只能赠送隶王四个字——无可奉告!”话毕,不等任何人动手,抬起手中的刀子突然往自己脖子上一抹,应声倒地。
四周看着他的人,没有一个上前阻拦他。
坐在窗户上的青袍男子,冷冷地扫过在地上变为逐渐冰冷的身体,眼睛里一点温度都没有。左手揭开系在腰间的葫芦,掰开葫芦嘴,一股酒香从瓶口里飘溢出来。他闻着酒香,好像泡浸在了酒坛子里,如痴如醉地吸着酒气,竟是舍不得马上喝一口。
北峰老怪,不如改名叫酒仙还比较合适。
朱隶望着青袍男子喝酒,嘴角微扬,露出几分笑意,对伏燕说:“去和你师傅说说话。”
“谢主子。”伏燕接到他眼神里的含义,单膝跪下接了指令之后,飞了过去,到了青袍男子面前,说,“师傅,我带你去吃好菜好酒。”
青袍男子眼角轻轻扫过朱隶的脸上,像是与朱隶那双深不可测的墨眸碰了下眼,叹了声:“傻子,你再这样喂我,我岂不是变成猪?我这次出山,不止给你们两个收拾残局,其实想看下隶王的媳妇的。哪里知道一过来,人家先让我假扮他媳妇躺在床上。”
伏燕听到这话惊了下,回头看到朱隶却无恼意反而有些笑意,心头才放下了大石头。
李敏早在听见后院里响起刀声的时候,在纱帐里睁开了眼睛。房间里的念夏、春梅等人,都是心口扑通扑通跳。只觉不过一会儿功夫,后面的战斗应该是结束了,根本没有波及到她这儿。
兰燕跪在她纱帐外,像是安慰她说:“大少奶奶不用担心。我师傅出山了。凭我师傅的本事,再遇到上回来袭的高手也不怕。”
说的是一次成功绑架过她,然后再次想绑架她,到这次想杀她的黑衣人。
“是什么人?”李敏的声音冷静自若。
兰燕摇摇头:“奴婢想,应该也不是皇上派来的。”
是不是皇上这点很重要。万历爷底下高手如林,毕竟是皇帝,大明王朝的统治者,一声令下,同时可以令江湖里风云变幻。
李敏闭上眼,想着今日在提督府里,傅仲平决定,到玉清宫在皇上面前反告他人一本。这样一来,这个五公主毒害案一事,该开庭了。
听说妻子没有受到惊吓,朱隶安心进了书房,让人安排酒菜,与许久相聚一次的老朋友说说话儿。
一箱子老窖搬进了他屋子。北峰老怪许飞云,闻到满屋子酒香又要醉了,一拍自己徒弟伏燕的肩头:“你在这府里天天享受美酒,小日子过的不错。”
伏燕干笑:“弟子要做事的,哪有时间喝酒,喝酒会误事。还有,王爷身子不好,今日还被王妃命令在府中修养,师傅,你喝可以,别让我主子喝。”
许云飞才记起之前朱隶深陷流沙的事儿,问:“怎么?王爷的伤未好吗?”
“拙荆说是旧疾加新伤,要慢慢养。”朱隶说。
许云飞只见他口里提到李敏时眉角微扬,显而易见是新婚甜蜜期,几分勾魂的妖孽嘴角微翘:“王爷,你这娶了媳妇以后,变化大了。”
“是吗?”朱隶摸了下自己剃掉的大胡子后光亮整齐的下巴。
许云飞同样想到他在军营里经常的不修边幅,大笑几声:“是。”
话说回来,听朱隶口气说李敏会看病?许云飞惊异一声:“王妃擅长医术吗?”
“拙荆为人谦虚,但是,是会给人看病。我这个伤公孙没能看好,还是回来遇到她后她给我看的。”
许云飞美艳的眼瞳里微转,嘴口微吐:“看来,那些人想抓王妃,不是只因为王爷。”
朱隶缓慢地点了头。
许云飞喝了口酒,给他倒了杯茶:“既然王妃不让你喝酒,我也不能破了这个例,以茶代酒,许久没见王爷,算是敬王爷一杯。”
朱隶拿起茶,与他相碰,一饮而尽。
许云飞伸手盖住他杯口:“喝完这杯,陪你媳妇去吧。”
朱隶点了头,起身,走几步回头对伏燕说:“你留在这帮本王招待你师傅。”
“是。”伏燕留了下来。
朱隶一个人,走回到房间,本来他也不想惊扰到李敏了,想着看一眼她睡了就转回到自己书房。哪知道,他走到门口时,念夏给他开了门。
迟疑了一下,他抬脚走进了屋里。
李敏已经起身,坐在床边等着他。
朱隶走到她面前:“怎么不睡?是不是惊醒你了?让你受惊了?”
“王爷。”李敏抬头,平静与他对视着,“您休息吧。”
说着,她站起来,让到一边。
朱隶瞧她一眼,坐到了床上。她蹲下身,给他脱了靴子,再给他仔细查看脚伤。只觉得她的手温柔如水,摸在他小腿上,让他全身一个激灵。他伸手出去,摸到她手腕,抓住:“敏儿——”
“王爷好生休息。这个伤,不是两三天能好的。”李敏说。
“我知道。”
两眼相对,一时无话。李敏感觉到他的手抓到自己好紧,好像生怕什么一样。
今天虽然说是遇到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遇到了李莹,可显然他的心思都不在这。
“陪着我。”他的声音很低,像是进入了梦乡一样。
李敏怔了下,一瞬间她竟然有种错觉,他是不是看出她是穿越的人了。她垂下眸:“王爷睡吧,妾身在这里,不会离开。”
不知何时,念夏等人已经静静地退了出去。
黑夜里,他深沉的眸光一直注视在她秀颜上,迟迟没有移开。
到了第二日清晨,见她一个人先出了门。朱隶睁开眼,对跪在旁边的伏燕说:“告诉公孙,好好扶持王妃。”
“奴才知道。”
“你师傅走了没有?”
“没有,师傅看王爷腿伤没好,决定留在府上。”
朱隶点了头,闭上眼。
李敏让丈夫休息,一个人到了婆婆尤氏那里汇报情况:“王爷身子有点不适,考虑到王爷身体安康对府中的重要,儿媳妇自作主张,让王爷在房里休息。”
尤氏本是听说朱隶生病以后,悬了半颗心,现在安定下来了,想这个儿媳妇好说歹说是名医,连太医院都治不好的病,到了李敏手里都能妙手回春,因此对李敏点了下巴:“你照顾好王爷,一切以王爷身体为重。”
“是。”
尤氏接着说起了今早上才知道的消息:“消息传回到府上已经晚了些。听说昨日众皇子去了跑马场遛马,十六爷摔断了腿骨头,理儿刚好昨日清晨到过西门,回来我也不曾听他提过这事。后来问府里的人,跟他出去的人说了,说完全不知情。可能十六爷是在理儿离开之后才出的意外。”
“确定是断了骨头吗?”李敏问。
尤氏也是小心谨慎:“宫里来的消息,据说这事儿,还没有报到太后和皇上那儿,可能庄妃认为,五公主的案件要开审了,皇上和太后心情不好,不想去添乱子。”
李敏闻言,眼神稍微一沉。
傅仲平昨日决定今天必定要去玉清宫和皇帝说话,不知道结果怎样。
果然,隔了一天,传来了消息。大理寺同都察院、及刑部,组成了三司合审庭。在傅仲平终于反客为主到玉清宫告状以后,开庭审理起了马德康马余生父子毒害五公主一案。
开庭当日阴天,貌似要有小雨。
阴森森的天气,给这个凝重的案子再增添了一抹重色。大理寺少卿孙大人,皇后娘娘的父亲,刑部尚书刘大人,和都察院的严大人,三人一早戴齐官帽官袍,先进了玉清宫禀告皇上开庭一事,再移至大理寺出席庭审。
三人进玉清宫朝见万历爷时,万历爷像是昨晚一夜没有合眼,神情疲倦,靠在金黄软垫上说:“公主是朕的掌心宝贝,而马德康以及马余生等武将,好比朕的左右手。当初,朕的掌心和朕的左右手结合时,朕深感心慰,朕感觉这大明王朝的明天,都是辉煌而充满阳光。如今发生了如此不幸的事,不止夺了朕的掌心宝贝,还要砍朕的左右手,尔等爱卿,可知朕的心犹如刀割流血?”
“臣等得知五公主暴毙的消息之后,也是一样夜不能寐,日日夜夜希望能为皇上分忧,尽快查明此事真相,抓获凶手归案,惩治恶徒,警告世间邪恶,皇上英明。”孙大人代替另外两位大人,磕头回话。
万历爷点点头,像是哀思过深,有气无力地说:“你们去吧,朕相信你们。朕等你们的消息,朕今日就在玉清宫等你们消息。”
三个人齐齐磕了脑袋,退了出去。
秋天的风寒冷,三个人的脑门上却都是凝结了又大又圆的汗珠。
这个案子不好判,如果轻易判了马德康马余生有罪,又怕傅仲平造反。听说昨日傅仲平进玉清宫,不知道和万历爷说了什么。
想到这儿,孙大人心里头悬起了块大石头。
三位主审官,在骑马前往大理寺审案前,互相看了看两眼。身旁的护卫,都读不到他们的眼神里写着什么。
只知道快到法庭门口前,遇到了在那里等候的七爷。
今日是妹妹案子开审的重大日子,七爷怎能不来。但是他不是证人,只能旁听。
“有劳三位大人费心了。”七爷抱手,向三个主审官深深地鞠躬。
三位主审员发现,这样大的案子,除了七爷守在门口以外,其余皇子都没有出现。应说皇家里一样世态炎凉吗?
孙晋宏皱着眉头,想到自己的外孙太子此刻是不是在太子宫里守着等消息。
堂上,两名犯人已经归位。三位主审官坐在了审判席上,听到门外衙役来报,称是傅仲平到了。
三个人的眉角处不由自主都浮现出了一丝焦虑。
其实这个案子,说容易也容易。皇上想要砍了马德康马余生的脑袋平息自己心里头的愤怒,告慰女儿的英灵,傅仲平不要拦着,让这个案子这样判了不就好了。可是,傅仲平偏偏无论如何要拦着。要他们说,那就是傅仲平不知时事,不懂能屈能伸。
不过话说回来,要是傅仲平真吞了这口怨气,今后在朝廷里真是别想抬起头来了。没人会再畏惧提督府。
傅仲平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进来,一眼扫过跪在地上准备认罪的马家父子,清了声嗓子,对主审官道:“昨儿本官进玉清宫向皇上禀明过了,皇上也认为有必要追加证人,以便查明此案真相。”
“什么人?”孙晋宏第一个眼皮一跳,问。
“太子宫里的太子侧妃余氏。此人自己已经向七爷和太子等人承认过了,是在五公主去世之前,用了自己从普济局拿到的方子借给了五公主。”
按照傅仲平这句话,要追加的证人除了余氏,要再加上普济局管理名方的大夫,以及马府里侍奉过五公主的,负责给五公主抓药等下人若干。
一排排证人从衙役们奉命去人到抓整齐了送到大理寺这里时,时辰已经过去了不少到了午时。众人想到玉清宫里万历爷在等候消息,不敢随意休庭,中午饭都没有人吃,一路开始开庭并审理下去。
先是余氏上庭。余氏当然是怕的要死,跪在地上直打哆嗦,照直把自己所做过的事情全说出来了。照理,她这也没有算是犯过什么错。太子都告诉过她,消息必定可能会走漏到对方手里,到时候她照直说可以了。
听完余氏的告诉,各位主审官以及旁听的人,都听不出余氏有害人的嫌疑。要是余氏真想害人,何必等到这个时候动手,而且,余氏不懂开药,怎么知道如何篡改药方害死人。
“现在这张方子呢?”孙晋宏问余氏。
余氏摇了摇头:“被五公主拿了去以后,臣妾也就不敢向五公主讨要回来。”
“你向普济局里哪位大夫要的方子?”
“秦药师。”
普济局里管理方子的人,大都是药师。秦药师是其中之一。听到召唤,秦药师站了出来。
只见这个秦药师,大约年纪四五十了,头发须白,是个老药师。这样的老药师,又在名药局工作,肯定是富有经验。
秦药师走出来,双手伏地,磕了脑袋,回话:“草民回禀大人,草民是管理药堂里方子的药师,可是,我们这药局的方子,吃过多少人,都没有听见危及百姓性命的。倘若真是这方子有误,早就不知道害死多少人,我们这药堂早也不用开下去,望大人明察。”
案子审到了这个地步,几位主审官进入到了一个纠结的阶段。是可以认定普济局里的方子害人,可是,普济局的方子是古人开的,古人早就死了,这个案子怎么做?皇帝要拿人砍头,结果,变成砍棺材里人的头吗?他们几个的官帽还要不要?!
傅仲平眼看他们三人眼里鬼鬼祟祟,想必还想着某些人的交代心头不太甘心,伺机走了出来,说:“本官可以给各位大人推荐一位证人,这位证人,各位大人也都略闻一二,她医术精湛,其实,关于五公主怎么因病去世一事有蹊跷,也是她第一个洞察出来的。”
孙晋宏三个人听他这样一说,都知道他说的是谁了。也就只有她,一再揭了人家的老底。说实话,他们是极不情愿让这个人出场的。但是,不让她出来,谁能担得起判错案子的职责。拿她出来当挡箭牌也好,放在皇帝太后面前。
刘大人点了头。
傅仲平让人请李敏进来。
等李敏出现在大理寺门前时,站在门口等待案子结果的七爷,突然神情里出现了一丝焦虑。
“隶王妃——”七爷走上一步说话时,想起自己最开始,想找谁帮忙给妹妹的案子破案时,想的就是找她。可现在,他心里是如此矛盾。因为这个案子牵涉的越来越多,他突然感觉心里完全没有了底细。
李敏回头看了他一眼,却也是没有说话。七爷想说什么话其实都写在脸上了,她李敏看的很清楚。要她说,这个七爷其实也是个明白人,到现在都在装糊涂罢了。
不需多说废话。李敏想到自己身上担负的重任,边疆多少将士需要的粮食衣物,都准备要在路上了,只被最后一道关卡卡着,只等兵部一道指令下达。
朱隶今天还在府里休息。
前面衙役领路,李敏走进大堂。
坐在上面的三位主审官,看着她竟然真是斗胆进来时,心中都不免有了丝忐忑,齐齐下了席,对李敏行了礼,再坐回席上继续审判。
李敏自从踏进这个地方以后,一眼望去四周,发现与顺天府有些不同。两侧一样站着衙役,只是这个三位主审官身后,宛若立了张屏风,后面是不是有人在垂帘听政,真是不得而知了。
眼神望到傅仲平处,傅仲平摇头坦诚自己不知道那后面坐的是谁。但这个人,怪就怪在,好像一点都不想插手现在庭审中的案件,反正没有出过声,三位主审官也不受对方干扰,却固执地坐在后面聆听。
李敏在心里转了个心思。
孙晋宏问:“听傅大人说,隶王妃对此案有重大发现,还望隶王妃如此告诉。倘若言语之中有虚假之意,是犯了诬陷之罪,隶王妃可知轻重?”
“回大人,本妃心里都清楚。本妃现在说的,都只是一个大夫的见解,还望大人仔细审查。”
见她自信而来,言辞之中,却是十分周瑾没有破绽。孙晋宏等人表情稍稍一肃,好像都明白上回尹国堂怎么栽到她手里了,三个人更是都不敢轻易驳她的嘴。
这样正好,李敏要做的是,是让坐在屏风后面的人听清楚了就可以了。
“各位大人。如果本妃没有推测错误,太子侧妃与五公主服用的是方子都是逍遥汤。”
李敏这句话刚出来,普济局的大夫都睁了眼,尤其以秦药师最为激动。他们是给方子命了名,但是,给余氏的方子是抄过一遍的,等于是,没有方名,只有方的组成。这样一来,人家想仿用,也不敢冒用,生怕弄错。李敏怎么知道的?
“莫非你偷看过本局的秘方?”事关药堂里的商业秘密,秦药师按捺不住激动地问。他可不想成为泄漏自己药局秘方的罪魁祸首。
“没有。”李敏想说,你们这群狐狸,连送给八爷的方子都动过手脚了,她更不可能知道。
“你说没有,怎么会知道逍遥汤?”
这是普济局里收藏的一个名方,做成的逍遥丸,专门供给那些大户人家的妇人治疗妇科病用的。只因余氏来求方子时,余氏的病比一般妇科病严重,秦药师在药方里加大了某些药材的药量,不用普通的逍遥丸给余氏服用。至于余氏私底下给秦药师多少好处,那就不得而知了,反正肯定是不少的。
李敏自己也是一半推断,是不是这个朝代的药方也叫做逍遥汤,看起来,这个朝代给方子的命名习惯,却是与自己知道的吻合。既然对方都说出了是逍遥汤,李敏张口就说出了方剂组成:“柴胡、当归、白芍、白术、茯苓、甘草。在这个方子中,当归是主药,起的是补血活血。柴胡是佐药,和解少阳,疏解肝郁。治的是不育不孕证,以及调经,都很有功效。太子侧妃的病,据本妃推测,正因于不孕不育求医,而刚好这个方对了太子侧妃这个证,只是,光是加大柴胡用量,并不足以疏解太子侧妃的肝病。因为太子侧妃的肝病已经涉及到伤肝的药毒,必须停药一段时间,可以加些茵陈蒿、车前子等清热燥湿的药,来疏解太子侧妃虚热的肝火。”
满堂安静,只听李敏一个人说起医理,口若悬河,信手拈来。其余人除了听着傻,听着愣,已经找不到任何形容词了。那些研究普济局珍藏许久各种名方的药师,只觉得听了李敏今天这席话之后,之前自己研究的东西全白费了。
他们研究,只知道死抓着方子研究这个方子哪点好。李敏那是了解过多少方子了,才能滔滔不绝随口说出好多药材的功用,并且能加入方里面却完全不损原方的经典之处。
秦药师不用说话,默默败下阵去。
貌似李敏这话,也不是说自己普济局这方有错。
三位主审官也是听到瞠目结舌,只等李敏自己收了话,还分不清什么是逍遥汤,什么叫做肝火虚热怎么还得加清热燥湿的药。好歹都是文人,读过很多年书,没有听不懂语言,能听清楚了李敏说的最后这一句话:“方子本身没错,其实这个方子,给怀孕的五公主用,也是可以用的。”
这句话落地之后,真正是鸦雀无声了。貌似,是连马德康马余生,马家父子,都不知道公主有了身孕,张开大大的口。
仵作是验尸之后知道公主有孕的,告诉了三位主审官。主审官哪怕是提前知道这事儿,也是对李敏放出此言太惊奇了。因为,马家父子不知道,余氏也不知道,普济局的药师,当然都不知道。李敏怎么知道的?
刑部尚书的刘大人小心滚了下口水,问:“隶王妃,既然你说方子给五公主治病没有错,为何又对傅大人进言,说要传话太子侧妃和药师等人,并追问方子?”
“现今大人手下,不是还查不出公主是怎么会暴毙的原因吗?究竟是不是有人下毒?”
李敏这话在这三个主审官听来,眼睛齐齐一亮:难道她这是突然背叛了傅仲平,帮着他们来让马家父子死的?
傅仲平都跟着一愣,要不是之前和李敏交谈过,他真会以为李敏这是要背叛他了。
“请隶王妃说明白了,本官与孙大人、严大人都听不太清楚,隶王妃这是指五公主是被人下毒害死的吗?”
屏风背后,似有微风拂动。
“当然不是。”
李敏这话音落地,三个主审官有些坐不住了。
“为何不是?”孙晋宏有些激动地问。
“如果中毒,有中毒后的一些痕迹可以寻觅,但是,仵作没有发现,不能作为病人是中毒而死的证据。”
是的,仵作查不出五公主是中毒死的,但是,可以推测是一种新型毒药。只是,什么新型毒药?让他们无中生有,肯定掰不出来。
反而,李敏的一句话,断定了五公主的死因:“五公主是失血过多而死,即是胎儿滑落,失血过多。”
这个,正是五公主死前的症状,没有错。
可是五公主怎么会流产?没有听说五公主之前摔跤或是发生怎样的意外?所以,都是五公主服用的药物或是食物里有错了,让五公主突然流产导致身亡。
答案随之揭起,没有疑问了。
只要在五公主信任的中药汤里,换了一味药材,或是加一味药材,只要是泻下的药,都可以让五公主流产。
普济局之前战战兢兢,连八爷都诓,正是这个缘故。怕人家认为是他们家的药童给公主抓错了药。因为,既然公主信任他们普济局的方子,药,肯定是在普济局抓的。
“大人冤枉!”普济局的人全部跪了下来,再三保证自己人绝对没有弄错药。
但是,如果普济局的人没有弄错药,五公主的药汤里怎么会出事。
不管怎样,马家父子的嫌疑是先洗清了。因为,马家人,是没有办法沾惹到公主身边事物的。马家只是驸马,是给公主做牛当马的,公主身边的人,全都是从娘家带来的,不由马家人做主。
众人的目光落在了公主身边的婆子丫鬟上。正由于这些人,都是出自皇家,以保护公主为首要,谁都没法想到她们能害自己主子。要知道,她们的主子死了的话,她们这些做奴才的不是得一块遭殃,按理说,她们不应该会做出不利于自己的事。除非——
除非她们另有主子。
而这事儿,不归李敏管了。
屏风后面,砰一声响。
【92】最毒女人心
春秀宫,一如既往,四季如春的景致。万木虽然凋零,可是皇后娘娘的宫里,永远有着最美的花儿开放。
消息传去到太子宫的时候,太子让人送了东西过来,因为知道李敏陪皇后回到了春秀宫。
皇后坐在梨花凤屏雕后椅上,双手拿起庄妃之前给她送的江南绣娘作品,左看右看,眼角流露出愉悦的神情:“怎么看,都是一幅佳作。桂花,传达本宫的话给庄妃,告诉她,这事儿这样定了,时间只剩下这么多了,再迟的话只怕来不及。”
这说的是要给太后送寿礼,庄妃的方案是,既然太后也喜欢刺绣,不如让江南一等绣工,用新绣法给太后送一幅刺绣。至于绣图的草稿,自然是由皇后本人亲自操刀。皇后孙氏,自小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琢磨了下,皇后把自己最喜欢的那幅春花长河万里开的贺喜图让姑姑拿了出来,同样吩咐道:“一并给庄妃送过去吧。”
“奴婢知道了,娘娘。”
宫女退下之后。
皇后才拿起了太子送来的盒子,打开后,见是一对儿精致的玉雕如意钗,笑道:“是太子妃最爱送人的东西。”说话时,转向了李敏:“据闻隶王妃上次去过太子宫以后,与太子妃一见如故,成为了闺友。倘若不是如此,本宫想见隶王妃一面,真有些难。”
李敏低头。
论谁都没有想到,在大理寺庭审现场,躲在屏风后面垂帘听政的人,会是皇后。三位主审官一样没有预计到。不过,大家都会想着,好在是皇后,而不是太后或是皇帝。
皇后与太后一样统辖六宫,可是谁都知道,皇后是个心慈的主子。据说当初太后想着怎么处置刘嫔时,毕竟刘嫔做出了那样的蠢事,是皇后向太后进言,向万历爷进言,不要处死刘嫔,要考虑到十六爷年纪幼小,可怜天下父母心。
不知是不是这个缘故,太后和万历爷,最终把这个案子给了皇后处理。后宫虽然说不干涉前朝事务,只是这个案子倘若关系到了后宫,当然最好是后宫自己人处理了。万历爷和太后都不想把这个脸丢到了前朝和民间去。
可见万历爷和太后心里早就有所察觉,两手准备,如果是马家父子或是后宫以外的人干的事,大理寺的孙晋宏直接宣判,将犯人斩首示众,不用二话。倘若不是的话,当然是由在屏风后面的皇后出马了。
看着李敏对自己的一番话似乎兴致缺缺,皇后让人撤下了东西,道:“隶王妃坐吧。本宫知道再问这些话有些多余,可是既然本宫从太后那儿接了这个事情,总得问清楚问仔细了。”
李敏只知道这个案子一揭,貌似有些人愁,有些人喜了。像太子,审理清楚了,和余氏没有关系,当然不关他事了,像八爷和傅仲平,马家父子无罪,普济局的人无罪,没有比这更皆大欢喜的事了。要不是被皇后带到这儿,李敏也想笑了。
因为,兵部放行了。在她在大理寺放出证词的前一刻,与公孙约好了,只要兵部按照约定放行,只需放个风筝到大理寺上空被她见着。
“请皇后娘娘问吧,臣妾尽自己所能回答。当然,臣妾不是仵作,只是个大夫。”李敏依旧站着不会轻易坐下。
皇后打量下她的脸,约有叹息声:“上次,本宫和皇上在这儿见过你和尚书府三小姐,现在回想起来,是本宫眼睛疏忽了些。”
“皇后娘娘的眼睛,明亮犹如星辰,洞察秋毫,并无疏忽。”
孙氏一声笑意像是忍不住飞出唇间,笑了会儿按住笑:“这话不像是你会说的。”
李敏是不太会奉承人,可是,该说的官场话,肯定需要学会说两句。何况,皇后都说了自己看走眼,她要是承认皇后看走眼,岂不是给了皇后反悔的机会。
孙氏凝眉深思:“你说,五公主不是中毒死的?”
是不是中毒这点很重要。如果是中毒,可以是马家父子送给五公主的器具上沾毒,意图害死公主。如果不是,想在五公主的药汤里换药,除了五公主身边的人,不可能有其他。因为,普济局的药师,不会有利益冲突想害死五公主。况且,那些从宫里出来的婆子丫鬟,陪公主的,都是经验十足的,药师抓错药,她们只要打开验证,总会知道几味药是怀孕的公主不能服用的。
李敏摇摇头。
孙氏问:“吃药真能吃死人吗?”
“皇后娘娘,是药三分毒。再说,药不对症,比药毒更可怕。”
这才是真正大夫说出来的话。
孙氏凝足精神。而五公主身边从宫里带出来到马家的婆子以及贴身丫鬟,都被人带了上来,在皇后面前跪着了。
“谁让你们做的事?”孙氏问。
婆子丫鬟都低着脑袋:“皇后娘娘,奴婢都是一直听从五公主的话。”
“五公主让你们做什么事了?”
“五公主让我们抓药煎药,五公主身子不适要服药。”
“为何不报给宫中,让宫里派太医给五公主看病?”
“五公主说不用,奴婢等人只是按五公主的话做事,不知缘故。”
话问到这儿,孙氏虽然没有太后狠,可一样有些手段:“一个个都不说是不是?反正,案子审清楚了,你们没有一个可以逃脱死罪。本宫是存了心善,给了你们坦白从宽免于死罪的机会,既然你们都不要,都拖出去给本宫打。打到死为止。”
几个婆子丫鬟齐齐一惊,抬起头来,这里面,有曾经颇受太后信赖的姑姑,被太后委托重任陪五公主出嫁的,此时此刻竟然落到如此下场。只听一声嚎啕出来。几个下人全泪流满面,哭着磕头道:“奴婢们自认清廉,为五公主鞠躬尽瘁至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五公主都被你们弄死了,你们还好说你们忠心耿耿效忠主子?!”孙氏像是气到脸都青了。
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华嫔到了。
华嫔被人搀扶着,进入门口,体寒虚弱的样子,走几步颤一步。
进门后,她也没有其他表示,只是直直对着皇后跪了下去说:“请皇后娘娘责罚,是臣妾教人失责,最终给公主带去了祸根。”
这话是没错的,女儿出嫁,女儿身边的人,无一不是她指定的。但是,这些人里头,有些可不止是她华嫔的人。皇后如果以这点追她责,肯定说不通。
华嫔除了这话,也就死死咬着嘴唇,什么都不说了。那群丫鬟婆子一样,死活不肯出声。
孙氏看着她们一排,眉头仿佛要拧出了水一样。这样棘手的差事,太后和万历爷指定要她处理肯定有道理,无非是华嫔也是她春秀宫的人。如此一来,太后和万历爷不知道是不是要刁难她,才让她出面这事。本身,她应该是避嫌这件案子的。
李敏旁观这一切,能感觉到其实太子东宫以及皇后的位置,也不是那样固若金汤。
那会儿,午门突然传来钟声鼓声。
春秀宫里的众人忽然听见这个声音同样一惊。皇后孙氏刚要按着扶手站起来时,探消息回来的太监进了门里给她报信:“皇后娘娘,皇上将刘公公拉出去斩首了。”
“什么?!”孙氏和华嫔齐齐失声。
大明王朝的锦衣卫,与东西厂向来混杂,不是分的仔细。以前大明皇帝初设这东西厂时,是想监视锦衣卫用的。后来,东西厂的宦官,手爪都伸到了锦衣卫里面。像北镇抚司这样的位置都变成了形同虚设,其实里面的人,早已被宦官操纵在手里。同理,皇帝让东西厂的宦官做的事,与锦衣卫做的事没有什么区别。因为,东西厂的宦官真要做事儿,都得上锦衣卫借人。
这些,都是后来李敏听公孙解释才知道的。像是上几次想刺杀她李敏的武功高手,从锦衣卫来的,但是,听从的,却不是抚司的命令,很可能是宦官的命令。因此,平常他们说锦衣卫时,是把东西厂的人一块都并入了里头讨论。在公孙他们看来,锦衣卫早已成为了东西厂的囊中之物,属于东西厂的人,直接划分为属于哪个厂更为妥当。
刘公公,是西厂的宦官。
万历爷要么不出声不做声,要么一道旨令,直接搬了人家的脑袋。
皇后孙氏的失声,无疑是与这个刘公公八成有些交情。宦官与后宫关系本就非浅。
华嫔的惊慌,一样是因为如此。而说起来,为什么万历爷会把刘公公突然拉出去斩了,还不是因为朱隶把半夜到护国公府行凶的黑衣人尸首送到了万历爷那儿。
万历爷问清楚无刀之王苦行僧,属于东厂或是西厂的人,直接拿了哪个厂的头目开刀。
皇上终归是皇上,目光明确。李敏在心中暗想。皇上这一杀,不过是杀个宦官的脑袋,为的却是平息朝廷上百官早已对东西厂的愤怒,再有,可以给太后一点交代。
“据说——”报信的太监解释,“有人看见了,五公主一个月之前,乘坐马车出宫时,可能因为夜里迷路的缘故,不巧途径西厂附近。”
五公主为此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西厂的刘公公就此下定决心谋杀公主。生怕李敏揭露公主死因真相,半夜到护国公府意图杀害她李敏。
一切顺理成章,没有任何错误。
至于刘公公怎么对五公主的汤药下手,当然是勾结了五公主身边的人。对于一名熟悉宫中人脉甚至掌管了不少宫里人弱点的宦官来说,想要这点并不难。
孙氏手指扶住额角处,扫视着身前跪的这些人,声音沙哑地说:“你们听了刘公公的话?”
“奴婢该死!”事到如今,几个丫鬟婆子一齐磕头认罪。
“为什么?难道五公主对你们不好?”
“五公主对奴婢很好。只是,奴婢的家人,都在公公手里——”
“糊涂!”孙氏一拍案子,“给本宫全部绑了,送到宗人府!”
华嫔听到这话,汗水早已湿了全身,眼前忽热一黑,虚脱在了皇后面前。
耳边,传出阵阵惊呼声。
不知过了多久,她像是睁开眼睛,朦胧的视线看不清眼前的人,只听有人像是对她说:妹妹,都没事了。
华嫔嘴角露出了一丝轻松:放心吧,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她这话,也不知道是对哪个人说的。
李敏瞅着她闭上眼睡过去,手指从她手腕的脉搏上拿开,接过宫女递来的汗巾擦干净手,再绕过屏风去见皇后。
皇后孙氏坐在凤榻上,神情恍惚的样子,等到李敏走到跟前,才回过神来,关切道:“华嫔如何了?”
“回皇后娘娘,华嫔娘娘只是多日米食未进,虚脱而已。只要正常饮食,身子很快便能恢复。”
“哎——这都是华嫔痛失爱女的缘故。现在一切真相大白,皇上为五公主主持了公道,明日五公主可以下葬了。”孙氏一声长叹,在室内徘徊不去。
李敏抬头掠过孙氏脸上一眼,以孙氏的年纪,到今时今日,能保持有这样的容貌已经很不错了,虽然,比起容妃等这样风华绝代不受到年龄摧残的佳人,或是更年轻的秀女,肯定是比不上。
“时辰不早,臣妾该回府侍候婆婆,请皇后娘娘恩准臣妾出宫。”李敏道。
孙氏听到她说要回去,不好强留,让人把礼盒取了过来,说:“本宫一直惦记着隶王和隶王妃的新婚贺礼,只是始终找不到机会送出。”
礼节的东西,李敏跪下谢恩,两手接过就是了。只知道,比起上次见皇后,皇后送的那支如意,皇后这次送她李敏的礼物高级许多。
打开后,见是一套精美的官窑瓷器。貌似,皇后最喜欢这种摆设的东西。
等到李敏走了,皇后自己走进了华嫔躺着的房间里。华嫔听到脚步声,这会儿听的真切,急急忙忙从床上坐了起来,刚要开句口:皇后娘娘——
啪!
五指打在华嫔的脸上,鲜红的指印,触目惊心。
那些服侍的宫女们,早已都退了出去。
华嫔口角流着血,不敢出声。
“庄妃怎么和你说的?你要记住了,无论是五公主,或是七爷,哪个不是因为本宫你才有今时今日?”
华嫔从床上下来,对着皇后磕着脑袋。
孙氏余怒未平,伸出的脚在她头上踩了一脚:“从没有见过你这样蠢的人。五公主蠢,你跟着她蠢!”
“公主她,只是想——”华嫔披头散发,嘴唇颤抖着说。
“想自尽是不是?想自尽自己跳河,自己悬梁!把刘公公都给害死了!”
华嫔喉咙里噎着泪水,点着头说:“都是臣妾和公主办事不力,给了对方有机可乘。”
“倘若你知道了自己的错误,记得不要再效仿五公主了。别人想的,也正是你有动作。”孙氏的眼睛,缓慢地从她脸上移开,“不要再走错一步了,你和本宫能到今时今日,都不容易。”
“是——”
李敏坐的大马车,经过神武门要回护国公府时,刚好遇到从外面办差回来的朱公公。
朱公公下了马,对她鞠躬。
李敏掀开车帘,询问:“娘娘身子可好?”
朱公公微笑答道:“娘娘这几日,正准备去看十九爷。”
李敏点点头。
马车向前走,径直去到了徐氏药堂。
现在,药堂内外部都在重新整理,装修,再准备迎客。徐掌柜忙的不可开交,见到她来,很是高兴,亲自出来迎接:“二小姐,你怎么来了?”
按理,她今天该是最忙的时候。
“刚从宫里出来,想着既然出府了,到这里顺便看一看。”李敏随意地抬脚走进了药堂,四处打量,见里面的东西经过上次打砸之后焕然一新,也是不错,满意地点头,“走吧,到后面我有话和你说。”
徐掌柜听说这样,急忙让人在门口把风,自己跟随她到了后院。
进了一间房,小李子端茶上来。
李敏从徐掌柜口里听说了故事,对小李子说:“掌柜的夸你精明能干,倘若你有心辅佐掌柜,徐氏第二家店,由你来当掌柜。”
小李子一愣,接着跪了下来:“感谢二小姐和徐掌柜!”
这个小伙子机灵,不会放过一丝一毫的机会。
李敏的眼睛,淡淡扫过小李子那张清秀中略带深沉的五官。
小李子上完茶退了出去。
李敏对徐掌柜说:“过会儿,或许有普济局的人过来。倘若他们说是想和我们药堂打交道,你留个心眼。”
徐掌柜点头,问:“二小姐,莫非,普济局欠了二小姐人情?”
那肯定是欠下的了。而且,以八爷八面玲珑的作风,肯定是会怂恿普济局趁机与徐氏药堂联手,趁机可以拉拢她李敏。
李敏光是考虑到徐氏现在在京师里孤独无助四面楚歌的局面,都觉得和普济局暂时联手,有些利益。
而且,她最想知道的,她娘怎么死的。徐氏怎么死的。普济局里,听说招揽的药师最多,涉及到宫里用药也多,或许能知道一二。
徐掌柜刚刚一样是听说了午门斩首的消息,担心她在宫里受害,问:“二小姐,谋害五公主的凶犯,抓到了吗?”
“不是都斩首了吗?”李敏随口这样一说,抬眼望了下怔怔的徐掌柜,笑道,“是,皇上或许能蒙到一些人,想蒙掌柜还是比较难的。”
徐掌柜满脸虚汗:“二小姐,我这还不是因为跟了你?”
五公主是被谁害死的,说到底,是被自己害死的。没人想杀五公主,哪怕是五公主看到不该看的事情,刘公公是站在皇后娘娘这边的人,华嫔是皇后的人,怎么可能谋害五公主。这都是李敏在现场看到皇后和华嫔的表现之后,突然心里头一悟。这个恍然大悟,还来自于在神武门遇到的朱公公。
看来,那只苏醒的羊,动起手挺快的。
淑妃的问题出在甘草。淑妃自己明白这一点以后,很快能锁定怀疑对象。那就是五公主。五公主当初,知道她生病以后,给她送过药书。淑妃就是从这本药书里面得知甘草是神草。
再有李敏知道五公主都敢自己用药,说明五公主自己对药理也有些研究。
可能淑妃对五公主做出了警告的某些暗示,五公主生怕被人洞穿,到时候如果东窗事发,自己名声尽毁,恐怕都死无葬身之地,不如先下手为强,想着为华嫔和皇后最后做点什么事。自己弄死了自己,同时把脏水泼到其他人头上。选择用药,而不是用毒。说明,公主对驸马爷留有余情,其实针对的是八爷。
八爷和普济局的关系,从此可以看出是远远多于外人想象的匪浅。
李敏考虑的是,皇后孙氏的人缘出奇的好,连五公主都愿意为皇后牺牲自己和孩子。结果,五公主不过是被人揭穿时心头害怕焦急,上了淑妃的当,真是自己害死自己了。
如今这事儿真是大白了。
太后和万历爷是否能知道其中一二,值得深究。
“二小姐。”徐掌柜有些担心她会不会因为这个事,再被宫里谁怨恨上了。
李敏浅浅一笑:“宫里有哪个人值得信赖?”
没有,一个都不会有——
宫里人,每一个野心都大着,哪怕是个小小的答应,更何况那些拼死拼活坐到高位上的人。拼死拼活,皇后必须保住自己的后位,去除眼中钉。
而她李敏,只要想的是,五公主的药学从哪儿学来的,知道甘草有害,是普通大夫都不太可能知道的事,因此,上次在顺天府对峙时才有那么多大夫败下阵来。
隐隐约约,能看出,五公主好像与她娘能有些关系。因为徐掌柜后来都承认自己疏忽了,徐掌柜不是对甘草能让人中毒的事一无所知,是她娘徐氏教的。
五公主熟知药学,可皇后娘娘娘家她李敏去过,与卢氏亲自接触过,貌似光禄寺卿家的人,对于药理知识知道多少与老百姓没有太大区别。
李敏慢慢喝了口麦冬茶,道:“这麦冬不错。”
徐掌柜笑道:“二小姐名声大了以后,多的是药商想和我们合作。”
“嗯。”李敏低了声音,“我让掌柜到地里培养的药材,偷偷在做了吗?”
徐掌柜同样神情严肃:“在种了,二小姐再三交代的事,在下绝对不敢忽视。”
“那东西生长慢一些,你要防人偷,还得防止被野猪咬。”
“知道了,二小姐。”徐掌柜道,“都按照小姐吩咐的在做。别人只以为我们是在建房子,没有想到我们其实是在里面种药。”
李敏吃完茶,见时间不早,坐了马车回府。
下马车的时候,方嬷嬷带人在门口接她。李敏问:“王爷有没有在睡?”
“王爷在王妃走了以后,在书房里坐着,说是看看书,解解闷。”
知道他腿没好,而且被她说过以后,倒也学乖了些,不敢再随便跑出去。只怕伤情更严重的话,没脸面对她。
李敏走去书房的时候,只见他那些人,开始帮他在她耳边说起好话。
“王爷吩咐了厨房,做的都是王妃爱吃的东西,有板栗炒鸡,江南豆腐,韭菜炒蛋花。只等王妃回来后再一块用饭。”
李敏听他这样讨好她,心里却只是发虚。所谓无功不受禄,他这样讨好她,肯定有他的缘故。
想到他晚上注视她的那双眼睛,深深的,像是望进到她灵魂深处的眼睛。
前面门打开之后,她走进去,一眼看到了他坐在窗台边上的榻上,与公孙良生在对弈。而魏老,身材魁梧地立在他们旁边观局。
三人都是沉浸在棋局里抽不出精神,直到她走近了,方是惊觉。公孙良生急急忙忙走下榻,和魏老一同行礼:“臣参见王妃。”
李敏轻轻颔首。
魏老明显在兴奋劲头没有过,张口对她就说:“王妃是一人能抵千军万马,老臣钦佩至极。”
李敏问:“兵部的事情办妥了吗?”
“都办妥了。”魏老一字一句,对她十分恭敬地回话,“王妃交代的事,没人敢说不是。”
李敏听完,再抬头去看坐在榻上的老公。不是所有男人都喜欢老婆插手自己的事业。
朱隶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她和魏老,没有出声的颜容,略带一丝严肃,眼光却很温和。
看得出来,这事儿是他默许的。
那是,都是他的人,如果没有他默许,那些人怎敢真瞒着他听她的话做事。
“让厨房可以准备饭菜了。”朱隶对方嬷嬷说。
方嬷嬷应了一声出去后。
朱隶伸出手,让李敏过来坐,道:“母亲出门去会旧友。理儿今日说是在外有事,不回来吃中饭了。”
李敏坐在了公孙刚才坐的位置,低下眼睛一看,能看到他们刚才下的棋。
按照他们的想法,李敏像是一个万能的女子,什么都会,会医术,会打一套奇妙的从未见过的拳术,略懂兵器。因此,下棋,这样浅陋的东西,李敏肯定也会。
公孙良生让到一旁,只等李敏接了他的手,把这盘棋下完整了。所有人都很期待,她再次发出奇迹。
李敏抬头时,突然发现所有人的眼光都等着她拿起棋子,头瞬间就大了。
这些古人下的是古代围棋。围棋这种东西,在现代李敏根本没有怎么学过,只能说略知一二。古人对下棋这种东西却是深有研究的。
现在,如果突然说自己不会下棋,八成不会有人相信。李敏硬着头皮,想着反正这局棋,下完也就完了。
她手执棋盒里公孙拿到白子,往棋盘上一放。
魏老直率,惊呼一声:“这?!”
好一招出其不意!怎么看都是一步臭棋。
她故意的?!
坐在对面的朱隶神情微肃,十万分戒备,生怕被媳妇小看了。结果,几步下下来后,发现完全不是那回事。
魏老都感觉到哪里不妙了,转过身偷偷与公孙耳语:“王妃不会下棋吗?”
公孙良生用袖管捂着嘴巴,只是掩饰咳嗽。
要是李敏真不会下,要头大的人是朱隶了。
朱隶是头大了,眼看媳妇这个棋越下越臭,真是高手的话,会很快知道自己输在哪里,不会下完全盘就自动认输。像不懂棋艺的人,才会一路下到底,都不知道自己已经输到天涯海角去了。
现在不是李敏硬着头皮了,是朱隶硬着头皮陪她下。
他是真心讨好她,想费尽心机让她不要输的太难看。但是,很快他发现,比起赢高手,要装作下输给她更难。因为他哪怕故意下错一步棋,她都能比他下出一步更臭的棋。
到了尾声,所有看着棋盘的人都呆了。
朱隶赢的这不是一丁点儿,是赢了有三十目以上。简直惨不忍睹的棋局。
魏老那掌心拍住了额头,眼角望过去公孙已经是趁机开溜撤了,赶紧蹑手蹑脚三两步跟上。
“输了?”李敏不怎么在意输赢,想着和古人高手过招也不错。
比赛贵于过程,不是结果。李敏很享受。
看她心情好像输了更高兴,朱隶心里头犯愁了:莫非她这是强颜欢笑?
“王爷,再来一盘如何?”李敏感觉第一次尝到了下棋的快乐。
不知为什么,她觉得他的棋艺水平其实和她差不多,虽然最后结果差了很多。
朱隶真心想讨好她,不希望她强颜欢笑,答应:“好。”
于是,夫妇俩再来一盘。
这次,朱隶从一开始让棋。
半炷香以后,由于李敏下的很快,棋局很快结束。
朱隶又赢了她三十几目之多,相当于他几乎没有进步能输给她。
在窗户外面偷听情况的魏老,摇了摇脑袋:“王爷对王妃真狠。”
公孙良生只知道朱隶心头要哭了:这样都能赢!他的王妃下的臭棋该有多厉害,举世无双!
“再来一盘!”朱隶摩拳擦掌,铁了心,不信自己下不输她的臭棋。
李敏扫了他脸上一眼,锐利的眼神洞穿了他的心机,脸上一黑:“你是不是故意让我?”
朱隶愣了下之后,立马否决:“本王绝对不会做这种非君子之事。”
李敏狐疑的眼神,在他脸上扫了几眼。
朱隶道:“这样吧,如果本王有让棋的嫌疑,让你赢了,本王的东西随你挑选。小赌怡情。”说着,朱隶让人把他一盒子的藏品拿了出来。
打开盒子后,可以见里面放了些他喜欢的鹿角扳指之类。
李敏肯定不稀罕他的东西,哪怕里头放了金银财宝。不过他这样一说,反倒激起了她下棋的野心。难道她就不能赢他一回?他不是一样经常下错棋吗?
“好。”她爽快应道,“倘若我赢了的话,王爷也可以在我的东西里面随意挑选。”
眼看这对夫妇两人之间玩大了。念夏把她的藏品同样搬了出来。
锦盒打开,里面有她戴过的耳环金钗等器物。
朱隶扫过她秀颜上那双亮晶晶的乌亮的大眼睛,极少见到她如此兴致,心头不禁一乐,倒是忍不住想逗逗她了,说:“倘若王妃赢了的话,是不是可以给本王做一件事?”
“做什么?”李敏想不出他会让她做出什么事,以大叔性情,不会想着让她做坏事,于是一口答应,“行。本妃赢了高兴,当然愿意给王爷做件事。”
赌约成立。
也不知道是不是天助她也,这回,她赢了。
李敏高兴的时候,一下子忘了他让棋的嫌疑,只问:“王爷想要本妃送王爷什么,王爷尽管开声。”
他那双眼睛,早已笑吟吟地深沉地锁住她的秀颜,道:“本王只要王妃亲本王一口。”
什么?!
“王妃想亲本王哪儿都可以。本王愿意给王妃宽衣解带。”
李敏脸上顿时像升起了把火,不用想,都知道自己是中计了。她一双杏眸十足地瞪了瞪他。
他却只是慵懒地靠在了坐垫上,一副闲情逸致地摆出脸等着她来亲,吐出:“王妃要愿赌服输。”
从没有想到赢了还不好的。李敏咬着牙齿,突然抓住他一只手指,在他指尖上用嘴唇点了一下:“亲完了。”
朱隶收回手指看看她亲过的痕迹,真是浅得,不知道有没有沾上她嘴唇。
“怎么,王爷不是说亲哪儿都可以吗?”
“是亲哪儿都可以,可是这算亲过没有?”朱隶的口气里分明郁闷。
“不用说了,肯定是你让棋了!”李敏回头想起他让棋的事。
“王妃既然认定本王让棋,王妃只要让本王赢一回,可以证明本王让棋了。”他深色的墨瞳里锋芒一闪。
下输吗?这个有什么难的?谁不知道她最擅长输棋了?
“好!”
从这一刻起,李敏才知道自己真是栽在一个棋艺高手高高手手里了。别说下赢,想下输都难以上青天,十盘下来,她都是赢的一塌糊涂,连自己怎么赢的都不知道。
听着他在对面慢条斯理地说:“王妃棋艺精湛,本王只能佩服的五体投地!”
去你的!
李敏只差把棋盘掀起来,直砸到他那张欠扁的脸上。
到时辰了,方嬷嬷带人送了午饭进来。几道精美的菜式,都是她喜欢的,平常让厨房的人照她说的尝试做的。
在他们夫妇吃饭时,宫里打探消息回来的人,由于尤氏不在,只能到他们夫妇俩这里回话:“王爷,王妃,五公主的案子结了。十六爷受伤一事,终究是报到了玉清宫。”
当初,朱璃和朱济是先赶着到玉清宫向万历爷禀明情况。由于朱璃半路有事,只委托了朱济一个人过去。
朱济不知道为何缘故,后来半路打道回府,没有和万历爷说。庄妃也有意瞒着。到现在,因为中秋节花灯会在万寿山上要摆宴,众皇子都必须出席,这事儿盖不住,也就有人和皇上说了。
“皇上怎么说?”朱隶问。
关于弟弟有可能牵涉进这个事儿,他略有耳闻,首先,他不信他弟弟会傻到去让十六摔断腿。
“皇上貌似什么话都没有说。毕竟五公主的事刚过。”
“待观察一阵。”
李敏只知道这摔断骨头的事可大可小,要看骨头怎么个断法,两头齐断的,预后比较好,要是神经出了问题,将来变成瘸子都有可能。现在庄妃不闹,是十六爷看起来问题不大。
可见,十六爷伤的也不算重。
这事儿暂且先搁置一边。
中秋节到,宫里为了尽快散去五公主的哀思,据闻,在万寿山上摆了千张筵席,不止邀请皇家自己人以及文武百官,还有外国的使臣。
东胡人,也派了使者过来。
尚书府里,除了期待中秋花灯会,更期待的是李敏回门。可是,李敏书信一封回府说,夫家府中繁忙,既然上次王氏有喜她回去过一回了,也算是回门了。言外之意,她不来,朱隶更不来。
王氏的算盘落了空,想想都不甘心。再有宫里自己大女儿来了信,貌似想让她先代为试探一下。
仔细嘱咐了绿柳,让绿柳带人过去。
尚姑姑在护国公府里提前先知道了消息,知道王氏这回真是打算下狠手了,有些着急,也不知道老太太是怎么意思。
李敏只知道她像是心神不宁有话要说,找了她问话。
尚姑姑跪了下来,言语之间略带婉转,说:“大户人家的姑娘嫁过去后都是这样的,必备一两个丫鬟,随时可以开脸送给姑爷。可能夫人听说至今二小姐身边的丫鬟都没有开脸,生怕姑爷不喜欢,所以,想再送两个给二小姐。”
她以为是什么事?原来是这种事。
李敏感到好笑:“母亲以为她送来的丫鬟能比得上我自己选的丫鬟吗?”
尚姑姑不敢言答。
李敏眼神一厉:“如果府中来人,不用带到我这儿来,直接赶出去。告诉母亲,有本事,到顺天府告我善妒。”
王氏怎么可能为这事到顺天府告她。要为这事开口的,也是护国公府,不是尚书府。
尚姑姑心领神会。
王氏在府里一头气,一头,却微扬起了嘴角:果然,是女人,都过不了这关。否则,怎么有说,最毒女人心,因为只有女人最了解女人了。
【93】千张宴
万寿山位于京郊南侧,具体名称应该叫万寿园。万寿山不过是万寿园里的一座山。至于万寿园,那是多少年前,历代皇帝为了讨好自己的母亲太后,费时上百年,断断续续完成的一项浩大工程。由此可想而知,这个园林面积有多大,里面的东西肯定也是飞阁流丹,屋台累榭。
据进过万寿园的尚姑姑说,万寿山是人工堆砌的山,高度不高,只能说是俯瞰皇宫的高度。山上建有庙宇,供皇家朝拜,只有皇家可以进入。所以,中秋节皇家举办千张宴的地点,肯定不是在万寿山上,万寿山上没有那么大的场地。而是万寿山脚下的万寿湖。
万寿湖处于万寿园中央,万寿山脚下,面积颇大,是个人工湖,平常养有莲荷、金鱼等供人观赏。围绕万寿湖边,有各式各样的雕梁画栋,都是为皇家避暑休假的住所。
千张宴,应该是围绕万寿湖摆设的千张宴席,刚好,万寿湖对着万寿山,有个特别宽敞的场地,那里应该是主会场。
李敏仔细听尚姑姑讲明了万寿园里的方位,这是自那次入宫被人带错路以后的教训,从此,地图第一,以防不测。
到了时辰,护国公府的马车向万寿园进发了。李敏和婆婆尤氏坐在同一辆马车上。车前方,她的老公,以及小叔都骑着马。
尤氏这段日子,经常外出会友,李敏很少见到婆婆,只觉得婆婆这段时间好像脸色忧愁了不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老公腿伤未好的缘故。尤氏其实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李敏不可能用热脸去贴婆婆的冷屁股,尤氏不愿意说话,她也就不开口,叫做敬重长辈。
等马车行驶了一段路,或许是尤氏自己先耐不住这个寂寞了,开了口说话,问的是:“听说你母亲给你送人来?”
李敏想,这个事,只有自己和尚姑姑知道,而且,绿柳带人还没有杀到护国公府门口,已经被尚姑姑半路拦截遣返。尤氏怎么知道这事的?
“尚书府夫人是担心两个丫鬟不足使唤,却不知敏儿在夫家府中已经有众多帮手,其实不需要太多人,人多反而事杂,万事足够便足矣。”说着,李敏不留痕迹地掠过尤氏的脸色,“母亲如何得知此事?”
“我也是听府里管家说的。”尤氏意图淡淡带过,“既然没事,最好。”
李敏唇角微扬:“母亲尽管放心,尚书府里想再让人来,哪怕敏儿需要,也得经过母亲同意,才可以让人进护国公府。”
尤氏微微地点了头,继而无话,头转向窗外一侧,仿佛在欣赏沿路的风景。
今儿是中秋夜,本就繁花似锦的京师里,万家灯火,家家户户悬挂着各式各样精美的灯笼,有的是买的,更多是亲手做的。老百姓有自己做灯笼的喜好,尤其小孩子,拿着自己做的萝卜灯四处跑,成为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李敏每次看到这样的场景,都会想起西方的万圣节,你看看,像现在小孩子拿的,自己挖的,各种各样的萝卜灯,岂不是和南瓜灯很像。
流淌过京师里的河上,有人放起了花灯,随水漂流。马车经过时,远远能看见星星的灯火仿佛点缀了整条河流,与天上的银河相映成辉。
市集里更热闹了,卖冰糖葫芦的吆喝声从街头传到巷尾。
前几天刚去过市集,李敏对此并不是很感兴趣了。
全程最美的地方,不是城内,而是,从城里要到万寿园最后那一段路上。那段路,两边是一望无际的良田,路边上,种的枫叶林。现在这个季节,刚好是枫叶犹如百花盛开一生最美的时刻。那些像火花一样灿烂燃烧自己的叶子,一片片的,迎风飘展,随风飘逝,好像下起了红色的雨。
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李敏坐在另一侧车窗边上,悄悄掀开车帘,眺望着,这与现代美景相似的情景,不免勾起了思乡之情。往常,她都是想都不敢想的,因为明知道回不去,想了不过是哀愁罢了,无济于事。
朱隶拉了下爱马,放慢马蹄配合马车,回头,能看见她半露在车窗里的半张秀颜。她脸上那幅眺望远方的神情,不知道是望到了哪儿去,犹如要飘远的一朵云。他双眼微微一眯。
朱理骑在他身旁,碎碎念着:“好个装蒜的家伙,以为自己说的话有谁信吗?”
说的是腿伤的十六爷。十六的事,终于在五公主的丧事办完后提到了太后和万历爷面前。于是,众兄弟都耳闻到十六那种狗嘴里。是真正的疯狗,见人就咬。
太后过去储德宫探望十六脚伤时,或许是隐约问起十六这个腿是怎么摔出来的伤。
十六得了势,说:在场所有人都欺负他一个,个个都有份谋害他十六。
朱理听到人说十六爷指责他朱理是罪魁祸首害他十六摔马,肺都能气炸。他朱理连十六摔伤的事都不知道,都是后来听人说的才知道,怎么害十六摔马。
朱隶知道弟弟心里委屈,转头和朱理说:“十六再怎样是个孩子,十一都不和他计较,你也不用把他的话放心里去。他的话要是能信,太后早发旨惩罚人了。”
“十一是怕自己家的福子被抓,否则,以十一的性子,早和十六干起来了。”朱理可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记得自己离开前,十一是叫了福子去给十六牵马。十六摔断腿,难道不是摔下马断的腿?福子给十六牵马,不是要首先负起没有当好奴才的责任?只是个个都被十一喝着,不敢说出这事儿。
“你嫂子说得对。”朱隶道,“倘若十六爷没事,这事儿,算是揭过一页,不会有人追究。毕竟在场的人太多了。一个个责罚过来,处理不尽。况且太后心里也清楚,这十六的性子都这样了,他摔下马这个事不能说他自己没有错。但是,倘若十六爷的腿伤,最终没有好,影响了十六爷的后半辈子,恐怕最怕的人,不是太后和皇上。”
“大哥是指庄妃娘娘吗?”朱理手指往鼻眼里一抹,露出天不怕地不怕的横气,“我倒是想看看她再能做出什么出来。十爷是她自己儿子她都不爱,谋害自己儿媳妇的命。真不知道为什么太后要放过她?”
“太后也是想着,总归是婆婆和儿媳妇的关系。要是责罚了庄妃,禧王妃这个儿媳妇真不用做了。”
男人的话,断断续续从前面传回来。李敏眼里掠过一道光。婆媳,这个天下最难处理的关系。
不说两个女人是不是爱同一个男人,只是婆婆的想法,肯定是和做媳妇的想法不一样。否则,怎么会有那么多婆婆在折磨自己儿媳妇的时候,可曾想到过自己当初一样是从做人家的媳妇走过来的。
前面到万寿园门口了。可以见到不少达官贵族,走下华丽的大马车,陆续入园。李敏眺望一眼,都是盛装出行的人。
尚书府的马车比他们先一步抵达,李大同率领妻女,立在门口,等侍卫查阅之后,准备入园。
李大同身穿的,自然是作为官员出席筵席所需要的礼袍,大明王朝对于文武百官以及百姓穿着,都有一定法律,尤其参加皇家盛宴,穿错了衣服,绝对是大事儿。王氏穿戴的,是与李大同相配的宫廷命妇服饰。品级肯定比护国公府夫人低。
见到李敏的话,在这种公共场合,王氏按照等级需要对李敏行礼。
王氏看到了护国公府的马车时,已经知道这一点,急着进园也是这个缘故。
要说李家全家穿的最漂亮的,是李莹了。
李敏只觉得一眼望过去,这个三妹妹该得意了。虽然脸上伤疤未全好,可是,身上那漂亮的缎子,真不是市面上能找得到的布料。不需仔细看,李敏都知道这个缎子是从哪儿来的。
得意,真是得意!
李莹内心里仿佛发出了最灿烂的光,因为,她现在身上穿的衣服,引来了多少注目的光线,无论男女老少,都往她身上看。可见,太后赐的这个缎子,太美了。美到能让所有人都只看着她李莹。所以,谁敢说太后不喜欢她们李家姐妹了?不,太后很喜欢她大姐,赐的这块布,让她大姐给她这个妹妹做衣服。可见,太后心里面最喜欢的,是她们姐妹。
“大少奶奶——”念夏在李敏背后嘀咕,这个小丫鬟知道这个缎子是谁送的,自己家小姐也有一块,只是李敏不让她们帮她做成衣服。否则,绝对比李莹的衣服做的更漂亮。
李敏微扬嘴角,手指一点丫鬟的鼻头:“说过多少次了。什么人死的最快?”
像公鸡一样得意的人。
念夏转溜下眼珠子,期待看李莹今天打算怎么死法。
李莹是不知道,她自己谋划的,穿着太后赏赐的缎子出席万寿园筵席这个极为完美的招数,其实不止害了她一人而已。
李华跟随在后宫众嫔妃的大部队之中,不知道自己家里人来了,更不知道自己妹妹自作主张,拿了太后赏赐李敏的缎子做成衣服穿在了自己身上。要是知道的话,李华肯定会当场脱掉李莹的衣服。
李莹这是在害她!
还好,暂时,她们两个人是各自分开坐着的。
李莹只能坐在文武百官女眷们的席位里,距离皇家的主席位有一段距离。她看不见李华,李华一样看不见她。太后一样,看不见李莹。
尚书府的人在前面进了万寿园。其余人,在看到护国公府马车过来时,都已经自动自觉停下来,让开道儿。让朱隶一家先过。
李敏跟在婆婆身后下了马车。朱理退下来搀扶母亲走在前面。朱隶退一步在中间,李敏走在最后。
四个人一行走着,到了门口的地方,迎面走来两个人,都是穿着黑色的袍子,年纪比较大,眉眼须白上年纪的老人。
李敏直愣了下,能看的很清楚两个老人的眼瞳是蓝色和绿色的。也就是说,这两个人,是从欧亚大陆陆路过来的西洋人。
在这个时候的大明王朝,与西洋人的交往限于陆路,海路未开通,偶尔有西洋人乘坐的船舶误入航道经过,但是,海路生意的航道并未建成。能从陆路长途跋涉到达大明王朝的西洋人,少之又少,一年可能不到十几个人。除了做生意的马队,像眼下这两个老人,自称是他们国家的国王派来与大明王朝交涉的使者,为传教士。
李敏不是不知道这个时期自己所处的这个世界里,已经出现了西洋人,因为只要看皇宫里已经出现了西洋钟,都可以知道肯定是西洋人带来的。
是听徐掌柜说过,说有个西洋人自称带来西洋的药水,能治百病。不过,没人敢用。
西洋医学的发展,即西医学的发展,李敏同时学过西医的人,很清楚,是要建立在化学等基础科学上才发展起来的。西医在现代行之有效的疫苗药片等,在这个时期,应该还没有出现,和中医一样,大都还是靠药草治病。
不过,这个时候西医学,像酒精消毒之类,应该都有出现了,手术的东西,可能也有初见。李敏最感兴趣的是,有没有麻醉药物出现。毕竟有些病,中医治不了根,还是需要靠西医的手术。而且手术之后最需要的抗生素,最初出现的青霉素,如果有出现的话,更好不过。如果没有,她李敏只得自己想办法了。
遇到西洋人,联想起西医的兴致,只是短暂在李敏脑海里闪过,因为,她知道,西洋人到大明王朝,肯定一样有所图,哪有可能一心一意想帮助大明王朝发展西医学。
两个传教士,一个叫做汤伯力,一个叫做白致远,都是到了大明王朝以后取的中文名字,为的是讨好万历爷。
遇到朱隶,这两位传教士肯定早已耳闻过隶王的大名,听到旁人说确实是护国公一家时,在其他人选择避让,这两人却是不畏其它,一起走了上来。
“隶王,我等乃葡挞国国外的使者,现在是受到大明王朝皇帝的款待,留在京师的人。”绿眼瞳的汤伯力,对朱隶一家拱手行礼,举止有模有样,效仿的是大明王朝的官员举止。
朱隶没有遇过他们,或许之前知道有传教士的存在,但是,这两人没有见过。对这两个人献殷勤的来由不清楚,朱隶选择了淡然回礼,并不热情。
在万寿园门前不能耽搁太久,打完招呼,朱隶带全家进了大门。只余两个传教士在门前弓着腰,维持行礼的姿态。
朱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弓着腰。李敏走在后面,听见他们两个用英语交流的话声。
想必是认为这里没有人能听懂他们的英语,这两个传教士说起英文话来肆无忌惮。
“和传说中不太一样。”
“是,他好像很看不起我们。不过,大明王朝的皇帝和子民,都是一样看不起我们。他们自以为是,自视甚高。却不知道我们的火枪大炮,早已威力大过他们的矛头和刀剑。”
李敏挑了挑眉:这两个老头,以为是在谁的地盘上?
轻轻咳了一声。
两个传教士倏然噤声,抬起头,看见只有李敏一个人,不以为然。不觉得这个大明王朝的女子,能听懂他们在说什么。
李敏迈进门槛。前面,公公走来,引领他们家,以及传教士入座主席。
主席,只有是万历爷的家人和亲戚可以坐的。
众皇子齐列一排。后宫嫔妃犹如花团锦簇,坐在一张张圆桌子边上,位于左侧。
太后与皇后,分别坐在万历爷的左右侧。
可以看见鲁亲王一家,坐在嫔妃之后,还有一家人,李敏不知道他们是谁,以前都没有见过。这次尚姑姑跟她来的,偷着给她报信儿:“那是四公主福乐公主。”
福乐公主也是嫁出去的人了,此次和驸马一家参加皇家盛宴。
李敏听着福乐这两个字好像哪里耳熟,后来听尚姑姑一句话,像是听明白了一些。
尚姑姑说:“福乐公主很少出席皇家筵席的,自从嫁了人以后,更是整天在驸马家里。宫里人,都说她真正犹如泼出去的水一样。”
哪有人不喜欢娘家,再好的夫家,肯定没有娘家好。娘家毕竟是自己生长多少年的地方,感情深厚。讨厌娘家的女人,肯定是认为娘家对自己不好。
福乐不喜欢娘家,不喜欢皇宫里的人,是因为皇宫里做了什么令她十分伤心的事。
入席,坐下。接着,等皇上和皇后、太后驾到。
这个时间是比较难等的,但是,在皇帝未来之前,底下人说话,可以不用顾忌太多。
李敏与老公分开坐了。老公去坐男人们一块坐的位置,她坐在一群女眷之间。刚好,左边是鲁亲王妃以及永乐郡主,都是自己认识的。
鲁王妃看见她很高兴,等她坐下来马上和她攀起话:“之前,问过孙夫人,是不是与你有联系?想见隶王妃一次不太容易。”
这是由于,鲁王妃并不想到护国公府里做客。所以,上何处去找她李敏不容易。药堂李敏不常去,京师里那些夫人们的聚会,李敏更是因为忙,一次都没有去过。
李敏答:“虽然没有见到鲁王妃,可是,有听自己家药堂掌柜提过,王妃多次帮衬过本妃的药堂生意。”
鲁王妃连声摆手,笑道:“这哪儿是我帮衬隶王妃的药堂,是何人不知隶王妃如今是京师里最有名最可靠的大夫。隶王妃开的药堂,谁能不信?”
两句话,或许鲁王妃是想再拍她李敏的马屁,但是,周围隔墙有耳,很多人都听见了鲁王妃这句话。
她们坐的这个席位,在嫔妃之后,属于末尾,紧挨着文武百官的席子。这里面可就复杂了,管理医药的某些官员妻子都能听见。她们大都在家里也是听过老公发过牢骚,谁谁谁风头盖过太医院之类的话。
真不是哪个女子抛头露面之后,还能如此风光的。
那一双双质疑嫌恶的眼神投射过来,李敏举起杯子,给鲁王妃敬一杯,让鲁王妃停住嘴,她李敏还想平安回家。人怕出名猪怕壮,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只怕猪一样的队友。鲁王妃的好意她李敏心领了,只是这鲁王妃也是个蠢的,不知道什么场合说什么样的话。难怪很多人要排斥鲁王妃。
鲁王妃笑眯眯地和李敏互相敬了茶水。身边的永乐郡主本是个闷葫芦,这次突然不知为何,主动开口问李敏:“隶王妃,本郡主有一件事想向你求教。”
对这个郡主,李敏印象还不是很差,知道她被人排斥都是长得胖的缘故,长胖又不是罪,李敏答:“有话郡主请说吧。”
“隶王妃,有没有药是可以让本郡主的身体瘦下来的?”
“郡主如果想减肥,不是没有法子。本妃看郡主舌苔白舌体胖,为虚胖居多,虚胖多为痰湿所致。化痰消解,适当节食与运动,不用几个月,能瘦下来。”
李敏这句话,是给本来蔫到要死的永乐郡主点明了一盏灯。永乐郡主的脸瞬间笑开了花。
官员女眷们的席中,各种议论声随之出来:
“嘴巴说的容易,如果能轻易减肥,永乐郡主能胖这么多年吗?”
李敏反正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任人去说,当作耳边风就行了。反而是,背后一双眼睛盯在她背上,让她心头感觉哪儿不舒服。
只要回头望过去,似乎能触到福乐公主一双幽怨的眼神。
永乐郡主或许早已察觉到了,这个小胖妞虽然是个闷葫芦,却是练就了察言观色的,偷偷凑近李敏的耳朵说:“隶王妃小心点四公主。四公主妒忌隶王妃。”
“为什么?”李敏觉得太医院那些太太们妒忌她还有些理由,毕竟她李敏抢了她们老公的风头。
和四公主以前见过面都没有,哪里来的恩怨。
脑袋里灵光一闪,想起了尚姑姑刚说过的话。
“都说四公主以前喜欢隶王——”说完这句话,永乐郡主也觉得哪儿不妥,赶紧拿手捂住嘴巴。
喜欢朱隶,皇上却不把女儿指给朱隶,为什么?李敏不用想都知道。万历爷生怕女儿去了护国公府以后,一颗心全给护国公府。到时候,护国公府如果有谋反的心思,岂不是更容易了。
这个四公主不是心高气傲,就是想的太天真。
既然知道事情原委,她也不用和这位四公主客气了。轻咳一声时,一记眼神扫过去就是了。
福乐公主接到她回来的眼神,明显一愣:竟然敢和她这个公主瞪眼?!
礼乐响起,皇上来了。
众臣起身,朝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历爷今天兴致看起来不错,笑眯眯地抚了抚白茬:“平身。”
群臣整齐划一,哗一声,坐下。
千张筵席,围于湖畔,颇为壮观。只见湖中停泊了数只小船,貌似都是已经准备好了余兴节目。
李敏随众人向皇帝太后皇后敬了酒,坐下,宫女端了两盘菜上桌,筷子刚夹了一块东坡肉片入口。只听周围一片觥筹交错,全都是互相敬酒恭贺的声音。
今晚真是好时节。户外的风不是很冷,乃至有些暖意。万寿湖上风平浪静。一盏盏灯笼悬挂高处,与当空的黄金明月,形成了众星捧月的美丽图卷。
是人在这样美丽的风景下吃酒,都要醉了。
不过,很多人是吃的满身是汗,都没有吃到任何东西,掌心都早攥出来一层汗。李敏知道,自己小叔是出来之前已经摩拳擦掌,准备狠干一场。为此,尤氏说过小儿子:不要太出风头。
太子的手掌心,早全被汗湿了,酒杯握都握不紧。
不知哪个宫里的娘娘,带了群宫女,在万历爷和太后皇后面前表演群舞。舞姿虽然很美,可是,万历爷看着不是很有兴致。太后一样,对于宫里的舞蹈早已看腻了。天天不是念佛就是看戏,后宫的日子度日如年。要说太后哪点有兴致,那就是看子孙比来比去弄些新花样来讨好她的时候。
皇后早知道这点,节目都安排好了。
舞蹈过后,先想着讨好太后。皇后笑吟吟对太后说:“太后娘娘宫里不是有备了些赏赐想送给儿孙的吗?”
“哀家是逢年过节,不会少了每个人一份。”
“那就对了。但是,太后给孩子们,孩子们不给太后准备点什么,是不是不孝顺不能拿太后这个赏赐?”
万历爷在旁边和皇后一搭一唱:“这样好了,由朕与太后、皇后来主评,看哪家大臣或是我们自己家的孩子,有得太后赏赐的资格。”
底下的人,早准备好当猴子给三个主子耍一耍了。耍的好,是升官发财的机会。
李敏吃了杯茶,正想着这事儿应该不会落到自己头上了,毕竟,这时不像那时的百花宴,没有一个愚蠢的人来拉她上场比赛。
转头,与小胖妞永乐郡主再说些话。
礼部太监站在台上,宣布入选比赛的选手名单:“皇上有旨,各位皇家待字闺中的公主、郡主,以及大臣们的千金,都可以自报名参加灯谜会。哪家媳妇自愿参与,也不是不可。”
原来是玩灯谜。
这个是常有的比赛项目,很多人都早已准备好了。大家都觉得难度不大。
等礼部太监宣布比赛规则:“每人手中一盏灯笼,在灯笼上书写题面,全场答不出来的题面为优胜。优胜可获得太后赏赐。”
这个可就真的不容易了。大家原想着是猜灯谜,结果是让大家出灯谜。不愧是能想出比赛规则的玩家,脑袋水平高一级不止。
现场多的是,文采卓越的文官。听说历代的状元探花都到场捧场了。而女子们出的题面,毕竟不像那些要做官的秀才们从小刻苦读书,都说女子无才都是德,能赢得了文官的智慧吗?
太后、皇后、万历爷,想看,想玩的,是这点爽快了。
“完了,完了!”永乐郡主在李敏身边跳脚,“本郡主文采不行,让我猜个灯谜或许能瞎猜,要是写灯谜,我怎么会?要出大丑了。”
不参加不行吗?
像她李敏嫁了人的,可以避嫌,避免抛头露面,可以借口不参加。可是,对那些像永乐这样未出嫁的,肯定是不行的。因为她们没有借口不参加。不参加,等于是说自己没有一点才华。这对她们这群等着男人来娶的女子而言,是致命伤。
实在是看这个小胖妞可怜至极,李敏向永乐郡主勾了下指头。
永乐的耳朵贴过去她嘴边上。
李敏给她说了个题面,让她写这个就是了。
永乐点点头。
一群未嫁的女子们,从席中走了出来,在太后皇后万历爷面前,开始在宫中准备好的小灯笼上书写题面,并且署名。谁先写好,谁先交到太监手里。太监依次排好灯笼的队伍,当众宣布题面,席上任何人都可以作答。答对者,按照题面的难易,可以获得不同程度的赏赐。貌似,赏品都很丰厚。
永乐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写着,李敏告诉她的题面,以她智慧,她也猜不出答案,只知道光是记住这个题面都很难,生怕写错了李敏说的话,她在心里不断地重复,一笔一划很认真地写,害怕写错一划闹笑话。
场中也没有人留意小胖妞,都知道她永乐郡主除了胖,没有任何优点。
等四周貌似风很大,都四面透风风围着她一个人转的样子,永乐一惊,抬头,才发现,现场只剩下她一个人没有写完。
底下的笑声接连不断。
鲁王妃黑了脸,想自己女儿究竟蠢不蠢,既然都不会,随意写个简单的,也好过留到最后丢人现眼。
“郡主到现在都没有开窍吗?”上次在光禄寺卿家给永乐使绊的五小姐孙红艳,抱着闺蜜的肩头乐不可支。这群小姐们只要看到永乐的蠢样,一个个都是忍不住想从头笑到脚,巴不得永乐永远出丑。
在她们看来,永乐也只有出丑的命。
李莹拿起丝帕,跟随那群人轻轻捂住微扬的嘴角。没有想到,台上有个人的目光,已经锁定了她身穿的裙子上。
太后是纳闷了,怎么有人穿的缎子,与自己那匹花布一模一样。明明织造处说了,只有一匹。她这匹花布不是送给李敏了吗?怎么是李莹穿了?李敏不见有穿过?
李敏扫过太后那脸上一丝表情,知道有人要栽了。
她这个大姐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明明是个那样聪明的人,要说,只能说,是李莹这个当妹妹的,太能给自己大姐泼脏水了。
李华还不知道这个事已经穿帮,毕竟她地位低,坐在后面看不见前面。
对面,皇子位里,朱济扫到了李敏眉梢飞扬的瞬刻,不免失笑。
“八哥,是不是隶王妃又知道别人不知道的什么事?”十一爷朱琪看见他的表情,笑着问他。
朱济收起笑意,小声对他说:“不要坏了人家的好事。”
“我只是想,八哥你帮了她那么大的忙,却都是帮她老公的忙。”朱琪撅撅嘴。总觉得一事归一事。朱济这个帮,得不偿失。帮的人变成了朱隶,朱隶更不会想着还他老八的情了。
朱济低下眼:“不过是提前放行。皇上不是真想碍着发送粮草,毕竟,如果边疆守卫出了什么事,皇上也不想。”
朱琪知道他是为李敏说话,一撇嘴:“八哥,你不要忘了,她是隶王的人了。”
这点他怎么会忘记呢?
不过,他想的,相信和老三想的一样。像她这样性格的女子,真能忍受得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或许到那个时候,她能看的更清楚些,谁最适合她。
永乐急匆匆署完自己的名字,把灯笼交了出去,一面向久等的皇帝太后皇后低头道歉。
太后看她样子,却也平常不是讨厌这个小胖妞,毕竟是与皇家有血缘关系的孩子,温和地点头:“不过是个游戏,是输是赢大可不用放在心上。郡主尽心尽力,哀家都和皇上皇后看在眼里了。”
永乐轻轻舒口气,想着这个脸丢都丢大了,接下来,没有比这个更丢脸的了。大可不用再提心吊胆,心因此安定了下来,回到自己的席位。
太监按照灯笼摆放的顺序,念题给皇帝太后以及众臣听,按照规则,念完题面,答案揭晓以后,再报出出题者身份。
第一道题是:“一张弓箭。”
答题开始,由于是第一题,众人还没有回过神来抢题,万历爷抢先开了口:“这个简单。朕来答,谜底是一个字'弹'。”
众臣回过神来了,却不知道该不该高呼万岁。因为,这题实在不难。
场内突然出现一片寂静的尴尬。万历爷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拿起酒杯挡着胡茬掩饰。
皇后率先找到了话,话声打趣地与万历爷说:“皇上,你这样抢题,太后的赏赐都是给孙子的,你这不是抢了儿子的赏赐?”
万历爷连忙顺着皇后的话,点头:“以后朕不抢了,今晚的题,全让给太后的孙子们去答。”
太后满意万历爷与皇后和睦相处的气氛,问太监:“谁出的题面儿?”
“光禄寺卿家的五小姐。”
孙红艳闻声站了起来,规规矩矩地福身。
太后知道她是皇后家的亲戚,笑道:“不错,有勇气当第一个。哀家的赏赐不给皇上,给你。”
孙红艳高兴地差点跳起来,跪下感恩:“臣女恭祝太后万寿无疆。”
万历爷像是撇了撇嘴角,不太高兴自己的礼物被人抢了。
第二题看起来也不难,叫做:“旭日升空。”
很快的,有人抢答:“九。”
这题随之揭开出题者的身份,是七公主出的题。七公主今年十一,不大不小的年纪。
万历爷感觉这题还是出的太容易些了,不符合皇家公主的身份,感慨一声:“论朕的几个公主,无疑,四公主的才华是最深得朕心的,只可惜已经是他人的媳妇了。”
四驸马家里的人,连忙诚惶诚恐地站起来。
福乐公主是宫里有名的才女,最擅长对诗,做灯谜这种,对于福乐来说,确实不难。
题面一道一道往下念,可能真是女子出的题面稍微简单,很多题都是很容易第一轮已经被人解开了。万历爷听完后面的,觉得自己家七公主也不算真的太逊色,脸色稍好。但是,究竟今晚的优胜能花落谁家呢?
眼看这个题越到后面,却越显出了些难度。看来是高手喜欢藏在后面。
场内的气氛越拔越高。
礼部官员念:“年字出头,打一成语。”
第一轮,有人举手,没有答中。
李敏倒是早猜出来了,而且知道是谁出的,只要看到尚书府里那位王氏的得意样,都知道是李莹的佳作。
只可惜,只到第二轮,状元郎亲自出马:“有生之年。”
李莹瞬间败下阵来。
万历爷哈哈大笑:“不愧是朕钦点的状元。徐状元,你今晚收获颇丰啊。”
徐有贞貌似今晚有意露一手,已经斩获了五件赏赐,而且都是其他人答不上来他才出手,略显出才高八斗不与他人同的气势。
“回皇上,都是太后的赏赐,臣受之有愧。”徐有贞答。
“无愧无愧。”
王氏和李莹,还有李大同,都对这个状元郎突然有了些另眼相看的味道。
徐有贞貌似和历代状元不同,不喜欢出头,比较默默,导致很多人都以为他其实很一般。现在看,其实很不一般。
到了最后一个灯笼了,场内的人都知道那是永乐写的。礼官未念题面前,底下一群人已经先闷笑,打算等着笑话永乐。
太后都有点害怕地喟叹一声,生怕这孩子受了打击,本就是打击够多了。
哪知道题面念出来后,那些笑的人全哑了声音,全场那个安静,只剩下风吹拂万寿湖面的微澜,象征所有人心里头的惊诧。
【94】赌约
圆溜溜的一个圈,无手无脚地上滚,它在前面拼命跑,你在后面赶紧追。
是什么?
西瓜?球?
不是,都不是一个圈。
听着都糊涂了。从来没有听过的东西。
万历爷皱起了两道半边花白的须眉。太后和皇后,都颇显意外地看了下小胖妞。
这孩子,不是除了胖,什么都不会吗?
“她这出的什么题目?乱来吗?这妞是不是脑子进水了?这是什么场合?竟然想着糊弄皇上太后皇后吗?”
孙红艳等一帮人在底下议论着,打死都不信,小胖妞能出了一个所有人都回答不上来的灯谜。
可是,过了片刻,没有人举手回答。因为浅而易见的西瓜橙子等答案,要是随意站起来说,会被皇帝嫌弃你是不是傻子。
西瓜、橙子掉了就掉了,没有必要追。至于球,也不是个圈。
没人想的出来,真成了谜了。
礼官站在那儿都窘住了,怎么办?第一次遇到真没有人回答出来的题面,反而不好交代了。
鲁王妃当时还没有想到这是自己女儿做的真能难倒大伙儿,提心吊胆生怕这又是什么人出的套,保准等会儿所有人要嘲笑她女儿。手指头的绣帕用力地揪紧。
比起自己母亲,永乐郡主显得淡定多了。因为,李敏把话都告诉她了。在前面的人忙着猜灯谜的时候,李敏独自给她上了不少课。小胖妞现在胸有成竹。
万历爷那一眼瞟过了朱永乐的脸,对方的淡定从容让他眉头一挑,一拍大腿,乐道:“朕还真是猜不出来。在场的爱卿,有谁知道谜底的吗?”
皇上都自己说自己猜不出来了,底下人哪怕有五分的把握都不敢轻易冒险出这个头,答不对要挨皇帝说。况且,这题真的挺难猜的。最少他们想了很久,都想不出会是什么东西是自己见过的。
“都不知道?”万历爷高高耸起的眉头表现出惊讶,随之,更乐了,“没想到朕的郡主,朕的亲侄女这么有本事。来!郡主,你起来给大伙儿说说谜底。”
太后和皇后跟着一块儿点头,都对谜底有着十分的盼望。
朱永乐站了起来。当她站起来的时候,很多人突然发现,这个小胖妞变了样,仿佛全身罩住了可以吸引人的光芒。这在以前,想都不用想的。
其实仔细看,小胖妞除了身材胖了点,自己父母长相又不差,五官长得也算有模有样。
孙红艳见对面的青年才俊都注目着朱永乐了,咬死了嘴唇:这个该死的小胖妞,是突然得到什么神人的帮助了?否则,自己怎么可能想出这样的谜题?
福乐公主的眼睛,眯了眯,从朱永乐的背影挪到了朱永乐身边的李敏。
李敏吃着茶,好像现在发生的任何事都与自己无关。
“说吧,永乐。”太后温柔慈祥的话声传过来,像是安抚小胖妞一样。
朱永乐点了点头,张开唇瓣,吐字方准说:“淮扬一带的民间,有这样一项传统的游戏,叫做滚铁环。回皇上、太后、皇后娘娘,这正是臣女所出题面的谜底。”
“哦?”万历爷的圆珠瞪的圆圆的,“有这样东西吗?朕怎么以前都没有听过。”
场内随着万历爷这一声,也是质疑声一片。深居闺中的千金小姐,从没有下过民间,出过京师,怎么能知道下面小乡小村里的民情。会不会是瞎掰的?
对此,太后为公平起见,对万历爷说:“皇上,要不,你找朱公公问问?朱公公不是来自淮扬一带吗?”
万历爷的掌心,啪,打了大腿:“太后这个建议正合朕的心意。朕既是不能袒护自己侄女有偏私之疑,又不能草率否决了为求证是虚伪的谜题。此题关系民生,朕怎能随意否决朕的子民的智慧。”
耳听万历爷将民间游戏都提高到民间智慧去了。说明万历爷这人,平常喜欢出游,也喜欢看民间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而像是这样博学多识的老皇帝,都能不知道滚铁环,能被永乐郡主说出这样的谜题考倒,万历爷心里一边感觉是受晚辈教育了,有些欣慰后生可畏,另一面,自然有些质疑是真是假。
朱公公接到皇上旨令,从后面走了出来,跪下道:“皇上,奴才遵皇上旨令,不知道皇上有什么话要问奴才?”
“朕记得你出自淮扬,有没有听说过滚铁环这样一项东西?”
朱公公点头的那一瞬间,想必能让现场许多人发出尖叫。
这怎么可能?
万历爷都惊嘘一声:“朕都没有听你说过。”
“回禀皇上。滚铁环,是祖先流传下来的,据记载,在奴才家乡那一带,流传有几百年之久了。不过只是民间小孩子玩耍的一样游戏,铁环比较大,可能因此没有流传到京师。”
“可是,永乐你怎么知道的?”万历爷吃惊的是这个,二门不迈的朱永乐,怎么会知道去到淮扬的民间习俗。
淮扬,离京师很远。况且,连朱公公在京师这么多年都没有和人提过,说明,这东西真是不引人注目,所以,淮扬的人或许知道,也懒得宣传,根本提都不提。
场内各种质疑的目光再次集中于朱永乐。
再看看朱永乐身边可能帮朱永乐作弊的人,只有鲁王妃。
这要说到李敏借机先尿遁了,躲到了一边去。而能记住她在永乐身边坐着的人并不多,除非从一开始已经一直在关注她的人。
万历爷一样在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什么样的念头,眼角一转,转到了王爷位子上坐着的朱隶。朱隶神情缄默,好像对场内发生的任何事都不关心,看起来,也不像是知道些什么。
“是郡主出的题面吗?”李大同身边的同僚,都忍不住出声,“李大人,会不会是你们家二小姐帮永乐郡主出的题?”
李大同心里同样怀有疑问,想必这个场内和他这样想的人还有许多。
“李大人,您这三个女儿,看来没有一个逊色的。而且,您以前说的最差的二闺女,看来反而是最出色的,博学多识,什么都知道。”
李大同听到这样的话却高兴不起来,每次二女儿出风头,明明以前是个病痨鬼谁见谁讨厌的人,现在大出风头了,只会让皇上联想起他李大同居心叵测藏着千金欺骗君皇,这个罪跳到黄河都洗不清。眼看万历爷这个质疑的眼神又不对了。
朱永乐不知道李敏走了,否则可能心里心虚了,好在李敏之前告诉过她,不管怎样,只要盯着前面看说话,千万别回头,回头的话就完了。朱永乐照着李敏说的话做,继续回答皇帝的问话:“回皇上,臣女之所以知道滚铁环,是由于读过竹公游记这样的书。按照竹公游记里记载的,滚铁环虽然只是个民间游戏,可是,有利于锻炼孩子手脚协调性,有益身体健康,是值得推广的一个游戏项目。因此,臣女才胆大地在灯会上出了这样一个题面,希望皇上能亲自推广民间项目,全民健身,子民们身强体壮,也是皇上之福,皇上千秋万业永垂不朽。”
越说,小胖妞声音越是有力,暂时忘了这些话是李敏教给她的,她只是拿来背书。朱永乐铿锵有力的声音加上自信的表情,宛如在这个筵席上突然出现的一颗崭亮的明珠,所有人只看的听的目不转睛。
有谁能知道这个小胖妞,原来不止博学多识,而且是,一位忧国忧民的郡主,心怀皇帝大业的郡主。
万历爷的眼睛早已跟着亮了,他最喜欢才女,尤其这个才女是自己亲侄女,怎能不乐。兴致地追问底下的人:“有谁知道竹公游记?”
这又是万历爷不知道的。万历爷感觉深深的,再次被晚辈受教育了。有点高兴,有点难堪。急迫的目光扫向底下一群大臣。
幸好这次有大臣知道这样一本书,站起身回答说:“此书微臣略有耳闻,但是此书刚在京师里上市不到半个月的书。”
说明朱永乐行啊,博览群书,时刻关心最新出版的书籍,没有骗人,是才女,真正的才女!
万历爷心里像煮沸的铁锅一样,沸腾了:“朕这个郡主,体恤民情,博学多识,堪衬朕的心意。”
底下没有一个人敢说不是。
“太后,您意下如何?”万历爷最终没有忘记赏物是来自太后,虽然他自己也可以赏赐朱永乐,不过一开始说好了,评选优胜的人是三人。
太后当然乐意给小胖妞一个赏赐,一直看着这孩子蛮可怜该讨人喜欢的,给了赏赐,永乐也比较好找夫家。太后对万历爷点了点头:“哀家看这个孩子也喜欢,只是平日里没有想到这孩子的心如此细致,虽然默默无声,不喜欢高谈阔论,可女子本该如此,知书达理,藏才于里,关键时候,能给皇上出谋划策。哀家看,郡主有几句话说的极对。百姓身强体壮,是皇上之福,更不用畏惧任何人敢进犯我大明疆土。”
“是,是。”万历爷有了太后这句话,更是无需顾忌了,“朕这就采纳了郡主的建议,下旨推广滚铁环。不过,朕要先好好看看竹公游记这本书,还有,让朱公公给朕讲讲是什么样的。”
朱公公磕着脑袋:“奴才遵旨。”
皇后一句话都没有说。
优胜自然是要属于朱永乐了。没人怀疑这点的时候,谁想到,会有人突然之间站了起来。
“父皇。”
站起身的人,是福乐公主。
福乐公主刚开始才被万历爷夸过,为万历爷膝下一帮孩子中最出名的才女,最璀璨的明珠。突然之间,这顶桂冠似乎要被朱永乐抢了过去。底下人只要想到这一点,都觉得福乐公主是心有不甘。
只是,很多人不知道,福乐心里不甘的哪里是永乐。这个小胖妞压根进不了她眼里。她知道,她早就在看了。在所有人猜灯谜的时候,她知道,那个尚书府的二小姐,抢了她心目中男神的女子,对那个小胖妞都说了什么。
这个尚书府的二小姐还真的可笑至极。怎么?想扶这个小胖妞上位吗?我偏偏不合你意。拆穿你。让小胖妞下不了台,顺带把你拉出来,让小胖妞怨恨上你。
生平最讨厌像李敏这样的人,自己不怎样不说,不是一直带着病痨鬼的称呼吗?居然自己不怎样还想着扶持小胖妞?
以为自己是什么人!
福乐冰冷的一双眼神直射到朱永乐脸上时,那股寒意,让靠近她身旁的人,都能不寒而栗。更何况,福乐这双眼,同时落在了回到席上的李敏。
“四公主,有什么话想对朕说吗?”万历爷对自己女儿自然是疼爱有加,询问。
“父皇。”福乐福身,“福乐想问郡主几个问题。”
“怎么,四公主是对郡主夺得头名觉得心有不甘?”万历爷是乐得看底下子孙再怎么斗斗才,何况,这公主郡主,都是他刚才点名夸奖过的才女。
“父皇。”福乐说,“女儿不过是刚好之前也有耳闻竹公游记这样一本书,只是刚好未读完。”
“哦,你也看过竹公游记?”
“是。”
场上的人一听,这两位才女分明是要斗上了,乐得旁观热闹。
福乐笃定,这个小胖妞,根本没有看过这本书,不过是听李敏说过而已。而这本书,刚好她福乐在昨天翻过几页,来考这个小胖妞拆穿这个小胖妞最好不过。
“请问郡主,知不知道什么是镇江三怪?”福乐挑出了书中间的一道题,想必这个小胖妞,肯定不知道。看书一般看头看尾,哪能想到中间。只有她福乐,看书有一目十行的本事。一点时间,足够她翻了半本书。
镇江三怪这东西,场内有些大臣文人知道,对大多数女子而言,是根本没有听过的名词。也只有博览群书的才女能答得上这个问题。
鲁王妃担忧的神色,落到自己女儿脸上。哎,她早知道不行,有问题的了。所以,刚才皇上夸奖自己女儿时,她才忧心忡忡,不敢太过高兴,怕高兴早了。
瞧瞧,这不有人看她女儿出风头不顺眼,开始刁难了。她女儿真有本事,她就不用担心了。可永乐只有几根斤两,她很清楚。
什么博览群书?她女儿真是会读书的吗?鲁王妃从没有觉得是。
大家看衰的眼神在落到朱永乐时,没想到朱永乐脱口而出,滑溜溜地答道:“镇江有三怪,说的是,自古名城出名食,《三怪谣》:香醋摆不坏、肴肉不当菜、面锅里面煮锅盖。四公主,本郡主所答的,可有不对之处?”
福乐一愣,有些没能回过神来。这个小胖妞,莫非真是读过这本书,从头到尾读过了,所以,连她刁钻的问题都能回答上来。
她要不要见好就收?不,不甘心。
福乐嘴角噙出一丝寒意,她这就出个出其不意的:“郡主确实博学多才,令本公主十分钦佩,本公主再问郡主一个问题,既然郡主都听过什么是镇江三怪了,敢问镇江第二怪之中,肴肉不当菜指的是哪道菜?”
你能背名,但是,能不能背出里面的内容,这可就不容易了。
“水晶肴蹄。水晶肴蹄肉色鲜美,皮白光滑晶莹,卤冻透明,肉质清香而醇酥,肥而不腻,瘦不嵌齿。”
见朱永乐又是对答如流,福乐咬紧唇角堵上劲了:“郡主知不知道什么是社种?”
“天工开物这本书,早已扬名四海。社种说的是,稻谷湿种之期,最早者春分以前,名为社种,为遇天寒有冻死不生者。”
两个人你来我往,不经意间,福乐问了有十个问题,却没有一个能问倒朱永乐。众人全都看到瞠目结舌,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朱永乐这个人,这是平生第一次见。
连万历爷、太后、皇后,一块都睁大了眼睛。
只见朱永乐每回答对一个问题,福乐仿佛败下一阵,没过多久,福乐额头上出现了晶莹的汗珠。她想不通,这个永乐是怎么了,这个小胖妞怎么能回答出这么多问题,这个世界莫非是疯了吗?
她福乐宫里才女第一的名称,莫非在今夜要送给小胖妞了?
在福乐想到这点而害怕起来略有迟疑的时刻,朱永乐忽然冲她进了一步:“不如本郡主问四公主殿下一个问题。”
问?想问她什么?
福乐忽然心头里一丝着慌。
“请问四公主,知道不知道什么叫做木棉车床王?”
木棉车床王?
愣了,怔了,全场的人再次傻眼了。
这一回,不要说万历爷一个人,底下,像朱隶、太子、三皇子、八皇子等,乃至李大同,都基本可以断定,这个朱永乐,肯定是受到了李敏的教育了。
“嫂子还真是——”朱理就坐在朱隶后面,袖管抹了下自己头上的汗,刚才朱永乐和福乐的对峙,看到他一如他人那样的紧张专注。以前他都不怎么关注这个小胖妞,小胖妞这回能一飞冲天,他清楚这里面李敏的功劳功不可没。虽然,李敏是怎么教小胖妞短时间记住这么多的,或是说,李敏早猜到福乐能出什么题。
要真是这样,他这个大嫂,太可怕了,真正令人感到恐怖的才女。
朱隶深沉的眸子,像是在对面妻子平淡如云的素容扫过,她究竟还有多少令人震惊的东西没有展现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她展现的越多,会令他心里莫名其妙只多了一份焦虑。
因为,她让他感觉她像天上下凡的仙女,不然,怎么能知道这么多,其他人想都没有想过的事。
她究竟是谁?
尚书府的二小姐,那个病痨鬼?
福乐是呆若木鸡,在众目睽睽之下,吃了个哑巴亏。她问了朱永乐十个问题,没有能难倒朱永乐。结果小胖妞一个问题立马把她问倒了。
突然之间的恍然大悟,福乐像尖刀的眼神戳到了李敏的背上:这个可怕的女人,是一早算计到她会出来挑战朱永乐吗?所以给朱永乐灌输那么多,然后,引诱她福乐出场,让她福乐难堪!
是这样不会有错的了。
福乐百分之百确定。
万历爷沉着脸,脸色里顿有几分沉色下来,可是,耳朵却一直没法从朱永乐的话里移开。朱永乐说的每一句话,都对他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朱永乐说:“皇上,水利乃万民之本,百姓生命生计所系。江淮今年的大水,导致饥民流离失所,国家财政损失严重。而运送兵粮,从南到北,耗资耗财,还不如原地兴修水利,开垦荒田。这都是写了棉花种植技术以及介绍木棉车床王的老先生,正在编纂的一本书。皇上倘若能请到这位先生入宫继续编修此书,造福社稷百姓,主持水利之道,岂不是更好?”
万历爷扫过底下的文武百官,这个话,竟然是由一个郡主说出来的,而不是大臣说出来的。
太后突然一声叹笑:“永乐,来,让哀家好好看看你。”
谁赢谁输,一目了然了。
福乐输到,可以是无地自容。所有人的目光,光鲜的光芒,全在朱永乐一人头上了。她福乐,像是被丢在了黑暗里角落的东西,没人注意。这样还好,只怕没过多久,嘲笑声会传到驸马爷府上了。
她和驸马的感情本来就不怎样,因为这个驸马不是她自己挑的了,对驸马和驸马一家都十分嫌恶。现在,她不是那个才女福乐了,驸马会怎么嘲笑回她,可想而知。
朱永乐一步步谨慎走到太后面前,跪下来,双手接过太后的赏赐。小胖妞努力控制住自己小圆脸上的激动情绪。浑然不知,皇帝、太后、皇后深思的目光,都是掠过她头顶,到了另一人身上。
李敏宛如隐身人一样,在人群里动也不动,没有任何的动静,让人根本猜不出来,她究竟有没有和朱永乐透过气。
赏赐完,太后像是贴在朱永乐的脸上,仔细地瞧了瞧,低声问:“永乐,告诉哀家,你之前,这些书都是你自己看过的吗?”
“回太后,是的,臣女不喜欢诗文,比较喜欢看野史与民间习俗。臣女屋里,留有一些木工作品。倘若太后娘娘喜欢,臣女可以带到宫里给太后娘娘看,只怕太后娘娘看了觉得臣女的东西粗糙不能入眼。”
朱永乐这段话,真正把皇帝、太后、皇后都唬住了。
原来这个小胖妞是不喜欢琴棋书画,喜欢乱七八糟的手工。难怪问到这些问题时能对答如流。
太后长长舒口气,万历爷脸上有了一丝轻松,嘴角有了一丝笑意。皇后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恐怕只有朱永乐自己心里清楚,没想到李敏的计谋全对了,真是把皇帝都给懵了。
如果突然表现到多才多艺,好像全能无所不能似的,她小胖妞肯定让人怀疑,但只是某方面擅长,这就有可能是平常人家疏忽了她,不会对她有太多的质疑。尤其是,这种偏僻的科学专业。
灯谜环节圆满结束以后,中场稍作休息,歌舞升平。
朱永乐被太后赐座,有幸坐到了离太后比较近的地方。李敏和鲁王妃坐在一块。女儿表现出色,鲁王妃高兴到想哭了。一点都不相信自己女儿原来平日里是默默读书的人。
李敏看一眼后面,没有看见福乐。看来这个福乐公主是找个地方不知道干嘛去了。
福乐气些什么,她李敏很清楚。她李敏不是设个套,只是赌福乐会不会进套。如果福乐心里真存了想对她李敏干些什么的话,肯定会入套。这样的话,这个福乐是什么真面目,也就一清二楚了。
尚姑姑走到了她身边,贴着李敏耳朵边上说:“来了。”
“谁?”
“东胡的使臣。”
之前,已经有听说过,东胡人会在这次中秋宴会上派人过来和万历爷议和。边疆僵持几个月的战事,终于在前段时间有了结果。东胡人溃败千里,粮草用尽。有几千俘虏控制在朱隶的大军手里。
东胡人想把这几千俘虏带回去,所以,必须提出丰厚的议和条件。
万历爷是这么想的,要趁机宰一顿东胡人,好像都忘记了之前,自己朝廷内部有人和东胡人勾结,差点把朱隶害死的事。所以,万历爷决定先晾晾东胡人,让他们在外面等着。
尚姑姑说:“奴婢数了下,来了有几个人。”
“几个?”
“是的。”
李敏一眼眺望到对面。无论是朱隶的席位,或是皇子们的席位,都没有任何动静的样子。
只有福乐公主不在。
一场歌舞结束以后,东胡人上来了。
像尚姑姑说的,五个人,每一个,都是身穿东胡的服饰,精美的鹿皮坎肩,脚穿鹿靴,领头的,额头束带,是华丽的金色饕餮纹束带。李敏跟随人远远眺望,只见到那人侧面五官英俊,眼瞳是蔚蓝色的。
五个人单膝跪下,对着万历爷拳头捂胸:“臣等参见皇上,皇上万寿无疆。”
万历爷听到臣的字眼,满意地抚摸了下胡茬,道:“给朕的臣子赐座。”
几把椅子,放在了合适的位置。
几个东胡人坐了下来。
一个个都是身壮如牛。坐在对面的一些女眷拿起帕子捂住嘴眼像是一丝害怕。
李敏可以听见四周一些女人议论着说:
“听说北燕的人,和东胡人差不多,都是这样。”
“野蛮,粗鲁,没有念过书。”
“要不然,怎么护国公经常挨皇上说。”
护国公保卫边疆,这些人才有舒服的太平的日子过,结果,被人都说成了野蛮人。
李敏眼神微沉。谁说她老公是野蛮人,她是绝对有意见的。
“这些东胡人到这里想做什么?打败仗了,不是该俯首称臣,给我大明王朝进献猪牛马羊吗?”
“这你就不知道了。东胡人哪有这么容易妥协的事。他们年年打着我们大明疆土的主意,哪能轻易死心?”
这点李敏赞成。
东胡人想来干什么?想对大明王朝提出什么条件?
几个东胡人犹如乖乖的三好学生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让人益发琢磨不清。
太后微皱起眉头,看看皇帝。
万历爷点了下头,示意太监可以开始了。
接下来的项目,是皇家筵席上的传统节目了,众人皆知,所以,这些皇子,之前才会拼命在跑马场进行突击训练。倘若不是十六在此之前突然发生了意外。
十六伤了腿,被庄妃喝令在储德宫里休息不能出席,这令他怎么忍受的了。尤其在听说那个十九,白痴十九,都能出席的时候。于是,他让个小太监背着自己,往万寿园过来了。
万寿园里,给皇子们比箭准备好的东西,都呈现在了众人面前。
只见原来万寿湖里停泊的小船,不是让人坐在船上游船采荷用的,而是每艘船上,都束有大小不一高低不平的箭靶,由船工划着小船在湖中穿行。
夜里,湖岸四周的灯几乎灭了。只有每艘小船上悬挂的一盏灯笼,在湖中犹如点滴的星光穿梭来去,游离不定。黑漆漆的世界里,箭靶具体在哪儿都看不见。
皇上要求,谁在规定时辰内,射中湖中靶数最多的为优胜。不同女子赢了可以拿到赏赐,男子除了赢的可以得到赏赐以外,输的最多一样要受罚。
这样的规则,当场让有些人脸色一白。谁都不知道皇上会有什么样的责罚下来。因为东胡人在这里看着,万历爷很显然,是想在东胡人面前展示一下自己的武力。
“完了。皇上玩真的了?”十一爷朱琪,与福子检查自己的箭筒时,悄声与九爷说。
九爷呵呵呵,几声干笑,大有含了些苦笑的意味,不过,他并不太担心,因为有人垫底,对朱琪使了下眼神:“太岁都不怕,我怕什么?”
十一只差没有哈哈大笑。
太子的射艺自小被万历爷批评过多少次了,虽然不至于在众皇子倒数第一,毕竟有的皇子年纪比太子小很多,拉弓都成问题。但是,论太子的身份地位,没有拿到个头三,对万历爷来说,是很失脸的事情。现在东胡人面前,太子朱铭汗流如注,只生怕东胡人再来凑一脚,他那勉强能否进头三的成绩,怕是要惨不忍睹。因为,东胡人不像其他弟弟会让他太子。
“去,告诉三爷。”朱铭蹭了把掌心里的汗水,让人去通知朱璃做准备。
按照以往,都是朱璃给他打掩护,虽然说每个皇子的箭都会有各自的标志,但是,只要手脚做的好,让朱璃帮他射几箭当作是他的没有问题,尤其这种在黑暗中射靶的,当事人都看不清楚谁跟谁,外面旁观的人更是不知道了。
朱琪的眼神锐利,早就扫到太子的人与朱璃府上的人鬼鬼祟祟的,切一声,对另一边的老八说:“八哥,你不会跟三哥一样,想让太子吧?”
“从小让到大,现在再让一次有何不可?”朱济淡淡地说,抚摸检查自己的弓箭也没有什么用心。
朱琪气到想跺脚:还不就是因为是老二。说起来还不是老大——
老九喷了口唾沫,擦在自己掌心上,对气崩的朱琪说:“对太子让一下没有什么所谓,反正,你也不会垫底,不是吗?”
“我是想,那个人肯定不让的。”朱琪抱起双手,英姿飞扬的眉毛挑着,说。
“哪个?”老九眺望四周,自己那些兄弟,像是老七、老十这些,水平都和他差不多。而且,老七心情不好,自从五公主死后,皇上把刘公公都拉出去斩了,老七心情还是低气压,今天老七垫底是很有可能了。谁还有这个志气想去超过太子?
那些陪着他们射箭的侍卫或是朝廷上的年轻武官?
“用说吗?”朱琪向护国公府的方向努努嘴。
朱理平常不爱和他们玩一块,可是,每次都像憋足一股劲儿发泄。老九只要望到朱理那张冷漠的侧脸,都不免缩了缩脖子,会想起朱理抽打李莹脸的事。这种事,也确实只有朱理可以做的出来。
“今日什么日子?他让不让,不是他一个人说话。”老九信誓旦旦今天朱理必须让,因为不止东胡人在,朱隶在。
朱隶和朱理截然不同,毕竟做上官了,成为皇上的臣子好多年了,知道怎么叫做忍。
“隶王今日会出来比箭吗?”朱琪对朱隶的射艺比较有兴趣。朱理的他知道,由于年纪差不多,一块比试过好多次了,彼此都非常了解。朱隶的射艺,只在传说中甩了太子八箭。只是传说,那个厉害,光是想都够让人热血沸腾的了。
“应该不会。”老九摇头,有九成九的把握是不会。
“七哥他们娶了媳妇,不是照样出来比吗?”朱琪说。
“你傻的。隶王那是护国大将军,朝上的一品武官,怎么可能和我们比?”老九说到激动处不由声音跑高。
朱济俊秀文雅的眉宇,微微挑了挑。
朱琪连声可惜:“极少能见到隶王赴宴,结果,连下来给我们露一手都不行吗?”
“你是想看隶王和谁比?”老九问。
朱琪眼珠子骨碌转了两圈,露出狡猾的神色,手掌一搭老九的肩:“都说没有这个可能了,说来干嘛?非要说的话,让那几个东胡人下场,我们给点他们颜色看,不用太岁更好了。”
老九都来不及捂住他嘴巴,想骂他白痴,乌鸦嘴。
没想到,皇帝本来就有这个意思了。
受皇帝命令,走到东胡人面前的礼官,转告了万历爷邀请他们一块比箭的意思。
在人家的地盘上比箭,无论哪种条件看起来都是不利的,几个东胡人脸上好像露出犹豫的神色。可没过多久,领头的那个眼瞳蔚蓝色的男子,站起身,回万历爷说:“皇上,皇上的盛情,让臣等难却。只是生怕臣等占了优势。”
优势?说谁占了优势?
万历爷冷声一笑:“说吧,想对朕说什么?”
男子单膝下跪,道:“皇上,臣等五人,源于是马上民族,对射艺胸有成竹。倘若皇上恩准,臣等希望,此次比箭,允许箭可以斩箭。”
箭斩箭,即是如果有人一箭中了靶心,另一箭射过来,把前者的箭斩去箭杆同时命中靶心的话,算后者中靶,前者射中靶的箭则不算。
万历爷眉头微皱。底下备箭的王公贵族子弟们,齐齐脸上一肃:东胡人是狠!这样的招数都能使出来。
朱理神情漠然抚摸着自己的弓:管对方什么人,反正他今天势必要拿第一。他哥都没有放出话让他让,他才不会让任何人。
“哎呦,这——”老九抱住脑袋。皇上这是想干嘛,为什么让东胡人为所欲为。
万历爷这样做肯定是有原因的,他要杀杀东胡人的锐气,否则,东胡人打了这么多败仗都不知道死,次次来犯,莫非以为大明王朝除了护国公府没有其他人了。
还有,东胡人目的没有说呢。
“倘若臣等赢了,其实,臣等带了可汗的旨意过来,想和皇上议亲。”
议亲?
两个字,足以让后宫的女人们全部脸色大变。尤其是有公主的那些,七公主的母亲当场要晕了。
“打了败仗,还想娶朕的公主?”万历爷眼里浮现出了怒气,这些东胡人是不把他万历爷都放在眼里了。
“皇上。可汗意思是,两地和睦,边疆百姓安宁,这对朕和可汗来说,都是再好不过的事。可是,可汗有难处,很难向自己部落里的兄弟们交代,倘若能娶到皇上的公主,一切有所不同。当然,可汗也想到了,皇上可能不同意,所以,让臣带了一份厚厚的迎亲礼单过来。可汗想和皇上一赌,皇上倘若同意,这赌也就不用说了。皇上不同意的话,让臣与皇上的臣子比试一场,皇上的臣子赢,代表大明王朝赢,礼单献上,不需要公主陪嫁。倘若臣赢了,请皇上愿赌服输。可汗相信,皇上千军万马,既然能击败我东胡大军,不会畏惧这小小的赌约。”
【95】骚乱
“以为朕不敢答应吗?”
“臣以为天下没有皇上不敢的事。”
这个东胡人,倒是操的一口流利的汉语,举止文雅,与一般东胡人有显然的差别,蔚蓝的眼瞳尽显贵气。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不像是打了胜仗的大明王朝占了上风。万历爷拿指头敲打额角的时候,像是略显一丝焦虑。东胡年年对大明边疆的进犯,确实是万历爷心头的一桩病。打战劳民伤财,对东胡人这种马上民族只喜欢打打杀杀的人来说无所谓,对大明王朝喜欢和平的子民来说却是早就忍受不了。
东胡人不怕输,因为赢了每次可以掠夺大明的财产。而大明倘若赢了,也不见得能拿到东胡什么宝贝,除了些马儿。这些不是皇帝想要的。
万历爷犹豫的心思下面的人能摸到了个四五分。七公主的母亲许绍仪,死死地咬住手中的帕子。女儿才不过十几岁,要真是送到东胡去,那就完了。说什么都不能让皇上答应。
“好,朕应允你。”
万历爷一句话,徐绍仪眼前一黑。
“娘娘。”她身旁的宫女用力扶住她,“不一定。”
是,不一定输赢。这里是他们的地盘,东胡人不一定能赢。皇子中,像三皇子、八皇子,都是文武双全的。倘若皇子不行,有武官。
皇子们的压力却是都一瞬间变大了。太子的脑袋快崩了。要是他输了的话,等于是把自己的妹妹七公主拱手让给敌人,以后岂不是会被老百姓骂死。
“二哥看起来要晕了。”九爷这会儿都有点同情起了太子,朱铭的脸色能用白得像纸来形容。
十一手指玩起了箭杆:“那也叫他活该。谁让他平常不喜欢练习?”
要是论太子前几年,未做人父亲前,真有些拼,可是,做了父亲以后,太子明显变了很多,好吃懒做了。虽然谁都说太子心肠很好,可是光有好心肠,没有让兄弟佩服的本事不行。
朱璃望着太子有些孤寂的背影,想起了之前太子和他说的话,说的是:三弟,我这是有心无力。太子的帽子,你没有戴过,等你戴上,才知道为什么大哥舍弃了不要。
他们一排兄弟中的老大,是直接被万历爷废了继承的位置。
被每个人盯着你每时每刻在做什么事,这种滋味哪里是人能忍受的。这是朱铭经常吐的一句苦水。
朱璃想起当初之所以一路跟随太子帮太子到现在,都是由于小时候他眼睛不好时,只有太子对他最友善。而且,从小万历爷教诲他们,要尊重兄长,要尊重太子。结果,等兄弟们都长大以后,发现完全不是这样一回事。不服太子的人,比他想象中的要多。
他跟着太子坐的这条船,几时起,风浪彼此起伏,连绵不断,让他们连歇口气的机会都没有。眼看,随时都可能一船子的人全部颠覆。之前,万历爷说是为了五公主斩首了刘公公,可是,有谁不知道,刘公公私底下是东宫的人。万历爷这杀的不是给女儿报仇,是杀的东宫的锐气。
老八那一派的人可就得意了。眼看,这一次回合过后,连提督府,都可能成为了老八的囊中之物。
礼官一道旨令下来:所有射手准备。
一排背负箭筒,手持弓箭的勇士们,一跃跳上了万寿湖前面搭建起来的擂台上。
月光下,只见男子们一个个都是绫罗绸缎,丰神俊朗,风流倜傥。其中不凡像朱琪、朱理这样年纪不大却也美艳非常的英俊少年。那些渴望出嫁待字闺中的闺秀们,都睁大了眼珠看着。
鲁王妃现在与李敏坐的亲近,笑着说:“小理王爷,哪个时候都是英俊非凡,像是二郎神一样。”
李敏听她只顾着夸朱理一个。要说擂台上相貌出众的男子,肯定不止朱理一人。由于有东胡人参与比赛,像是今年武状元之类的武官一样登上了擂台,论气势姿色,照样不差。
鲁王妃的心思可见一斑。
小叔的亲事肯定不由她李敏说了算。还有,纵使小胖妞再好,都是万历爷的亲侄女,与朱理是同宗,八成这桩婚事也是不可能的。只要看万历爷当年死活不让四公主嫁朱隶都知道。
李敏嘴里嚼了颗花生拌嘴,不接上话。
见她没有搭声,鲁王妃心里不太高兴,因为摸不清她是什么心思。李敏看起来本就是深不可测的人,做什么事好像都没有规律的。
负责比赛计时开始的太监,在垂挂的铜锣上用红花锤子一敲,锣声响彻夜空,比赛开始了。
所有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擂台。
第一箭非常重要。每个射手必须从第一箭之中马上找到这个比赛决胜的规律。
远远一排望过去,太子明黄的太子袍居在中间,最为醒目。太子朱铭屏气凝神,像是在寻找湖中最瞩目的靶心。结果,没等他射出这个至关重要作为表率的第一箭。嗖,突如其来夜中某物划过空气的锐利声音,朱铭一愣,紧急拉着弓的手指一个哆嗦,搭在弓上的箭差点随之射了出去。
只听身旁不远处像是九爷在说话:“这十一弟还是沉不住气!”
早知道又是这个十一在自乱他太子的阵脚。朱铭越想越气。
十一那是害怕朱理抢在他前面,着急地先放了一箭。对此,太子或许气恼。万历爷却不觉得,摸着小胡茬,龙颜隐露出一丝满意:“先下手为强。在战场上,哪有给人犹豫的时间。”
听到皇帝这句话,皇后眼里掠过浮光,公公接到旨意,像是有意无意接着皇帝的话说:“有时候,不明敌人来路之前,先沉得住气观察战况,也是必要的,是怕误入敌人圈套。”
此话刚完,没想到真的应景了。东胡勇士紧接十一之后射出的第二箭,直接削去了十一那箭的箭杆并命中箭靶。刚才场中还庆贺十一命中箭靶的欢呼声顿时消失匿迹。
东胡人是骁勇善战的民族,每个勇士从小都是勤习马术和箭书,不为打仗也为生计,哪里是种田的大明王朝子民可以想象的。
万历爷见着十一失策,不但没有为太子沉得住气高兴,反而瞪了眼那个刚才说话的公公头上:乌鸦嘴!
底下的人不知道万历爷气的是什么。万历爷恼的是,哪怕前头有千军万马的陷阱,不先一步试探,哪能知道敌人的庐山真面目。太子这个不表率,让弟弟去当枪头鸟,不是当老大的范儿。
最气恼的是,眼看十一朱琪在东胡人削了自己的箭杆之后,并没有沮丧,而是继续射出了第二箭。太子朱铭到现在,第一箭都没有放出去。
不要说万岁爷恼了,朱璃看着都一块为太子皱眉头。
九爷却喂喂喂连呼几声,看都没法阻止得住朱琪的兴头,只能摇摇脑袋对老八说:“这下惨了。太子的风头全被十一抢了。回头他可怎么办才好。”
“一个人一共只有三十支箭,他射完没的射,只得歇手。”朱济不这么想,要他看,太子也不完全是一头懦弱的猪,有头脑的。
大家心里面都在想着沉得住气。因为,先射箭的人,不一定占有先机。只看那东胡人都露出这样一手,可以轻而易举削去对方箭杆的牛劲儿,接下来八成是一场恶战,看谁能射去的箭杆多。
十一同样是想好了主意。东胡人不就一共五个人,没有他们十几个兄弟加陪练的武官一共二十几号人的箭数多。如果那个东胡人跟着他削箭的话,一箭抵一箭,很快对方的箭数一样被耗光。到时候,只要他八哥再出手,他十一愿意做这个诱饵。
只可惜,没有办法和宿命之中的对手一较高低了,朱琪对朱理一抹鼻子。
朱理看都不看他,只等着,等着那个最佳的机会到来。
终于,大家等到了太子朱铭射出了第一箭。嗖的一声,出去后,削去了之前削去十一箭杆的东胡人的箭,场内一片欢呼声。
万历爷看到身边的皇后,皇后脸上神情平静。
太后微笑含头:“好,好,把我方的士气先取回来。”
哪知道,下面东胡人一只箭出去后,直接削掉了十一和太子的两支箭杆再中箭靶。场内顿然一道倒抽气声。
射箭的东胡人抚摸下弓,转头对中间具有蔚蓝眼瞳的头领摇头示意,意思显而易见,根本不需要他们的头目出手。
此举一下子激怒了场内场外的人。
万历爷的手掌打在了龙椅扶手上,捏紧拳头。皇后手里的帕子早就捏的快拧出水来,幸好自己刚才没有得意。现在,站在擂台上的太子最是难堪。自己本是作为大明王朝的主帅出马,却被敌方一个小兵轻而易举地削了。话说,老三在干什么?不是说帮他吗?怎么一箭都没有射出去?
“八哥!”老九吸口气,只看十一的箭都快射完了,而东胡人并没有方寸大乱,只按他们的计划行动。比赛又有时间限制的,这样下来,岂不是东胡人要赢了。
朱济淡定地扫了扫身旁几个跟着他的兄弟:“你们看东胡人把箭射出去后,尽可能去削他们的箭杆,你们的射艺有限,也就只能这样做了,其它的,留给我们几个兄长。”
“是,八哥。”几个幼小的弟弟立即答应。
这些话,本是该由作为主帅的太子发出来的。可是,太子朱铭自己都顾不上自己的样子,焦头烂额。
场外的观众,只见擂台上我军的气势发生了变化,重新振作的攻势明显是由老八那边发出来的,和太子无关。
万历爷沉了脸。
皇后垂眉开始吃茶。
太后像是只留心自己家子孙是不是能赢,其他人什么表现与自己无关。
李敏也没有看擂台,只觉得看擂台,还不如看观众来的有兴趣多。鲁王妃在她身边激动地一会儿随擂台上皇子能否射中箭靶尖叫,李敏充耳不闻,眼睛锐利地扫视周围的环境。
四公主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不是她关心这个暗恋她老公的女子如何,是,如果四公主这样失踪是不是代表万寿园里有点儿玄妙了?
两眼望过去,想在对面找点什么线索时,无意中,是在太子后面的席位里,看到了一个人影。
準儿,朱凖,太子宫里见过的皇太孙。小小年纪,一双眼睛已经像是宫门那样深,有种莫名的气势直逼人面。
仿佛对上了她的眼神,朱凖对着她点了点头,好像个老辈似的,端的很老成。
李敏眉头直挑,想这个孩子,莫非知道她是在找什么。
砰!
一声锣响,上半场比赛结束,负责点箭的太监数靶。比赛上半场为平手,东胡人五箭留在草靶上,大明王朝的勇士们一样五箭留靶。可是,大明王朝包括十一爷朱琪在内,因为箭数用尽被自动淘汰出赛的,已经有十一位之多。而东胡人,只有一个被出局。
观众们被这个巨大的差异数据吓了一跳。原先想着平手还好,没想到连十一这样的射箭好手都被淘汰了。留在场上的四个东胡人,一个个都是勇士精英。大明王朝留在场上的好手,数来数去,也是那么几个而已。
下半场的情形一点都不能掉以轻心。
万历爷的眉毛皱了又皱。按照这样的情况,是不是该在擂台上临时更换选手。内阁首辅鲍伯,已经候命在万历爷身边,随时提供谋策。
“皇上,倘若到最终决不出胜负,再做打算也是不迟。”
“嗯——”
万历爷寄望的目光,落在擂台上那几个人。
东胡人最厉害的射手还没有射出一箭,大明这边,一样如此。
万历爷的目光,东胡人发现了,一个人轻轻贴在头领耳边说:“二汗,貌似他们的主将是那个少年。”
男子那双幽谧深蓝的眼瞳,如箭一样射到朱理的侧脸上,嘴角扬出了一截弧度:“我知道他是谁。”
“二汗?”
“他是朱隶的人,没有错的了。他和朱隶长的像。看来,能让我们东胡畏惧的,还是只有朱隶。其他都是虾兵虾将,只要除了这颗眼中钉,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我们射箭引诱他出箭,如何?”
“不着急,待我们把其他人都除去了,再和他一较高低。”说完这话的男子,眼睛的余光掠回到了筵席之中,一眼找到了朱隶的身影。
敌方的示意很是明显。看台上的万历爷、太后、皇后,都不禁精神一抖。
“哀家可以看出,只有隶王可以应付此人了。”太后深深地一叹,说。
“小理王爷毕竟年纪小了些。”皇后接着太后的话,像是对太子在擂台上表现的文弱视而不见。
太子聪明了,让弟弟们都代替他去射。他只要留着箭,等到其他人的箭都用尽了,拼尽了,他射出最后一箭到靶心,照样算是赢了。
万历爷哪里会看不出太子的心思在哪,心头只差没有被气炸,可当着太后的面,万历爷给皇后和东宫留了几分面子。谁让这个太子是他自己立的。
“机关算计,到头来只会是竹萝打水一场空。”万历爷忽然说出的一句话,也不知道是在说谁。
皇后再度揪紧手里的帕子。
犹如万历爷所说的,弟弟们和武官们的箭,都在耗尽,一个个,被淘汰出局。自己方的人马越来越少,敌方的阵营几乎没有变。而主帅依旧在赖皮。
场外的文武百官会怎样看待这场战役里面的太子,他们未来的君王。
李大同摇了摇脑袋,他四周的同僚一样都已经开始喝闷酒了。太子这样下去,大明王朝面对东胡人的未来在哪里。
嗖,朱济射完最后一支箭,同九爷一块撤场,这一箭,将对方阵营的一名大将一块拉下了擂台。场外的观众席上发出一串欢呼声。
八爷的人气,虽败犹荣,获得了大家的赞许。
李敏想:这个八爷真能够做戏的,到哪儿都不忘记做戏。
明明擅长左手,却用右手射箭。不过,八爷这个秘密,有多少人能知道?
李敏抿了口茶,现在,只等小叔表现了。
伫立在擂台上的朱璃,手中一样只剩下一支箭了。只靠这支箭,他是很难和朱济一样做到把对方的大将拉下马的,眼看,对方阵营里箭数最少的大将,箭筒里有两支箭。他最少需要三支箭,才能将对方拉下马。
如果,太子愿意当诱饵的话,或许有这个机会。因为,此刻擂台上,已经只剩下他、太子和朱理三个人了。
朱理最后要和对方头领死拼,这点已经确定无疑。太子,在这个时候其实该出马的了,能帮朱理弄掉对方一人就是一人。可是,太子呢?
对朱铭使过去的眼色,朱铭不是当作看不见,就是回头对他摇头,那意思照样是说:你们的任务是帮我这个主帅赢得胜利,在我之前当牺牲的兵子,其他的,不用你们多想。主帅要是死了,赢了对方有什么意义。
身为太子可以什么都没有学会,但是,有一样必须懂的,自己不能死,只有不能死才能当上帝皇,其他人都只不过是他的奴才,都可以拿来利用。
朱璃别无选择了,只能和朱理商量。
朱理收到他的示意,点了下头。
金黄的圆月,照出这个唯美少年几乎完美无缺的一张玉颜,像是给这个少年的脸上镀上了一层金光,好像从月宫里下凡的仙子。
黑漆漆的夜色中,少年手持的箭簇,为特别制作的六棱,像星星一样多角锋芒的箭锋,发出夺目的光亮,而箭杆末尾的两只对称的羽毛,洁白如玉,威风凛凛。
有人忘了声音,世间一片万寂,眼中只剩下那英神俊朗的少年。
在安静的世界里面,那一声嗖出箭时,星光嚓过了夜空,犹如肆虐的流光,犹如奔腾的飞马,最准确的用词,还是那支箭。
唰唰唰,几声咔嚓有力的声响,宛如爆竹似的声音过后,查箭的太监报出了结果:“五箭落水。”
一箭射去了东胡人的五支箭杆,要知道,之前,都是东胡人一箭消去他们这边三箭之多,更别说,那些射中靶心却因为船舶摇晃而箭杆且不稳自己落湖的。
场内场外一块都沸腾了,这才叫做他们大明王朝的勇士。
万历爷一拍扶手,大喊一声:“好。”
比赛进入了白热化。东胡人不敢轻瞧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年郎了。自古英雄出少年,这话一点都没有错。
当朱理第二箭射出来时,众人凝神屏气,啪,四箭落水。这说起来,不能不说是有之前八爷等人牺牲当诱饵的功劳,指引着那些东胡人往哪些箭靶上射,这样一来,后面的人一条直线射过去,容易一箭射掉对方连续几箭的箭杆。
等东胡人明白这个事时,明显已经迟了一步。眼看朱理第三支箭可以轻而易举把他们剩余留在草靶上的箭解决掉。
就是朱璃,都突然间不得不对这个令人讨厌的老八有些另眼相看的改变。
万历爷望着第八个儿子脸上那抹风淡云轻时,老谋深算的眼里,掠过一道光色。
要其他人看,肯定是这个八皇子比现今的太子更适合当未来的帝王。有勇有谋,而且,有一种可以吸引他人围聚在他周围的魅力。
朱璃暂时留下了自己最后那支箭,只等到关键时刻为朱理出马。
东胡人里面,除了那个眼睛为蓝色的头领,另外两员大将谋略好了,要为他们的头领牺牲,做诱饵吸引朱理失箭,这样,哪怕未来一箭抵一箭,肯定是他们首领多。这次他们聪明了,分散开来射靶,不给朱理机会可以一箭射掉他们几箭。
观众们看到精神焦灼,这样战法,貌似他们大明的勇士也不容易胜出,哪怕朱理的箭术很神。这个时候,如果有个人能帮帮朱理。
朱璃只余下一支箭,对方除了头目以外,留有十几箭之多,朱璃一支箭根本不抵用,相反,太子的箭筒里,有二十几支箭余下之多,该太子出场了。
但是,朱铭站在擂台上纹丝不动,只看自己人和对方的敌手死拼。那幅坐收渔利的态度,让万历爷心里头彻底恼火了,老眼眯着看着太子的背影,微光闪烁。
当帝王的,心胸如此狭隘,一个人都容不下怎么行。当初,先帝打天下赢得天下,不是一个人,是集聚了多少人为其效力。为此,忍痛分田分地,犒劳一个个开国元勋。
万历爷深深地吐出口长气。
对方十几支箭,朱理如果勉强用了十箭来解决对方这两个人,在箭数上,仍然明显落后了对方头目十几箭之多的落差。
神箭手少年王冰洁如玉的额头上凝结了一颗汗珠。他要赢,要赢,但是,寡不敌众,怎么办。
要是他哥会怎么做。
这个念头,在朱理心里面盘绕再三。
李敏远眺到小叔那迎风有些趔趄的袍角,似乎可以摸到小叔此刻的心思。
如果她是小叔的话,此刻,唯一的胜算,只剩下——为了赢,自己输也没有关系的那种绝念。
啪。
只见朱理在擂台上突然一个劲摔,滚下了擂台。事发突然,没有人能看清楚事情发生的经过。等太监匆忙过来扶起朱理时,向皇帝报道:崴脚了。
不能不说朱理这个摔,真合万历爷的意思了。
选手换人。
下了擂台拼命吃东西补充体能的十一爷朱琪,见到朱理摔下台的时候,失声尖叫,继而,是差点儿跳脚欢呼雀跃:“摔的真好——”
啪!
朱济那把扇子头,打掉他兴奋过度张扬了的脑袋。
朱琪灰溜溜地撤回了脑袋,却还是忍不住地兴奋:“八哥你是不知道,我以前只听你们说的天花乱坠,却是见都没有亲眼见过。不知道传说是真是假,早就想看看了。”
“需要看吗?”老九与他斗嘴,“他弟弟的射艺都是他当初手把手教的。你自己想。”
朱琪对此羡慕的要命。这样一个能干的哥,天下难找。要是太子有朱隶一半本事的话,兄弟们哪有不服气的。
老九冷笑:“太子?太子想的哪里是亲自出马,他只要其他人给他挡箭就够了。”
擂台上的东胡人,知道要换谁上台了,交互起了眼神。
男子冲几个手下点了点头示意。几员东胡大将如约下了擂台。
礼官宣布更换选手上台的名单。
朱隶吃完手中的这杯酒,站起身时,弟弟在他身边擦过,道:“哥,我力气不够,只有你能一箭射掉对方的草靶,用嫂子给我说的特制的箭。”
“行。”一口应允了弟弟。伸手接过朱理手里的弓箭和鹿皮箭筒,朱隶掌心里先是掂了掂弓,俨然,朱理用的弓对他来说,相对还是轻了些。
射远箭,需要强弓,所以有强弓箭弩之说。好弓,但不是一般勇士能拉开的。
朱隶扫一眼擂台上东胡人拿的弓,都是现场提供的,也不算什么好弓。于是,没有叫伏燕把自己那把弓拿过来。
好在朱理说的,特别制作的箭,听说是自己媳妇指导弟弟做出来的箭,现在握在掌心里仔细看,真是与普通箭有些不一样。加上之前朱理射过几箭,那个奇特的威力,已经亲眼所见。
他媳妇,是个独特的能人,十全十美,样样俱全。
场内的声音进入了一片安静和嘈杂的两难之中。很多人猜出朱理是故意摔的,可是,换朱隶上台,能有办法吗?落下的箭数这么多。
太子在擂台上踯躅。
朱隶走上台以后,一个转身,开口对太子说的:“太子殿下,臣能请太子殿下先射一箭吗?”
太子朱铭的脸色顿然一白,露出一点尴尬,眸里微恼,看着朱隶。
李敏同时能听见鲁王妃在自己身边的抽气声,这话像是当场扫太子的脸,这不是一般臣子能做出来的事。李敏看着擂台上的丈夫,朱隶身上那身文武集于一身的黑金官袍,背上那只金麒麟,在夜里像是能从衣服里随时跳出来。
朱铭微张口,不知说了什么话。
朱隶的朗声在夜风里十分清晰:“在战场上,臣子都是为太子殿下挡箭的,但是,太子若不射箭,臣子等都倒下之后,太子如何自保?”
这话比直接批评太子赖皮,更让太子羞愧到难堪。因为,朱隶可没有说他自私自利不对,只说他策略用的不对,为蠢计。
要说会说话,是她老公比较会说话。李敏微微眯着眼睛。
这话说出来,太子难堪虽然难看,但是,人家当你是主子才会进献良策,是苦口良药利于心。朱铭欣然接受了臣子的良谏。
太后看着这一幕,都不禁面露微笑,点了头:“护国公不愧为我朝第一良将。”
万历爷眸子里的神色,没人能参透。
比赛继续进行。朱铭拔出了箭筒里的箭,搭在弦上,嗖,一箭射出,稳稳当当削去了对方一支箭,即便之后没有命中靶心。
太子突然改变的表率,让所有人眼前一亮。太后的话,顿然变的深意了几分。
敌人最怕的,其实是良臣,而能让帝王接受的良臣,更是敌人心头的大敌。
李敏眸色微微闪亮,扫过太后的脸,再扫过万历爷的脸。
太子箭筒里的每一支箭都在减少,而敌人中靶的箭数一样在减少。终于,太子的箭将对方中靶的最后一支箭削了下去。这次,万历爷脸上貌似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意。
皇后微微抿了抿唇角。
对方的头目转身,对太子拱手,表示敬意。太子回礼。
擂台上的比赛,似乎进入了一场双方缓和的气氛,貌似大明与东胡的和解有了可能。但是,只随对方头目第一支箭射出来的片刻,这个美梦似乎是破碎了。
啪!
箭射过去的地方,一箭穿过了几个箭靶,箭靶应声而倒。这下好了,靶都没有了。
朱理的想法,被敌人识穿了。只能说,这是个不一般的敌人。朱隶的视线,落到敌方大将上的脸,像是在仔细地思摸些什么。
在这个时候,突然伏燕跳上台,像是在朱隶耳边说了句什么话。这句话,刚好迎着风,由于与敌方大将距离不是很远,蓝色眼瞳的男子哪怕听不清楚声音,却也能依稀看着伏燕的嘴形略微猜出。
伏燕说的是:乌揭单于二汗。
认出来了?
乌揭单于一惊,幽谧的蓝瞳眯的很紧,惊讶于这个消息是怎么走漏出来的。看伏燕的意思,是场内有人能听懂他们东胡人之间说的话。
东胡人所用的语言,类似于鲜卑族的语言。当初,李敏到边疆援医时是和当地少数民族学习过一些。擂台上,东胡人之间说话的时候,和两个传教士一样,都以为现场没有人听懂,反而肆无忌惮,什么话都照直说。李敏正好在旁边一直观察,观察他们的口型,观察他们说些什么话。
大体上,最少可以判断出了这个蓝眼男子看起来很贵气的男子的身份。这个人,是乌揭单于,底下的人,称之为二汗。她只听见那些人称他为二汗,至于乌揭单于这个名字,当然是她让人把消息传递到伏燕之后,伏燕他们在战场上东胡人交手,不可能连东胡人里都有些什么人都不知道。
如今东胡人阵营里,最大的部落首领叫做冒顿单于,他的弟弟叫做乌揭单于,即是二汗。冒顿单于带兵进犯大明边疆,是这几年边疆战乱不断最主要的原因。
东胡人,这个胆量也够大的,居然,把二汗都派过来了,想和大明谈条件。这其实是不合常理的。难道东胡人不怕大明人知道以后把他们二汗抓起来吗?
下面的人,还不明白究竟擂台上发生什么事时,夜空里忽然一个女高音划破了空气。
尖利的叫声,让四驸马跳了起来。
“保护皇上,太子!”
万寿园里的宫廷侍卫们举起尖茅冲进了会场。密密麻麻的兵器,树立在皇帝前面,犹如铜墙铁壁。
场内顿时一片混乱。女眷们在场地里面伴随着尖叫,逃跑时掀翻了桌子,椅子。女人跑也就算了。那些手无寸铁的文官,有些体弱的,也跟着女人趁乱而跑。人群往离皇帝距离远的地方逃跑。
不会儿,万历爷周围,只剩下那些宫廷侍卫。后宫嫔妃一样逃的一个都不剩下。太后和皇后被护卫保护着往附近的小屋子里藏躲。余下的皇子们,幼小的被护卫们抱进了屋子里。留下的是那些年长的皇子。
太子朱铭等人,都吃了一大惊。这来的是什么人。大堂之上,在皇帝面前,都敢劫持公主。这个劫匪该有几个脑袋等着被割。
把刀横架在四公主脖子上的黑衣人,看着四周如潮水围上来的侍卫高手,却面无惧色,只对坐在上面的万历爷说:“皇上,我们不是想绑架四公主,只是想用四公主和皇上换一个人。”
“谁?”万历爷眯了眯眼。
“隶王妃。”
看出来,这个黑衣人根本不知道隶王妃是谁。因为李敏没有跑,在现场他都没有认出来。
“你想要隶王妃做什么?”万历爷问。
黑衣人说:“皇上,废话少说,皇上用不用隶王妃来换四公主,不换,我这条命随四公主这条命一块见阎罗王。想必皇上是认为隶王妃比四公主的命重要是不是?”
听见这话,四公主的母亲唐修容跪下来,哭声说:“皇上!那是您的公主。”
万历爷黑着脸色。几个人将唐修容拉了下去,唐修容边走边喊,喊声大到务必让万寿园里的人都听得见:“隶王妃身为臣子,让皇上的公主遇难,实乃大明的不幸!”
朱理一口咬住唇,捞起把匕首想上去割了唐修容的舌头。
做人臣子就是得给人送死的吗?
“来人!给朕掌嘴!”万历爷勃然大怒。
唐修容被按下脑袋,执行的太监,举起手。
“且慢。”
清丽的那道声音响起来时,在场所有人一怔。朱理愣了眼神:大嫂,为什么?
九爷咬到了自己舌头:李敏什么时候变傻了?竟然自己站出来?
李敏走了出来,直对着黑衣人过去。围着黑衣人的侍卫,见她走来,竟然都自动自觉地让开到了两边,让出了一条路。
明明只是个弱势女子,手无缚鸡之力。
风刮着李敏身上的衣裙,与万寿湖里的微澜一样,有着一种动人的美。
朱璃的喉咙结忽然收紧,轻喘了口,对马维说:“你在这儿保护太子。”
“三爷!”马维死死拉住他,死也不让他出去。他眼睛其实没有全好,而刀剑无眼。
“八哥。”那边的十一爷朱琪跳着脚,只看李敏都要走到黑衣人面前了,难道眼睁睁看着她替掉了四公主去当人质。
朱济微垂的眉角扫到左手握起的拳头,眼角再掠过擂台上,果然,那个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来吧。不是要本妃代替四公主吗?本妃正是隶王的妃子。”李敏停步在了黑衣人面前,微微扬起的那点唇角,只有距离很近的黑衣人和四公主能看得见。
“你不要耍赖!”黑衣人忽然猛的退了半步,提高警惕。
“本妃如何耍赖了?本妃手无兵器,莫非你一个大男子还怕了一个弱女子不成?”
“当然不是!”黑衣人那句话没有说完,气粗横出来的脖子,正中了李敏的下怀。
李敏左手的袖管一瞬间挥了出去,袖管里飞出来的粉末准确地洒进了黑衣人的脖子里。当然,挡在黑衣人身前的四公主一样免不了同时遭受到粉末攻击。
啊!
两声尖叫,在四公主和黑衣人口里同时冒了出来。
趁乱之际,侍卫们上前去抓黑衣人。空气里却瞬间射出了数道暗箭,冲在前面的几名侍卫中箭倒下。指挥官喊着撤退。一支箭,要中李敏的胸口。看着的人群里有人扼住了自己喉咙。
王氏拼命按自己的脖子:恨不得就此把这个继女给解决了。
未想,人群因为暗箭的出现发生了骚乱,互相拥挤的过程中,有人落入了万寿湖。
啊的那声尖叫,是李莹的:“娘,三爷——”
【96】母凭子贵
李莹的尖叫声清晰可见,马维回头看一眼,刚喊了声:“三爷,三小姐——”身边的人是与他擦身而过,飞了出去,方向却是相反的。马维回神时,才看见好几个人都冲进了围圈里救人。
箭呼啸着擦过空气,只听唰的一声,李敏眼睛能清楚地看见飞来的箭簇对准了自己胸口,生死的那刹那,她急速转身都来不及。砰的一声响,箭在咫尺之距突然凌空断成了两截。同时一只手把她一拉。她身体不由自主飘了起来,往下看,下面的人好像电影里面的俯瞰镜头在她脚底下动作,而她是被拉到了一棵树上。
转身,仰头,看着把她瞬间拽上树干的老公。那一身金贵的黑金官袍,在夜色里衬的他益发鬼魅,脸型幽美,墨瞳里微微发出危险的气息。
“你怎么不等我发出信号?”朱隶浓重低沉的嗓音里露出一丝不悦。
刚才要不是他眼疾手快,那箭真是一箭插到了她胸口里。
“知道你会来。”李敏的手指轻轻帮他弹掉袍子上的一点尘土,随之问,“追到人了吗?”
“伏燕去追了。”
其实黑衣人的动静只是声东击西,倒是那几个东胡人趁乱,应该是知道他们知道了乌揭单于的身份,赶紧护着乌揭单于逃了。
这些东胡人明显不怕万历爷的人,只怕他朱隶的人,所以才叫要隶王妃交换四公主,想着一箭双雕。怎能如这些人的意?
底下,几个官兵用剑矛压住了黑衣人。四公主啊啊啊啊尖叫声不断,试图上前拯救她的三皇子朱璃、朱济等人都没法进到她身旁。最后别无他法的情况下,经由万历爷同意,四驸马点了四公主的穴位,四公主才闭住嘴巴软倒在了驸马爷的怀里。
唐修容见到则高声尖叫:“太医,太医——”
驸马爷急急忙忙抱着昏倒的四公主进了附近的宫邸里面,太医随行。皇子们和侍卫们开始清理现场。文武百官以及女眷全部退进了周边的房子里面避难。
见中间场地空了出来,朱隶才带着李敏从树上落了下来。等他们夫妇俩一落地,好几双眼睛刷的射到他们两人脸上。
朱璃是想,刚才,要是自己先一步的话能抓到她的手了,可是,显然,朱隶更是有备而来。这对夫妇俩,莫非都是计划好了,在众人面前演戏?
这时,马维飞过来,在人群中找到了朱璃,在朱璃耳边说:“三爷,三小姐落水了,几个侍卫还在打捞——”
听到这话,朱璃仿佛才记起有李莹这个人,回头望过去,万寿湖上一片混乱,落水的人不少。见状,他蓝袍一拂,转身,带马维向出事地点走去。
万历爷走了过来。虽然鲍伯、公公等人,极力劝阻万历爷出现在危险的场合里,说:“皇上,皇上龙体宝贵,切不该给可恨的劫匪以可乘之机。”
听到这些话,万历爷却不高兴,气汹汹地驳斥他们几个:“人都跑了!你们放什么马后炮!眼睛都瞎了吗?谁还能刺杀朕?!”
万历爷眼睛明亮着的呢,早看见那几个东胡人趁乱溜了。这些可恶的东胡人,声东击西,不知道想干嘛。绑架了四公主以为可以就此让他们大明屈服吗?说是来和大明结亲,一点诚心诚意都没有,简直是把他万历爷当猴子耍了一回。万历爷心头气炸。
径直走到了黑衣人面前,皇子、大臣、侍卫统统跪下。万历爷对着那蒙面的黑衣人说:“说吧,你们的目的是什么?绑架朕的公主,还想和朕的公主和亲?”
黑衣人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鲜卑语,果然是在四周听的人都如坠云雾。黑衣人越说越兴奋,皇帝和皇帝的子民都听不懂,这还不让他得意。
十一性子冲,上前想给黑衣人得瑟的脸上一巴,被万历爷摆手止住。万历爷问众臣:“你们有谁听得懂他说什么吗?”
文武官员,没有一个能回答上来。东胡人都几乎没有在京师里冒出过。因为大明王朝与东胡交恶多年,东胡人不会到大明这边做生意。
没有交际,没有交流,怎么能知道对方的语言。反而是东胡人那边,貌似为了应付他们大明,专门设立学院学习汉语。像之前到万历爷面前谈条件的东胡侍臣,口操的一口流利的汉语,倘若不是带着浓重的东胡口音,几乎能与汉人以假乱真。
李敏知道学习鲜卑语并不容易,尤其这个东胡人所用的鲜卑语,还是混杂了好多种少数民族的语言。像是单于一词,大多学者认为是匈奴语,可是,匈奴语又被很多学者认定为蒙古族语系。鲜卑语是蒙古族语系的一种。历史上对于匈奴语的研究,只有单于等几个词。可以说是十分复杂的少数民族语言体系。
好在当初她向当地人学习的土话里头,有许多与今天她听东胡人说的语言有相似之处,意思大致都能猜对。
“回皇上。”考虑到这事儿关系到国家社稷与国家的名威,李敏不能有所顾忌,站了出来说,“此人说的是,你们大明人都是吐谷浑,远远不及我们可汗聪明。”
“吐谷浑?”
“在他们的语言里,吐谷浑应该指的是尘土。”
万历爷打量她的目光里,像是重新再次认识她这个人一样。在场的所有人,眼神里所显示出来的诧异,只能用惊天动地来表示。
曾经,或是朝廷里有人能听懂几个东胡人说的词语,可是能像李敏这样精准翻译出来的,九牛一毛,基本没有。只有那个传说中出使西域走了很多个国家的使节,或许有创作过这样的奇迹。
黑衣人的下巴快落了下来,那双突出来的眼珠子像是要把李敏一口吃掉的样子:这个女人是谁?怎么会懂得他们的语言?
难道是他们东胡人里面自己背叛投降于大明的子民?
二汗知道这事吗?
浓黑的看不清五指的黑夜中,幽谧的蓝眸仿佛神秘的鬼火,幽幽地闪着,注视着那个对着万历爷一脸素容但是全身像是罩着万丈光芒的女子。
“二汗,是这个女子泄漏我们的秘密?”
差一点,差一点他们可以得手了。把四公主弄出来只是下下之策,为的是逃命。在此之前,本来他该关键时一箭刺穿万历爷的胸口,这样一来,大明王朝内乱,东胡人有了可乘之机。这些大明人,太天真了,以为断了他们的粮草,能抹杀他们的志气吗?他们的可汗,势必是要率领他们进入中原,用铁蹄踏平这座金碧辉煌的皇宫。
更可笑的是这个皇帝,轻而易举地让他们东胡人得逞陷害大明的忠良,只因为大明皇帝貌似比畏惧东胡人更畏惧那个传说中像魔鬼一样的夜叉隶王。
蓝瞳扫过朱隶在烛火下那张俊美无双的脸,是像夜叉一样的优美而夺魂,蓝瞳微微眯了眯,刚才在擂台上仔细看了看,是看不出朱隶陷入他们设计的流沙圈套以后伤腿到了什么地步。
或许是全好了?
不过没有关系,只要朱隶一天功高盖主,大明王朝的皇帝都会费尽心思除掉朱隶。主要除掉了朱隶,大明王朝收入他们东胡的囊中,是指日可待的事。应该说大明皇帝就是那样的蠢。
问题在于,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是谁?
这个女子是谁?为什么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听都没有听过。
“知道我们东胡的语言,莫非是我们东胡人?”乌揭单于一样深信,大明人是没法参透他们东胡人的语言的。他们东胡人语言复杂,各部之间的语言还有分歧,不是一个部落的成员有时候都听不懂对方部落的话。
这个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而且,怎么会成为了朱隶的老婆?
“二汗?”他身边的东胡大将为其陷入了一丝担忧之中。
“回去再说。”乌揭单于蓝眸微眯,扬起的性感唇角,露出丝鬼魅。今儿在大明王朝的皇帝面前试探过后,更应证了他们可汗的想法。
万历爷,其实舍不得杀他们东胡人,试图让他们东胡人解决朱隶呢。
只见向他们追来,试图围剿他们的追兵,并不是大明皇帝的人,而是朱隶的追兵。不过,他们在京师郊外早有布置,在四面围上来的追兵想逮住他们的刹那,几个东胡人突然神出鬼没一般,在万寿园附近的村落里骤然失去了踪影。
看的出,这群东胡人瞄准的,正好是中秋宴会不在皇宫里京师里,而是在万寿园这样得天独厚容易下手的地方。
处心积虑,谋划已久。
听见伏燕回来报说被人跑了,朱隶心里虽然早有一半预料会是如此,只是,另一半深层的思虑在于东胡人如此有持无恐,俨然是与那之前盘踞在附近山头上的鲁爷一样。
公孙之前说过的话,又中了。
万历爷让人将劫匪押往天牢时,不无意外,到了路上,劫匪咬舌自尽。
美丽的中秋宴,被突如其来的一场变乱,犹如一场秋风刮来,场地里只余下数不清的凌乱和碎片。
死的死,伤的伤。
李莹死死抓住湖中的一块石头,才没有像四周和她落水的人一样落入湖底,拣回了一条狗命。
秋季的湖水已经有冰冷刺骨的前兆,泡了没一会儿,她全身打抖,被撑着船舶到达的太监拉上船以为,四肢麻木,动弹不得。
和绿柳会合以后,绿柳抓着她湿漉漉的衣服哭喊着:“三小姐,三小姐——”
那哭声丧气,好像她李莹真的死了一样。李莹想,自己还真的是差点死了。老天爷有眼,把她这条命留了下来。在这个时候,她没有忘记问候李敏的情况。只记得她会被人推下水,都是因为人家黑衣人提出要拿李敏换四公主,让她和王氏一样看到目不转睛,除掉李敏只差那么一丁点儿。
绿柳哭的正是这个,贴在她耳边说:“二小姐没事儿。”
“没事?!”她全身都泡成落汤鸡了,狼狈不堪,李敏怎能没事?
绿柳无奈地点了点脑袋:“二小姐被隶王救了。”
隶王,又是隶王。为什么隶王救李敏,可她的三爷却没有在她落水的时候来救她?
绿柳不敢告诉她,在见到李敏要出事时,朱璃冲到了李敏那边而不是落水的李莹。
现在,朱璃必须代替太子,布置人收拾善后事宜。指挥救人的救人,清点人数的清点人数。还有一大堆金银瓷器,都是皇家的财产,不能让有些人顺手牵羊给带走了。这是太后娘娘一再交代过的。
太后与皇后等人,在知道东胡人计谋失败跑了以后,皇帝和太子都没有事安然无恙,这颗心定下了。至于四公主怎么样,与皇帝和太子比,都是小意思,无关紧要。
李莹没有就此见到王氏,因为避难的人群太多,都乱糟糟的,分布在万寿园好多个屋子里面,一下子肯定是找不到人的。李莹让绿柳拿点银子贿赂个小太监帮着她们去找王氏和李大同在哪里。同时,李莹这身湿露露的裙子肯定是要换掉的,否则要得伤寒。
绿柳就近找可以更换的衣服,迎面遇到了一个姑姑。她没能认出那个姑姑是什么人。只见那个姑姑看了看她们主仆俩,像是好心地对她们说:“请姑娘随奴婢过来。”
两个人不疑有诈,跟着那个姑姑进了一个房间。
姑姑让人关上门之后,没有让李莹急着脱掉衣服,只问:“请问姑娘身上着衣衫的布料,是从哪儿拿到的?”
说到这个,这对主仆俩都是很得意的。根本不用李莹说,绿柳嘴角翘成了个弯儿说:“告诉你,我家姑娘这个绸缎好看是不是,那都是因为这是谁家想拿都拿不到的东西。”
“是吗?”姑姑眼神微闪。
绿柳点点头:“是太后娘娘赐给我家姑娘的。”
“太后娘娘赐的?”姑姑嘴角微扬,眼里划过一抹深沉的光,却是半丝不漏,“谁说是太后娘娘赐的?”
绿柳被对方反问到一丝愣,张口就说:“还用说吗?是太后娘娘赐的,肯定是太后娘娘说要赐给我们姑娘的。”
半边黑漆漆的屋子里,骤然响起了一道威严的声音:“哀家怎么不记得哀家自己有说过这样的话?”
李莹和绿柳瞬间都成了冰冻人,缓慢地转回头,见着挡在中间的屏风撤去后,太后坐在中间的椅子上,两侧坐着皇后和皇太孙。
砰!李莹和绿柳都是四肢朝地,额头磕在了冰冷的地砖上。
皇后孙氏只要看到李莹身上那光鲜夺目的绸缎花色,轻轻喟叹摇头:这简直是丧服好不好?还有人把这个当炫耀来穿,蠢不蠢?
只要是宫里的人,只要有稍微听说过太后过去的,都知道太后这匹布,天下绝无仅有这一匹,除非太后让人穿着到太后面前给太后看,谁敢穿!
“尚书府三小姐,你刚才说,谁把这个布赐给你穿的?”太后的声音慢条斯理的,却处处透着严威。
李莹抖到,都分不清了是不是身上的湿衣服所致。哪儿不对了,究竟哪儿不对了?不是明明是竹音说的吗?说是宫里的华姐姐让人送过来的,说是太后赏赐给她李莹做衣服用的。
莫非竹音乱说话想害她?
没理由。
李莹脑子里一团混乱,当然不敢乱说话。
她身边同样跪着的绿柳,却是根本抵挡不住太后严厉的眼神一扫,什么都招了,说:“是,是我们家的大小姐在宫里,说是太后娘娘赐的布,给她妹妹穿的。”
太后是非分明,一字一句问清楚:“你是说,宫里的华才人,把这布拿给三小姐做衣服穿。”
“是——”绿柳哆嗦着说。
太后那掌心,打在桌子上:“好啊。这布送的好。”
眼看太后少有的露出了不怒反笑的脸,皇后都垂下了眉眼不敢应声,可见太后的盛怒到了极致。
不过是一个才人,竟然自视甚高,连她太后的命令都敢私自篡改,还以为能瞒天过海!
姑姑接到太后的暗示,马上退出去去找李华了。
李莹和绿柳都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见太后说了那句话之后,也不见有什么动作。
坐在太后右侧的皇太孙朱凖,一双老成的眼,扫过跪着的那两个人,嘴角微勾,似笑非笑。他知道她们在说什么,当然也知道李敏是她们的姐妹。看看李敏今日穿的衣服,一如既往是以前的样式,不敢张扬,低调做人。哪个强哪个弱,一目了然。可这些人到现在还不知道是谁的错。
李华与其她后宫嫔妃,躲在一个屋子里,她怀里藏着王兆雄帮她秘制的药丸子,找不到机会能送给太后。
姑姑走来找她时,李华立马多了个心眼:“姑姑,太后找臣妾是为何事?”
“华主子随奴婢来就是了。”姑姑说。
李华只恨之前一直没有能疏通太后身边的人,同时一个眼神递给了杏元。杏元接到她指示,聪明地一溜小跑先溜出了屋。李华跟随姑姑走的时候,一路走,一路观察情况,迈进门槛之前,一眼先看到了屋里面跪着的李莹和绿柳。李华眼睛一睁,万万没有想到今日李莹居然穿了太后那匹布过来赴宴。
心里顿时转了千百回。
李莹和绿柳抬起的眼睛,都用茫然不知所措的眼神寄望地看着她。
李华低头走到了太后面前,福身道:“臣妾参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皇太孙。”
“华才人。哀家之前与你说过的话你还记得不?”太后锐利的视线打量她那张微垂的鹅蛋脸。
皇后端着茶盏轻轻揭着茶盖,好像自己不在现场。
李华说:“太后娘娘的教诲臣妾始终记得。太后娘娘教臣妾,姐妹要互相友爱。臣妾所以让太后娘娘赏赐的布,送给了妹妹。”
“送给了哪个妹妹?”
李华咬了咬嘴唇。
李莹察觉到是哪儿出问题了,内心里不由浮现起一股恐惧。
转身冲她走过来的李华,让李莹闭上了眼,退了半步。李华举起掌心,忽的一巴掌打在了绿柳脸上。
不明所以的绿柳倒地不起,瞠目结舌,完全不知道究竟自己做错了什么事。
李华再一腿踩在她身上:“狗奴才!是要害死你家主子吗?!难道不知道,这个布是太后娘娘赏赐给二小姐一个人的吗?自作主张的狗奴才,良心都被狗吃了!二小姐的布你都敢误传太后和本宫的话,给了三小姐?!”
绿柳方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却只能是双手抱住脑袋忍着被李华痛打,这总比被拉出去当场乱仗打死要好。
“够了。”太后突然说。
李华连忙转回身,对太后说:“太后娘娘,都是臣妾娘家府中的家教不严,导致府中的奴才们做事不细心。臣妾这就马上让三妹妹的衣服脱了给二姑娘送去。”
皇后低着的嘴角都不禁上扬:这个李华还真是有一手。
太后老眼微沉,注视李华那张像是低下去的脸,过了片刻,手指抓到茶盅往李华身上猛的砸了过去。
李华瞬间大惊,没法躲过,被溅了一身茶水,披头散发,有些不知所措。
太后震怒:“以为哀家的眼睛是瞎的耳朵是聋的吗,华才人!”
“不,臣妾不敢!”李华跪在地上,像是颤抖地说。
“哀家之前还给了你悔过坦白的机会,结果你一错再错不知悔改,甚至想把脏水泼到其他人头上。”
“不!臣妾万万不敢!臣妾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会变成这样!”
“你自导自演,还敢说不是!倘若不是,你何必什么都没有审问,直接抓了个奴才说是她干的!你这不是栽赃是什么?!”
李华顿时大气都不敢出。难怪之前舅舅一再叮嘱她要沉得住气,要不是之前,已经有所防备,真是今日过了以后,她要被这个人折腾死了。
只能说李敏的运气太好了,她和李莹的运气差了点,这种天衣无缝的事都能东窗事发。话说,她三妹妹怎么突然间变傻了。真以为她传回家里的话是什么就是什么。
太后怒气未平,六宫之中,谁敢在她太后面前如此放肆,也就只有李华这一个。凭什么?不过凭着万历爷喜欢是不是?可万历爷喜新厌旧,这个小才人是不知死活,今天刚好趁机杀鸡儆猴,杀一下后宫里那些蠢蠢欲动的女人们锐气。
“来人!”太后一声怒吼。
那声音,看起来李华是少不了一顿皮肉之苦了。
“假传哀家的旨意,自以为能瞒天过海。哀家今天就告诉你有什么样的后果!”太后怒气腾腾的眼睛落在李华头上。
皇后依然闻风不动端着茶盅。
进来的两个太监,刚要拉起李华执行。
从门口外面忽然跌跌撞撞冲进来的姑姑说:“太后娘娘,皇上来了。”
太后一皱眉:万历爷突然来干嘛?
万历爷黄金的龙靴迈过了门槛,手指抚摸着胡茬,眼里几分笑意几分得意,好像对屋内发生的事儿毫不知情,看到地上跪着的李华,立马伸出手。
李华低着脑袋,像是受宠若惊地握住了皇帝的手,慢慢地站了起来。两个太监早已退到了角落里去。
万历爷轻轻拍了拍李华的手,对下面的人说:“还不快搬张椅子给华才人坐着。”
“是——”
听到这句话,坐在椅子里的太后脸色瞬间也变了,一双眼睛看着李华眸光微浮。随之,太后站了起来,向皇帝走过去。皇后肯定是跟在后面下了椅子。
“皇上。”太后说,“有好事发生,怎么不及早告诉哀家让哀家也乐一乐?”
万历爷像是哈哈笑了两声:“华才人说的,说想亲自告诉太后,让太后惊喜一场。后来朕想一想,这事儿,当然是朕来禀告太后比较稳妥,太后没有就此受惊吧?”
太后锐利的眼神,扫过李华微垂的睫毛,嘴角一勾,笑道:“哀家高兴都来不及。皇家里能再添一丁,是再好不过的事。”
“是,之前齐常在去的时候,朕知道,太后的心和朕一样如刀割。”到这个年纪,还能让女人怀孕生育,万历爷觉得自己朝气蓬勃,永远不老。
齐常在和孩子突然死掉,是给万历爷一个沉重的打击。好在,后宫里不缺好消息出来。
李华被万历爷扶到了椅子里坐下以后,终于在心口里喘出了口长长的气,只能说,舅舅这一切的安排太及时了。再迟那样一点,她李华的后宫之旅是要完全结束了。
“皇上是何时听说太医院报来的喜讯?”太后问。
万历爷眯了眯眼睛像是在算日子:“两日前。”
两日前,她这儿一点风声居然都没有。太后的视线扫到自己身后的皇后。皇后摇摇头,表示之前自己一样完全没有听说。
好消息坏消息,一并传到了王氏和李大同那里时,让这对夫妇一会儿忧一会儿喜的。李华能怀上龙胎当然是大大的好事,说明他李大同作为皇上的岳丈要升官了。
可是李大同回头一想,差点儿大女儿和龙胎就没了,而这里面又有王氏的错,李大同回头训斥起了王氏:“华儿的气话你都能当真?你怎么做人母亲的?不是说了三个孩子公平对待吗?”
王氏哪里知道自己三女儿,真是把她和李华的话都当真了。话说,今天李莹穿新衣服出来时,她觉得自己女儿很漂亮,根本没有想到那是之前太后送的布。
“老爷,这事儿是莹儿有错,回头妾身说说她。”
对于王氏这句话,李大同瞪着眼,他话里的含义王氏一句都听不进去。这让他怎么把外面的小三小四带回家。
不过,哪怕没有外面的小三小四,由于前段日子他恼了王氏去了一个姨娘房里过夜,貌似姨娘的房里有好消息要冒出来。李大同想想,先沉住气很重要。
皇帝升华才人为华婉仪的旨令下来了。这只是怀上龙胎,连孩子都没有生下来,已经连升了几级,好像当初齐常在都没有这样的待遇。可见,万历爷真的是很宠李华的。
太后坐车,和皇后以及皇太孙回皇宫时,都不得皱起眉头唠叨了一句:“回宫里再下旨不行吗?”
万历爷匆忙下达的这条旨意,像是和她太后对着干一样。好像生怕太后会对他的女人和孩子做出什么事。太后这心头确实因为万历爷生了股闷气。至于李华这条小狐狸精能走多远,太后并不担心。宫里多的是能给皇帝生下一儿半女的女人。
骑着马赶到太后车上的公公,带来了万历爷的另一条旨意。公公跪在太后面前,手里捧着一个小盒子,说:“这是皇上送给太后的。皇上听说太后夜不能寐,夜晚睡眠不好,让太医院制作的药丸子,有益于改善太后的睡眠。”
太后眸中微转。老人家失眠是常有的事情,她都没有对几个说过。貌似在万历爷面前她都没有提过。但是,万历爷这会儿送这个东西,刚好对上了她之前对那只小狐狸精说过的话。
知道是谁送的了。
太后说:“替哀家告诉皇上,皇上的一片孝心哀家收到了。”
说完,身边的姑姑接过了公公送来的药盒子。
打开锦盒,里面金黄的锦缎上整齐放着两瓶药丸子。
太后心中深深一叹气:自己儿子什么时候被那只小狐狸精又迷到神魂颠倒了?连包装都帮那个小狐狸精准备好。
只有万历爷知道她喜好用什么盒子和绸缎放药。
皇后在旁边看着都一直没有作声。
太后让姑姑把药放好,斜靠在马车里的卧榻上轻轻合上眼,有些倦了,接着,像是无意中想起了什么事,张开口对皇后说:“你找个时间,和静妃商量商量,三爷的婚事是该着手操办了。”
“是。”皇后答。
“还有——”太后揉揉眼,“你之前让人打探的事儿怎么样了?”
皇后一字一句仔细答来:“臣妾之前,多方面试探过了靖王妃的意思。护国公府是急于想开枝散叶。相信,靖王妃并不会反对隶王立侧妃的事。”
“靖王妃不反对,隶王妃呢?”
皇后说:“太后,给夫君开枝散叶本是妻子的本分。隶王妃有何理由反对?”
这话是没错的。这是每个女人都要迈过去的那道坎。
“等会儿回宫的时候,顺便让隶王妃到哀家宫里一趟,一块把这事儿说了吧。”
太后这话出来,皇后却是一愣。这事儿莫非还得和李敏商量不成?直接下道圣旨让隶王娶侧妃不就完了。
李敏和老公坐在一辆车上,李华怀孕的消息不会儿飞遍了万寿园,谁能不知道尚书府要跟着李华飞黄腾达。
尤氏让人给朱理崴脚的脚踝上冷敷。朱理连忙拦住她,说:“母亲,我这是装的,不是真的崴了脚,什么事都没有。”说着,朱理那一双兴奋的眼睛,一直看着李敏:“今晚,嫂子是最大的功臣。”
“什么?”尤氏像是没有听明白小儿子的话。
朱理兴致高扬,逐一数着:“母亲,你难道不知道吗?永乐郡主能把四公主驳到体无完肤,都是嫂子在背后出谋划策。其二,我的箭,能有比以前提升好几倍的命中率,都是因为嫂子给我提的建议。其三,最后,让东胡人都目瞪口呆的,连皇上都亲耳所闻,嫂子是我朝唯一能听懂东胡人土话的人,厉害不厉害?”
李敏躲在了老公背后,小叔太过得意了,婆婆听来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尤氏是个挺复杂的人,不像其他人,一听说府里有谁放光彩了会很高兴,她经常害怕风头太过。风光太盛,有利有弊。何况,这个出风头的人不是她儿子,而是儿媳妇。
以前儿子没有回来时那也就算了,现在儿子都回来了,儿媳妇有理由逞强吗?尤氏可没有那种女人一定要自强的概念。她是传统的相夫教子的女性。
儿媳妇太要强,在尤氏听来,只是麻烦,麻烦她接下来的计划。
尤氏脸上的那丝怔疑,朱隶都看到的一清二楚。
母亲为什么事脸上浮现犹豫,朱隶眸子里顿然沉下好几分。
太后的旨意从前面的车上传到了护国公府的马车。听说太后只要李敏一个人进福禄宫,朱理第一个感觉莫名其妙:“这是要嫂子进宫做什么?因为华才人刚提为了婉仪吗?”
李敏感觉到朱隶握着她的那只手稍微一紧,抬头对着他回过头来的眼睛,摇了摇头,示意他没有关系。
和太后打过几次交道,李敏深知太后不会现在想着害她李敏。
皇宫里的旨意是不能违抗的。护国公府的马车路过皇宫后面的神武门时停了下来,兰燕再次奉命,随李敏入宫。
夜里风高,李敏坐上宫里的轿子,咿咿呀呀到了福禄宫。
太后刚回来不久,换过衣服,吃了口热茶。皇后也没有走,按照太后要求要在这里陪着说话。
李敏进来朝见时,只见这两位后宫地位最高的主子,都坐在花厅里等着她进来。
其余的人,有庄妃、华嫔等几位,依次坐在皇后下方,都是在这里陪着说话的。
第一次见后宫这么多人齐聚一堂,李敏眯了下眼,向太后跪下行礼过后,坐在了太后的右侧。
太后示意皇后开口。皇后把烫手山芋扔给了庄妃。庄妃马上让人拿上来一本花名册。里面详细记载了京师里那些选秀过后被淘汰可以嫁入护国公府当侧妃的德才兼备的女子。
“知道隶王妃是个很能干的人,想给隶王妃找这个妹妹,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也是费了不少心思。”庄妃眼睛笑起来很小,好像两颗小星星一眨一眨地说。
李敏歇下手里的茶:“太后娘娘是想给隶王立个侧妃,现在是要问臣妾的意见吗?”
难道不是?难道她会反对?
四面的女人,都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
“太后娘娘,臣妾觉得这个问题,太后娘娘问隶王本人不是更好吗?立不立侧妃,本就不是臣妾能说话的事。”
对,所有人都认为,这事儿,看来李敏是抗拒不了的了。话说哪个女人能拒绝得了。都是必须过这道坎的。
“但是,太后娘娘,既然太后娘娘都问了臣妾的意见,臣妾只能把自己的决定说出来。如果隶王立了侧妃,臣妾只能是离开了。”
离开?!
什么意思?
太后心头莫名地一紧。
皇后的眼神里惊疑不定。
庄妃、华嫔等人,看到太后皇后会被李敏这两个字吓到的样子,更是大吃一惊。
“你给哀家好好说说。”太后的口气大有可以商量的余地。
离开两个字不是闹着玩的,李敏的本事到现在谁会不清楚。离开的话,谁给他们大明王朝再翻译东胡人的话。谁能再救十九爷。能救得了十九爷,肯定就能救其他人。太后必须未雨绸缪,衡量得失。
“离开,即是离开护国公府,离开京师,臣妾想到哪儿,都不需要再禀告皇宫里,因为臣妾与皇家已经毫无关系。”
这样的话,也只有这个女子能当着太后的面说出来。
太后那时一急:“隶王妃,你这是在威胁哀家吗?”
“太后娘娘此言差矣。既然皇宫里都不满臣妾作为隶王的王妃,才会想着给隶王纳妾。臣妾自知配不上皇家的儿媳妇,主动离开,不是臣妾该做的事吗?”
太后顿时无话可说。
皇后委婉道:“隶王妃,太后娘娘没有不满隶王妃的意思,只是,这个无论哪个王府,纳妾是一定要的。”
“既然如此,为何前护国公并未纳妾?”
有本事,你们先让历史翻回去,让尤氏同意纳妾再说。
皇后无话。
李敏看他们几个的表情就知道这事儿自己婆婆肯定有份。婆婆嘛,敬你一尺,你不懂回敬,不怪她这个儿媳妇撕破天窗说亮话。反正,她李敏不是一个人不能过活的。
【97】太后的懿旨
“太后娘娘,唐修容说是求见太后。”
一波未平一波再起。
太后脸上的不悦分明表示不喜欢这时候来打岔的。可是,门口的太监宫女没有能拦住人。唐修容一路哭着奔跑进屋,对着太后一跪磕了脑袋,叫屈:“太后娘娘,您不能让您孙女死啊。”
动不动说死的。太后最讨厌这样像是恫吓她的话,喝着唐修容:“有话慢慢说。有哀家在,有谁想死还不是能死的?”
唐修容一口咽下了泪水,袖管胡乱抹了抹脸。
李敏在旁边一看,发现这母女俩长得不是很像,可能唐修容吃胖了,整个肥嘟嘟比较丰满的身材,四公主是因为忧郁不思饭食,所以身材消瘦连带脸儿尖。
母女俩都有一双大眼睛,不是那种漂亮的大法,是大到有点夸张了,反而不太好看。
唐修容的眼睛一样是往李敏那儿望了望,眼珠子骨碌转悠圈后好像露出一丝惊讶紧接皱了眉头。李敏可以从她表情上看出是这样说的,其实和她女儿四公主差不多的表情:病痨鬼怎么可以变成凤凰了?麻雀变凤凰还有可能,病痨鬼要是真变成凤凰,不是天都得塌了?神经病。
“回太后娘娘,四公主实在冤枉无辜。”
突然间怎么从死不死变成冤枉无辜了?不要说太后听着糊涂,在场的嫔妃们一个个一样有些一头雾水。不过,这种茫然只是一瞬间而过的事情。紧随唐修容那双眼睛直直射向李敏,众人除了太后以外都低眉垂眼,看戏也得不动声色。
李敏的眼睛与唐修容的眼睛对碰。后者一愣,被李敏那双明亮犹如尖刀的眼睛望回来时,骤然身体冒起了一丝寒意。
“怎么说了?”太后问,不满唐修容这样欲言又止。
唐修容转回头说:“太后娘娘,四公主如今全身发疹,请来的太医说不明缘故。臣妾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可能,之前隶王妃为了救自己,把不明物品的粉末撒到了四公主身上。导致四公主现在患了不明来历的大病,在生死边缘挣扎,不知死活,不知道能不能挺过今夜。望太后娘娘给四公主讨回这个公道!”
这番义正严辞、铿锵有力的话落到地上时,场内一片鸦雀无声。
太能扯了吧。
是谁救谁?要不是她李敏主动现身,引诱黑衣人放松注意力,在最恰当的时机用粉末攻击,造成黑衣人混乱,四周侍卫一拥而上抓住黑衣人并且拯救下四公主。四公主现在的脖子,说不定都被黑衣人抹了,能活到现在?
啧啧。
这就是典型的救了人没有好报,被只疯狗反咬一口。难怪古代好现代也好,想当英雄救人的好同志实在不容易。
太后皱了皱眉头。当时那个场景她和皇后都没有看见,不过,听人所说的,和唐修容的肯定有偏差。话说回来,谁会像唐修容这样女儿被救以后还一口咬回救命恩人的。
“太后娘娘,请允许臣妾回答小主的话。”李敏开声。
被只疯狗咬了,说什么都不能连一句声音都没有吧,那太憋屈了。
对面坐着的华嫔等一列嫔妃,唰的望向开口的李敏,随之马上继续低下头。
只有唐修容不知道怎么回事,以为李敏这是心虚了,急于抢白澄清,刚好落进圈套里。
太后看唐修容都没有说不好,淡淡地撇了撇墨画的眉毛,道:“哀家允了。”
李敏不急不慢,对着唐修容说:“小主,本妃想问你,你刚才那些话,是转述哪位太医的话吗?”
“太医?”唐修容先是怔了怔。
“是,小主刚才说的,是本妃的粉末导致四公主现在半死不活即将要死,这话是太医说的?小主刚才好像是这个意思,是不是?请问小主这是哪个太医说的话。请唐小主转述太医的原话。”
唐修容感觉自己都快被李敏两句话绕弯了,是不是太医说的话有关系吗,她唐修容的话肯定比太医的话受用不是吗,因为她唐修容比太医有权势。清了清嗓子,唐修容装作一脸正色地说:“隶王妃的话本主是想不明白了。不管太医说什么话都好,事实清楚地摆在面前,是隶王妃的粉末导致四公主发病无误,莫非还能有其它缘故?”
李敏冷冷的一声笑:“这样说来,唐小主是自认比太医更擅长医术了。太医都不能断定是何缘故发病的病,唐小主自认医术高于太医,可以下这个诊断。不知道本妃有没有说错?不知道唐小主之前给多少人治过病,毕竟太医们都不能断定的病唐小主都能下诊断了。”
那一排规矩坐着的嫔妃,都不禁拿起了帕子捂住了嘴角快涌出来的笑意。
唐修容肯定不会听不懂李敏这番话了,脸蛋刹那冒了火,恼羞成怒,指着李敏:“难道隶王妃能比太医的医术更高明吗?”
这,还真的能。
不知道这个唐修容是不是差点忘了,可能真的是激动时给忘了。只等听到太后都忍不住了一声咳嗽,自知道说错话的唐修容脸色紧张地低下头说:“太后娘娘,是臣妾一时激动了,因为心系四公主安危的缘故。”
“哀家知道你身为四公主的亲母,担心四公主病体是母女常情。可是,既然如此,是不是更该先听听隶王妃怎么说。”太后缓慢的声调像是基于公平的原则。
唐修容想到太后这话一出,李敏要真是不能为自己辩解出个道来,肯定等死的命了,先暂时按捺下来等着李敏怎么吐。
李敏到此也就不客气了,直指唐修容:“小主的话,可以说是毫无根据,胡乱猜疑,本妃听完也是十分震惊,原先还以为是哪位太医怂恿小主说的这话,原来不是。”
“既然隶王妃说了不是,请说出不是隶王妃所为的道理!”唐修容俨然是沉不住气的,一激马上再次像只公鸡昂起头。
太后只得皱眉,好像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人生了公主以后一直只是个修容。
“很简单。如果本妃的粉末可以毒死公主,为何不能毒死那个东胡人?”
所以说这个唐修容的脑袋是猪头造成的。
旁观的那群嫔妃们都早已知道会是这个结局了,在李敏刚开口反驳唐修容时。以唐修容的口才怎能说得过李敏。人家毕竟是专业的,能在顺天府里以一打败十个同行的女超人。
唐修容舌头打着结:“这,这,这——那,那,那,四公主为何发病?”
“本妃这就不清楚了。会不会四公主本身有这个怪病,不过之前一直掩盖不说也有可能。太医是不是和小主说过这样的话?”
同行知同行。李敏对鲁仲平底下那群人平常都会打些什么官腔明哲保身,早就一目了然。
不怪那些太医们左右而言,不这样说的话,尤其面对唐修容这种抓到大夫说什么都作为呈堂证据不讲道理的,治死人了或是治不好怎么办。太医也有一家老小的。
太后扫到唐修容那张木呆了的表情,可以知道李敏的话又中了。
“回去吧。”太后叹口气对唐修容说,感觉自己管辖的后宫里出了头猪,没事自己跑来在李敏面前丢人现眼的,赶紧把这头猪赶回自己的猪圈里,最好不要再放出来了。
姑姑接到太后的旨意,找人一块拉唐修容下去。
唐修容这时候才知道害怕了,都想起来了,现在恐怕能给四公主治病救回四公主的人只剩下李敏了。可是她自以为是,太医的话都没有听明白,只以为自己想的是对的,是李敏要害死公主,一心一意以为抓住李敏可以拿到解药就可以救回四公主,现在不是了,并且把李敏都得罪了。
“太后娘娘,您不能对您孙女见死不救啊!”唐修容一边与宫女拉扯着,一边对着太后磕头。
太后心里简直想骂娘了。不知谁教出来的这个像猪一样笨的唐修容。一进门自己把生路都给断了。现在反而想求她太后,她太后能有法子吗?
在后宫里素有好人之称的皇后此刻开了口说:“隶王妃,四公主有救吗?”
“臣妾不知,臣妾都没有去看过四公主,不知道四公主的病究竟如何。但是,肯定不是臣妾的粉末所致发病。臣妾的粉末只是辣椒粉。四公主不可能不吃过辣椒。”李敏回话道。
四公主当然吃过辣椒,在筵席上,李敏亲眼看着四公主的筷子对着酸辣鱼下手。
宫里的人一样都知道四公主爱吃辣。所以,唐修容刚才诬陷李敏的话更不成立了。
唐修容真是自己作死自己女儿。
接到太后皇后的示意,唐修容这下也没有办法,扑上去,要抓住李敏的大腿想拜佛一样求李敏救四公主。
不说四公主是不是之前与自己老公有什么纠缠,李敏作为大夫只知道一件事,怎么可能会为一个诬陷自己的病人治病,那绝对是脑子进了水了。
亏本不划算的生意,她李大夫绝对不做。
眼看唐修容两只手又要扑上来像只猫抓自己的腿,李敏轻轻抬脚避开去,是该时候走了,起身就要告辞。从门口忽然直闯进来的小太监,让花厅里所有的人顿然感到意外。
来的人是储德宫里的太监,进门向庄妃磕头:“娘娘,不好了,十六爷他——”
十六爷?知道这麻烦的十六爷腿伤关系到自己小叔,李敏暂时停下了脚听听。
太监说:“十六爷周身发疹,寒战,太医说病危——”
轰。
宛如一颗炸弹在花厅里炸开了,除了庄妃晃然要倒以外,其余嫔妃都一样震惊。各人很快心头惶惶。只听这个四公主与十六爷症状好像相似好像发一样的病。四公主被黑衣人劫持过不说,可是十六爷呆在皇宫里没有参加筵席,本是十分安全,怎么发的病。莫非,什么奇怪的病在宫里开始流行了?
皇宫里不是没有试过瘟疫,记得曾经有一次厉害的,连续死了几十个人,包括主子和奴才。当时皇帝摆驾都到宫外住宿去了,生怕染上温病。
想到这事儿,上上下下的心全都慌了。庄妃和唐修容一块,是被惊到脸色全白,只差气出不进。
太后喘着气,努力按住心口,这事儿不简单,当务之急,必须找个神医。
神医不就是在眼前吗?
唰,一双双寄望的眼神,全凝住在李敏身上。
李敏当然是视而不见,当作什么都没有看见。有什么好看好想的,这群人刚才都居心叵测想对付她,想让她难堪,想让她答应再来个女人分摊她李敏的老公。她李敏有毛病才会再帮助这些人。
这叫做不作孽不会作死。太后在见到李敏碰都不对自己的眼睛时,肺底抽了口凉气,都快窒息了。
“隶王妃,请留步!”太后的声音,在李敏迈出门槛的刹那响起。
李敏回头,一样还是不对上太后的眼睛。
太后这个心焦如火,开口就说:“请隶王妃为四公主和十六爷查病。”
庄妃和唐修容眼神纷纷一亮。太好了,太后下旨了,这下看你李敏服不服。
李敏淡悠悠道:“恕臣妾无能为力,臣妾连太医都不是,太医都治不好的病,臣妾怎么会有这个本事?”
那坚定的眼神,让花厅里所有后宫的女子心底再次一凉,哗啦啦的下冷雨。
太后分明都知道李大夫的性子不是能轻易就范的,刚才才说了个请字。李大夫是那种士可杀不可辱的文人。
庄妃和唐修容望着太后的目光闪着泪花。
太后抓住椅子扶手:“哀家都想清楚了,请隶王妃留步,请隶王妃忘记哀家之前说的话。哀家说的都是错的。这个皇宫,需要隶王妃。隶王妃是哀家得信的臣子,缺了不可。至于说什么给隶王另纳贤妾的话,都是哀家误信了他人的谗言,这些人无中生有,让隶王妃受了委屈,哀家事后必定追究他们的责任!有哀家在,隶王这辈子只有隶王妃一个人,隶王与隶王妃是天作之合,皇上和哀家亲配的佳偶。谁敢再在哀家面前提一句让隶王纳妾,哀家定不让他好死!”
这话够狠了。
众妃们目瞪口呆,有些不敢相信刚才的话出自太后娘娘的口。那是违背妇德的,是纵容李敏独占丈夫一个人,是怂恿李敏可以成为妒妇。可是,偏偏,还真没敢有人出来驳太后的嘴。不是忌惮于太后的威严,而是这会儿倘若留不住李敏,后果不是这里哪个人都可以承担的。这些后宫的女人只要想到无论自己安危或是孩子的安危,其实都掌握在了李敏的手里的话。
她们心里都清楚,太医都没有办法治好的病,唯独在李敏那里,或许有一线生机。
李敏这回是对上了太后的眼睛:“太后娘娘是想让臣妾立于受万夫指责的地位吗?”
太后神情从容:“隶王自己都不想纳妾,靖王妃自身以前并没有让自己夫君纳妾,一切顺其自然。大明王朝的婚嫁,无论娶妻或是纳妾,都是秉承父母之命,两家人自愿联姻的原则,哀家的话,怎么受到民众质疑了?”
这话说得,真是自打皇家嘴巴的嫌疑都有了。李敏到底要佩服这群能说会道的后宫女子,为了自身利益什么话都能说出来,出尔反尔对她们来说是轻而易举。
太后现在说的话,她李敏知道不能全信,可是,太后既然都放出了这话,她李敏为何不利用一下。
“太后娘娘此言,是为了避免民众猜疑,决定详细拟旨令公布天下吗?”
这是把太后绑在了十字架上了。太后看了看李敏,眼里的神色令人琢磨不清,却是点了头:“哀家这就让人拟一道皇旨,由皇帝盖印,立马公布于京师。”
众妃们的表情一时喜怒交加。知道这话一出,驷马难追,一方面她们有救了,另一方面,可能全天下也就只有一个李敏可以堂而皇之,按照皇帝的旨令不让自己老公纳妾。
李敏坐了下来,只等太后让人去颁发旨令。刚才听唐修容和储德宫的太监说病人高烧发疹,可是,她清楚这不是一时间马上可以让病人毙命的病。是不是瘟疫,需要考究。
况且,说句实话,哪怕她是个大夫,以救人为己责,但是,这两个病人,一看都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去看看是不是瘟疫对自己也有好处。
等到了太后下达了旨令,李敏被请了过去看病人。两个病人都抬到了庄妃的储德宫,便于集中安置。说明这个朝代的医学,已经知道瘟疫要隔离的概念。
储德宫宫里的宫女太监们全部都人人自危,一个个戴着把哭丧脸。
庄妃和唐修容分别在两间房子里等着,自动隔离。
李敏进去一间房里先看十六爷。论宫里地位,皇子肯定比公主高,而且,十六爷的病情比较急重。
十六爷的房间里头,竖立的大屏风外面,刘太医和底下的医士在紧张讨论对策。见到李敏进来,刘太医毕恭毕敬地对李敏弯下腰身鞠躬。
与这个刘太医算是有缘分了,三番两次在各种场合碰上。
见李敏要进去看十六爷,刘太医主动把用热水烫过的脸巾递给李敏,让李敏捂在口鼻上避免被传染。
李敏好声拒绝了对方的好意,径直两袖清风,进了人人最恐惧的地方。大夫救人,犹如勇士冲锋在最前线,不能迟疑。李敏不是鲁莽,是之前仔细了解过情况之后,不以为这两个人患的是瘟疫。
瘟疫起病,大都有病畜先死在前,没有听说过京师内外病畜的消息,而且是临时起病,都因为中秋节家宴,倒是比较像弄到了什么东西。
风疹这个东西,严格概念来说,中医与西医的叫法还不同。有些老百姓理解的风疹,以为出疹子的东西都叫做风疹。西医可不是这样分类的,有个专科叫做皮肤科,又有个专科叫做传染科,把各种各样的出疹疾病都分门别类的划分清楚了。老百姓说的出疹子,在西医的皮肤科或是传染科里,能被列为诸多种疾病。西医学里对于风疹这个病,其实看的很轻,认为一般症状较轻者,连用药治疗都不用。
中医则不同,中医的独特之处在于论证而不是论病。比如说麻疹和风疹,两样不同的病,只要一样的证,中医会用一样的方子来治。所以为什么有西医一种药可以治疗多个病人,而中医,必须每个病人单独的看,属于个体论证。
不能说中医或是西医,哪个好,哪个不好,李敏向来用医的观点很简单,白猫黑猫都好,只要抓住老鼠都是好猫。医学一样如此,医学的目的是为治病救人。只要能救人的法子,无论它出自何处,都必须给予肯定。
绕过屏风进到了里面,一个小太监,战战兢兢守在十六爷床边。他的身子抖到,好像自己的命都比发病的十六爷脆弱,随时都可以死掉似的。奴才的命本来就不值钱。
李敏眼色微沉,一只手搭在小太监瑟缩的肩头上,缓声问:“你要如实替你主子回答问题,否则,这事儿对谁都没有好处,如果你还想保住你自己的命的话。”
听李敏这个意思,貌似十六爷和他们都有救,小太监连忙诚惶诚恐对着李敏跪着:“奴才肯定一句都不敢撒谎。”
“你放心,你说的话,我不会告诉娘娘。”
做人要留点阴德。李敏知道这些奴才,偶尔畏首畏脚的,无不都是因为怕自己的脑袋落地。所以说不说变成无所谓了。而这些,还真不是这些奴才的错,只因为眼下的这个吃人的制度。
听到这句话,小太监望着李敏的眼里露出一丝差异。
李敏望了下十六爷的面色。十六爷脸蛋潮红,不出汗,高烧不退,是闭证无误,确实是有些像温病的征象,难怪刘太医等人都怕了。掀开十六爷的袖管,能看见大小团块的皮肤凸状物,是很像风疹。
隔着帕子按了下十六爷的脉,脉象急,洪大,犹如奔涌的潮流,是发病初起。
十六爷意识是存有的,在发烧时呓语着:“水,水——”
“给他水喝。”李敏推了下那个发呆的小太监。
小太监立马跳起来,倒了碗水,试了温度,小心拿勺子给十六爷喂水。
李敏等十六爷不喊渴闭上眼昏睡了,才把那小太监拎到了角落里,仔细问话:“好了,现在你那些主子都听不见你说的话了,你如实告诉我,十六爷出宫了吗?”
小太监咕噜咽了口水,都说隶王妃料事如神,真是如此。
“十六爷是出宫了,奴才该死!”小太监跪下说。
早就知道是这样。倘若不是这样不听话的十六爷,怎么会在跑马场摔断自己的腿。
李敏又问:“十六爷半路折回宫里的原因是什么?”
小太监哆哆嗦嗦,俨然这个话题更为敏感,或许事关他的性命,更不敢透露。
李敏叹气:“是不是十六爷被什么东西咬了?”
小太监瞬间抬起头,吃惊地仰望着李敏。
“事不宜迟,想救十六爷和你自己的话,快给我看看那东西咬了十六爷哪里?”
小太监马上跳了起来,冲到床边,卷起十六爷左腿的膝盖。解开缠住十六爷膝盖上的布。因为这个东西是沿着十六爷伤腿的地方绑上去的,所以,刘太医他们查体时,没有察觉,只因为是病人骨折固定的地方。
李敏走过去时,不得瞪了下这个小太监。岂不知道这样做其实是害人害己。
“以后不要这样做了,你这不是在帮你主子,更不是在帮你自己!”
小太监唯唯诺诺,答:“是——奴才错了——”
李敏看清楚了病人膝盖处明显皮肤红肿淤青的地方,这俨然是被马蜂蛰的。马蜂中毒,会高烧,寒战,寻麻疹,都符合眼下十六爷的症状。轻者还好,后者病毒进犯内脏,导致水肿,尿毒就真正麻烦无药可救了。因为古代没有救命的血清。
“行了,暂时都死不了。”李敏感叹这个世界果然是坏人长命百岁的多。
这个十六爷小小年纪,都这样放肆,以后还得了。李敏是从小叔口里,听说了十六爷拿奴才出气的事。
得趁机教训这个小子,免得这个小子病好了,得瑟起来,要反咬她小叔。
十六爷睡的迷迷糊糊时,只听一个声音在他耳畔说:你这条命,阎罗王说要收去,因为小理王爷到阎罗王面前告状了,说是你这个坏人诬陷他要害他死。
听到这话,十六爷猛的打了个哆嗦,在梦里直喊:“我没有,小理王爷那样好的人,我怎么敢说他坏?!我要是说了这话,天打雷劈。”
“这话是十六爷自己说的,十六爷自己可得记牢了。一旦十六爷再做出这事儿,阎罗王只好在十六爷生死簿上再来一笔,让十六爷摔马或是再被毒蛇咬了,到时候小人想再救十六爷都无能为力。”
十六爷满头流着冷汗,闭着眼睛猛点头:“我都知道了,知道了!”
眼看这个小恶棍十六吓到直哆嗦,李敏嘴角微扬。屋里的小太监早就记着她口述的药方子跑出去给十六爷准备救命汤药了。
李敏走出十六爷房门时,只听院子里的下人们,一个个突然抖了抖,跪了下来。她心想这是谁来了呢。
前面像是刘太医的身影,上前阻止前来探望的贵客:“王爷!王爷您贵为守卫大明疆土的大将,望王爷珍贵身体!此刻,由微臣等守候就可以了。”
“本王不是来看病人的,只是来陪伴拙荆。”
朱隶的声音从夜里传来,低沉浑厚的嗓音,此刻听起来,并不像平常那样冷酷无情,虽然一样透着让人不敢反抗的威严。
李敏站在门口的台阶上,看着他一个人,独自朝院子里走来。他身上的官袍,靴子,等物品,都没来得及回家更换,怕是在听说消息以后,马上骑马狂奔过来了。
瘟疫不是闹着玩的。朱隶身为军中统帅,管理底下不知道多少军马,熟知瘟疫的可怕之处。他真怕,她一个逞强,或是被太后逼着来给病人治病。要是她被传染上了,谁能救她?太医都没有她厉害。只要想到这一点,他似乎都忘记他的小妻子,在医学上几乎是战无不胜的。
他的身影越来越清晰,在被夜风摇晃的烛光之中,显得益发高大宏伟,好像一座坚毅的小山。
李敏对上他的眼睛之后,突然不动了。
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她知道有不少人对她好,比如念夏、春梅、徐掌柜等,但是那些好与他对她的好是不同的。
念夏他们是当她是主子不得不对她好居多。只有他,是平等地对待她,这点从第一次见面都可以察觉得到。
一道风吹来,像是瞬间能把她身上单薄的衣裙连带她卷走。朱隶深深地皱了皱眉头,示意伏燕将从府里带来的披帛拿来。
兰燕接过之后,赶紧给李敏穿上。
夫妻俩人伫立在了院子里。李敏把他送来的衣服往自己身上搂了搂,明儿,太后发布的旨令会贴在京师里的皇榜上,他看见了会怎么想,会不会说她是妒妇,威胁太后做的。任谁都会这么想吧。不过,人家太后的措辞,可绝对不是这样说的,只要他想自己再娶,她不会阻拦他,毕竟一个变心的人挽留没有意思,她自己离开了便是。
因此,他会再纳妾吗?
朱隶一眼扫过她微眨的睫毛,她密集的长睫毛好像飞舞的乱碟,能看花了他的眼睛。他伸出手,当着刘太医阻拦的眼神,握住她一双皓腕:“你奉命行事,我不能阻止。但是,本王望王妃量力而行。希望王妃记住本王曾经在皇上面前说过的话。”
他在万历爷面前说过了,拒绝了万历爷为他立侧妃,说了只与她两人一生一世。
看来,他是都知道了。
李敏想着这是个专心的男人吗,抬起头看进他那双墨黑的深不可测的眼睛里,突然感到内心里一阵好笑。不如说这是个聪明绝顶的男人。这个男人,早知道,她对于他的重要性。
男女在一起,说是感情,但是,倘若双方身上没有东西互相彼此吸引,怎能有感情之说?这种吸引,对于功利心很强的男人来说,肯定是这个女子对他有用。
李敏点了点头:“妾身都明白,望王爷放心,犹如刘太医说的,请王爷珍重身体。”
“本王在这个院子里等着。”说罢,他让人取椅子过来。
听到这话,刘太医等人只好作罢,请他到隔壁屋子里等候。
李敏抬脚走进四公主的屋子里时,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停驻在她背上,那样的深。
四公主与十六爷一样是高烧不退,皮肤上出现风疹团。不一样的是,体查上没有十六爷那样被马蜂蛰的症状,而且摸其脉,不像十六爷发病初期,是內湿蕴热,脉濡缓,恐怕是湿蕴已久造成的爆发。不要说瘦人就无湿。这个四公主,怕是平常暴饮暴食,管不住自己贪吃的嘴巴,但是,一方面害怕自己像母亲那样吃完东西会发胖,平常吃了不少泻药,导致身体状况一步步下降。
这样的病,不重,却被唐修容夸大其词了。早在唐修容突然在混乱现场出现,大喊着她李敏不救人时,多少可以看出这个唐修容做每一步都是有意的,受人指使的。
再看这个四公主,万寿园里那么多侍卫,那么多参加酒会的宾客,为什么独独她四公主被东胡人挟持了。想都知道,没有里外配合,东胡人想抓个公主是不是太容易了。
唐修容也在四公主病房里的隔壁。李敏这次没有让四公主的宫女急着去抓方,先走到了唐修容那里去看看。
见到她进来,唐修容从椅子里站起来,着急问:“隶王妃,四公主的病如何,重吗?”
李敏让宫女都退了出去,关上门。唐修容正有些不明她此举。李敏忽然走近到她跟前,问:“小主能否告诉本妃,小主是受了何人指示,在万寿园指着本妃要本妃现身?”
唐修容眼珠子微转,道:“王妃是不是感觉自己受委屈了,是本主的不是,当时救女心切,所以口无遮拦,一时激动在口舌上冒犯了隶王妃,请隶王妃看在本主疼爱女儿的份上饶恕本主。”
李敏冷冷一声:“刚才本妃的话小主没有听清楚吗?或是听清楚了装糊涂,本妃想应该是如此了。所以,小主愿意与本妃装糊涂,本妃只好与小主装糊涂了,四公主的病本妃无能为力。”
唐修容见她甩了袖子转身要走,急得嚷道:“你不能这样做!太后娘娘让你救人!”
李敏冷哼。
太后?太后能管得上她李大夫救不救吗?
世上最怕不怕死的人。而唐修容怕死,也怕女儿死。惶恐地跪了下来,唐修容冲她嗑着脑袋说:“请隶王妃救四公主,本主愿意为隶王妃做牛做马。”
“不要说漂亮话了。连个实情都不愿意告诉本妃,本妃怎能信任于你?”李敏转头,忽然逼近到唐修容面前,道,“是不是,那个人其实不想本妃死,是想隶王死在东胡人手里?”
唐修容脸上的一丝慌张,似乎应证了什么。
李敏冷冷地笑着,对她说:“告诉你那主子,螳螂在前黄雀在后。东胡人是想杀谁,貌似都没有弄清楚吧。”
唐修容嘴里吐出来的气息微弱,几乎晕过去的感觉,明显李敏的每一句话都说中了什么。
李敏甩袖走出了屋门,对守在门外的宫女说:“告诉太医,进来给四公主重新看看。四公主犯的不是瘟疫,不会传染给任何人。”
等刘太医等人接到这话,冲过来想再问问李敏时,李敏断是连药都不会给四公主开的。四公主是死是活,让她自己没良心的父母操心去,而且四公主这也是活该,想必也是想她李敏死,才故意让东胡人抓她的。
那晚上,据闻万历爷歇在了李华的宫里,对宫里昨晚发生的事儿并不太知情。到了早上,十六爷的高烧退了,太后为这事安了心,至于四公主怎样,俨然都没有十六爷重要。
李敏看完四公主的病后,和丈夫一块坐上马车回护国公府。当时已经夜深,夫妻两人就此躺下休息,没有多言。
只是在早上起来时,李敏浑身酸痛,周身骨头像是被碾过一样,挽起袖管,能清楚可见他在她手臂上咬下的印痕。
昨晚他真够凶狠的,是个百分百的魔鬼,野蛮人。李敏在心里头碎碎念着。
念夏服侍她起身时,悄声和她报道:“王爷一大早,被夫人叫去了。”
尤氏早坐不住了,一早贴的皇榜,太后的懿旨,让她看傻了眼。这这这,算什么?是媳妇给老公将军,儿媳妇对婆婆将军吗?
太后并没有说不允许隶王纳妾,只是说,这种事儿,归属他们夫妇俩的事,谁也不许插手这事了。言外之意,只要隶王不想纳妾,谁都不能逼隶王纳妾,像尤氏都不可以。
这事儿说到天下倒也是合情合理的事,男人想娶几个老婆,由男人自己说了算,不正是这个男权时代男人的权利吗?
李敏称不上是妒妇。
天下百姓只能猜测到是不是有谁居心叵测想对隶王使坏,太后才下这道懿旨。隶王是深得民心的人,百姓们自然都是拥护太后懿旨,不让人对隶王使坏。
朱隶进了母亲房间,对尤氏行了孝礼之后,坐到了尤氏下方的椅子上。
尤氏努力肃起一张脸,问:“太后的懿旨,你是不是昨晚入宫接她回来时已经知道了?”
“孩儿到了宫中是略有听说。”
“为什么不拦着太后?”尤氏的口气大有讨伐的意味儿。
朱隶那双眼,深沉的目光,看到尤氏脸上。
尤氏触到他目光时突然一惊。
朱隶缓慢的声调说:“母亲,连太后都不愿意做了的事,母亲怎么就想着要做呢?”
【98】徐氏遗言
“你意思是说,太后不愿意?”尤氏不屑地笑了声,“隶儿,你何时变得是非不分了?太后有什么理由不愿意做这个事?倘若太后不愿意,何必之前主动让人与我提及这个事?”
“母亲。你认为这事儿是太后自己想起要做的吗?”朱隶说这话时,慢慢吃了口茶,不紧不慢,纹丝不乱。
尤氏益发不可思议的口气说:“怎么?不是吗?”
“母亲是不是忘记了?护国公府人越多,对于皇家来说,是越好的事,还是越坏的事?”
尤氏脸上划过一抹惊诧,瞬间沉了下来:“当然是不怎么好的事了。”
“这就对了。这样不得力的事儿,为什么太后之前想做呢?”
其实这个答案根本不需要多想。尤氏内心里深深地吃了一惊。原来皇家里打的是这个算盘吗?因为想着逼走她现在的这个儿媳妇。
“母亲。”朱隶的声调沉稳地说,“母亲你是个聪明的人,孩儿和敏儿一直都敬重于母亲。母亲不该被对方抛出的诱饵混淆了视线。”
“可是这事儿——”尤氏重振起精神,说,“她不走,不离开护国公府不就一切顺理成章了吗?哪户人家不给自己家儿子纳妾的?她难道在家里是没有家教吗?不知道自己老公必须有几个女人侍奉吗?”
听到尤氏这话,朱隶深深地皱了下眉头,茶盅重重地一放在桌子上。
被这个声音震到的尤氏,不可置信地看着儿子:“隶儿,你——”
“母亲不要忘记了。当初孩儿是个死人,敏儿没有顾忌这点义无反顾嫁到护国公府,嫁给本王,可如今,新婚不到一个月,母亲硬要让孩儿纳妾,这无疑不是针对敏儿吗?”
“我哪里针对她了?!”尤氏生气地说,“纳妾是哪家哪户都有的事儿!不是唯独我们护国公府。她要是连这点都不能接受的话,认为她是高人一等,她想走就走。我们家供不起这尊大佛!”
尤氏的吼声,连在门口守着的几个丫鬟婆子,都能听到一清二楚。
方嬷嬷心头一阵紧张。尤氏不知道而已,可是,她们这些跟着李敏许久的人,都是知道李敏脾气的。李敏放话了说是要走,肯定是会走的。到时候尤氏会不会后悔了,可就难说了。毕竟连太后都声张要挽留李敏。
话说,尤氏怎么会一时糊涂了呢。现在朱隶都一开始把话挑明了,说明这事儿对护国公府的利弊。可是,尤氏一点都不能接受。究其原因,可能是婆媳之争。尤氏自认为是这个府上最高女主子,想怎样就怎样,哪怕是自己儿子,都是不可以插手这个事的。因为娶什么老婆,纳妾不纳妾,不是儿子作主张,是父母做主张的事。
李敏在房里,让念夏关上门,再等春梅说。
春梅这个丫头,平日里都不喜欢做声的,所以,反而好做暗探。李敏当初带这几个人过来时,早先做好了她们各自的分工。
比如念夏,李敏让她主要是在台面上动作,因为念夏根本按捺不住性子,但是能多少唬住人。春梅性格文静,擅长打听。尚姑姑经验多,宫内经验尤其多,可以当她内外的参谋。
对着李敏,春梅点了点头:“大少奶奶,奴婢都打听过了。是大少奶奶这样想的没有错。夫人她之前嫁入护国公府时,当时老太太已经都不在了。”
当初尤氏之所以可以在护国公府里一手遮天,除了自己老公疼爱以外,更重要的是,上面公公婆婆都已经死了,当然没有人可以和尤氏作对,给尤氏心头添刺了。
真是知心彼心的东西,尤氏没有过这种经历,怎么可能完全理解她李敏。要尤氏想,尤氏肯定会说,我当时没有婆婆,可你现在有婆婆。是不是你李敏该首先想着孝敬,想着首先要听婆婆的话。
李敏默然的脸容,让春梅和念夏两个丫鬟心头里都一揪,生怕她会做出什么事来。
“大少奶奶——”念夏不禁抽了下鼻子说,“奴婢早在尚书府的时候说过,无论小姐要做什么事都好,奴婢和徐掌柜王德胜,一辈子都是二姑娘的人,绝对不会离开二姑娘的。”
李敏抬头看到她们两张比她更纠结的脸,突然感到想笑。她自己都早已想得开,没有想到两个小丫鬟比她更想不开。
“没有什么好想的。女子本该自强自立。”李敏对她们两人说,声音温和,听不出什么忧愁悲伤的味道,仿佛在安慰她们两个小妹妹一样,“这样的事,其实哪家哪户都有,早该想到的。”
可念夏和春梅,都能从她后面半句话里,听出一丝失望的意味。
李敏本来想,大叔是与众不同的,因为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的大叔,怎么看,都是一个与众不同的男子。或许,他与众不同,可是历来忠孝两难全。母亲媳妇一块落水,他能救谁?
作为孝子的他,不想母亲光想着她,不是被天下诟病吗?
千算万算,只是万万没有算计到,自己婆婆的强势。
尤氏是个,外表看起来温和无比,其实内心里很独揽大权的人。
她李敏算错了这一点,虽然来到护国公府与这个婆婆相处一段日子以后,平常两人见面还算相敬如宾。危险时刻,涉及到护国公府的利益,尤氏也会惦记她李敏的安危。可是,婆媳之间的感情,不像母女深情,永远只能仅限于此。尤氏,她永远要强势过她李敏。倘若做婆婆的不能压住她这个儿媳妇,不能让这个儿媳妇就范,在尤氏来看,是不可以想象的事。
尤其是,如果他去尤氏面说,说自己根本不想纳妾只要她李敏一个的话。尤氏怎会不想到是她李敏抢了她尤氏的儿子,从不恨到恨她李敏都有。
尤氏这些心思,恐怕早被那些人摸透了。所以,昨晚上太后当着她李敏的面能放出那样的话,当场听见的那些人吃惊归吃惊,脸上,却没有很快露出失望,因为她们知道,这事儿肯定没完!都是做人家媳妇的,怎么会不知道婆婆的心思!万历爷每年每月每日,无时无刻都在享受新欢。太后和万历爷只要新皇子公主出现,只要是女人生的,都高兴的要死,哪管这个女子是不是像唐修容那样的蠢货。
女子在这个时代的价值,只有生孩子。
她李敏已经是幸运多了,要不是因为是穿来的,比这个时代的人,多了几分靠谱的专业知识可以自食其力,否则,早就落到和这些女子一样只能对着镜子自己垂怜自己的境地。
走吧。
李敏的心里冒出一个念头。
她不可能让他做一个不孝敬母亲的儿子,而再说什么都没有用。尤氏的心里肯定是现在越恨她李敏了。她李敏不可能赶尤氏走,不是吗?永远是做儿媳妇的要比婆婆吃亏。
“给我安排辆车,我去见一个人。”李敏吩咐。
念夏马上跑出去,找王德胜备车,而不用护国公府里的车。
这个动静,立马让府里的管家察觉了。管家告诉给方嬷嬷,方嬷嬷这个心头更急了,想着进不进去汇报。
花厅里,尤氏和朱隶两个人坐在那里,有一炷香的时间都彼此没有说话了,在尤氏吼出那段话之后。尤氏眉头绞到紧紧的,想,莫非以后儿子只听那个女人的话不听她这个母亲的话了。如果不是她尤氏能力可及的地方,她尤氏当然不会黑白不分,只顾自己。但是,明显在纳妾这个事上,李敏作为儿媳妇是不对的,不孝道的,不懂得为老公着想的。
是皇家那些人的计谋也好,她李敏倘若为自己老公和她这个婆婆着想,更应该在这个时候和她尤氏站在一块儿,给老公纳妾,纳的越多越好,这样,皇家的计谋不是迎面而破了吗?
方嬷嬷在门口犹豫的样子,被朱隶瞧见了。只听朱隶一声,喊方嬷嬷进来。
听到朱隶喊,方嬷嬷硬着头皮走了进去,对着他和尤氏说:“大少奶奶一个人坐车出去了,不让我们这些奴才跟着,只带了她娘家的人。”
尤氏脸上蓦然是吃了一惊,李敏知道了,知道她这个婆婆的意思,竟然敢和她这个婆婆对着干,这是在给她尤氏下马威吗?
狠狠地一拍桌子,尤氏道:“以后你们也不用听她的话行事了。”
“母亲。”朱隶开口。
尤氏瞪向儿子:“怎么?现在是你母亲的错了吗?你看看,如今是谁给谁摆架子?”
朱隶没有接声,可是,那双隐隐藏着愠怒的眼睛,让尤氏触到时内心一骇闭住了嘴巴。
尤氏那一刻甚至忘记了这是自己的儿子。说起来,自小,可能是因为朱隶都是从小跟随她老公进出军营,尤氏带小儿子朱理的时间比较多,朱隶几乎是由她老公以及老公那些爱将一手带大的。
朱隶敬重这个母亲是有,可是论感情,从小在军营里滚大,朱隶与自己死去的父亲,以及军营里的那些兄弟们感情最深刻。
说是只娶一个妻子,他这话不是乱说的,因为他父亲,他父亲最好的兄弟,娶的都只是一个老婆,从不纳妾。
朱隶喜欢这种单纯的夫妻关系,一对一,没有第三者,只有一份最诚挚的爱情,杜绝了猜忌,杜绝了府里无穷无尽的相斗。可是,在这样婚姻关系中得利的尤氏,怎么能没有想到这些呢?
尤氏从儿子的双眼里读到了一股深深的失望,这让她肺里蓦然倒抽了口凉气,同时怒火中烧:凭什么?!
朱隶起身,站起来时,背对着尤氏,低沉的声音说:“母亲可能不知道,外界的传言其实有误。之前母亲可能听到的都是,是三皇子不要敏儿,实际上,是敏儿不要三爷。”
“什么?!”尤氏从椅子里跳起来,呼呼地喘着气,只觉得这事儿越来越离谱了。李敏有什么条件不要朱璃?这意思是说她李敏眼界甚高,有本事可以不要她护国公府吗?
朱隶深沉的墨眸,扫了眼尤氏的脸上以后,收了回去,什么都没有再说,负手走出了花厅。
门前,抱拳的伏燕道:“王爷,王妃不让兰燕跟了,兰燕只好悄悄跟在马车后面。”话声之中,可以听出这对师兄妹对于府内现在闹出的动静感到不安和难受。
李敏是多好的人,不懂李敏的人,才不知道李敏该有多好,多厉害。他们这群跟着朱隶出生入死过多少年的人,都知道,这天下,能配得上他们王爷的人,只有李敏,不会有其她女子了。
朱隶的眼神,望着伏燕脸上那抹不安,一只手放到他肩头上拍了拍:“放心,她不会走的。”
她是他的人,他的妻子,他说什么,都不会放任她离开他身边的。谁让他第一眼看到她时,已经不可救药地爱上她了。
尤氏坐在小花厅里,捏着茶盖子的手指像是要用力间捏碎了瓷器。儿子在门口说的什么话,她好像顺着风都能听见。反正没有错的了。儿子现在整颗心都是李敏的了,不是她这个母亲了。
方嬷嬷站在尤氏面前,神情忧愁。
所谓家和万事兴,这句话,经常在以前,老爷在的时候,老爷常说的一句话。当初,皇室里也有人想窜谋让老爷纳妾,可是老爷始终没有这么做。因为老爷说了,府里女人多了,难免不能家和。咱们护国公府比皇室强的一点,是家和。为什么,尤氏都能忘记了自己老公生前说的话。
方嬷嬷噎噎口水,想着是不是该和尤氏搬出老爷的话。可是,尤氏在气头上,不是连朱隶什么话都不说走出去了。
“你——”尤氏仿佛察觉到了她脸上一抹细微的表情,眯了眼睛,“方嬷嬷,你是护国公府的人,不会想着变成是谁的人了吧。”
“回夫人。大少奶奶也是护国公府的人。”
“放肆!”尤氏骤然变脸,只差没有把茶水直泼到方嬷嬷脸上,“她是护国公府的人?!她现在的所作所为是护国公府的人吗?!”
方嬷嬷闭上眼睛,倒是很恨不得被尤氏泼一脸,这样能让她下定决心站谁阵营里。
“你给我记牢了。她现在做的事,是不利于护国公府的。”尤氏说这话时,同时扫向那些在门口畏缩的丫鬟婆子,“你们一并给我都听明白了!”
“是——”
尤氏喝了这么多声,早就口渴了,换了杯新茶,揭开盖子,喝口茶水,结果被烫到了舌头,一举把茶盏摔的粉碎。
心头这个大火,让她忍无可忍。随手招来自己的大丫鬟喜鹊。
“夫人。”喜鹊低下头问话。
“你上趟白家,帮我传个话给白府。”尤氏手指撵了撵手腕上的玉镯子,眼里多出几分戾气。
这种事情,哪个大户人家的儿媳妇会不闹的?但是,闹又能怎么样,只要到时候水到渠成了,先斩后奏,人都抬进房里,同房了,做媳妇的再闹也只能是认命。
她这个婆婆能拿不住她李敏?笑话!太后和皇室的人打什么主意都好,都不能干涉到她管辖的护国公府内。因为她这个婆婆,有权力给儿子纳妾。
是女人,就该认命!她李敏,早就该认命了。只要不和她这个婆婆争,和那些大户人家的媳妇一样,熬成婆,自然有另一种地位了。
李敏坐车,并没有让王德胜赶车去到徐氏药堂,问的是王德胜知道不知道那个人住在哪里。
王德胜似乎已经听说了在她身上发生的事,脸上本是和念夏他们一样戴上忧愁,听她问是找的谁,连忙说:“奴才知道徐状元住在哪里。”
徐有贞的住所,其实在京师里并不算是秘密。徐有贞在京师里没有自己的房子。
在当初进京殿试前,开始住进的那家客栈老板,认为徐有贞很有才华必定能高中状元,给徐有贞免去了一切食宿费。到了今时今日,仍然把客栈的客房给徐有贞免费吃住。因为都知道这里出了个状元郎以后,那些想沾点徐有贞喜气的人,都会挤着到这家客栈消费。生意滚滚而来,财源广进,客栈老板感激徐有贞肯住在这里都来不及。
客栈老板,专门在客栈里辟了个单独小院子,给徐有贞住。
徐有贞可以从小院子的角门进出,不经过客栈门面。想找徐有贞的人,却一般出于尊敬状元郎,都会先通过客栈门前的小二询问通报,等徐有贞同意见客了,再进去找徐有贞。
王德胜把马鞭子交给了念夏,自己跑进客栈里和小二交涉。
没过多久,客栈的门前久违地出现了徐状元的真身。那些在客栈逗留消费的客人们,没有回过神来时,徐有贞脚下生风,是走到了马车面前,对马车里的人温声里带着一丝亲切的柔情说:“臣徐有贞参见隶王妃。”
李敏仅在几次公众场合,远远目睹过这位徐氏表哥的风范。只是眺望的几眼,都能看出徐表哥的风采,在人才济济的京师里面依然独领风骚。
连万历爷,都当众多次出口赞美徐状元的英俊与才华。所以,到至今,万历爷都不知道要把徐有贞安排到哪儿去任职。
皇上如果特别喜欢一个人,可以将其留在身边,一如周大学士,成为吃喝玩乐的文人陪伴。同时有适当时机,提拔为内阁幕僚都有可能。
徐有贞不是没有这个机遇。而有不少人家,一样看中了徐有贞可能一飞冲天的机会,开始向徐有贞频频抛出橄榄枝。
据闻,内阁首辅鲍大人府里,都有给徐有贞派过媒人。连首辅大人都看好的未来女婿,其他人更不可小看徐有贞了。
念夏掀开车帘子,李敏从马车里走了出来,环望四周,怕是有人认出她身份来,利索地跳下马车。
徐有贞一看,生怕她摔到了,急急忙忙上前搀扶她。李敏接住他的手,抬头看见他那张俊颜,心头不得一惊。真的是近距离看,才益发看的真切,她这位表哥,长得真是一表人材,英俊秀美,好比潘郎。
“进屋里再谈吧。”徐有贞和她一样,顾及被人看见了会猜疑他们之间的关系。
李敏点头,跟在他后面,绕过客栈,从后院的角门进了小院子。
进到屋里,王德胜在外面守着门,念夏给他们两人倒茶。
李敏歇口气,取下一路遮盖脸面的斗笠,随手放到了榻上。
徐有贞看到了她的样子,顿然像是有些失神。
“表哥?”李敏问。
徐有贞摇摇头:“没有什么,只觉得表妹,与家中一幅画里的人物有些像。之前离的远,都没能看清楚表妹的容貌。听得多,但是百闻不如一见真切。”
“像?”
“家中老祖母的人像画。”
像自己妈妈倒也算了,像到老祖母去了。李敏一听这话哭笑不得。这是隔几代的遗传隐形基因转显性基因?
“老祖母是爷爷的奶奶。”徐有贞仔细这样一说,李敏这个像法,是像到那两百多年前的老人家容貌。
李敏问:“家里都摆满祖先的画像吗?”
徐有贞说:“倒不是所有祖先的画像都有陈列在徐氏的宗庙里。老祖母是因为创建了徐氏炮制术,被奉为徐氏药母,灵牌排在宗庙里灵位的第一列。”
原来是这样一个在徐氏家族里赫赫有名的老人。
徐有贞说到这,不免又看了李敏两眼,说:“表妹的医术,据闻已经是青出于蓝胜于蓝的境界。爷爷都说可惜了,早知道让你回家继承家业也好。”
“徐家没人继承家业吗?”李敏问。
“也不是这样。只是,表妹的才华,不是一般人能拥有的。”
“在妹妹看来,表哥才是独具才华的那一个,徐状元这个名字,在京师里家喻户晓。”
徐有贞听到这儿,摆手一说:“表妹口齿伶俐,我甘拜下风。”
看得出来,她这位表哥是个斯文人,认真的读书人,斯文人免不了谦虚。
李敏微笑着吃了口茶。
徐有贞坐在她对面,一边吃茶,一边望她几眼,可能在思摸她为何而来。
李敏不是不知道他是徐氏家族里派来的人。但是,之前,并没有主动选择与他见面。现在挑选这个时机主动来着他,八成是,他今早上看到的那张皇榜,是真的了。
太后下达的懿旨,明着看对她李敏有利,实际上只要想想,都知道其实在护国公府里不一定有利。只要护国公府自己有这个意思给朱隶纳妾,李敏身为一个弱女子如何拦得住。
徐有贞沉了几分眼神,是早知道,在她要嫁去护国公府的那天晚上,直接带她回徐氏家族就好了。
没错儿,现今大明王朝里,哪户人家不纳妾的。可是,他们徐家的这个女儿非同一般,才华斐然,连皇上太后都得让三分的人,何能被护国公府轻易欺负了去。何况,李敏嫁去护国公府才不过多长时间,护国公府急着给朱隶纳妾了,岂不是有看轻李敏,认为李敏后面没有娘家撑腰,欺软怕硬。
越想,徐有贞越有些气。他当初怎么就轻易信任了朱隶呢。朱隶当时是一番话与他说的真切,说是一辈子都不会辜负李敏。事实上?事实上,娶了李敏才几天,已经急着找新欢了。
“妹子。”徐有贞手里端着茶,温和的声调里少有的露出了一丝硬朗,说,“妹子如果想回老家,只管说一声,我陪妹子回去。家里众多兄伯叔嫂,兄弟姐妹,而且爷爷在。当初,爷爷让姑姑嫁到尚书府来,其实一直都十分后悔。”
李敏听到他这话,当然都是她最想听的。一个女子最幸福的地方,不过于在落难的时候,家里人对她不离不弃。心肠里热烘烘的,暖和和的,李敏知道自己来对了。
但是,这事儿不能操之过急。
“表哥,你不是高中了状元吗?陪我回老家的话,你在京师的仕途做妹子的怎能舍得耽误?”李敏说。
徐有贞立马读到了她话里的意思,不免一笑,先解了她的顾虑再说:“我要是有心做官,早就进翰林院,或是疏通关系,到地方上任职了。之前,隶王找我时,都对我说过,我想当什么官,尽管和他说就是了。”
原来,她老公找过他了。
李敏眉头一挑,有些好奇,他们之间说过些什么话。
徐有贞当然是有的能说,有的不能说,说来说去,最重要的是:“我这次来京,不是为做官,只是奉爷爷的命令来看你,在你有难时带你回去。徐家人,本就不贪官利。是你父亲,李大同一心谋官。”
李敏拧了拧秀眉,有些所悟,问:“表哥知不知道,我母亲是怎么死的吗?”
对于她这个问题,徐有贞面露犹豫,难言启齿,在她一再追问下,才不得不吐了实话说:“当初,姑姑嫁给你父亲之后,一直在京师,远离徐家,偶尔与徐家联系,只谈药业,也不谈其它。据闻是暴毙。爷爷乍听到姑姑死讯时,都不敢相信。因为姑姑自身有些医术旁身,不像是会一下子死掉的可能。后来,爷爷从一个药商手里,拿到了姑姑死前费尽周折转回家乡的一张纸条。”
“上面写了什么?”李敏话声里都不由带出一丝听故事的紧张。
徐有贞说:“写的是:请爷爷带敏儿走。”
非常简单的一句话,却已经显而易见当时徐氏的处境有多危险,基本是处于无能反抗的地步。所以,乞求娘家人能出面保住自己女儿。但是,徐氏没有让徐家人到李大同家和李大同闹,只要他们带女儿走。
果然是,这事儿,不止牵涉到尚书府里而已。这事儿,单纯是王氏所为,可能还做不出来。毕竟当时王氏只是个妾,想谋害徐氏,论医术也不及徐氏。
这些推断,都在李敏脑海里闪现过,如今,听徐有贞这样一说,无疑是离真相更靠近了一些。
与徐有贞在屋里聊了会儿,外面大街道上,貌似什么大人物经过的阵势,人群拥挤,熙熙攘攘的喧闹声,都传进到了这个偏僻的小院子里了。
念夏稀奇地想探出头去帮李敏查看是出什么事。
李敏只看对面徐有贞纹丝不动俨然是胸有成竹,问:“表哥,这几天京师都这样热闹吗?”
“表妹可能以前都二门不迈,深居宅中,所以并不知道这京师里的世情。我以前没到京师之前,也是不知道的。见过一次两次之后,没有了新奇。当然,这并不阻碍那个人,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出现在街头行善。”徐有贞几句话像是解释,又像是让人更坠入一头雾水里。
“什么人按时在京师里行善?”李敏听到这样说,好像脑海里能浮现出一个犹如观音菩萨那样的人影。
听到观音菩萨这句话,徐有贞笑笑点头:“表妹还真是猜对了,此人在京师百姓口中被誉为女菩萨。据说有摸着人的额头,能治百病的奇效。”
摸人额头就能给人治病,岂不是变成传说中的圣母玛利亚了。李敏没有一口茶水直射出来已经很好。
唯物主义者,不相信这种有神论。哪怕她已经穿过了一回,仍然坚信科学,认为这只不过是个未待科学证实的自然现象。
“要是真有这种女菩萨,我们当大夫的,都可以歇了回家了。”李敏淡淡地说。
徐有贞对她这话点着头:“这种话,听听也就算了。就怕一些糊涂的人,不懂事,只想着求菩萨治病,耽误了病情,最终害了自己。”
“是什么人?”李敏问。
“白府里的四小姐。白大人的第四个女儿。白大人可能表妹不知道是谁,白大人其实是内阁首辅鲍大人的学生,经由鲍大人推荐,一路扶摇直上,现在是正三品,太常寺卿。”
太常寺是皇家祭祀时用到的礼官,检查器具有不干净之类。这个职位,说白了,有些闲,没有什么大的实权。大明王朝罢黜了中书省,实权归于六部。但是,一切权力都在皇帝一个人手里。什么事都由皇帝说了算。这样的情况下,握有实权的六部,还比不上日日夜夜跟在皇帝身边的周大学士。像李大同,一个户部尚书,不如自己女儿李华在万历爷耳边唠叨。
内阁的权力,和后宫的权力,其实才是暗藏的巨无霸。官位不高,足以影响到皇帝就够了。但是,一个太常寺卿家白府的女儿而已,怎么能有这样大的影响力。
见李敏有兴趣听,徐有贞继续解说:“其实是这样的,据闻这位四小姐,早年生过一场大病,差点儿夭折了。等病好以后,突然有了神力。”
李敏越听越像是在听一个诺大的笑话,不过,这笑话一点也不好笑。因为,如果没有人因此乘风做浪,这个四小姐的名声,可能变成她尚书府二小姐李敏一样变成病痨鬼,而不是具有神力的女菩萨了。
“是不是,她父亲之后,仕途一路风顺?”
徐有贞不得不对她倾佩地竖起拇指:“正是如此。”
能做上为皇家祭祀做事的官员,家里没有个有神力的人怎么行。
李敏轻轻揭了茶盖,闻着徐有贞这个茶,是地道的普洱,没有什么香气,吃起来却不闹肚子,很舒服。看来她这个表哥是深得养生之道的人。
走进来的念夏,像是在外面为李敏打听完消息了,在李敏耳朵边上耳语了一阵。
李敏听完,眼睛眯了几分,回头,对徐有贞说:“表哥,这位女菩萨,白府的四小姐,是不是尚未出嫁?”
“哎——”徐有贞先是一怔,想她怎么猜到的,“白府中,这个四小姐是年纪都十六了,确实未出嫁。京师里的百姓们相传,都是说不知道什么样的男子,才能配得上这位女菩萨。”
李敏眸光里掠过一丝光亮。
徐有贞再看到念夏,很快明白了怎么回事,低声说:“倘若表妹心里有何委屈,对我说便是了,我定会为表妹讨个公道。”
“我心中哪有什么委屈?”李敏唇角微扬,美丽的弧度宛若天边的一朵云彩,纯粹的肆意潇洒,“人倘若有志,无需想着什么委屈。去或是留罢了。我李敏走不走,从不需要听任何人的话。留不留,也从来不需要被人左右。没有人能阻挡我走,也没有人能阻挡我留。”
徐有贞只听着她的声音宛如一潭泉水,清澈而有力,放天下女子之中,竟是无人能像她说出这样的话来。忽然能感觉到她一下子变得高大,而迎面从她身上扑来的气势,更是让人吃惊。
心中暗生惊奇的徐有贞,感觉看着她的眼都能变的模糊,辨不清她究竟是何人的感觉。
或许,真是他们徐家传说中的老祖母药母转世都说不定。徐有贞暗自想着。
说到皇宫里,昨晚太后那道懿旨下了以后,太后对护国公府纳妾的事不做声了,皇后也不做声,当初做花名册的庄妃,更是不敢做声,因为十六爷的病情刚转好,被李敏救的。
皇宫里那样几位大人物都不敢做声了,更何况下面那一批没有什么话语权的小主子。可是,即使是这样,皇后娘娘的娘家,光禄寺卿家,每时每刻,定期举办的太太聚会,却是少不了的。
卢氏自从身体好了以后,举办的聚会与日俱增,风头更渐。眼看自己女儿在后宫里的后位很稳当,太子也还在太子位上,中秋宴上的风波对东宫来说算是有惊无险地渡过去了。
接到白府里传来的消息,卢氏发了张请帖,邀请护国公府的人过来坐坐。
尤氏坐车前往白府,今早上,刚发了消息给白府,没有想到,下午这样快有了回话。尤氏心里知道,说明自己儿子在京师里大受姑娘家们欢迎,多的是有人想嫁给她儿子。这个李敏,尾巴翘什么翘?以为她儿子除了李敏不会有其她女人喜欢吗?
以前是以前,那是因为她儿子远在边疆,极少在京师里露面,导致他人误会居多。现在,朱隶在公众场合露了几次脸,仪表堂堂,英俊无双,多的是姑娘家会死心塌地地喜欢上。
并且这个太常寺卿家,竟然不嫌弃自己家小姐给护国公府当妾。
尤氏又有了几分自信,相信这事儿定能让李敏从此屈服在她这个婆婆面前。
到了光禄寺卿家,卢氏亲自在门口迎接尤氏,见到尤氏,笑吟吟地贴在尤氏耳边说:“这位四小姐,靖王妃莫非以前见过?”
尤氏怎么会指名道姓要白府的四小姐,当然是很久以前都盘算过了的。自己儿子的婚事,正妃的话,要经过皇家同意,她这个做妈的做不了主。可是,除了正妃,其她的小妾之类,都可以由她这个婆婆做主了。
她要让儿子娶谁就娶谁。
点了头,尤氏说:“京中的女菩萨,谁人不知晓。”
尤氏看中的是白府四小姐的花容月貌与性情。
“要我说,靖王妃你眼光真是不了的。这个四小姐,多少户人家抢着要,要抬回去当正妻的,可是,偏偏只答应你靖王妃,愿意到护国公府当小。靖王妃是魅力不减当年。”卢氏特别擅长拍任何人的马屁。
尤氏抿着嘴角的微笑:“人在里面吗?”
“是,和她母亲一块坐着呢。虽然说是白府里的庶女,可是,名声在外,一直是在白府里被当作嫡女一样受人尊敬。她母亲亲自陪她过来的。”
白府四小姐白素晴,人称晴儿姑娘,亲母死了以后,与自家主母关系甚好。
尤氏一路听卢氏这样说来,更觉得这个四小姐心胸宽广,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女子。像是李敏,自己母亲死了以后,有在府里和其她姐妹以及主母不合的斑斑劣迹,现在想来就是因为李敏心胸狭窄,小鸡肚眼。尤氏越想越肯定是这样。
【99】神力?
光禄寺卿家里的景色,似乎无时无刻,都是百花齐放的盛景。
尤氏一路随卢氏走过去,沿路全是盆栽花景,不由心里想,这该花费多少人力物力做这事儿。花无百日红,也只有卢氏这种坚持不懈的,一直追求长年累月的花红。
抱厦里,坐的客人,等不及人的情况下,已经有说有笑起来,一阵阵说笑声传出窗户。
尤氏听到熟悉的声音,心头一惊:是谁?
守在门前的丫鬟掀起海洋珍珠串起的珠帘,深居膝盖:“靖王妃到了。”
里面坐着的人立马停止了笑声,一个个站了起来。尤氏率先穿过了珠帘,那左侧,站的正是白家四小姐白素晴以及她母亲白夫人。而右侧,是两个她怎么都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出现的人物,王氏和尚书府三小姐李莹。
看到王氏那双眼向王氏母女直射过去,卢氏慌忙上前几步,笑呵呵地对尤氏解释:“碰巧,今日李夫人过来时,说与白府的白夫人是旧识,一块坐了下来。对了,靖王妃可能还不知道,太后下了懿旨,要三爷与三小姐完婚了。”
尤氏想,这卢氏莫非是和王氏她们合伙起来气她的,卢氏难道都忘记了这对母女之前对他们护国公府做出来的缺德事。
李莹盈盈向前迈了一小步,冲尤氏深深地一屈膝:“臣女拜见靖王妃。其实有句话一直想和靖王妃与王爷解释,只苦于一直没有机会。错失王爷,是莹儿的不幸。莹儿早就后悔不已,只是,三爷是莹儿不能推拒的人,望靖王妃与王爷能谅解莹儿的苦处。莹儿不过是个受人摆布的女子,无权无势的女子罢了。”
也不知道这话是真是假,但是能从这个女子口里听到对她儿子后悔两个字,尤氏心头肯定是舒服一些了,轻轻咳了声,尤氏说:“好好服侍三爷吧。三爷是朝廷重臣,太子的辅臣。”
“莹儿谨遵靖王妃的教诲。”李莹答。
见两人之间似乎化干戈为玉帛了,卢氏摸着胸口一阵高兴,连声说:“大家都是我这里的贵客,我最喜欢看到大家都和睦相处了。这也是皇后娘娘在宫里常说的那句话,家和万事兴。”
家和万事兴?
每个人听到这话表情各异。
恐怕最令人质疑的是那个说出这句话的人。
卢氏接着介绍起今天最重要的客人:“这位是白府的夫人,这位是白府的四小姐晴儿姑娘。”
白素晴上前一步,对尤氏深深福身:“晴儿有幸参见靖王妃。”
“快起来吧。”尤氏见她举止文雅,投足之间都是大家闺秀的风范,心里已经吃了颗定心丸,越看越喜欢。
李敏从进府开始,总让她心惊胆战的,聪明是聪明的李敏,难道不能让她这个做婆婆省点心吗。女人,最好像白素晴这样,安静地呆在家里听她尤氏的话做事,才叫做标准的儿媳妇。
这点,深得这里各位夫人的赞同。
只听王氏着急插话来说:“靖王妃是不知道,如今四小姐,也算是宫里的红人了。今早上,四小姐刚在四公主府里,为四公主治病。而且,不需药石能把四公主的病治好了。皇后听完都很震惊。四小姐的名声早扬遍京师,不需要四小姐在外抛头露面,京师里百姓却都没有不知道四小姐的。”
王氏这话,这里的女人都能听出来,纯属一半夸张是想拍白府和尤氏的马屁,另一半则有些实情。
这个白素晴,平常都是呆在府里不出门的小姐。父亲是负责祭祀官员,深懂得女子不得随意抛头露面的规矩。至于每逢重要节日,到公众场合行善,是不得已而为之。
对这个,白家主母自有一番解说:“晴儿她是孝敬母亲,所以定时行善为纪念母亲,与感恩老天爷。这些年,她都是代替她父亲再做这个事的。等到了嫁人以后,若无夫家的赞同,肯定是不会再做这个事了。毕竟女子,在家相夫教子才是正道。”
后面这话说得好,尤氏颇颇点头。她是将门之女,可是受到的教育,是不可能苟同李敏那些离经叛道的现代思想。女人,在家里才是对的,在外,如何再获得人们的赞许都是错的。
这几个人说话一拍即合,气氛融洽。卢氏邀请众人坐下,将尤氏请到了上位。一泡茶喝了一个下午。
一天下来,朱理出门,却不知道这事。只知道宫里那个十六爷,对他看不顺眼的十六爷,突然让人带了礼物出来找他朱理送他朱理礼物。无功不受禄,朱理一口拒绝。那个十六爷的小太监跪在朱理面前,哭哭噎噎地说:“是小理王爷救了我家十六爷,如果小理王爷不接受我们十六爷这个东西,不是要同意阎罗王把我们十六爷的命收过去吗?”
与朱理在一块儿遛马回来的十一,听到这话对朱理挤眉弄眼:“你这个小子好福气,家里不止有大哥罩着,还有大嫂罩着。”
朱理早知道这事肯定是李敏帮他做的,为的也就是教训下这个嚣张过分的十六,扬眉笑了声,推掉十一的狗爪子,说:“你羡慕妒忌也没有用,谁让我理儿运气好,我大哥运气好。你还是这辈子积福,等下辈子投胎换换,看能不能换上。”
十一那马鞭打在自己大腿上,佯作被朱理这话气的,缩圆嘴唇丝了口气:“我是羡慕妒忌都来不及,可是,有人偏偏不惜福。”
朱理眉头一挑,直射他,问这是怎么回事。
十一指了下护国公府的方向,翻身骑上马儿,扬手与他拜拜,去八哥府上继续唠叨去了。
这时,朱理才知道府里出了大事,他妈和大嫂闹矛盾了。
不知道他朱理是不是蠢的,居然要十一这个外人来告诉他这事儿。朱理越想越气呼,回到府里,想抓个人问究竟,结果每个人都躲着他。无奈之下,喝住那个忙于奔跑的管家,大声问:“我大嫂呢?”
“回少爷,大少奶奶出门去了。”
“母亲呢?”
“回少爷,夫人出门去了。”
“我哥呢?”
“回二少爷,大少爷出门去了。”
好家伙,一个个都不见了。朱理傻愣在院子里,吹了会儿冷风,他底下的小厮狗子怕怕地问他:“二少爷,要不要让厨房先给你弄点吃的?”
“随便吧。”朱理沮丧地踢了颗石子,再看到狗子要跑时,追着狗子背影喊了声,“让人去查,他们究竟都跑去哪里了?”
李敏在客栈里坐到了傍晚,和徐有贞吃了饭,再启程回府。因为已经让人先回府通知府里自己今晚不回去了,李敏心里没有挂虑。
等到回到府里,见小叔一个人坐在堂里像只垂头丧气的狗,大吃一惊:“小叔未用饭吗?”
朱理抬头看到她,不像以往兴奋,只是说:“到现在只有大嫂一个人回来。”
李敏倒不担心老公是闹别扭出去,老公那样忙于事业的男人,肯定是因为有什么公事耽误了时间,事实如此。要说闹别扭的那个,是她婆婆无疑。
尤氏那晚上打定主意和儿媳妇死磕,在卢氏家里吃饭了,不回家给儿子儿媳妇安排饭菜。她哪里知道,结果只饿到了自己小儿子一个人。儿子儿媳妇都不知道她出门的事呢。
听到这话,李敏赶紧安排厨房弄个羊肉炒饭,再来一碗番茄蛋花汤。正和朱理这个大胃王的口味。
朱理当着李敏的面大口扒着羊肉米饭,吃的嘴角都沾上了米粒,只等吃了个半饱之后,这个年轻活力十足的少年,才有了力气说话:“大嫂,谢谢你帮我收拾了十六。”
李敏抿着嘴角,可没有说那是她做的。
朱理指着她不厚道,有好事不让他插一手,要是他,要在十六耳边说到十六当场尿裤子不可。
府里点亮了夜晚的灯笼,尤氏回来了,得知朱理在李敏的小花厅里吃饭,一口闷气堵在了胸口上。
难道小儿子打算也站在李敏那边?
这用说吗?朱理肯定是不想李敏走的。至于他大哥想娶几个老婆,让他大哥自己决定不就好了。母亲干嘛插手。
不过,朱理不傻,不会当面去找母亲理论这个事,袖手旁观就对了。毕竟这不是他这个小孩子能插嘴的事情。
尤氏在听说小儿子吃完晚饭回自己房里休息了,那口气更堵了。
喜鹊低头不敢看尤氏的眼睛。眼看,这是尤氏生平第一次在府中受挫,气到不行了。要说是在宫中受委屈,那也就算了,谁让自己家老公儿子不是皇帝。可是,在自己府里受气,对尤氏来说,怎么可以忍受,她是这个府里唯一的长辈。
谁可以不听她的话!
不行了,她必须找个听话的进府,这样,可以让她有个伴儿,不至于被孤立。
“你给我再送个话去白府。”尤氏趁热打铁,对喜鹊说,“告诉他们,看过八字以后,可以定日子里。”
喜鹊好像愣着,一时没有听明白她这话。
“愣着干嘛?”尤氏现在看谁都不顺眼。
“奴婢,奴婢这就去办。”喜鹊慌慌张张地答应着说。
向前走了几步,回头看,突然看见尤氏扶着脑袋。喜鹊急急忙忙走了回来:“夫人,你是不是头疼病又犯了?”
“没事,我去躺躺就好。”尤氏可不想给李敏机会,说要给她治病欠李敏人情。
喜鹊扶着她进了里面厢房躺好。尤氏抓住她手,轻声说:“去请白府四小姐过来,她也会给人治病。”
“好,奴婢知道了。”
婆婆房里发生什么事,李敏不是不知道。不是她在婆婆那里安插眼线,而是这个府里,本来那个规矩是透明的,各个主子之间的动静,似乎没有什么可以互相隐瞒的地方,毕竟都是明人不做暗事的人。只是现在尤氏自己做了些心虚事,心虚了,病了也不让他人通报给儿子儿媳妇。
李敏在房里静静翻了会儿药书,在考虑是不是自己也著作一本帮助这个朝代的大夫行医避免医疗错误时,春梅进了门里,给她使了个眼神。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女菩萨,用神力给人治病。她李敏是有点兴趣,这个神力是怎么来的神力。
念夏那个丫鬟喜欢搞怪,弄了把拂尘抱在手臂里,给李敏表演老道士进门的样子。
李敏差点儿扑哧一口,赶紧盖了茶盅,瞪了眼小丫鬟,道:“哪有你夸张。”
“奴婢只是想,菩萨不也就是这样吗?”念夏撅着嘴辩解。
“菩萨哪里是这样了。”李敏指点起丫鬟的演技说,“要手里拿个仙瓶,插上几条枝叶。”
“对,二小姐说的是,是奴婢忘了,庙里的菩萨都是这个道具。”
李敏知道他们几个纯心是怕她心情不好,所以逗她乐。不过李敏现在想的不是这个。
“小姐,要不要奴婢去给你探探,那个女菩萨拿的什么道具?”念夏扑扇扑扇大眼睛说。
要是现在手里有个手机拍拍不坏,这样去看,能看出什么?而且,打草惊蛇。
既来之则安之。治什么病都好,更重要的是能真正地治好人家的病。
李敏摆手,让她们歇了,自己也要歇了。
那晚上,老公没有回府,李敏必须承认,这个老公,算是个聪明人。大叔是个有情商的男人。
尤氏是打了主意,让自己儿子和白府四小姐来个不期而遇,这样的话,或许,看到白素晴的美貌以后,朱隶能改变主意。
白素晴哪一点比不上李敏了?论娘家,两家水平差不多。论样貌,白素晴白白净净,身材苗条,花容月貌的大家闺秀。论修养,白素晴的忍让,是李敏的百倍。
管家打开大门,从门前马车上下来的女子,一袭白衣,像是有几分仙气,头挽仙髻戴一支双鱼戏珠的珊瑚钗子,面容姣好,罩着层淡淡的月光银辉。
护国公府里的下人,都远远站在外圈子旁观,或是躲在草木里偷窥,很多声音窃窃私语地说:
“貌似样貌也不差。”
“是夫人物色的,能差吗?”
“配我们二少爷年纪大了些。”
“都说是夫人给大少爷找的——”
“哎!”
那些人的目光,继而转移到了女子手里提的一个包袱。
“听说是来给夫人治病的。”
“胡扯吧。论医术,如今京师里头哪个能及得上我们大少奶奶?”
“人家不是大夫,是菩萨。”
那些下人们都歪了嘴巴,糊涂了眼睛,分不清是非了。大夫怎么和菩萨比?怎么都比不过的?可是,菩萨下凡,有真的这事吗?他们从来没有亲眼见过。
“四小姐,这边请,小心台阶。”管家亲自提着盏灯笼,照着阶梯,提醒女子小心。
白素晴轻轻撩了撩裙子,走上两步台阶,前面是尤氏房间的门了。
喜鹊从里头打开扇门,请白素晴进去。
白素晴只身一人进去之后,怎么给尤氏治病,谁都看不见。喜鹊在屋外守着,一样看不见。
后来,李敏早上起来时,听自己那两个小丫鬟绘声绘色地描绘着,白素晴在尤氏房间里应该是给尤氏发功,发到了半夜里,才一个人坐了马车离开。由于没有过程可以观看,那些躲在暗处准备看八卦的下人们守了大半夜没有见到结果,大呼自己被坑了。
很多人吹了半夜冷风,感冒了。厨房里熬了大锅姜汤。
李敏早上一定要刷牙,美美地刷清楚牙缝儿。
念夏去厨房给她拿早餐时,说到尤氏精神很好,厨房给尤氏送过去的早晨,尤氏全都吃了,一共两大碗羊奶以及三个羊肉饼。
坐到自己的餐桌边,李敏对自己的白粥加小菜,很喜欢。婆婆效仿男人喜欢大吃大喝羊肉,这不是什么好事。不过尤氏吃习惯了,李敏也从不就此多和婆婆说一句。只当生活习惯不同。再听到春梅好不容易打听到的消息,说是尤氏这次发作,可能和旧疾有关。尤氏有头疼病。
尤氏的头疼病是好多年了,但不是年轻时就有的。
李敏喝了半碗小米粥,和自己的小丫鬟说:“咋们现在在京师,吃不上羊肉这样好的东西,喝米粥最好。”
念夏和春梅点点头,知道李敏这是告诉她们不要贪吃羊肉。北方人,蒙古人喜欢吃羊肉,那是因为他们生活的那个环境,一年环境多是干燥寒冷,夏季都能夜里飘雪宛似酷冬。京师一年四季分明,有酷暑,有湿热,再不分季节都吃羊肉,其实对女子来说尤其不好。女子本该养阴为主。
李敏让厨房备碗白粥给老公和小叔清清肠胃。至于婆婆那边,算了,她李敏不喜欢拿自己的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
听说李敏让厨房给朱理送白粥,尤氏刚喝完两碗羊奶,打了个饱嗝,感觉这个儿媳妇这个举动,明摆着又是和自己作对的,看不惯他们家喝羊奶。
“到底是小气女子出身,怎么教都教不会!”尤氏气着时,拍了桌子,“我看她再怎么得意下去。医术再精湛又能怎样,能比得过菩萨吗?”
宫里对这事儿也有自己的看法。都知道四公主被抬回自己府里,太医有过去看过,但是,四公主不让太医治。后来,说是请了白家四小姐过去做法,四公主的病一下子好了。
太后隔天早上,再听皇后亲口提起这事时,都不禁一惊。不得不说,昨天她听这个消息都觉得是误传,子乌虚有的误传。做法能治好人的病,这种假道士,不知道害死过多少人,太后自己都看过好多例了。
“有可能是真的。”孙氏说,“臣妾后来让人专程到四公主府上看过,四公主身上的疹大多已经褪去了。能吃能喝,与常人基本无异。”
太后心思多一层:“怎么想到请四小姐过去给四公主看病?”
孙氏说:“这事儿不是臣妾主张的。太医院有奉太后旨意到四公主府上给四公主看病,可是四公主不让。可能四公主是听说了京师里传的,这几日是四小姐法力最强的时候,因此请了四小姐到自己府上试试。”
“哀家从不知道四公主是个平日里喜欢吃斋拜佛的人。”
皇后听见太后这话闭住了嘴巴。
要说这个四公主福乐,谁不知道是个好吃的,和母亲唐修容一模一样的好吃,本身因为吃的多却不胖已经够惹人生疑的了。
太后固然谨慎多疑,对这件事倒也真的是起了一丝好奇心:“之前,哀家是有听说这姑娘代替她父亲行善,积了不少功德,所有有些助人为乐的本事。”
皇后点下下巴说:“臣妾以前,也是和太后娘娘一样这样想的,听是听,但是是不是真的给人治好了病,不敢确定。”
“皇后,你给哀家提这个事,是想让四小姐进宫给哀家过目吗?”
皇后说:“其实,十六爷不爱吃药,所以,庄妃想请四小姐到宫里给十六爷看看,不知道太后意下如何?”
“让她进来给十六爷看病不是不可以。但是,十六爷的伤,归太医照顾,这点庄妃不要忘了。”太后不会拿孙子的命玩,毕竟十六爷这条命是由李敏帮着捡回来的,太后牢记这一点。
皇后起身答是,应该说,太后这句话,正是她想要的。她也怕,自作主张,到时候害了皇上的儿子,跳进黄河洗不清。
白府的四小姐突然间名声大噪,光辉显现,进宫了。
没过多久,这个消息传到了李华宫里。李华坐在小凉亭里,晒着太阳,早上好,没有什么风,休息一阵,她要回屋里休息了,都是为了自己肚子里的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来之不易,有多不易,简直是不可想象。以前她都不知道,要怀孕,必须是先有这宫里的主子同意了,人家太医才敢说出来。很多自己有了孩子的后宫女子,都来不及在知情的情况下,不知不觉之中没了。
当然,也有齐常在那种,处心积虑先瞒着,到时再说的。
从这里李华才知道,原来自己舅舅不是完全可靠的。王兆雄一样必须看某些主子的脸色行事。
杏元偷偷在她耳边说着宫里又来了哪个哪个女菩萨时,李华嘴里吃的葡萄吐出皮籽,小心没有被噎着了,说:“胡说八道的事儿,你都到我耳边说,小心了你那嘴巴。”
李华并不知道这事自己母亲和妹妹有一份。要是知道,定不让自己母亲妹妹这样做。因为,这是在砸自己舅舅的饭碗。
正这样想着,王兆雄带了药童过来,定时来给李华查平安脉。
李华没有起身,王兆雄走到小凉亭里冲她跪下行了礼,再起身拿帕子擦干净脖子的汗,问:“小主子今日感觉如何?”
“坐吧,王太医。”李华让人搬张舒服点的椅子给舅舅坐,一边细声说,“白府的四小姐,舅舅认得不?”
“认是认得。”
哎,这种人,不是向来与大夫应该势不两立的。
王兆雄警惕地望了下四周,提醒自己外甥女:“这事儿我劝你,什么话都不要说。”
“有什么内幕吗?”李华一样把声音降低了。
“鲁大人今早上都没有到太医院里上岗,每天早上,三个大人里头,平常都是鲁大人最早来的。鲁大人称是腰病犯了,鲁大人这个腰病,每次一病最少七日。这事儿,已经报到了皇上那儿。”
李华眼珠子骨碌骨碌滚了好几圈。
院子里,太监和宫女忽然都跪了一地,齐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听到这话,杏元等人赶紧扶起李华,小心下了台阶,在万历爷走到面前时,李华屈膝:“臣妾给万历爷请安。”
万历爷踏前一步,扶起她,拍拍她手背说:“华婉仪身子不比常人,以后见了朕,朕特许你不要跪下了。”
可见万历爷真珍惜这个孩子。
李华羞答答地应好,任万历爷亲自扶她的手上了台阶。
万历爷问跪着的王兆雄:“王太医,给华婉仪看过了?给朕说说。”
王兆雄答:“华婉仪吃的下,睡的好,臣看不出有什么不妥的。”
平安两个字,比什么都好。万历爷高兴地捋胡须。
王兆雄想跪安走的了。没想到自己刚提醒过的外甥女,忽然主动向万历爷提起。
“皇上,据说十六爷的伤没好,叫了个女菩萨到宫里给十六爷看病。”李华说。
万历爷那口茶没来得及喝,抬头看看她,眯着眼道:“这事华婉仪也听说了?”
“是。臣妾因为平日里去过储德宫,受过庄妃娘娘的恩惠,所以,对于十六爷的伤情一直系挂在心上。”
“朕的华婉仪果然是个心灵剔透的,体贴他人的女子。”万历爷夸着李华说,“难为你自己有了孩子,还挂心朕的其他孩子。”
李华垂眉说:“皇上的孩子,哪个不是臣妾的孩子。臣妾都是皇上的人了。”
这话让万历爷大乐:“好,好!朕该给华婉仪赐个牌匾,母仪天下,并非只有皇后能办到。”
听到这话,李华连忙要跪下,说:“这四个字,臣妾万万不敢和皇后娘娘平起平坐。”
“或许身份,你是不能和皇后平起平坐,但是,这四个字,朕认为你堪称得上,就是配得上。”万历爷这话算是这事儿这样定了。做面字画,华婉仪有母仪天下之风,改明儿让画工婊了去。
李华只得谢恩。
万历爷赏赐完了自己喜欢的妃子,再说:“华婉仪是不是顾虑因此耽误了十六爷的伤情?”
“是的,正因为臣妾家中有亲人做大夫的,深知这个假道士害人不浅。不过,都听说白府家的小姐知书达礼,本不该至于如此,所以臣妾只是不明而已。”
万历爷点了点头:“嗯,说起来,朕也是看不明白。”
皇帝的话,让进言的李华,和在旁听的王兆雄的心里头都一乱,不知道万历爷在想什么。
“让四小姐给十六爷先看看吧,反正,十六爷还有太医照顾着。”万历爷的话,与太后的话,几乎如出一辙。
其余的人,全部都不敢再说话了。
李敏只知道,据闻鲁仲阳那只老狐狸,在家里听说了皇帝都放言让白家四小姐试试以后,真是一气之下,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大夫都是有自尊心的,尤其像鲁仲阳这种,虽然身处朝廷之中不得不学会几招明哲保身,做人有些不道德,可是,最不能忍受那些口呼妖魔鬼怪来残害大夫正经行医的人。
鲁仲阳既然都气成了这样,太医院另外两个大人怎么样。据说那个左院判,比起鲁仲阳这个右院判,年纪小一些,所以,平常都不敢说话,被鲁仲阳和上面那位头儿的气势给深深压住了。
太医院最大的头儿,院使,叫做张恬士,年纪和鲁仲阳差不多,当初与鲁仲阳是同期生,后来也不知怎的,张恬士官位就是坐到比鲁仲阳高了一等。
张恬士不像鲁仲阳那样天天到太医院里上岗,据说是哪怕有事都不到太医院里。像那天,李敏去到太医院辨医的时候,张恬士就没有在。
这个院使大人,在许多太医院里工作的人来看,完全是个神秘人,都神出鬼没的,几乎不见人影。导致太医院里有什么事,大家只能去找鲁仲阳解决。貌似只有当鲁仲阳的腰病犯了闭门不能见客,太医院人心惶惶像是都要轰然倒下时,张恬士才有可能露一下面。
如今,是又到了太医院生死存亡的时刻。张恬士坐着轿子,在宫里现身了。
没有在皇上那儿,张恬士在太后面前喝着茶。
太后面对他有着一丝心虚,说:“皇上都放话了,让其试试,没有说让太医不理。”
“太后娘娘,这事儿说出去,不是我们做太医的如何。是朝廷文武百官,又会如何看待皇上和太后您呢?”
“是的,哀家这都知道,明白这个道理。可是,十六爷不喜欢吃汤药,庄妃和哀家,也实在是扭不过这个孩子,只想这个孩子试过不行了,到时候,不也得乖乖喝药了。”太后找着话解释。
张恬士揭起那茶盖轻轻地一磕,响声都能令太后一丝眼皮骤跳。
太后连忙说:“只是试试,试一次,不行了,哀家定是拿人问罪。”
张恬士满头白发的头抬起来,深深看了太后一眼:“请太后记住自己说过的话。”
“哀家都记得。”太后再三保证说。
张恬士去过太后宫里说话的消息,不会儿传到了皇后的春秀宫那里。皇后皱了几分眉头,听打探消息的太监一五一十说着太后保证一定拿人问罪的话。
到底,这个白府四小姐,给十六爷的病治到如何了。和到护国公府一样,白素晴进了十六爷的屋子之后,给十六爷发功,隔着张屏风,谁也不知道里头病人发生了什么事。白素晴发了半天功力以后,十六爷晚上胃口大开,据说连吃了三碗米饭。
听到这个消息的人,无论太后皇后庄妃,哪怕是皇帝,都眯起了眼睛。
太神了!
十六爷本来闹着吃汤药苦,自从伤腿以后,饭量减半。
消息传到宫外,当然让一些人都乐开了花。尤氏高兴的不得了。瞧瞧吧,李敏这个翘,像公鸡一样翘着的尾巴,怎么翘下去。现在宫里,不是只有李敏可以了。可能很快,太后都要后悔自己下过那道懿旨了。
尤氏已经感觉到胜利在望,只等李敏俯首称臣,于是吩咐喜鹊:“等会儿吃饭前,把白菩萨留下给我的神药,我再吃一点。”
喜鹊点头。
门口来报,说朱隶忙了两天,终于今晚回来府里吃饭了。
朱隶骑着马,风尘仆仆,带了公孙和伏燕、魏老。下马的时候,朱隶对魏老说:“你张罗张罗,先带一部分人回北燕。”
“末将领命,王爷。”魏老随之没有下马,一直骑着马奔其它地方去了。
眼看前两天东胡人进京,压根没有谈和的意思,八成又有一场恶战要打。朱隶总得先未雨绸缪。
朱隶拂袍,进门之前,问来到门口的管家:“少奶奶在府里吗?”
“少奶奶昨晚上就回来了。”管家说。
朱隶低头看着影子,像是在琢磨什么。伏燕接到他眼神,走去找兰燕,问详细这两天,有没有他们不知道的事发生。
护国公府里的规矩是,如果尤氏发话要一块吃饭,那肯定是一家四口,都在尤氏的院子里吃了。
尤氏让厨房准备了丰盛的一桌饭菜,全都是羊肉,羊肉汤、烤全羊等油腻肥渍的东西。
先来到的朱理,望到桌上全部大鱼大肉都傻眼。护国公府里的人,像游牧民族人,是吃肉喝酒为主,可是,在京师里生活久了,逐渐也有随京师走大流的趋向,平常都是炒煮蒸样样俱全,脓腥味去了不少。像昨晚李敏给他朱理特别做的羊肉炒饭,用姜去掉腥味,选取小羊羔肉,一点都不腻,他朱理吃了连声夸奖。
逐渐的,他朱理从李敏那儿学习了不少东西,深深感觉到这个大嫂知识渊博,说的话儿几乎都是没有错的。比如说越大年纪的人,其实饮食更该清淡一些。
朱理皱了皱眉头,一个是能感觉到自己母亲这个举动有意针对李敏,第二个是,尤氏真不该这样做,不知听信了谁的话,是大夫的话,都应该会劝尤氏少吃这样油腻腥味的东西。
尤氏这样做其实得不偿失。
“母亲——”朱理刚开口,被尤氏打断。
尤氏没理他,只追着问:“大少爷不是回府了吗?”
“大少爷在院子里站着。”
她大儿子是在等媳妇一块过来。
尤氏气再次闷了,心里又想,等吧,等她把宫里的消息爆出来,儿子肯定是另一种看法了,儿子是什么都不知道而已。
朱隶负手伫立在走廊里,看着一步步走来的李敏。念夏在前面提了盏灯笼,先拐过拐角处看到了朱隶,对李敏说:“大少爷在那儿站着。”
在等她?
李敏抬眉,望见了他的身影,两天没见,他像是脸颊被风刮的生了些胡茬,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眸瞳,一如既往的令人生畏。
心情一下子有些复杂了。平心而论,她是喜欢这个男人的,不然不会留下来与他当夫妻了。因为他是第一个尊敬她李大夫的人。
走到他面前。他伸出的手,自然地捡起她脸边落下的一条刘海,低声说:“这两日内子辛苦了,进去吧。”
李敏低头,尾随他进了屋里。
一家四口,围着餐桌。朱隶和弟弟一样,只要看到桌子上摆的那几道菜,一下子都有些分不着南北了。
这样的菜,真是胡人吃的还差不多。京师里哪户人家这样吃的。不是说节俭的问题,是压根不适合。
像这段日子,他都逐渐有点习惯早上学媳妇喝碗粥清肠胃。公孙也说,入乡随俗,其实进了京师里,学习这里的人吃什么东西,对身体好。
每个地方,环境不同,水质都不同。像是在遥远的北方的水,都是冷的。京师里的水,一年四季还分寒热不同。
朱隶感觉看着这些东西都很难咽得下去,招来管家说:“让厨房重新做几个菜。”
“做什么菜?”管家问。
朱隶不假思索:“大少奶奶平常吃什么,叫厨房照着大少奶奶说的做可以了。然后,熬点清粥。”
知道尤氏心里闷,上火,是孝子,都要让母亲喝碗粥才对。自己劳累两日,其实身体疲倦,吃饭有些咽不下去,喝点粥去火,一样道理。
尤氏在旁一听,这分明是儿子捧媳妇来抽她老母的脸,火瞬间冒出来了,冲儿子说:“隶儿,这不都是你爱吃的东西吗?”
朱隶道:“母亲,公孙先生也说了,最好入乡随俗,护国公府里的饭食,早该改改了。”
尤氏没有被一下子气崩,是手里有王牌,对儿子笑道:“这样啊,其实也是好的。毕竟,府里以后多了个人,一样是京师里的小姐,只喜欢吃素食。”
【100】不让走了
饭桌上,因为尤氏一句话陷入了沉默里。尤氏只见大儿子、小儿子、儿媳妇更是没有话说,眼睛为此都笑眯开了。早知道如此,她早宣布了。毕竟她是护国公府的主母,谁敢对这事说句不是,那绝对是,不道德不孝敬长辈的,大逆不道的话。
“吃吧。”尤氏开心了,举起筷子,下到了那盘羊肉上。
朱理偷偷看了下大哥的表情。朱隶坐在凳子上,没有动,两只手,都没有放在桌上。
李敏只觉得自己放在膝盖上的一只手,突然被身旁伸来的那只手忽然抓在了手心里。她没有低头往下看,却能清楚地感觉到,他抓着她手腕的那五只手指那样用力,像是要把她捻碎那样的用劲。
别走。
这事我都会解决的。
那一刻,她似乎能读到他心里是这样说的。她没有转过头去对视他的眼睛,生怕,对上的时候,她心头真的就软了。
这事是没有商量的尺寸的。
让她去容忍一个小三?如果她是古代女子,从小接受这种教育倒也算了,可她不是。她不是手无寸铁,只能依赖别人生存的菟丝草,大多数古代女子只能依赖男人只因为她们从小接受的不平等教育,让她们几乎失去了生存能力,失去了养活自己的身体和心理素质。但她李敏不是,知道女人始终要靠自己的。从小接受的教育制度告诉她,男女平等,女人一样必须自力更生,在职场竞争上不会有男人让女人的现象。
手腕轻轻一动,似乎要挣脱开他的手指。
他再把她的手腕抓紧时,尤氏像是发现了什么,问他们:“你们不饿吗?”
“母亲,孩儿还是劝母亲少吃这些油腻的食物,等厨房把菜重新做过端上来。”朱隶不动声色地说。
可能因为大儿子刚才没有当面驳斥自己的话,尤氏心情好些,想着儿子是一片孝心劝她吃素,于是歇下了筷子。
朱理这个小叔还是很厚道的,在等厨房上菜的时候,站起来,给桌上所有的亲人一一在茶杯里斟满茶水,走到李敏身边时,尊敬地叫了声:“大嫂,请吃茶。”
最怕这些人,想用柔情温情来软化她的心了。李敏微微低下眉眼。桌子底下,他抓着她的手,始终没有放松一寸。对此,李敏终得无奈地细声说:“王爷,您再抓着妾身的手,妾身怎么吃饭?”
朱隶反正充耳不闻。
这时候的他像极了个耍赖的孩子。李敏无语。
方嬷嬷带人,将桌面上那些肥腻的东西撤下去,换上几道清炒的小菜,有红萝卜丝等。尤氏一看,看起来这个菜式也不是自己想象中那样难看。李敏教厨房做菜,都说过了,要把菜做的好吃,而且要做的好看,这样,人看了才有胃口。
尤氏暗地里想:这个儿媳妇,倒是把自己府里的厨房调教的不错。
要论才华,大儿媳妇肯定是有才华的。唯一问题,善妒!
天下最有才的女子,无疑于是太后娘娘了。太后娘娘不也是要和女子共享一个老公。李敏凭什么可以闹特殊。
尤氏想到这儿,又不想给李敏面子了,拿起的筷子放回桌子上,对管家说:“怎么,厨房就做这个?我们护国公府里,只剩下这点寒酸的青菜萝卜了?这是要让其他人看见了笑话去吗?”
一句话,说到桌面上一片鸦雀无声。
朱理年纪最小,现在听自己母亲说到这,都觉得李敏太能忍了,要是他,早忍不住了。这俨然是无中生事,专门找茬。什么时候自己母亲变到如此品味了,被谁怂恿的?
“母亲,母亲昨儿今儿,都是到谁家里做客了?”
尤氏看回小儿子,一丝吃惊:“理儿,你问这做什么?”
朱理忍住那句物以类聚的成语,默默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葱花豆腐。尤氏一看,伸手打下他拿筷子的手:“这东西好吃吗?你难道不知道,这东西只有那些吃不起饭的人才会吃的。”
突然响起的那声啪,出乎众人意料。
尤氏回头,看到是自己大儿子帅了筷子,想着朱隶又是维护儿媳妇,冷笑道:“隶儿你这又是怎么了?怎么,你媳妇和你说了什么吗?”
“母亲。”朱隶道,“你不喜欢谁,想怎样也就算了。不要把矛头指到那些老百姓去。母亲难道没有接受过教育吗?难道不知道,天下百姓如果吃不上饭,不是百姓的错,是我们这些人的错。”
尤氏的脸刷的一红,声音一丝颤抖:“我,这哪里是这个意思了?”说着,脸是又怒又羞,生气着儿子居然能说出这样当面问责她的话,而偏偏儿子说的话还没错,这简直是导致她直接在李敏面前丢大脸了。
李敏只要看尤氏对自己射来的表情,都知道老公惹婆婆生的怒气,全部再次转移到她这个做儿媳妇的身上了。
儿媳妇之所以不好做,全都是这样来的。
李敏端起饭碗,默默吃自己的饭,没必要因着这家人让自己饿坏了肚子。她不是一个人,她下面,还有念夏等一群人需要她。
尤氏的目光都颤抖了,见李敏竟然若无其事的样子吃得下饭,果然是,果然是因为觉得有自己老公撑腰无所谓吗?
“不吃了!”尤氏当儿子儿媳妇的面摔了筷子,起身就走。
“夫人——”喜鹊急急跟在她后面,扶她进屋。
堂内屋外的下人们,早都吓到不敢吱声。要他们说,第一次见这个府里闹这样大的分歧。
方嬷嬷叹气,想当年老爷说的家和万事兴,原来是这回事。
朱隶的目光,慢慢地扫过一圈人,缓声对管家交代:“让厨房弄碗面,不要放羊肉,只放点青菜和猪肉,送去给夫人吃。”
“是。”管家答应了去办。
朱隶接下来对弟弟说:“我们吃吧,别浪费了这些菜。”
朱理点头。
桌子上,留下他们三个,把桌上四口人的菜,努力地吃完。
尤氏想着进了自己房间以后,余下的三个人肯定难堪到要死,大儿子要对儿媳妇发脾气了。因为是李敏把她气走的。
其实李敏始终都一句话没有在桌上说过,怎么把她气走的,完全不合逻辑。
尤氏反正赌了一口气,静等儿子过来给她下跪道歉,这样的话,她更可以顺理成章地让白家四小姐进护国公府了。
管家按照朱隶吩咐的,让厨房做好的面条端了上来。尤氏听说是儿子让人做的,坐了起来,问:“大少爷是不是在房里训斥少奶奶了?”
突然听到尤氏这样问,管家不知道怎么答。朱隶怎么可能在房里训斥李敏。在他们看来,虽然尤氏闹的动静挺大,可是,大少爷始终是纹丝不动的,对少奶奶一如既往的好。
“怎么?”尤氏刚想拿勺子舀起口汤喝,没有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肯定不喝了。
管家灵机一动,撒谎说:“是的。”
尤氏心情马上好了。
后来吃了半碗面,尤氏躺下去睡。
朱隶他们吃完晚饭,朱理送大哥大嫂回房,分开时,对朱隶使了使眼色。朱隶知道弟弟的意思。要知道,这个府里,没有一个人,对李敏有不满意的。
回头,找公孙商量看怎么办。母亲背后是一群人在搞鬼,必须把那群人的嘴巴先缝起来才行。朱隶心头琢磨着。
李敏知道他要去书法办公,让念夏提了灯笼在前面先自己回去。
那时候,三个人各分三条路刚要离开,忽见一个婆子,突然从后院里冲出来,叫着:“大少爷,不好了!不好了!”
见是母亲房里的人,朱隶问:“出什么事了?”
李敏这时候停住了脚,回头,只见他们两兄弟的神情都很紧张。
婆子气喘吁吁地说:“大少爷,快到夫人房里看看。夫人她,她,躺在床上手脚抽搐——”
朱理把腿往尤氏房里跑,跑了几步,忽然记起,转身直跑到了李敏面前,双膝啪跪下来:“大嫂,请你救救母亲!”
要李敏说,无疑小叔这个情商是最高的。李敏只冲小叔这份孝心都做不出拒绝的意思。但是,不是她不给尤氏治,而是尤氏肯让她治吗?要是尤氏肯让她给其看病,会去找白府四小姐吗?
目光只要略微扫过她脸上那抹深思,朱隶的眼底立马深了几分,找了管家问话:“这几日,夫人是不是旧疾又犯了?”
“是的,少爷。”管家这个时候哪里敢撒谎,连连答是。
“找谁看的病?”朱隶知道,自己母亲每次旧疾一犯,找的大夫也都是五花八门,都是听谁说哪个医术好找哪个,毕竟护国公府里的府医,小伤小病可以,遇到大病有些无能为力束手无策。
管家低着头,支吾着说:“夫人吩咐我们开的门,是找的白府里的女菩萨。”
“女菩萨?”
京师里什么时候出了个女菩萨了?
朱隶常年都不在京师,所以都不知道这个白家四小姐的名堂。
朱理是想了起来,于是,跳起来,冲管家那群人怒叫道:“胡来!那不是坑蒙骗人的道士吗!”
或许,白素晴的神力可以让老百姓都深信不疑,但是,像朱隶这样走南闯北什么世面都见过的,肯定不信邪。朱隶只是没有想到,这种江湖骗术,居然已经移植到太常寺卿女儿的身上了,欺骗到了护国公府乃至皇宫。
朱理那个气急败坏,差点气起来拿鞭子抽人。真正让他气崩牙的是,从尤氏房里跑出来的人,还说奉了尤氏的命令再去找四小姐过来给尤氏看病。
朱隶一声,把要去白府的人叫住,自己和弟弟一起,走去母亲的房间。李敏见这个情况,只好跟在后面观察究竟。
到了尤氏房里,尤氏在床上抽搐了会儿之后,嘴角歪了,口吐白沫,俨然是中风的偏瘫现象。
看到两个儿子进来,尤氏的目光铮铮的,直射到大儿子脸上。朱隶能读到她眼里的意思,不让李敏过来给她治病。
都到这个时候了,尤氏只想着和儿媳妇较劲。朱理都得跳脚。
朱隶眼光蓦然一沉,道:“去太医院请太医过来。伏燕,你拿我的令牌骑马去。”
“是,王爷。”伏燕转身就走,快马加鞭往太医院赶。
朱理守在母亲床边。
朱隶往门外扫了眼,找不到人的影子,眼睛微眯时,方嬷嬷到他耳边说:“少奶奶在花厅里坐着,说有什么事再叫她。”
听到这话,朱隶只觉得五脏六腑哪儿都被抓成了一揪。
伏燕做事快,是到了太医院之后见到谁逮到谁,先是把周御医绑到自己马背上赶着回到护国公府。来回没有半柱香时间。
周御医满脸慌张,他擅长的是儿科又不是内科更不是妇科,不知道尤氏这得的是什么病。只等到了护国公府,路上听人初步把尤氏的病情告知之后,他心头哗哗的一凉。
被人领着进了尤氏的屋里,见到了朱隶,周御医那一个磕头,先对朱隶跪下说:“小的治不了靖王妃的病,王爷!”
什么?!
尤氏隔着扇屏风而已,都能清楚听见周御医说的话,瞪大了眼。
朱理都站了起来,急匆匆走出去问究竟。
朱隶伸手拦住心急的弟弟,在看到伏燕只能把周御医绑来时,他心里多少有些数,道:“你慢慢说,给本王说清楚了。要知道拒绝给靖王妃治病这个罪有多重。”
周御医脸色一白,可他实在没有办法,实话实说道:“王爷,真不是微臣不想给靖王妃看病,实在是微臣无能为力。如今太医院的太医全被请到储德宫去了。十六爷病情危重。而刚才入府里的时候,臣才了解到,原来靖王妃之前,和十六爷一样刚请过白府四小姐给看过病。”
尤氏喉咙里猛的像是被什么卡住,脸色青紫。喜鹊吓到,急声喊道:“夫人,夫人!”
听到这个声音,李敏只好从屏风后面绕出来。
与此同时是,周御医看见她出现,不由想对护国公府的人吐槽:金朝最有名的名医在自己府里不用,叫他这个治小儿的庸医过来干嘛?这个护国公府人的脑子都是进水了吗?
只见他们两兄弟寄望的眼神都向自己射过来,李敏低头,想装作视而不见,只想把自己当成一个普通的大夫给尤氏看看。
没想到的是,门外忽然急传来一声,原来是皇宫里的公公来了。
带了万历爷皇命的太监,骑着快马都快把自己的腰摔断了,赶到护国公府,宣布皇上的旨令,是宣李敏立即进宫给十六爷看病。
尤氏对于外面的声音都听到一清二楚,只是口齿不伶了,说不出话来,那口气由此堵在了中间进不去出不来。
喜鹊等人在旁边,都能清楚地看见她眼里的惊慌。尤氏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做世界末日,而她的大儿媳正是这个世界末日唯一的救星。
以前,她都只不过觉得李敏会给人治病也就是会给人治病而已。没有李敏给人治病了,天也不会塌下来。确实,天不会塌下来,可是她尤氏这条命却可以去见阎罗王了。
不行,李敏一旦进宫的话,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被皇帝放出来,她尤氏必须见阎罗王了。
“请公公等一等。”朱隶说。
皇宫里的公公不让等,声音铁青地对护国公府里的所有人说:“皇上说了,半柱香之内必须把隶王妃带入皇宫里,否则,杂家与护国公府所有人全部必须问罪!”
可以想见,十六爷的病情该有多急。
朱理那双眼睛直对着全家的救星李敏看:大嫂——
喜鹊从屏风后面急急走出来,对朱隶跪下:“夫人说了,希望少奶奶留下。”
朱隶淡漠之中,其实隐藏了些愠怒的目光扫过喜鹊等人的头顶,只是不好当着尤氏发脾气。
如果一开始尤氏相信李敏让李敏给自己治病,能有这么多事发生吗?把自己都给推到了死亡线上了。
非要说的话,尤氏这就是典型的自作自受!
偏去找什么女菩萨给自己治病,好了,真治出大病来了。
皇宫里的公公,这会儿终于看出来了,原来护国公府里有人一样病了。身负皇差的公公,更是着急,用力盯住李敏,对朱隶两兄弟说:“皇上的命令,是不能违抗的。还望王爷明白。护国公府里的病人,会有太医过来诊查。”
太医眼前不就有一个?可是,人家都说自己治不了了。
周御医满头的虚汗像是瀑布一样,一点都不可惜地拼命掉着。
李敏见此,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了,对皇宫里的公公说:“公公,你数到十,我跟公公走。”
公公一听,在这里数到十而已,好过,和这里的人不知道僵持到何时,到时候真把宫里的十六爷耽误了。
“杂家先拜谢隶王妃了。”公公双膝跪下对李敏行大礼,李敏这是先救了他的脑袋。
时间局促,李敏匆匆进了尤氏的房里,也不管尤氏对她还有什么意见,进去的时候,顺便把那个周御医叫来,吩咐:“我等会儿告诉你怎么给靖王妃下针,你听着。”
周御医不敢说拒绝,那双滑溜溜的眼睛看着李敏,是默默起了偷师的念头无疑。
李敏的医术在太医院里,一直都是能让人感觉到一股神秘。
进到了尤氏房里,免去了其他闲杂人士,李敏没有给尤氏看病,只是先问起了喜鹊:“夫人是不是吐过?”
喜鹊的惊讶显而易见,随之屈下膝头答:“回大少奶奶,夫人有没有吐过,奴婢其实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夫人房里的痰盂是多了许多吐物。”
连吐,尤氏都是偷偷地吐,不给人看见,可想而知,这招是谁教的。还能是谁?女菩萨呗。
“夫人吃了什么神药?”
李敏这第二句问话,直接让在旁听的尤氏彻底崩溃了。这个儿媳妇,轻而易举拆穿了白素晴教给她的两个把戏,这样的话,女菩萨还能是女菩萨吗?
喜鹊更是钦佩起李敏的料事如神,直言:“是的,大少奶奶,四小姐给夫人留了一点药,说是神药。”
“应该叫不是神药,是神土吧。”
尤氏重重地闭上了眼。确实,白素晴让她吃的那东西,说是上天神仙赠送给她的东西,很像泥土。可是,既然白素晴说了这是神仙的东西能治百病,治好了许多人的病,她也就真把泥土当神物吃了。
由于尤氏把泥土都吃光了,所以喜鹊没法把白素晴留下来的神土拿给李敏看看是什么东西。即使是这样,李敏心里大致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没有给尤氏把脉,只是看了尤氏的脸色四肢手脚,以及舌头,李敏仔细告诉周御医接下来怎么给尤氏扎针,然后,告诉念夏拿来她平常用的哪个方子去徐氏药堂给徐氏抓药。
这番事儿交代完之后,外面皇宫里的公公刚好数到了十。
在李敏做这些事的时候,还真是四周没有一个人敢插嘴的。都知道,都听说他们的大少奶奶给人治病很厉害,可是,亲眼目睹对这府里很多人来说真是第一次。
所有人,看着李大夫的目光里,只余下了:钦佩两个字。
李敏要跟皇宫里的公公一块走时,见着丈夫从后面跟出来,不得回头说一句:“王爷留步,留在这里陪夫人吧。”
朱隶未答声,朱理在后面叫着:“大嫂,让大哥陪你去吧。要是大嫂在宫里出什么事回不来,全白搭了。”
这话,其实是这两兄弟叫给尤氏听的。
确实是,如果尤氏再有什么事,李敏在宫里出不来,尤氏照样得死。真不如朱隶陪着她进宫,可以适时带她出宫。
李敏不管这两兄弟出何目的这样说,反正,达到了他的目的。
走上前一步,他那只练过铁砂拳犹如铁钳的手再在她皓腕上一抓,又没有分开了。
李敏猜想,大叔很喜欢牵人手,否则到哪里只要有机会,大叔总喜欢抓她的手不放。
两个人疾步坐上了马车,在夜色里再次向皇宫里进发了。
储德宫里,早已乱成了一团。因为十六爷,晚上突然开始没有吃饭,然后吐血。那一口口的鲜血,直接把庄妃的魂魄都吓没了。
太医院的太医们,有点本事的,都被急招来了。王兆雄是逃的快,学习鲁仲阳,说自己刚好下午扭到了腰,来不了皇宫。张恬士下午在太后宫里刚放过话,晚上十六爷即出了事,太后这张脸,丢到西伯利亚去了。想厚脸皮去找张恬士时,这只神出鬼没的老东西,又是无踪无影了。
万历爷听到储德宫传来的消息时,也知道自己错了。赶紧,让人用大轿,抬着去请鲁仲阳出门。
鲁仲阳被八人大轿抬到神武门时,正巧遇到了坐着马车前来的李敏。
这只老狐狸摸着胡须儿,冲李敏咧开牙齿:“老夫见到隶王妃,感觉这个腰,折了也没有关系,因为心头踏实了。”
李敏回敬道:“鲁大人的医术,据说是皇上的首席御医。本妃这个三脚猫功夫,从来只会治下面一群小虾。”
“隶王妃真是谦虚。”鲁仲阳两只黑亮的小眼珠在夜里闪闪发光。
在他们两人身边的公公,给他们两人跪下磕头,说:“隶王妃,鲁大人,储德宫里等两位已有多时。”
“等老夫做什么?不是有女菩萨吗?女菩萨下凡,死人都能变活人了。储德宫的娘娘请错人了。来,隶王妃,我们回去。”鲁仲阳向李敏招招手。
李敏微笑不语。
皇宫里的太监们,团团围住鲁仲阳,哭爹爹拜奶奶的。终于,在储德宫的那位主子听说迟迟不愿意进来的大夫之后,庄妃只得亲自跑了出来,冲鲁仲阳下跪:“请鲁大人高抬贵手,救救十六爷吧!”
说着,庄妃那两把泪水都哗啦啦地往下掉。
鲁仲阳那一双冷漠的小眼珠子,对着庄妃那个哭如泪人的面孔,只是还是冷漠。
宫里的把戏,他看了不知道多少年了。能不知道这些做主子的,哪天想变脸就变脸。庄妃今天能给他下跪,明天可以和万历爷说要砍他鲁仲阳的脑袋。
大夫真是不好当的。倘若没有一技之长旁身,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条命了。而且,多的是前仆后继的人,抢他这个饭碗。
对此,鲁仲阳看向李敏的眼神里多出了几分深沉。
大夫天下多的是,真正能让皇帝都忌惮的神医,可能就没有几个了。
“娘娘,你求错了人。老夫虽然说医术尚可,是治皇上的病可以,论治后宫其他人的病,貌似都没有其他御医强。之前,不是有人救过十六爷一命吗?”
庄妃那是更无脸面对李敏了。因为都知道大夫最忌恨自己医过的病人请另外的大夫看,那等于是对大夫最大的不敬。
倘若李敏之前没有能治好十六爷,那是李敏的错,庄妃再找其他大夫没有错。可是,李敏治好了十六爷,庄妃偏偏再去请其他大夫,那就是庄妃的不对了。
这点,其实触犯了李敏给人看病的原则。所以,李敏进宫,是为自己澄清来的:十六爷的病,她是断然不会再给治的了。
鲁仲阳既然都开了这句口,李敏趁此表态:“十六爷的病,臣妾是给其看过,但是,臣妾给人治病,曾经预先说过,倘若病人不再信我,本大夫不会再给病人治病。因为这对于彼此无益。”
不信大夫的病人,再吃大夫的药,心里作梗,怎能治好。
庄妃立马给李敏磕头:“这事儿,这事儿真不是本宫主张的。”
“不是娘娘主张能是何人主张?”
庄妃说:“这事儿,是太后娘娘和皇上都同意的。”
也亏了这个庄妃吃了豹子胆,关键时候把两尊大佛请出来给自己挡驾。
皇宫里,一样焦急等待消息的太后,在听说李敏在门口不愿意进宫给十六爷看病以后,重重地拍了桌子。
她两侧陪太后坐着的嫔妃们,齐齐从椅子上下来,喊:“太后娘娘息怒。”
大家这时候想的都是,太后要对李敏发脾气了。
哪知道太后怒的是:“好个坑蒙拐骗的女菩萨,把哀家和哀家的十六爷害的不浅!”
众人顿然才发现,原来这把悬起来的刀,是要悬挂在太常寺卿家的头顶上了。
万历爷是拟了道圣旨,准备抓白府的人归罪。
鲍伯为了自己的学生,在万历爷面前进言说:“是不是假的,请皇上再明辨是非。”
“十六爷都吐血了,你还能说她不是假的?”万历爷瞪了瞪他。
鲍伯道:“皇上,但是,之前,给她治好的百姓确实有很多。而且,四公主到现在不是都没有大碍吗?十六爷吐血,说不定是之前的药不对。”
之前的药不对的话,是李敏的错了。
万历爷坐回到了椅子里,手指拿着眉角开始琢磨哪儿出了问题。四公主福乐府上,确实没有听说福乐接受女菩萨的发功以后有病情恶化的情况,福乐是病情一直转好。而且,据说,福乐不是第一次请女菩萨给自己治病,是之前都有过了。每次女菩萨都给福乐治好了。
说白素晴完全是假的,需要拿出证据来。
“这样吧,请隶王妃、鲁大人、以及太常寺卿白大人带自己府上的四小姐过来朕面前,朕亲耳听听他们都是怎么说的。”万历爷决定来个当面对峙,看谁说的过谁。
白府的马车早已准备妥当了,只等宫里消息出来,立马由白大人带白素晴进宫。为了力撑白府四小姐,四公主福乐居然也自作主张从自己府里同时出发,入宫给皇帝看看女菩萨怎么治好自己的病。
鲁仲阳听到玉清宫里的公公带出来万历爷的口信之后,抚着小胡须对着李敏笑了:“还是隶王妃高明,没有着急答应庄妃娘娘。”
在旁听着的庄妃脸色一僵,她这会儿一块糊涂了,不知道万历爷葫芦里卖什么药。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女菩萨把她的十六爷治坏了。要不是女菩萨治坏的,能是谁?
白府疾驰来的马车,四公主坐着快车来到,像是解答了庄妃的疑问。
只见,那四公主福乐先一步抵达了宫门,下车见到一群人都站在那儿,尤其远远能看见李敏和朱隶并肩站着的身影,福乐神情一漠,微微抿着像是出鞘锋芒的嘴角,走到庄妃面前,说:“庄妃娘娘。”
庄妃看到她精神很好,心头也是一惊,问:“四公主的病好了吗?”
奇怪了,十六爷没有治好,可是,福乐是被女菩萨治的,只有女菩萨治好了福乐的病。
“是的,本公主的病是白府四小姐,天将大仙女菩萨治好的。本公主记得,那时候,真亏本公主没有被某人治了,否则,如今要和十六爷一样了。十六爷如今的病情,让本公主也实在忧心不已,所以,必须亲自驾车过来,在皇上面前都说清楚了,不能让十六爷再中了某些人的道。”
是谁都能听出来,福乐的每个字都像刀子一样,对向李敏。
鲁仲阳看着好戏不说话,偶尔微微拧了拧两道白眉。
庄妃早被福乐这番话吓坏了。如果福乐的话是真的,她刚才岂不是磕头又求错了人。
李敏感觉自己开声不开声无所谓,要说福乐的话让她能醒悟到什么的话,只能是一个:原来这个四公主,早就知道白府四小姐想嫁到护国公府。或是说,这条红线,是四公主有意给白府牵的。真是如此的话,这个福乐公主,对于她老公,那个处心积虑简直天下无敌了。
福乐这个谋划,该有多年了吧。因为,尤氏物色中白素晴,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是她李敏被指给护国公府之前的事了。
这样一来,这个四公主与白府交往已久,吃神土,八成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李敏回敬给四公主的目光,倒是要生出几分“同情”出来。
福乐被她的视线刺到一愣。为什么,此刻李敏表现的越平静,让她心头哪儿越是着慌。究竟这个病痨鬼是怎么回事,不靠神土,能怎么突然变神医的?
夜里,第二辆马车到了。
白府四小姐,在夜风里穿着一身飘飘若仙的白裙,颇有仙子的神态,出现在众人面前。
几乎每个人,都对她纤尘不染的仙姿目不转睛。李敏心里想,婆婆这个挑人的目光原来是这样来的。按理说,这个白素晴,是长得有些姿色。不过,尤氏看中的,应该是白素晴那幅娇滴滴的乖乖女姿态。
白素晴迎着风轻咳一声。皇宫里的公公听见她咳嗽声都能软了骨头,说:“有请各位大人、公主、王妃,进玉清宫。”
一群人,想着怎么先后秩序移动时,夜风里,听着一个男子的嗓音轻柔地说:“把这披帛披着,进了里面,有什么事,我都在外面。”
福乐回头,直直的目光,像是盯在了男子脸上,四驸马的身影被她抛到了后脑勺。
白素晴只要看福乐的目光,都可以猜到那男子是谁了,这一眼望过去,无疑,那传说中犹如魔鬼的男子现实中是另一张美貌的面孔,让她两眼一睁,露出逼人的光亮。
只是,那男子像是谁都看不见,只仔细地握住李敏的手。
福乐的手指捏成了拳头。白素晴眼光里射出一道亮光,对着李敏的侧颜。
李敏长的不叫倾国倾城,只能叫做秀丽。
白素晴不理解,朱隶看中李敏哪儿了?在她白素晴被誉为女菩萨时,李敏在尚书府是个病痨鬼,当了十几年都没有变过的病痨鬼。当初,尤氏让人到他们白府议亲时,也是有提及,说是生怕李敏这个病痨鬼没有办法给护国公府生孩子。
没能生养孩子的女人,还能叫做女人吗?
作为男人,会不担心自己后继无人吗?这个李敏,迟早是要被赶出去的命。到时候,姨娘扶正,不也是垂手可得的事情。
白府其实在尤氏让人来议亲时,早就都谋划好步骤了。怎么能舍得她白素晴去人家府上委屈当姨娘?
一群人,前后走入了玉清宫,万历爷在一间暖房里等着他们几个进来。一串人进去之后,按照规矩下跪请安。万历爷喊了平身,开始论治是谁的对错了。
福乐照之前对庄妃所讲过的台词,亲自给万历爷上演女菩萨给自己治好病的经过。
可是,万历爷不像庄妃那样好糊弄。只见万历爷脸上毫无表情地听完福乐的话后,却是在福乐眼周的浓妆上锐利地扫过了几眼,皇帝的眼底浮现了些厉色。这倘若不是皇帝身边的人,很难以察觉。
鲁仲阳察觉到了,谁让他伴君都多年了。万历爷的病,最虚弱的时候,都是他给看,给治的。为此,这只老狐狸知道自己这次又走对路了。
眯眯黑亮的小眼珠子,看到李敏那儿。
李敏收到了老狐狸的眼神,对老狐狸照常爱理不理的,因为知道宫里从来只有见风使舵的人,没有真正的盟友只有暂时的同伙。
“隶王妃,你对十六爷、四公主的病有什么见解?朕都知道你之前给他们两个看过病。”万历爷问。
福乐一听这话,先抢着说:“父皇,女菩萨先治好了女儿的病,皇上不先问女菩萨吗?”
万历爷一个眼神,扫向自己女儿。
福乐闭上了嘴巴,能感觉到万历爷这个眼神有些让人害怕。
李敏想,万历爷虽然夸过这个女儿,可俨然只顾着宠了,忘记了怎么教诲这个女儿,现在万历爷可能心留都在后悔这个事。
“你说,隶王妃!”万历爷带了些怒气,针对的是福乐。
福乐恼怒地咬着下面的嘴唇。
白府的人,目光里突然都多了一丝不镇定。
李敏道:“皇上英明,皇上应该都知道白菩萨神土一说。”
白菩萨神土?什么东西?福乐一愣。
白大人脸上,瞬间闪过一抹慌张,目光望向自己女儿。白素晴镇定地摇摇头,坚决否认。
“是。”万历爷道,“以前,朕下江南游玩时,曾经路过某地,见那里的百姓,都用神土当药吃。”
【101】为了她
皇帝都知道神土?
福乐等人内心里惊诧,想万历爷既然都知道这回事儿了,为什么找人来问。
万历爷的目光慢慢扫着这屋子里一圈:“虽然朕那时候看着老百姓吃泥土,十分震惊,但是,当地百姓告诉朕,这东西确实治好了某些人的病。朕不能说,一百个百姓问话一百个都这样说而朕一个都不信,当初朕也有想过弄一碗泥巴来试试,接下来的事儿,鲁大人你来说吧。”
鲁仲阳这只老狐狸,明显对这事儿也是知道的,从容地抚着自己的白胡子,说:“回皇上,老臣对这事儿还真是记的一清二楚。那会儿,老臣是不敢冒死进言的,因为老臣也弄不清楚这个泥巴怎么给人治病。古书里固然有记载一些用土入药的方子,可是臣都是谨慎观察,毕竟怎么想,这个泥土治病,人吃土都不可想象。”
“嗯嗯。”万历爷点着头,“朕正是这样想的,所以,当时,朕有心想试,但是,周大学士对朕说了句话,说,既然其他药都能治好朕的病,何必偏去尝试泥土。把神土这味药留着,留到其它药都救不了朕时,再拿出来试岂不更好。”
周大学士,即是当初夸奖李敏字的那位大学士,据说才华横溢,能说会道,深得万历爷的喜欢。现在看来确实是个很能说话的人,太医都说服不了皇帝,这个周大学士两句话,能言善辩,把万历爷征服了。
万历爷虽然那时没有吃这个泥土,可是,却把这泥土的事儿惦记住了,把它想成了救命神药。所以,庄妃他们来说让十六爷尝试神土时,万历爷才没有一口拒绝说不让。
所有人听明白这个故事以后,白府的人似乎可以松一大口气了。俨然,他们的神土是有根有据,那么多老百姓吃过都没有事,怎能说他们做的事一定是假道士做的那种坑蒙拐骗的伎俩。
福乐定了定心,道:“父皇,既然神土这事已经被确认无误,是不是,十六爷病这事儿,应该和神土没有任何关系?”
鲁仲阳撇了下白胡子。
万历爷看向双方人马。
福乐弄错了。万历爷让他们两方人马到这儿不是为了给十六爷治病,是为了让他们向他万历爷解释清楚,神土究竟是不是有特殊功效,神土的功效是怎么来的。
李敏退了半步,在这个时候,不如让白府的人先说。
白府的人还真是打算好了趁胜追击。白大人代替女儿,进一步说:“臣启禀皇上。”
“说。”万历爷道。
“臣的女儿手中握有这个白土,确实是从庙宇里面求来的,不是从自己家墙垣里随意挖来的东西。臣自小请老师到府中教孩子们念书,学习做人的品德,又怎会让自己女儿做欺骗百姓害人害己的事。”
万历爷“嗯”一句长声:“白大人的品德,朕自然是信得过的。据闻白大人的女儿力行行善,品德更不用朕去疑心。”
白大人感恩戴德,叩谢。
万历爷接着说:“可是,朕到今想不明白,这个神土怎么给人治病的?”
“皇上。”轮到白家父女俩不明白了,“这个神土,既然是神仙留下来给凡间百姓救命的东西,怎么会不能给人治病?”
“为什么神土唯独在你女儿手中,白大人?”
“这是因为臣的女儿小时候曾经生了一场大病,差点去见了阎王爷,后来,小女转危为安,说是神仙托梦给她,让她留着这条命代替菩萨在世间行善,所以知道了神土在庙宇里可以用来治百姓的病。”
托梦这种事,是很神秘的,说不清的。李敏知道一旦拿托梦来说话,虽然现代科学证明梦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其实与现实有莫大的关系,神仙那绝对是子乌虚有的东西。哪怕梦到神仙,也有可能因为谁说过什么在人心里面产生了暗示,导致大脑皮层动作做了这样的梦。古人不了解这些,肯定是对梦怀有一些敬意的揣摩。
万历爷听了白府的人这番道来,似乎是捡不出破绽。但是,对这个在历代君王之中算是很能干的一个君王来说,这样的解释,肯定是不能解除万历爷心里面最大的疑问。万历爷博览群书,更相信书里面说的话,而不是菩萨托梦说的话。
白府的人,只见着万历爷眼睛一转,又到李敏身上去了。白家父女俩,不由都对着李敏皱紧了眉头。想着这个连太医都解释不了的东西,李敏能有什么解释。
李敏想着时机到了,再在皇帝面前缓缓述来:“皇上,臣妾所知道的是,像鲁大人所言,古书里记载的,有关土药可以治病一事,是真的。”
白家父女俩和福乐,一听她这话,她这话岂不是自打嘴巴,在帮助敌人说话了。福乐肠子里头快笑抽了。白大人努力地控制脸上的表情纹路。白素晴用帕子轻捂住唇角。
万历爷却是眉一皱,问:“你这是说,这个神土,与十六爷的病无关了?”
“不,正好是这个神土,导致十六爷吐血的。”
突然一百八十度逆转的话,让那几个本来都眉开眼笑的人神情一僵,等回过神来时,每个都是义愤填膺的。福乐第一个上前,指着李敏:“隶王妃,你是不是欺人太甚了!你自己明明都说神土可以给人治病这样的话,结果,还敢来指责是神土的错?!”
“公主此言差矣。本妃只能当公主是不懂医理所以能说出这样的话。”李敏一点都不着慌,慢条斯理地说着。
“你,你,你——”福乐跺脚,“本公主是没有学过医学,可这都是谁都能明辨是非的道理,你这是巧舌如簧,想混淆是非。本公主脑子清楚的很,隶王妃,最好收起你的把戏,皇上在这儿,你要是再以为能以你自己那张三寸不烂之舌,可以把黑说成白的,本公主今刻就禀告父皇,让皇上割了你的脑袋。”
眼看万历爷对福乐公主这般当众放肆的语言居然没有阻止,貌似有些挺福乐公主意见的意思,李敏这颗脑袋看来要悬在刀架上了。
李敏那眼扫过去,鲁仲阳那只老狐狸又闪到角落里去了,明哲保身要紧。因为,他自己都说过了,没法搞清楚神土给人治病一事。
万历爷那双苛刻的眼睛,是让人看不清皇帝心里面是什么真正的心思。
在这个时候,倘若没有十足的把握,应该是赶紧跪下认错儿,或许皇帝能饶了自己一命。白府的人心里面都这样盘算了起来。而福乐已经打定主意了,只等李敏跪下道歉的刹那,进言皇帝让皇帝把李敏抓起来扔进大牢里。
“隶王妃,你的话让朕糊涂,朕是可以说你信口胡言的。倘若你不能仔细道明这其中的道理,没人可以保你,你明白吗?”万历爷的话里带了几分深刻。
李敏可以感受到背后院子里,玉清宫里宫外那股森森的寒风,是被四面包围了一般,无数的弓矛铁剑,她李敏化身成一只老鼠都别想逃出去。
手腕上戴着的,丈夫送给她的情物,帝王绿,冰凉地烙着她的手腕,像是无时无刻在提醒她本身的特别身份。恐怕万历爷,早就想拿护国公府开刀了。如果选择从她李敏身上开始下手,威胁护国公府也是不错的事。
只是万历爷现在在考虑舍不舍得,有没有好处的问题。抓了她李敏进大牢,或许可以威胁护国公府,但是,他万历爷何尝不想长命百岁,要是她李敏真有这个本事可以破解神土的难题。
万历爷知道,她丈夫朱隶,在玉清宫外站着。
李敏心中吸口气。皇帝的算计那真是满打满算的,她要是在这里一栽,不止自己要进牢所,丈夫要受到恫吓,而且,现成的女菩萨,可以顺理成章地嫁入护国公府代替掉她李敏了。
看得出来,太后上次答应她,皇帝心里可不一定答应这桩事儿。
“皇上。”李敏眸光里蓦地闪过一抹晶亮。
她眸子里的流光,那瞬间的光芒,能让人清楚地感受到了一股锋芒的寒意。
福乐猛的打了个寒噤,忽然联想起自己之前在宫门口遇到李敏时,李敏对她露出的那味意味深长的眼神了。
那究竟是什么意思?福乐心里头惶惶了起来,很莫名的,让她只想拿手指抓住了自己心口。
“皇上。”李敏说话了,咬字清晰,像是不给人留有一寸余地,哪怕对方是皇上公主之类的九五之尊,“臣妾这就告诉皇上,与众位,为什么神土可以给人治病,又为什么神土可以害死人。原因很简单,土药能给人治病,是由于土药与药草一样,都有可以治病的成分在里面。土药能害死人,与药草又是相同。药草有分良草与毒草。世上土药千千万万种,与药草同理,有良土与毒土之分。哪怕是良土,与良草一样,服用过量,同样可以置人于死地。”
这番话一说,不像其他人动不动拿神仙吓唬人,道理浅显易懂,而且,都是读书人能听明白的。万历爷轻轻吸了口气,道:“隶王妃继续说。”
白府的人心里头开始慌张了,因为哪怕李敏没有说出最紧要的,刚开头的一番道理,已经让人深深感到李敏不是像他们和其他人对神土内里是一无所知的,是什么都知道的!
“爹——”白素晴心头着了慌。
白大人故作镇定:“先听听她怎么说。”
不信,不信连鲁大人都不知道的事儿,这个年纪轻轻的姑娘,恐怕米饭都吃不到鲁大人的六分之一,能说出个什么东西来。说出来,怕也是贻笑大方的东西。
白大人锐利的眼睛盯在李敏脸上。
“皇上。”李敏当然是对白府人阴狠的视线视若无睹,“按照臣妾推测的,白府四小姐手里握的所谓神土,其实不是什么神土,不过也是一味土药。倘若臣妾推测无错,可以看白府四小姐送来的神土,应该是岩石的粉末,如果颜色略白,是因为参杂了沙土的缘故。”
听到这话,万历爷立马让太监把之前从十六爷那儿拿过来的神土拿上来,自己亲自打开包布验证里面的土的形状。仔细一看之下,皇帝脸上吃惊的表情,被屋子里所有人都看见了。
白府父女俩,又不是像李敏当大夫的搞研究的,哪会仔细研究神土的成分,只当神土是神仙送来的东西可以糊弄百姓就可以了。
“隶王妃说的没有错。”万历爷手指间捻起的粉末,给屋里所有人查看,皇帝的眼神里都露出了一丝兴奋说,“以前,朕下江南看见的神土,道不定也是这个东西。隶王妃,你告诉朕,这味土药叫什么名字,可以干什么用的?怎么给人治病的?”
白府的人一下子都郁闷了。明明这个土药是他们拿来的,皇帝怎么都问李敏了,不问他们。
皇帝只知道一点,他们反正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从福乐上前说:“父皇,土药是白家四小姐进贡的物品。”
万历爷这样答:“朕的四公主,都知道是土药不是神土了,还要朕去问不知道神土是土药的人吗?”
福乐吃了个真正的哑巴亏。
白府父女俩脸色大变。可见皇帝是信了李敏的话,不信他们白府的话,哪怕这个神土真能给人治病。
岂有道理,这个女大夫是打算把别人家的功劳都揽为己有吗?
白府父女气到咬牙切齿时,李敏还真不敢揽这个“功劳”,对皇帝先说明白了:“要是臣妾,是绝对不敢对十六爷下这味药的。”
“说!”万历爷的兴致全部被吊起来了。
李敏道:“这味药,臣妾遵循古名把它名为麦饭石。它的功效,有利肠、净化水质、美肤、保健营养等作用。但是,这味药,毕竟是土。土是异物,如果家禽食入的话,因为平日里食物里的草食混杂有沙土,家禽的肠胃能适应。而人,并不是以土为食的动物,土进入人的肠道,必定引起不适,所以才说它有适量服用的话,具有利肠道作用,清除宿便,能让人胃肠通畅,胃口大开。”
原来如此,所以十六爷和尤氏等人,服用第一次,清除了宿便,胃口大开,饭量大增。到了第二次呢,则因为肠道里面没有了宿便,加上服用的药量增加,反倒加重了胃肠道的负担。尤氏是成人,肠道适应力比年纪小的十六爷好一些。十六爷是小孩子,况且这些白素晴送来的神土不是全部是麦饭石,参杂有毫无益处的沙土,这下一吃,滚到胃肠内,直接引起胃肠道出血,所以十六爷吐血了。
“此药如果久服,服用过量,会引发其它人体不适。犹如一些药草病人倘若久服,适得其反一样。”
对于这点,万历爷之前已经知道甘草久服中毒的那个顺天府判的案子,看着李敏的目光里又多了一道深沉。
同时间,福乐听见李敏后面的这句话,突然感觉到了头重脚轻,身体哪儿哪儿都不舒服了起来。
“你说说,会让人中毒成什么症状?”
“比如说,头重脚轻,四肢麻木,严重者可以脱发,偏瘫——如果患者本身有旧疾,更容易触发疾病。”
尤氏突然的中风偏瘫,正因为本身已经有三高头痛的倾向,加上突然服用过量神土为诱因,直接触发了疾病暴发。
至于福乐,脸色早刷的全白了。她现在头上貌似很浓密的漂亮的乌发,许多都是人的假发制成的,她自己的头发,早掉的多了。她却以为是神土吃的不够,拼命吃。可是,吃了神土,像李敏说的那样,真的可以清除宿便,让她在暴饮暴食之后能保持苗条的身材,岂不知,这其实是她害死了自己的行为。
“你说的——”万历爷的眼睛,扫到女儿那张神色不对的脸,都可以想见到李敏的话是对的了,“朕可以信吗?”
“不如这样吧。”李敏道,“虽然臣妾说过,不再给不信任自己的病人开方治病的习惯,但是,既然十六爷是臣妾看的,大家都已经把矛头对准到臣妾身上,臣妾给十六爷也开一味土药止血,这样一来,可以证明臣妾,其实并没有诬赖白府白大人和四小姐的心思。”
“土药可以止血?”万历爷眼睛又刷的亮了。
不是十六爷因为土药吐血了吗?怎么又能用土药止血了?
李敏淡然一笑:“皇上,臣妾刚才说过,土药世上有许多种,要是按臣妾知道的,都可以当成神土的话,这世上,远不止四小姐手里握的土是神土。”
啪!
李敏这话,才真正像抽脸一样,可以抽到白家父女俩脸上自己吧啦吧啦响。
白大人的脸羞的通红,从来,没有这样被人当众难堪过,还是当着皇帝的面。李敏如果说他们是故意欺骗百姓,倒也算了。可是李敏不是,直接说他这个饱读经书的,并且坐上官员位置的,是头蠢猪,头愚蠢得不能再愚蠢的,竟然误信小女孩托梦的话,把普通的土药当成了神土,自信满满地捧着进献到皇帝面前来了。
白素晴可以感受到自己父亲对自己扫来的目光:全都是你这个蠢货惹出来的!
对此,白素晴百口莫辩。她那时候是小孩子能懂什么东西。自己父亲都信以为真,她又能怎么办。不过,就此可以看出,这个尚书府的二小姐,那个臭名远扬的病痨鬼,不像她女菩萨装神弄鬼,是真正的大夫了?
白素晴的视线射到李敏身上,一双漂亮的杏眸用力眯着。
李敏当着皇帝的面,拟了一篇药方。其中,负责拿药的公公,拿到方子一看,交给皇帝过目说:“这个药名,奴才没有见过。”
说的是药方里面的第一味药,百草霜。
“这是什么药?”万历爷问,事关自己小儿子性命,万历爷肯定要问清楚了。
李敏回答:“这味药,正是臣妾给皇上推荐的土药。这味土药的止血功效显著,学名百草霜,其实,是厨房里做饭用的锅底沾上的那些烟灰。它可以有其它别名叫做月下灰,灶突墨等。”
什么?拿锅底的灰土当药?
万历爷感觉神土说是神土,说是神仙下凡时带来的仙石,可能可以给人治病,倒是情有可原的。虽然里头有李敏说的一些医学道理在里面证实并不是神仙带来的。但是,即便如此,这个神土,和李敏现在用的锅底灰,完全是给人两码事的感觉。
“隶王妃,你,你确定杂家要去刮锅底给十六爷用药吗?”公公深深地感觉到下不了手,太胡扯了。堂堂皇子,要吃锅底灰?
白大人感觉到时机到了,走上前:“皇上,臣以为,隶王妃这恐怕是无中生有,纯粹想报复臣,所以使用如此手段,来糊弄皇上和十六爷。”
“这东西是不是能止血,既然皇上和白大人都有这个顾虑,白大人亲自试一试如何?”李敏淡淡地说。
白大人一对她眼神,都能被她眼底那股超脱自信给刺激到了,大声说:“行。敢问隶王妃想怎么拿本官做尝试给皇上看?”
李敏先是让公公去刮锅底灰。这个不难。皇宫里有的是御膳房里的老锅,因为厨师一般都舍不得丢老锅,老锅炒菜多了,累积了许多菜的香味,可以增进菜的美味,而这些锅底无疑下面都积累了一层厚厚的灰。
为了证明这个灰是从锅底刮下来的。两个太监把御膳房里的一口大锅都抬到了皇帝面前,当着皇帝的面刮一层灰,不会儿,刮了半碗到了个小瓷碗里。
白大人自己咬破了一根指头的皮,很快,血从伤口处涌出来。为了刁难李敏,白大人咬的那一口几乎是用咬断自己手指头的劲儿咬着的,伤口很深,鲜血犹如喷泉直射,血珠子都溅到了地上。
万历爷与其他人,都只是不做声地看着。
李敏手指沾小瓷碗里的烟灰,放到了白大人手指的伤口上,敷了一层过后,只见,伤口不落血了。
白大人的眼睛顿时直了,有些不信邪,刚要把手指头再甩甩。他这个难看的动作,却是连万历爷都看不下去了。
万历爷挥挥手,让太监按照李敏的方子给十六爷抓药,同时,药方里面,肯定照李敏说的用了锅底灰百草霜。
李敏再次像上次那样,坐在房里等着,等着十六爷是转危为安,她李敏就此可以保住脑袋。或是,十六爷上了西天取经,她李敏一样掉了脑袋进阎王府里了。
不同的是,这次,有两个人陪她一块等着。
白府父女俩坐在她对面。白大人的手指头,那层厚灰还在,血早已不留了。
说真的,这个脸丢的不是一丁点。如果按照李敏这个锅底灰都能像神土那样治病的话,他们的神土,根本都谈不上神土了。李敏这个能止血的神效锅底灰,更是神土了!
想必,万历爷心里一样是这样想的。
万历爷与鲁仲阳独自面对面时,接到万历爷的眼神儿,鲁仲阳深深俯下脑袋,说:“百草霜这个东西,臣以前貌似在古书里见过,不过,真不知道真的能用得上。”
“你意思是说,隶王妃所言未假,而白大人和他女儿,真的是在糊弄朕?”
“糊弄不糊弄,臣不好说。”鲁仲阳道,“隶王妃不是也说了吗?那个神土也是一味药。”
“可是他们把药,当作了神的东西,到处糊弄,宣传他女儿是活菩萨!多少百姓,包括这宫里的人,都误信他这话。如今可好了,朕的儿子吃错了药,闹出了大事来,你说朕该拿谁治罪?”
鲁仲阳没有作声。其实,他刚才那些像是保白大人的话,是说给隔壁的鲍伯听的,这绝对不是他们太医院想拿鲍伯的学生开刀。不过,是鲍伯的学生自以为聪明,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现在,白大人是要把自己的饭碗一块砸了。
“行了。”万历爷不是没有瞧到他的眼神,说,“这事儿朕心里已经有底了,你帮朕拟一道圣旨,从今以后,不准再有神土一说来欺蒙坑害百姓。有病,找大夫治!什么女菩萨,朕看是女猪!一头跟着她父亲说什么就是什么的蠢猪!”
白素晴的女菩萨称号,这样被万历爷给一刀斩了,以后,京师里再不会有女菩萨,不仅没有女菩萨,怕是蠢猪这个称号,要随白素晴一辈子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白素晴,脸蛋白如纸,和身上的裙子一样的白,真正白成了从头到尾的仙人。可是这事儿远远没完,还有人等着找她算账。
要找她算账的,肯定不是李敏,而是四公主福乐。
福乐知道自己掉头发是怎么一回事以后,已经在内心里把白素晴定义为真正毒蝎心肠的女子。
等十六爷转危为安的消息传到玉清宫时,皇帝放了众人走。白大人知道结果之后,都可以想见到自己今后的结局了。他重重地哎了一声,抱住自己头顶那顶不稳的官帽。
白素晴跟在他后面,低着的头可以垂到了地底下。
父女俩,刚走到玉清宫门口,惶惶不知终日。
前面站着的福乐,让白大人和女儿一起站住了脚。白大人低头:“公主殿下。”
福乐径直走到了白素晴面前,忽然挥去的指甲,直接抓到了白素晴脸上。白素晴惊叫,尖叫。福乐尖锐的指甲好像鹰爪一样,用力在她脸上抓着。白素晴只觉得自己的脸皮瞬间被刀子千刀万剐。疼痛、恐惧,让她再也不能忍受,两只手抓住了福乐的头。
两个女子,瞬间扭打在了一起。
白大人傻了眼。
宫门的侍卫也都是愣了一下,紧接着,福乐身边的丫鬟,与白府的丫鬟,都冲上去护主,一场厮打的大战在玉清宫面前上演。
骚乱的声音惊动了万历爷。毕竟,是公主,宫廷禁卫不敢随便抓人。
万历爷刚歇下躺了会儿,就听见自己女儿在自己家门口和人打架了,那口子火气,让他胸口闷着差点都能吐血。龙颜一怒,对禁卫说:“天子与庶民同罪,是朕的女儿犯了大明条律一样抓拿归案。”
后来,唐修容又到太后面前怎么哭自己女儿是委屈,长年累月遭受白府四小姐的毒害等等,李敏想不听这些消息都难,毕竟这个事儿,是闹到宫里宫外都看着笑话了。
那晚上,李敏等到了十六爷病情好转的消息之后,本是要和丈夫一块回府的了。但是,刚没有走到玉清宫门口,来了个宫女,这个人李敏认得,是容妃宫里的人,叫珠儿。
“隶王妃,娘娘经过皇上的同意了,请隶王妃和隶王一起过去锦宁宫里坐坐。都是亲戚,虽然隶王妃经常入宫,但是,却少有机会能到娘娘宫里叙旧。”珠儿对李敏深深地一福,道。
耳听珠儿转述容妃的这几句话都是没错的。平日里说是避嫌,她入宫,也不敢主动去到锦宁宫见容妃。记得上次万寿园中秋宴,说是容妃有去,她硬生生都没有遇见过容妃,自始自终不知道容妃在哪儿。不过,从这里可以看出,容妃老谋深算,知道自己处境,没有皇子公主可以让皇帝对她在关键时刻生同情,许多宫里的人,对她容妃又是心思叵测。为了保全自己,容妃可以说是机关算计,什么计谋都用上了。
李敏点头,跟随珠儿走去锦宁宫。
到达锦宁宫的时候,李敏能看见自己老公在锦宁宫门前站着。朱隶是和弟弟从府里派来的管家说话。
管家说:“夫人的病大有好转。周御医按照大少奶奶给夫人用针之后,夫人神情安宁,现在已经入睡了。其余的,周御医说,还等大少奶奶回去再给夫人用药。”
中风初起的话,及时用针用药,可以减轻后遗症。但是,中风有个过程,需要观察。周御医是谨慎的,不敢把话说满了,同时更不敢负起这个责任。
朱隶对中风这病也有些了解,脸色严肃地听完管家的话之后,一阵无声。
只等见到珠儿提着灯笼回来,朱隶转回身。管家对着李敏弯腰拜礼,十分敬重。从今晚这件突发事件之后,护国公府里的人,更没有一个不钦佩李敏到五体投地的。
“大少奶奶。”
“夫人好些了吗?”
听她的口气,对于尤氏之前针对自己的行为,好像都没有放在心上。
朱隶一双如海一样深沉的墨眸,落到她素容上。等管家带了他的话回去,他对她说:“母亲做错的事儿,我先代母亲认个错。”
“不是王爷的错,王爷哪怕是孝子,都是不该这么做的。”李敏说这话,算是拒绝了他代替尤氏认错。
一事归一事,尤氏生病,她作为大夫关心自己病人。但是,不认为尤氏之前对她李敏的所作所为可以原谅。这是李敏惯来的主张。
做错事的人,必须自己认识到错误当面道歉,当面承认自己做错了。
站在朱隶后面的伏燕,都被她这话吓了跳。本想这事儿随尤氏生病该翻过去了,谁都没想到李敏这个性子这样倔。
这点,朱隶却是早有了解。
她的性子,其实像他的性子,否则,之前,他怎么会看中她。
“拙荆此言,本王想着也是这个道理。等母亲病情好些,再说吧。”
伏燕听见他这句话,抬头看了看他,只见他脸,迎着夜风,倒也不像是在这事儿上想偏袒谁。
他在这个位置上,其实是最难做的,要做孝子,又要做好丈夫。
李敏反正这事儿自己是绝对不会再插手的了。因为,孝子是他做,好丈夫是他做,不是她李敏。她李敏只不过是个儿媳妇,一个怎么做都讨好不了婆婆的儿媳妇。所以,干脆不做。而且问题症结也不是她李敏委曲求全可以解决的。到底是要他怎么做的能让他母亲舒心不会怀疑到她李敏想抢婆婆儿子的份上。
夜色已深,锦宁宫里亮起了盏灯。
容妃坐在花厅里,见到他们两个一前一后进来时,笑容满面,站起来说:“快坐吧,隶王,隶王妃。”
珠儿等宫女,把茶点端上来以后,轻手轻脚关上门。
容妃问他们两人:“本宫刚听说,靖王妃生病了?”
“回娘娘,臣母亲今晚刚犯的急病,周太医看过之后,今在府里睡下了。”朱隶说。
“吃过药了吗?”容妃问,毕竟是自己的姐姐,担心忧愁全挂在脸上。
“吃过了。”
容妃看着他们夫妇俩:“本宫听说消息时,心里固然忧心,可想着有你们在,尤其有隶王妃在,这颗心,并不太担心。”
李敏没有接上她话的意思,连敷衍都没有。
可见得她听到的传言全都是真的了。其实,哪有可能假,毕竟太后懿旨都下过了。容妃心里头琢磨了一番,道:“隶王妃不要介意本宫是为靖王妃说话。其实,靖王妃只是因为自己身为护国公府主母,有些责任无法推卸。”
“既然娘娘都赞同靖王妃所言,臣妾更没有什么话可以和娘娘说的了。”李敏早知道她们姐妹肯定站一起的了。
容妃叹气,转头对朱隶说:“你母亲好生照顾,毕竟,你母亲一个人,自从你父亲离开以后,自己一人撑到现在不容易。”
“臣都清楚。”朱隶缓声答着,声音也是不紧不慢的。
“看来——”容妃看他的神情似有所悟地说,“你也是和你父亲一样的想法。”
朱隶也不答声。
李敏去茅厕的时候,知道有些话肯定是要等她离开,他们两人之间才能说。果然,她前脚刚走。容妃皱着眉头说朱隶了:“不是本宫想说你,孝为先,你再如何宠自己媳妇,怎能违背母亲的意思,让母亲气都气病了。”
气病了?
朱隶眸子里顿然一沉,什么时候,谣言风向又变了,而且,怎么传的,能传成这样。
“怎么,你母亲不是被你和你媳妇气病的吗?”
“回娘娘,不是。”
“不是?!”容妃脸上露出了一丝隐怒,“不是是什么?”
“母亲是自己误信谗言,请了白府四小姐为其看病,结果吃了神土,导致偏瘫。”
“胡扯!戏弄他人,或许可以,但是戏弄到本宫头上,本宫能如此糊涂吗?”容妃怒声斥道,“你母亲之前都有这个旧疾,倘若不是被你们两个气的,能真的吃那个神土,而神土再如何如何误食,不也才吃了一两次,怎可能真的导致到你母亲中风?明明,是旧疾,加上怒火攻心,让你母亲得的中风。”
李敏此刻已经回来,在附近门口听着,听到容妃这些话,更确定了心里面的猜疑。
只听她老公,在屋里曼声说:“娘娘,娘娘说的这些话,是娘娘自己想的,还是谁说的?”
“不管是不是本宫自己所想,本宫听着这个才是理。”见朱隶还有话要说,容妃脸色再一沉,厉声道,“隶儿,不要以为你现在了不起了,论身份,我是你长辈,吃过的米,经历过的事儿,我和你母亲都比你多得多。我都能明辨是非的事,你偏要为一个女人,把生你养你的母亲都抛弃了吗?”
李敏看向要过去报信的珠儿,珠儿见她那道锋利的眼神使过来时,硬生生被吓住了,不敢说话。
屋里头,朱隶的声音,像是有些失去了控制,说:“既然如此,娘娘肯定也不喜见臣和拙荆在这里,臣即带拙荆回府。”
“隶儿!”容妃疾声,却没有能挽留住人。
朱隶拂袍,径直迈出了屋子,头也不回。快到门口的时候,他才想起什么,回头寻找。在抄手走廊屋檐下,他看见了李敏的身影。
敏儿——
她好像能听见他嘴唇里吐出的声音伴着风过来。
是没有想到他为了她竟然和容妃置气。李敏心头不由地在这寒夜里热了起来,一条直线朝他走了过去。
容妃走到门口时,见他们两个手牵手并肩走了,只得扶着门框叹息。
“娘娘。”珠儿脸色微愁。
“皇上,皇上怕是会对这事儿更不甘心的。”
【102】出笼的羊
夜空里传来箫声,李敏侧耳倾听,那箫声惆怅断肠,悠扬飞逸,充满了矛盾感,却是很衬此时此刻她的心境。不知道是什么人在吹箫。
马车自从离开宫门之后,以缓慢的速度向前行驶着。颠簸摇晃的,像一条船,让人昏昏欲睡。李敏头一歪,靠在了身边的人肩膊上。他的肩头好像一座山,靠着没有觉得哪儿不舒服的。
穿来之前之后,都哪有想过和这里的古人谈一场恋爱,更没有想为这个男人做些什么。结果,阴差阳错结了婚,顺其自然,随乡入俗,唯独,有些东西怎样都是不能退让的。
结果,结果,就是这样了。她现在靠着男人的肩头睡着,如果换作以前的她,想都不敢想的事。哪时候,她已经变成个需要靠男人肩膀的女人了。
不能说靠,只能说是,两个人偎依在一起的时候,很温暖,尤其在天气正逐渐越变越冷的时候。
朱隶没有动,靠在自己肩膀上的身体软乎乎的,贴在他侧身上。他伸手想去抱她,却怕她惊醒。多么可怕的事儿。他何时变成这样的胆小惊怕,畏惧,畏惧起一件事情。
说给任何人听,肯定任何人都不愿意相信吧。他朱隶现在每天最担心的事,醒来时,身边的人突然不见踪影。那个在战场上杀敌无数,战无不胜,让千万大军闻风丧胆的魔鬼夜叉,竟然,只恐惧这样的事。
碰到她之前,他只觉得天下女人都一个样。碰到她以后,发现她是天下独一无二。如果,这就是父亲口里说的爱情的话,他朱隶认栽了。一辈子和一个女人在一起,这样甜蜜的事都能发生在冷血无情的他身上,他或许该感谢老天爷。但是,老天爷可靠不可靠是另一回事。
空气里传来的箫声越来越远,慢慢地消失殆尽。
朱隶低头,摸住她耷拉在他大腿上的手,感觉着她手上皮肤传来的温暖。那一刻,他垂下的眉毛下,落下的阴影,罩着他英俊的脸庞。
当马车停下。伏燕掀开车帘,看见他们两人在一起,吓的马上放下车帘,在外面请示:“主子,到了。”
声音很低,只怕惊动了不该惊动的人。
“我知道了。”马车里的声音说,“府里怎么样了?”
“二少爷在夫人房里。”
过了会儿,马车里有了动静。伏燕赶紧站到马车前,重新帮主子掀起车帘。上面的男子,抱着女子,下了马车。
马车外面候着的人,都垂下眼。伏燕紧跟在主子身后。朱隶抱着李敏,先穿过走廊,到了厢房里。那些等候在房门口的丫鬟婆子们,看到他们回来,都慌手慌脚地跪下来:“主子——”
朱隶那一眼扫过去,一群下人全部肃然噤声。前面,春梅打开了房门。朱隶把人抱进去之后,等丫鬟把床被掀开,再把人放在了床褥上,顺手拉到的被子,轻轻盖到对方肩头上。
“让少奶奶这样睡吧。”朱隶转过身,背手对房里的人缓声说。
“是,少爷。”念夏、春梅等人,一边应,一边心里头都不禁琢磨起来了。本来,他们夫妇俩不是冷战了吗?李敏都不和他怎么说话了。现在,突然间由朱隶抱着回来,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朱隶缓步走向门口,跨过门槛以后,才大步向尤氏的院子走去。
听他脚步声离远了,念夏赶紧关上房门。回头一看,李敏躺在床上像是毫无所觉,睡的很熟,这让她都和春梅一块糊涂起来了。
李敏这是不在意还是咋的了?
尤氏的院子里,那些守望的丫鬟婆子们,在夜里偷偷打着哈欠。房里,亮的一盏微灯,光影在纸糊的窗户上摇曳。
朱理搬张凳子坐在母亲床边,一样歪着脑袋都快打瞌睡了。
管家挨近他耳边说:“二少爷,不如你去睡吧,由我们在这里等大少爷回来。大少爷和大少奶奶差不多是该回来了。”
朱理揉了下朦胧的睡眼,好像在梦里,问:“大哥大嫂回来了吗?”
“应该是,听见门口的马车声了。”
朱理听见了屏风外传来的脚步声。周太医不敢走,在花厅里等到朱隶回来,起身:“王爷。”
“有劳周太医了。”
“不敢当,王爷。”
“周太医如果不嫌弃的话,在府里吃过早膳再走吧。”
意思要留周太医到早上看了尤氏的情况再走。周太医听到这话却想,看来传闻是真的了,说是护国公府里婆媳不和。否则,有李敏这个神医在,哪能有他周太医在这里刷存在感。
能给护国公府效力,是很多人做梦都想着的事。周太医欣然留了下来。接着,管家带周太医去找地方休息了。有事再叫周太医起身。
朱理蹑手蹑脚绕出屏风,见到了大哥,先是问:“大嫂呢?”
“你大嫂在房里先歇着了。”朱隶并不急着进里面去见尤氏。因为尤氏在睡,他这会儿进去也不合适。问弟弟:“母亲睡了多久了?”
“大哥和大嫂奉命入宫以后不久,母亲喝了大嫂开的药汤,亥时不到入睡的。”朱理心细,把事情都记得一清二楚,知道大哥回来肯定会问。
“母亲睡前有说什么话吗?”朱隶问。
“没有。母亲什么话都没有说。”
什么话都没有说?
朱理补充:“之前,母亲不是说了,不让大嫂走了吗?”
不是他朱理幸灾乐祸母亲生病,而是欣喜母亲终于想通了,知道李敏对这个府里的重要性了。
朱隶没有和弟弟说刚才在锦宁宫里,他才和容妃生了气。好不容易尤氏有点想通的倾向了,结果,他那一向明白事理的小姨容妃,居然被不知道是谁的妖言惑众给蛊惑了。
门外走廊里,伏燕在前头带路,推开两扇门。公孙良生从后面走了进来。
朱理知道大哥为了避免公孙掺杂到复杂的护国公府内务关系里面来,请太医院的太医给尤氏看病比较合理,所以,尤氏病的时候,朱隶多了个心眼,没有让公孙过来。
话说,他哥,在这个时候,都能沉得住气,实在不简单。
朱理突然对自己兄长涌起了一股敬畏感。想到之前,自己一听说母亲发病了,那是都急得方寸大乱,脑子一片糊涂,直冲李敏跪下去。可是,他大哥不是,一路先安排了人去请太医,后来再陪大嫂入宫。表面上看,他大哥似乎都没有发表什么意见,主导什么事情,实际上却是,事情一路往最好的方向发展了。
说明他大哥对于事情往那方面发展心里都有底,都有数的,知道什么时候不作声,什么时候做声最好。
公孙进来以后,朱理立马退到了边上。
“王爷,二少爷。”公孙拱手。
朱隶让他坐,对朱理道:“你进去看看母亲。”
“好的,大哥。”朱理一口答应,马上绕过屏风回到自己的小板凳上。
公孙知道,以这个距离而言,其实屋子里面的人都听得见,望向朱隶的目光里,打起了三分疑惑。
“刚才本王入宫以后,后来在锦宁宫里和容妃娘娘见了面。”
“皇上允许的?”
“是。”
容妃要与护国公见面并不容易。这对于很多人来说,好像有些不可想象。为什么容妃不能见护国公府的主人?明明,容妃是尤氏的妹妹,两家有着深厚的亲戚关系。可实际上是,谁都知道容妃是尤氏的妹妹,护国公府的女主人的妹妹,这样亲密的亲戚关系,怎能不让人质疑容妃入宫的目的。所以,容妃主动不和护国公府的人太过亲密,而且,尽可能把自己的动向都一五一十先请示过万历爷。这样一来,一是保全她自己,二是保全护国公府。
平日里与自己姐姐叙旧,并没有什么可以特别让人生疑的地方,但是,专门见护国公,肯定是有问题的了。对于见不见朱隶,容妃更为谨慎,正是基于这一点。
说回来当年,容妃入宫以后,一路高升,到现在坐在了比皇后只低一级的位置,只因为到了现今,这六宫之中暂时都尚未有贵妃这一职的出现。而近期,似乎有了传闻,万历爷打算立个贵妃,以辅佐太后皇后管理六宫。只因为,近些天,宫里发生的事情有些多,有些出乎了万历爷的意料。
万历爷觉得这个后宫,或许该重新管管整理下了。容妃当初虽然大家都猜疑是由于护国公府这层关系在,才得以在六宫里独具鳌头,一枝独秀,被万历爷宠到了现在。可是,如果是万历爷?
如果他们是皇上,在万历爷的角度上,如果能把容妃招揽在自己旗下反制护国公府不是更好吗?
“本王想着,哪怕容妃娘娘,想和本王商量此事,肯定也是不好开口的。”朱隶说的很模糊不清,这让犹如朱理这些不知道起因结果的人,听的是一头雾水。只有公孙这样,时刻了解时事耳听八方的人,能一下子明白朱隶说的是什么。
朱隶是后来在马车上想,容妃与他生的这个气,莫非是万历爷和容妃说了什么。以容妃的秉性,不像是一个随意能被小人说动的人,更不是能随意和她背后的大靠山护国公置气的人。
公孙良生听明白朱隶心头的顾虑之后,当着尤氏的面,虽然不知道尤氏在里面究竟睡了没有,只得说:“王爷倘若心里有哪些不明白对着容妃娘娘的,以微臣的想法,不宜试探。”
“公孙先生此言何意?”
“王爷,容妃娘娘被人盯着,是绝对无疑的了。如今皇上都同意了娘娘与王爷见面,能不更盯着娘娘吗?”
按兵不动,只当,他和容妃真是生气了,一刀两断了。
话说回来,那时候他真的是很气,因为他能听出容妃说他那些话,不是故意说的,不是假装说的,是真的这样说他和他媳妇。
或许容妃心里头想的全是自己的姐姐,可是,也不该是非都不分了,一昧偏袒。再看看,容妃都能这样想了。其他人呢?其他听见此类谣言的人,岂不是又都会跟着谣言想歪了。
他朱隶不怕被任何人说,只是有些担心,也不想,不想自己的女人被人胡言乱语。
这个谣言究竟从哪里传出来的?
万历爷编的。不,万历爷没有这个本事。万历爷要编,肯定也要找太医商量。可鲁仲阳那只老狐狸,是只聪明的老谋深算的狐狸,不会做这样浅显容易暴露自己的事情。所以,只要稍微一琢磨,李敏都能猜到,能有这番话在容妃耳边叨念的人,只能是容妃自己请的太医。
容妃的太医是谁?
上次好像珠儿有不经意说漏次嘴巴,说是王太医。
是王兆雄吗?
十六爷出事以后,王兆雄都躲在自己府里不出来了,怎么对容妃灌输这些东西?
是不是王兆雄的话,值得琢磨。因为宫里每个娘娘,对于自己身后出谋划策的人,都是十分隐秘的。想那个齐常在,虽然后来王兆雄给她查出了喜脉,可是之前齐常在应该知道自己有喜脉了,那么,之前谁给齐常在查出喜脉,这个人是谁?
李敏没有真的熟睡了,在他抱她回府时,其实有点儿醒了。可是,不想扫他面子。她让自己继续睡。那一觉醒来时,天没有亮,屋里隔着屏风亮着灯。
“大少奶奶醒了?”念夏守在她屏风外面问,主动和她说,“少爷在夫人房里。”
他是孝子,母亲病重,肯定是要在床前守着的。要说不太孝顺,反而是她这个媳妇,自己一个人呼噜大睡。
李敏不去尤氏面前服侍,当然是怕自己的热脸去贴尤氏的冷屁股。闹不好,尤氏见到她心头添堵,病情益发严重了。
尤氏发的那句声音,不让她走,只是不让李大夫走,不是不让儿媳妇走。李敏听的很清楚。
念夏怕她要起来,先给她去提一壶热水进来。知道她起床的话,不管是不是真要起来不睡了,都是要洗个脸和手让自己清爽。这是李大夫的洁癖所致。
铜盆里,放了热水,李敏把两只在被窝里没能烘热的脚放进铜盆里泡,只有这样,足脉畅通了,下去睡能睡的更安稳些。
念夏给她肩头披了衣服。李敏拿起小胖妞永乐郡主给她送来的几本书,翻了翻。
或许,很多人都认为,中秋宴上永乐能对答如流,全都是靠她李敏教的。其实,她李敏是能给永乐出谋划策和押题,但是,到底哪能神到福乐具体问哪道题目她都能猜中。所以不是的。
永乐郡主,确实是读过天工开物这样的书。而且,她李敏从和永乐交谈里面,才知道这个朝代有些什么书,已经是她李敏知道的了。
中秋宴之后,朱永乐也是很怕太后哪天心血来潮,再来考她,回到亲王府以后,开始努力钻研书本,比之前努力上一百倍。同时,为了报答李敏,把自己家里头的宝贝,都献出来给李敏了。
这也是李敏对这个小郡主有所求的东西。
三本书。谁能想到,朱永乐竟然有这个猎奇的本事。在街上游玩时,一般女孩子想着胭脂首饰,朱永乐由于被人嘲笑惯了,不敢自己去买胭脂和首饰,只能是随意逛逛,结果,给逛出了些奇特的品性来。比如,朱永乐很喜欢买一些,其他人看都没有看过的东西。
像李敏现在手里拿到的三本书,都是标注英文字母的书籍。可能是坐船从海上来的外国人,无意中留下在大明王朝里的东西。这些东西,在很多人眼里与废物差不多,毕竟谁都看不懂。而且,万历爷并不重视那些传教士。
念夏在旁边看着李敏翻的书,肯定是看不懂里面的英文字母,只觉得这每张纸上写的都是鬼画符。想李敏什么时候变成喜欢钻研道术了?
“这是,那些传教士的国家里,某些人从自己国家里带出来的书。”李敏告诉自己丫鬟,“像这一本,叫做圣经。”
“圣经?”
“对,讲他们国家的神,怎么到他们的国家布道,教导他们做人的道理,死后可以上天堂。”
圣经分旧约新约。李敏得到的是旧约,可以说明此刻欧洲的年代大概是在什么时期,这样有助于她分辨青霉素之类的东西究竟出现了没有。
青霉素?念夏只知道这个奇怪的词语,在李敏的口里不知道自言自语过多少次了。
寂静的夜里,或许知道她没有睡着,那独特的箫声,再次悄然响起。
“是谁?”李敏问。
念夏说:“后院住着兰燕的师傅。”
原来是那个侠客。
侠客都是好性情,风花雪月,饮酒赏月,半夜三更能吹出这样美丽的箫声,可见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侠客更好过日子的人了。
抛弃尘世,无忧无虑,这样的人,羡慕妒忌都来不及。
李敏曾经想着做这样的人,在来这个世间的时候,是想着带丫鬟去种田的。哪知道,落到现在这样一团泥沼里脱不出身。
把双脚从铜盆里拔出来,擦干净后,重新钻入被坑里睡觉。屋外那个箫声,也默默地消失了痕迹。
尤氏醒了,睁开眼,能看到窗户里射进来的一束阳光。没想到自己能活下来,尤氏内心里都有些激动了。
朱理扶着她起身,再去让人叫周太医过来。
周太医给尤氏把了脉,再看看尤氏的手脚状况,抱手向护国公府的人恭喜说:“暂时,靖王妃的情况看起来,并没有因为昨晚的疾病突发而导致手脚残废。”
听起来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消息了。尤氏动动自己的手脚,确实无碍,自己张开口,发出声音:“理儿。”
“母亲。”
朱理一声答应,让尤氏确信自己能像以前一样流利地说话,于是,那股子自信全部回到了她内心里。露出和寻常一样的表情,还是那个护国公府独一无二的女主子神态,尤氏下床对周太医一福身,说:“本妃这个病能有如此起色,真是都多亏了周太医的妙手回春之术。”
周太医对此定是不敢当的,连声道:“这哪儿是本官的功劳。全都是隶王妃指导在下——”话没有说完,似乎能看到尤氏脸上明显划过的一丝不悦,周太医瞬间闭上了嘴。
之后,尤氏派人派车,给周太医包足了足够的诊金,把周太医送走。
朱理守了尤氏一夜,早就快睁不开眼睛了。在他这个年纪,本来就是贪睡的年纪,要长身体。
尤氏心疼他,让他去睡,同时问:“你大哥呢?”
口气里多少有些埋怨。小儿子在这里敬孝道,大儿子不见人影,难道是去了哪里。
朱理答:“大哥昨晚都在母亲房里陪着,到了鸡鸣,兵部来人请大哥过去。”
听是这样,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朱理没有忘记在母亲提提李敏的好,说:“母亲,昨晚上要不是大嫂,周太医都不敢给母亲治病。”
“我都知道。”尤氏冷着的脸,与昨晚上希望李敏留下的那个人,俨然判若两样。
尤氏心头已经在想,这个儿媳妇真是踩她的头往上爬了。因为李敏身为大夫不可能没有看出她那个旧疾,看来是有谋有略,计划好了,等她尤氏发病,出丑了,这样,可以欠她李敏人情。李敏是早看出她得的什么病,也知道白素晴拿的是什么鬼东西糊弄她。
好可怕的儿媳妇!居心叵测,意图谋害她这个婆婆的性命!
两个儿子,竟然都被李敏唬的团团转。
“你回去睡吧。有什么话,等你大哥回来再说。”尤氏冷冰冰地打断朱理想继续说的话。
眼看自己母亲表情不对,朱理一下子怔了,不清楚这里面是发生了什么事。明明昨晚母亲那幅态度,为什么今儿早上马上换了一副态度。
好在李敏没有来,朱理想。
李敏是早知道可能会有这样的结果,所以没来尤氏房里。她昨晚不是因为尤氏留她,纯粹是看在小叔份上出手救人的。
早上睡到迟了些,起来,有听说婆婆醒了,周太医看过婆婆之后离开王府。婆婆能说话,能走能动,像以往一样精力充沛,召集了王府里所有的人先过去问话了。八成是担心她李敏趁婆婆不能动时变动这府里面的最高权力。
婆婆对权力的欲望,真是一绝了。
要是她李敏病着,肯定先想着自己的身体第一。
尤氏召集完所有人一问,确定自己昨晚病的时候,没有人趁她病动过什么手脚,稍微放了心。同时对儿媳妇又有了些想法:沉得住气,没有急躁在她儿子面前露馅,不得了。
让所有人走了以后,尤氏单独找来喜鹊,问:“白府里的四小姐,我昨晚听说也是被召进宫里了。”
俨然,尤氏对于白素晴是不是诓骗她一事,心存疑惑。因为按理来说,白素晴与她一条船,没有诓骗她的理由,讨好她都来不及。要她说,李敏骗她,才叫做大大的可能。
喜鹊如实答话:“宫里今早上,管家说是有人看到张贴的皇榜了。太常寺卿白大人被摘了官帽,罪名是欺君犯上。白府可能要被抄家。”
万历爷雷厉风行,不能怂恿这种拿着土药到处装神弄鬼的风气,把白大人杀鸡儆猴给所有人看。
太医院就此重振雄风。白府的白菩萨,顿时名声扫地。原来百姓里,也有吃了神土反而身体不好的,但是一直被白府糊弄着,只以为自己对神不够诚心,神惩罚自己的结果。
声讨白府的人群,据闻在白府四周形成了人潮,足以把白府淹没。
尤氏听到这话,那个手脚忽然间都抖了起来。
是真的。白素晴糊弄她了。
因为万历爷肯定是不会让任何人糊弄自己的。
只能说,她儿媳妇,比白素晴技高一筹了。
怎么办?
白素晴那样的女菩萨都治不住李敏,她能再找谁当帮凶?
尤氏感到自己屁股下的椅子都坐不稳了,随时可以被李敏掀翻。让她举手投降,又不太可能。
“给我备辆马车。”
“夫人想去哪里?”喜鹊问。
“到宫里。”尤氏说。
尤氏坐车到宫里去了,和往常一样,肯定是要到妹妹宫里坐一坐。去到锦宁宫前,要路过景阳宫。
朱公公一如既往在门前扫地。尤氏知道现在这个宫里只剩那个听说早病的不成样子的主子淑妃了,既然路过遇到人,开口问了声:“淑妃娘娘身子好了些没有?”
恐怕这个话,问的人贼多了。朱公公回答起来特别利索,答:“淑妃娘娘的身子好些了,托靖王妃的福。”
尤氏只以为朱公公这话是客套词,反正,问来问去,差不多都是那几句话。
哪知道,景阳宫的门忽然打开,一顶轿子从里面抬出来。朱公公扔了扫把走过去,向着轿子里的人鞠躬,说:“主子是要去看十九爷吗?”
“是的。”轿子里面娇滴滴的女子声音说,“本宫过去看看十九爷,给十九爷送两双本宫刚做好的鞋子。常嫔刚好也邀本宫过去赏叶,本宫在常嫔那用过午饭再回来。”
“奴才都知道了。”朱公公答着话。
不知是有或是没有看见尤氏坐的轿子,轿子里的淑妃并没有和尤氏打招呼,径直让人抬着去常嫔宫里了。
尤氏看着抬着淑妃的轿子远去,瞪大的眼睛可以吃下一头大象。不是说那个主子已经病入膏肓,是快不行了。不知道轿子里坐的是真的淑妃,还是混淆人耳目的假淑妃。倘若是真淑妃的话,听刚才轿子里发出的声音,清脆有力,和普通人无异,分明那个病入膏肓的妃子已经是病好的七七八八了。奇怪的事,之前,并没有从宫里传出什么消息说淑妃真的病好了。
淑妃有没有病好,这个事,还真有些大。
尤氏很记得,当初,妹妹入宫的时候,淑妃比自己妹妹前一步入宫的,按辈份,比妹妹大。但是,淑妃当时的风光,早盖过了六宫所有的人,包括当时位子上的皇后与现今的皇后。
淑妃在六宫里升级的速度,是谁都比不上的,连容妃都比不上。
谁让万历爷最宠淑妃。
要不是淑妃后来突然间病了,而且一病不起,应证了红颜薄命一说,当今这个在这个皇后位子上坐着的女子,不一定是孙氏了。
尤氏的心头突然一阵乱了,到了锦宁宫里时,珠儿出门来迎接她,说:“靖王妃来的正好,娘娘昨晚由于过于担心靖王妃,偶感风寒,今早有些咳嗽,刚太医过来看过,给开了药。不知道靖王妃身子好些没有?”
听说妹妹因为自己的事病了,尤氏疾步走进了容妃屋里。
容妃的屋子里,发出一股药香。听到尤氏的声音,容妃轻咳一声,让姐姐直接到自己床前说话。
尤氏穿过珠帘进到里面,怎么看,都觉得自己的身子,比起时不时躺在床上一脸苍白的妹妹,不知道强多少倍。
“听说姐姐昨晚突发急病,妹妹心里头也是十分焦急。不过,今早刚从太医那里得到消息,说是姐姐并无大碍,妹妹这心头大石总算是放下了。”容妃说。
尤氏上前抓住她的手,道:“娘娘好生休养,臣妾向来身子好,不会有什么大病。”
容妃的目光有些闪烁:“姐姐固然要保重自己身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一句话,让尤氏联想翩翩。珠儿搬来张椅子给她坐下。尤氏脑子里不知道怎么转的,忽然说到了自己刚才在景阳宫门前遇到淑妃的事。
容妃眸光微垂:“这事儿我也有听珠儿说过,其实,是真是假,谁也搞不清楚。毕竟,皇上自从刘嫔和十九爷离开景阳宫以后,恐怕是为避免触景伤情,都没有去过景阳宫了。”
在六宫的女人们看来,淑妃病有没有好是一回事,最主要的是皇帝自己怎么想的。或许,万历爷早不爱这个美人。因为这个美人病太久了,病到,宫里每天推陈出新,太多的新人,让万历爷眼花缭乱。
皇帝的心思,本来就不可能都系在一个女子身上。
长春宫里,自从十九爷来了以后,从冰冷的冬天好像迎来的春天的气息。常嫔让人移来了不少树木和盆栽。秋季的脚步,让长春宫的院子里几棵刚移植过来的枫木,有了花开一样嫣红的美景。
担心十九爷冻着,常嫔让宫女把十九爷抱到抱厦里玩。抱厦里放了厚厚的垫子和被子。不让十九爷冷到。
太监在门外说:“八爷和十一爷到了。”
十九貌似喜欢十一,从抱厦的窗户里探出个脑袋,叫着:“十一哥。”
十一跳到了抱厦窗口前,从怀里掏出支在街上买的冰糖葫芦,塞到了十九手里:“和八哥到兵部回来时,在街上买的,十九喜欢吗?”
“喜欢。”十九甜滋滋地张开小兔牙,当着十一的面啃起了冰糖葫芦。
十一两只手枕在窗户上,看着十九吃冰糖葫芦,看到目不转睛。
常嫔进来时带了两个端着食盒的宫女,招呼十一说:“从御膳房拿来的点心,有十一爷爱吃的蟹黄包子。”
“中秋都过了,有蟹黄吗?”十一直接攀上窗户跳进来。
八爷朱济都坐在了前面花厅里喝起了杯热茶。天气越来越冷了,恐怕这冬天也快到了。
常嫔拿出自己做的几个鞋垫子,分别给他们两人一人一个,说:“做的不是很好,还请八爷和十一爷勉强用着了。”
“常嫔。”十一爷哭笑不得,“王绍仪都从来不给我做这个。”
常嫔愣了愣,不知道该接上什么话。
“挺好的。”十一爷坐在凳子上,脱下鹿靴尝试脚垫,说,“十九爷没有吗?”
“十九爷的鞋子,淑妃娘娘亲自做的。”常嫔回答说。
“淑妃?”朱琪抬起头,像是吃惊地眨了眨眼。
几个人正说着话儿,宫门传来传话声,说是淑妃到了。
常嫔连忙带着人出去迎接。朱济起身,朱琪急忙把靴子重新套上脚,跟在朱济后面,好像不太敢相信淑妃能走出自己的景阳宫。
个个都知道的是,淑妃不止是病而已,而是病的都见不得人了。所以,淑妃都躲在自己宫里不见人。
这都多少年的事了,好多年了吧。太多年,朱琪自己都不记得了,究竟上回自己见到淑妃的脸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只等那顶轿子,进了宫门,常嫔和宫女们站在旁边等候的时候,轿子停下。朱琪站在朱济身后,稍微踮起脚尖,越过八爷的肩膀。
姑姑打开轿帘,从轿子里走出来的女子,身材犹如湖畔的柳枝,在秋风中婀娜多姿,那一袭百褶青绿长裙,绣的碎花缤纷斑斓,伴随女子盈盈的秀步,仿佛千花万花在女子的脚下绽开。
春天的气息,一瞬间被带到了长春宫。
女神的春艳,原来不仅仅是外貌而已,更重要的是那样一种独特的风情。
朱琪都看傻了眼。想着,那个年头自己幼小的记忆莫非是错的,都过了这样多年,比淑妃年纪小晚入宫的女子,好多都已经人老珠黄了,难耐这个后宫里的折磨,岁月的流逝,在脸容上深深留下痕迹。可是,现在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淑妃,是那样的年轻,鹅蛋脸,粉嫩腮,一双眼瞳犹如水光波澜,顾盼之间,神采飞扬,是溪流边亭亭玉立的西施,好像时光从来没有流失过一样。
常嫔带着宫女们都屈下了膝盖:“给淑妃娘娘请安。”
“快起来吧,常嫔。”淑妃伸出的手扶起了常嫔。
朱济和朱琪一块走上去。淑妃转身,对他们两个一福身:“臣妾见过八爷,十一爷。”
“不用这样客气,淑妃娘娘。”朱济温和的声音说。
随之,一行人移步进到十九爷在玩的抱厦里。十九爷虽然说是住在景阳宫里,但是,和其他人一样,几乎都是没有见过淑妃的。
见到淑妃,十九爷咋呼着傻乎乎的小眼珠子认不出是谁。
“十九爷。”淑妃冲十九爷笑着说。
照顾十九爷的姑姑,在十九爷耳边说了几句话。
十九爷还是没有听明白的样子,但是,按照姑姑的话照做了,走到淑妃面前,叫了声:“淑妃娘娘。”
“好。”淑妃脸上绽放的笑容好像梨花一样,美极了,把十九爷都看傻眼了。
淑妃与其他人坐下之后,拿出了给十九爷做的鞋子,给常嫔看,说:“到时候,给十九爷试试,如果尺寸不合,可以让人与我说,我再给十九爷改改。”
“淑妃娘娘身子刚好,理应多休养上一段日子。十九爷的鞋子要改的话,娘娘如果同意,臣妾来给十九爷改。”常嫔起身回答。
淑妃嘴角抿着温和的一抹笑,道:“是大夫建议本宫,该多出来走走,散散心,做点事儿,身子才能好的快。”
大夫?
听话的人,心里头都各有琢磨了起来。
淑妃轻轻歇下茶盖,说:“本宫听说如今十九爷的病,是隶王妃在给看的?”
“是的。”常嫔答。
“隶王妃今日来长春宫吗?”
听这个意思,淑妃想见李敏。
朱琪对着八爷朱济抛去了一个眼神儿。
常嫔正不知道如何答话时,朱济说:“护国公府里出了点事,本来今日隶王妃该来宫里给十九爷看看的,不过,恐怕隶王妃没有空过来。”
“是吗?本宫原先以为隶王妃入宫了。因为,本宫出景阳宫的时候,看见护国公府的轿子,是往容妃娘娘的宫里去了。”淑妃说着这话时,像是没有说过一样,神情没有任何变动。
朱琪看她说话不说话,都像是一幅画,怎么看都看不厌。
常嫔接到朱济的眼神,终于敢开口问:“淑妃娘娘有什么事想见隶王妃吗?”
“没有什么特殊的事儿。只是,这个隶王妃在宫里的名气蛮大的。本宫想着百闻不如一见,一直有心想见见其人而已。”淑妃说。
李敏本来是打算按照定好的日子进宫去见十九爷的,但是在听说尤氏进宫以后,只能是尤氏回来后再入宫,避免多事。这样一来,她可能今天进不了宫里,让人带了消息给常嫔,道如果十九爷没有什么异常可以照原方子继续吃药。
常嫔的人,从宫里带出消息给她时,可就不止说十九爷的事了,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讨好某人,特别向李敏说,说淑妃到长春宫问候起了她李敏。
【103】回门
听说不到半日功夫,淑妃从景阳宫里出来到过长春宫的消息,传遍了后宫。
这只羊出来了,肯定有所图的,否则,不会让常嫔放这样的消息给她。李敏让念夏送了常嫔的人出府以后,找来尚姑姑问话。
“我听说,尚书府里,在给三小姐准备嫁妆了。”
“是的,二姑娘。”尚姑姑现在基本上可以充当她李敏在尚书府的眼线。
王氏这一次嫁女,应该会非常有感触。因为,这次李莹一嫁出去,王氏在尚书府里没有儿女了。
尚姑姑说着这个尚书府里都不知道能不能确定的消息:“夫人在府里因为三小姐出嫁的事在抹眼泪。”
人之常情。可是,她李敏出嫁时,母亲徐氏已经在地下躺着了,连她出嫁什么光景都不能亲眼所见。
虽然不能肯定王氏是害死徐氏的人,但是,李敏不信王氏对此什么都不知道。
是时候,该让一个人出面了。
“帮我去把念夏叫进来。”李敏对尚姑姑说。
尚姑姑看了她一眼,埋下头,走了出去。
念夏进来。李敏吩咐:“找王德胜,你告诉他,我要见那个人。”
“知道了,二小姐。”念夏应声马上出去照她话做。
尤氏在宫里未回来。李敏一个人坐车去到徐氏药堂,等王德胜把人带到了徐氏药堂。
徐掌柜现在是把药堂周围的房子都买了下来,备好逃跑的路线。谁让人红是非多,徐氏药堂也一样。
李敏踏进药堂后院的时候,徐掌柜在前堂和普济局的人谈生意。普济局的人很会做生意,知道李敏知道许多名家验方,希望李敏高价转卖这些名方,让普济局制成大众都能服用的药丸子。
此举也算是有益于民间百姓健康的好事。可是,徐掌柜心里存了点戒心,同行之间,少不了互相陷害的事儿。要是李敏的药方子去到普济局的人手里,普济局的人把药丸子做出来,有人吃了身子不适,普济局把责任推卸到李敏身上,最终,李敏和徐氏药堂都得承担这个闷亏。
那样的话,做药丸子的事,还不如他们徐氏药堂自己做。一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二是,不会被人陷害了。
徐掌柜听说李敏来了以后,马上把普济局的人晾在了茶厅,进后院去见李敏。
“二小姐。”徐掌柜见到李敏马不停蹄地说,因为有太多事情需要禀报给李敏知道了,“第二家分店,小李子接手了过后,认为说是药店的位置在地段上选择的不是太好,不如挪个地方。”
“他想挪到哪儿?”李敏挑了眉问。
“小李子的意思,是说把药店挪到东市。”
靠近集市的话,当然生意会好些了。可是,那里的地皮肯定价格也高。
“我估摸算了下,开始店面不要做的太大,反正,小姐名气在京师里,是越来越名气了,只冲着小姐这个名气,应该不会至于入不敷出了,再渐渐的,把店面做大了。”徐掌柜估算这个挪地开店的价格,觉得以现在他们的资金而言,可以接受。
可李敏想的不是多开分店,李敏想的是:“我听说与普济局洽谈的生意不是太顺畅。”
“是。”这正好是徐掌柜想和她说的第二件事,说,“普济局的人想买小姐的方子,我不敢答应。想着这事儿肯定得小姐自己拿主意。”
“只是这样?”
徐掌柜一对上她眼睛,感觉都能被她一眼看透,顿觉尴尬,把没有说完的话接下去说:“是这样的,我是想着,我们小姐这样有本事,又不是没有自己的药堂,为什么这样的生意我们不能自己赚。”
李敏喟然一笑,道:“此话不假。徐掌柜是个会做生意的,当然是,有好的生财途径不能白手让给人。”
“小姐,真是这个理儿。”徐掌柜听她肯定,同样笑眯了眼睛。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普济局之所以能有这样的规模,能敢做这样的事,不是因为他们有大夫,而是因为他们有药师。”
医药分家,无论西医、中医,都是如此。别看,李敏作为一名大夫,学习系统的医学理论时,要学药学,可是,论西医怎么研制药片,作出药片的具体过程,以及中药材怎么炮制,李敏肯定对这种技术是不熟练的。因为药书里面哪怕是讲了,她的专业毕竟是给人看病开药的,不是制药的。
“有些药材,你徐掌柜进药时应该很清楚了,不是从原产地采摘药材就可以的,必须通过药师去买炮制好的药物,自己做的话,有些炮制,药师有自己的技术,不转让给你,你也没有办法。”
徐掌柜对于李敏说的这些,都知道是对的。他是忘记了考虑到这点。如果真是要把李敏的药方做成药丸子,光凭徐氏药堂里的药童只会捡药煎药,怎么可能像普济局的大药师那样制作出药丸子药丹。不要说制作药丸子药丹了,光是很多药材入药方之前,都必须经过炮制这一道工序,才能使用。
从此可以看出,大药师对于药堂乃至大夫的重要性。有大夫能开好方子,但是,没有好药材搭配,等于白搭。
大药师并不好找,而且,找到,人家都不愿意出山。
“我娘是会炮制药材。”李敏说。
“是。”徐掌柜答,对这个答案确信无疑。
当初徐掌柜会跟随她娘做事,正因为她娘徐氏,拥有徐氏炮炙秘籍,会炮制药材。
说到这里,必须说一下炮制与炮炙。其实,最古来的说法,是炮炙而不叫炮制,炮炙的用法才叫做准确。炮是火字旁加个包子,炙是用肉在火苗上烤,都是烤食物的意思。可见,这个药材刚开始,和人进化时吃热食一样,第一个想到的都是用火去毒。炮炙药材其中一个最主要的目的,是减轻药材的毒性。
后来,又有些古书,把炮制药材叫成了修治。仔细分的话,这三者其实又略有不同。比如说,炮炙主要是指用火加工炮制药物,于是凡是与火有关的制法都可以叫做炮炙。修治的话,多是指一些不用火来加工处理的炮制方法。炮制,可以作为各种加工方法的总称。
但是,古书上,大都是用炮炙,或是修治修事来命名。所以,有徐氏炮炙秘籍。
“这本书,我没有见过。”徐掌柜声称,自己都没有机会,可以亲眼所见徐氏个人拥有的秘籍。
“没有关系。”李敏说,“我让我娘娘家的人过来。”
徐掌柜听到她这话,嘴巴张了张,像是很不可思议。
当年徐氏死了以后,徐氏药堂奄奄一息,饱受欺负这么多年,都不见徐老爷子派人出山增援。为什么突然现在,徐家改变主意了?
徐掌柜自己都早放弃了向徐家求救,总觉得徐老爷子不见得是个喜欢出风头的人。而且徐老爷子,对李敏的娘,一直都有意见。意见在徐娘,为了帮助李大同升官,把药店都开到了京师里。
“二小姐说的是真的?”
“是真的。”
“可是——”徐掌柜看李敏的眼神。
李敏对他不打谎:“我姥爷,希望查明我娘亲死亡的真相。我让人告诉我姥爷,我需要他助我一臂之力。”
徐掌柜俨然被她这话吓了一跳。究竟徐氏怎么死的,是个谜,连和徐氏算是很亲近的他,都对此毫不知情,可见这事儿有多严重。
但是,话说回来,这事是必须查清楚,还死去的徐氏一个公道。作为女儿的李敏,有这个责任去做。这也是李敏穿来时心里已经打算好的,能为自己身体之前的灵魂所能尽到的一份义务。
“徐状元你认得?”
“是的,二小姐。”徐掌柜是知道徐有贞的。
“徐状元会把徐家药师带过来,到时候,掌柜你给他安排下吃住,然后,让人通知我。”
徐掌柜答应了好。
关于小李子的分店要挪地盘,李敏让其暂时先缓一缓,等药师来了以后,业务要怎么安排再说。
两人说话的时候,外面念夏一直在窗外等着。李敏看到她身影,知道王德胜把人带来了。于是,让徐掌柜打开下面地窖的门。
地窖在秋冬的时候阴气更重,因此点了几盆火。王德胜带着人,一路走下地窖。那人被蒙着眼睛,却好像知道自己是在哪里,一路讪媚地说:“王,王大人,你这是不是带我去见你的主子?”
“什么王大人?杨神医,你什么时候那张嘴巴,都抹上蜜了?”
“我这张嘴巴,从来都是抹蜜的。”
“废话少说!不要以为你多说几句好话,能掩盖你犯下的罪行!要不是我主子,你早就死在牢所里了。”
“是,是——”
王德胜把人往前一推。杨洛宁顺着劲儿摔在地窖的地砖上,像是有几分狼狈。竖起耳朵听声音,杨洛宁找到了方向,坐起跪下磕了个脑袋,说:“小姐可不可以让我眼睛看看外面,反正这下面一样黑咕隆咚的。”
李敏对王德胜点头。
杨洛宁眼睛上蒙盖的黑布慢慢移开了,火光让他眼睛有些不适,他眨了好几下眼,终于看清楚椅子里坐着的人。虽然之前有见过李敏,可这会儿一见,杨洛宁只觉得这个病痨鬼是越变越漂亮了,从内到外的美丽。这种美丽除了天生的从徐氏遗传下来的基因,更重要的是后天的调养。
李敏的皮肤,白里透红,宛如阳春三月,水润润的,不是涂抹什么胭脂粉可以制造出来的效果。
像李莹,五官轮廓长得不错,美是美,但其实身体底子蛮差的,倘若不在脸蛋上抹点胭脂,那脸色其实是差的和菜花差不多。
保养这种事情,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办到的。想皇宫里多少娘娘,每天光想着怎么把容貌保持青春永驻都能想破了脑袋,可是,到最终,都只能是依靠胭脂粉末。杨洛宁是大夫,所以知道,怎么能把保养这道功夫做到极致的,到底是要靠大夫的。因为,自古到今的古书里,写保养的秘方的,都是有名的大夫。
李敏能把自己的身体从一个瘦骨如柴到如今的美若天仙,光这一点,都能想象出李敏是不是有仙人那样不可思议的仙术。
杨洛宁喉咙里吞了吞口水,趴在地上说:“二姑娘,以前是老夫有眼不识泰山,把人认错了,还请二姑娘原谅老夫的错误。”
“认错谁了?”
“不,不就是——”杨洛宁磕磕巴巴道,“二姑娘您——”
“你认错我?”李敏微扬的唇角,似笑非笑,“不,杨神医,世界上,唯独你是不可能认错我的。你都给我开过多少药了,能认错我?这让天下的大夫都情何以堪。长年累月能认错一个病人开药?”
杨洛宁那个脑袋无地自容,耷拉道:“二姑娘,老夫意思是,老夫以前不知道二姑娘习读过医书。”
“我读过医书,没有读过医书,有什么区别?”
杨洛宁满头大汗,答不上来。他能说吗?因为不知道李敏懂医,结果,给李敏乱开药,被李敏识穿了。
“杨神医,我这儿也没有时间与你多说废话。”李敏轻轻地磕了磕茶盖。
杨洛宁听到她一举一动都哆嗦,道:“老夫不敢和二姑娘说废话。”
“你有什么对我说的?”
杨洛宁抬头,张开嘴:“是,是夫人干的,不是我做的。我向天发誓,二姑娘!”
“什么是夫人干的,不是你做的?药不是你开的吗?”
“是,药方子是我开的,可是,里面都被夫人让人另加了什么药,老夫真是一点都不知情。”
“这就好笑了。杨神医。你不是一次两次给本姑娘看的病。第一次药方吃完了,本姑娘的病没有好,你难道没有怀疑?你不是给辛夫人看病时很确信自己开的方子无误,怀疑到抓药人头上吗?”
杨洛宁对此当然是不能自圆其说,如果说他开药是对的,但是,知道李敏病情没有好转却没有怀疑到抓药熬药的过程,他这个大夫同样有失责的责任要追究,他这是在旁观怂恿人家怎么把她李敏弄死。
“二姑娘。老夫坦白的说吧。这事儿与老夫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这是夫人与二姑娘之间的恩怨。老夫只是何其无辜,被牵累进来。”
“无辜?”李敏冷声笑了一声,像是无聊地挥挥手,“行吧,杨神医何其无辜,被本姑娘弄到这里来。杨神医本就该在牢里的。”
“别——”杨洛宁见王德胜伸出手要把他拉走,吓的魂都没了,面如土色,直嚷道,“二姑娘,老夫错了,老夫真的知道错了!”
王德胜躲开他抓来的五爪,一脚把他发疯的脑袋踹到地上,说:“一开始不是和你说了吗?如果不是我们家小姐,你早就死在牢里了。你难道不知道谁想弄死你吗?”
“知道。老夫知道!所以,老夫现在把一切都和小姐坦白了。”杨洛宁两行浊泪从眼眶里滚下来,很是后悔不已,“早知道她是这样的人,老夫当初怎会答应当她的帮凶!”
说的是王氏。
“她不是对你挺好的吗?人家说你收了她很多银子。”
“胡说!那个,都是老夫该收的诊金!”杨洛宁义正严辞的,声明自己身为大夫的身价本就是这样高的。
“她能给你什么好处,让你对她铤而走险,做牛做马?”
这,正是,之前杨洛宁不敢和李敏启齿的。杨洛宁抬头偷偷看李敏的眼神,结果又噎着了口水,摸着心口忐忑道:“二姑娘,你得先保证老夫说了这话,你不会要了老夫的脑袋。”
“这个我可不能保证。但是,你什么都不说,本姑娘不要你的脑袋,自是有人想要你的脑袋。本姑娘何必费力砍你的脑袋,把你送给那人就行了。”
后无退路,杨洛宁硬着头皮,一横心,咬牙:“老夫这就说了,全说了。夫人当初,答应,如果能从二姑娘手里找到那本徐氏炮炙秘籍,分给我一半。”
她娘的药书?怎么?和其它药书不一样吗?
里面记载了什么神秘的东西,让不止王氏苦苦追求,连杨洛宁都动心不已。
杨洛宁说:“夫人说了,说是,那本秘籍里,应该记载了可以长寿不老的丹药修炼之术。”
长寿不老的丹药?从古至今,不知道多少帝王都最后栽倒在这上面去了。
倘若这话是真的,也只能说明王氏、杨洛宁都是愚蠢的,真以为是世间存在有这样的东西。不要说古代,哪怕现代高科技都不可能有。
“你们自己用?”李敏微眯了下眼瞳。
当然不是了。
这样好的东西,自己用一回事,问题是,如果有这样好的东西,可以进贡给皇帝,那简直是不得了。活着如果没有能享福,活在世上不过是受苦,而要让自己能享福,当然是为了得到皇帝欢心,让皇帝赐给你无数银子和权力,是最好的捷径。
从杨洛宁无法掩盖的表情,李敏心底蓦然一沉,摸到什么了。无疑,王氏知道徐氏拥有神秘的方子可以撼动皇室,正因为徐氏进过宫得到了什么好处。所以,王氏才处心积虑要徐氏的秘籍。
看来,母亲这个死,与皇家是逃脱不了干系了。
李敏起身。杨洛宁被她这个动作又吓了一跳,爬上来意图抱住她大腿:“二姑娘,老夫什么都说,都说了,你,你不能把老夫扔回死牢里——”
“小姐?”王德胜只看李敏的意思。
“送他到南蛮。”
什么?
“南蛮那儿我听说挺缺大夫的。他要是能在那里行善,留他这条狗命,算是弥补他之前的罪过。”
南蛮那地方,没有开化,生活艰苦。杨洛宁听到南蛮两个字脸色都变了,和死人差不多。但是,在听见李敏后面的话,貌似他如果不去南蛮,只能落到尸首分离的境地。杨洛宁宁愿选择去南蛮。
李敏是知道这人罪其实还不到该死的地步。毕竟,杨洛宁没有真正毒死过一个人。要说的话,杨洛宁这人是懦弱,又贪婪。所以做了许多蠢事,但是,读了那么多医书,行医那么多年,多少能给人治点小病。其余的,只看这人以后的造化了。
王德胜让人把杨洛宁送出去后,跟在李敏身后,其实有些不解:“二姑娘,让杨神医和夫人对峙不行吗?”
“对峙什么?”李敏说,“夫人的罪行,不用他说,你和念夏都不是没有看见,我父亲不是不知道,老太太心里是清楚的。只是,我没有死。只要我没有死,夫人的罪都不能立。毕竟华才人如今都在皇宫里有了龙胎,三小姐要嫁给璃王,尚书府如何都要捂紧这种事。尚书府不捂住,皇帝都得捂住,为了自己的孩子。”
“二姑娘是想?”
“先找到我母亲的秘籍。”
留着王氏,是因为王氏,还有一些可利用之处。
傍晚,尤氏从宫里回来了,在锦宁宫陪容妃吃了午膳晚膳,再回府里的。听到说,大儿子大儿媳妇都还没有回家,尤氏坐在椅子里沉思着。
喜鹊把煲好的中药端上来。
尤氏多个心眼儿,问:“谁开的药?”
“夫人,大少奶奶开的方子。”
“为什么不用周太医的?”
“夫人,周太医不开方,都是大少奶奶开的药方。”喜鹊只差把周太医不过是给李敏打下手这样的话说出来。
尤氏却不这么想。说周太医是李敏的小跟班也好,周太医又不是药童,自己读过那么多医书,跟在李敏身后学东西,那定是不像药童那样的小学生,而是偷师了,能举一反三。
“去找周太医,让他给本妃开方。本妃信任周太医,不信任其他大夫。告诉周太医,治好本妃的病,本妃对他重重有赏。不是什么大夫,都能在本妃这儿得到赏赐的。”
喜鹊听到尤氏这番话,看着尤氏坚定的神情,不敢说不是,端着李敏开的药,默默退下去。幸好李敏没有回来,把熬好的药偷偷洒了就是了。
李敏回到护国公府门前时,刚下车,巷尾传来马蹄声。她停住脚转头一看,见是小叔朱理骑着白驹在前面,可能是看到了她的身影,策马疾跑,生怕她跑掉了似的,急着冲到她这儿来。
“二少爷!”管家急急忙忙跑上去,给朱理牵住缰绳。
朱理不等马儿停住脚,从马鞍上一跃而下,身形动作尽带潇洒劲儿,贵族的服饰与举手投足,不知道能迷倒多少姑娘。李敏都能听见四周姑娘们抽冷气的声音。
这个小叔,将来肯定也是不得了的一个万人迷。
李敏心头想着。
朱理走到她面前,汗都没来得及擦,说:“大嫂出去了?”
听小叔这个口气,像是很怕她趁他们不在卷起包袱跑路了。
李敏有些哭笑不得,对小叔说:“小叔先把汗擦擦,风凉,汗湿到衣服风一刮,容易着凉了。”
朱理犹如傻傻地应声:“是。都说长嫂如母,大嫂,你对我真好,对我哥更好。”
李敏这个时候,倒是有点怕提到他名字。
“大哥回来了。大嫂你等等大哥吧。”朱理说。
原来,这两兄弟是一块出门的。可能朱隶觉得,自己弟弟该开始接触一些事务了。不能整天只是练武读书,读书一回事,练武强身健体是一回事,但是,论到未来,许多事情,都是必须靠经验和人脉的。今儿刚好有空,到兵部碰过八爷以后,把朱理从府里叫出来,两兄弟在京师里护国公府那些存在的人脉里走了一圈。
据说,是连提督府傅大人家里都去过一趟了。
傅仲平这个人,看起来两面三刀,谁也弄不清楚,他究竟站在哪边的阵营里。但是,无论太子、八爷,应该谁都想拉拢傅仲平。太子在五公主那个案子判了以后,第二天,马上提着礼物亲自到提督府登门道谢去了。
像今日朱隶他们去提督府,却不是朱隶他们想去的,是傅仲平邀请他们去的。
李敏听着小叔说的这些消息时,知道京师里又有风云变化了。自从皇帝放出了消息说要立贵妃。这个贵妃一立,分明有些想分开皇后权力的意思。东宫的地位貌似变的微妙了起来。
傅仲平可能是想打探这方面的消息。
毕竟,容妃娘娘,也算是万历爷多少年来,一直宠着没有失宠过的一个妃子了。以容妃的地位身份,以及在六宫争斗中能拥有如此长久不衰的地位,大伙儿猜,这个贵妃最终的位置,最后很有可能落到容妃头顶上。这会儿和护国公府示意下好处是必要的。傅仲平是惦记李敏的好。想李敏这样的神医,如果和容妃合力,在六宫可以战无不胜了。
巷道里,马蹄声由远及近,不像小叔朱理那样风尘仆仆,显得方寸大乱的样子,朱隶骑着的那头黑马,雄赳赳气昂昂,好像千军万马的态势,不慌不乱的,稳步前行。
护国公府的黑镖旗,护卫在他身侧身后,整个黑压压的阵势,人数不多,十来人而已,却足以把过路百姓官员全部吓到心惊胆跳。说起来,护国公府的主人,从来都有这个吓唬人的本事。
李敏不知道自己脑子突然间怎么就想歪了。想到夜晚里,纱帐内,这个男人追着她又咬又啃的,只让她叫着讨饶才肯罢休。
脸皮那一刻不由自主烧了起来,李敏拿帕子稍微捂住脸。
把缰绳扔给伏燕,朱隶下马的时候,看见她捂着脸,以为她脸上是被什么东西蛰了,走过来,问念夏:“大少奶奶怎么了?”
念夏怎么知道李敏突然怎么了。
李敏那个羞恼,想躲下脚。
眼看朱隶不依不挠的,抓住了她的手腕,非要她把帕子让他看一眼。
李敏只好瞪着眼珠子抬头扫了他一下:“有什么好看的?”
他趁机挪开了她脸上的帕子,见她那张脸圆润光滑,里头透着的红,红艳艳的,宛若朝霞,艳丽多姿。他刹那看痴的时候,却也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刻薄无情的唇角随之一勾,墨黑的眸子里露出一抹笑意。
那个笑,在李敏看来分明是像痞子流氓。
她狠狠瞪他一眼,转身就走。
身后果然传来他几声醇厚低沉的笑声。朱理并不知道他们两人之间怎么回事,问大哥:“大哥听什么笑话了吗?”
“你问公孙先生吧。”朱隶轻飘飘的,把烫手山芋扔给了幕僚。
公孙良生瞬间无奈,想这个主子天下一绝了,这种事都能丢给他,于是对着朱理说:“其实,这里面有个故事的。”
“故事?”
李敏走在前面,听他们几个怎么糊弄天真纯朴的小叔,想这群人以他带头,当真是够邪恶的一群人。要是以后生了女儿儿子,绝不能这群人带。
猛的,是被自己胡思乱想的念头都给吓住了。竟然都想到给他生儿育女了。不过,照他晚上那个辛勤劳作的程度,她要是一点消息都没有,那真的是白费他功夫了。
嘴角不禁微勾,底下的人,都能分明看出她嘴角的一抹笑意。眼看她心情不错,念夏想着她刚心情回来之前都不好,这会儿见了姑爷心情一下子好了,要是说到外面说这两公婆在打冷战,八成是没人能相信的。
春梅是李敏故意留在府里的人。见到了主子,春梅报告今天的任务,细声在李敏面前说:“夫人把小姐开的药汤让人倒了,说是让人去请周太医。”
说完,谨慎的小眼神,生怕李敏受打击。
李敏坐下,先拿帕子拍打下衣服上在外面沾上的灰尘。等下面丫鬟打了盆热水给她清洗,那样子,像是没有听清楚春梅说的话。回头,看到这个小丫鬟像是一脸罪过站在她面前等着她说话时,李敏瞬间笑了,说:“夫人想请谁开药,信任哪个大夫,是夫人的权利。”
李大夫从来都不怕这种事儿。这种事儿遇到多了。比起那些拿刀子架在大夫脖子上的,好多了。
站在门口外面的朱隶,听到她略带笑声的嗓音,银铃悦耳,皱紧的眉宇骤然一松,嘴角略带出一丝无奈。
她都一点不紧张。他这紧张过她。
“大少爷。”春梅见到他出现在门口,连忙福下身。
“给我也打盆水。”受她影响,现在他也爱干净了。
底下的人,自动自觉都退出去。
李敏卷起袖管,清洗双手,在徐氏药堂出来的急,手指上沾上的一些药灰都没有擦干净。
朱隶可以闻到她身上带的股清香,一直想问了:“你这身上抹了什么药?”
“药?”李敏感觉好笑,“哪有什么药?”
“今儿去了提督府。”朱隶拂起袍子,在她身旁坐下,说,“那里的三姨娘你见过。她说你身上不知道抹了什么药香,很好闻,让提督让我回来问问你。因为她本想到徐氏药堂买,但不知道是什么药。”
李敏大体上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了,笑道:“不是药,不过是牛奶。”
“牛奶?”
护国公府比其他人家好在,养的牛羊众多,不缺羊奶牛奶。牛奶是很好的护肤品,而且平常人每天一杯牛奶有益健康。
朱隶抓起她一只手,放在自己鼻子下面,闻了闻。
不知道他闻到些什么,只感觉到他那牙齿都快啃到自己手背上。李敏略羞,斥道:“大白天的,没点灯呢,小心婆婆两只眼睛看见。”
终于说起他妈了。朱隶那双深深的墨瞳抬起来看着她。
李敏垂眉,转过脸。
“我知道你难做。你想做什么去做,我就在你身后。”
他的声音,在她耳际边上萦绕,好像绕梁三日不绝耳。
她的手想要在他掌心里挣开,他的手指宛如铁钳,她动弹不得,只得又瞪了瞪他。
“大少爷,大少奶奶。”管家在门外说。
“什么事?”朱隶问。
“夫人请大少爷和大少奶奶过去。”
尤氏不知道又有什么事。
朱隶先站起来,对她说:“我自己去行了。”
“我随你去吧。”李敏跟着起身,一点都不含糊。
他回头看她一眼,能读懂她眼里的东西。她没有做错任何事儿,何必畏惧面对尤氏。
尤氏在花厅里吃上了周御医给开的药。话说,这个药真苦,比之前她喝的,据说是李敏给开的,苦多了。都说是良药苦口利于病。周太医这个药才是对的,李敏那个药是诓她。尤氏越来越肯定这一点。闭着眼,一口喝完了周御医的药。
门口的丫鬟报告说她要找的人来了。
尤氏急急忙忙让喜鹊把药碗端下去。喜鹊感觉到她有点心虚,不知道心虚什么。
朱隶在前,李敏在后,进来。
拜过礼节,分别在椅子里坐下。
尤氏对他们两人说:“隶儿,你娶的这个媳妇,是时候该回娘家看看了。”
回门不回门,李敏已经给尚书府回过答案。现在,尤氏突然主动提起她该回门,有点不像是作为护国公府主子的作风。
尤氏对此是这样说的:“这是礼俗,不能乱来。你父亲母亲,一直都盼你回门去看看。说到外面,会说我这个婆婆不会做人,卡着不让你回娘家。”
朱隶听到她这样说,道:“既然母亲都开口了,我和敏儿,明日回尚书府一趟。”
“也好。”尤氏点着头,吩咐,“给亲家带去的回礼,不能太寒碜了。好好准备。”
这样说法,又貌似尤氏很挺李敏她这个儿媳妇,要儿媳妇风风光光回娘家给人看着羡慕。
尤氏只是为这件事召他们两人来。交代完事儿,他们两个起身拜别。
目送了儿子儿媳妇走,尤氏对自己底下的人说:“看着大少爷大少奶奶都会带什么东西回尚书府。仔细的数目报到我这儿来。”
喜鹊知道她现在是处处与李敏作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要主动让给李敏回尚书府。
“自己做事多劳累,如果别人愿意代劳,何必亲自动手。”尤氏嘴角微弯,若是溢出一丝冷笑。
王氏和李莹的心思她早就都一清二楚了,都是巴不得李敏遭殃的人。在容妃那里坐过以后,尤氏算是想明白了。现在自己的妹妹处于风眼上,万人瞩目,不能闹出太大动静。让人举手代劳不是更好。而且,王氏和李莹,应该知道现在真帮她尤氏把纳妾的事儿搞定,未来,容妃当上贵妃的话,好处尽可以分享。
谁让,她们巴结的静妃比起容妃,论在万历爷心里头的位置,定是差半截的。怎么看都好,如果万历爷有意遏制东宫,不可能扶持与太子关系好的朱璃的母亲,坐上贵妃的位置。
婆婆心里头什么打算,李敏洞察秋毫。
朱隶和她一块走回自己院子里时,停步望到下面的人点灯,轻声说:“你想不想回去?”
意思是,如果她不想回去没有关系,他来处理这事儿就好了。
李敏道:“倘若王爷随妾身回门,会不会觉得不舒服?”
知道他对王氏和李莹的讨厌憎恶不是一丁点。
“你想回去尚书府?”他回头看她,微挑眉宇。
李敏只觉得他那双眼睛一会儿深如大海,一会儿犹如针尖可以刺穿人心。但是,他握着她的双手,是很暖的。
“是的。”
听出她的声音坚决,朱隶眸子里微光一闪,像是明白了什么,道:“那好。本王让人准备点东西。明儿下午,本王陪你回门。”
“妾身谢过王爷。”李敏轻声说。
到了第二天早上,李敏先是让尚姑姑回尚书府,告诉尚书府的人今天午后她要和丈夫回去。
尚书府的人得到消息以后,全都紧张起来了。
老太太马上先让人到布坊拿自己新作的一套衣服。这套衣服她本是想留着过年穿的。现在朱隶要亲自过来,老太太必须穿上新衣迎接尚书府有史以来身份最高的贵客。
李大同特意在衙门里告过假了,中午休息的时候回到家,问王氏都准备好了没有。
王氏眼睛笑眯眯的:“老爷,放心,妾身准备了最好的东西来款待王爷。”
【104】黄雀在后
“这个是人参五灵脂汤。人参是好东西,人最后一口气想挽回来时,没有这个东西真的不行。五灵脂也是灵丹妙药,对于活血化淤尤其有效。据闻隶王在边疆负伤回来,体内怕是瘀伤未解,用五灵脂化淤,用人参补气最好不过。再有敏儿,体质本来就不是很好,很多大夫都说她气虚血瘀,刚好用这两味药煲汤,合乎敏儿的病情。”
李大同听王氏一番类似很专业的话说到一愣一愣的,不知道如何反驳,却没有忘记问:“你这个汤是自己想的?”
“妾身问过好几位大夫,了解了这两个药的情况之后,专程给隶王和隶王妃配的。老爷,你还敢说妾身对敏儿不好吗?”王氏的声音里顿时多了几分委屈和无辜,憋屈地问。
李大同找不到不对的地方,转头安慰她说:“本官是老粗,对煲汤这种事不太懂,有劳夫人在府中辛苦劳累了。不过,以后有什么事,还记得和母亲商量。”
“老爷不用担心。侍奉老太太是妾身身为儿媳妇该做的。儿媳妇早已经备了席上要招待隶王的食单,送去给老太太过目了。只是——”
“只是?”李大同眼皮一跳。
“只是,妾身听说,敏儿在护国公府没有尽到儿媳妇的责任。”王氏说到这里,像是十分惋惜地叹了口气,“此乃老爷和妾身没有尽到父母教育子女的结果。妾身生怕,如此下去,护国公府怕是要怪罪到老爷头上来了。”
李大同一颗心惶惶然。不是在衙门的同僚中没有听说过,似乎护国公府婆媳之间闹别扭的事儿,都传到皇宫里去了。皇宫里都知道的事儿,外面的人肯定都知道了。
同僚都来问过他,太后那道懿旨是什么意思。
李大同哪敢说,那都是因为自己女儿吃醋善妒,不让自己老公纳妾。
是该管一管了。
不能放任下去,否则,全京师的人,都会指摘他们尚书府不会教育子女。
“到时候,敏儿来的时候,我单独找她说说。”李大同负手,一副沉重的表情决定道。
王氏低头:“老爷辛苦了。”
尚书府里的人事关系,据尚姑姑报道,自从王氏的爪牙在上次假怀孕事件之后被老太太剔除,王氏的地位在尚书府中微有变化。但是,由于老太太喜欢关在自己院子里吃斋念佛,李大同又每日需要出外办公,王氏打压那几个姨娘实在抬不起头,所以,王氏在尚书府里,只有老太太和李大同不说话,依然是一把手。不过,王氏现在学聪明了,在李大同和老太太面前,装的十分龟孙子,一句反抗的话都不敢说。
这样其实不是说王氏死心了。不,王氏都想明白了,正面抵抗的话,还不如曲线救国。
王氏有的是这样的招数,这点,李敏只要从穿过来的那天,看到继母让人端过来的大黄汤都一清二楚了。
论杀人的伎俩,没有比技术杀人更可怕的凶手。
大夫都是怀着救死扶伤的念头学医的,但是,难保一些人学习医术不是为了救人而是为了害人。像杨洛宁那种,既想救人又懦弱想贪财的,走在黑白之间的,最终,只能被人利用了。这样的大夫,在现代也是有的。比如开假药方制造假病历套取金钱。你能说这样的法子一开始是大夫想出来的,不可能,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教哪个大夫这样做的。因为,学医的脑子,其实都是很直的,一开始也都不会想到干这种损人的事儿。
王德胜早上传来消息到护国公府,说是昨晚上把杨洛宁往南蛮路上送过去了。为了避免这个老东西半路逃跑,走的水路。而且,派人盯着。王德胜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李敏不干脆把杨洛宁扔海里了。如此大费周章搞一个曾经想弄死自己的帮凶,是不是有点蠢了。
李敏不是蠢,是最终考虑到这个老东西家有老小。杨洛宁没有纳妾,家里一个老婆,而且这个老婆长的还有点丑,这点杨洛宁都能一直忍受下来实在让人很吃惊。杨洛宁的父亲死了,母亲尚在人间,但是,母亲是残废人,曾经在路上行走时被一辆车撞了,被压成了残废。
什么车撞的杨母,是不用提了。因为如果能追到事故责任人赔偿,杨洛宁不会整天想方设法挖钱了。
杨母的药费,是难以想象的。因为杨母身体虚弱,时不时需要独参汤救助。独参汤,即用单味人参熬成汤救人命。人参价格,从古到今,都是最昂贵的。哪怕杨洛宁后来进了永芝堂,可到底永芝堂不是杨洛宁开得起的。杨洛宁自己想偷永芝堂的药也不可能,一旦被发现是得不偿失。
杨洛宁有个儿子,可是这个儿子很小,才五六岁。杨洛宁是老来得子。
最后,杨洛宁自己都招了,说自己其实没有想过杀她,最多,只是任着王氏对她李敏折磨。要是真想杀她,这么多年早对她李敏下手了,何必等到现在。
杨洛宁答应她李敏,去南蛮行善,但是,希望李敏可以不伤害他一家老小。他的错自己承担,家里人不应该遭受他牵连。
李大夫的心不能说软,但是,也不会说是无血无情只想着杀人是最终的结果。一个人一死了之,他是解脱了。那样其实反而便宜了对方。
王德胜说,杨家人知道杨洛宁走了以后,杨洛宁的媳妇驾着辆牛车,装上杨洛宁的老母和儿子,去追杨洛宁。
可见杨洛宁对这个丑媳妇不离不弃是有道理的。在这个时候,也只有丑媳妇能对杨洛宁不离不弃。
李敏坐在马车上前往尚书府的路上,脑子里盘旋杨洛宁那一家子,不得不让人唏嘘的是,这一家子,很团结。杨洛宁家的婆媳关系,好的让人唏嘘。
要说杨洛宁家没有想过给杨洛宁纳妾吗?不可能。但是,杨洛宁的母亲早就放弃了这个念头,因为,杨母很清楚,能在残废的她床前始终孝顺侍奉的儿媳妇,唯有这个丑媳妇。
婆媳关系,其实是利益关系。
马车箱里安安静静的,对于马车外面的伏燕等人来说,听着不同寻常的安静不免焦虑。在他们看来,两个主子,朱隶和李敏的关系,时好时坏,都快让他们分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李敏回头的时候,能看见自己老公靠在马车里的靠垫上闭目养神。看他那闭着眼好像梦周公的脸,李敏只能想:这个男人真的是一句话都不打算在她面前再说了。
可能想着说也没有用。要说这个男人聪明,聪明在,到至今说的话里面,没有一句说是她李敏必须孝敬他母亲。虽然,这个孝道,是谁都该做的事,不是吗?
如果说这个男人不是孝子了,那也绝对不是。他每天在府里的话,必定是要过去尤氏房里请安的,对尤氏一如既往的尊敬。
两面派!
李敏心头能蹦出这样一个词。每个男人在自己老婆和自己妈面前都是两面派。
是到了尚书府里了。他们午后休息完再出发坐的马车,一路像老牛拉车的速度来到尚书府,一看这天色都开始晚了。
不用吩咐,护国公府那边肯定都不备他们的晚饭。今晚,他们是要在尚书府里用膳了。
听到通报说他们夫妇俩到了,尚书府里老太太走在最前面出来迎接孙女孙女婿。
李老太太自从上次王氏假怀孕以后,开始怀疑起李莹是不是自己亲孙女,所以,这个府里唯一的亲孙女,变成了只有李敏。老太太再不疼李敏,能疼谁。
王氏看到老人家急匆匆冲在前面,冷冷地在喉咙里笑了声,没有让李大同听见。李大同出门迎客的脚步一样略显匆忙,和老太太不同,他很记得朱理那一鞭子,对护国公府的人都心存畏惧。
一路走出去,一路李大同生怕自己的衣装有哪儿不妥不能见朱隶,让府里的二姨娘帮他打理衣袍。
王氏扫过他们两个人一眼。二姨娘接到王氏的眼神,赶紧要让开时,李大同拉住二姨娘:“本官都没有发声,你跑哪里?”
二姨娘只得重新跪了下来。
王氏的脸色像戴了顶大黑锅。
马车抵达门口,李家人都整齐列队在门口等候了。按照朝廷内外等级,等李敏和自己老公下马车的时候,一群李家人对他们夫妇俩都必须鞠躬行礼,尊敬地喊:王爷,王妃。
王氏那一声叫她李敏有什么感受,那就不得而知了。
朱隶先下的马车,接着,扶着李敏下车。仅看他这个动作,似乎这两夫妻由于尤氏发生冷战的事纯属谣言。
李家的人,都有些面面相觑,开始摸不清楚朱隶是什么想法。
朱隶莫非是故意做给李家人看的?
“臣在府中准备了丰盛的晚宴款待王爷王妃。”李大同毕恭毕敬地站在朱隶面前,头都不敢抬一下。
反而是站在王氏身后的李莹,那双眼珠子一直骨碌转着对朱隶看。
上次是见过了,不过,那次她好不狼狈,没有想到会载在提督府的人手里。后来,她才知道,那都是提督府早已谋划好的计谋,是她李莹倒霉,被人拿来当枪使。这回不同了。
夜色逐渐降临,朱隶英俊的脸庞,似乎在夜色中,会更具一种特别吸引人的魅力,让人惊心动魄的眼神,深渊一样的墨眸,仿佛能把人七魂六魄全吸了进去。
李莹内心里大吃一惊。想那三皇子朱璃虽有君子如玉的美名,长的也是风流俊貌,但是,论那种能让人心动砰跳的力量,哪能及朱隶一个指头。
朱隶是那样一个眼神,能直接让人跪倒下来的人。被他看着的人,都会额头不禁流汗,心悸不止。
王氏现在心头是莫名地发虚了。
没有这样亲自面对过这个传说中的魔鬼王爷,今儿面对面的较量,不用较量,光是站在朱隶面前都很有压力。
朱隶的眼神,像是一辆重车在她头顶碾过。王氏读不懂他的眼神,但是,满头冒汗。
关键是,朱隶不说话,这样晾着他们一群李家人。
李大同逐渐快抵不住了。想着,这可怎么办才好。难道,朱隶要像朱理那样也给他来一鞭子。
哪怕给他李大同一鞭子,他李大同得照样认了。谁让当初自己答应王氏换闺女嫁人。说回来,朱隶难道是不满意自己现在的老婆?
或许是扫到了李大同脸上那抹愚蠢至极的怀疑,朱隶眉宇轻轻一挑,开口:“本王该感激李大人把这么好的女儿嫁给本王。”
“岂敢,岂敢——”李大同嘴巴手足无措,语无伦次,是分不清朱隶这话究竟是真是假,是不是反话都说不定,于是说,“本官有教导儿女不是的地方,还请王爷多加体谅,毕竟敏儿的亲娘早死,本官平日里忙于钦差,疏忽了府里。”
“你认为你女儿不好?”
李大同感觉被当头一棒,没差点儿像无头苍蝇撞晕过去了。他这是说了什么,导致朱隶这样问。而且,朱隶这样问是指什么。
看见李大同发呆,王氏是实在忍不住了,这样好的机会怎可以放过。王氏上前一步代李大同抢话道:“都是妾身没能教育好女儿,让王爷不满了。”
“本王有说不满吗?”
王氏征了征。
到底是老太太聪明些,早看出朱隶是耍着李大同和王氏,只因为,朱隶恐怕早知道李敏在尚书府里受到的委屈了,可能是要帮李敏出出气。
老太太走到儿子面前,对着朱隶后面的李敏说:“敏儿,你回来了。”
这句话,带了点真正的老祖母欢迎孙女回家的感情。
李敏回答:“孙女回门来拜见祖母。”
“好,好。”老太太嘴角噙了抹微笑,道,“都快进门吧。门外风凉,我是担心你们在这门口站着,会着了凉。”
一句话,既是关心孙女,又是关心孙女婿。
朱隶点头,抬脚,带了内子,跟随老太太进屋。
门口李大同和王氏都愣在那里,一时半会儿都没有能回过神,搞不清楚究竟朱隶是什么意思。
款待贵客的大堂里,摆放了一张圆桌子,铺着红布,上面整整齐齐满满地放了三十几道菜,都是招待回门的姑娘和女婿的。
担心菜凉了,老太太吩咐厨房把一些菜重现下锅再端出来。自己招待客人,在堂内椅子里坐下,先吃口茶。
李大同回过神来以后,赶紧跑回招待客人的贵厅,坐在老太太的下位上。
朱隶坐在上位,李敏坐在他身边。
尚姑姑带人亲自给他们夫妇俩上茶,拿的是王氏从宫里拿到的藏茶。
朱隶揭开茶盖子,望了眼茶汤,并没有喝,转头,听老太太说话。
老太太对他说:“我这个孙女,为人是很善良的一个人,心肠稍微软了些,所以,要请王爷多担待一些了。”
她心肠软?
李敏掩遮口,轻咳一声。
朱隶听完老太太这话,嘴角微扬,像是噙了抹心有灵犀的笑意,说:“二姑娘心软,刚好本王是最不懂得什么叫做心软的人,是不是,配的刚刚好?”
最不懂心软,岂不是在含沙射影什么。李大同举起袖管擦着额头的汗珠,那冷汗一直不停的不受控制地掉,心脏都快被吓死了。
王氏皱了皱眉头,好像听不懂朱隶这句话。
李莹拿帕子微微盖住脸,掩饰着自己往朱隶脸上投过去的目光。
要说的话,她最喜欢不会心软的男人了。只有不会心软,才不会像朱璃一样,看着她李莹,居然开始惦记起哪个女人了。
老太太对孙女婿这句不像笑话的笑话,接的一丝勉强,只能点头说:“是的。”
朱隶磕了磕手中的茶盖:“本王是真心感激各位抚育出来的二姑娘,深得本王的心。”
李大同这下真把持不住了,一口茶水呛到了口里。
要说李敏深得朱隶的心,岂不是之前李敏在尚书府里的所作所为,朱隶都很赞同并且很欣赏。
这里面,最吃亏的人要属于王氏了。王氏自然不甘,想着这个朱隶不过也是人前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人,大概是到了儿媳妇家中要给儿媳妇一点面子,显得自己很大男人,其实在府里只是被自己母亲压着不能说话的一个小孩子。
哪个男人不是这样的?
王氏很了解这一点,因为她自己是这样的了。在府里,老太太说一句话,在她老公耳朵里是天。她王氏说一句话,李大同可以当她王氏是放屁。
“王爷。”王氏不顾李大同使来的眼神,非要给眼前的这对男女心里添堵了。因为,这也是尤氏传来的消息。她在这里说多少狠话都没有关系,因为,尤氏在护国公府里,在儿子回去之后,都会站在她王氏这边的。在让朱隶纳妾这件事上,她王氏和尤氏是没有任何利益冲突的,是同仇敌忾的,敌的是李敏。
朱隶微挑的眉宇之下,那双墨瞳像无底深渊一样。
王氏必须吸口气,才能躲开他眼神说话:“王爷,其实,妾身深知王爷的难处。这个事儿,妾身和老爷,都有听护国公府传过来消息了。哎——都是老爷和妾身没有教育好女儿。让她犯了七出之罪。”
“嗯——”
王氏眼睛猛的雪亮,嘴角弯的弧度,嘴巴都笑开了:“王爷请放心,尚书府不是会偏袒自家女儿不顾大义正义,该怎么做的,尚书府一定会做好。自己家的女儿,妾身和老爷更是都兢兢业业的,希望把其教育好,不再给王爷和王爷府中添麻烦。”
耳听王氏这番话没有任何错处,而且,大义凛然。老太太都不禁挑了挑眉毛,想着自己儿媳妇什么时候和护国公府感情这样好了,王氏貌似都忘记了自己以前对护国公府做出来的事。李大同擦着冷汗的手没有停下。
因为知道,朱隶理应和朱理一样,护国公府的人,都是很记仇的。
砰!
茶盖子刚磕到杯口上。听到声音的李大同,慌里慌张地从椅子上滑落下来,跪在地上,对朱隶说:“是本官的不是,请王爷息怒。”
王氏跟随点头:“王爷放心,老爷和妾身回头会努力教育敏儿不得犯错。”
“本王是想,太后的懿旨都张贴在京师里各大皇榜上了,莫非李夫人眼睛是瞎的?倘若李夫人眼睛不是瞎的,李夫人敢对太后懿旨视而不见,回头是不是本王该向太后提起?”
王氏诧异地抬起头,再对上朱隶那双森冷的眼珠子,直打了个寒噤。
这,这,这怎么可以?怎么可能?有尤氏压着,这个朱隶,怎么敢,敢反对自己母亲?
王氏的心里头全乱了。
“李大人。”朱隶缓声打开的声音,重如巨山。
李大同被压到喘不过气来,连声答:“在,在,草官在,请,请王爷训斥——”
“太后懿旨在上,皇上都盖了玉玺。李大人的内子是预备抗旨行事吗?”
“不,不是的——”这回王氏抢着否决,抗旨还得了,要砍头的。哪怕要帮尤氏,也不能这样帮。
李大同红着脸起身,举起手当朱隶的面,先啪啪,狠扫了王氏两巴掌。
王氏不敢说不是,接了李大同扫来的巴掌,脸颊两边都印上了五指印,嘴角血瘀,马不停蹄地磕头说:“王爷,请王爷饶恕。臣妾绝对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护国公府传来的消息——”
“护国公府里谁传来的消息?你意思是说,护国公府里有人分明想抗旨了吗?”
听到这话,王氏傻眼。她哪敢说直面说是尤氏的意思。况且,没有黑字白纸为证,尤氏一口否决的话,她岂不是变成了诬陷。老天,她这是被尤氏和尤氏的儿子一块坑了吗?
早知道,不干这活儿了!
“是妾身听错了,都是妾身的错,没有人敢抗旨,妾身发誓,没有人敢!”说到这里,王氏眼珠里一转,一字一字吐道,“只要王爷心里想不想纳妾——”
哪个男人不想三妻四妾的。好比李大同,要不是她王氏强悍,想抬多少女人进后院里,和皇帝一样坐拥六宫,这都是男人的伟大梦想。
“本王无意纳妾。”
六个字,像是对天下所有人宣誓了什么。
王氏呆住了。李大同瞪着眼,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还是男人吗?
老太太圆圆的眼珠子圆了圆,有了几分琢磨。虽然大明王朝给了男人三妻四妾的特权,可是,不是男人都想着纳妾的。朱隶的父亲,不就是没有纳妾。
李莹的眼中蓦的闪出了一丝亮光。要知道,皇宫里虽然传出消息要她和朱璃完婚。可是,听说静妃在宫里已经在帮朱璃同时选取侧妃人选了,只等抬她李莹过去以后,马上再抬侧妃进三爷王府。
能嫁给一个不要纳妾的男人,这,真的是在大明王朝里,不知道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事了。
为什么?
这样好的男子,会变成李敏的。不对!这人本来是属于她李莹的!
“为,为什么?”王氏终于找回了自己舌头,依然不相信朱隶口里说出的话,不会的,不会有男人和李大同是不一样的。
朱隶道:“遇到二姑娘以前,本王不懂得男轻女爱,也想着三妻四妾不过也就如此。遇到二姑娘以后,本王才明白,天下唯独得到这一个人,胜过得到天下所有其她女子。有二姑娘陪本王一生,是本王今生今世最大的幸运。”
如果说这男人口上抹了蜜糖,李敏相信他出来前一定都想好了,抹了多少斤蜜糖在嘴上了。
知道男人少不了甜言蜜语,可她真的一时都听不出他这个话里有半丝谎言。因为她知道,对于大叔而言,撒谎,尤其对自己最重要的人撒谎,是一辈子都不可以原谅的事情。
大叔不善于撒谎,除非是善意的谎言。
王氏软塌塌坐在了地上,如果说她败在哪儿,无疑是没有李敏幸运,嫁的男人喜欢三妻四妾。
李大同有种羞愧到无地自容把自己埋进地底下的感觉。可是,叫他不找女人,他肯定是办不到的。
厨房把菜重现下锅热好了,众人围着圆桌子坐好。
李大同站起来,按着王氏的话,特别向朱隶介绍人参五灵脂汤,说:“这是府中款待王爷的药膳汤。人参,可以大补王爷的元气,五灵脂,可以活血通络,对于王爷来说,都是健体强身的良药。”
朱隶纹丝不动,眼光只缓慢地扫过那碗散发着浓郁香味的浓汤,里面还炖了一只老母鸡,有多香该有多香,引人饥肠辘辘,难怪介绍的人脸上都是一脸得意。
“李大人,这是李大人自己想的,给本王做的汤?”
李大同一愣,机灵的他不敢贸然接话,谨慎答:“王爷不喜欢这汤?”
“本王喜不喜欢为一回事,但是,本王知道的是,人参与五灵脂同用的话,可以毒害死人。”
李大同的脸色刷,掉到了无色,踉踉跄跄的脚步,是要从椅子上直接摔下去。
老太太拿帕子捂住胸口,一样要得心脏病了。这个菜单,是王氏送过来时她亲自过目过的。
对了,是王氏做的!
李家母子凶狠的视线射向王氏。
王氏像是很无辜地站起身,澄清说:“臣妾,臣妾都是听几个大夫说的,说这个人参可以补元气,五灵脂可以活血通络,都是好药,臣妾,臣妾从没有听说过这两者合用能毒死人。不知道王爷是从哪儿听说的?”
十九畏,是指中药配伍里的配伍禁忌,其中,人参和五灵脂不能同用,这都是大夫都知道的事儿。不是大夫的老百姓不知道,很正常。
她这个恶毒的继母,压中的是这点。
只是王氏忘了,她李敏是真正有学识的大夫,不是糊弄着玩的,怎能不知道十九畏。朱隶从她口里早知道十九畏的事了。虽然,大明王朝的医书里并没有明确书写十九畏。可是,只要稍微有点知识的大夫都该知道这两者不能用。王氏,不可能不知道。
李敏能感觉到自己身边的男人体内正源源不断地散发出一股怒气。可见的,王氏这回装无辜,彻底踢中了某人的铁板。
“你,不知道这两者合用可以害人?”
“回王爷。臣妾真的不知道。臣妾,臣妾只是听人说,这个药好,那个药好,是臣妾鲁钝,不知道给王爷熬汤时,该先请教大夫这两者能不能合用。”王氏把头垂得低低的,表现到何其无辜。
“父亲,敏儿听说,府里二姨娘之前像是有孕,但是又没了,是有这回事吗?”李敏突然插进的这句声音,让所有人都一愣。
好像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会提起二姨娘了。明明都牛头不对马嘴。
不过,李大同确实对于自己府里的姨娘迟迟不能给自己生个一儿一女疙瘩已久了。按理说,他不是没有到过姨娘房里偷腥。趁着王氏不注意的机会是有的,只是不知道为何,好久都没有消息了。在府外他鬼混的话,好消息倒是不断。
早就怀疑这其中有什么猫腻了,可是抓不住把柄也没有办法。
“是,有这样一回事。”李大同叹息地说。
二姨娘在李大同身后默默抹眼泪。
李敏问二姨娘:“之前,你是不是找过大夫看过病,也服用过五灵脂?”
二姨娘那个吃惊的眼神,简直是在说:她怎么知道的?
李大同马上意会到女儿话里的意思,激动地抓住二姨娘问:“是不是真的?”
“是的,老爷。之前,妾身一直怀不上,心里头焦急,找了大夫来看,大夫是开了五灵脂。”二姨娘说,“之后,一直也都没有怀上。”
“那是因为哪怕二姨娘怀上了,五灵脂同样可以让胎儿流产。”
这种伎俩算是很小的伎俩了,宫里人,应该都很常用的。只是,这尚书府里,除了王氏以外,那几个姨娘,都被王氏串通了京师里的大夫,给一块瞒着了,瞒天过海。谁让王氏在京师的药堂药帮里都有人脉。
现在李敏不过是趁机揭发出来,眼看王氏对五灵脂这个东西是用到了十分熟手,连人参五灵脂汤这样的东西都能端出来。
“敏儿说的都是真的吗?!”李大同抓住了王氏的头发,一把把她拽下了椅子怒吼。
“老爷!老爷——给二姨娘看病的不是妾身!妾身怎么可能害到二姨娘!”
“你不用骗我了!这府里哪个请来的大夫不都是你认识的?像上次,你请的大夫说你有喜了!”
“二姨娘自己请的大夫,老爷怎么不说是二姨娘自己变着法子不想要老爷的孩子?!”
二姨娘脸色大变,跪下来为自己澄清:“不是的。老爷!妾身绝对不敢做这样的事!”
“她私通——”王氏指住二姨娘那张楚楚可怜的脸,那双目光早就想撕碎二姨娘的脸,“她私通府里的小厮,知道孩子不是老爷的,所以,请大夫帮她打掉!不信的话,老爷可以叫来大夫和府里的人过来问话。”
老太太听到这些,眼睛都黑了。
尚书府里的这个脸,都丢到护国公面前去了。
饭,肯定是不能吃了。老太太只得先邀请贵客到客房里休息。李敏的小院子已经在李敏离开之后,重新装修了一番。这都是老太太的功劳,想着哪天李敏回来时可以住。
夫妻两人在院子里休息时,能听见尚书府里那一声声动静。
打骂声,吵架声,女人的尖叫声,哭声,起伏不止。
“让王爷见笑妾身娘家里的事了。”李敏说,边吩咐念夏可以在屋里点灯了。
朱隶那双眼睛温和地看着她。李敏被他看得,有一点点地冒起了额头的虚汗。
他看出来,她是有意制造眼下这团混乱的。或许,二姨娘真是与人私通了,王氏说的话没有错。她如此揭发,造成王氏与二姨娘内斗,不过于是想转移这府里众人的注意力,好让她自己有机会做事情。
既然都如此了,李敏低声道:“请王爷在这里坐着,妾身去找样东西就回来。”
“让本王给你当障眼法?”
“王爷——”李敏有些无奈地溢出一丝笑意。
要说谁对谁无奈,肯定是他对她无奈的了。
朱隶点点头:“去吧。”
夜里刮来一股风,像是不速之客,在老太太住的静心斋里旋转着。
静心斋平常,李老太太不住的时候,都是大门紧闭的。由于是老太太的专用院落,哪怕是李大同都不可能随意踏进去。
李敏之前进过这里一次,对这个地方,有一点了解。据杨洛宁交代,尚书府里,王氏连李大同的私库都进去搜过了,没有任何发现。这个府里,要说哪个地方,王氏还没有机会进去搜索,只剩下老太太的静心斋了。王氏毕竟是很怕婆婆的,不敢随意进犯老太太的领地。
老太太在前面大堂里,没有回来,不知道要和王氏纠缠到什么时候。这个时候,潜入静心斋是最好的机会。
李敏走到静心斋时,静心斋门口,只有一个婆子拿着盏灯笼,像是在等待老太太回来。兰燕伏燕都跟在她身后,刚想着,怎么帮李敏过这一关时。那个婆子在不等李敏走到自己面前时,突然身体一歪,栽倒在了地上。
李大夫不会潜伏,不会点穴,但是,让人暂时睡一觉还是有法子的。
她身后的伏燕兰燕,只能是看到目瞪口呆的。
顺利通过了静心斋大门,里头,基本没有人了。因为老太太身边的人本来就不多。老太太到哪儿,都需要带齐身边几个人,一个老人家,如果不多点人手旁身怎么行。家里又有一个阴狠的儿媳妇。
李敏几乎畅通无阻地在静心斋里四处走动。她要找的,是老太太的佛堂。
按照一个学习过心理学的大夫来说,想揣测李老太太藏东西的心思并不难。把重要的东西藏在自己身边,是那些不信神的人。像老太太这样诚心信佛的,肯定是更相信佛祖能帮她保藏好物品。
在李敏找东西的时候,伏燕在静心斋门口代替那个老婆子守着门。兰燕尾随在李敏身后,不时耳听八方观察四周的动静。李敏终于看见了,应该是老太太一个人念经的小房间。轻手轻脚推开两扇门。
里面,黑咕隆咚的,伸手不见五指。李敏擦火石点燃了火折子。小佛堂里,地上摆放的是老太太平常念经磕头用的黄金垫子。靠墙的八仙桌上供奉的佛龛,里面是一尊神情严肃的弥勒佛。两边案子上,叠放的一排经书。环望一圈,发现这屋子里,面积狭小,几乎没有地方可以藏匿东西。
“大少奶奶?”兰燕在门口望了会儿风之后,回头,突然看见李敏摸着左侧墙壁不知道在找什么,被惊吓到。
莫非这屋子里有密室?
李敏摸到了墙壁里的一个突起,嚓的一声响,不是墙壁挪开,是老太太跪着的黄金垫子下面露出了条缝儿。原来这个屋子里地下有地窖。
地窖不深,不是给人下去的,只是挪开一块地砖下面埋藏了东西。
兰燕拿着火折子,李敏跪在坑边,仔细看着地窖里老太太藏的东西。看了看,没有看到什么。金银财宝倒是有不少,可能都是老太太自己的私库,以备需要时用的。满窖的金银首饰,却是没有一本书。
“大少奶奶,有人来了。”兰燕用密语传入她耳朵里。
李敏像是看到了什么目光里一闪。
屋外,穿过静心斋门口进来的人,脚步声越来越急。只听李老太太的声音里带了几分愠怒:“让你守着门,你倒好,在门口给我睡了!”
“老太太,都是奴才不知道什么糊了眼睛?”
“你说什么?”
“不知道被阵什么风糊了眼睛,迷迷糊糊打了瞌睡。”
“睡之前有什么动静吗?”
“奴才好像记得有看见人走向静心斋,所以打了个警醒,先放出小犬去放信了。”
小犬是李老太太养的一只猫,平常比狗更精灵,专门陪这个婆子守静心斋的大门。难怪李老太太能在守门人都睡着的情况下,闻风赶回来。
【105】秘籍
李老太太像以往的习惯径直走到了自己的小佛堂。没有任何比佛堂更重要的东西了。
那只叫小犬的虎皮猫,在李老太太的脚边向前小跑了几步,比李老太太更快来到门前,抬起前爪的猫爪子,在小佛堂的门板上抓出了几条爪痕。
李老太太听到它抓门的声音,心头一个疙瘩,莫非真有人不知死活敢跑进她的佛堂?是谁?如果被她逮住的话。
两只手在扇门上面猛然一推,咿呀一声,门打开。旁边从她身边擦过的婆子,手脚伶俐地先点燃了条案上摆放的蜡烛。
哧,火苗燃起来,明晃晃的火光照亮佛堂里。
李老太太慌张地眺望里头一圈,没有见什么异常,心里有些安定之后,更仔细地拿脚踩着地砖,一步步地查看,实在看不出有任何被人动过的痕迹。让人关上门以后,她挪开跪在地上的垫子,检查了地窖口。
“看来真没有人来过。”婆子在老太太耳边低声说。
李老太太眉头森严,不敢掉以轻心,问:“你不是说看见有人朝静心斋走来吗?那人不进静心斋,想去哪儿?”
“会不会是想去二姑娘的院子?二姑娘的院子,要经过静心斋前面这条路。”婆子说。
李老太太想了起来,从三小姐李莹的院子,去到二姑娘李敏的院子,是要经过她静心斋门前那片小竹林的岔道。
后来听说李莹真的带了绿柳到李敏的院子里去拜访了,李老太太松出口气。
李敏的小院子里,移种了几棵杏树,到了秋季,叶子掉的七七八八的了。李莹带了绿柳过来时,看见李敏带走的那些好久不见的人,拿着扫把在院子里洒水扫地。
绿柳一看那扫地的人是春梅,接到李莹的示意以后,走了上前与春梅说话:“春梅姐姐。”
春梅年纪与绿柳差不多,这是绿柳第一次叫她姐姐。
抬起头的春梅,看到了李莹,停下手里的扫把稍微一屈膝,福了身,说:“奴婢见过三小姐。”
“二姑娘在里面吗?”李莹问。
“二姑娘和姑爷都在屋里坐着。”春梅答。
绿柳抢着帮李莹说话了:“三小姐这是要给二姑娘和姑爷送食盒,知道今晚大家都没能吃上饭,担心二姑娘和姑爷饿着了,特意安排厨房做好送过来的。”
春梅说:“晚饭的话,念夏姐姐已经让厨房安排了。因为二姑娘和姑爷吃饭都是讲究的人,念夏姐姐也不敢怠慢,谨遵二姑娘的吩咐告诉厨房准备。”
“是吗?为什么我之前去到厨房都没有听说二姑娘让人做饭的事?”绿柳争锋相对发出质问,眼看自己小姐又要被堵在门口了。
“二姑娘不喜欢张扬,是给姑爷准备饭菜,更不想被其他人听了去又节外生枝。念夏姐姐听了二姑娘的吩咐,亲自去了厨房,自己动手做的饭菜。”
这个矛头直接指向了王氏准备的人参五灵脂汤。李莹眼光微闪,看着眼前这个小丫鬟,只记得那时候,李敏仍旧病的奄奄一息的时候,多少人巴着转到她李莹院子里去,这个小丫鬟不例外。都是些吃里扒外的,见风使舵的东西!不知道李敏知道不知道?
嘴角微扬,李莹冷冷地给绿柳使了个眼色。
绿柳接到主子的意思,心里是满怀高兴,早就想收拾春梅了。谁不知道春梅这是走了狗屎运,本来是个哪个院子都不要的小丫鬟,没人要的东西,家里也没有人可以在尚书府里给她投钱疏通关系,才被扔到了李敏这个病痨鬼的院子里。哪知道李敏的病一好,这个倒霉的东西跟着升官发财了,受到了李敏的重用。据说现在她在李敏身边做的事儿,和念夏几乎都没有任何区别了。李敏该有多信任这个人。
“春梅姐姐,你怎么现在说话都和我们三小姐疏忽了?之前,你不是和念夏一直闹别扭吗?说是念夏不睬你,所以,喜欢我们三小姐,恨不得赶紧到我们三小姐院子里来?莫非你自己都忘了?我们三小姐可是从来都惦记着你的好,春梅姐姐,要不是我们三小姐碍着与二姑娘姐妹情深,否则早就想向二姑娘讨要你这个人了,苦于没有机会而已。如今,机会倒是有了。二姑娘既然已经出嫁,三小姐正要准备嫁去三皇子府上了,二姑娘对这事不是不知道。三小姐身边正好缺得力的人手,倘若二姑娘基于姐妹情深,愿意把春梅姐姐让给我们三小姐——”
绿柳这一番话,让春梅哗然变了脸色。只看李莹站在对面对她盈盈笑着,像是很喜欢她似的。
春梅却像是看见了一条毒蛇已经站在她面前向她张开了毒牙。
那时候,她是刚入府不久,哪儿知道几个主子都是什么样的性情。人说什么她只能信什么。都说二姑娘满身晦气不好,说大小姐三小姐受父母宠爱得天独厚。她这不就只能学着人家想方设法换主子。后来,都知道这几个主子什么性情之后,哪怕李敏病没有好之前,她都很耐心的安分地呆在李敏的院子里了。
李敏再不好,都比这两个残忍的,没有心肠的大小姐三小姐好。
“三小姐。”春梅脑子里一转,跪下说,“三小姐不知道从哪儿听说的谣言,奴婢一心一意只在二小姐院子里,岂敢想着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念头?”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是说的正好是她自己吗?李莹心里冷声一笑,对春梅假惺惺地说:“起身吧,地上凉,不像夏天了。我不像二姑娘,主要是求我的人太多了,才没法把你当初从二姑娘这里调到我那儿去。不要说什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之类的话。我知道你春梅,是足以到我院子里帮我做事的,可以和绿柳做姐妹的。”
一句话,似是要重用到她春梅,扶持春梅到和绿柳平起平坐的位置。照理说,绿柳听了应该是不高兴了,可是,绿柳没有。走上前主动扶起春梅,高兴地说:“以后到了三小姐院子里,三爷府上,你与我情同姐妹。”
春梅只觉得被绿柳这只手一抓,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忍不住甩开了绿柳的手。
绿柳脸色煞变,接着,不用看李莹脸色,忽然,啪一下,抬手打到了春梅脸上:“你什么东西!不就是个奴才,敬酒不吃吃罚酒!三小姐要你是你福分,你竟然三心二意,想脚踏两条船!”
措手不及,春梅被她一巴,被打摔到了地上,发出沉重的响声。
屋里,这时传出了一声动静。
“谁?”
听到是男子的嗓音,李莹微笑,迈上前一步:“莹儿过来拜见姐姐和姐夫,姐姐不在吗?”
“如今什么时辰了,想拜访都不知道待客的时辰吗?”
从窗户里传出来的声音那样铁硬,没有一点缝隙容人钻进去。
李莹感觉自己迎面是撞到一堵墙,连那堵墙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已经被撞到是鼻肿脸青。
见李莹都答不上话,绿柳赶紧上前帮主子救驾:“王爷,三小姐是给二小姐和王爷送食盒。”
“送什么东西?人参五灵脂汤?”
“不——”
李莹这时候必须开口了,声音里略带委屈地说:“王爷,此事分明是有人陷害母亲。母亲没有习读过医术,怎么知道人参和五灵脂不能并用?分明是有人故意诱导陷害。”
“那是谁陷害的?三小姐既然这样聪明,肯定知道是谁对不对?”
窗户里烛光下,男子颀长英俊的身影濯濯映在了糊纸上,勾勒出完美的侧颜。李莹看着那模糊的影子,都一丝呆。
那一刻,她像是忘记了所有。仿佛自己化身为了李敏,在危急的时候,是这个人把她从土匪手里救了出来,迎得全城百姓的欢呼声。而不是那个狼狈的,在中秋宴上掉入湖泊里,等了半天,都没有人过来搭救。
“三小姐——”绿柳忽然紧张地拉了下李莹的袖管。
李莹回头一看,见到,竟然是老太太带了尚姑姑过来了。
李老太太是个很谨慎的人,心头始终不能放心,毕竟那守门的婆子不知为何是睡了过去。她那个神圣的小佛堂,不管是谁来过,都让李老太太心头很不舒心。
想来想去,李老太太来到李敏的院子探究竟了。没想到走过来以后,真是看见了李莹站在李敏的院子里。
“莹儿拜见祖母。”转过身,李莹慌张地举起帕子屈膝弯腰向老太太福身时,额头都冒出了层汗。
老太太怎么突然跑到这里来,而且抓住了她李莹在这里。
果然,老太太开口问她了:“你到这里做什么?”
绿柳抢着说:“三小姐是给二小姐和姑爷送晚饭。”
李老太太一愣,继而眼睛里锐利了几分,用不像话的眼神,扫了眼她们主仆俩,仿佛在说:这种事,轮得到你李莹操心吗?
确实,按辈份,也轮不到李莹来主张李敏和她老公今晚吃什么。要么,肯定是李敏自己给老公张罗吃的,要么,也应该是这府里的主人给李敏夫妇做点补救。不管怎样,李莹这个辈分低的,怎有这个资格给李敏和她老公张罗吃的,除非是受到了谁的指示。
李莹立马想到了这点,低下头说:“是母亲之前交代过莹儿了,本来说好是饭后让莹儿给姐姐姐夫送点点心,如今,晚饭没有吃成,莹儿就想着先给姐姐姐夫先送点吃的充饥。”
“看来,你母亲是早想好了今晚大家都不能吃饱。”要说气,李老太太这肚子的一股子气,全都被王氏堵着。
因为王氏吃了豹子胆做的那碗汤,是打算把这里所有人全毒死了。没见过这样蠢的儿媳妇!
王氏当然是打好主意了,那个汤做出来,是给朱隶和李敏吃的,对于其他人,都找好了借口不让人沾。
李莹知道王氏的主意,在现在却是死活不能说出来的,说出来辩解的话,到时候,是变成真正是要谋划毒死朱隶和李敏的凶手了。
人参五灵脂汤,不是说一吃就死的。按照王氏的计划,先让人吃上瘾,再吃多几次,自然而然能让人死了。就好像给李敏当初吃不该吃的药一样。
“祖母,这事儿母亲真的是不知情的。”李莹嗓音沙哑,饱含泪水,“母亲如今是被众人陷害。不敢他人如何不信,祖母不该不信这府里的女主子。否则,母亲以后如何在这府里面立足?”
老太太简直是被她这话气死,道:“你这意思是我要害死你母亲了?”
“不,莹儿绝对不是这个意思!”李莹慌慌张张跪下来。
“不,你是这个意思。现在老爷去请顺天府的人过来了。这件事会查清楚的,会水落石出的,到时候还你们母女一个清白!”李老太太火起来,脾气硬到像头牛,不管李莹是不是扑上来抱住她的大腿哀求,回头对尚姑姑说,“告诉王爷,按照王爷的意思,让顺天府的人过来查案吧。”
本来,她是想基于家丑不外扬的方针,尽可能在自己府里把这事儿处理了,才尽可能和尚姑姑商量,怎么让朱隶打消让官府插进来查案的念头,虽然,要阻止朱隶并不容易。可是,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李莹,装到了这个份上,把脏水都往她老太太头上泼了。可见这对母女用心险恶,道不定最后变成她李老太太变成了杀人凶手。
还是朱隶说的对,调查清楚,还人清白,给所有人一个安心。
李莹现在真是脸都白了,直直地只差一头栽下去。这事儿不是闹着玩的。如果王氏被抓到官府里去了,她,她还怎么嫁到三爷府?静妃会怎么看待她?
“祖母——祖母!”李莹这会儿掉的眼泪全是货真价实的了,哭的全是个泪人,抱住了李老太太的大腿死后不放手,想拖着李老太太一块死的念头都有了,哭诉着,“莹儿这都变丑了。除了三爷,没有人愿意娶莹儿。倘若母亲被抓到顺天府里,让莹儿怎么嫁人?三爷会不会要莹儿?”
“这点妹妹何必担心呢?”
清脆如铃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伴随那门随风飘动的咿呀一声,从门口走出来的女子,柳眉清秀,神情略淡,却是在月光照射下拥有一种让人无法忽略的光华,淡淡的光辉,使得女子不严而威。
李莹忽然止住了泪水,转头看见是李敏,脑子里顿时能闪过诸多念头。
怎么是这时候出现的?
刚才,屋里说话声都只有朱隶。她都快笃定只有朱隶可以下手了。难道,李敏是躲在暗处,等着她李莹自投罗网?想到这儿,李莹脊梁骨上都能爬上一层冷汗。
李老太太同样一怔,心里思索着李敏这个出现的时机。既然李敏是从自己屋子里出来的,那应该是没有去过她静心斋了。因为她一路走来,都没有遇到过半个人影,连鬼都没见。是那个守门的婆子看走眼了。
走到老太太面前,李敏弯腰行了礼。
老太太点头。
李敏直起腰,道:“祖母不需要担心。祖母可曾记得,之前,三爷到尚书府上求娶三妹妹时说过的话,三爷说的可是天打雷劈都不动,宁愿让皇上赐的凌波烟云摔得粉身碎骨,都决不辜负三妹妹。倘若三爷敢辜负三妹妹,尚书府,以及护国公府,都会状告到皇上面前,告三爷不仁不义。”
怎么可以把这对小三男和小三女分开?
李敏和自己老公早打定了主意,说什么都不可以让这对小三分开了。
多么唯美的爱情,小三男和小三女,正室都是妨碍他们的混蛋。可他们现在正室不做这个混蛋了,他们必须在一起,才能对得起天下最伟大的爱情。
李莹当场愣了,满头虚汗。
她是认为如果朱璃不要她的话,可能这辈子都没有人要她了。但是,朱璃不要她,其实,她可以继续装可怜,让朱隶把她一块收了。反正,姐妹共侍一夫,不是没有先例。只要她继续闹。所以,她刚才哭,是在给后面能缠上朱隶的路铺垫。
李老太太扫了李莹一眼,看到李莹脸上那抹怔,眉头即皱了皱。听到这话,李莹不是该高兴,该感动到泪流满面。怎么,变成一句反应都没有了。
“莹儿,你姐姐的话你都听见了。”李老太太斥三孙女。
李莹转身,不情不愿地向李敏磕头:“莹儿谢姐姐的关爱。”
李老太太眼观这个院子里,李敏在内,没有任何值得她怀疑是小偷的线索,却是被李莹这对母女气到又要七窍生烟,对李莹直接说:“回自己的小院子去。明知道自己要嫁人了,还四处跑动,不怕被人嚼舌根!不知道你母亲怎么教你的,以后,就由我这个老太太好好教你规矩!”
老太太完全不是傻的人,能不知道她李莹那点看着碗里想着锅里的龌龊心思。李莹脸上一白,只怕这话被窗户里的男人听见了,彻底把她想象成了不知羞耻的女子。
绿柳把她扶了起来,两人拜别了老太太以后,灰溜溜地走了。
老太太走之前,不忘叮嘱李敏:“给王爷张罗晚饭了没有?你父亲母亲是疏忽了待客之道,你却是不可以让王爷饿肚子。”
“回老太太,敏儿让厨房多做了一些菜,有老太太喜欢吃的黑豆煲乌鸡汤。黑豆是补肾的良品。老人家腰酸背疼,夜尿多,睡眠不好,吃黑豆是最好的。如果老太太同意,敏儿等会儿先让厨房端碗汤给老太太送过去。”
一番话,让老太太顿时哑口无言。老人家不会儿笑了,对着她说:“你这个丫头,越来越伶俐了。我操心你不得,是你要操心起我了。”
“孝敬祖母是敏儿该尽的孝道。”
“行,等会儿你让人把汤送过来吧。不管怎样,比起你母亲搞一些谁都没有听说过的东西,你这碗黑豆汤,让我能喝的安心。”
目送老太太带人消失在院子门口,李敏伫立在院子中站了会儿,才回过头,看着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已经爬了起来的春梅。
春梅被她目光一射,身体打了一丝抖,又要跪下说:“大少奶奶,奴婢发誓,奴婢的心一直在大少奶奶这儿,三小姐她那是有意——”
“你念夏姐姐等会儿回来后,她那里有些金创药,你和她要点抹到嘴角上。小姑娘家,没出嫁呢,破相了怎么办?”
春梅一愣,只见李敏擦过自己身边径直走了,回过神来后,才慌忙拭掉眼角的余光,跟上她。
李敏进了屋里,刚回来的急,只脱了外面的褂子,因为生怕老太太起疑心,匆忙出去迎客。现在进门,知道外头风凉了,迎风打起了一个喷嚏。
坐在太师椅里的男子,对她这声喷嚏,像是故意给她心头添堵地说:“让你别急,你偏要急,这回李大夫真是偶感风寒了,别怨到谁头上。”
“是——”李敏气定神闲地往他脸上瞥一下,“妾身怎敢错怪到王爷头上。”
“别说,刚才本王在这屋里帮你挡着人时,有多辛苦,你是不得而知的。”说着,他装作满头大汗地用袖管擦了下额角。
李敏只差没拿起帕子抽到他身上。回身,坐到他旁边椅子上,嘴上不知是什么口气说:“不就来了个三小姐,让王爷不镇定了?”
“本王是不镇定,本王想着,倘若她真敢踏进这个屋子一步,本王腰上这把短刀,再如何都是把持不住的了。”
噗。
李敏刚吃到口里的那口茶水直射。
念夏带人端菜上来,忙闪到了一边。
李敏接过脸巾擦着嘴边上的茶水。哪知道身旁这个男人,今天有意让她喷茶水就是,继续说着:“老太太都说了,你心软,本王不心软。”
“我心软?”
面对她挑逗的柳眉,朱隶喉咙里一滚,有些干柴烈火的味道,嘴角微勾,墨眸里飞沉,伸手犹如鹰爪子瞬间抓住她一只皓腕,说:“本王本就是土匪头子出身的人,李大夫是读书人,所以,李大夫这只手,不该沾那些流氓匪气的东西,让本王代劳就可以了。”
这话说到李敏一愣。要说这个朱姓兄弟当年打天下最终当上皇帝,是土匪出身没有错的。他这话,听起来还真是一点都没有错。
饭菜摆满了一张八仙桌,三菜一汤,两个人吃足够了,都是很清淡的菜式,刚好可以降降火。
朱隶碗里的白米饭添了三碗,李敏见他吃的很开,心头的石头放下了。
伏燕进来说,说李老太太让人去请的顺天府的人到了,现在,几方人马都在尚书府里的大堂对峙。最倒霉的要属二姨娘,私通的小厮都被抓出来了。为了撇清自己的罪责,这王氏像发了疯的,欲把李大同的注意力转到二姨娘身上。
可是再怎么样,顺天府的人,记得报案的老太太说的话,是要调查人参五灵脂汤的真相。
王氏着急之中,把脏水全泼到了所有人头上。包括,之前在谁口里听说的人参,听说的五灵脂。涉及的人太多了,有光禄寺卿家的卢氏,还有护国公府的靖王妃。王氏说,在卢氏家办的太太聚会上,听到许多太太说起的,人参可以补气,五灵脂可以活血。
早都知道这个继母诡计多端,不是可以轻易扳倒的人。因为,是王氏的手下,都原先不知道这两样东西一块用是能害命的。
究竟这两个东西同用能不能害命,确实有能害命的例子,也有不害命的例子。比如说现代有人用的那个胃痛定用的,有人参加五灵脂。说来说去,都是药量的问题,以及证候的问题。不过,李敏从祖父那里学来的知识,一直认为,既然古书里不能说同用,那么定有它的道理。现在用的中成药,也都不会把人参和五灵脂单独这样配伍来用给人治病,如果同用,必然用的是复方,而且针对一定证候的病人,必须慎用。像王氏这样,既然都从其他大夫口里听说了这回事儿,都直接拿来用,这不是能不能用的问题了,是故意想害人的问题了。
没有能拿到确凿的证据,顺天府的人无功而返,回头,还得找大夫们药师们都问问,究竟这个人参和五灵脂能不能同用。
王氏被人扶回房间里时,整个人都虚脱了。让下面的人关上了门。她是越想,这里面越有什么东西肯定不对劲儿。人参和五灵脂她是听人说同用能害死人。但是,不是马上害死人的东西,这点,她都亲自喂过狗试验过了。所以,才选择了这个东西下手,而不是直接下砒霜。
最该死的是,这种一般大夫都不能知道的事儿,朱隶怎么知道的。不用说,肯定是李敏告诉他的。
但是,李敏如果知道这个东西能害死人,为什么不是李敏开口。李敏怎么突然说起了二姨娘。表面上,像是想再指证她王氏害人。
不对,哪儿不对。
从门口蹑手蹑脚走进来的婆子,是她自刘嬷嬷走后,重新委以信任的人。婆子在她耳边唠叨了几句。
王氏的眼睛蓦然一亮:“真的?”
“是。老太太都亲自走到了二姑娘的院子里探查究竟。”
看来,这个丫头,是制造混乱,趁人不备,到老太太屋子里偷东西去了。嫁到护国公府里,要什么有什么,不缺衣,不缺金银财宝,李敏潜入到老太太屋子里肯定只是想找一样东西。
徐氏秘籍。
王氏终于搞清楚了李敏想做什么以后,眼睛都眯笑成了两条缝隙,说:“有二姑娘在前面探路,我们想下手就容易多了。”
“老太太来的快。奴婢亲眼看见的,二姑娘应该是进去了老太太的佛堂,没有找到东西,已经跑了。”
“东西在老太太的佛堂里?”
“奴婢想,应该是的。”
王氏锐利的视线扫过那个婆子。婆子靠近到她身旁,偷偷把袖管里藏匿的书,拿了出来。王氏一双眼睛猛的放出光亮,抓过书,快速地翻起来。
书封面上,赫赫写着徐氏秘籍,四个大字。是徐氏留下来的药书,没有错的了。
婆子低声说:“夫人,奴婢是等二姑娘她们走后,老太太没到之前,把书拿到手的。”
“干的好!”王氏声音都压不住兴奋,“不枉我把你安排在老太太院子里当守门的婆子。”
“奴婢在老太太院子里干了许久。也从来都不知道老太太的佛堂里有机关,要不是二姑娘发现的话,奴婢实在没有想到,而且也没有机会可以进去拿东西。”
“是啊。”王氏都叹着天助她也了,说,“倘若不是二姑娘潜进了老太太的院子,老太太要是屋里进了什么人,都会怀疑到我头上而不是二姑娘头上了。”
说着,王氏与底下的心腹相视一笑。把手里的书先藏进自己怀里,王氏对婆子说:“你回去,继续帮老太太守着院门,这回,千万别让有人再趁火打劫,真进去老太太院子里偷东西了。”
“奴婢明白。放心吧,夫人。”
晚上,李敏和丈夫是必须要回去护国公府的,因为之前没有和尤氏说过要在尚书府里过夜。
李大同刚送走顺天府的人,现在,要送女儿女婿离开,站在尚书府门口的夜风里,李大同满脸憔悴,下巴一夜之间多了许多胡茬,两鬓的发丝里,多了好多白头发。
李敏看着这个站在夜风里的中年男子,怎么都生不起一点同情心,说是这个男人是她父亲。但是,她从这个男人身上,感觉不到一点的父爱。李大同是个势利眼的人,只对自己有利的人才好。对三个女儿都一样。
“敏儿,侍奉好王爷,在宫里,记得和你华姐姐多联系。莹儿要嫁到三爷府上了。到时候,你们三姐妹联手,为父可以不用担心了。”李大同慎重地一句一句向她交代着。
不用担心?不用担心什么?不用担心她们三姐妹过的好不好吗?既然个个都已经嫁的好,过的好,怎需要联手?
李大同这话逻辑不通。
趁着朱隶转过身去,李大同偷偷和二女儿商量着:“你还有两个兄弟,为夫都已经禀告过你祖母了,等时机合适了,接他们回府。可能华儿、莹儿因为你母亲的关系不能理解为父,但是,为父相信敏儿定是能理解的。”
李敏嘴角弯起一抹果然如此的弧度,但是,不接李大同的话。
李大同见她半天没有意见,抬头看她表情却也不像生气,于是说:“为父以后靠敏儿了。”
“父亲,敏儿可不可以问父亲一句话。”
“你说。”李大同相信,自己二女儿一定想与自己同仇敌忾对付王氏。拉拢二女儿能不容易吗。
“父亲之前,真的没有拿过敏儿母亲的东西吗?”
李大同眼皮子跳了下,随之矢口否决:“没有,为父可以发誓,绝对是没有!”
李敏扫了眼李大同脸上的表情。李大同脸上不露痕迹,不知道是藏匿太深,还是说真的没有做过这个事。
再说那个尚书府里闹出来的下毒害人的事儿,在京师的医药界里,引起了一阵旋风。有关人参五灵脂能不能配伍同用的问题,哪怕是在太医院里,都是分成两派的。谁让普济局里有味药,是用人参配五灵脂用的,到至今,倒是没有吃死人。
可是,有人拿的那个古书里记载,是说了,人参与五灵脂相畏,是配伍禁忌。
各家各派众说纷纭,没有个确定的观点。但是,没有错的是,王氏怎么会想到拿人参和五灵脂炖汤给朱隶吃。按照王氏的说法,这是她自己道听途说想出来的窍。
“普济局里的那味药,吃的病人大都是气滞血瘀,用在胃病上面疗效显著。”刘御医与周太医在鲁仲阳面前议论起了大家都在谈论的问题。
而眼看,鲁仲阳好像漫不经心的,对于眼下这个纷争能不能用的问题,并不放在心上。
鲁仲阳只问一句话:“王太医的腰疼好了没有?”
王兆雄躲在自己府里避祸,都避了多少天了。连自己妹妹突然间在京师里出名了,他都装做什么都不知道。
“鲁大人是指,王太医教的李夫人给护国公熬人参五灵脂汤?”周太医小心翼翼地试探鲁仲阳的口气。
“这个老夫不清楚,不得而知。不过,老夫不记得王太医有给人用过人参加五灵脂。”鲁仲阳摸摸自己的小胡茬,老神在在。
只要翻过王兆雄的医案,都可以知道王兆雄能混到今时今日,靠的都是一个稳字。人家说不能用的东西,是真也好,是假也好,王兆雄反正死活都不敢用的,避免一用真坏了事儿的时候,人家说他明明都有人说不能用可是他来用,岂不成了有故意谋杀的罪名。
想通了这点以后,周太医和刘御医都在肺里抽了口凉气。姜是老的辣。王氏用这个东西是对是错都好。但是,王氏既然听说了可用,肯定也应该听说了不可用。王氏用这个东西的心机可见。
“隶王妃也是个能人。”鲁仲阳再摸摸自己的小胡子。
李敏或许知道这个东西能用,但是,非要揭出来不能用的一面,无非,可以让人洞穿王氏的一些心机。
“可是,倘若真能用了,岂不是——”周太医小声说。
其实,不用说,京师里的人,有些已经传起王家里,其实最有本事的大夫不是王兆雄,是王氏。因为,只有王氏敢用大夫都不敢用的奇方。这不是很厉害吗?
这种结局,怕是连王氏自己都没有想到的。
难道真是天助她王氏了吗?
本想害死人却没有害死人的东西,竟然帮助她越过她大哥,成为给人治病的红人。
她王氏走了鸿运了。
刚好,昨晚上才被她拿到了那本很重要的徐氏秘籍。现在,是她反击的时候。
皇宫里的大女儿,早接到尚书府里传来的消息,昨晚上,李华都给她捏了把冷汗。要是王氏真被顺天府抓了安上谋财害命的罪名,她在皇宫里肯定也不好受的了。
到了第二天,没想到风水轮流转,风气全往好的方向吹了。李华赶紧让人,把母亲带进宫来。原先按照规矩,王氏想进宫见女儿并不容易,几乎不可能。也不知是不是她李华现在母凭子贵了,让人和万历爷一说,万历爷居然一口答应了让王氏入宫。
王氏坐上马车,带上三女儿,一块进宫看望大女儿。
在宫里,李华知道王氏爱吃甜的,让杏元到御膳房,拿来王氏最喜欢吃的三层枣泥糕。
王氏带李莹刚到,李华已经帮她们泡好了花茶。
李华自己什么东西都不敢随便碰,只让她们两人随意吃。
李莹昨晚上因为被老太太识穿了目的,心头有些惶惶的。而自己母亲,只顾着李华肚子里的龙胎,并没有来得及顾得上她。
最后,是李华眼尖,发现了自己妹妹有些不对劲。
“莹儿莫非是因为快要嫁到三爷府上去了,所以有些担心?”李华斜靠在榻上的软垫上,眯着眼审视李莹左脸上那条没有全好的疤。
听到这话,王氏吃了口茶,不在意地说:“哪个女子出嫁前,要离开父母了,能不紧张的?”
两姐妹听王氏这个口气,同时一惊,多少都能察觉到王氏变的不一样了。要说王氏以前有自信,也被上次的假怀孕事件打击到不得不收敛。王氏这样嚣张的口气,好像可以重振以往威风的样子。
李华之前略有听闻,不由嘴角一勾,贴在王氏耳边问:“母亲是不是得到了什么宝贝了?”
王氏沉着地说:“得到宝贝,但是,不能进献给皇上,也是没用的。”
“母亲似乎忘了。如今,我身怀龙子,皇上经常都要到我这儿来——”
王氏想的是怎么让女儿一飞冲天,沉吟道:“不是说皇上要立贵妃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