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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肥妈向善     最牛国医妃txt下载     最牛国医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76】太后动心

    大约坐了有一个时辰长久。

    禧王妃房里的丫鬟跑了出来,眼睛里的眸光闪烁不定,冲李敏等人福了福身,说:“夫人请隶王妃过去一趟。”

    十爷长舒一口气。其余人脸上神情也是稍微缓解。来报告的人没有哭天抢地说王妃过世了,这真的是比什么都好的消息了。

    刘御医听说没有叫自己,知道这事儿砸了。这满头汗水哗啦啦地下。

    李敏扫了眼刘御医头顶上歪了的官帽,这事儿说起来是怎么拖出来的,恐怕刘御医自己都很清楚明白,要真是自己坦然无愧,也不用满头都是汗。

    大夫确实不是神,但是,大夫不好好给病人治病的话,同样可以把病人医死。

    “母亲,我去去就来。”李敏请示了尤氏。

    “你去吧。”当着十爷的面,再说了,好像儿媳妇又赢了一回,尤氏哪有不答应的理,手举绣帕挥了一挥。

    李敏转身随丫鬟再踏进了厢房,路过抄手走廊时,眺望院子里一排排漂亮的树木与一盆盆绿油油的盆栽,像是随口问了句:“王妃平常闲情逸致,喜欢花草吗?”

    “是的。”丫鬟回答,“俺们王妃,最喜欢种花种草了,和十爷一起。”

    这对夫妇,想着不得志也就算了,干脆学隐身人士在这里隐身,本想着平安过完这辈子,结果,还是不行。所以,人不是说你想着不管闲事就能活下来的,尤其身在这样一个复杂的大家庭里。

    “王妃之前有孕吗?”

    丫鬟当即一惊,小心转回的目光,在李敏那张平静的脸上快速地触了下后缩了回去。

    不答声,等于默认。默认什么?默认没有。

    禧王妃结婚半年,肚子里无消无息。

    女人嫁给男人,第一大事儿怀孕生子。尤其在古代,不能生孩子的女人,和垃圾一样。不被老公嫌弃,都得被婆婆公公骂死。所以才有古代的三妻四妾制度,为保证男人一定有孩子。不像皇上后宫佳丽,至少可以纳上几个妾收上几个姨娘。

    结果,这十爷府上王妃好是好,没有纳妾?

    按规矩,半年的时间足够了,如果王妃肚子里还没有消息的话,规劝十爷纳妾是要的了。哪怕王妃肚子里有了孩子,为了保证十爷需要,纳妾也是要的。左右都是要抬个姨娘进来,如果这个王妃真是只喜欢花花草草犹如小孩子的性子的话,这心里头怎么能不郁?

    只见新人笑不听旧人哭。不止皇宫里的,大户人家哪个不是这样。坚强的女性犹如容妃刘嫔等,男做男的,女做女的,最主要要自己过的好。懦弱的一如淑妃,左右徘徊,犹豫不前,把自己都坑了。野心强大的,像尚书府大小姐李华,到现在不是还不甘心只是个才人。

    要说这些女人怎么各有各的样,不能都怪这些女子自己,还得说女子家里人。一个人能长成什么样,周围环境第一。

    李敏踏进了房里,听见曹氏已经止住了哭声,却是断断续续说起了女儿:“你再想不开,也不能拿自己作祟。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你爹不也一样,家里你不是还得叫上几个姨娘。十爷窝囊归窝囊,但是好歹是皇子。今日皇上皇后,都使人过来问候了,要太医无论如何治好你的病。你自己争气点,给十爷生个儿子,把这个儿子抚养大了。将来这个十爷府,是你儿子的,也就是你的了。”

    这些话说起来没有什么过错,这个社会本就是如此。问题出在,人家不是没有努力,可肚子没有争气,给活活搞出了吐血。

    女人怀孕这种事,真是过犹不及。造人不是说急了能成的。在现代没有勾心斗角的戏码都难以生育,何况在古代。十爷是个没有什么人气的皇子,可终究是皇子,母亲在后宫是个妃。没准儿,有人真的就只瞅着十爷妃子这个位子。

    急了,不过是给了对方可乘之机。

    听见背后一声轻咳,曹氏慌慌张张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转回身看见李敏,慌张地一福:“隶王妃,你快给病人瞧瞧,她刚能开口说出声音了。”

    李敏对于曹氏这种急慌之中口不择言指挥自己的话,心里没有什么介意,只是,曹氏这幅样子,她之前打进门时就发现了。倘若禧王妃像母亲这种个性,那真的是——

    她李敏随性,不会记在心上。可是有心眼的人,则绝对不一样了。

    走近床前,见躺在床上的病人已是睁开了两只圆溜溜的眼睛。比起刚才那像死人似的灰败,这会儿能睁眼看人,并且眼睛里能有些情绪流动,说明这阳气是回来了。

    李敏朝病人点了点头:“万事不要操之过急。好生休养,把药服了,把气先补回来。该怎么办的事儿,如果没有好身体,想做也做不到。”

    一句话,胜过曹氏千万句。此刻,禧王妃心里就是这样想的。莫非站在床头的这人,是上天派来救她的仙人。

    “这位是隶王妃,隶王的王妃,护国公府上的。”曹氏给女儿介绍。

    禧王妃一听,神情却晃过了一丝大变。不是因为李敏是李敏,而是曹氏口里连说的几个人物,隶王,护国公府。

    李敏可以想象到,平日里在这十爷府上,恐怕这十爷少不了在自己媳妇面前念叨自己当年怎么被李敏她老公耍的事情。

    她老公死都死了的人,结果,余威源源不断,哪个时候都能继续吓唬人。

    “隶,隶王妃,好。”禧王妃意图撑起半身向李敏问候。

    李敏对此不敢和她再说话了,对曹氏道:“夫人在这里继续照顾小女,我回头给王妃再开个方子。有什么事再说。让刘御医继续开方子也行。”

    “不不不。”曹氏连呼三声不,她现在哪个大夫都不信了,只能信李敏,“隶王妃,那太医院都是些什么人!”

    接下来那些微词,曹氏被禧王妃伸出的手指头拉了拉袖管,收住了口。

    李敏走回大堂的时候,皇宫里来人了,恐怕是禧王妃醒来的事儿快马传进皇宫里后,有人坐不住了。

    “皇上说了,说是,让众皇子们回去。对了,也请隶王妃到玉清宫一趟。”从宫里来的公公说。

    皇上的旨意,众人只能执行。

    尤氏想了会儿,决定让小儿子回府坐镇大本营,自己尾随入宫,去找自己妹子容妃。

    婆婆是个聪慧的人,大致可以猜到十爷媳妇这事儿,肯定不是禧王妃醒来就能解决的事儿。宫里宫外一批人都少不了干系了。

    耳听这个十爷也是个傻的,本来媳妇醒了是个天大的好事,会知道做人做事的人,肯定要稍微收敛一点,感恩一点。十爷不是,开始飙起疯来了,没有接到皇旨的时候,已经在府里当着众人的面发飙,说自己媳妇都是被太子害死的。

    朱璃坐在那儿,代替太子被十爷喷了满脸的口水唾沫。也多亏他忍得住,坐在椅子里纹丝不动的,天崩地裂都不动的一张玉石脸。

    十一爷摇晃着扇子,还是那副悠闲劲儿,好像什么事都可以让他看热闹。

    朱济倒是打算开口劝几句的样子,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十爷火气重,劝去的话等于火上浇油。

    朱璃那眼神,在朱济脸上扫了几下。

    李敏上车去皇宫的时候,只听婆婆在车里面唠叨,说的十爷一些事儿,左右是提醒她这个儿媳妇见机行事。

    十爷这个人,脑子缺斤少两的。天知道,去到皇上面前,会不会连帮了自己忙的人都一块喷了。

    别说,这事儿还真是被尤氏押中了。

    众人入了宫,这回走的不是神武门,而是大臣们早上觐见皇帝入宫时要走的皇宫正门。

    玉清宫是万历爷办事的地方。懂吗?公事公办的地方。不在御花园见人,不在后宫里哪个妃子或是太后娘娘的福禄宫里见人,也不是私下寻访像上回在太医院里见李敏与太医们。说明,万历爷这回真打算有公事公办不讲情面的一丝脾气了。

    年长的皇子们一竖整齐排列的队儿走在前面。快走到玉清宫皇帝办事点时,见院门口还列了一排队。老七、老九、老十二站在那,等着他们过来,融入大部队里再一起进去见皇上。

    在朱璃擦过自己身边时,十二爷朱佑说:“三哥,太子殿下在里面。”

    朱佑眉眼忧愁,嘴里忧心忡忡。

    朱璃眸子一沉,知道,皇上为什么召见大家了。因为,有人先赶着告御状了。

    不会想的可能会想,这种事儿算什么事儿。不就一个弟媳生了病,赶着找大夫,找到自己这儿自己刚好没有留意。现在,禧王妃不也转危为安了吗?可皇宫里偏偏是个这样的地方,什么小事儿,都可以瞬间变成大祸儿。

    如果本来有人早已存了这个心计的话。

    “我知道了,你进去后,没有我示意,一句话都不要说。”朱璃吩咐朱佑。

    朱佑点了头,退到队伍的后面,十一的后面站着。

    李敏不随皇子们的大部队进去,却是有了机会可以偷窥皇帝怎么骂儿子。公公领着她进了玉清宫里。

    这个玉清宫,地方蛮大的。皇上办公休息的的地方也不止一处。李敏被公公带到一个屋外走廊里站着。这会儿快到午时,太阳在头顶上亮着,秋风隐去了一丝身影,阳光暖洋洋地披在肩头上,不冷不热儿。

    屋里的帘子,是被厚重的蓝色棉布盖的严严实实的,不知是为了挡风遮雨,或是为了啥。

    李敏垂立在屋前,只听屋里面的声音,必须挤着窗口屋门的缝隙,才能跑出屋里。所以,除了她靠的这样近可以听得见,其余的人,比如公公护卫之类,立在院子里是听不见的。

    对,这是家丑,皇上训儿子,怎么能被什么人都听见。也不知道万历爷是不是忘了还有她这个人,让她在这儿听着。

    屋子里面,未到冬季,屋子下面的地炕还没有生起火。墙角两处放了两个暖炉在烧着,充分说明万历爷这个岁数真的是大了。没有到冬季,身体某些关节处已经能感受到寒冷了。再能干的皇帝,都没法抵抗得住年岁的这个最可怕的催化剂。

    一排皇子立在他面前,这是每隔几天,前几天,在御花园里为了十九爷的事儿才召见过一次,万历爷大发雷霆。但是,知道那事儿和自己的儿子们毫无关系。万历爷只是借机发一顿火,也就算了。可这回不是。

    谁说的?他底下最乖顺最看顺眼的儿子,太子,竟然放任弟弟的老婆生死不管。

    兄弟友恭,手足情深,这句话,万历爷不知道和儿子,尤其是太子说过了多少遍。那是因为万历爷自己本身,当年也是这样一步步当上皇帝的,太清楚了,没有什么比祸起萧墙更可怕的事。

    “你给我说说,说说!”万历爷手指住太子的脑袋,要太子当着兄弟的面前说清楚。

    太子朱铭的脑袋已经是像是被洪水倒翻了一样,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双膝跪下,抬起来的眸子好像蒙着一层雾气,嘴里含糊着,像小儿呓语一样:“父皇,儿臣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在儿臣听说十弟媳妇出事时,马上让人过去十弟府上。之前,儿臣根本就没有听说过十弟媳妇病重的事儿,要是儿臣知道,不用十弟让人来说,儿臣肯定也让太医院让人过去,这用得着说吗?”

    十爷听见这话,那股憋到这会儿的气也就全翻了,同样啪一下,双膝落地,和太子那软绵绵跪倒在地上不同,响亮的落地声音像是在宣战一样:“父皇!儿臣有一事禀告。”

    万历爷狠戾的目光扫到老十头顶上,道:“你说。”

    十爷气势汹汹的目光看着太子:“太子殿下是个大忙人,平日里辅佐父皇政纲,忙得抽不开身,连弟弟送过去的书信都不愿意看一眼。做弟弟的能明白理解哥哥辛苦。请父皇千万不要责怪到太子殿下头上。”

    这番话,明着像是为太子求情,实际上是逼万历爷做决定,将万历爷的军。如果万历爷是个秉公办事的皇帝,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该怎么说呢?这个老十脑子傻不傻先撇到一边不说,但是,这会儿真是一股傻劲全往外发了,他要替自己和媳妇出这口气,无论如何都要把这股气往太子身上发了。

    要是这事儿真这么简单就好了。万历爷又不是老十那个牛一样的死脑筋,缓慢的目光扫过自己那一群儿子。三儿朱璃,老七、老九、老十一、老十二,还有老八。

    李敏能感觉到屋里面的气息进入了一种凝固的状态。眼看万历爷是不说话,但是能憋死所有人。

    厚重的棉布门帘掀开之后,露出里面服侍的公公的脑袋,对她招了下手。

    李敏低头,脚底下的藕粉莲花盆鞋小心迈过了门槛。

    进去时,只见万历爷一个人坐在黄金的龙塌上,手里抱着个暖手炉子,脚上的龙靴踩着大理石石板上的金色毛毯。

    一排皇子,都是绸缎裹身,整齐戴着皇子的帽子。

    李敏从珠帘穿过来时,那整齐的刷的目光,全落到她一人身上。

    这样看,谁能相信眼前的人,曾经有着传说中最难听的病痨鬼的痕迹。连老十都哑了声音,完全记忆不起李敏刚才在他府上帮他媳妇治病时,都还是这身衣裳。

    可环境一变,这人貌似也就变了个样的感觉。李敏小心脚步进来。那身悠悠翠翠的青衫,充满了春意的气息,给这个迈入秋冬的房子里,顿时刮进来了一阵风儿。

    素容,银钗,淡妆,身上裙环伴随微风发出轻响,让人想起戏台上翩翩起舞的乐章。

    静也美,动也美。

    万历爷身子斜靠在了金黄软枕上,两只微小的眸子宛如眯成了条缝,在底下一排仿佛看呆了的儿子脸上扫过。

    八爷说过万历爷惋惜了,万历爷惋惜啥?

    老八未娶媳妇,老九未立妃,十一十二都未谈婚事。老十娶了半年的媳妇咳了血。老三眼睛不好,未过门的媳妇听说被朱理一鞭子抽到毁了容。

    关键是,眼前这个隐藏着光华万丈的女子,本来是该给他儿子当媳妇的。

    这中间究竟是出了什么阴差阳错!

    居然嫁过去护国公府了,给护国公府当儿媳妇去了!

    都说这老三瞎了眼睛,难道真是瞎了眼睛?

    朱璃的头皮上忽然一阵麻,只觉得万历爷那双眼睛仿佛怒火冲天地落在他头顶上。

    “你给朕说说看。”万历爷开了御口,口气里饱含了几分的隐忍。

    “臣妾不知,皇上想要臣妾说什么。”李敏说。

    “不是说你只会给人看病吗?你就说你今早上到朕的儿子府上看的病人是什么情况。”万历爷道。

    李敏低头看着大理石石板:“臣妾回禀皇上,臣妾今早是前往了十爷府上给禧王妃看了病。但是,之前,已经有太后娘娘委派太医院的御医前往给王妃诊治。正如刘御医所说的,禧王妃的病是拖延的太长了。”

    “你说刘御医?”

    “是。”

    万历爷那目光一扫到身旁的公公。公公马上走出去让人传唤刘御医。

    没过多久,重新整理好官帽的刘御医小心翼翼地走到了万历爷面前回话:“臣刘成德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上回朕都别说万岁了,你还满口的万岁。你真能保证朕活到一万岁吗?”万历爷眯起的小眼睛,充分说明心里面余怒未平。

    刘御医诚惶诚恐,跪在地上干脆不起身了,怕起身到时候腿软还得跪回去,不是更惨。

    “没用的东西!”万历爷只看他那个畏缩样,再对比李敏站的笔直的腰肢,堂堂朝廷任命的官员,气势居然连个女子都比不过,真能不气死人,“朕该把你的官帽直接摘给隶王妃戴!”

    刘御医面灰如土。

    老十一,噗一声,锁不住笑。

    万历爷瞪了眼:“笑,还笑!你十哥媳妇差点儿都死了,你能笑得出来!”

    朱琪赶紧拍拍膝盖头,佯作要跪下说:“皇上,儿臣这不是因为十哥的媳妇转危为安,高兴地笑了出来吗?”

    “你这张嘴巴,伶牙俐齿,能为自己辩护,能为你其他兄弟辩护吗?”

    姜是老的辣。万历爷一句话儿,让活蹦乱跳的朱琪都一个翻身过去成为了死鱼。

    万历爷这是说,你既然能言善道,刚才,太子挨骂的时候,你怎么不出来为你哥哥说几句。

    朱琪怎么可能斗得过自己老谋深算的老子?

    聪明的,终究是聪明的,是那些隐忍至终,都不说话的。

    太子挨了骂,一直都不说话,为自己辩护说的话,也就只是万历爷问的时候,说了一遍,再说就矫情了,再说是让皇帝砍他脑袋了。其实,太子也不是那么的傻。

    李敏心头琢磨琢磨。

    刘御医跪在地上,谨慎地报告禧王妃的病情,并没有提及病因,以及李敏是怎么用药,只说:“臣本来想给禧王妃止血,可是,十爷府上不知从哪儿来的人,用力将臣推开,阻止臣医治禧王妃。”

    “有这桩事儿?”万历爷眼里顿时掠过一道闪光。

    轮到十爷头顶上冒出了一颗汗。自己府上的人如果真阻止大夫救人,不就等于是自己府上的人有意想让禧王妃死,变成他十爷想让自己媳妇死了。

    十爷回想了会儿,真想不起这个事,原因当时他听见刘御医说自己媳妇阳气泄时,他自己都已经乱了套。

    “谁当时还在场?”眼看老十答不上来,万历爷问。

    太子眼角的目光像是往哪儿瞟了过去。朱璃开了声说:“父皇,儿臣当时刚好在场。”

    “你亲眼所见,刘御医说的都是对的吗?”

    “儿臣亲眼所见,是有人阻挠刘御医给禧王妃用针。”

    十爷立马那双眼睛像要掐到朱璃脖子上,回头对着万历爷:“父皇!三哥的眼睛本来就不好,不然,这几天三哥都不会在自己府上呆着了,连出门都不敢。”

    瞧瞧,听听,这都是些什么话,什么话!

    十爷告着状,一股怨气儿朝兄弟发时,却不知道,其实他一开始往太子发的怒气其实是往万历爷头上洒了。

    万历爷那双小眼睛里满眼像是要喷出的蓝色火焰,让十爷忽然噤了声气。

    十爷耷拉下了脑袋,那垂下的脸依旧是满脸委屈,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欠了他一个人的。

    万历爷胸头那股火儿终于发了出来,他起身,伸手掀翻了龙榻上的小茶几。桌子上摆放的金银碗碟,花果小吃,全部哗啦啦像倾盘一样落到了地上,砸的粉碎,骨碌碌,一颗没有吃过的花生果滚到了李敏的盆鞋尖端。

    屋里没有一个人敢出声气。

    公公顶开厚重的棉帘,让开路子,万历爷拂袖冲出了屋子。

    龙颜震怒了。

    万历爷召来这么多儿子肯定是不想听这些话的。都是些什么话?互相推诿?你推我,我推你。什么手足情深,兄弟友恭,从小他教儿子教到大,结果,都见鬼去了!

    最该死的是,还有一些人,不吭声的,不做声的,一直不吭不做。

    难道不知道不在沉默中爆发,就会在沉默中死了吗?老十的教训还不够吗?

    儿子这么多个,一个一种心思。

    李敏可以猜得到万历爷心里头此刻犹如大船恐怕要翻了的心情,她小心翼翼挪了挪脚下的盆鞋,避免踩烂了滚到自己这儿的那颗花生。花生,总归是无罪的吧。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

    公公掀开棉帘走了进来,冲李敏拱手鞠躬:“皇上请敏姑娘过去。”

    一道声音,让在那儿立着的众皇子像是抬起头,又迅速地低了下去。

    李敏跟随公公走时,眼角的余光只见那些皇子们一个个像是吊头的鹅一样垂着脑袋,黑影笼罩住他们的一幅幅面孔,可能连万历爷都难以揣测到他们心里都想了些什么。

    走出屋门,穿过院子,到了隔壁的抱厦。

    万历爷坐在窗边赏花。院子里,其实都秋天了,万叶枯萎,哪里来的花。光禄寺卿家送来了几盆秋菊,花期也差不多谢了,在万历爷面前蔫蔫的施展那几片花瓣。万历爷看了大皱眉头,命人将几盆花撤去。

    宫女上前给皇上的茶杯里添水。万历爷问:“你是皇后宫里的?”

    “不,回皇上,奴婢是从入宫开始挑选进来的。”宫女低着头说。

    万历爷没说话,端起茶盅吃了一口水。抬眉,见是公公把人领进来了,对宫女说:“你退下吧。”

    “奴婢遵旨。”宫女在李敏穿过门帘进来时擦身退了出去。

    公公伫立在门帘外面看守着。

    李敏走到了皇帝面前,稍屈膝盖:“皇上。”

    “太后让人过来给朕传话,说上回你入宫,本该把赏赐你新婚的礼物给你,却是一直因为年纪大了岁数给忘了。现在希望你过去福禄宫。”万历爷手指点着桌面说。

    李敏想着应该是尤氏到太后那里通气了。

    “臣妾,这就去福禄宫感谢太后娘娘的赏赐。”

    “你没有其他话想对朕说的吗?”

    “臣妾不知道皇上想问什么。”

    头顶上,一道沉重的目光沉甸甸的,好像大刀似地刮过她头皮。

    万历爷是有脾气的,不过,也是个聪明的人。知道此刻问她,等于揭自己的短。难道,要他亲口说,是自己疏忽了,疏忽了十九爷,疏忽了十爷的媳妇,不,恐怕这事儿还没有那么简单。

    “行,坐轿子去福禄宫吧。免得太后那儿等久了。”万历爷松了口道。

    李敏便是跪恩后退了出去。

    轿子在外面万历爷一开口的时候已经备好了。公公掀开轿帘,李敏跨过轿栏,上了轿子。侧头的话,能看见万历爷坐在窗前还往她这儿看的目光。

    那种目光是深沉的,犹如高深莫测的大海,属于帝王的目光。

    被这样的目光一扫,一不留神,人头当即要落地的。

    李敏再次感受到宫里的女人要活着有多么不容易,要防着其他女人,还得防着天下最可怕的那个男人。

    轿子抬着她到福禄宫。

    太后娘娘与尤氏一块在院子里的六角小凉亭里坐着,喝过一轮茶了。

    “你这个儿媳妇是个聪明又能干的。”太后娘娘开口说。

    旁边没有其他人,说话也比较直爽。

    尤氏不敢当,说:“臣妾这个儿媳妇,还有许多地方需要教育,指导,毕竟以前作为未出嫁的闺女深居闺中,都没有怎么接触过外面。”

    太后听后感想很大:“是,以前那些人都不知道怎么传的,误传到连皇宫里面,皇上、哀家这儿、皇后都误信了传言。”

    说的是以前李敏是病痨鬼的称号。

    尤氏当然对这话是绝对不能应的,应了的话,等于给了皇家反口的机会。

    太后也能捉摸到她心思,说:“如今你儿媳妇,前段日子刚救了十九爷的命,今日又救了十爷媳妇的命。你说哀家赏赐什么好?”

    尤氏站起身回答:“这都是臣妾儿媳妇该尽的本分。”

    “谦虚的话不用多说了,哀家是真心感激下你们护国公府的。”太后道,笑盈盈的目光看着被姑姑带着走进院子里的李敏。

    姑姑走在前头屈下身子,笑说:“回太后,敏姑娘带到了。”

    “赐座。”太后爽快地说。

    李敏稍微行过礼节,坐到了尤氏身边。

    尤氏沉静的,并不和她说话。

    太后让李敏吃茶,尝光禄寺卿家送来的小吃新品,然后,让姑姑将要赏李敏的东西拿上来。

    见是一个银盘子,上面没有用布盖着,露出一套精致玲珑的饰品,有头钗,簪花,手镯,脚镯,项链,戒指,耳环。整整一套,采用景泰蓝工艺,镶金戴银,还镶有珊瑚珍珠等宝石点缀,十分完美的一套饰品,共十样,十全十美。

    尤氏一看这套东西,愣了下,接着脸色就沉了。

    李敏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知道这样的一套东西,一般是婆婆送儿媳妇才凑的一套。当着尤氏的面,她更是不能接受这样的赏赐,刚要跪下谢绝。

    太后的眼睛扫过她们两人的表情,轻声一笑说:“哀家这儿一套,也就只剩下这套整齐的了。不过,说整齐其实不整齐。”边说,太后随手捡起那对耳环其中一只,扔进了姑姑手里,道:“这是哀家赏给隶王妃的新婚贺礼。护国公府与皇家本是一家子,送的东西不齐,只能是让隶王妃勉为接受了。”

    李敏看了眼尤氏,尤氏像是艰难之中点了头,李敏才跪下,双手接过赏赐,感恩磕头。

    这时,宫里的公公过来报告,说是护国公府里派了马车过来接人了。

    太后听到这个消息像是一愣,接着眯眼笑着问尤氏:“今日小理王爷没有进宫来?”

    “是的,他在府中,府中繁杂事多。”尤氏答。

    “理儿今年多大了?”

    “十三。”

    “要论做以前,他兄长在世时,这个年纪,是要上沙场打仗了。”

    尤氏听见这话面色大变,急忙起身回应:“理儿年纪还小。他兄长当时在军营里,是他父亲还在。”

    太后没有回答,只是端着茶盅,像是喃喃自语地说:“边疆一日无人,都是国内百姓朝廷的心头大患。国无宁日,百姓怎么安家乐业。”

    李敏的眉头轻轻拧着,在婆婆要再上前说话时,适时往前站了下,尤氏才止住了脚。

    太后喃了一阵,见她们两个人都没话在旁边站着,仿佛才恍然回过神来,说:“既然府里都催着你们回去,恐怕是有些什么事儿。隶王妃还要去十爷府上看看十爷的媳妇,好了,哀家不留你们了。姑姑,送靖王妃与隶王妃出宫。”

    “奴婢领旨。”

    直到出了宫门,尤氏看见亲自驾马车来的小儿子,那口气又堵在胸口里了。

    “母亲,大嫂。”朱理下了马,走上来问。

    尤氏冲他瞪了眼:“谁让你来的?”

    “孩儿看时辰都到午后了,母亲和大嫂都未出宫——”朱理说到一半,接到李敏的眼神,闭住了嘴巴。

    “儿媳妇扶母亲上车。”李敏走上前,搀扶尤氏的手说。

    尤氏眉头松了一些,坐上马车。

    马车到了护国公府之后,尤氏当即让李敏留在自己房内,方嬷嬷关上门。

    “你说吧。”尤氏道。

    李敏正好想和婆婆说:“十九爷的病,景阳宫淑妃娘娘的病,以及禧王妃的病,都是一个病源。对方的手法也都是一样的。”

    尤氏或许心里头,曾经怀疑过十九爷,怀疑过禧王妃,可能连景阳宫里都有一些疑心,但是,没有想到淑妃娘娘找上了自己儿媳妇。

    这心里面的诧异,可远不止与这些主子们相关,是,原来自己儿媳妇远比自己想的,可能还要能干的多。

    太后娘娘那几句话,到这儿回味起来,余味十足了。

    皇宫里这个惋惜,恐怕不是一丁点儿的事。

    尤氏脸上一抹惊诧闪过只是瞬间的事,犹如流星急闪而过,消失,淡定,坐定,问:“什么病源?”

    “花草树木。”

    尤氏尽力让自己维持镇定,怎么这个花草树木,都能让人生病了。

    “其实,在儿媳妇看来,这三人原先患的都是小病,可能远离原有的环境,开个方子消解症状,也就差不多了。坏就坏在,被人利用了。一个字,拖。什么小病,一旦被延误,都能变成大病。”

    尤氏从李敏口里想到了刘御医说的,这么说,刘御医说的也没错。那怎么会让禧王妃的病拖到现在变成大病。恐怕这个拖才是问题的关键,而这是人为了。

    皇上知道这事儿吗?恐怕是知道的,不然,怎么会让一批皇子进宫面圣,又让李敏跟着进宫去问话。

    尤氏跟随李敏的话仔细琢磨回来,心里跟着焦灼,道:“你和八皇子,在屋子里都说了什么?”

    婆婆到底是个精明人,不用她三言两语,马上意识到问题所在。

    李敏淡淡地说:“我佯作答应了八皇子,但是,到了皇上面前时,却什么都没有说。”

    “八爷想利用你?!”

    “是,儿媳妇谨记母亲的话,护国公府,不属于任何人,不属于皇上,也不可能属于哪位皇子的。”

    尤氏咄咄望着她的目光里,闪过了一抹亮色,却也什么话都没有说出口。

    李敏心里明白,婆婆早就知道皇宫里那点纷争。八皇子想借机绊倒太子,给太子点绊脚石,是情理之中,谁都能想到的事。只是这八爷用心险恶在,利用她李敏不说,口口声声说为了老十和老十媳妇,却是这么做了,把老十当成了棋子。可怜这个老十到现在都看不出来。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尤氏肯定,如果不是八爷认定李敏猜到,不会找李敏说。

    “十九爷去了常嫔那儿后,病又复发了。外人的手想伸到八爷的地盘上,怎么可能?八爷自己心里早清楚了。”李敏说到这儿,话声一顿,“当然,太子殿下真的有没有收到十爷的信,儿媳妇觉得现在也不好定论。”

    尤氏沉下几分思容,今日爆出来的消息,包括太后动了心,都让她心头一团乱,可以肯定的是,她这个儿媳妇还真是可怕。答应了八爷,却没有做到,八爷会怎么想?

    八爷,人称最好的八爷,究竟会怎么做!

    万历爷放了这群儿子时,已经是傍晚了。除了太子闭门抄十遍经书以外,其余皇子,全部闭门抄二十遍。

    皇子们三三两两走出来时,除了朱璃和朱佑、太子不言语,像老十这类,都饱含泪水气崩了。皇上这不是偏心是什么?

    “十哥——”见朱禧拔腿就走,朱佑心里忧愁着,追上去。

    “你来做什么?你和他不是一伙的吗!”

    “十哥,你听我说,二哥他绝对不是见死不救的人,这里头,肯定有什么缘故。”

    “我不管,我只知道,今日我老十记住了这个事儿了,记住了,一辈子!”

【77】有喜了?

    朱禧仇恨的眼神,每个兄弟都看在了眼里。他拂了袖口,匆匆坐上回自己王府的轿子。朱佑被他骂了个狗血淋头,也被他瞪了眼睛,杵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办。

    “十二弟。”朱璃喊了声。

    朱佑回了头,走回到他和太子身边。

    太子朱铭两眉忧锁,像是灌了沉重的铅条似的,他背着手擦过众兄弟,走向太子宫。朱璃和朱佑跟在他后面。

    太子宫的枫叶已经开始红了。太子妃带着太子的长子在院内嬉耍。非皇子,太子的长子还不需要给其他女人养。

    见到太子,母子俩人停在了院子中间。太子看着他们两个,远远地望着,神情朦胧似雾,太子妃一样是无话。

    从早上十爷府上出事,到老公被皇帝叫去,太子妃这颗心一直悬在了半空,寸步不离孩子,虽然她知道这一点都没有。如果真是出什么事,重则全家抄斩,太子一样。孩子多小都一样。

    却是在朱璃擦过自己面前时,太子妃对其深深地鞠下膝盖:“三爷——”

    一句话,任重道远。

    寄托于自己老公还不如寄托朱璃。还是说,知道自己老公现在只剩下朱璃可以倚靠了。

    朱璃的步子也是迈的沉重,他可不会如八皇子朱济那样满脸微笑信口胡言什么话都说的出来。朱济可以信誓满满地对老十说有他在,一切都没有问题。他朱璃是个实际的,知道自己没有这个本事。

    既然没有这个本事,不能随便诓人。

    这也是他十分讨厌朱济的地方,什么好话都被朱济你们说了,什么好事都被朱济一个人揽了功劳。这个老八,瞅准时机是一个一个准。

    或许她能知道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事?

    毕竟是老八把她找来的,让她到了十爷府上救了十爷的媳妇。他相信这其中她肯定知道些什么。所以,连皇上都三番两次召她进宫说话。可是,想到她益发显得重要,却和老八接近,一直与他疏远,他这心里头也就莫名着急起来。

    特别是,当对比起自己挑中的李莹。对,李莹脸上的伤是替他挨的,但是,之后李莹开始装,哭哭啼啼,装哭装惨,说是心甘情愿为他朱璃挨的伤口,可是行为举止却与所表达的言语南辕北辙。谁看见李莹哭,谁看见李莹的脸,谁听见李莹那些口口声声说着为他的话之后,难道不会都想着这些本身都是他朱璃的责任。

    想到这些,他心里头特别烦,这也是为什么他不喜欢去尚书府看李莹的关系。他要找的女子不是这样的,像是以前,他知道的李莹好像也不是这样的。一个具有才华的女子,仪容大方,能说能会做事的女子。结果,他想象中的那些李莹没有做到,反而是他抛弃的那个病痨鬼,救了他弟弟的命,救了他弟媳的命,他甚至可以想象,要是换作李敏替他挨那鞭子,绝对不会像李莹那样在家里装,什么都装。

    万历爷刚才在他头顶看得他头皮发麻的眼神,他顿时是了然于胸的。

    他眼睛瞎了的,否则,好女子自己怎么弃而不要,偏挑了个很能装很能糊弄人的。

    太子坐在板凳上重重的一声叹气,老十二叫了句太子殿下,朱璃拉回了神,意识到自己想远了,扯远了,眼下都不是想那些事的时候,眼下最重要的是,太子被人告的御状,老十那封书信究竟是怎么回事。

    太子宫里的小太监咿呀一声关上两扇门。

    见身后没人了,朱璃轻声询问太子:“二哥,如今这里都没人,你给我和十二弟说说,究竟老十那封信是怎么回事?莫非你真没收到?还是说底下那帮人都帮你私自藏着了?倘若是后者,当务之急是找到老十那封信在哪里,把人全部召集起来,逐一询查,一个都不能放过。”

    太子听完他这些话,不仅脸上神情没有放松,更是苦笑不断,道:“人家都说你三爷铁面无私,想的都是如何秉公执法,看来真是如此。如果你这个清官,真能帮我断了这件事儿,我天天给你烧香拜佛。”

    “二哥?”朱璃吃一惊,耳听太子这话,分明问题出在太子身上。

    朱铭点了点头,事到如今不怕和他坦诚说:“信在我这儿,老十让人送来时我收到了。”

    朱佑那张大的口和眼睛能活生生吞下一只大象,想想自己那些还劝过老十的话,多么的自取其辱,自欺欺人。“二哥!”朱佑一甩袖子,失望至极。

    太子急急忙忙站起来,从自己塌上的枕头下取出老十寄来的那封信,向两个兄弟表达心志:“你们看,我这信都没有拆过,我怎么知道他里面都写了什么!”

    “是二哥收到这封信时已经太迟了吗?”朱璃沉声问。

    “不是。”

    朱铭一个摇头,又把两人都逼急了。

    朱佑用简直不可理喻的口气质问朱铭:“二哥,你怎么不看十哥的信?难道怕十哥在信里面给你下毒?”

    “他要是真给我下毒,我认了,但是我担心他不让我秉公办事,我这不只好把他的信先收起来了,当作不知道,以免伤了我们兄弟俩的和气。想着等过阵子他气消,这事儿他自己能想通了我这是为他好,他肯定不会怨我的。因为要是这事儿东窗事发,少不了他和我都得在父皇面前挨刮。”

    俨然,朱铭说的事,和朱禧在信里写的为自己媳妇求太医的事完全两码事。

    朱璃玉石的眸子一眯,貌似想起了什么,说:“之前,关系户部在调任地方官员一事?”

    “对。”朱铭听见终于有个明白人能听懂他说的话了,高兴地直点头,“老十媳妇娘家的舅子,四处托人打听,想捐个官。你说他想捐官到地方上找人说不就完了,偏偏在京师里搞,搞了不小的动静出来。刚好,老十那时候托人送了封书信过来,我拿捏着老十肯定是为这事为他媳妇娘家说情。谁不知道老十自从自立门户娶了媳妇以后,天天只和媳妇窝一块,连兄弟们的聚会都不来了。所以,他这封信我不敢拆,拆了的话,他和我都不会好。”

    “结果,老十写的是为自己媳妇求大夫——”朱璃琢磨着这其中过深的巧合。

    “是,我早知道如果是这回事,怎么可能拒绝老十,这毕竟是人命关天!”朱铭跌回椅子里,手掌按在桌子上老半天不能做声,只能叹气再叹气,真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了。

    “这事儿,其实也不能太怨二哥。”朱璃琢磨回来,说,“实际上,谁能想到太医院居然会拒绝老十。”

    朱佑在听明白是怎么回事以后,已经不埋怨太子了,站在太子身边说:“父皇比谁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二哥你放心,你看,父皇只让你抄十遍经书,让我们这些其他兄弟,都抄二十遍。”

    万历爷知道这其中全部的来龙去脉吗?要是知道,为什么一早又把太子拿去训斥?朱璃可不像朱佑想的那样简单。

    “说回来,尚书府那位二小姐不也是在皇上面前什么都没有说吗?”太子朱铭忽然抬起头,看向朱璃,“三弟,你以前不是和敏姑娘关系不错吗?不如你帮我问问,十弟媳妇这个病,究竟是怎么回事?”

    朱璃嘴角微微上扬,挂上了一抹苦涩。他和她,像她说的,玉碎情断,一干二净。他要是回头求她,不是不可,但是,以她那个脾性,恐怕也难以会回答她。

    朱佑点头插上话儿:“敏姑娘我看人蛮好的,不像是会为虎作伥的人。”

    这话说到点子上了。以她那聪明劲儿,难道会像普通人上老八的当?

    朱璃眸子微闪,或许可以试一下。

    因为刚才从万历爷书房里出来时,朱济脸上的神情看起来也不是那么的好看。

    朱琪和朱璧跟在朱济身后,急匆匆地走着。刚去追老十追不到,朱璧一样被老十甩了个冷脸,这不半路折回来追朱济,跑了一路满头大汗。

    见眼前不远处是常嫔的长春宫了,朱济停住脚,回头看着他们两个。

    朱璧一边喘,一边擦汗。

    朱济轻轻皱了眉头,说:“不是让你去让太医开两服药治喉咙吗?”

    “八哥,药我都吃了。”朱璧答。

    “请哪个大夫,王御医吗?”

    “那倒不是。王御医哪有这个空。这几天为了齐常在那点尾巴上的事儿,王御医都不接病人了。”

    朱济的目光缓慢扫过他额头上的汗珠,抽出自己袖口里的汗巾,递给他:“擦一擦。”

    “谢了,八哥。”朱璧接过汗巾,往自己脸上擦了擦。

    朱琪那边跺脚,火气不小,见四周人没人在,叫了福子在路口上帮他望风,张口即骂了起来:“她居然敢背信弃义!难道不知道之前是谁救了她命吗?”

    朱济严厉的眼神盯在朱琪脸上,朱琪收住了大嗓门,依然口里喋喋不休地骂着。

    朱璧不知道在老十府上发生的事,听着惊奇,问:“谁背叛我们八哥了?”

    “还能有谁,那个自命不凡的大夫,连皇上如今都惟她信任的大夫。”朱琪口气阴阳怪气。

    朱璧一听就知道是谁,是抱了满肚子疑问:“她在皇上面前什么话都没有说。”

    “是,她本答应八哥在皇上面前说出来的,可是她什么都不说。”朱琪狠狠地把脚再次踩在地上。

    本来,这是个多好的机会。只要她说出来,说出老十媳妇的病,与十九爷有关,与景阳宫有关。顺藤摸瓜,将那人揪出来,太子嚣张的气焰看起来差不多该结束了。

    朱璧听到眼皮直跳,小声问他们俩:“八哥都知道什么了?”

    “八哥只知道,景阳宫里不少盆栽,是皇上赐的,听说是从光禄寺卿家里拿来的。皇后娘娘的娘家里不是擅长种花种草吗?”

    朱璧肺里倒抽了口凉气,但是,还是有些不明不白的:“可是,这和十九弟的病,以及十弟媳妇的病有关吗?”

    “有没有关系,问那位自命不凡的李大夫最清楚了。”朱琪的口气依旧阴阳怪气的,“但是,八哥为了试验,将皇后娘娘的几盆盆栽移到了长春宫。上次,李大夫来看过十九爷以后,提议说要去景阳宫看看什么环境。”

    朱璧惊异的眼神看了看朱济。

    朱济背负手,说:“好了,十一弟,什么话都别说了,我这是自认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可以确定的是,她应该猜到长春宫里的盆栽是我挪过来的,八成是恼了我这点。她关心十九爷健康没有错。”

    “哼。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朱琪闷哼哼的,“我八哥多好的人,她居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吗?”

    朱璧拿汗巾擦着汗,心里只知道一件事儿:原来老八早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早知道了,却连要好的兄弟都没有说。包括老十媳妇的病拖到现在发大了。

    难怪,老十气归气死了太子,但是,却是连他们几个兄弟都不凑近了。

    朱济的目光掠过他脸上,说:“等会儿,我和你们两个,再到十弟府上看看。”

    “哎。”老九应道。

    “是,八哥。”朱琪精神气爽。

    “先去看十一弟吧,把几盆碍眼的盆栽撤了。”朱济转回身,信步迈向了长春宫。

    护国公府里

    尤氏与儿媳妇安静地坐着,好一阵子没有话说。

    方嬷嬷奉命端了茶上来,问尤氏:“夫人,午膳要叫厨房准备什么?今早上,奴婢看,夫人和大少奶奶都吃不到几口。”

    尤氏听到这样一说,才想起这会儿是午后了,大家逗留在宫里都没有吃,于是吩咐:“问二少爷吃了没有?要是吃了就吃了,要是还没吃,让他在自己房里吃吧。我有事和他大嫂说话。”

    方嬷嬷随之到厨房里吩咐上两碗粥。虽然说护国公府吃的都是北方的食材和菜式,但是,尤氏这会儿也知道早上这样一折腾,肯定都上火了。上火的话,吃点白粥去火是不错的。

    李敏这个药膳专家没有开声,只等婆婆安排。

    让人去准备时,尤氏再次酌情开了口:“你认为这事儿八爷有份参与?”

    “八爷不过是趁人之机,至于太子殿下那边,有没有收到十爷的信又是一回事。不管怎么说,禧王妃的病是被拖出来的。十九爷的病一样是被拖出来的。但是,病因并不是导致他们大病的缘故。”

    “所以,你才选择背叛八爷,不答应八爷把这事说出来。”

    李敏点点头。

    对花草过敏,一些过敏体质的人都会有。有些人知情,有些人不知情。要是把这事都归类于种花草的人,还不如把这事儿都归类给有心送花草的人。八皇子朱济,明知故作,知道十九爷对花草过敏,还非要把盆栽移到长春宫,居心叵测,为的只不过是绊倒太子。由此可见,那些盆栽是谁家种的。

    要说是谁家种的,她李敏可能是第一个知道的。早在去参观百花宴的时候,卢氏院子里,除了栽种菊花,弄了一些其它的有毒植物。她看着奇怪,为什么皇后娘娘的娘家里要种夹竹桃。

    说回来,菊花也是一种易于让人过敏的植物,究根到底,可能卢氏只是觉得夹竹桃种了好看,当背景很好。至于卢氏究竟知不知道夹竹桃有毒,值得推敲。

    景阳宫里放的,据李敏推测,还不是夹竹桃,而是月季。月季让人过敏,那真是很多人都不知道的了。但是,月季确实是能让人过敏,一些体质比较敏感的,会容易过敏。

    都说红颜薄命,但是,红颜为什么薄命,还真的与过敏症状有不少关系。像现代许多美女,年纪轻轻死了,死于免疫性疾病的很多。像淑妃娘娘这样美丽动人的,倾国倾城的美女,本来就体质虚弱让人我见犹怜的美人,像十九爷这样是小孩子免疫力比较低的,像禧王妃这种二门不迈,深居宅院里,都没有怎么锻炼外出容易犯免疫力低下的。都很容易中过敏的招数。

    归根到最终,如果这事儿调查了出来,皇后娘娘能那么傻吗?在自己家里种毒草,送人毒草?这不是摆明给任何人看自己是凶手吗?

    能坐到皇后这个位子上的女子,居然自摆自己是凶手?

    八爷哪里是那样傻的人,推敲到这儿,都应该知道不太可能是皇后所为,硬要她李敏去说,去揭发,不就是自己也觉得不妥。想把她李敏放在风口浪尖上当尖兵,自己躲在幕后坐收渔利。

    朱济不是个傻瓜,但是,他知道这是个绊倒太子的机会,虽然逻辑上值得推敲,但是终究是个机会,只要有人真的和他一样想推倒太子,这绝对是个机会。只是,一旦这个机会没有遭到众人响应,会适得其反,狗嘴咬到了自己身上。到时候,他诬陷太子,自己都不能自保了,所以必须找个人代替他去告状。

    她李敏只能是傻了,才可能去答应去帮他这种对她自己一点都没有好处的事。

    当时在十爷府上是没有办法,因为禧王妃的病她没有亲眼看到,还不能完全确定是怎么回事,需要套朱济的口,朱济比她清楚禧王妃的病是怎么回事。救人要紧,所以,佯作答应,朱济很快在她面前露出了底细。

    想必,现在这个八爷要恨死她了,要怨死她了,这个机会白白没了。更恨的大概是,她李敏怎么可以这样聪明,全看穿他了,不上他这条贼船。

    她李敏又不是他八爷的人,凭什么要为他八爷牺牲?只能说这男人真把自己当一回事,以为自己人见人爱,以为,她李敏能为十一爷那两句话为他朱济动心?

    真是可笑至极了。

    尤氏心里同样是和朱济等人那样想的,自己儿媳妇真算是个怪人了。要是论普通女子,嫁过来当寡妇,不都得怨死了夫家,赶紧红杏一支出墙去。可是,李敏没有。

    想到自己小儿子从李敏进门那晚起就和她说过,李敏绝对不是那种人。

    不是,为什么不是?

    李敏陪婆婆在婆婆的房里吃过了白粥,接着请婆婆休息,自己回到房间里也小憩一刻。

    念夏帮她换衣服时,发现了她胳膊上的刀伤,果然喋喋不休地骂街了:“混球,给姐儿抓到,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不想想我们大少奶奶如今是谁家的媳妇谁的老婆了,这个混账东西,死都别想瞑目!”

    李敏虽然知道自己丫鬟那张嘴骂起人来很恐怖,但是,也没有想到小丫鬟竟然不埋怨她那个死去的老公了。

    “你们姑爷,不在府里。”李敏稍微提醒下骂的正得意的丫鬟,不要忘了死人是不能从棺材里爬起来的。

    念夏闭住了嘴巴,垂下头,恭顺地应道:“是,大少奶奶。请大少奶奶休息吧。”

    李敏躺在了床上,由于这两日事情多,在脑子里拥挤着,反而让她有点睡不着。自从结婚以后,她这里是犹如兵荒马乱,一件事接着一件事没完没了的。

    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太多人都瞄准护国公府了。只要想想,八皇子朱济谁都不找,偏要找她李敏当同伙,除去她杰出的医术不会让他八皇子失望不说,更重要的,肯定是看中她背后的护国公府。得军权者得天下。对于掌握着精兵良将的护国公府而言,到哪儿,都是热饽饽,也都是人家的心头大患。

    太后今日在宫里说的话,怕是能让尤氏今晚都睡不着觉了。

    这些人,真是不让护国公府断子绝孙,心头恐怕是一辈子都不能踏实。

    李敏眯了眼,想到景阳宫挨着锦宁宫与秀慧宫。锦宁宫没出事,秀慧宫没出事,偏偏,景阳宫出事了。

    容妃娘娘有一手。静妃等,也都不是好惹的。

    盆栽谁故意放的,谁料定淑妃一定会过敏。这人,必定是要懂点医术的。否则,怎么会连小病拖成大病这样的要诀都一清二楚。

    十九爷年幼不会说,淑妃顾虑重重不会和她明说的,只剩下禧王妃了,或许是个突破口。

    *

    徐氏药堂

    公孙良生拿了支毛笔,坐在徐掌柜的办公间。他其实这不叫坐堂大夫,因为他都不可以抛头露面给百姓看病,他这叫做审方子,只负责送到这里抓药的方子进行审核,看有没有什么纰漏。

    审了半日许久,小李子遵从徐掌柜指示,给他上了杯茶。公孙良生喝了一口以后,问:“方子只余这些了吗?”

    “是的,先生。”小李子答。

    公孙良生凝神想了会儿,歇了毛笔,把审完的方子揣进自己怀里后,回到朱隶的院子报告情况。

    朱隶在屋里打坐,伏燕在院子里洒水。秋季天干物燥,不撒点水,尘埃飞扬,人都要咳嗽。

    公孙良生自己掀了竹帘进了屋子,道:“主子,我回来了。”

    “今日据闻十爷府上又出了事。”朱隶睁开眼睛,目光澄亮,好比锐星。

    公孙良生点着头:“刚才我听伏燕都说过了。十爷府上这事儿,貌似与淑妃娘娘的事儿,有关。王妃,八成是要到十爷府上再探一探的。”

    朱隶跳下床榻,在桌子上摆的沙盘上望了几眼。近些日子,不知是不是因为他死了的消息传出去的缘故,东胡人反而没有了动静。真是奇怪了。

    如果两军对峙,一方敌人将帅死了,不是正好是敌方军心大乱可以趁机攻打捣毁大部队的机会。可是,东胡人却完全安静了。好像把他朱隶弄死了的话,目的也就达到了。不需要击败大明军队这样的磅礴野心。

    这完全不像是打仗。

    害的他潜回京师装死,让驻守边疆的队伍守株待兔,只等东胡人趁他死了的时候攻过来一把包围了东胡大部队打个落花流水,到时候,看他东胡人还敢不敢再踏进北燕一寸土地。结果,东胡人不知道是不是知道他其实没死了,连动都不敢动,攻打的气势全没了。

    白死了,他这是。

    也不能说完全白死。他刚死那会儿,好像还是唬到了一些东胡人。一部分东胡的部队趁机挺进了边界线。他的部队随之围剿,逐一消灭。

    这是前几天的军报,那会儿,他和他部下都认为这事儿该完美结束了。没想到,才过几天,风向又变了。东胡人认定他没有死。

    按理说,这个消息应该是不会走漏的,毕竟他连皇宫里的人都蒙到了。

    魏老雄纠纠气昂昂地走了进来,报了个喜忧参半的消息:“王爷,东胡的大部队撤了,撤回离边境百里。”

    撤了?在这个节骨眼上撤了?

    朱隶眯起的黑深的眸子,扫过沙盘里的两军交战线。这么说,对方真的猜中他朱隶没有死?不,没有确定,所以不是全撤,是只撤了百里。

    “主子,此刻要看谁更能沉得住气。”公孙良生和魏老一致的意见。

    朱隶缓慢地点了头:“把这个决定发回前线,不要急,急了会坏事儿。”

    “是。”两人应答,同时开始起笔军报。

    公孙良生帮魏老摊开宣纸,回头,见朱隶立在窗户边上眺望隔壁的小院。

    朱隶的神情悠远,像是望到很远的地方,不知追逐什么。在见到两只蝴蝶竟然不畏秋风飞进她的小院子时,朱隶不禁喉咙里发出一串低沉的笑声,嘴角飞扬着,几分愉悦。待心情一过,沉了声对公孙良生说:“怎么,查的怎么样了?”

    “回主子,这正是我想回主子说的,暂时没有查出什么。”公孙良生说的是徐氏药堂。

    “耐心点吧。”朱隶这话不是对他说,还是对自己说。

    伏燕提着一桶热水进来给朱隶泡脚。

    对朱隶的脚伤,才是魏老一直挂心的,靠在公孙良生肩头上问:“主子的腿治好了吗?”

    “王妃说主子的腿是寒疾,不是一朝一夕能治好的。”

    魏老眼里闪过一抹忧愁。不管怎样,朱隶这条命能保住,对他们来说,是不幸之中的大幸了。

    朱隶一条伤腿放进热水桶里,一股热气沿着经络爬升,不会儿,他浑身毛孔都出了汗,爽透了。可这不是全部,伤腿隐隐作痛。

    想完全好,怕是要些时日的了。

    伏燕贴在他耳边说着另外一些消息,包括杨洛宁装死从顺天府里逃了出去,还有,王氏让人在瑞祥轩里准备布的事情。朱隶听着,一一点着头:“你们王妃心里都有数,这些小事儿,她想怎么做都好,记得在她后面护着她安全。”

    尚书府里的事是像小事了,尤其出了尚书府进到皇宫以后,李敏早就知道自己继母和那几个姐妹子,不过都是小儿科,论勾心斗角的本事怎能及皇宫里。有空陪继母玩玩就是了。

    晚上,十爷府上来请她过去看病人。李敏坐了轿子到十爷府。

    据说八爷他们刚来探望过,在皇帝那儿罚站了一天之后,马上赶过来看十爷,听说而且是被十爷甩了冷脸之后,只能说,这个八爷真能够忍的,不是普通人能忍的份上。

    貌似十爷心情好了不少,今晚陪着媳妇喝了药。由于禧王妃咳血,暂时李敏吩咐禁食。太医院里,另外派了个大夫过来。十爷不让对方看了,对方只好干坐在十爷院子里的石凳上,见到李敏经过时,露出那双充满同行之间竞争的幽怨眼神。

    只是个不是像刘御医那样沉得住气的大夫,李敏只要一扫眼,都知道鲁大人再派人过来也不过是敷衍。

    皇宫上上下下今日都像是很紧张禧王妃的病,但是,这哪里是担心禧王妃的病,是担心禧王妃的病会不会关系到自己的人头。

    太医院里其实今天得知她李敏在万历爷面前什么都没有说,八成都赶着拍鲁大人的马屁了。因为那只老狐狸早就怕有这样一天发现,赶紧先扔了个淑妃娘娘给她李敏提醒提醒。

    对这些老狐狸,李敏会很容易联想起当年自己医院里遇到的那些院长科长,一个个都是领导来查岗时,与对待下面的人时,完全两个样。

    四个字来形容这些人的心态:明哲保身。

    李敏走进了禧王妃的厢房。曹氏与十爷在屏风内说话。这里的小丫鬟也真怪,来客人了,也不先提醒主人。

    曹氏说:“臣妾女儿这个病,还请十爷多体谅。”曹氏心里认为女儿这个病是怎么回事,就是很多大夫说的那回事。

    朱禧也知道曹氏话里的意思,答应等过一段日子,再答复宫里立侧妃的事。

    李敏进来后,朱禧避嫌退了出去,曹氏一并在屏风外面候着,反正知道这会儿女儿死不了了,那就必须担心其它事儿了。

    禧王妃躺在床上,虽然米粒未进,精神却由于进了人参汤,大有提升。

    李敏想着给她再开个人参养荣丸,。

    禧王妃自己却是迫不及待的,私下与她要求了:“都说隶王妃是妙手回春的神医,能不能救我出来这个泥潭,全靠隶王妃了。”

    “王妃不要急。”李敏说,“要孩子的事,身子没有调好之前,哪怕有了孩子,都是很容易掉的。倘若信得过我,等上半个月。”

    “半个月?”禧王妃愁着脸,“半个月后,侧妃就进这个府里了。”

    宫里的庄妃,一边向太后哭诉自己儿媳妇快死了,另一方面,紧凑给儿子再安排侧妃进府,这不是逼着儿媳妇早点死吗?

    可想而知,禧王妃不得婆婆的喜爱。理由,禧王妃自己都想不懂,李敏只得挑拨她两声:“没有婆婆喜欢整天呆在儿媳妇屋里的儿子。儿子养来,是要挣面子的,不是陪媳妇的。”

    禧王妃怔怔的,真是比曹氏还傻,张口说:“可是,她夸我好,在府里陪十爷种花养草,还送了我好多花。”

    宫里人,永远说人家好的时候,都是要打上个大问号的,何况,这还送花!婆婆送媳妇,喜欢的话,也该是送金银首饰,因为哪个儿媳妇会不喜欢金银首饰。送的是其它东西,肯定要大打问号了。

    李敏严重怀疑这个禧王妃怎么活到现在的。但是,人家确实差点儿活不过半年。

    这么说,这事儿是庄妃干的吗?

    庄妃住哪个宫,貌似住的不是秀慧宫,不是长春宫,更不是锦宁宫,是住在和这些宫都没有多大关系,在太后娘娘福禄宫附近的储德宫了。

    难怪八爷不敢出这个头,要是说是庄妃害自己儿媳妇,储德宫挨着太后,岂不是,太后都脱不了干系了。

    幸好这个禧王妃脑筋或许傻一点,但是,是个听话的。只要是个愿意听话的,死脑筋听话的,这事儿还有活过来的余地。李敏先告诉禧王妃不能种花了,不能接触宠物了,因为,这都是她的病源。药好好吃,饭好好吃,室外活动,量力而行,最关键的是,如果十爷要立侧妃,如果她自己身子都不好,肯定拦不住的。

    禧王妃听进去了她这些话,都应好。

    李敏看完禧王妃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十爷亲自送她到门口。当时,风高夜黑,十爷的脸在被乌云遮盖半边脸的月亮底下,模糊不清。皇宫里,匆匆跑来了个人,可能是十爷安插在皇宫里的眼线。

    那人跑来急的满头大汗,连李敏都忘了顾及,张口对十爷说,庄妃被福禄宫叫去了。

    十爷那张脸,哗,掉的都白了。

    太后多精明的人。不需要细想,只要把禧王妃四周的人脉关系全部理一遍,都能揪出是谁在背后使坏的可能。

    是,太后不需要像她李敏调查禧王妃是不是因为庄妃送来的花过敏,只要想着禧王妃出事的时候,谁急着,赶着,比十爷以及禧王妃父母还急的,到她太后这里来求助。凶手往往都是这样的,急于澄清自白。

    李敏坐上马车的时候,只要扫那一眼十爷的表情,充分说明十爷刚才在她和禧王妃说话时,其实不知道躲在哪儿都听着了。

    她没有说庄妃害禧王妃,但是,十爷不会连什么花草过敏这样的话都听不出来。府里的花,又都是自己母亲送的,加上,太后都把庄妃喊过去了。

    十爷的身子在秋风寒瑟中打了阵哆嗦,宛如株稻草随时栽下去。

    李敏没有觉得这个男人哪里可怜,只觉得这个男人活该,也够窝囊的。

    再后来,太后怎么处置庄妃这家人的事儿,李敏没有多去了解了。因为,尚书府里传出来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王氏有喜脉了。

    尚姑姑立在李敏面前,一个字一个字,力图精准地做着汇报:“夫人请了永芝堂的大夫来看,是个京师里都算小有名气的大夫,诊出了夫人有喜脉。”

    李敏一口淡淡的口气吐了出来:“我知道了。”

    “二小姐知道?”尚姑姑眼皮一跳,眼看李敏貌似早就了然于胸了,对于王氏突然怀孕这种事。

    “夫人到瑞祥轩找人要布,是要准备给未来出生的小少爷做衣服了。”李敏说着,倒转桌上倒扣的茶杯子,让念夏给倒杯水。

    尚姑姑更吃惊了,这岂不是说,王氏早知道自己怀孕了,这会儿才说出来。

    李敏想的和尚姑姑截然不同。这王氏哪里是知道自己怀孕,是计划着自己怀孕。

    吃了口水,李敏吩咐她们几个:“明儿老太太肯定会让人来叫我回去,大伙儿都先休息吧,夫人有喜,是大喜事儿。”

    念夏和春梅听她这话,都是展眉一笑:“是,大少奶奶。”

    尚姑姑只觉得眼皮跳,心口跳,李敏这话里话中分明有话。

    到了隔日,正如李敏想的,老太太派人过来了,要求她务必回府一趟。虽然说,离她回门的日子还早。李敏报了尤氏,尤氏特命方嬷嬷随她一起去,又是叮嘱方嬷嬷,有什么事马上派人回来报信儿。

    尤氏心头里是挂着太后宫里说的那些话。

    李敏坐车回尚书府,到尚书府门口时,刚好遇到了从衙门回来的父亲李大同。

【78】二孙女现在很厉害了

    几日没见,李大同的鬓发里多了两道白丝,看来苍老不少。最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王氏有喜脉了,这个李大同竟然脸上没有多少高兴的情绪。李敏能想象的是,李大同在心里担心自己外面的小三小四与孩子了。如果王氏生了个男孩,外头他那些小三小四和孩子想认祖归宗,是一辈子都不用指望的了。

    当男人真不容易,在家里养老婆养姨娘,在外面养小三养小四,都忙到花白了头发。

    李敏啧啧,心里头喟叹两声,上前打了招呼:“父亲。”

    “哎,你回来了。”和女儿打着寒暄的李大同,可能是突然想起那天朱理抽李莹鞭子的事,特意往女儿身后望一望,看不到朱理那个煞神,发出好长一口松气声,“都进去吧,老太太和你母亲都在屋里头等着。”

    “华姐姐不回来吗?”李敏特别地问了下。

    李大同看了看李敏,感觉她这话问的奇怪,说:“你忘了?你华姐姐是宫里的人了,没有皇上恩准是不能回家的。”

    “孩儿只是想,家里这么大的事儿,华姐姐要是能回来的话,母亲肯定更为高兴。不是说母亲有喜脉了吗?”

    李大同的眼睛睁了睁,对于此刻李敏的笑颜,很是吃惊。

    没错,王氏有喜,这是举家该欢庆的事,但是,貌似这话由李敏来说的话,听着都别扭。

    “莫非父亲不高兴?”李敏扫视过李大同好像还在睡梦中的那张脸。

    “高兴,怎么会不高兴?”李大同见着府里走出来迎接他们的人,张嬷嬷,王氏身边的人,连忙在脸上挤出喜气洋洋的笑脸。

    “老爷,二小姐。”张嬷嬷冲他们两人,尤其李敏那头,昂了昂头。

    王氏倘若生了个儿子,这李府算是后继有人了,李敏能算什么东西,嫁出去的女儿不仅如泼出去的水,嫁到哪儿去都好,不都是必须为家里兄弟服务的。

    李敏对着张嬷嬷那抹得意的老脸,嘴角微微挂上一抹好笑,可笑。

    王氏得瑟就算了,张嬷嬷这个人,打从她第一眼张开到这个世界里来,这个人,是她见过的狐假虎威最得瑟的一个了。不过王氏屋里的人,哪个不是这样的。

    念夏在她后头咕哝着,等会儿谁好看,要等着瞧呢,越得意的越得栽跟头。

    春梅低头迈着沉稳的小步子。

    前面李大同进了堂屋,对坐在中间的老太太先鞠了个躬:“母亲,孩儿回来了。”

    “嗯。你媳妇刚和我说的事,我当时还奇怪,为什么这事儿不在房里和你先说了,结果等你到了衙门里了再说。还是只得派了个人和你报告一声。你这就回来了?”老太太最后那句问的巧,这就回来了。

    貌似,老太太没有想过李大同会回来的样子。

    李敏微笑的眯紧的眸子扫过老太太那像佛祖一样坐定的姿态。老太太心里明白着呢,所以,才想着儿子应该不那么快回来。

    李大同真像是没有睡醒的样子,好一会儿,都没能体会到老太太话里的意思,回答:“孩儿在户部把事办的差不多,手头一些闲差的不要紧的,可以交给底下人办。想到家里夫人有喜,是府里多少年来才一次的大喜事了。所以抽着有点空赶紧回来看看夫人和母亲。”

    “我这个老太婆有什么好看的?”老太太手指捻着佛珠儿,微微眯了眯乌亮的小眼,盯着儿子道,“快看看你媳妇去吧。”

    “哎。”

    李大同应着,刚抬脚要往王氏的厢房里走,听老太太后面突然传来一声。

    “对了,带了敏儿也去看看她母亲。”

    李大同才仿佛想起自己二女儿也在现场。对了。老太太觉得他不该回来而李敏该回来。他却是脑子里转不过弯来,认为自己该回来二女儿反而不该那么早回来。没到二女儿回娘家回门的日子呢。

    奇怪了,是他错了,还是老太太对了?

    李大同犹豫地转身,招呼李敏。

    李敏小步跟上他,两个人一起去到王氏的小院。

    小院子里,竹林青翠。王氏喜欢竹子,认为竹子常青,一年四季都可以看。花儿总有一天会凋零,开的时候高兴,谢的时候哀愁。

    这样的女子,怎么不时时刻刻像毒蛇一样谨防着四周的一切。

    王氏在这时候爆出这个消息,也是思虑许久的。想着上回李敏轻而易举在李大同那里拿到丰厚的嫁妆以后,从此在她心头里生了根刺。

    这个二女儿,李大同一直也不是很喜欢。怎么会突然一百八十度转变了态度。李敏后来的改变不说,但是,那块地,是李敏在皇室里大放光芒前从李大同手里拿到的。想到那天李敏恭维李大同说的那些话,只要有几分心眼儿都可以听出些意思了。

    讨厌的是老太太可能都知道了,却装作不知道。肯定是想着她王氏生不出个蛋,府里姨娘因为她王氏也生不出个孩子。干脆想,如果儿子能在外面为李府开枝散叶,没有什么不好的。

    王氏对这点是绝对不能容忍的。当初,她是踩着徐氏上来的,难免其她女子学她的样,踩着她的头上来。因为,李大同是这种男人的了,只要对他有用的女人,他可以甩了前任的。

    “老爷来了,夫人。”竹音望到了走进院子里的李大同,急急忙忙到王氏床前报告。

    王氏轻轻地“嗯”了一声,伸出只手,让身旁的丫鬟婆子扶她坐起来。

    李大同前脚迈进门槛里,看着她弱不禁风的样子,深深地一惊。

    王氏多大年纪的人了,怎么还装的像小姑娘似的。

    “老爷。”王氏坐在床上对李大同鞠躬福身。

    李大同走过去,作势也扶了她一下:“夫人辛苦了。”

    王氏垂低下去的嘴角刚微勾起一个弧度,抬头,越过李大同的肩膀看到了后面跟进来的李敏,脸色蓦然就变了。

    她怎么来了?李大同叫来的?不然怎么会跟在李大同后面进来?

    李大同没有察觉她的脸色,见她看着李敏,回头,也就冲着李敏微微一笑,招呼道:“来,敏儿,到这儿看看你母亲。”

    李敏几步不紧不慢的步子走到王氏面前,道:“母亲,女儿今早听了府中报来的喜讯,于是回来探望母亲了。母亲年事已高,为府上再添人丁实在不易。”

    两句话,尤其后面那句话,啪一下,像是火苗一样,点亮了李大同脑袋里那支朦朦胧胧的蜡烛。

    对,他是觉得哪儿不对,连母亲都说哪儿不对,现在他回头一想,确实不对。

    王氏年纪大了不说,自从生了莹儿以后,这肚子完全是无消无息了。这么多年都怀不上,怎么突然能怀上了。

    眼见李大同几分疑问的眼神扫了回来,王氏看着李敏的目光像离弦的箭。

    “敏儿回来了。”王氏眯着眼睛,嘴边勾着一丝似笑非笑,说,“这几日府里忙,你知道的,你三妹妹自从在你出嫁那日出了事后,一直在府里养病。偏偏,这两天,我这身子又变成这样。你回来也好。我本想着,现在府里事儿多了,你几个姨娘又是从来没有经手过府里事情的,与你三妹妹也不熟。老太太年纪大了,肯定是没法上上下下地跑。想着给你婆婆修书一封,看能不能让你回娘家几日帮帮忙。”

    李敏点着头,说:“三妹妹的伤,我听三爷提过了。然后,那日孩儿刚好去过了太医院,和王御医遇上了,随口问了几句。太医院的鲁大人也在场。鲁大人与众太医,王御医,都当场表态说,无论如何,都会治好三妹妹的伤,毕竟,三爷都把药材送到我们府上来了,这都治不好的话,怎么交代,是不是?所以母亲和三妹妹都可以放心了。”

    王氏微张的口不知不觉越张越大,好像才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这次她想找自己大哥帮忙,王兆雄却突然是睬都不睬她了。

    原来,王兆雄是误以为她们去找了朱璃,信任不过他王兆雄,所以去找了朱璃,让朱璃送药来。

    现在,李敏把这事儿都捅到了太医院。王兆雄更没有面子了。这不彻底恼火了她们母女。

    王氏的胸口微微起伏着。

    李大同见状,像是十分地担忧,让人扶着她,对李敏说:“给你母亲把把脉。”

    李大同这句话,其实是没有多想的,不是李敏会给人治病吗,听说连皇上太后都对自己女儿的医术十分赏识。李大同是知道自己老婆徐氏会给人开药的,所以,对于李敏会不会给人看病,并不会多做怀疑,只想着李敏或许是从徐氏那儿得到了什么秘传的医术。

    有个现成的名医在这里,怎能不用。

    李敏点了头,响应李大同的命令,走到王氏面前:“母亲,让女儿给你把把脉,母亲肚子里的孩子,府里上上下下都十分紧张。老太太还坐在堂屋等消息呢。”

    最后那句话,让王氏的脸,刷的,像是涂上了一层钢板。

    老太太等什么消息?她这个有喜的消息不是报出去了吗?

    王氏把手一缩,缩回了袖管里,板着脸道:“不用了,永芝堂的大夫刚刚才来看过,也向老太太回禀过了。”

    殊不知,她这个动作,让李大同看着她的眼神顿时变了个样。

    李大同沉了声道:“身子不适,敏儿在这儿,为什么不让敏儿给你看看?”

    王氏答:“敏儿终究不是大夫——”

    “她怎么不是大夫了!如今皇宫里人家看不好的病,都得请她去看!人家求着她过去看病,你不是不知道!十爷昨晚上还为自己媳妇的病,感恩戴德地送敏儿回护国公府。”李大同每一句如数家珍,铿锵有力,数落李敏的好处,数落王氏的不对。

    屋里面,像张嬷嬷和竹音等一群人,已经被吓到大气都不敢出。

    李敏已经厉害到这般,她们可是以前连想都没有想到过的。外界虽然有在传,只是传到府里的,与李大同在衙门里口中听到的,肯定是李大同听到的消息更为准确和真实。

    王氏喘着气,手指按着胸部,几颗泪珠要掉下来开始装了:“老爷你这是埋怨起妾身的不是了,是吗?妾身究竟哪儿做错了,要老爷对妾身发这么大的火。敏儿在外给人看病,虽然看起来风光无比,可是妾身作为敏儿的母亲,那颗心一直是悬着的。女儿家给人看病像什么样。历朝历代,都没有兴过女大夫一说。倘若我纵容敏儿给我都看了病了,岂不是变成我们府里纵容女儿家披头露面给人看病。到时候,是我的脸丢了不要紧,可老爷的脸呢?”

    李大同对此闷哼一声,要换做以前,他可能如王氏这样想了,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怎么一点都不觉得我丢脸了?在衙门,哪个同僚不恭喜我家里养了个有本事的女儿,如今连皇上和太后对我们家敏儿都另眼相看。夫人是不知情,昨儿敏儿在太后娘娘面前领赏时,太后娘娘将一整套金银首饰,据说本来是打算安排给三爷或是三爷媳妇的新婚贺礼,都赐给了敏儿。现在皇宫里上上下下都在传这个事呢。”

    王氏那口气,真是一口气都喘不出来了,哽在了喉咙口。李大同这是来憋死她的。

    她女儿的嫁衣没了,脸毁容了,现在是,连未来嫁过去皇家要从太后那里领的赏赐,都先让给李敏了。

    “怎么?”李大同这次非要哽她,“夫人难道是认为,连太后娘娘认可的大夫,都不是大夫?”

    王氏微微垂下眉,反正死活肯定是不能答应这件事。答应了,还得了。

    李大同哼了一声,像是早料到她想法,拂了袖管在背后交叉手指,在屋内徘徊了起来。

    两方军马开始焦着。李大同心里也在想,该叫哪家的大夫来给王氏再查查是不是喜脉。这个大夫,一必须是王氏不认识的,或是说不被王氏收买过的。二是,必须是王氏认可的,有可以公布天下让每个老百姓都信服的。

    这样的大夫压根不好找。

    王氏肯定是早料到这点了,才不怕李大同和老太太想怎么样。

    老太太在堂屋里手指捻着佛珠已经细细数过了十遍了。虽然说王氏有了喜讯,这个事是好事,大喜事,但是,难保这个儿媳妇又想出了什么损人的怪招。老太太必须防备着王氏的阴招把李家的血脉继承害了。

    “尚姑姑。”老太太微睁开了眼睛。

    尚姑姑这次随李敏回娘家,李敏去探王氏的时候,她就此没有跟去,在老太太这里等着。听见老太太叫唤,她马上小步过去,低头:“奴婢给老太太请安了。”

    “上次,她母亲自作主张,让她给我开了几贴药,我吃了一剂,感觉还行。”老太太不想当着人太夸二孙女了。

    尚姑姑回话:“二姑娘近些天是被皇宫里的人召进去了几趟,现在,十九爷的病,是二姑娘在看的。”说着,抬头看了下老太太的脸色,说:“上次,奴婢担心老太太的病是真是假时,二姑娘就说了,说老太太这是肝肾阴虚,腰膝疲软,严重时,头目眩晕,耳鸣耳聋,晚间盗汗,平日里口燥咽干,吃茶不解渴。奴婢想着,二姑娘虽然是个平日里不爱说话的,不露声息的人,但是,几句话,却都是说中了老太太平日里爱范的毛病。由于奴婢常年跟随在老太太身边,所以,知道这是骗不了人的。”

    老太太听完,真真地愣了一下。那时候,王氏让人给她煲药,说是敏儿给开的药。老太太心里还存着,难道王氏这是故意借李敏的手来害她,所以药都不敢多吃,只吃了一剂。只是这一剂药,却已经让她身子骨舒服了不少,否则今日还不能坐在这儿,躺在屋里床上起不了身。

    尚姑姑这样一解释,什么都清楚了。

    “真是会给人看病的。”老太太喃了喃。不亲身经历过,人家怎么说都好,对于她这样早就千锤百炼练就了一心城府的老人,谈何容易真的能随便信了人家的话,哪怕那人是自己的孙女。

    尚姑姑屈了膝盖头,点了点:“奴婢看,二姑娘倘若真不会给人看病的话,也不会这么多人找二姑娘帮忙了。”

    老太太手指捻过两颗佛珠:“照你看,她对她母亲有喜的事,是不是也很高兴?”

    李敏进屋时的那张表情,老太太眼睛锐利着,都收在眼里了。

    尚姑姑点头:“二姑娘自己有了想法的。”

    好。老太太按住了椅子扶手,叫来人:“到夫人院子里,去把二姑娘给我请来。”

    李敏在王氏房里听见老太太传话,转身就走了。余下李大同和王氏在屋里继续僵硬着。

    这对夫妻,一条狼,一条狐狸,互相咬着,八成没有几天几夜难分胜负。

    李敏被带进老太太的屋内,屈膝福了身说:“敏儿回家,给老太太请安了。”

    “起身,坐吧。”老太太和气地说。

    李敏就老太太身边的那把椅子坐了下来。

    老太太道:“上次我身子不舒畅,你母亲让人用你让人送来的药煲了给我喝了。”

    “老太太如今身子如何?是敏儿不孝,不能及时回来探望老太太。”李敏站起来应声。

    老太太看着她恭顺的模样儿,嘴角微眯,扬了几分满意:“之前,我还怕你嫁去护国公府里以后,想着夫家气势大,有所依靠可以张扬。宫里偶尔传出关于你的消息,也让我和你父亲母亲焦心不已。如今看来,是我多虑了。你的婆婆把你教导的很好。”

    “是的,敏儿刚到护国公府,也是诸事不太懂。幸得婆婆教诲,也幸得老太太身边的人,扶持敏儿。”

    老太太听到她后面这话很是满意:“进退有道,堪称良妇。你母亲,你妹妹,要是有你这几分沉稳就好了。”

    “敏儿不敢当,母亲这会儿都有喜了。如此高龄,都要为府里添丁。敏儿作为女儿,是喜忧参半。”

    老太太嘴角扬了扬:“给你母亲把过脉了吗?”

    李敏立马垂下头:“敏儿哪敢给母亲把脉?敏儿又不是药堂里的大夫。父亲虽然也说敏儿如今可以算是个大夫了,但是,母亲的话也言之有理,历朝历代都没有女大夫,这会儿自己府里出个女大夫,不得把母亲吓到了。”

    几句话简明扼要,王氏死活不让李敏给自己查脉,什么心计,一目了然。老太太和李大同一样,闷闷地哼了一声:“你也不用责怪你母亲。你母亲那是井底之蛙,何人不知古时候连大夫都没有呢。”

    李敏对老太太这话当然不能答,答了便成为有所张扬了。

    老太太眯眯眼:“你不能给你母亲查脉,我相信你心里是轻松了的。”

    “敏儿不敢当。”

    老太太多精明的脑子,左右想,也应该知道,让她给王氏查脉只是说说,真的让她去查,无论她说了王氏如何,人家都会只想着她和王氏的恩怨,怎会信她的话。

    “虽然,你是不便帮你母亲看病。但是,近来你在皇宫里出出入入,你夫家又是皇亲国戚,肯定是认识了不少人。”

    老太太真是精明的。不需要她李敏多说,老太太心里头都知道该怎么响应她李敏往哪个方向走。

    李敏缓慢开口:“母亲信不过我,敏儿自知医术不精,实为惭愧。但是,敏儿确实上次去过太医院,见到了舅舅。舅舅把太医院里的鲁大人介绍给了敏儿认识。这样一来一往,敏儿与鲁大人也算是有些交情了。上回,敏儿去到太医院不巧说起了三妹妹的伤。鲁大人都发言说了,如果舅舅对三妹妹的伤感到棘手的话,愿意亲自到尚书府里给三妹妹看看伤。”

    老太太惊喜地眨起眼睛:竟然有这种好事,简直是天上砸下馅饼到尚书府头上来了。

    鲁大人那是谁,太医院里的右院判。能坐到这个位置上,熬到这个位置上的人,不得在宫里宫外都千锤百炼,像炼仙丹一样才能铸成的成就。医术那绝对是不用说的了。只要想想,现在宫里,一般谁有病,除非皇上太后皇后如此尊颜,否则都是不需要鲁大人亲自出山的。宫外想请鲁大人亲自出马,那绝对是天方夜谭,想都不用想的。

    只能说李敏现在这个风光,不是一般的风光,连鲁大人这样的人,都能有交情了,请的动出山。

    老太太按住心头的激动,颤抖的声音细声问:“是不是该哪天,在鲁大人有空的时候,府里你父亲亲自上门,提点礼物,看看,鲁大人什么时候能抽个空过来尚书府里。”

    李敏手头事儿多着呢,没有时间在这里和王氏耗,直言道:“敏儿当初接到母亲喜讯时,就已经担心母亲年事已高再有身孕怕身子承受不起,特意修书了一封送到鲁大人府上了。鲁大人,应该这会儿坐着马车,要到尚书府里来了。”

    老太太这一刻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看着二孙女的脸,第一次,仿佛看着天外来客。

    李敏那封信,不是昨晚上接到尚姑姑的消息后马上给鲁仲阳写的,是今早上,要来尚书府前,随手写了下,让王德胜送过去太医院。

    可是,鲁仲阳早上到了太医院上岗巡查,接到她这封信时,却认定了她李敏处心积虑,酝酿这封信绝对有许久了。

    真是可怕的一封信。

    信里其实李敏什么都没有写,写的一如和老太太说的,写上次与鲁大人有幸见过一面,既然鲁大人曾经答应帮她这个忙,那就来尚书府顺便帮她母亲看看脉吧。

    鲁仲阳觉得可怕就可怕在,李敏在信里面的口气如此随意,却其实早料定他鲁仲阳绝对推拒不了。

    刘御医与昨日被他再次派去十爷府上被十爷喝令坐了冷板凳的另一个太医,一块站在他后面,天气秋凉,这两人却是满头大汗。

    “大人。”刘御医细声说,“在下打听过了,隶王妃确实是认为,禧王妃的病是由于花木所致。”

    “花木?”鲁仲阳抚摸起了下巴的白色胡茬。

    中医对过敏,并不叫过敏,而且,没有统一的口径,大多数过敏,都被中医生归类为风邪。严重点的,认为花木有害的花木,直接被中医列为毒物,叫做中毒了,不叫过敏。

    生长在现代的中医大夫,不止学习中医,也要学习西医。所以,李敏知道的东西,理解的东西,肯定和这些太医院的大夫不太一样。

    鲁仲阳和刘御医他们,是对淑妃娘娘的病有所怀疑,如淑妃娘娘自己想的那样,我是中毒了,中毒已久了,以为是因为花木中毒了。其实,不是,只是过敏。可是这个过敏的事儿,由于各人体质不同,有大有小。

    十九爷说起来,后面拖延的病到严重,还是由于久服朱砂中毒。淑妃一样落入了这样的怪圈,由于久服甘草中毒。禧王妃的病,那是完全庸医所致了,被治的一塌糊涂。可能刚开始,大夫也看不出禧王妃的病是过敏。禧王妃初始的症状和淑妃十分相似,眼睛发痒,咳嗽,流鼻涕,好像感冒,但是,胃肠道又不适。结果,抓不住病因的大夫,治头治脚都治不到根上。

    其实治过敏这个病,最重要的一点是,不能让病人再接触过敏源。

    既然李敏让病人不要接触花木,鲁仲阳等人,很自然都怀疑到了这些花木有毒。

    “是听说了,福禄宫昨晚上,太后娘娘把庄妃叫过去问话了。”另一个太医禀告说。

    这事儿,鲁仲阳知道,因为这些事都关系到太医院。如果李敏能看出来的病,他们太医总是看不出来,皇上不得砍他们的脑袋了,因为养他们一群废物有什么用。

    鲁仲阳头皮是一顿发麻。说庄妃送毒草去害自己的儿媳妇,可是,庄妃送到十爷府上的花花草草,没有一样,是他们太医认得出的毒草,没有什么夹竹桃这类的毒物。庄妃又不是傻的,怎么可能给儿媳妇送大家都认识的毒草。

    正因于此,庄妃昨晚上在太后娘娘面前直呼自己冤枉,是被人陷害的。太后一时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想着以后这庄妃还要和禧王妃相处的,就此作罢。

    太后那里可以作罢,太医院这边怎么作罢?事后,皇上要是心血来潮问起?而且,太医院给禧王妃看了病,一样要记录在案的,这个要怎么写。

    淑妃的医案,齐常在的医案,现在,加上禧王妃的医案,全部,都得依靠李敏了。

    李敏这封信来的及时,鲁仲阳真巴不得她早点送这封信过来,这样的话,他可以有点人情给李敏卖一卖。虽然,他是很清楚李敏信里的言外之意:你这只老狐狸让我给你背黑锅病,是不是,该时候,给我背背黑锅了?

    “你们留在这儿。”鲁仲阳本想一个人过去尚书府,后来想,不如拖多几个人一块下水,走了几步招呼刘御医等人,“你们一块随我去。你们交情与王御医也是不错的,事后可以一起作证,咋们这可不是在诬赖王御医。”

    显然,鲁仲阳接到李敏的信,不用多想,都知道王氏这个喜脉绝对有问题。李敏的医术那是什么水平,或许外面的人还有所怀疑,老狐狸心里却很清楚,李敏那是真材实料的大夫。

    所以,尚书府里迎来了,京师里哪户人家都邀请不到的太医院右院判亲自上门来给尚书府夫人查喜脉了。

    右院判鲁大人还生怕有错,兢兢业业的,带了一个大夫团队亲临尚书府。

    李敏看着老狐狸带着一伙人来的,心里点了点头:果然是会做事的领导,不怕拖人一块下水的。

    王氏在房里装着,装着自己头疼了,自己腰腿疼了,都是因为怀孕造成的,想让李大同赶紧表态。李大同被她刺的慌,一方面又怕她真的是有了孩子。

    王氏装到高峰的时候,守在外面的张嬷嬷,一路连滚带爬冲进了她房里,满脸苍白地说:“夫,夫人,老爷,大夫来了——”

    “谁?”王氏和李大同齐声一叫,随之互相碰了下眼神后闪开。

    王氏心里焦灼是谁,不管老太太是叫了京师里哪个药堂的大夫过来,都不用怕的。

    李大同一样想着可能是谁,不要真来个被王氏收买了的,到时候他会下不了台。

    张嬷嬷那声音哽在喉咙口里,被他们两夫妻看着,好像上了绞刑架一样挣扎不得,当终于吐出口气说:“太医院——”

    三个字,让王氏要翻了白眼皮。李大同呆了。

    只见,鲁大人在老太太的亲自领路之下,携带一个太医院御医团队,进到了王氏的房里。

    王氏在床上,拿被子全身盖住,打着哆嗦不能停止,好像她屋里变成了天寒地冻。

    “李大人,让老夫给夫人查查脉,如何?”鲁仲阳开了句声。

    李大同高兴还来不及,连声答应:“好,好。”

    这鲁大人,是谁家都请不来的贵客呢。

    老太太往身边的两个婆子一个瞪眼。两个婆子上前,孔武有力,一把推开护在王氏床前的竹音。从被子里抓出王氏的手腕。

    鲁仲阳上前说:“老夫这就给夫人查脉了。先给夫人道个喜。”

    道喜道个鬼喜!

    王氏心里本打算,在自己亲戚家里抱个孩子,家里父母都死的,到时候装作自己生的,这样,尚书府的未来都是掌控在她手里了。反正她干这种事不是一天两天的了。掌控了大夫,想干什么都行。

    鲁仲阳三根指头,在王氏的脉上一把,眯了圆眼珠说:“莫非,夫人这个葵水是要来了?”

    这,真是把王氏惊出了周身潮汗。

    张嬷嬷跪上前去,磕磕巴巴地说:“大人,您,您这是说什么了?我家夫人,是有了喜脉的人。”

    “喜脉老夫是摸不出来。可能是老夫年事大了,在宫里都不经常出诊了,这样,让刘御医他们也给夫人看看。”

    鲁仲阳这话一说完,王氏的手腕被老太太的婆子抓着,被刘御医等几人一块儿都查了脉。

    一个个大夫都摇着头,这些大夫,可不是药堂里的坐堂大夫,是头顶上都戴着官帽的。

    老太太早就知道会如此,但是,这刻是被王氏真的气到了。这个儿媳妇太不像话了,难道,还想着抱其他人家的孩子充当李大同的孩子吗?

    李大同想的可就远不止如此了。竟然,王氏能想出这招,莫非以前没有想过这招,那么,王氏那两个女儿,还是他李大同的女儿吗?

    “鲁大人!”李大同追着鲁仲阳去问怎么查李莹李华是不是他李大同的女儿了。

    王氏蜷缩在被子里的身子,连脸和头发都不敢露出来。

    张嬷嬷跪在地上喊冤枉。

    老太太见这伙人居然还在装,一怒起来,让人把王氏抓下床,同时,对着张嬷嬷等人,怒道:“就你们这些东西,在夫人背后出谋划策,怂恿夫人尽是干些蠢事!到底是他家的奴才,进了李府这么多年居然还想着三心二意,谋划主子。”

    “没有!奴才哪敢!”张嬷嬷知道自己大祸临头了,冲王氏喊。

    王氏哪顾得上她,自己都顾不上自己了。

    李莹在自己的小院子里,是不知道前院发生的事,虽然,她知道王氏报出喜讯了,不过,王氏也让人告诉她,先不要太张扬,等事儿都妥了,到时候轮到她出场。

    等了半日,去前院探风的绿柳急匆匆跑回来说:“三小姐,快,快去夫人的院子里看看。张嬷嬷——”

    李莹听说了王氏的事儿东窗事发,脸色一下子白了,再听说张嬷嬷在院子里要被老太太乱仗打死,急忙冲了出去。

    王氏在府里,她们这群人在府里,也就靠着张嬷嬷这些爪牙了,张嬷嬷要是出事了还得了。

    李莹一路小跑,跑到走廊上,遇到了李大同,喊:“父亲!”

    李大同心里头正琢磨鲁仲阳的话。鲁仲阳当然不敢随便和他说李莹李华是不是他亲生的,但是,强调了一点,现在眼下王氏确实喜脉是假的。

    既然王氏能假一回,不能假第二回吗?

    李大同扫回李莹的眼神。李莹一口气堵在了喉咙口,从来没有见过李大同这样的眼神看着她。

    那是从小宠溺她到几乎无法无天的父亲吗?

    “不要叫我父亲!”李大同当面甩了她袖子。

    李莹周身打起寒瑟,从没有这样冷过。

    张嬷嬷像杀猪一般的惨叫声,在院子里起伏不断,到最终,慢慢的,没了声息。

    鲁仲阳等人,给王氏查完脉,本是抬脚要走的了,却不敢急着走,只等李敏出现了才敢。

    老太太在旁看着,心知这个二孙女如今该是有多厉害了。

    李敏也是要回护国公府里,免得婆婆和小叔过于担心,走到门口,见鲁仲阳携刘御医等立在马车前。

    “隶王妃。”鲁仲阳率领众太医道。

    李敏知道这老狐狸担心什么,道:“鲁大人要的医案,本妃需要再琢磨些时日,再给鲁大人送去。皇上要是问起,就说,这些本来就是疑难杂症。多少年太医院都治不好的,到了本妃这儿,本妃也不是神仙,总得琢磨琢磨。”

    鲁仲阳被她这话,堵到说不出来。

    目送李敏乘坐大马车回到护国公府,刘御医等人忧心忡忡,鲁仲阳却是摸着小胡茬轻声一笑:“老夫这还是第一次载在人手里了。”

    “大人?”

    “回去吧。这是王御医的家事了。咱们也管不了太多。隶王妃说要琢磨琢磨,总有她的道理的。”

    夜晚,王氏躺在屋里,像个死人一样。张嬷嬷被打成了残废,和竹音等人,在老太太面前,正等着看是发落到哪儿去。

    只剩下自己女儿李莹,静静地坐在她床前,说了句:“我让人捎口信给舅舅了,舅舅说知道了,等会儿过来。”

    ------题外话------

    祝亲们元旦快乐!

【79】冒死送信

    王兆雄来的时候,李大同出去了。他没有拜访老太太,老太太八成也不会见他,径直到了王氏房里。

    绿柳进来说一声:“王御医到了。”

    李莹急忙扶王氏起来。

    母女俩走到门口,像等着救命稻草一样迎接王兆雄。

    小厮在前头提了盏灯咯,照着王兆雄斜长的身影,在烛光下摇晃。迈过门槛,王兆雄并抬头见她们两人,直接擦过她们两人身边找了张凳子坐。

    王氏知道他脾气,让绿柳关上房门,安静地站在他身边,等了会儿,细声叫:“大哥——”

    “你,我都不喜欢说你的。但是,你做事我经常劝你不要操之过急。”

    王氏让绿柳给他上了杯茶,低下头说:“大哥,我这也不是操之过急,一步步按照原有的该做的去做的。”

    “你还说你不是?不是的话,会搞到现在这种下场吗?”

    王氏争辩:“都是敏儿她——谁知道她把大哥的同僚都请过来了。大哥的同僚怎么会过来呢?”

    即使看在王兆雄面子上,也不该陪李敏搞这一出戏。

    王兆雄被她说到脸色黑沉,道:“行,是你大哥没本事。”

    说着起身要走,王氏和李莹两个人左右拉住他袖管。

    “大哥——”

    “舅舅——张嬷嬷被打断了腿,说不定要被送到乱坟岗去了,竹音她们也要被发配到府外。母亲这里,基本没人了。”李莹一边说,一边啜泣。

    王氏跟着哽咽:“其他人不说,张嬷嬷大哥你知道的,我从小她跟着我,把我养大的,我把她当成自己亲人一样,如今,我却连亲人都保不得。”

    听她们哭声凄凉,王兆雄却只得气愤:“这都是你们自己惹出来的!叫你们不要,你们偏偏要。像莹儿,既然不高兴我这个大舅给你治伤,你去找三爷帮你另觅良医好了。”

    李莹的脸上晃过一丝惊诧,紧接很快知道这事儿只可能是谁做的了。

    真是可恨,李敏!

    “我猜她不会是个善罢甘休的。”王兆雄对妹妹说,“只能说,你如果之前对她好一点,不至于如此。”

    “我待她不好了?”王氏喘气说着,七窍生烟,“她出嫁要什么嫁妆,家里哪个不是都给她办了。她的婚事全京师最盛大,皇宫里都给足了她面子。华儿把自己多少年珍藏的东西都拿出来给她了。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你之前是不是想弄死她?你不要和我说不是。杨洛宁在顺天府听说都死了,你弄的?”

    王氏面对王兆雄伸来的指头,喉咙哽住一句声都发不出来。

    王兆雄是气都气到一样说不出话来,背负两只手,在她们面前来回走动:“我说过多少遍了,你们要耐得住性子。像是宫里,我对华儿也经常说这句话,忍得住,驶得万年船。”

    “可我如今怎么办?大哥,你先帮我把张嬷嬷保住吧。”王氏道。

    “张嬷嬷不过是个奴才。奴才的事总归是好办的。等她被扔出府外,我让人接她回老家就是了。问题是你如今在府里的处境一定要忍得住。”

    “忍到几时,何年何月何日?”王氏这口气憋着不舒坦,“你看我都忍了这么多年了,这根刺不除去始终不舒服。看着她出嫁,结果她像她娘一样回头继续找茬。”

    “是——不争个你死我活,不是我们死就是她死。”王兆雄停住步,一双黝黑的小眼珠子望着灼灼的烛光,跳跃的火焰勾勒出他露出削尖的眉梢。

    王氏屏住气,等他说话。

    “你不用急。好比当年对付她娘亲一样,要看准时机做事。如今,她的风头胜过她娘亲都有。也不知道她的医术是从哪儿继承来的,我看,是青出于蓝胜于蓝。但是,都没有关系。在宫里当差的都知道,她这样,风头过盛,早晚已经是注定得罪人了。所以,你看,鲁大人,都把医案扔给了她,撒手不管。”

    “大哥,你意思是说——”

    “宫里多的是借刀杀人的人。她想单枪匹马去揭开真相,悬着呢。”

    夜里,护国公府。

    李敏伏在案上,仔细查看十九爷的医案。淑妃的她看完了,老狐狸给她的医案不全,能从里面看出一点端倪已经不容易了。十九爷的,比较齐整,可以从中再找点线索。

    十九爷第一次发作的小儿惊风,据记载,是在某次皇家国宴之后,随刘嫔出席,吃了发物之类,回景阳宫后发生的。之前,十九爷有过类似感冒的症状,其实是过敏,按感冒治了。没有完全治好,加上发物,一并,变成了小儿惊风。

    这个人用计真是煞费苦心,一步步来,并不焦急。结果是连太医都看不出来吗?

    过敏的花草,食物,大夫误诊。一连串的,要说太医院里没有人与其勾结串通,李敏不全信。可是,这个鲁仲阳把医案扔给了她,不怕她揭短?

    “大少奶奶,歇会儿吧。”方嬷嬷端了盘水果进来,给她摆在案上,是厨房切开后整整齐齐的几片桃子。

    现在步入秋季,水果逐渐跟着进入淡季,能吃的水果种类变少。京师周近种植有桃子林园,收成今年据闻还不错。

    李敏手捏起一片,吃进口里尝了尝:“嗯,不错,有点甜。”

    “大少奶奶如果尝着喜欢,奴婢让厨房再切点来。”方嬷嬷笑道。

    “不用了,余下的,你们一块吃吧。”李敏吃什么东西都好,讲究不吃多,过犹不及,这是养生之道。

    方嬷嬷却只认为她吃的不多,担心她养不起身子,毕竟她将来是要给他们大少爷生孩子养孩子的,于是再劝:“再多吃一片有什么关系。能吃就得吃。吃得胖才能生个大胖小子,到时候生孩子也不辛苦。”

    李敏嘴里咬着那半片桃子,回头惊愣地看着她:这个方嬷嬷是老糊涂了吗?连她老公死了,她都不可能有孩子这个事都忘了?

    方嬷嬷被她疑惑的眼神一扫,急忙闭住了嘴,退到一边。

    李敏反正觉得她哪里奇怪,要说奇怪,她这房里,跟着她的两个丫鬟,春梅变得最奇怪。以前还经常为她出嫁愁眉苦脸又不像念夏能发泄出来的春梅,只得憋着挂一幅苦瓜脸,如今不知怎么回事,会不会和她李敏一样是看开了,竟然有时候能露出满脸掩藏不住的笑容来。

    莫非这个小丫鬟是秋季反而思春了,找到小对象了,要是如此,她得琢磨琢磨怎么给人安排了。她自己当寡妇,但没有理由底下的人跟着她守一辈子寡。多好的两个姑娘,年纪轻轻的,相貌又不差,不会没有男人要的。

    手指再翻过一页医案,被方嬷嬷这一搅和,没什么心思看了。眼看时辰差不多,李敏准备收拾睡觉。

    徐氏药堂里,徐掌柜指挥药堂里的伙计把箱子挪到后院,再准备关门。店口的石子路上,哒哒哒,传来一串急促的马蹄声。

    一个人影伏在马背上,夜色深深,马背上的人头上戴着帽子披着斗篷,让人看不清楚面孔。

    药堂的伙计听见马声,跳上来台阶。徐掌柜走出门口,手指搭着眉毛探望。见一匹栗色小马奔跑到离店左边几尺远的地方停下,马背上的人,像是满身大汗骑的很累从马鞍上滑落下来。两条腿站在石子路上站不太稳,看出是年纪有了,拿袖管擦着额头的汗珠,叫了声:“徐掌柜——”

    声音沙哑,从夜里空气中传过来,夹杂在秋季寒色的风里,仿佛阴森森的,让人全身神经肌肉都绷紧了。

    徐掌柜却是在听见声音的一刻,眯了眼珠子,撩起袍角几步跑下台阶向那人走去。

    到了那人面前,靠近了看,依稀认出斗篷下朱公公的那张脸,徐掌柜问:“公公?”

    朱公公干咽了口嗓子,噎着唾沫润口,可见他这一路跑来有多急,都口干舌燥,说:“宫里我的主子说了,说是来给李大夫送个信儿。”

    “什么信儿?”徐掌柜紧张地打量他上下,想看出点蛛丝马迹。

    朱公公靠近他耳畔,轻声说:“我主子,上次服了李大夫开的药之后,好了不少,但是,这两日又发起了烧,希望李大夫能给她再抓点药。于是,听说那事儿后不禁心里头着急,让给李大夫送封信。李大夫不在,你看也可以。”

    一张纸条,通过朱公公的手,不被外人看见,直接递进到了徐掌柜的袖管里面。

    徐掌柜充满疑问的眼神看了看对方,见对方点了头,急忙低头在纸条上看了一眼,只这一眼,徐掌柜的眼睛瞪直了。

    朱公公拍拍他肩头,道:“我这得走了。要是被发现我出过宫,上你这儿来,麻烦了。”

    徐掌柜连忙帮着他上马,边鞠躬答谢道:“我家小姐,改明儿肯定到娘娘那儿答谢。”

    “答谢不用了。我那主子说了,这一辈子都会惦记着李大夫的恩情。”朱公公说完这话,转过马头,扬起马鞭,啪一声,栗色小马扬起一尘灰,消失在黑暗的巷头里。

    徐掌柜也不敢延误了,虽然心里头慌着不知道是这个信儿是真是假,但是,既然是淑妃冒死让人送出来的信,八成是真的了。淑妃没有理由骗他们。何况,这事儿,早先李敏已经有所预料,提醒过他了。结果,仍是防不胜防,要栽了吗?

    徐氏这家百年老店,怎么可以这样毁之一炬了?

    徐掌柜踩上台阶的时候,步履微微不稳,像是要倾倒。身旁一个小伙计眼疾手快扶住他,喊:“掌柜——”

    闻声,徐掌柜侧头望过去,望到了小李子的脸,嘴唇一张,懦道:“你怎么在这?”

    所有人都帮着搬东西去了。

    小李子轻声说:“刚才看见掌柜走出去,小人是担心掌柜有什么事,毕竟这风高夜黑,街头出现个歹人也有可能。”

    这个伙计,徐掌柜知道,是个有心眼的。这点李敏也和他说过了,能用即用,现在要找个机灵的能办事的多不容易,而药堂里本身挺缺人的。

    想到这儿,徐掌柜上下扫了他两眼,说:“你告诉众人,能回家的回家,京师里没有亲戚可以躲的,收拾软银,到京师以外藏几天。过几天,等风头过了,没事了,我这里有传话出来让他们可以回来的,再回来。”

    小李子愣了一下:“掌柜,这?”

    “什么都不要问了,赶紧把我这个话传下去,不要引起骚动,都偷偷地从后门后巷里出去。东西放在店里不用收拾了。”说完,徐掌柜推了他一把肩头。

    小李子回头看他一眼,见他点了头,回身,一溜小跑冲向了后院。

    徐掌柜见没有旁人了,拿出袖管里藏着的字条,展开后看了几眼,确定是“顺天府”那三个字没有错之后,把纸条揉了揉揉成一团,塞进嘴巴里一口咽下。

    抬头,望到药堂上方的黑木牌匾在夜风里摇摇晃晃的,徐掌柜皱了眉头,看是不是搬张凳子拿把锤头加固一下。但是,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

    小李子通知完所有人,跑回到前堂,看见徐掌柜一个人坐在张板凳上守在药堂门口,小心翼翼靠到掌柜身边,说:“人都走了,掌柜的,要不我帮你关门,然后一块走,我找好两匹马了。虽然是老马,但是出京师没有问题。”

    嗯,这个小子够机灵的,知道怎么办事儿。徐掌柜深知李敏又没有看错人。手掌往小李子肩膀上一拍:“以后,倘若我有个三长两短,这个药堂可能要靠你扶持二姑娘了。”

    “掌柜?!”小李子面色晃过一丝沉重,“我没有经过掌柜的同意,已经让人去通知护国公府里了。”

    药堂里,连李敏都嫁到护国公府以后,都还不知道李敏是谁是什么身份的大有人在。主要是这事儿在药堂内部都是捂着的,以防消息走漏出去太多,让李敏惹上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李敏终究是个女子,不是男子。

    小李子机灵,早有察觉并不奇怪。徐掌柜那张口张了张,想着责备他,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这事,是本该通知李敏的。只是,他怕李敏一旦着急起来,冲到这儿来,当众与衙府起冲突,这事儿麻烦了。

    只听夜里吹来疾厉的风声,呼呼呼,像是鬼哭狼嚎,一群马蹄声,比刚才朱公公骑的那匹栗色小马的气势磅礴多了,至少有好几匹马的样子。还有,脚步声,举着尖茅随骑兵统领前进的步兵,整齐划一的步伐,踩在石子路上,震撼上下。

    民宅里有人打开扇窗户一看,外头路面上一队兵,俨然是衙门里不知为什么事突然夜里派兵抓人,急急忙忙关上了窗户。

    徐掌柜一脚踢翻凳子,对小李子直吼:“走!”

    小李子听着越靠越近的大部队声音,一口咬下嘴唇,朝徐掌柜深深鞠个躬,随之,像流星一样的步子冲到了后院,找到了拴在后门槐树上的那匹老马,越上马鞍时,能见隔壁的院子,与药堂只隔了一道墙的那个院子里,一盏烛光在风里没有灭,始终屹立着,但是,闻风不动。小李子眼睛眯一眯,转过马头,是朝向了与药堂前门相反的方向。

    马蹄声消失在后巷里,隔壁小院子打开条门缝,伏燕从门隙里向外瞅了两眼,看见了小李子余留下的另一匹老马没有解开绳索,眉头皱成了个疙瘩。

    回头,转身,走进屋子里,对坐在榻上的朱隶说:“徐掌柜没有走。”

    淑妃冒死从宫里递出来的消息,徐掌柜没有走,只让下面的人全走了。看得出,徐掌柜是怕自己走了的话,对方会直接找李敏算账。总是必须有个人出来到公堂对薄的。徐掌柜这个顾虑其实是没有错的。

    朱隶的脸在烛光的阴影下,显得益发深晦莫测,只见烛光的余影勾出他像山楞一样的尖峰的脸廓。

    “主子,要不,我们也躲一下?难保,顺天府的人,封药堂时查到我们这儿来?”伏燕说。

    公孙良生在一边却没有进言,这会儿他们如果跑的话,反而是会让人起疑心了。

    朱隶缓慢的目光扫过自己的幕僚,道:“派我们的人出去,护着药堂里的伙计出京,给他们找个地方安生,等事儿都平静了再让他们回来。”

    公孙良生方才开了口,上前道:“主子,这些都已经安排妥当了。幸好,京师卫戍并不受顺天府管辖。出京的话,还是有法子的。”

    “京师卫戍的提督,现今还是傅忠平吗?”

    “是的,顺天府府尹是尹大人。”

    朱隶心头有了数:“这两人倒不是经常在一块的。”

    官员之间,也都是三两成群的。朱隶这么说,是因为这提督与府尹在公共场合,旁人不见这两人经常窝在一块,肯定关系不怎样。不怎样的关系,代表,如果顺天府做什么事,提督不一定配合,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好戏。

    隔着道墙,前头徐氏药堂里发出了响声。翻箱倒柜的,砸东西的,乱糟糟的人声,物件声,徐掌柜不知道是被谁一脚踹到了肚子上,发出了一声呻吟。

    这边屋子里三个人,脸色在烛火下变得沥青,伏燕握紧了五指拳头,指节处嘎吱嘎子响。

    公孙良生扫了一眼他和朱隶,透露出信息:忍着。

    终于,有人发现了后面这个小院子,问徐掌柜:“那是你们药堂的吗?”

    “不是——”徐掌柜的嗓子已经破了,可能喉咙里都出了血丝,说。

    “你们药堂的人呢?只有你一个?!是不是有人给你们通风报信了?!”

    “不是的,大人。药堂这个时候都是要关门的了。伙计们都回家休息去了。我负责锁门的。不信的话,大人可以到京师里其它药堂去看看,哪一家药堂这个时辰还开业的?”

    一道锐利阴狠的目光像是穿过了墙,在后面的小破院子扫了几眼,最后听徐掌柜这么说,只好收了起来,喝令:“把这人绑起来,送到府尹面前。”

    话是这样说,在那些人五花大绑徐掌柜时,几个府差还是钻到了后院,敲响了朱隶他们院子里的门:“开门开门!顺天府奉命查案!”

    伏燕沉住气,走了出去开门。当他打开门时,刚才那张铁青的脸已经摇身一变,变成了一张懦弱老实,带着不解的神情看着那几个府差,问:“各位大爷,出什么事了?”

    “你们是前面那家药堂里的人吗?”

    “药堂,什么药堂?哦,大人是说哪家,不不不,小人都不认识。我们抓药,也不可能去不认识的药堂抓药的。”

    几个府差疑惑地打量他脸,看他全身上下穿的一身破烂,穿的真是比捡破烂的还破烂,而且全身发出了一股恶臭。几个府差捏紧了鼻梁,退了半步,越过他肩头望进他后面的小院子,见都是黑漆漆的一样满是破烂的味道,于是又退了几步,挥挥手。

    伏燕哈着腰关上两扇木门。等着门外的脚步声走远了,他握着门闩的手背青筋怒爆。

    顺天府的人,将徐氏药堂里整个儿翻过来一样翻了一遍,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带着五花大绑的徐掌柜回去交差了。

    听到一墙之隔的药堂里逐渐没有了动静。公孙良生偷偷地吁出口气。他身旁,朱隶一掌忽然拍在案子上。木头做的四条案腿,啪一声全断了,桌面当空被劈成了两半,桌子上的东西全摔落在地上七零八落的。

    “主子——”伏燕走进来握紧拳头,说,“我怕这群人把徐掌柜抓到顺天府之后先一顿拷打,到时候,徐掌柜没有屈打成招,这条命也没了。”

    朱隶想的不止是徐掌柜,想的是如果她知道的话,该有多伤心。

    “主子。”公孙良生这会儿真生怕他坐不住,眼见关系李敏的事他都坐不住,进言,“此刻不忍,关系到边疆数万军队。主子。这些人,要是真只是对付王妃,还是说想通过绑架王妃来逼迫主子现身,实在值得思考。”

    屋内僵硬的气氛持续了一刻,接着,只听朱隶一声凉笑:“公孙,你是不是被魏老洗脑了?”

    公孙良生拧了拧书生眉宇,说:“主子,臣只是尽本分进言。”

    “小不忍则乱大谋。你们主子也不是不知道的人。要是知道,早就把你们王妃亲自迎回府里了,何必让你们王妃孤身一人在王府里孤苦伶仃的。”

    “是——”公孙良生口里难免为他掩盖不住一丝酸楚。

    朱隶隐露锋芒的眼扫过后面出现的两个旗主,道:“伺机行事,如果,人真的不行了,也只能是劫囚了。人死的话,什么都没有了。这里的事确实关系边疆安危,谨慎行事没有错。”

    几个人点头。

    朱隶挥了手,让他们都退出去,他要自己静一静。

    伏燕最后一个关上门,看见他弯下腰,在捡起刚盛怒下拍断桌子后滑落到地上的东西,刚想重新推开门进屋帮他收拾,身后被公孙拉住。公孙良生对他摇了摇头。伏燕心领神会,一样神情黯然地关上了门。

    没有什么比忍,更难受的事了。

    说起来,护国公府的隐忍,是从很久以前就开始的了,是差不多时候了。

    李敏睡到半夜,听着窗外风声鹤唳,刮的那枝条凌乱飞舞,像张牙舞爪的魔鬼。

    “什么时辰了?”她半眯着眼问。

    今晚守夜的春梅立马醒来答应:“刚刚才敲过子时。”

    对了,今晚她早点下去睡的。

    走廊里头,突然响起一串脚步声。

    李敏坐了起来。

    念夏从外面推开门进来,神色苍白,直冲到她面前。李敏摆手让她不要先开口。

    春梅跑去关上两扇门,坐在门口里面。

    念夏说:“顺天府的人,到了徐氏药堂,徐掌柜被抓了。”

    一句话,像是阵风,随时吹灭屋里的蜡烛。

    春梅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心眼被吊了起来,手指摸住了胸口。

    李敏眯起的眼缝,紧密成一条弧线:“只有掌柜一个被抓吗?”

    “应该是的,药堂里的伙计出逃时来我们府上说的。说掌柜先得到了消息,让他们全部人都撤了。而掌柜留在药堂里,可能是为了大少奶奶——”念夏说到这儿,眼眶里浮现出一层水雾。

    李敏下床套上了鞋子,春梅和念夏赶紧帮她更衣,一方面,念夏又急急叨叨地说:“大少奶奶,你别急,这事儿还不知道是什么事儿。如今,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把徐掌柜救出来。”

    “不需要怎么做。直接到顺天府要人就行了。我们没有做错任何事儿,是不怕对薄公堂的。”

    “可是——”念夏心里绷着条弦。

    李敏一只指头点住她张开的嘴唇。

    屋门打开,方嬷嬷从外面走了进来。这样大的动静,她怎么可能不知道,是先去请示了尤氏。

    方嬷嬷进屋后冲李敏福了下身子,说:“夫人命令,大少奶奶这会儿不可以出府。”

    李敏想了想:“我先去拜见母亲。”

    方嬷嬷点头,让开路,让李敏出去。

    前头一个丫鬟立马提了一盏灯笼,李敏在夜里走去尤氏的小院。

    尤氏已经醒了,坐在椅子里,肩头披着一件薄衫,手指里捏着一个薄瓷的茶盅,手指微微地抖了两抖。

    “母亲。”李敏进门后,直接冲尤氏跪拜。

    “起身吧。”尤氏方才收回了神游的思绪,眼睛对准她说。

    李敏起来,垂立在一旁,道:“儿媳妇想去顺天府一趟。”

    “不是抓了药堂里的掌柜吗?”尤氏这话言简意赅,既然药堂出的事,掌柜是负责药堂的,由药堂掌柜一并承担责任就行了,不需要李敏出头。

    李敏答:“徐掌柜不是一般掌柜,是与我徐氏签有合约的掌柜。他替我徐氏经营生意,我徐氏分给他报酬,并保他与他家人一生免受迫害,一生平安。如果这事儿是他的错,他犯的罪过,儿媳妇不会出头露面替他担保,但是,如果是有人想害我却害到他头上去。倘若儿媳妇不出这个脸,对方收拾完徐掌柜,不也得跟着收拾我?”

    尤氏刚接到消息时,并没有想到她那样深远,现在听李敏这样一说,句句是道理。这会儿明哲保身,让人出去当自己替死鬼有什么用,是让对方更得逞了,最终,还是要危害到自己头上。一如,景阳宫里的那头羊。

    定了定神,尤氏依然存有一丝顾虑:“对方来势汹汹,你知道是什么人吗?”

    “不知道。虽然儿媳妇之前已经略有察觉,肯定是儿媳妇阻碍到了某人的道儿。为今之计,只有去顺天府探一探究竟了。”李敏说。

    尤氏听她这口气,沉着淡定,宛如冬天里的一把温暖的火焰,驱散了心里的冰凉,听的人整颗心都不由由浮躁转向了安定。

    “你想让谁陪你去?”

    “不用,儿媳妇一个人去就可以了。母亲需要在府中镇守大本营。小叔要做后应。”

    尤氏听她都胸有成竹,安排头头是道,也就点了头,再三叮嘱小心,随之,叫了府里的管家和兰燕与她一起走。

    李敏拜别尤氏以后,转身出门时,看到了闻声过来而等在门口的小叔。

    “大嫂——”朱理的眼中发出咄咄的眸光,好像锋芒出鞘的剑锋。

    李敏只怕他沉不住气,再三交代:“有什么事,禀告母亲再说。”说完,不敢耽误时间,抬脚就走。

    朱理看着她的背影,手指捏成个拳头:要是大哥在,肯定不是这样的——

    他顺天府敢抓他大嫂的人,只不过因为他大哥不在,见他朱理年纪小好欺负。

    李敏到了护国公府门前,准备好的大马车停在她面前,她登上车时,对要尾随来的念夏道:“你去找王德胜,赶紧去!”

    念夏眼睛里光亮一闪,点了头,退了下去。

    兰燕掀开车帘,护送李敏上车。

    马车随之朝顺天府急奔而去。

    夜里顺天府到徐氏药堂抓人封店的事,不会儿传遍了京师。

    说起来这桩事儿,要说到一户姓陈的人家,这家人,在京师里家境处于不上不下的水平,陈家老母生了病,说是吃了从徐氏药堂抓的药以后,病更重了,躺在床上奄奄一息,陈家人再次请大夫给了老母看病,大夫说,貌似陈老母是中了毒。病人好几天都米粒未进,下毒也不可能通过食物。病人这几天只吃过徐氏药堂里的药,所以,陈家人一口咬定是徐氏药堂里的人在药材里面下了毒。

    陈家人的告状纸送到了顺天府。顺天府没有马上立案,因为这张状纸的纰漏显而易见,为什么是单独陈家人的老母吃了徐氏药堂的药以后中毒。徐氏药堂本身貌似没有作案动机给陈家人中毒。直到后来,陆续有人到顺天府报案了,都声称自己家中病人因为吃了徐氏药堂的药材以后中毒。细数之下,居然有五六个病人之多。

    这样一来,是可以立案了,纵使药堂没有作案动机针对某个病人下毒,但是,明显可以断定这个药堂里卖的是假药。

    生怕打草惊蛇,药堂里的人毁灭重要的物证,顺天府决定是连夜派兵,封锁药堂里所有物证,并当场抓了药堂里的掌柜回来问话。

    徐掌柜被五花大绑到顺天府里以后,被扔进了大牢里。他对面狱所里,关押的刚好还是上次百花宴中因为救治鲁王妃不力被抓到顺天府里的两个大夫。现在见徐氏药堂的人被抓进了牢里了,两个人都知道徐氏药堂其实背后是李敏当的大老板,都幸灾乐祸地嘲笑起徐掌柜:“卖假药,比起治不好人家的病,治不好人家的病是医术不精,不算罪,卖假药是下毒,罪大到可以砍头的。看你这命也不长了,你们家主子气数差不多该尽了。什么神医?!神医卖假药?”

    哈哈哈,大笑声在狱所里飘荡。

    徐掌柜不和这些小心眼的人计较,只担心自己老婆孩子和李敏。不知道小李子能不能帮他把老婆孩子赶紧都先送出京师去。

    牢房里响起脚步声,一个狱卒走到了徐掌柜的牢房前,问:“你家里人呢?”

    徐掌柜心里头一松,感激不尽小李子没有辜负他,应道:“我家里人都在老家。”

    “你蒙人呢。谁不知道你姓徐的,拖儿带口都在京师里生活了多少年了,是不是有人给你家里报信了?”

    “小的真不知道大人说的是什么。”

    “我看你不是不知道,是不知道怎么死!”

    牢房的门打开,两个人走进牢房里,架起徐掌柜,另外一个人,一脚踹在徐掌柜胸口上,徐掌柜胸部被压,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眼看他一口气都被血堵到提不起来,奄奄一息。那头又走来了一个人,喊道:“这么提审麻不麻烦?把他架到刑具上去,拿鞭子抽。”

    几个人听那人说的有理,拉起徐掌柜,带到隔壁的审讯室里。徐掌柜抬头看到那黑咕隆咚的刑具,明显都是以前受刑的犯人留下来的污血染成的,都看不出原来木头的颜色了。那些人看着他脸色苍白,嘲笑道:“说不说?怕死了吧?”

    徐掌柜咬着牙,想着死就死吧。让他背叛徐家却是绝对不可能的,想当年李敏母亲死的时候,那么艰难的日子他都熬过来了。

    再次被五花大绑,捆绑到了刑具上。可能是换班了,原先那几个人走了出去,另外进来了两个人,一个人站在门口,另外一个人拿起了特别制作的荆棘鞭子。

    徐掌柜闭上眼,只听鞭子啪的一声,在他耳畔震耳欲聋,奇怪了,等了会儿,不见周身哪儿疼的,莫非他是都疼到麻木了?

    一道声音拂过他耳边:忍一忍,如果他们真要让你死,我们就把你弄出去。

    徐掌柜睁开眼睛,一愣:你们的主子是——

    护国公府的大马车停在了顺天府门口,李敏跳下马车,走上台阶,拿起衙门门口百姓有人要告状时用的鼓槌,敲响了大鼓。

    咚咚咚,几声之后,顺天府敞开了门。

    兰燕一步上前,直接把开门的府差拎出了门,道:“告诉你们府尹,护国公府的隶王妃到了。”

    “是,小的马上去传话。”说着,那府差扫过李敏的眼神,并不是见的有多惊讶。

    顺天府不是不知道她李敏是徐氏药堂背后的大老板。敢抓她李敏的人,还不如说是想和护国公府对着干。

    不用片刻,大门里再走出来了一名官差,腰间佩刀,头戴官帽,等级比一般府差大,对李敏抱拳,道:“府尹有请隶王妃到公堂。”

    当堂问审?正合李敏的下怀。

    兰燕紧跟在她后面护随,此时,闻声而来的老百姓,集聚在了府衙门口,密密麻麻,越来越多,犹如像包围的潮水,要包围住李敏等人。

    有人在人群里举起拳头,高声呐喊:“砸死这个卖假药的谋财害命的大夫!”

    这一声,竟然得到了无数的响应,十几颗石子从人群里面抛了出来,直冲李敏的头背上。兰燕闻声转身,抽出刀,刷几下亮光,把石子噼里啪啦全打碎在半空中,粉末四散。

    观众们全看傻了眼。

    护国公府的人,文的不行,武的最牛。

    顺天府里那些持刀的府差,无不对着兰燕眼里露出了一丝惊慌和畏惧。

    李敏走进了大堂,见,中间官员坐的地方,上面悬挂着一幅青匾,写有皇帝的赐词:清廉明正。

    大堂两侧伫立的府丁,齐声喊:升堂——

    左侧,一名身着正三品官袍官帽的官员,年纪约有四五十,头发些白,带了一群人徐步走了出来。

    堂内,一共数十名百姓跪在中间,齐喊:“大人,草民冤枉!”

    气势整齐,多少看得出是之前排练过的痕迹。

    李敏听着身后兰燕那把腰间的刀嚓一声露出半截,已经吓到近旁的府丁和百姓都缩回了脖子。

    尹大人扶理下官袍,坐在了中间的椅子里。

【80】对薄公堂

    两侧手举尖矛的衙役,堂内跪满申诉人,堂外围满百姓,她这算不算是被四面围城,八面埋伏了。

    秀眉轻轻拧了拧,兰燕抓长剑剑柄的手指握紧了,掌心里微出来一层汗。上战场她都没有现在紧张。不是说她畏惧了,在护国公府被训练出来的人,无论在哪儿面对千军万马都不会怕死。只是这样被围攻的气势,相当于叛徒被处置的场景,让人心里头不舒服,很不舒服。

    不知是谁策划的阴谋,确实够阴够毒的。

    坐在堂上府尹拿起惊堂木,在案子上一拍,堂内堂外全场安静。

    尹国堂轻咳一声,站在他身后的师爷把准备好的案宗递到了他面前。像是慎重的,尹国堂的手指翻开一页封面,说:“陈家,陈友汉。”

    “哎。大人,草民在,草民给大人磕头了,求大人为草民母亲及草民一家主持公道,伸张正义,草民母亲受了这个无良大夫及徐氏药堂的痛楚,如今还在家中床上躺着奄奄一息。如果大人今日不除害,今后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受到无良大夫与药堂的迫害。”跪在堂中的年轻汉子陈友汉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啜着,那声声让人心碎的哭声使得全场唏嘘不止。

    面部犹如阎罗王殿堂里牛头马面的衙役,一双双阴森森的眼睛看着李敏和兰燕。

    围观的老百姓响应陈友汉的话声,举起拳头高喊:“把她拉出去,绑起来,砍头,打死她,打死她——”

    声浪再次如潮水一般包围住了李敏她们。兰燕手握的剑锋轻轻再次往刀鞘里擦过,嚓一声响,刚才还高喊正义的人群突然静止了,变得鸦雀无声。

    每个人都记得这个侠女刚才是轻而易举把所有攻击击退的。

    兰燕在李敏身后轻声道:“大少奶奶,如果你想走,随时跟奴婢说一声,奴婢随时带你走。这种不讲理的地方,咱们也没有必要和他们耗!”

    这些围观的百姓不知道其中掺杂了多少敌人已经安排好的人,而无知的大众通常都是这样的,谁起哄,个个为了凑热闹,跟着去围观。很多都是不知道原因,跟着喊跟着闹。

    李敏稍眯的目光,扫过在堂中央坐正的尹国堂。

    尹国堂被她那双锐利的眸子扫到一惊,心想,自己身为顺天府府尹,判过的案子无数,不乏当堂拿下朝廷官员与皇亲国戚,你李敏不过也只是护国公府的一个夫人,何况这护国公府现在已经是半残废的了,没有什么男人可以撑腰。一个寡妇到了当堂问审竟然还敢挺直腰板。

    冷冷地哼一声,尹国堂道:“来人,把人拿下。”

    “且慢。”李敏轻慢一声,打断了尹国堂的话。兰燕出鞘的刀锋,让数名意图上前的衙役停滞不前。

    身后的师爷,在尹国堂耳边说了几句。尹国堂点了点头,对着李敏说:“隶王妃,天子与庶民同罪,隶王妃可知道违法抗法,抵抗本官执法,该当何罪?”

    李敏旋身,并不正对他说话,只看着他头顶悬挂的清廉明正的大牌匾,说:“尹大人,你确定是你让人到护国公府抓本妃归案的吗?”

    尹国堂一愣。不是他派人去护国公府抓人,毕竟,徐掌柜还没有招出来卖假药害人并且都是由李敏指使的口供,没有证据怎么到护国公府抓人?

    朱隶是死了,但是,尤氏还在,宫里容妃娘娘还没有倒。

    于情于理,他尹国堂也不敢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上护国公府抓人。李敏现在出现在这里,其实是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他们有想过李敏会到顺天府里要回徐掌柜,想的也是李敏私下找他尹国堂,不该是在顺天府外锤鼓鸣冤。

    “大人。”李敏轻慢肃穆的眼神,瞟过堂中那些跪落的告状人,道,“本妃是来起诉的,告的正是这些跪着的人,如何蒙骗大众,欺骗官员百姓,诬陷谋害本妃以及徐掌柜和徐氏药堂。本妃希望今日大人对得起大人头顶上悬挂的清廉明正四个大字,还本妃名下的药堂和徐掌柜原本的清白。否则,本妃一定到皇上面前鸣冤!”

    堂内堂外,只听嘘——好长的抽气声。

    奇怪事儿年年有,可是今年终于,出现了最奇特的一件事。老百姓们面面相觑。民告官不是不可以,况且这李敏还不是官,不过是个寡妇,没有男人在背后撑腰的寡妇。按理说,是很容易被告倒的。

    顺天府的府尹尹国堂谁不知道,因为当年帮万历爷惩治了好几个大头的贪官污吏,扬名百姓中。万历爷亲自赏赐尹国堂,赠尹国堂与顺天府清廉明正的牌匾。

    尹国堂手持万历爷赐予的免死金牌,确实有了种办案不需被人左右清廉明正的气势,深得京师百姓信赖。基于此,尹国堂在京师里算是个无所畏惧的人物了。

    “隶王妃。”尹国堂的脸色被李敏这一激,涨了半红,“你以为本官不敢抓你?”

    “大人没证没据的,在下还真想问问,尹大人断定本妃有罪的罪证从何而来?”

    尹国堂手举惊堂木高高一拍,道:“来人,上证人!”

    不会儿,一排大夫从左侧堂中走了出来,细数之下,有十人之多,都是来自京师各个药堂的大夫,其中不乏有永芝堂、麻生堂这样大药堂里聘请的大夫。

    气势磅礴的大夫团,在堂中跪下对着尹国堂:“大人。”

    “你们都是给这些鸣冤的百姓们作证的大夫,你们给本官及在场的百姓都说说,徐氏药堂是怎么卖假药危害民众的。”尹国堂说。

    那些大夫们,年纪都比李敏大,眼睛扫过在一旁伫立的李敏,脸上分明都是惊讶和不屑。女人当大夫算什么东西?

    或许李敏是堂堂一品命妇,但是,当大夫是他们专业的行当,不是李敏这种妇人可以接触的。

    “大人,本朝从未有过女子当大夫之说。”年纪最大的那位大夫,抚摸白须,自认自己最有资格说这个话,走了出来。

    李敏感觉是既好笑又可悲,说:“敢问这位老先生,和尹大人,大明王朝律条里,哪一条规定了女子是不能当大夫的?”

    这?尹国堂望向自己身后的师爷,师爷摇头。

    “既然没有,女子当大夫并不违反大明王朝的律条,何来违法抗法之说?”

    尹国堂的眼神锐利扫到那个老大夫的头上:本官让你来不是说这个的,你身为大夫难道不能说点有用的吗?!

    老大夫的老脸也是突然涨到一片红,应该说是第一次当众丢这么大的脸。他当大夫都这么多年了,在京师里同样算是小有名气,病人家里如果没有点足够的银子想请他去看病都很难。现在,竟然要被一个女大夫质问,奇耻大辱!

    “老夫这就请问这位姑娘,你真的给人看过病吗?会给人看病吗?老夫从来没有看过女子给人治病的,你会治病?!”

    一句话,得到堂外百姓们的乐道:是从来没有听说有女人会给人家看病治病的。

    兰燕却是忍不住嘴角微扬,都快笑了:这算什么话?她家少奶奶不会给人看病?之前,人家八爷十爷还刚求过李敏去给禧王妃看病。

    这些人,猪脑袋不说,是通通脑子里进水了。

    李敏其实很不想搬皇宫里的人出来说,以免那八爷十爷以为她李敏借他们的人情。

    堂内堂外就此议论纷纭,李敏迟疑愈久,尹国堂与身后的师爷交互眼神后却是露出了些笑意。知道李敏不会说,不会敢说的,搬了皇宫里的秘密出来,被皇上知道的话,那可不是小事情。何况,皇宫里不知道有没有敢认账。

    这个时候,堂外忽然传来响亮的一声:“八爷来了!”

    “八皇子朱济进殿!”

    尹国堂等人齐齐一惊。尹国堂慌慌张张走下了太师椅。

    从大门口直通堂内的通道被打开了一条,围观的百姓们垫足翘首,张望着皇宫贵族的到来。

    八皇子,传言中是像天上白龙的皇子,几乎完美无缺的一个人儿。

    只见从夹道里走来的男子,是周身罩着白辉的光华,白绸银鼠,脚上鹿靴,玉带翩翩,两道剑眉犹如云间青黛,鼻梁胜似举世无双的冰山雪雕,嘴角微微噙勾的微笑,如云雾环绕的仙子,美得让人不敢仰目。

    百姓们无不唏嘘不止的。

    尹国堂等人在朱济面前跪了下来:“臣等叩见八爷。”

    “快起身吧,尹大人。本王不过是刚好听说尹大人这儿或许需要人证,专程过来捧尹大人的场子的。”朱济笑着说,笑意还是那样的似笑非笑,让人琢磨不清。

    李敏眸子里迅速闪过一抹神色,只见朱济抬头向她望过来的目光温和,并不见得对她之前背叛他的行为有任何的愤怒或是委屈。

    兰燕第一次见八爷,似乎很难以想象,眼前出现的这个男人,竟然比传言中更加完美,手指头把着剑柄加紧了几分。

    尹国堂拂过膝盖头站了起来,命人给朱济搬椅子。朱济的椅子被安排在了尹国堂位置的左侧,相当于堂审观察员的资格。

    朱济道:“天子与庶民同罪,本王不是来扰乱尹大人办案的,请尹大人回到办案的位置上。”

    “臣遵旨。”尹国堂作揖之后,拂袖上了法官的椅子,同时,又与身后的师爷交流眼神,朱济的出现,不是他们意料中的,朱济想来干什么。

    不管怎样,朱济不是说会来这里影响他公正办案的人,况且,以朱济的身份,肯定也不敢这么做。这样做的话,会让朱济在朝廷上的对头马上到皇帝面前告状的,对朱济不利。朱济不会做这样的蠢事。

    这样一想,朱济恐怕还是来帮助他们的。毕竟要是真能拿下护国公府的人,算是再帮皇上办了件大事儿,万历爷高兴,他们这儿也就升官发财了。

    兰燕也是这样想,不由在李敏背后又紧张几分:“大少奶奶——”

    李敏示意:稍安勿躁。

    这个八皇子是经常出一手让人大呼意料之外的牌,值得深思和警惕的一个男人。不过,照她看,如果朱济真是因为上次她背叛他的缘故,到这里来借助尹国堂来报复她的,倒也不至于把动作做的这样大。这对于朱济没有任何好处,反过来说,现在朱济身边正缺人手,这样急于把她除去的话,不是变成着急了吗?和八皇子温吞细慢的风格一点都不像。

    府衙搬来的椅子安顿好了,朱济立在椅子前,并没有坐下,只是对着尹国堂又说了一句:“大人,本王想对大人进一言,这里再安排一张椅子,还有人要过来。”

    “谁?”尹国堂一惊之下,站了起来问。

    朱济嘴角微扬:“这人,尹大人肯定是认得的。他掌管全国上下的案件,尹大人虽然手里握有京师的辖权,但是,说到底,案件都是要继续上报到他那里备案的。”

    这样一说,大家都知道这人是谁了。

    尹国堂的小眼眸顿时闪过一抹晶亮,再次走下椅子,对八爷拱手:“京师这样大的案子,臣也是想过请三爷过来主持公正的。”

    话刚完,前门马蹄声由远而近。三爷骑着白马到了。

    府衙纷纷让群众让开道儿。这会儿没人吆喝,那些百姓都自动自觉地退后一步,与八爷到场的场景截然不同。

    朱璃,谁不知道是个铁面无私的冷面王,谁遇见朱璃谁要倒霉这个说法,在底下早有流传。

    李敏倒也没有想过原来自己这个订过亲事的未婚夫,名头与她一样其实都是不太好听的。

    三爷人家也是长相仪表堂堂的,人如墨玉,俊美无双的一个男子,偏偏,人气怎么都比不过老八。

    人气比不过,但是,到哪儿照样都是很有威信。都由于,老三深得万历爷和太子信赖。

    从夹道里迎面走来的朱璃,在望到伫立在堂中那抹与众不同的清影时,如玉的眸子眯紧了。

    尹国堂让人把朱璃要坐的椅子放到自己右侧,马前马后毕恭毕敬地侍奉朱璃,道:“三爷能来过审此案,乃臣和百姓之福。”

    “此话何意,尹大人?”朱璃轻轻一拂袖口,旋身对着尹国堂,义正严辞,“尹大人手持有皇上亲赐的免死金牌,办案向来是雪昭人心,何来的需要本官或是何人到场了?”

    “今天三爷不知情,隶王妃说是要告到皇上面前鸣冤呢。”

    听见这话,对面已经坐下来的朱济,轻轻揭开茶盖时,如雪的剑眉一挑,笑意益发明朗。

    尹国堂既不知道他为何笑,也不知道朱璃为什么一听这脸色也变的有些奇怪。只见朱璃对着对面的老八,嘴角微勾出剑锋:“八弟何时来的?” 朱济起身,温文尔雅地随手一拱:“三哥要到这儿的事,我刚好听路过的刑部官员说了,说尹大人这儿沸沸扬扬,而隶王妃刚好缺了人证,十弟和弟媳都委托过我,不能让隶王妃受委屈了,我便是带着他们的委托上这儿来了。”

    朱璃一听,嘴角勾勒的弧度露出一丝冰凉:“这么说来,八弟是认为尹大人这儿不能秉公处理了?”

    尹国堂的额头忽然冒出了颗汗,这话题怎么突然拐成了这样。

    “有三哥在这儿看着,我也和十弟以及弟媳说了,都有三哥在这儿,三哥号称最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即便是让人伏案,绝对是有根有据的,对得起大明律条,从来不会有人委屈之说。”

    朱璃拂袖坐了下来。朱济微笑着跟着在对面坐下。

    尹国堂看了看他们两人高深莫测的脸,忽然间,都琢磨不清了。堂内跪着的百姓们,以及伫立着要做人证的大夫团,脸上都闪过了一抹惊慌。

    朱济对着那突然站住不动的尹国堂,像是突然不解地挑了眉:“尹大人?”

    “八爷。”尹国堂急声应道。

    “请办案吧。本王和三爷,都不是来打扰尹大人秉公审案的,对不对,三哥?”

    朱璃冷冷地应了一声:“嗯。”

    秉公审案?尹国堂突然觉得没有比这四个字更好笑的字了。好吧,叫他秉公办案,他这次真的来一次秉公办案。不管任何人,不管这两个皇子为何而来,哪管她是什么护国公府的一品命妇,他尹国堂要拿下人就拿下人,皇帝老子也别想插这个手!

    惊堂木再次高高举起,啪,一声,犹如雷鸣,震得堂内堂外一片死寂无声。尹国堂大声一吼:“罪妇李敏,可知道知罪?”

    兰燕一听那火冒了出来:“何来的罪妇?!我家少奶奶犯了什么罪,你顺天府把罪证全部拿出来!”

    “兰燕。”李敏轻轻一声,让底下人先熄下火。

    尹国堂反正料定了,有两个皇子在这里,李敏敢说她给皇宫里的人治过病?不可能的!八皇刚才不是都隐晦地表示了吗,是来这里帮人盯着李敏别说漏嘴的。

    “大人,本妃不巧刚给十爷府上的人治过病,既然八爷和三爷都在这儿,他们都知道这回事,不如尹大人亲自过问他们两人?”

    说了?

    尹国堂惊讶的眼,随之扫过两侧的皇子。朱济那茶吃了一半放下,点头:“这事儿是真的,尹大人若还是不信,可以问问三爷。”

    朱璃头也不抬:“是,这事是真的。”

    堂内,一片安静,堂外,无数惊愣的眼神,射向堂内站着的女子。

    他们大明王朝,真的出了一个女大夫了。

    “这——”刚才还口口声声说李敏不可能为大夫的老大夫喘着气,对尹国堂说,“老夫可不可以请教这位姑娘两个医理上的问题?”

    尹国堂未举起惊堂木,李敏随口一答:“老先生问吧。本妃就站在这里,真正的大夫是不怕任何人责问的。”

    “好!”老大夫像是得到了机会,来了气势,上前一步,“老夫之前也曾听说了姑娘曾经在某府救了某位贵人的事。据闻,姑娘救人时不用针灸器具,不用开方药材,而且是把病人把椅子上撞,把病人治好了。这种装神弄鬼的事儿竟然可以救人,老夫是前所未闻,却是听说历朝历代不少装神弄鬼的最终都被大夫拆穿了伎俩送上了绞刑架。不知道姑娘能不能当众对大人,对八爷三爷,对百姓们,说出姑娘救人的医理,而非装神弄鬼?”

    这说的是她当初在光禄寺卿家救鲁王妃用的急救术。在古代人眼里,这确实是很奇怪,没法解释的医术。

    朱济像是凝神中,轻轻拂了拂茶杯口。

    朱璃眉头微皱。

    说起那桩事儿,他们当时在现场一样看见了。虽然都知道李敏不是糊弄人,是真的把人救了,但是,怎么救的,其实谁也弄不清楚,说李敏好像神明上身救了人,反而还像是能让人相信一些。可是,神明这东西不好说,随时都可以被人反咬一口,犹如这位老大夫说的,无法解释的东西都可能是装神弄鬼。

    李敏早知道这事儿迟早要再被揭出来给人一说,刚好当众给大家上一堂课,下次再有人吃东西被哽到了,也能多救点人。

    “老先生。”李敏说,“人一呼一吸,息息循环,生命得以维系。一旦气息被堵,不当大夫的人都知道,人气不出进不去,这人命也就差不多了。所以,一旦气息不畅,必须想尽法子让气道畅通。如此一来,必然是要让气道里的堵物弹出来让气道通畅。本人为病人做的,不过是借助病人那股没有办法从气道里出来的气,一口气积聚在一块儿,弹出堵物。”

    “积聚,如何积聚?”

    “这里,一般人吸入的气,都会在这里残留,循环,交换,再吐出人体。”李敏勾画了下肺的位置,“此乃肺,主人气,老先生和众位大夫,难道会不知道这样浅显的医理?”

    不是不知道,只是,都不知道她竟然有这样的办法来运用医理救人。

    朱济像是摇头叹笑,像是笑自己为她的担心纯属多虑,端起茶盅把里头的茶吃了。

    朱璃望着她的眼神是由惊叹转为了深思,原来她真不是乱来的,是用医理来救人的,该怎么说?只能说,所有人都没有相信她,这才是最严重的错误。

    老大夫的脸又涨到通红了:“姑娘说的这种方法,老夫从未听人说过,不知姑娘是从哪本医书上得知的?”

    “如果说此法乃本人家传的医术秘法呢?”

    “哪怕是家传秘法,前人无此古法——”

    “莫非当大夫的,都只能遵循古法行医。那真不知道古代最初的大夫是如何寻到古法行医的?何况,如果古法不能救人了,难道大夫就不能想法子救人,眼睁睁看病人去死?历代的名医,都是在前人的基础上,兢兢业业,继承古法之余,力于创新,才能救人无数。老先生,只是固守成规,没有古法可循的病人就说不救了,这难道是老先生的行医之道?”

    “这,这——”老大夫能听见背后围观的百姓指指点点的指头都指在他背上了。

    大夫救人,应该是尽力为第一本则,努力去救,直到病人死的那一刻。肯定是不能说因为没有前朝没有人说过这个病这个法子就不治了,这是庸医。

    老大夫身边的另一位年轻的大夫,可能是老大夫的弟子,见师父别困,急忙走出来说话:“姑娘,你自创医术,可有得到过其他大夫的认同?”

    “莫非我要得到他人的认同才去救人吗?病人死了也无所谓吗?”

    堂外百姓一阵嘘声,这回不是嘘李敏的,是嘘那两名大夫的。

    老大夫护住弟子,道:“姑娘自创的医术,老夫只能深为钦佩。但是,姑娘家的药材店,的确把好几位病人都害了。这可不是老夫一人针对姑娘,姑娘你看,这里十位大夫,他们的病人,都承受了姑娘家药材店卖假药的痛苦。”

    “假药?”李敏郎声一笑,是好不可笑,“要说药材是不是假药,首先,要把假药和真药放在一起,让药材师傅评头论足,看哪个是假药,证据何在?”

    这事儿,是要办案的官差以及药师一块做的活儿。

    尹国堂这事儿没来得及让人找出证据呢,结果李敏先锤鼓让人鸣冤了。

    那群大夫们和尹国堂一下子都没有了声气。师爷在尹国堂耳边再次摇头:药材可以拿出来,但是,作证的药师,还没有找到人。

    这些都不是最该死的,该死的是,走漏了风声,只抓到了一个宁死不屈的徐掌柜,这才是最该死的。

    李敏的眼神微微眯着。昨晚上报信来的人说了说是徐掌柜先闻到风声让所有人跑了,否则,现在在顺天府里受罪的人肯定不止徐掌柜一个。李敏能保证徐掌柜不背叛她,但是,不能保证所有药堂里的伙计都忠心耿耿的。如果真有人精心谋划这事儿,往她药店的药材里参杂了假药,再让叛徒出来指证,到时候真是百口莫辩了。

    送信的人,也深知这点厉害,才冒死给她送这封信。而且,对方也没有想到她李敏冲的这么快,在他们都没有做好全套准备之前,已经杀过来了。

    尤氏在府中听人陆续报来的消息,到此刻,终于明白儿媳妇马上杀到顺天府是对的。李敏终究是行医的大夫,比谁都知道这行的厉害之处。

    想弄倒一个大夫,要说难也不难,真要诬赖上一个大夫不是没有机会的。

    关键是,看谁准备的功夫做全了。

    李敏向兰燕使了个眼神。兰燕从袖管里抽出了份细单,当堂朗声念道:“这是徐氏药堂从药商拿药的清单,里面详细记载了徐氏药堂都是从哪些药商手里进药材的,药商那儿,每月都要与徐氏药堂对账,都有备份的单子,徐氏药堂的药材,每一分,根据我们少奶奶要求,都有药商的封条在那儿挂着。如果大人搜找证据时拿到的药材没有这份清单里所列药商的封条,绝不是本药堂的药材,以此为据,立证,忠告天下。”

    啪,

    长长的清单条,白纸黑字,糊弄不了任何人。

    李敏又道:“大人倘若不信,可以到就近几家药商那儿问问。对了,徐氏药堂有些药材,还来不及从他们那儿入货进仓,都寄放在他们仓库中了,大人尽可以去查。”

    尹国堂这下真的呆了。谁会想到,李敏早防着这点了,早在徐氏药堂打算建仓前,李敏不让徐掌柜像永芝堂等大药堂那样建立庞大的仓库,而是,一为了省钱,二为了保证药源与清白,大批量的药材全寄放在药商的仓库里了。

    李敏这是套用了现代的一套最新的管理办法。

    尹国堂让人去徐氏药堂找到的,只有少量药材,其实根本没有办法为大剂量药材做假作证,再有李敏现在的一份声明在这里。

    师爷对尹国堂更是用力摇头了。他们怎么可能去查李敏清单里列出的药商?那些药商,哪个不是勾结了皇亲国戚的,衙府官员的,这一抓,难道能把京师内外的药商全抓了吗?要知道,皇帝用药的太医院里的药材,都少不了从这些药商手里拿。皇帝总不可能自己种药吧。

    朱济轻轻地发出了一声笑,实在是忍不住,这些人,和李敏斗?别说他自己不久前才刚上过李敏的套,差点栽了跟头。

    朱璃如刀一样的眼神扫到尹国堂脸上。

    尹国堂心头犹如惊弓之鸟一跳,难道朱璃不打算帮他?

    这让他心头打鼓了。

    “可是,可是,这些病人服用了徐氏药堂的药才病情益发严重的!”堂上以老大夫为首的一群大夫齐声高呼。

    如果不是李敏药店的错,没有错,那只能是开方子的他们治错病了,那还得了!

    一个个都是深知治错病该当何罪的大夫,这些脏水无论如何必须转移出去。

    李敏倒真不是想为难真正的同行,但是,这些大夫,可以说与杨洛宁为一丘之貉,治不好病人的病,不会想尽法子去查医书,去请教他人,努力医治病人,而只想着无论如何把问题转移到其他人身上,自己可以摆脱罪责就可以了。

    这样的大夫……

    尹国堂把惊堂木一拍:“隶王妃对此又有何见解?”

    耳听这个尹国堂的语气都变了。

    朱济专注手里茶盅里微黄的茶水。朱璃的眉头更皱紧了几分。

    李敏想着这两人究竟来干嘛,肯定不是单纯来看戏的。回身,对那排大夫说:“你们的病人,是不是如今都脸面浮肿,小便不畅?”

    “是!”一排人齐声答,“大人,不是她参杂假药,怎么会知道病人会变成什么样。”

    李敏冷声一笑:“你们不是都给病人开了大剂量的甘草吗?病人服用了过量的甘草,脸面浮肿,小便不畅,不是假药,是你们开的方子用错了剂量用错了药。”

    那群大夫的脸色都变了:“胡说八道,甘草是良药,问哪个大夫,没人会说甘草是毒药。甘草要是毒草,用甘草的病人不计其数,死的病人早已不计其数。”

    “本人没有说甘草是毒药,但是,药是三分毒,什么药都好,用过了剂量,都是有可能变成毒药。你们不是错在甘草,是错在用药过多。”李敏回身,向着所有百姓,“我的药堂,每天抓药的人不计其数,这些人用的药方,大人、各位京师里的百姓都可以查验,他们都方子里只有一个药是全部相同的,叫做甘草。但是,甘草,不止他们这些大夫用过,还有不少大夫用过,包括我本人给病人用药都用过。可最终出事的,只有他们的病人。所以,如果我们药堂里卖的是假药,为何只有他们的病人出事?那么多人用了都没有出事,只有他们的病人出事?”

    话到这里,都不用辩了。

    那些大夫们没有一个能再说出一个字。尹国堂只得将惊堂木轻轻一拍,堂审结束。跪在堂里告状的老百姓们,发现谁才是祸害人的凶手后,都抓住了那些大夫的衣服袖子扯着要还公道。还有些人,直接跪在了李敏面前,喊:“请大夫救我家中的老母亲。本人是被那些庸医蒙骗了。”

    是不是真的被蒙骗,李敏心里早有数,对于这些人,冷笑道:“你们都起来吧。你们来这里为你们亲人讨公道也实在不容易,从中不知道得收取了人家多少银子。我来这里,只是为了救我药堂里的掌柜,没有打算给人治病,也不敢给你们家人治病。要是你们再收点银子说我开错方子,我这当大夫的,只是当大夫的,实在无法承受这种诬赖,请你们另谋良医吧。京师里多的是大夫,不愁没有大夫的。”

    围观的百姓们发出一阵阵惊嘘。喊冤的那几个人,一个个神色慌张,又张口莫辨。

    兰燕在旁护驾,李敏等着尹国堂将徐掌柜交出来。

    尹国堂此刻骑虎难下,如果当堂放人,他这人以后的脸往哪里搁,这都抓错人了,回头,刑部,对了,三爷在这里,要拿他是问。

    “此案,本官还要请药师过来查看,再审清楚。真药假药,关系百姓民生大计,不可轻易断案。”

    “莫非大人未能将人屈打成招,未能将证据拿出来,现在,是想缓兵之计了吗?”李敏拂袖,立定了,对准戴着三品官帽的尹国堂,“天子是与庶民同罪,但是,无凭无据,大人如何关押百姓?莫非百姓的命就犹如大人手里的稻草,要抓就抓?”

    尹国堂拿着惊堂木的手指直打了哆嗦,下巴也微微颤抖,看着李敏的双眼露出一道锐光:不过是个寡妇,没有男人依靠的寡妇,竟然?!

    “兰燕。”

    “在,大少奶奶。”

    “带人,把无罪的百姓放出来。”

    “你敢?!”尹国堂跳了起来。

    “本妃这会儿不见到人无罪释放,就在这儿等着。反正,三爷、八爷,和京师里的百姓全都在这儿等着,等着大人如何履职,如何对得起头顶上那块皇上亲赐的大匾:清廉明正!”

    尹国堂一句大气都出不来了,几乎是踉跄的,跌回到椅子里。

    朱璃忽然重重地按下手里的茶盅。

    堂里的衙役全部神情一肃,尹国堂几分惊慌地扫了下他。

    “尹大人,放人吧。虽然说,身为皇子,不该干涉地方朝官办事,但是,这事儿,全京师的人都看着,我和八爷都在这儿,是非清白,一清二楚。如果我和八爷不出这句声,回头,是要在皇上面前一块挨说的了。”

    朱璃这段话,才让尹国堂的脸色真正全白了。原来,朱璃不是和他一个阵营的,不是来帮他的。

    不过,朱璃说话时眼角扫过来的余光他接到了。尹国堂心领神会,这会儿硬顶,如果李敏真告到皇上那儿,才真是事儿了。

    尹国堂立马让人从牢狱里把徐掌柜放出来。

    徐掌柜被人押到大堂上,头发凌乱,口角流血,但是,精神尚好,手脚能动,对李敏喊了声:“二姑娘。”

    李敏微微点了点头,打量他身上一身伤,目光复杂:“有什么话回去再说。冤屈的事儿,本妃一定会给你讨回公道的。”

    这话不知道是对谁说的。朱璃不经意回头,可以接触到她那双眸子锋利的余光,于是心头莫名一紧,再皱紧了几分眉色。

    兰燕在旁护驾,这次围观的百姓自动分开了一条路。李敏从夹道里走出去时,只听两侧鸦雀无声。

    皇宫里,朱公公在景阳宫门前扫地,见着一顶宫轿路过门前,急忙退到路边上。

    轿子停下,轿帘里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问:“淑妃娘娘的病好些了吗,朱公公?”

    “回庄妃娘娘,好些了。”

    “好些就好了。哪日淑妃姐姐身子可以见客了,务必让人到本宫宫里传达一声,本宫可以来探望姐姐。”

    “奴才都知道了,娘娘。”

    两人说这些话时,轿子里突然伸出一个小脑袋,对着朱公公问:“十九爷也不在景阳宫里了吗?”

【81】一定要她死

    “十六爷。”朱公公双手作揖,朝轿帘里冒出的小萝卜头低下脑袋。

    十六爷和十九爷年纪差不多,只大了十九爷两岁半。所以,有时候两个孩子见了面会一起玩。

    “十九爷不在景阳宫,说是去了长春宫,是真的吗?”十六不依不挠地追问。

    朱公公只好点了点头,眼看同个轿子里的庄妃并不说话。

    十六趴在轿窗上,两只小手枕着粉雕玉琢的小脑袋儿,笑眯眯的:“这样,我只好去长春宫找十九弟了。”

    “是的,十六爷。”朱公公抬头可以看见十六爷那双圆溜溜的像小狐狸那样精明狡黠的小眼珠子,与年纪差不多大的十九爷截然两样。十九爷是懵懵懂懂的,眼珠子也是傻乎乎的,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有点像小傻子那样。

    从李敏揭开真相那一刻开始,大家才知道,原来十九爷那样不是因为年纪小,而是由于十七中毒了。

    “十九弟那个小傻子——”只听十六这么念叨,“去了长春宫,会不会给八哥欺负了。”

    朱公公心头刹然一惊,退了半步。

    “好了,走吧。”轿子里的那位女主子终于开了口。

    太监们抬起了轿子,十六从轿帘里缩回了小萝卜头,一路不知道在轿子里与庄妃又叽叽咕咕了些什么。朱公公只能远远听见轿子里像小麻雀那样的声音说了一句话:十哥怎么不回来探娘亲呢?

    十爷没有入宫看庄妃。在庄妃被太后娘娘叫去问话后,没有到庄妃宫里去看看。这确实不太合情理。

    朱公公神色稍显严肃地伸手捡起地上掉落的扫把头,慢慢转回身,确定四周都没人了,才走进了景阳宫里,关上角门。

    景阳宫里,几乎已经没人了。两个比齐常在身份还低的小主子都关在各自房里,自从齐常在和刘嫔都出事后,她们白天连脸都不敢露出来了。谁想像齐常在那样年纪轻轻没命了,哪怕齐常在死了以后,万历爷为了体现仁心,让齐常在的父亲又升了一级的官,可没有用,命终究是自己的。没能活着,以后也没有能为家族效力的地方了。

    服饰淑妃的姑姑打开门,看见朱公公走回来,福身道:“公公——”

    朱公公虽然不是景阳宫的太监总管,当初太后为了十九爷的事抓了一大批人去问,朱公公没有被太后抓去,这都是由于朱公公的辈分在宫里不像其他人。朱公公姓的这个朱,与皇家同姓,这个不是虚假的。是当初先帝在的时候,因着朱公公护驾立了大功,知道朱公公从出生起是孤儿,连自己亲生父母是谁都不知道而且没有姓氏时,先帝十分感慨地说了句:与朕一样的孤家寡人,与朕以后做兄弟吧。

    看到姑姑手臂里提着食盒,淑妃用过了午膳,朱公公心头不免一松,笑问:“主子今日吃了多少?”

    “吃了不少呢。以前一勺子粥都吞不下去,现在,主子可以用上半碗粥了。不得不说这李大夫的医术真正了得,奴婢看,是比太医院里的哪位御医都要神。”姑姑说完这话,深知自己说漏嘴了,赶紧拿手捂住嘴巴,却一样是笑不拢嘴。

    他们都是跟着主子活着的人,主子要是一旦有个三长两短,他们这些人犹如攀附在树干上的树叶,树干一倒,他们的命只能如凋零的落叶般无比凄凉,连最后身在何处都不能肯定。

    姑姑把食盒递给底下的小宫女送去御膳房。接着,打开门,让朱公公进去。

    里面,按照李敏的吩咐,窗户要定时通风,以前淑妃很喜欢的月季,已经被全部撤走了。屋里每日打扫到干干净净,几乎一尘不染,没有一点植物。淑妃的床,现在对着的院子里,只能望到远处种植的树木。

    以前必须看着鲜花才觉得日子鲜艳的淑妃,现在变了,全变了,在李敏那儿得知真相的那一刻起,她才知道,连书,都有可能是骗人的。

    她现在反而是比较喜欢绣绣花。李敏告诉她,稍微做点事儿怡情是可以的,绣绣花也不错,绣品都可以送人。像十九爷,穿的鞋子如果知道是他养母淑妃娘娘送的,不是也很好吗。

    淑妃现在开始给十九爷做鞋子。

    自己亏欠这个孩子太多了。刘嫔是可以怨恨她的无能。她不是真的无能,是让自己无能了。

    朱公公进来时,看见她能坐在椅子上了,担心她辛苦,跪下道:“娘娘,娘娘刚用完午膳,不休息下吃杯茶?奴才去给娘娘倒茶。”

    淑妃抬起眼,眼波里的沉静像一片处惊不乱的湖泊。脸上的水肿逐渐退去后,慢慢还原水肿下面原来的脸廓模样,是精致的,完美的脸儿弧线。

    手指里的绣针插在鞋面上,淑妃问:“公公打听到的如何了?”

    朱公公在门前扫地,其实是耳观八方,应声道:“午时未到传来的消息。说是八爷回了宫里,应该是放了人。”

    八皇子主济不知道为何很关心李敏的事,是因为李敏是护国公府的人?不管如何,这个朱济一大早跑去顺天府,消息一点都不比她这景阳宫里落后多少。肯定是有人通风报信给朱济。好在这个朱济看起来不是像刁难李敏的,是要帮李敏的。

    朱公公看她安安静静地像是在想事情,继续接上一句:“奴才让人转告李大夫了,不用李大夫过来亲自给娘娘道谢。”

    “道什么谢呢?”淑妃轻轻说,手指抚着绣了一半的鞋面,“本宫这条命还是她救的。再说了,如果她有事,本宫这条命还靠谁来治。只要想到这点,本宫都不得不盯着她这条命。”

    “是的,奴才这些都和徐掌柜说了。”

    “但是,那些人怕是更不甘心了。眼瞧她这样厉害,要不是本宫这条命靠她治,都想着她是不是该留在这世上。”

    朱公公想起报信人说的,李敏在顺天府里以一敌十,一句话,让十个大夫张口无言,那个盛景,不会儿传遍了京师。

    “太医院的鲁大人要笑坏嘴了。”淑妃都不禁失笑道,“都是些什么人?真是比猪还蠢的人,本宫都没有见过这样的。要知道,连太医院里的太医们都不敢去惹她,那些坐堂里的大夫,熬到头发花白都没熬出头的老家伙,竟然想着自己比鲁大人还要老资历,去和她辩论医理,这不是拿鸡蛋撞石头吗?”

    自不量力!

    淑妃冷笑两声:“现在,最焦头烂额的应该是顺天府里的人了。要不是三爷精明,得知八爷过去的消息之后快马加鞭赶过去,这会儿,顺天府都不知道怎么收拾这个烂尾。”

    朱公公没有吱声。想着,八皇子朱济不是站在顺天府这边是理所当然的事儿,但是,朱璃从头到尾,都是顺天府一个阵营的人。

    说起来,顺天府的尹国堂,是刑部尚书同期的幕僚,两人从官时拜的师傅,是太子太傅,因此,都是太子宫的人了。

    朱济去顺天府凑这个热闹,不用想也知道肯定不会帮太子这个忙。尹国堂没有想到这点,只是因为想着李敏是个寡妇又是皇宫的敌人护国公府的人,无论怎样,理应不是朱济会帮的人。

    在顺天府的书房里,尹国堂对着窗前负手伫立的男子,抬起袖管不停地擦汗,口干舌燥,不知道如何为自己辩解。

    朱璃回头时一抹深沉的眼神刷到他脸上时,他的膝盖头猛地打个哆嗦,半跪了下来:“三爷——”

    “谁让你做的这事儿?”

    “臣,臣不知道三爷说的是啥事儿?”

    “用我说吗?你今儿自己丢的脸还不够大吗?!你是要把太子的脑袋都拱手让给人放到皇帝面前任人宰割吗?”

    尹国堂这才知道这事儿大了,冷汗淋漓:“臣,臣既然当堂放人了,隶王妃应该也不会——”

    想着李敏一个寡妇,怎么到万历爷面前告状?!

    “不会?”朱璃那声冷笑,犹如十二月寒风,刮到人脊梁骨直冒冷汗。

    会不会这么做?她的性子,早就让他大开眼界了。全天下,没有一个人比她更有胆色的了。让他甚至误以为,难道她是从小一样和朱隶在军营里打滚长大的。什么烂规矩,对她而言毫不起作用。

    第一天见面,就当着他的面把举世名玉凌波烟云摔的粉碎。

    手掌抓起来的拳头,指间都渗着汗。

    尹国堂听到他那句不会的质疑时,已经被吓到了说:“臣以为,臣到了皇上面前,也是秉公办案的事儿——”

    “你口口声声说秉公办案,证据呢?”

    尹国堂在心里骂句该死的,他想好的抓拿到的罪证,没有一样真能够实现的:“臣,臣如果请到药帮里的大药师过来与她对峙——”

    “十个大夫,别说十个,一百个都抵不上她一个!”朱璃对这点远比他尹国堂这个在宫外的,并且从来没有亲眼见过李敏给人治病的清楚。

    他这话绝无虚夸,或许还是小看了李敏呢。李敏在医药行业,可以是单枪匹马杀入敌阵的勇夫,千军万马,都难以抵御。

    朱璃沉了脸,眼看尹国堂脸上那抹惊艳的颜色像是见鬼了的说,曼声道:“如今,本王只好亲自上门劝说她不要这么做了。”

    “三爷。”尹国堂垂下头,声音里一道哽咽。

    “本王这不是为了你,是为了太子。太子是个心善仁慈的,信任你们,也就平日里对你们做出的事都不闻不问的。但是,终究是差点酿成了大祸。此事倘若不到此为止,只怕会再次被某人抓住了把柄。上次十爷府里的事儿还没有完,虽然皇上心里有底,没有真正处罚太子,但是,这次是你自己惹出来的祸,难说了。”

    尹国堂唰的脸色一青,对于今日八皇子朱济为何到来一事,方才有了些了解。

    朱璃都不知道怎么说他好了,要真说他太看轻了李敏,所以才会误以为朱济是来趁乱打劫的。没错,朱济是来趁乱打劫,打的不是李敏的主意,是太子的主意。

    尹国堂搞错了方向。

    李敏再怎样,不过是个一品命妇,怎么可能成为朱济的目标?

    “你要知道,你做的每件事,都会关系到太子。无论谁让你做些什么,你都不要忘乎到所以然,以为有了皇帝的免死金牌,真的可以不死。”朱璃再一眼扫过尹国堂那个耷拉的脑袋,其实过多的话都不用说了,拂袖走了出去。

    马维同样深深地皱眉,看了看跪着的尹国堂。

    谁指示尹国堂干这事儿,不用问,他们也能略猜到一二。而这个,才是朱璃内心深深担忧的。

    由于药堂被砸了个稀巴烂,李敏带徐掌柜暂时回护国公府疗伤。

    徐掌柜被狱卒踹了两脚,经脉受损,需要服药疗伤,幸好他平常体格好,身子棒,恢复也快。

    在李敏给他开方时,徐掌柜已经赶着先报信儿:“昨晚上,幸得宫里贵人相助。”

    “是朱公公吗?”李敏没有抬头。

    “是的,二姑娘。”

    “宫里的娘娘都是聪明人,知道我这一死,对谁有好处,对谁没害处。”

    “朱公公也是这么说的,说是这个谢不用谢。”

    李敏停下笔,仔细检查完方子,再交给了念夏去抓药,同时问了句:“找到王德胜了吗?”

    “找到了。”念夏接过方子,答。

    徐掌柜在旁边咽了下口水,想着自己在狱所的时候,那些救他的人自称是王德胜的人。徐掌柜琢磨来琢磨去,王德胜哪里来的本事,居然能找到这么厉害的人,打进顺天府里了?

    不是他看不起王德胜这个小子,知道王德胜对徐家忠心耿耿,而且,确实有一点交际的本事,可是,王德胜能给狱卒弄点银子让他徐掌柜在狱所里过的舒服一些他相信,王德胜让人伪装狱卒进顺天府必要劫囚,这样胆大包天的事儿,哪儿是王德胜能做出来的?真能做出来,岂不是比皇帝老子都要厉害的人,敢藐视朝廷王法了?

    李敏对此也是犹如一惊,一会儿半刻像是陷入思索里。

    念夏退了下去,去给徐掌柜抓药。

    “二姑娘。”见没有其他人在,徐掌柜激动低声地说,“这事儿,要不是二姑娘精明,提前预防,徐氏这个百年药堂,真要毁到我手里了。”

    李敏道:“万事没有办法做到万无一失,到底还是只能靠徐掌柜平常多细心一些。倘若真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用想太多。毕竟人没法做到完人。”

    如此体谅的话,让徐掌柜心里头又感动了几分:“二姑娘说的是。”

    外头,传来了声音,方嬷嬷走进来说:“大少奶奶,三爷来了。”

    朱璃坐车到了护国公府。尤氏带朱理上前接待。想这个朱璃,从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从来没有单独来过护国公府,这算是第一遭。

    尤氏和朱理都猜到朱璃是为什么事来的。

    朱理心里头还正想着接不接待这个人。朱璃在护国公府里,已经立下了两宗罪。一宗是,之前抢了朱隶的未婚妻。二宗是,顺天府判案,是属于朱璃管的。

    “靖王妃。”朱璃在门前见尤氏来迎接,连忙行了大礼。

    “三爷请。”尤氏还了礼,同时对在旁闹情绪的小儿子使了个眼色。

    朱理冷哼哼的,之前刚抽过你未婚妻一鞭子,你会不会想着这时候报仇。

    朱璃像是没有看见朱理的表情,淡淡地打声招呼:“小理王爷这身高,可以比上十一弟了。”

    “哪能及得上十一爷,这岁数差的,在那儿摆着。三爷不用想着夸我们家理儿,免得让他尾巴翘上天。”尤氏笑吟吟地回着话儿。

    朱理知道母亲说这话是为何,闭上嘴。

    朱璃点头,随尤氏一块进入公府,快走到大堂时,看见了李敏立在大堂门口,正等着他们一行人过来。

    “母亲,三爷,小叔。”李敏低着头。

    “进去陪三爷坐会儿。”尤氏道。

    李敏等他们几个人进入大堂,再尾随走在最后,到了最后面的那张椅子里坐下。

    朱璃垂眸像是专心注目护国公府丫鬟端上来的茶品,尤氏也不说话,朱理的眼睛散漫地去到院子里,无聊至极。李敏只是坐着。

    过了会儿,朱璃开了口:“本王这次过来,是得知隶王妃的药堂被顺天府封了一事。现在事情已经查明,这事儿与徐氏药堂无关,顺天府会把封条撤去,还给药堂一个清白。”

    “这事儿由三爷亲口到府上传达,其实三爷派个人来说,或是,让顺天府随便派个人——”尤氏像是边笑边顿一声,口气里那份尴尬,更好凸显出顺天府和朱璃的尴尬。

    “这事儿,怎能随便派个人过来说。”朱璃严肃的脸,俨然与传说中相符,三爷好像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尴尬。

    把茶盅往身边案子上一放,朱璃说:“还请隶王妃与护国公府上,体谅顺天府的过失。这个事,确实是办案人员有些鲁莽行事,在罪证未齐之前,可能急于平息民怒,反而是办了件错事。”

    李敏冷声一笑:“民妇去到顺天府鸣鼓鸣冤,是为状告诬赖之人。结果,顺天府只是放了原本无罪的人,并没有真正把诬赖的人抓起来。”

    “如果隶王妃执意追究此案,本王自可以通告顺天府,让那些无知的蒙受欺骗的百姓伏案自首。但是,这是隶王妃愿意看到的吗?”

    “本妃要看到的是,幕后真正的凶手被绳之于法。”

    对面她那双乌亮的眼睛好像星辰,与他遥遥对视,美丽而勇敢。朱璃感觉自己都快离不开她身上的眼神,有种被她眼睛溺死了的感觉,深吸口气:“正因为如此,本王,才过来劝服隶王妃的。这事儿,真闹到皇上面前去,不过是如上回一样,圆满了渔翁之利。”

    李敏眼睛微眯。今儿朱济过来,什么话都没有说。这个八皇子,是不可能闲来无事,跑顺天府来看热闹。只能说明一件事,顺天府是太子宫的人。

    是,她告到皇帝面前,皇上怎么办?处置了顺天府,是处置了太子?

    万历爷的考虑,肯定是不能只看到她李敏好像吃了憋屈。其实,她李敏的人会受到迫害,都不过是因为她李敏现在一样变成了这盘棋局中的一颗棋子,一样是要参与这场生杀的。只看她李敏怎么想了,想不想,让朱济得意?

    那些想扳倒她李敏的人,肯定也是想着她李敏救了十九爷不说,连景阳宫里那只奄奄一息的羊,现在都变好了。禧王妃的事,又戳中了某人的点。她李敏再如此下去,难保,真把某人的老底都揭了。

    只是,那些人想都没有想到吧,她李敏在堂审里以一敌十,所向无敌,毫不费力。如果聪明点的,知道在这点上已经没有办法卡住她了,会怎么想?

    一个念头突然闪过朱璃的脑海里,顿时心头微惊。

    那刻,李敏等人,只见着他突然站了起身,貌似有些急。

    “三爷?”尤氏只得跟着起身,开口问贵客。

    “本王突然想起有些事没有做完——”朱璃说这个话时,一些焦虑的眼神,望向李敏。

    这个眼神,尤氏和朱理一起看到了,纷纷皱了眉头:这个三爷,真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之前不是说不要李敏了吗?要了李莹。有了李莹,又回头看着李敏?

    李敏却是从他眼神里看出了另一样东西,眸子里跟着微微一沉。

    府里的管家,急匆匆跑进门里,在朱璃要擦身而过时,冲着尤氏说:“夫人,宫里来了急信。”

    “谁?”尤氏心头一紧,莫非自己妹妹容妃在宫里又出了什么事。

    “夫人。”管家瞟了眼李敏不敢说话。

    尤氏心领神会,马上让他进她院子里说。

    马维这时候,也是跑到了朱璃耳边报告:“三爷,北燕总督派人进宫面圣,貌似北燕的民情不稳,民心不定。”

    来了!

    那些人,不死心的人,终于坐不住了。

    顺天府是前招,这招搞不定,再弄一招。不,是顺天府那计谋,已经包含在这一计里面了,如果李敏真的犯了事,就此拿下人更容易。所以,在顺天府行动之前好几天,北燕那边已经动作了。

    “三爷——”马维看着朱璃,眼神里十分复杂。

    这事儿,怎么想,已经不是单纯想抓李敏了。为了李敏,不过是个一品命妇,有必要如此大动干戈吗?

    李敏其实早在管家对尤氏射过去那一个眼神时,已经感觉到这事儿肯定与自己有关了。到如今,再见到朱璃那双眼睛三番两次往这边扫来,八成是没错啦。那些人,非要置她于死地不可?

    为什么?她李敏哪怕救了十九爷与淑妃,没有必要让对方耗费如此大劲来弄她李敏一个。

    尤氏在院子里,听到管家传递宫里的消息。

    管家说:“北燕的使者进宫面圣,告诉皇上,说是北燕民众因为隶王战死一事一直心里不平,所以,希望皇上能让隶王完成在死之前娶妻生子的愿望。”

    这,万历爷不是让朱隶娶妻了吗?

    管家在接下来的话之前先哎了一声,李敏到这护国公府之前,由于李敏的名声在京师里戴了个病痨鬼之名不太好,所以,大家都这位大少奶奶也有些看不起和不喜欢。但是,等李敏真正来了以后,大家发现,其实,李敏不知道比传言中好多少倍,简直和传言判若两人。现在,府里上上下下,对李敏都很依靠和喜欢。知道这个大少奶奶是个知性的人。

    知性的,有文化有知识的,比起那些单纯心肠仁厚但是没有什么本事的,更重要。他们要依靠的主子,心肠不仅要好,必须更有本事能带领大家才行。因为护国公府不同于一般皇家国戚。

    结果,不知道老天爷是不是故意对护国公府不好,让朱隶死了不说,现在,连李敏都要夺去。

    “说是,让大少奶奶给大少爷陪葬。”

    “什么?!”尤氏都不禁失声。

    朱理尾随过来窃听,站在树后听到这事儿,只觉得脑袋里一股火儿串到了头顶上。

    这哪里可能是北燕的民意。北燕隶属护国公的属地。皇上往北燕派任的钦差大臣,其实并没有掌握到北燕的实权,只是象征性地挂个名头。

    他朱理从小到大,虽然年纪尚未到上战场奋勇杀敌的年纪,可是,北燕每年,如果父兄未死的话,他都是要随军去一趟北燕的。毕竟那里才是护国公真正的家。那里的百姓,他朱理从小耳濡目染,都知道是很善良的百姓,由于居住地靠北,环境恶劣,那里的百姓们养成了艰苦耐劳可敬可佩的性格。

    朱隶在世时,喜欢常年随军呆在北燕,除去自己身负的朝廷重任以外,这也是相当重要的一个原因。北燕的老百姓怎么看怎么可爱。

    兄长死了,北燕百姓或许伤心欲绝,但是,绝对不可能提出这样的条件。这是让一个女子活活地去死!

    这种残忍的事儿,他哥在世的话肯定不会允许,了解他兄长的北燕老百姓更不会允许。

    这是谎借民意,想逼李敏去死!

    什么人干的?!

    一桩桩事儿接踵而来,都是冲着儿媳妇来的。尤氏虽然早料到风高浪高,儿媳妇出名,肯定会有人妒忌残害。只是,没想到对方竟然死死抓住李敏不放,非要李敏去死。这——出乎意料,也有些让人想不明白了。

    不管如何,这事必须阻止才行。

    尤氏想到这儿,立定心思,先进宫见自己妹妹一趟。却只听管家说:“宫里报信的人说了,说容妃娘娘这几天身子欠佳,不能见客。”

    对了,护国公府发生这么大的事儿,谁不想容妃肯定会出这个头。容妃出了这个头,肯定有多少人等着容妃出头。尤氏可以想象到,如果容妃出这个头为护国公府求情,马上会有人到皇帝耳朵上唠叨了,说容妃身为宫里贵妃,却只顾家人,不体恤皇上管理一国之民的仁心仁志,一家事小,国事为大。况且,李敏算什么东西?只是护国公府的大少奶奶,媳妇罢了,还没有护国公府的血脉,需要如此大惊小怪吗?

    牺牲一个寡妇算得了什么?历朝历代里,不是没有为英雄为皇上陪葬的女子,追封个女英雄的封号就可以了。为国家牺牲是应该的,反正,万历爷指了这门婚事让李敏嫁过去当寡妇,早也该想到这一点了。这个女子迟早是要为国家死的。

    容妃出不了这个头,于情于理,都没有办法为李敏出句声。

    应该说,现在皇宫上上下下,谁知道这个事儿的,都是没法为李敏求情的。因为一旦求情,就是不懂国事,后宫干涉内政,罪加一等。

    这计,才叫做真正的毒辣。

    消息是没有办法捂住的,因为,这事儿早传到满城沸扬的地步了,该知道的人,都早知道了。北燕总督的使者进宫面圣,走的是公办的程序。面圣说了什么话,万历爷也没有想到是这话,之前毕竟边疆的军情稳定了,万历爷也就没有想到还会横出来这个茬。当着一些内阁大臣的面,一些宫女太监的面,使者说的话,不止万历爷一个人听见了。

    尚书府里,老太太手里抓的佛珠念到一半掉了地,喊:“善哉!”

    王氏和李莹在房里一块收到这个风声时,这对郁闷了许久的母女终于好像见到了阳光。王氏长长地舒了口长气:原来自己大哥,早知道有这回事了,所以让她耐心等着。是啊,何必她们亲自动手,总有人要收拾李敏的,只是不知道那人是谁,不像她王氏,为何一定要李敏死呢?

    李莹笑道,对她说:“华姐姐让人从宫里递来的消息,应该是八九不离十的了。”

    “你华姐姐在宫里的人缘好,消息是不会错的了。等到她给隶王陪葬以后,你和三爷的婚事,可以到皇上面前提一提了。”王氏忍不住也是喜上眉梢。

    眼看,这段日子朱璃不知为何,都变的有些奇怪起来,怎不让她们母女焦虑。

    李敏这根刺,终究只要一除去,她们这儿就完全天下太平了。

    现在,只等万历爷下了恩准的圣旨,把李敏直接送入棺材里埋入土里。

    “皇上如果真恩准了,那真是仁慈了。比起让她当一辈子活寡,早点去土里陪伴自己老公不是更好吗?”王氏越想,越觉得出这个主意的人很聪明,很有本事,连皇帝的心思都摸准了。

    万历爷不可能不准的,肯定有许多人像王氏这样想的,在万历爷耳边念叨了。

    这事儿要说回早上,万历爷上完早朝,回到书房,听说自己两个儿子都跑顺天府去了,才知道李敏身上又发了大事儿。

    “皇上,看来,现在没有人不留心敏姑娘了。”万历爷身边服侍了万历爷多少年如一日的老太监王公公说。

    万历爷像是凝神一刻,有些怔,待回了神,转身坐回在龙椅里,琢磨着说:“她如果是故意出风头,少不了挨教训。”

    “敏姑娘是不出风头,人家都找上门。”王公公道。

    万历爷扫了扫他老脸:“你倒是摸起朕的心思了。”

    “不,奴才哪敢。”王公公赶紧垂低头退了两步。

    在这时候,宫门报到北燕的使者来了。接着,有了北燕使者带来总督信件,里面称北燕人希望李敏陪葬的消息。

    万历爷听到这个报告时,只是一双眼睛微眯,没有开声作答。

    消息不会儿传遍了皇宫,倒是没有像王氏推测的,有人跑到万历爷耳边唠叨说李敏该去死这样的话,反而是,所有人都唯恐不及地躲着了。像容妃,再次告病关在了自己宫里。没有一个人像王氏那样傻的,真以为现在到万历爷耳边唠叨能有好事,因为,宫里的人早知道万历爷对李敏是有点喜欢的。不止万历爷喜欢,太后娘娘也中意。

    谁去万历爷耳边唠叨,只不过在万历爷的心头上增添烦恼。万历爷听了难道会高兴。

    李敏听到了消息,在房里坐着,手指按着桌面,一句话不说。

    念夏刚给徐掌柜抓完药回来,听到这个消息都呆了。她们小姐一路斩将过关,好不容易到了这一步,看似可以开始他们的小日子自己过了。结果,竟然?

    春梅和方嬷嬷都不敢吱声,因为朱隶压根没死。既然朱隶没有死,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李敏去为了他陪葬。只是,朱隶什么时候会现身,现在也没有个答案。

    “各忙各的去吧。”李敏抬头,见几乎所有人都拥挤在她这个房间里,不禁觉得好笑。

    死,她已经死过一回了。所以,感悟比其他人要多。

    皇上如果真应了那些愚民让她死,那么,她只好跑了。但是,她不信万历爷会做这样一个愚蠢的决定。

    见过万历爷两次,这个皇帝,有点本事,城府很深,不会被人轻易愚弄的。

    如果万历爷答应了,这个事儿,真有的琢磨琢磨了。

    “大少奶奶,夫人说有事要出府一趟,三爷还在府上没有走。”管家进来说。

    尤氏肯定为了她的事去忙活了。李敏在这时候不能四处走动,否则,乱七八糟的消息传到万历爷耳朵里,会误以为她李敏不敢为国牺牲。

    朱璃本来抬脚要走的,不知为何留了下来。

    李敏巴不得他快点走了,留在这里做什么?不过,她也不以为这个男人留在这里是为了看她笑话。

    三爷不是王氏那种妇人之见。

    总得有人去招待这个瘟神。指望朱理不切实际,朱理年纪小。

    李敏起身,走去大堂。穿过院子的时候,听到猎猎几道风声刮过墙头,引人注目。

    “马维,去看看。”

    “是,三爷。”

    两句话声传过来,一道黑影瞬间跃过墙头。

    李敏转头,看见朱璃负手立在那儿,青绸皇子袍,迎着风发出擦擦的响声,随风落下的几片叶子,要落到他身上时,像是被他身上一股风儿瞬间弹开。

    “三爷。”李敏与他平视着。

    说起来,他们两个,从来都没有单独对话过的时候。这算是第一次。

    朱璃见她眼神一如第一次见面那样,对着他,犹如两颗毫无表情的雪珠,不由发出一声好笑:“隶王妃,本王很令人厌恶吗?”

    “三爷这话是问什么?世间谁不知道,三爷是个正直的主子,君子如玉,四个字,字如其人。”

    “本王可以当你这话是在嘲讽本王吗?”

    “民妇只想知道三爷此刻为何还不离开护国公府。”

    冰玉的墨眸微眯,他心里突然感觉像是这忽然刮来的秋风一样急躁不安,对着她那无波无澜的眼神,是那样的冷静,不该的,一个女子,在听到这样可怕的消息后怎能一如既往如此平静。这会令他心头益发不安:她,是不是都知道什么了?察觉到什么了?

    不!

    他不会告诉她的,绝对不会告诉她的。如果告诉她,那个男人可能会出现。他不要,绝对不要。

    拳头间不禁握到死紧。

    兰燕站在李敏身边,忽然见他像是表情有变,禁戒中拉开了刀鞘。

    “刚才他身边那人去哪了?”李敏问。

    刚才马维一瞬间飞了出去。护国公府不缺人,最不缺武艺高超的人。但是,天天,都是有人会想来护国公府一探究竟的眼线。久而久之,护国公府的守备,只要想着对方不是越过雷池,也就没功夫一一对付了。

    “回大少奶奶,刚一个路过的丐民,趴在墙头上,想往府里张望。府里侍卫把他喝退了。三爷的人可能是不放心,去追这个人了。”

    只兰燕这句话,却是应了些她的猜测。莫非,她猜的是真的?

    门口,管家又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想找尤氏和朱理,记起这两个人不在,看见李敏,又不敢过来和李敏说,只好对着朱璃跪了下去禀告:“宫里的公公骑着马过来了。”

    是圣旨?

【82】原来是老公

    徐氏药堂里一片狼藉。从昨晚开始,两名衙役守在被封的药堂门口。

    路上走过的百姓,畏缩着脑袋,偶尔往药堂方向看一眼,又缩着脑袋往前走了。现在,大家都知道这药堂属于谁,是谁开的了。

    护国公府的大少奶奶。

    这个顺天府大人真厉害,连这样的大人物都敢得罪。街头小巷的说书先生因此有了新版本,话说某天某日,自从某人在战场上奋勇杀敌死了以后,家里媳妇开了家药堂,结果没过三日,被人抓了个正着,如此云云,没有男人依靠的女人,到底想做出什么事都是很困难的,都让人欺负的。这几乎是约定成俗的事情,不会有错的。

    只是这个版本,没过半天,一下子变了两回。只见未到午时,顺天府的兵快马来到了药堂门前。大伙儿正想着这伙人是不是要连根都把药堂拔起来了。哪知道,官兵来到这儿,居然也是缩着脑袋,将药堂门口的封条一撕,灰溜溜地带着从昨晚守到现在的两个衙役跑了。

    不会儿,传出人家护国公府死了男人的大少奶奶依然威武,单枪匹马杀进顺天府,以一敌十,杀的京师里几大药堂的大夫都哑口无言,顺天府只得当堂放人。

    原来,人家女子开药堂是货真价实的。护国公府的大少奶奶是真正有本事的大夫,女神医。

    百姓们交口称赞,想着这药堂什么重新开放可以来这儿试试抓药。事情到了此刻本该是峰回路转了。却没有过到一个时辰后,再次传来了一个举世惊人的消息,说是皇宫里的公公骑着马儿到护国公府传达圣旨去了,随行官兵还带了一口棺材。

    犹如过山车的戏剧化发展,让说书先生都哑口无言,不知道该从何谈起了。

    外界的人,怎么能轻易看穿这其中的层层迷雾。

    阳光驱散了早晨所有的浓雾。

    伏燕在小院门口撒了盆水,垫足望了望前头。只见那些围观药堂的百姓们人数只增不减,叹息声绵绵不断地在人群里面起伏。

    人们叹的都是:这女人也够倒霉的,有本事都没有用。是不是好人都短命。老公是沙场英雄,卫国捐躯,嫁了这样一个老公本是风光,本身医术精湛,又造福百姓,竟然现在是要被赐死去给老公陪葬了。只能说命,都是命。

    是命又能怎样?李敏,只能是死定了。

    该有多少人在背后敲锣打鼓呢?

    伏燕转身拎着铜盆回到院子,合上两扇门。

    屋里紧张的气氛,与外界刚好相反,不仅没有显得有多凝重,一些人笼罩着乌云好多天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丝笑容。

    不懂的人,还以为他们是和王氏一伙的了。

    这个赐死的圣旨,来的太及时了,对他们来说,甚至可以说是他们期盼了良久的最好的消息。

    伏燕走进屋子时,能听见向来自诩为稳健的公孙良生说话时声音里都掩盖不住一丝激动。

    “主子,看来是他们坐不住了。”公孙良生说,“主子的决策是对的。”

    敌不动我动,这是最致命的,最佳的方案是敌动我不动。为了让敌人行动,他们卧薪尝胆,忍了有多久。

    东胡人和内奸,终于是无法确定他朱隶是不是活着,必须有所动作了。刚中他朱隶的下怀。可能对方也不会想到。他朱隶装死,第一个目的不是消灭东胡军队,而是先把内奸除了。

    内奸,远比东胡人正面进犯大明边疆要可怕的多,是杀伤力最大的。因为他朱隶不会被东胡人杀掉,但是差点死在了内奸手里这点是没错的。

    谁是内奸,为此他们制定了几套方案,锁定了几个目标。但是,如果敌人不动,一切都枉然。

    “魏老现在到了哪里?”朱隶背手,幽黑的眸子对着桌子上的沙盘,闪过几道深沉的厉光。

    “回主子,魏军师于两日前出发回北燕。不过,没有关系,主子,魏将军在北燕里,我相信,按照我们原定的计划,魏将军现在已经开始行动了。”公孙良生说。

    魏将军是魏老的儿子,他朱隶最信任的大将之一。把这样一枚重要的大将隐秘安排在北燕,无疑是早已确定内鬼八九不离十出在北燕衙门里。

    按照他们的计划二,如果北燕衙门突然往京师里派出使者,说明敌人坐不住了。魏将军从这个时候开始,可以伺机行动。

    “可以看出,这个内鬼,东胡人也不怎么珍惜。”朱隶冷冷的一声笑,获得了在场所有谋士的赞同。

    东胡人更珍惜自己的大部队,为了刺探他朱隶是不是活着,最后,只能是让内鬼出头出这一招了。谁让之前,他们再三试探,他朱隶就是不出现,已经是山穷水尽走投无路。

    “现在要抓两方人马,一个是,魏将军在北燕都城,抓往京师里派遣使者的人,然后,直接送到京师里来对峙。这一点,魏将军相信已经按照计划执行了。魏老在中途与对方汇合后赶回京师。”

    魏老什么时候走的?就那天,李敏遭受第二次袭击后,他们几方面协商之后,认定,对方如果在京师里安插有内应的话,从上次朱隶出现血洗了山寨后,肯定联系上鲁爷了。所以,很快的,鲁爷胆敢在京师里当着皇帝老子的眼皮底下再次行动,目标不是李敏,而是他朱隶。魏老回去接应魏将军的行动部署,他们这些在京师里的人,则等待最佳时机。

    “京师里是必定有内应的,否则,消息不会快速传回边疆,让东胡大部队谨慎地在边线徘徊,不敢大举进军。”公孙良生说到这儿,面色严肃地进言,“主子,我们无需再忍了。”

    是没有必要了,内鬼已经浮出水面。接下来,抓内鬼,除内奸时,同时,等候在边疆的大部队,彻底正面迎击东胡人,把东胡人打到落花流水。因为,假消息会再次传到边疆去。

    朱隶嘴角勾了勾,默眸里再次沉了几分颜色。

    只等其他武将都退出屋子去执行下一步行动时,朱隶拂起袍子坐在榻上,望着屋子里只余下一人的公孙良生:“你怎么看,公孙?”

    公孙良生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在他们考虑的版本里,怎么能不把权力最大的那位老爷计算在内,要是那位老爷不跟着他们的版本演,还怎么进行下去。

    “主子。”公孙良生进一步,刚才接到消息那一刻的激动表情,正慢慢消去,变得几分凝重,“臣只能说,皇上他,毕竟是皇上。”

    朱隶眉眼一扬,像是有些笑而不止:“是,倘若不是他看错人了,否则,也不会把天下最好的女子赐给我朱隶,我朱隶该感谢他,是时候把我自己的媳妇正式接回来了。”

    公孙良生垂眸,心里另一句话没有说,其实,自己主子,现在年轻气盛,而万历爷年纪大了,有时候糊涂了下能做出糊涂事。朱隶,却是绝对不会的。像是上次血洗山寨,魏老和他,原本都以为朱隶鲁莽了,是受红颜所惑了。哪里能想到,其实,朱隶把什么都想到了,包括,血洗山寨后可以惊动内应等事。

    如果非要说的话,朱隶,是将自己媳妇都安排在自己计划里面了。

    见着公孙突然沉默下来,朱隶收住了嘴角的微扬,叹了声气,像是很为难地说:“我这胡子要是刮了,出现在她面前,她能不能再认出我?”

    对这个问题,公孙良生肯定答不上来,只能小心地说:“大少奶奶是个精明人。”

    “这点说的好!”朱隶一拍大腿,在自己最信任的谋士之前坦开了一丝胸怀,露出点苦笑,“她是个精明的,认出了我是谁以后,肯定会想到所有的事情。”

    包括,他把她安插在了他的计划内。

    不知道她到时候会怎么想他?在看到自己老公起死回生时,是激动到投入到他怀里庆幸自己不用当寡妇了呢,还是,伸手给他一巴掌,直骂混蛋,因为他骗她,骗了不止一天两天。

    不管怎样,他终究是她老公,肯定是,不会让她死的。她是他看中的女子,娶来的老婆,一定是在他死之前绝对不会让她死的,是要陪伴他朱隶一辈子,被他朱隶保护一生的女子。

    所以,她要骂,要打,都没关系。他现在,是要去正面与她相见了。

    护国公府门前

    皇宫里的公公骑着马,带了一列队伍,抵达了护国公府门口。消息传的快,朱理骑快马从外面第一时间赶回来。不过,以他幼小的年纪,这并无用处。

    圣旨,不是他能违抗的。李敏也得阻止他,因为他是护国公府唯一的血脉里,一点闪失都不能。

    “理儿,听大嫂的,不管皇宫里的人说些什么都不能做声。”李敏伸手拦住朱理,嘱咐道。

    朱理眼神灰暗,眸子里,微微发出咄咄的光,双拳握紧,也不知道对她的话听进去多少,但是,确实暂时没有动。

    公公走了进门,在大院子里,开始宣读圣旨了。

    护国公府里的人,全部跪了下来听旨。

    公公的声音在这个几百年的老宅里回荡着:“奉天承运,皇帝昭曰,护国公府一品命妇李氏,贤淑良德,敬孝公婆,为人端正,为百姓佳传。今,万民请命,希以李氏此等良妇可以陪伴护国公英灵。赐李氏,美酒一杯,白绫三尺,及棺木一个。追封李氏为护国淑德夫人,享有护国公府列宗同等灵牌,供奉入大明王朝祖庙,让百姓朝拜。”

    死?!

    真的是赐她死了。万历爷亲自拟好的旨令。

    李敏眼中微光波转。

    “不可以,皇上不可以——”她身后的念夏第一个喊了出来,激动地要跪上前,春梅和尚姑姑从两侧把她拉住,“不可以,不可以——”

    念夏一个劲儿地叫着,凄厉的声音在风里像刀刮一样。让听的人,都不禁泪流满襟。

    朱璃跪在李敏身侧,扫了眼叫喊的丫鬟,想起,第一次在尚书府时,也是这个对她忠心耿耿的丫鬟一再出来为她说话。

    她待自己的下人都很好,看的出来,不知不觉中,跟随她的人越来越多,都不是为了拍她马屁从她那里获得牟利,只是单纯的觉得跟着她有盼头。

    有良心,有本事的主子,不是每个人都有运气能碰上的。

    朱璃心头转思时,回头,看见公公合上圣旨时,几个人,把那口上好木材打造的棺材抬了进来,还有做好的灵牌。

    特别的封号,棺材,享受与皇帝祖宗同等死后的待遇,可以进入大明王朝的祖庙受人朝拜供奉。这,可能大明王朝里,她是第一个,身为女子享有这样尊贵的待遇。要知道,祖庙里供奉的祖先,从来没有女人的位置。

    可是,有什么用?都是死了后才能得到的东西。只能说,万历爷还算是怜惜她的,没让她白死,所以,拼命给她死后塞东西。

    李敏心里叹声气:可她只想活着。她是唯物主义者,不相信什么死了以后可以上天堂,也不追求名利,为了名利去白白牺牲性命。

    跑,逃?

    跟随公公到来的护卫军列成两排,伫立在院子里。看这个阵势,真的是在这里监督到死了为止。

    朱璃内心里像是汹涌的海浪翻滚着,他能眼睁睁看着她在他面前死吗?能吗?

    公公站在李敏面前,略显为难惋惜的口气:“请夫人上路吧。”

    李敏在脑子里快速地盘转着。万历爷要她死,为什么?

    为什么?

    如果她抗旨,要求面圣,皇帝肯定不答应。所以,说话无用,不如不说了,这个时候。

    兰燕跪在她身后,可能已经得到了朱理的暗许,手放在刀柄上,只等她一声令下,她要跑,这里的人,护国公府的人,都会帮助她跑。

    可是,能跑的了多长的路?卫戍的京师部队,能放她跑吗?这里的人,会不会因为受她牵累全部被问斩。

    在这个时候,李敏还真想念起自己那个死了的老公。要是她那个像魔鬼一样的老公活着的话,他们一班人想活着逃出去,不会没戏了。毕竟,朱理年纪小,想靠朱理杀出京师,像是天方夜谭。

    当她双手举起,做出要接圣旨的动作时,身边身前忽然急速传来声音:“等等!”

    喊“等”的人,共有两道。

    先是前面走来的十一爷朱琪,今早没有能赶上顺天府的热闹,这会儿却是赶上了,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吃惊地看了院子里摆放的棺材,对公公说:“皇上的命令?”

    “是,十一爷,奴才只是奉旨办事。”公公说。

    “这?!”朱琪好像惊叫一声时,往外面望出去的目光,自然是在寻找老八等人,一面对公公说,“你等等,我八哥一定在宫里面见皇上了。八哥不做这事,太子一定也会做,对不对,三哥?”

    朱璃没有回答他。

    公公劝道:“十一爷,这是国事,请十一爷以私己之情干涉国事。”

    朱琪被惊了下,退了半步,好像做梦里头没有清醒。

    李敏看他表情,知道他肯定没有和朱济商量过自己一个人跑来的。朱济没有来,不会来的。这个老八,向来都是这样,只做对自己有利的事。

    奇怪的是三爷,为什么一直留在这儿不走?

    朱琪找回了声音,问:“三哥,你留在这儿肯定是为了阻止父皇做这么愚蠢的事,对不对?殉葬,早在我们大明王朝初建时已经被废止了。”

    朱璃依旧没有作声,李敏认为他也肯定做不了声。再如何能干的三爷,在皇帝面前是君臣,父子,都是不能抗命的。

    但是,他那双眼睛,看着哪里?不是说眼睛有毛病吗,却是比谁的眼睛都尖利?

    她刚抬起手要接圣旨时,双手一抬,两边袖管滑落下来,刚好露出了她那只深藏许久的镯子。

    帝,帝王绿?!

    马维追人没有追到,跑回来时,只见一排跪的人当中,朱璃突然间站了起来。冰玉的墨眸,经常冷酷没有感情的眼神里,像是掀起了惊涛骇浪。马维惊愣,落到他身后,随他视线望过去,见到了李敏袖管里隐露的那点玉,像是个镯子。

    这绝对不是普通的玉,只要隐露出一点真身,都是举世夺目的京华。眼看,靠近李敏最近的一些人逐渐都有所察觉,眸里露出惊异。朱理更是一下子跳起来,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瞪着李敏。

    朱璃只要看到朱理的表情就明白了,这只镯子,绝对不是尤氏给李敏的。

    这样的传世名玉,只有一只,是护国公给自己媳妇的,只能由护国公自己带着,在护国公娶了媳妇后,转交给媳妇。而当下一任护国公出生之后,由母亲传给儿子。这样,一代代传下去。

    如此说来,不是尤氏给李敏?帝王绿还能由谁给李敏?

    那个男人,他活着!真的活着!而且已经见过她了。这么说,她是在配合那个男人欺骗所有人吗?包括欺骗他,所以,当场毫不怜惜地把他的凌波烟云摔的粉碎。

    “三哥?”朱琪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年纪比较小,并没有见过帝王绿,不像朱璃,小时候在宫里既是听太后他们说过了,而且,亲眼见过怀孕的尤氏戴着它。

    眼看朱璃全身像打摆子一样一阵摇摆,马维担心地上前:“三爷?”

    “人呢?”朱璃定住了神,厉声问。

    马维一愣,接着说:“没,没追到,属下无能,被他跑了——”

    跑了还好,恐怕没跑。

    帝王绿一出现,来了,都来了。朱璃眼神里忽然一变,几步上前。

    四周的人都一惊,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李敏来不及退步时,被他的手扼住了手腕,刚好是戴着玉镯子的那只手腕。

    他想做什么?想劫持她?违抗圣旨?难道不知道万历爷要她殉葬吗?当场违抗圣旨是什么结果?

    这人?

    李敏几分锐利的眼神扫过他那张冰玉的脸。

    朱璃注意到她的眼神,心头那股滋味又是五味齐全,一道密音传到她耳朵里:“你和他见面了?”

    “谁?”

    她在装傻吗?看起来毫不知情,一脸茫然的面孔。可是,她藏着这块帝王绿是没错的。

    “你为什么藏着那块镯子?那是谁给你的?”

    “你胡说什么?我小丫鬟从市集上捡漏回来的便宜货。几个铜板一个的玉镯子。莫非三爷看上眼了?三爷,你的眼睛是不是该擦一擦了?这不是你的凌波烟云,凌波烟云当着你的面早摔碎了,这只是个地摊货。”

    朱璃听完她这话,眸子一睁,更是几分无法置信写在了眼里。

    李敏甩开他的手:这人以为她还在戴着他的凌波烟云吗?真是个自大狂,从没见过,史无前例的自大狂。

    “别乱走!”在她的衣裙擦过他的指尖像是要消失的瞬间,他的手更快地伸出去,再次扼住了她的手臂。

    这时,在场惊愣的人都回过了神。

    “三爷,你这是做什么?”公公惊问,“三爷,这是皇上的圣旨。”

    是皇上的圣旨没有错。他的父皇,年纪很大了,脑子,却一点都没有逊色。万历爷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朱璃嘴角挂上一抹苦笑:所以老八也没有动。

    “公公,迟了。”

    公公的脸上一怔,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时,只见墙头上忽然出现一排黑影。两侧的护卫队士兵回头一看,有些还没有举起尖茅刀剑,啊一声尖叫倒地。射来的飞镖,犹如星雨。被击中的士兵纷纷倒地,不会儿倒了大半,仿佛稻草人一样不堪一击。

    突如其来的袭击,没有几个能抵得住的。

    朱琪被宫廷侍卫护卫着退到了门外,叫着:“三哥!”

    墙头上跳下来的黑衣人,密密麻麻,有数十个,把院子里的一群人围在了中间。说时迟那时快,在大家都被麻密的黑衣人吸引的时候,一道飞影掠过众人头顶,伸出手抓向李敏的肩头。

    “大少奶奶——”

    几声惊叫。

    铛一声响。马维回身时,腰间另一把刀被人抽了出来。回头见原来是自己主子。朱璃身上没有带剑,随手抽出他的剑,右手抓着李敏转身护到自己身后,左手持剑抵挡,黑影人伸出的双爪被剑挡住,临空改变成为姿势收回双掌双臂抵挡。朱璃左手收回剑,右手一掌击出去,欲拍向黑衣人的胸口,却与黑影人临空推来的右掌心相击。

    众人宛如听见砰的一声。

    朱璃退后两步。马维在后面赶紧扶住他。

    那黑衣人飞也似地撤了半尺远,其余黑衣人围在他四周形成一道铁壁。黑衣人看了看自己发红的掌心,蒙面下像是几分不解的咬牙切齿:“三爷,皇上都要让她死了,你这是在抗旨?”

    “皇上是要让她死,但是,既然皇上都在做的事儿,为什么不让皇上做完,你们突然出来是怕什么,是怕皇上不让她死了吗?”朱璃森严的冰眸扫过对方那身蒙面黑衣,看不清对方的真面目。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对方想抓李敏,都是由于出现的帝王绿。

    “三爷。”耳听不远处,像是有士兵过来,黑衣人一咬牙,“把她交出来。这事儿和你无关。”

    “关系百姓安危的事,怎能与我朱璃无关?”朱璃眸中发出一道栗色,“今儿我在这,你们就别想伤害这里的人。——小理王爷,带隶王妃先走。”

    朱理已经在做这个事了,在发现李敏的手腕上出现他大哥的玉镯时,好像,一瞬间他什么都能明白了。

    他大哥没有死,一直都没有死!

    “大嫂。”朱理急喊一声,让人牵来一匹马。当务之急,必须把李敏先送到安全的地方去。这些人,是来抓李敏的。而万历爷下了命令让李敏死,究竟是不是真让李敏死还不敢确定。但是,肯定京师里的护卫暂时都只会想到让李敏死。

    管家冒死先从马厩里将朱理那匹千里白驹拉了出来,喘着气说:“二少爷,大少奶奶,你们赶紧走,从后门。”

    眼看朱璃那样一放声以后,黑衣人冲了上来,与朱璃的人混打在了一块。护国公府的人也全部冲了出去,一方面抵挡黑衣人,一方面要抵挡拼死执行皇帝圣旨的宫廷士兵。

    一场混战在院子里打到不可开交,刀剑相击声此起彼伏,不断有人如稻草一样倒下。李敏看着兰燕带着念夏、春梅等往宅子里撤退。看得出她是担心什么时,朱理说:“宅院里有密室,可以抵挡一阵的。”

    只要她一走,这些进攻这里的人想着追她,也会暂时放过这里的人。

    李敏没有多想,对朱理点了头:“我们走。”

    管家让开位子。李敏爬上马鞍,幸好以前她自己到过边疆援医,有稍微学过骑马,知道如何踩着马镫上马。朱理接过管家递来的马鞭,翻身一跃,身轻如燕,坐在了马鞍上,坐在她背后,抓过缰绳张口吆喝一声,白驹听到他的命令,立马调转马头冲向护国公府后门。

    护国公府三两个侍卫紧随朱理身后,一路持刀护行。

    李敏双手紧抓马背鬃毛不敢放手。朱理把马儿抽的飞快,犹如流星。他们出了护国公府后门,拐过街头小巷。朱理对这里的路是滚瓜烂熟,天天早上往这里跑,溜达到郊外去遛马。

    本来没有什么意外,是可以通到京师郊外,只要过了京师的西侧大门。可是想到不知道京师卫戍会不会拦人。朱理想了一下以后,再次转变马头,着急该往哪儿找路出去的时候,巷子的前端末尾,忽然都出现了黑衣人。

    同时巷子上方的屋檐上,落下的黑色大网猛地罩住了马鞍上的人。

    “二少爷!”护国公府的那些护卫们齐声喊着,“大少奶奶。”

    李敏听见他们的叫声,可是,她的脸被黑网罩住了,什么都看不见。

    “大嫂!”朱理一声大叫,貌似是回头伸出手要来救她,只是手指只能沾到一点,抓不住。那一瞬间,她已经是被大网捆住后拉上了天。

    耳听朱理和护卫的声音越来越远,几乎消失不见了。一张大网不止把她困在了黑暗里,随之往她身上盘绕的缰绳,是将她五花大绑。李敏此时安静了下来,保持不动的姿势。越挣扎,只是会徒劳地消耗自己的体力。

    在这个时候维持镇定真心不容易。李敏只希望朱理没事,小叔是个好人,而且是个孩子,千万不能这样没了,能逃脱最好。至于她自己,总能找到机会逃的,因为这些人这样费劲抓她,肯定是不想她这样就死的,否则一剑都可以把她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是被运到了什么地方。

    黑暗里,她是被交到了另一批人手里。走近了一个人,撸起她左手的袖管,露出她深埋在里面的玉镯子,嘴唇貌似一缩,惊嘘一声:“这是什么!”

    有人在旁边解释:“这是帝王绿,绝世名玉,天下只有这一块。”

    帝王绿,是什么东西?她的小丫鬟随便捡漏,竟然能捡到一块绝世名玉。绝了!

    李敏眯了眼珠子。

    看着她都纹丝不动,对方发出与朱璃刚才一模一样的话,冷酷地讥笑道:“你真能装,隶王妃,到死了,还能帮着你老公装模作样!真是夫唱妇随的好王妃!”

    李敏脑袋里仿佛轰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老公?

    她帮她老公装模作样?

    难道真的是,真的是?

    只听那人的声音犹如迷雾中射进来的一道雷光,劈开了她脑子里最后一层迷雾,说:“没错的了,他活着!我们都被隶王骗了,被这个女人骗了!没关系,现在朱隶的老婆在我们手里,赶紧发报派人到边疆报信,说朱隶活着!”

    她老公活着,没有死,所以,这些人,是为了试探她老公是不是活着,让皇上把她赐死,想引诱她老公现身。

    李敏一道弯儿全想明白以后,反而不抖了,不用害怕了。

    很快的,那些人发现了她的镇定不同寻常,一个个反而有些惊慌失措。

    “会不会这是个套,大哥?”

    “不会的。如果是个套的话,朱隶早出现了,不会看着她被我们抓到见死不救的。她应该想着她老公会来救她,却绝对想不到,我们早设下了天罗地网抓她老公。没有能在沙漠里解决掉朱隶是个遗憾,不过没有关系,一切都会在今天结束。拿到朱隶的人头,边疆几十万大明的军队真正群龙无首,会被东胡打的节节败退。”

    要先抓到朱隶,抓到朱隶!

    李敏似乎听见这群人心里面的声音,都在尖叫着,惧怕着她那个传闻中像魔鬼一样的老公。所以,这些人口头说着不怕,心里其实已经怕的要死。因为,谁都知道这是个套,朱隶下的套没错的了。

    她老公正在等着这些人抓了她以后送进他们的老巢,然后围攻。

    “大哥!”焦急的声音一个接一个。

    “都不用怕,不用着急!朱隶他会来的,一旦他到了,我们为之前兄弟报仇的日子也到了!”

    高声呐喊的男人的声音,突然刹然停止。

    李敏耳边,能听见一道,犹如巨浪拍打过来的巨响,嗙!宛如大炮轰鸣!

    寨子的门,几丈高,一下子被击落的粉身碎骨。劫匪们,全部都呆了。

    那是正规部队,不是他们这种乌合之众可以抵御的。

    骑着高头黑马的男人,头戴黑盔,肩披金色黑纹狐毛大氅,率领着一支一样像是从阴曹地府里出来的黑色部队,出现在风沙弥漫的沙场。

    一个可能是旗手一样的士兵,站在高处传达最高指挥官的命令:“隶王有令,杀一儆百!”

    士兵们的高呼声,像无数巨浪打来。同时间,劫匪们开始退却,扔掉了手里的兵器逃命。

    正面相对,才知道根本自己是不堪一击。

    跑的跑,逃的逃。

    李敏只能听见声音,看不清四周正在发生的一切。但是,一切都是真的。她身旁的男人犹如惊弓之鸟,用力拉着她,往后面撤,拼命撤,应该是打开了道地道的门,把她身子往地道口里一推,吼道:“老子死也不会让朱隶抓到。”

    “如果被他抓到会怎么样?”李敏突然在沉默中淡悠地张开口,吐出一句。

    对方像是被什么刺到惊了下,是十分震惊于到了这个时候,生死关头,她竟然能问出这样的话,以如此淡然的口吻。

    李敏是蛮好奇的,她那魔鬼一样的老公抓到这些人之后会怎么处置他们。

    杀了?阉了?

    怎么感觉,这些人哪怕死了也不怕,只怕被他老公抓到,哪怕是死了后被她老公找到尸身,都是天下最可怕的一件事。所以必须逃到天涯海角,不要被她老公找到就行。

    她老公,还真是天下最可怕的魔鬼了?

    “要不然,你先给我松松绑,我这样不能动,你推着我很难逃命的,对不对?”李敏像是好心好意地给黑衣人提意见。

    黑衣人迟疑之中,视线在她蒙着脸的脸上扫了两眼。

    “你不是死也要逃吗?能逃掉才是第一的,对不对?”李敏嘴角微勾,被蒙着眼睛嘴里却流利地吐着话,“是不是,你被人骗了?”

    后面这句话,才是要害。

    只听对方忽然沉下了声音:“你怎么知道的?”

    “口音。上回绑架我的人,开口闭口,有个叫阿牛的,和你是一样的口音。但是,你不是那第一个绑架我的人,那个人的口音,不和你们一样夹带有地方上的乡音。你们只是负责关押我。劫持不是你们能干出来的,你们没有这个能力。鲁爷,我说的有没有错你自己到现在应该清楚了,你只是被人利用了。难道,你想和你那些兄弟都死的不明不白吗?”李敏一点一点地说着,慢条斯理,有根有据。

    对方听着她这些话找不到茬,恼羞成怒吼着:“隶王妃,你不用想着糊弄我!”

    “我没有糊弄你,我何必糊弄你。在上次你们遭袭时,你应该很清楚你打不过他们的。但是,你听信了什么,所以又做了蠢事。”李敏慢慢说。

    “我只知道一点,你老公杀了我兄弟,血洗了我们的寨子。我们只是收人钱,给人办事而已。你老公不来救你,其实,我也不一定杀了你的。但是,你老公却把我们的人全杀了!”对方愤愤不休。

    “你们怎么不说你们自己烧杀抢夺,残害无辜?没错。你们是逃难的灾民,你们怨恨不作为的官府,却把怨气都发泄在了普通百姓身上。你们只是一群懦夫!犯下的罪孽,当然只能用血债来偿还。”李敏一个字一个字咬着。

    对方抱住了脑袋大喊:“不要说了!你信不信我马上杀了你!”

    “你杀不了我的。”

    “什么?!”

    “他来了——”

    缓兵之计!

    李敏可以想象到对面那个男人的眼神,是那么惊恐地看着她,恨不得举起刀一刀砍了她,只是,一切都迟了。在她开始动口和他说话时,是已经察觉到他来了。

    是他,是上回她被劫持的时候飞身扑过来拉住她一只手的男子。她可以感觉到的,那股一模一样的气息,正一步步向她靠近。

    原来,他就是她老公。

【83】她李敏跟的是不得了的男人

    “不要过来!”

    鲁爷大声吼着,伸手把她一抓,挡在了自己面前。

    脖子一道嗖凉紧贴在皮肤上,只要她微微一动,刀锋会沿着颈动脉划过,鲜血直涌。她本该是害怕到全身毛发竖立的,可是,李敏发现,此刻抓着她的人,有她当挡箭牌的人,比她害怕恐惧到百倍不止。

    鲁爷周身的哆嗦传递到她身上,她都快以为这人是感冒风寒了,好像高烧病人不断地打摆子。

    轻轻的铿一声,像是剑插入土地里的声音。

    对方放下了刀。

    鲁爷哈哈哈,大笑出声:“简直不敢相信。堂堂护国公,在沙场上战无不胜,可以一刀屠杀上千人的魔鬼,号称夜叉王的男子,怎么,是紧张这个女人吗?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你朱隶也有这样一天。”

    狂妄的挑衅,并没有成功让对方作声。鲁爷又打哆嗦了。只见有个拎着大刀的男人走进来,对朱隶说:“主子,全寨五百二十一号人,我全部数过了。一个都没有漏网。”

    “全杀了。”

    三个字,冰凉如水,声音冷到没有一丝感情。鲁爷说的没错,这个男人杀人如麻,对于杀多少人杀什么人,仿佛都没有了感觉似的。

    李敏心里头戈登一下,这声音,仿佛似曾相识。

    “你,你敢杀我兄弟?我杀了她!”鲁爷那刀子贴着她皮肤比划着,手指头抖到如秋风落叶似的。

    李敏真可以想象面前站着的高大男子是长了什么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孔,吓人的很,否则,鲁爷怎会吓成这样,完全不是个正常人,要变成疯子神经病了,被鬼吓的。

    她老公是魔鬼,真的一点都没错。

    “你们这帮人,从发大水的江淮一路逃难过来,本是该最同情老百姓的,最懂老百姓苦头的,却为了私己暴利,不惜屠杀无辜民众。像你们为了建这样的山寨,随手就把村里的老弱妇孺全杀了。你们早已不是人了,不是人,留着你们在世上做什么?”

    鲁爷哽到了满脸通红:“你们说什么?你们知道什么!你们什么都不知道。我们没吃的,没穿的,没住的,官府都不管我们。”

    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是弱肉强食,李敏可以读到鲁爷心里面的潜台词。所以,不要说被世道逼上梁山的都是好汉,很多反而都是鲁爷这种,丧尽天良,被人欺负了,就欺负比自己更弱小的,真正的懦夫。

    “没意思。”

    对方三个字让鲁爷爆了:“我现在杀了她,杀了她,让你朱隶后悔一辈子!让你朱隶只能到阴曹地府里去找她!”

    “怕吗?”

    “什么!”

    怕吗,这句话不是问鲁爷的,是问她李敏的。问她李敏害怕不害怕,害怕不害怕因为跟着他这个老公,所以必须面对像现在这样的情况。嫁夫随夫,虽然这样的话,不合独立女性的想法,可是,老公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她为什么要怨他?老公做的是正义的事情,她不是愚妇,怎么会恨他?

    鲁爷的视线不可思议地瞅着他们两个,在这个时候,是把他鲁爷当空气了吗?这个女人,这个男人,不知道他把刀架在谁脖子上吗?

    仰头忽然一串狂笑,鲁爷一口咬碎牙根,锋芒的刀尖在她脖子上一抹而过。

    锵的那一声。鲁爷跪倒在地,捂住自己瞬间飞走了一半的断臂,血一下子染红了他整个身体。鲜血犹如喷泉直射,洒在李敏的脸上身上,热烫的,血腥味充斥鼻间。要是一般女子,这会儿必然是两眼一闭,软塌塌地直栽到了地上。

    朱隶想,她要是昏倒还好,这个房间里在他进来的时候,已经不止杀了多少人,累积的尸体可以堆成一堆尸山,满地的鲜血残臂,这样一副场景,还真不是整天深居在闺中只知道绣花种草的女子可以想象的。

    不昏倒,要是被刺激了,变神经了怎么办。

    朱隶走近两步。

    伏燕等人,把断了手臂的鲁爷五花大绑按住了直拖到屋外。鲁爷口里嚷着:“杀了我!杀了我!不然,我下地狱也会把她杀了的,朱隶!一定会。”

    朱隶回身,手臂一挥,碰都没有碰到他,威严赫赫的掌风已经可以把鲁爷整张嘴劈出脑袋。

    啪!

    鲁爷头一歪,离死只差半截了。

    “暂时留着他。”朱隶道。

    “是,主子。”

    人声渐远,屋子里好像只剩下她单独一个人的样子。风从破烂的窗户里鼓鼓地吹进来,刮着她脸上手上的皮肤,像刀子磨砂似的。忽然间,只听哗一声响,不知是什么东西刮过了空气,紧接一道暖意从她头顶盖住她,绒毛舒适温暖的布料,紧紧地从后背包裹住她,巨大的布料像是布兜一样圈住了她一身,挡住了寒风,让她从头到尾都能感受到火炉一样的暖气。

    除了绒毛面料,蹲在她面前的男子,全身从头到脚,发出和火山一样强大的气息。她凭着感觉,只想像出他如山一样高,如海浪一样排山倒海的骇然气势,让人从心底由衷感受到畏惧和可怕的男子。

    这样犹如魔鬼的男人,却是轻轻地抚摸起了她的双手,用细致温柔的动作细心揭开捆绑在她手腕上身上的麻绳。

    随着绳子一点一点的解开,他的墨眸里清晰地印着她皮肤上被勒出的痕迹,鲜红的,好像一道道荆棘。

    稍显粗糙的手掌,轻柔摩擦她冰凉的手指,在她皮肤上的勒痕上吹了吹,然后,从腰间,取出一瓶白瓷小瓶,打开盖子,往她比较明显的伤口上倒着药粉。

    李敏只感觉到那种感觉越来越清晰,熟悉的感觉,皮肤相触的感觉,对方的气息,进入她鼻间。答案在她舌头尖上翻滚着,几乎是脱口而出。

    “不解开我眼睛上的布吗?还是要逃吗?不让我看?”

    给她伤口上撒完药粉的朱隶,抬起头,注视她的秀颜。小小的下巴,精致的弧线,刚柔并济的鼻梁,有点干燥的裂开了条缝隙的嘴唇。黑布下的那双眼珠子,或许从一开始,已经盯上他了,像锐利的老鹰一样。

    朱隶喉结了一滚,发出一声低笑,笑声多少有些自嘲的含义。他知道,迟早要面对这样一刻的。

    两只手臂张开后,一把把她轻松抱了起来,躲开这个充满血腥和残酷,让人不寒而栗的沙罗场。或许她不怕,不畏惧,是配得上他朱隶的英雄好汉。但是,不行。她终究是女子,是需要被怜惜的。

    他不要她看到这样严酷的场面,希望她坐在他的屋子里,坐在窗前,和他一块吃茶聊天,风花雪月。可怕的事情是不需要她亲眼目睹的。

    李敏只觉得他力气很大,让她的想象几乎超乎了极限。他的手臂犹如钢铁,结实的肌肉好像蕴藏无限的能量。她在他怀里就犹如一只蚂蚁,挣扎一下都会粉身碎骨。

    很可怕的男人,却心底里出乎意外的温柔。

    他双臂抱着她时,同时在努力克制着避免自己伤害到她一点一滴。

    终于,他越过了满是鲜血的地方,把她抱在了相对干净的大马车上。

    “大少爷。”这是方嬷嬷的声音,几分激动,又十分冷静。

    李敏一听明白了,方嬷嬷早知道他活着,所以,才会对她常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他究竟欺瞒了多久?欺骗了所有人多久?

    能做到如此干净的欺骗,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包括之前一直的忍耐,这个男人的城府,该有多深,犹如海底针深不可测。

    “这是大少奶奶的衣服。”方嬷嬷可能看见了她身上的血迹,努力地控制惊呼声,说,“奴婢先回去给大少奶奶准备热水。”

    车帘子掀开合拢,方嬷嬷是撤出去了。

    李敏在包围自己的大氅里面,两只手互相触摸着,大体可以摸到手腕上的勒痕,被他洒了些清凉止痛的药粉。

    其实,她现在可以自己抬起手,轻松拉开蒙在自己眼睛上的黑布。但是,她心存犹豫了。

    大马车底下的轮子突然一滚,向前推进时,她身体一瞬间猝不及防,不受控制跌了出去,正好落入他展开的手臂里。

    额头扑到了他身上,鼻子像是触摸到他胸前,车帘子像是被一阵风吹开,同时吹开了绑在她眼睛上的黑布。黑色的布条,像是迎风飘零的落叶,在她面前缓缓落下,犹如一幅画卷在她面前缓慢打开。世界的颜色,随着黑暗的撤去,重现在她眼前。

    她想象中的青面獠牙没有发生,鲁爷口里像魔鬼的男人,应该是活像野人披头散发的长发,此刻在她面前的,却是梳到整齐黑亮,两鬓像是抹了发油似的,光泽细腻,包成了一个古代的发髻,发髻上面戴的是紫玉金簪宝冠。散发神秘光泽的紫玉,与海底深处打捞上来的海洋珍珠,以及珊瑚珠子,相映成辉。

    象征尊贵的奢华宝冠下下方,两道剑眉像是一笔浓墨,没有一点拖泥带水的干净利落的眉梢,美丽之中看不出半点柔弱之感,只觉得让人心惊胆寒的英武之气迎面扑来。

    鼻梁是中正的,完美的,和小叔一样,美到无可挑剔的男性脸廓。

    刚柔并济都说不上,都是阳刚的气息,混杂着野性的嘴唇,刀削似的嘴角,好像豺狼虎豹。是的,这男人就像一只优雅的美洲狮,轻轻松松可以伸出魔爪,但是,不用动,卷着尾巴儿躺在那儿,已经像帝王一样尊贵。

    李敏仔细的眼睛往上仰着,打量完男子的面孔一圈时,突然才察觉自己离他太近,离这个以美与力量完美糅合在一起的男人太近了。

    猛的身子退后半步,刚好马车一颠,她的后背撞上了榻上的玉枕。没有的退了,她只能越发仔细地看着这个男子。

    朱隶身上的黑袍,仿佛才真正与外界相传的魔鬼称号有了一丝相符。但是,人家的黑袍并不是印着阴曹地府里可怕的牛头马面,是绣着仙鹤。两只栩栩如生的白鹤,头尾相接变成一个圆圈。

    真的是,在一身充满戾气的黑袍上,顿时化解了不少杀气。

    脖子上垂挂下来的朝珠,颗颗仿佛都是最昂贵的黑岩石里挖掘出来的宝石,黑的像一个个无底洞里发出的宝石一样。

    他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点在峨眉上,一双犹如深海的眸子像是在看着她,对她那张平静的秀容又多了几分考量的样子。

    她把他认出来吗?

    大叔。

    第一次见面满身仙气邋遢成酒仙的大叔,与眼前穿着官袍戴着王爷帽子尽享荣华富贵,是只比皇帝位子低一等的他是不是有些不同。

    李敏是第一眼就认出来了,在他眼珠子看着她含着那抹似笑非笑时,这样美丽的深沉的眼珠子,只有大叔才能具有,世上只有一双,举世无双,不会有其他人可以与之比拟。

    正因为如此,李敏忽然才恍悟,什么叫做人要衣装佛要金装。差别太大了。

    流浪汉等于护国公?

    像是野人一样的头发胡子,原来真的是可以糊弄人的。可以把一个举世美男子变装称为三流的流浪汉的。

    奢华的大马车在下山的山路上行进着,马车里安静注视的两个人,与外面前后给马车护驾那排山倒海的部队形成了鲜明对比。

    耳畔,突然传来一道巨响。李敏一惊,回头,隔着车帘可以听见,轰隆隆的,京师城门大敞,尘土飞扬,铁蹄排进,百姓高呼,这些巨大的声音,都犹如潮水一样把她和他包围在了一起。

    眼前尊贵的男子,只是一只手指轻轻捻着朝珠中最硕大的那一颗珠子,眉角飞扬,像是对她此刻脸上表露出来的一丝惊讶感到好笑,说:“怎么,到现在还不知道你自己嫁的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吗?”

    她嫁的是一个,率领千军万马,可以兵临皇帝城下,民望甚高,怎么看,都是一个可以令皇上都忌惮三分的,不得了的男人。

    百闻不如一见。再怎么听说的事,都比不上亲眼一睹。

    这等盛景,只让李敏脊梁骨上悄然爬上来一层汗。

    不怪,那些人无论死活都要看这个男人死了没有。

    真正瞎了眼睛的,不用说,是王氏和李莹。

    说起来,这护国公的版本,百姓之间流传的实在太多样了。因着护国公属地在北燕,历代护国公,都是喜欢拖儿带口的,在北燕居住,驻扎兵营,抵御外敌,为朝廷效力。所以,护国公是没有必要的情况下,一般都是不进京面圣的。

    导致很多人,几乎都没有亲眼看过朱隶。对于朱隶的传闻也就越传越离谱。还有尤氏,低调到从来在外人面前张口闭口都不谈老公儿子,对外界传言的东西都不加以辩解。

    误会,加上不可靠的谣言叠加,再加上自己人都没想过辟谣。这些因素叠加起来后,王氏和李莹等人,对护国公府以及护国公的理解,只停留在了王氏一套衣服穿几年的贫瘠,以及朱隶活像魔鬼杀人不眨眼的可怕传说下。

    可以说,当听说容妃有意拉拢尚书府,向尚书府提亲开始,李莹已经开始不遗余力勾引朱璃了。以尚书府的能力,是难以抵御容妃和护国公府的势力的,所以,勾结朱璃三皇子府以及静妃是必要的。

    朱隶在边疆打仗,保家卫国,有什么用?她李莹要的是能给她享受荣华富贵的男子。朱隶不过是个臣子,怎能比得上将来有机会登基当上皇帝的男子。

    英雄好汉不过是个蠢蛋,保家卫国更是蠢到没有再蠢的人。她李莹不是野心大,只是不想嫁个蠢货。

    可是,当护国公府用盛大的聘礼来迎娶李敏那一天开始,王氏和李莹都感觉到哪里不对了。貌似,哪儿和传说中有不同了。对此,她们只能用李敏嫁的是寡妇再三安慰自己没有下错棋。直到今时今日,在听说李敏被皇帝赐死时,两人还想着幸好当初怎么甩了护国公这个包袱。

    李大同在衙门里,却是没有像王氏和李莹,听到皇帝赐李敏死的消息之后露出喜悦或是堪忧的表情。王氏他知道,小心眼。而论朝廷大事,要不是王氏的长兄王兆雄在宫里消息最多,真的是,随时都可以在阴沟里被人翻船。

    他没有第一时间回尚书府。老太太派了人过来给他传话,怕他不知道。不,他是知道的。万历爷在拟这道圣旨之前,还专门把他请过去了玉清宫议事。

    万历爷说:为了国家,为了朝廷,你看看,万民请愿的帖子都送到我这里来,我作为皇帝要时不答应,是不是很不像为民着想的皇帝?

    李大同那时候是一懵,脑子里全涌进了潮水的感觉,分不清东南西北,不是因为自己女儿要被赐死了的缘故。犹如王氏所想的,其实他对李敏这个女儿的感情并不算是最多的。他那么多女儿,加上外面小三小四给他生养的,他是比较关心儿子。

    万历爷问:李大人,李爱卿,你有什么好的建议给朕排忧解难?

    李大同啪,两膝跪地,叩首谢恩。那时候起,他心里清楚了,他这个二女儿,尚书府里一直以来最不起眼的倒霉鬼,从此要飞黄腾达了。

    宫里不是没有传过朱隶可能没有死的传言,加上护国公府迟迟不肯答应接受给朱隶赐的棺材。大伙儿都有想过,这是不是护国公府的拖延之计,想拖到朱理可以继承父兄的事业。所以,护国公府和皇帝僵持着兵权移交的问题,迟迟不肯放手。

    可能连万历爷心里都是这样想的。

    除去这样的想法,万一,每个人都会这样想,万一朱隶真的是活着呢?

    朱隶活着会做出些什么?为什么不出现?想到这里,朝廷里没有一个官员在心里是拼命打滚的。

    万历爷赐死李敏,朱隶没活,李敏就得死。朱隶活着,李敏就不会死。怎么计算,万历爷都不会吃亏,因为都归顺了民意。可李大同已经在打自己的小算盘了。要自己二女儿死,还是二女儿活。那就是希望朱隶死,还是朱隶活着。

    这个算盘不好打,是朝廷里每个官员都最惧怕的事情。谁不知道,万历爷最怕谁?最怕的是护国公府。

    好不容易,挨到朱隶的父亲在军营中突然暴毙而死。哪里知道,年纪刚行了冠礼的朱隶,虽然年纪轻轻,却早已才华光芒四射,天下震撼。接过父亲手里指挥棒的朱隶,毫不费力,轻松继承了护国公府。

    万历爷只得等,等到了现在,说朱隶死了。结果,朱隶没死?

    京师里大街小巷,万民争相走告,据说,从城门迎接护国公的队伍,一直延伸到宫门,万民空巷的场景,是皇帝才能享受的待遇。现在,朱隶一回来,不用多传,大家都争着一睹护国公的芳容。

    从城门进来的部队,只是护国公府亲卫军的冰山一角,却已经是十分骇人。统一黑漆的军衣服饰,比起皇帝卫戍部队的红衣,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颜色,都是让人触目惊心的颜色。

    红衣军列在两边,等黑衣军列队在中间的道路里前进。

    百姓们只要伫立在旁上一看,都可以看出高低。没有错,皇帝的军队是很庞大,但是,人家黑衣军每个军人,脸上的表情,那种天天在沙场上厮杀的,充满野性和戾气的表情,与皇帝在京师里养着的这些很多肥头油面好吃懒做惯了并且平常都手脚不干净的官兵相比,什么才能叫做能打仗的部队,一目了然。

    护国公府里的厮杀,早在李敏和朱理骑着马儿从后门逃出去的时候,基本停止了。与李敏想的一样,那些要追杀她的人,目标只有她一个,肯定追着她跑。

    马维不敢恋战,眼看朱璃当时为了保护李敏,硬是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运用内力与黑衣人对掌。那一掌的后遗症很快显现了出来,在见她逃了以后,朱璃眼前忽然变黑。

    内力不足,气血运行受阻,他脆弱的眼睛,第一个受累,看不见了。

    马维急急忙忙把他送回皇子府。

    朱琪则见着大部队都跑了以后,不知道追或是不追,眼看朱璃也自己走了,只好跳着脚去找朱济。

    当他走进八爷府里找到朱济时,吃惊地发现,在外面世界已经忙到天翻地覆的时候,朱济居然和他九哥在小凉亭里拿着黑白子在棋盘上对弈。

    “十一弟,你来了。”朱璧抬头,见到他,笑眯了眼睛,冲他招招手。

    “你什么时候来的,九哥?”朱琪三两步跳上台阶,随手拿了他们桌子旁一壶水,用壶嘴倒着茶水进自己嘴巴里,大口灌着解渴。

    朱璧瞧见他满身灰尘,惊问:“你去哪儿打滚了,十一弟?”

    “你们不知道吗?九哥!出大事了。三哥都差点被人砍了。”朱琪夸张地说着,手舞足蹈。

    “哪里?”朱璧像是震惊。

    “护国公府。”

    朱琪这话落音后,发现,他们两个脸上真的是,朱璧其实是装的惊讶。人家早知道护国公府要出事了。

    自认上当了的朱琪,气呼呼地坐在了一边的石凳上,架起长腿,生气地说:“你们怎么不和我先通声气,害的我在宫里一听说消息,撒腿往护国公府跑,原想能见到八哥,结果见到的是三哥,那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居然在护国公府违抗起父皇的圣旨。”

    朱济听到他后面那句话,才把白子轻轻安放在了棋盘上,说:“我没有想到你会冲去护国公府。”

    “是啊,都以为你像我一样,会先来找八哥。”朱璧跟着说。

    “我以为八哥紧张敏姑娘。”朱琪的眼睛,在朱济脸上一扫。

    见朱济微微拧了眉头,是府里的护卫走了进来,对着朱济一个躬身,说:“八爷,皇上下令,文武百官进宫,恐怕是——”

    朱济挥了挥手让人退下,见身边的朱琪脸上闪过一抹惊慌的神色,沉声静语说:“不是早在听说有人血洗了寨子时,该想到他是还活着的。”

    “父皇知道吗?”朱琪拿袖管擦下额头。

    “父皇倘若不知情,不会放任那些人怎么对他媳妇使坏了。”

    万历爷是照着朱隶的版本演着呢。

    “为什么?”朱琪惊诧。

    “八哥刚才和我分析过。”朱璧给他倒水压惊,“护国公活着的话,说明护国公是在谁调查害死他的事。所以,接下来,是要处置人了。”

    “内,内鬼?”朱琪张大的嘴巴可以吞下一颗鸭蛋。之前,朱济叫他怎么做,他就怎么做。他生性聪明,但是年龄在那儿,城府这种东西,没有过年龄岁月洗涤怎么能懂。或许朱济和他透露过朱隶可能活着的消息,但他只能想到朱隶是在敌人刀下九死一生,怎能想到朱隶是借计用计。

    朱璧稍显肥胖的身材挨回椅子里,手拿起玉珠坠子折扇扇了扇,对朱琪说:“十一弟,这段时间,皇上的心情肯定不是很好的了。你少点在皇上面前蹦跶,记住了,要是真出了什么事,难保八哥都没有办法保住你。”

    朱琪惊恐的眼神未安定下来。

    朱济那颗白子又进了一步,道:“现在最焦头烂额的人,该是之前刚抓过隶王妃的人。”

    “嘿嘿。”朱璧两声奸笑,“八哥英明。早就知道护国公不好惹,早就知道,隶王妃这块铁板是诱饵。”

    朱琪听着他们两个说着话,心里逐渐平静了下来,突然感到朱璃有点可怜了。朱璃这算啥,是太子宫的人,却帮着救李敏。

    现在,朱璃应该两头不是人了,实在不像那只铁公鸡能做出来的事。

    尚书府里

    王氏和李莹一直坐在房里,忽然听见外面巷道里传出鞭炮声,百姓欢呼,是什么喜庆的大事情发生了。这母女俩,本还想着,好,百姓们是在高呼李敏被赐死了。结果,传回来的消息却不是这样。

    府里的管家一路连滚带爬摔进门槛,对王氏以及老太太等人报信儿:“护国公没死!护国公活着。救了二姑娘进城门了!”

    老太太手里的佛珠啪一声落到地上,不知是不是之前过于用力扯烂,串接佛珠的绳子断了,那一颗颗圆润的珠儿在地上打滚着,有些直滚到了桌子椅子底下,不见了踪影。

    婆子丫鬟们急急忙忙趴在地上帮老太太捡佛珠。老太太本人却还是惊魂未定的,坐在椅子里眉毛眼睛都不动。

    李莹嘴里含着的茶水一口喷出来,给呛到了喉咙,咳着咳着,眼角都挤出了一滴水珠。

    这老天爷,是与她们母女对着干吗?怎么一桩又一桩,都是利于那个病痨鬼了?

    连老公没有死这样死而复生的戏码,都可以给她们上演了。这分明是天都在帮助李敏。

    王氏定了定惊:“是没死?还是伤重欲亡?”

    老太太的眼珠子动了下,扫向儿媳妇的脸上几分锐利。

    管家一愣,摇头表示不知详情。

    都说朱隶是死了,怎么可能突然没有死。如果突然没有死,肯定是中间出什么问题了。

    不要急。王氏想。哪怕起死回生的人,都是身负重伤的不过是在拖延时间,消耗时间。李敏终究还是要给护国公殉葬的。

    李莹揪紧了手指间的帕子。

    大马车在一路护行之下,抵达了护国公府大门。

    府里的人,早就在接到主子回来的消息一刻,整齐排列着跪在门口迎接。

    “大少爷,大少奶奶,到了。”在马车轮子停下的时候,伏燕在外面轻声禀告。

    朱隶在帘子后面问:“我母亲和理儿回来了吗?”

    “二少爷据说手臂带了点伤,公孙先生先进了府里给二少爷查看伤情。”

    听这样一说,马车里的两人,几乎都不约而同地对了下眼神。紧接,朱隶大手将车帘掀开,弯腰出了马车。

    马车外,三尺远的地方,隔着护卫,全是百姓。远远地眺望到朱隶完好无损的样子出现在公众面前,发出一声声惊呼。

    朱隶手指撩袍,下了马车,眼睛微眯,扫过前面跪着的人,里面有他认识的,也有他不认识的这几年府里新添的人丁,对一旁不远处伫立的宫里来的公公说:“有请公公回宫先回禀皇上,待本王见过母亲和兄弟以后就去宫里面圣。还请皇上等会儿。”

    “奴才明白了。”公公深深地弓下身答应。

    面前跪着的一列下人,马上向两侧移开,让出中间一条道儿。

    朱隶并没有急着往前走,是转回身,一只手伸进到车帘里。

    李敏在马车里着急地把干净的衣服套在沾血的衣裙上,这样可以避免损害公众形象。只见一道风吹进帘缝里,伸进来的那只干净洁白的手,是他的。

    没有多想,似乎想都不用想。她走过去,握住了他伸来的那只手。

    这是她的男人。如果她不和他同心同德,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想都不用想的。耳听他们四周百姓欢呼,其实是危机四伏。

    李敏走出了马车,四周的声音忽然都停止了。

    或许,大家都才意识到,她本来是要被皇帝赐死的。也只有护国公,可以在皇帝的刀子底下把人救出来。

    一男一女伫立在马车前,护国公府黑木金字的大匾面前,郎才女貌。

    朱隶在前面迈开了步子,大步走进了自己府邸。

    李敏紧随他后面,在这个时候,连看见她活着喜极而泣的念夏等人,是出声都不敢了。因为,二姑娘的姑爷回来了。

    有个男人的家,和没有个男人,是截然不同的氛围。

    李敏很快意识到,几乎所有下人,都在跟随她老公转悠眼神。

    男人是一家之主,尤其,像这种气场如此强大的男人,底下没有一个人敢放肆的。这点和尚书府不同。尚书府里,李大同比较懦弱,不是很敢出声,变成了王氏独大,平常包揽了尚书府所有大权。但是,王氏是女人不是男人,使唤丫鬟婆子容易,使唤府里那些男壮丁,可就不好说了。人家不一定听你女人的话。

    朱隶一直走,这里是他的家,路早已滚瓜烂熟,走到哪儿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路。

    他弟弟的小院在母亲后面。

    朱理本是想跑出去迎接兄长的,但是,尤氏不让,毕竟那刀痕蛮深的,差点断了朱理的经脉。

    府医给朱理看过伤之后,公孙良生来了以后,再拿出军营里上好的创药,给朱理重新包扎了伤口。

    朱理在房间里叹着对公孙良生说:“公孙先生是什么时候和我哥一块回来的?你们真能瞒,让我和母亲都等到焦头烂额,差点儿被你们骗了。”

    公孙良生只好一脸愧疚地说:“此乃军情所迫,还请夫人和二少爷谅解。”

    尤氏应该是坐在一旁的椅子里,心口有些惊魂未定。今天的经历活像过山车一样,让她全身都冒出了汗。从早上,李敏到顺天府击鼓鸣冤,到中午放人,下午万历爷下圣旨让她儿媳妇殉葬,她妹妹都躲在宫里不敢见她。她这一时也是六神无主的,想到去皇后娘娘娘家试试探风声时,回头,听说自己府里打起来了。儿子和儿媳妇一块抗旨跑掉了。当场她没有被吓晕了,算是好的了。

    毕竟是在军营里跟随父亲打滚过的女性,尤氏终究沉住了气。坐车回府处理善后工作,接到儿媳妇被土匪劫持,小儿子受伤,又心头添上一层忧郁。

    忙里忙外,几乎都忘了大儿子的事时,宫里来信,说是她大儿子荣耀回城了。

    屋外那串沉稳的脚步声,让朱理闭住了声音,尤氏宛如惊弓之鸟抬起了头,站了起身。

    朱隶进门,拂起官袍跪地,朝尤氏一拜:“孩儿不孝,回来见母亲晚了。”

    尤氏那双眼睛,落在他脸上许久。

    “母亲。”朱隶开口。

    尤氏那颗滚烫的泪珠要落下来时,赶紧一口吸了回去,道:“起来吧。先看看理儿。”

    “是。”朱隶起身时,回头看向站在门口的李敏。

    尤氏才忽然想起,不知道儿子知不知道自己已经娶了老婆的事。

    李敏看到婆婆的眼神,才知道婆婆是那个自始自终被蒙在鼓里的人,心里头叹一声气。

    “隶儿,这是你媳妇,闺名敏儿,尚书府李大人的二闺女。皇上拟旨赐给你的媳妇。”尤氏很是仔细地向儿子介绍着,担心儿子一个受惊,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

    眼看这个儿媳妇还不错,能干,有心思。尤氏还挺满意的。

    朱隶听着母亲在自己耳边唠叨,能听出母亲话里几分含义,眸子里望着李敏的目光,微澜起伏,像是掠过一丝笑意。

    回头,对向尤氏,朱隶说:“皇上的大恩大德,等会儿我入宫,都会向皇上亲自谢恩的。”

    尤氏心口一松,刚要松口气,当听说他要急于入宫时,一愣:“现在都什么时辰了?”

    屋外的府丁,在护国公府里挂起了灯笼。他们回来的时候,本来就是傍晚了。现在,都是华灯初上了。

    “吃过饭再入宫。”朱隶说。

    朱理听见这话,高兴地从养伤的床上跳了下来,直蹦到他面前:“哥,我告诉你,嫂子来我们府里后,我们府里的厨房,多了好多新菜式,都是以前听都没有听过的。”

    李敏想起了小叔喜欢吃她介绍厨房做的板栗炒鸡。所以,这会儿朱理听见吃的,特别兴奋,瞬间化身成为一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一个劲地给朱隶介绍。

    眼角,再扫到他那像是专注听着朱理说话的脸上,他的两道眉毛犹如雪花剑锋,眼角犀利,分分钟钟带着戾气,听到美酒配板栗时,却是在几分苛刻的嘴角上挂上了一丝微微的笑意。让人,能突然感到一股寒冬中吹来的暖意。

    想到他之前一直乔装打扮的大叔,李敏只能相信一点:这个男人的心里埋藏之深,绝对不是一般人能想象的。

【84】夫妇一块入宫

    尤氏让厨房准备饭,由于要入宫,厨房只能是简单先做几样菜上桌。

    一家人,四口,终于可以一块吃上顿饭了。

    李敏回到房里换掉衣服。脱掉里面沾血的衣物时才发现,一身好好的衣衫,百分之六十的面积都被染上了污血。血样像花一样印染在衣衫上,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现场的触目惊心。

    念夏一边给她换衣服,一边捂住心口说:“老祖宗保佑,夫人保佑,二姑娘命大福大。”过了会儿,念夏的嘴巴永远是毒辣居多,说着说着变成了责怨:“大少奶奶,你是不知道,春梅早知道了。竟然把奴婢和大少奶奶都瞒在鼓里。她究竟还是不是大少奶奶的人。”

    两个丫鬟两种性子。李敏想,自己倘若是朱隶,恐怕也是会选择告诉春梅而不是念夏。

    李敏换完裙子,坐在床塌上,把沾血的鞋子也换了,问:“你知道姑爷是谁了吗?”

    念夏跪在门口的时候,远远跟在众人后面看了两眼朱隶的样子,生生地没有认出人来,说:“姑爷是护国公,难道二姑娘忘了?”

    李敏突然噗一下,到口的茶水直射出来。

    春梅赶紧递上帕子让她擦嘴。

    “让春梅告诉你,是谁。”李敏指下春梅说。

    春梅立马冲李敏跪了下来:“大少奶奶,是奴婢的错,奴婢知而不报,还请大少奶奶责罚。”

    “你是我房里的人。”李敏言简意赅,“你性情稳重,聪明,知道事情轻重,我希望你下次,也能分清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奴婢知道了,谨听大少奶奶的教诲。”春梅双手扣住磕了脑袋。

    念夏还是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只等拿了李敏沾血的衣服下去时,挨着春梅问:“怎么回事?”

    “念夏姐姐。”春梅道,“你不是有怀疑过吗?”

    “谁?”

    “在我们徐氏药堂里治腿的大叔。”

    念夏真真是没能认出来。怎么可能!

    留着满脸大胡子邋遢头发好像流浪汉的大叔,和今日出现在大众面前英武威扬尊贵一身的护国公能沾上边?

    不说那衣服换了,乞丐一样的服饰是不能和护国公的朝服比,但是,样貌一比,也不像。大叔皮肤粗糙,像个劳动农民。护国公美貌非常,举世无双。

    念夏口里念起了老佛爷,是想起了朱隶那双手,话说大叔那双手,和现在护国公的手,是很像。

    走廊里,传来几声:“大少爷。”

    他走到她厢房来了。

    李敏赶紧套上盆鞋。方嬷嬷给她拧了洗脸的脸巾,只得收了回去。李敏随意把刚才泡着洗手的双手从铜盆里抽出来甩一甩,也不知道甩干净了没有。

    屋门打开,走进来的朱隶,依然那身打扮,没有绕过屏风,在小花厅里坐着。

    尚姑姑带人走过去给他上茶。朱隶打量了下尚姑姑:“你是尚书府的人?”

    “奴婢是跟随大少奶奶从尚书府过来护国公府的。”尚姑姑屈膝答应。

    “我看你好像在哪儿见过。”朱隶左手提了茶盖望了下里面的茶汤,随手将茶盅按在身旁的小桌子上。

    尚姑姑听到他这句话心头已经直打鼓。

    她在宫里面服役的时候,难保朱隶那时候还小,在宫里和皇子们一块学习,有见过她。只是这朱隶记忆力真好,那么小的事情都能记住。

    李敏整理完衣裙,从屏风后面绕了出来。

    只见是一件清翠的褙子,上面绣了两条梅花,褙子下是鹅黄衫,下面是藕粉的百褶裙,盆鞋也为藕粉。

    每次见她都是一身素雅,不骚不艳,却很养眼,好像一盆窗台上的花,越看越有味道。

    朱隶嘴角扬起了一抹弧度。

    方嬷嬷扶着她坐到了他身侧的位置。

    两人中间隔着一张小桌。

    尚姑姑给李敏上了茶。李敏随口问了一句:“厨房准备的怎么样了?”

    “回大少奶奶。厨房已经在忙活着了。”

    不用问其实该知道,哪怕厨房准备好了,也是报到尤氏那里,尤氏再派人过来通知他们过去。

    李敏是第一次感到局促,是因为这个男人坐在她这里吗?

    老公。

    之前,她想着或许以后自己一个人过完这辈子了。结果,老天爷扔了个炸弹给她。老公没死。以后,变成两个人过日子了。

    瞬间一百八十度的改变,需要点时间适应。

    朱隶眉梢微扬着,只见她给他看到的侧脸,素容平静,只是脸皮像是稍微绷紧了些。紧张?从他与她第一次见面到现在,是第一次见到她居然会露出紧张。

    他很可怕吗?

    朱隶忍不住想摸下自己下巴上的胡子有没有刮干净,照理应该是刮干净了。况且,当初他满脸大腮胡子,没见过她有害怕的神色。

    “夫人。”

    “哎。”李敏随口一应,才突然发现是他在叫她。回头,见他那双眼睛看着她时,好像进到深海的游鱼,水波荡漾,深邃的光闪烁的光芒,像是能射到她内心深处。

    李敏心头一跳,低头,回声:“不知大人有什么吩咐?”

    “等会儿随我一块进宫。”朱隶的声音平静之中,像是深不可测的海水。

    李敏抬头看着他,只见他已经转回头,拿起茶盅吃起了茶。

    由于皇上在宫里还等着他们,没有过多久,尤氏派人来通知他们过去用饭了。

    “夫人说都准备好了,请大少爷和大少奶奶过去。”来传话的下人,跪在他们两人面前尊敬地说。

    朱隶起身站了起来,李敏连忙跟他起身。他走在前面,直擦过报信的人,以及门口跪着的人。李敏是不太习惯看见下人一直在自己面前都跪着,因为都是人。可是,似乎这府里的习惯是这样的,分了等级。

    现在他一来才发现是如此。府里的,只有家臣是不用跪的。像是已经等候在走廊里的公孙良生和伏燕,都是属于家臣,可以不用跪。一般下人都是必须跪着的。

    此等森严的制度比起苛责的皇宫,几乎没有两样。

    当他是大叔的时候,她只当他是个病人。当他是护国公时,她突然发现,自己从来没有了解过这个男人。

    公孙良生和伏燕见到她,都像是有点儿羞愧的表情,垂着头,低着眼,不敢与她对视。

    李敏扫过他们两个,知道他们不过是奉命行事的人,心里只疑心一点,他们怎么会找到她看病的。要说,之前,她给他治腿的时候,自己的医术并不出名,他可以算是她第一个病人。还害她感动许久,结果竟然是自己的老公。

    只要想到这点,李敏心头什么滋味都有了,翻滚在一块儿。说是怨他欺骗她吧?人家是有苦衷的,是要办大事的。可被骗的人心里头总有股说不过去的滋味。

    他莫非是知道她是他老婆了,所以才找她看腿的?这,有点打击她身为大夫的自尊心了。

    而李敏那有点儿抱怨的眼神,公孙良生和伏燕都发现到了,看的一清二楚。只等他们夫妇走远了些,伏燕把袖管往自己额门擦擦,问公孙:“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我看少爷够呛。”

    前面敞开的屋门进去,可以看见摆好的桌子,大理石桌面上,几道菜,五菜两汤,都是皆为朴素的菜式。时间来不及,厨房做的菜都是清炒为主,汤也是清汤。对此,尤氏对家里人说:“明儿,再设宴给你哥洗尘。”

    朱理一听,映秀的眉毛飞扬:“要摆大的。”

    朱隶坐在弟弟身边,说:“摆什么大的?是嫌今天动静还不够大吗?”

    一家人全因他这话仿佛被泼了盆冷水。外头,宫里的公公一直在等着呢。

    几个人围在桌子边,举起了筷子。大家肚子其实应该都很饿,因为都忙碌了一天,但是,谁都像是肚子饱和了一样,吃不下。

    李敏知道这叫做忧思伤胃,考虑的事情多,伤到胃气,胃气不足,没有食欲。这会儿勉强吃,也是没有什么用的。

    都默默无声吃着饭。

    朱理左手臂被划了个大口子,今晚肯定煎熬,只能用右手夹菜。朱隶见状,让人把食物都放朱理碗里,换了个勺子,比较容易吃大口的。

    “大哥,你还没有和我们说,你是怎么从流沙里逃出来的?”吃到一半,朱理实在忍不住好奇心,追起了朱隶问。

    桌子上其余的人,一样疑问的目光。

    朱隶像是很淡然的口气:“跃影在发现陷入流沙时,一瞬间把我甩了出去。”

    跃影是跟随了朱隶十年的爱马,从朱隶小时候跟到大,那感情是不用说的了。跃影的兄弟父辈,一样都是跟护国公府里的人。像朱理骑的白驹暇逸,是跃影同父异母的兄弟。

    朱理知道大哥这样一说,跃影肯定牺牲了,一口饭咽在了喉咙里没有吞下去。

    尤氏歇下了手里的筷子,轻吐一声:“什么人做的?”

    “带路的人,从流沙里陷了进去。”

    “精心策划,蓄某良久。”尤氏双眉锁紧,三分严峻挂在了眉梢。

    这种事,对护国公府算得上是习以为常的事了。所以,在几下议论之后,无论尤氏、朱理,像朱隶这个当事人,更是对其没有一点哀伤的神色。因为知道只是悲痛是无济于事的。

    李敏再次深深感受到这个府里的人心中那种坚忍,宛若千锤百炼,天崩地裂都屹立不倒。

    这是她嫁的夫家,老公回来之后,更是不一样。

    吃过饭以后,尤氏单独招了大儿子说话。朱理回房修养,离开时,对李敏说:“大嫂,我看你也是会骑马的。回头和大哥说,让他给你安排匹马。”

    护国公府不缺好马。

    李敏点点头,只叮嘱小叔好好养伤。接着,自己坐在屏风外面等着。

    隐隐约约的,似乎能听见婆婆与自己老公的对话声。

    “你想带她进宫去?”

    “是的,母亲。孩儿思来想去,这会儿不带媳妇当面向皇上道谢的话,有违皇恩。”

    尤氏见他微低像是恭顺的头顶,却看出了一点苗头来:“是要去谢恩的。皇宫里无论皇上、太后,在你大婚那日,都是给了很多赏赐。”

    “这点儿子都听说了。”

    “见了皇上,记得谢大恩。”

    “知道了,母亲。”

    “谁和你一块入宫?”

    “伏燕,兰燕。”

    “好,有他们两兄妹护着你们进宫,我也放心。”

    兰燕原来是伏燕的师妹,跟的同一个师傅。

    “魏将军会入城吗?”

    “不,我不会让他回京师。魏军师去接人。魏将军会镇守在北燕。”

    尤氏听到他最后这句话,心头一块大石头落下。

    那时候,李敏还不知道,其实只有老公一个人回京,老公部队里,最精良的虎将,都没有跟着回京。这点有多重要,没有几个人知道。但是,有一个人绝对是知道的,那就是万历爷。

    大马车在门前准备好了。

    朱隶摘下宝冠,换了顶官帽。

    李敏也是由婆婆细心重新给她挑选了合适的一支珊瑚珠银钗,戴在头顶。

    尤氏亲自让人护送他们两个出门。

    到了门口,朱隶让母亲止步:“孩儿请母亲在府里等候。”

    尤氏的眼睛,专注地在他们脸上打量了下,点了头。

    伏燕在马车上掀开车帘,兰燕扶李敏上了马车。

    朱隶是跃上了自己的那匹高头黑色骏马。

    马和马车,一路向午门前进。

    李敏坐在车内,能听见夜里琉璃灯盏伴随马车摇晃发出一些清脆的磕绊声,想必这个琉璃灯下面,还挂了些小铃铛。

    她一只手,轻轻拉开车帘,能感受到寒风突进,是有种微微的刺骨。马车边上,两排护卫,都是精兵良将。

    不远处,他坐在最英武的那匹高马上,背影像是一只鹰,在黑暗里官袍背上绣着的麒麟仿佛焕发出锐利的光芒。

    午门高塔上的火光,由远及近,落入她眼瞳里。第一次,不是由神武门入宫。

    从午门出来的皇帝御林军,冲出来,在他们行进的两侧高举尖矛。

    夜风冽冽,只有琉璃灯下的铃铛声,以及马蹄、马车轮子前进的声响,一切,在这个夜里都显得十分安静。安静到让人感到一股心惊肉跳。

    通过午门,到了玉清宫,下了马。

    守在玉清宫门口的一位公公,上前向朱隶答话:“皇上在里面和首辅等人在议谈。请隶王在隔壁屋子里先吃杯茶。”

    “不用了。”朱隶道,“告诉皇上,臣带了拙荆,在院子里等。”

    李敏下车的时候,能分明感受到京师的天气越变越寒冷了。一身单薄的衣衫,不太能抵挡得住风力。

    出来的时候,倒是忘了带一件披肩。

    古代披肩称为霞帔,像她一品命妇,有一品命妇专用的霞帔。

    她没有带,有人却记着。见风冷,伏燕马上将东西呈现了上来。兰燕接过以后,给她单薄的衣衫上披上去。

    只见其肩领外饰金绣如意纹,两条行龙相对,中间绣了些禽鸟,又有寿桃等。花纹万千,十分华贵。李敏从来没有穿过这样高档的衣服,除了那日大婚时。然而,这衣服的面料,明显比起王氏费尽心力从江南织造找来的,还要高上一档,颇有上次太后赏赐的那块布的档次。

    不用多想都知道,这布是来自贡品。

    “大少爷给大少奶奶准备的。”伏燕眼睛眉毛都笑着,像是在为朱隶讨好她。

    有了个男人真是不一样,连衣服都不用操心了。李敏有些哭笑不得。这不是老婆帮老公做的吗?

    看得出来,人家真的是在讨好她,或许是因为之前的事对她有歉意所以想尽法子想讨好她。

    李敏只觉得这厚重的霞帔一披,挡住了不少寒风。否则,跟着他在院子里一站,不知道万历爷要晾他们多久。久了,怕是回去得吃防风了。防风是治感冒的一味中药。

    院子里四角亮了灯笼。皇帝的屋子里明火灼灼。透过纸糊的窗户,多少能见到里面人头济济,都是低头的大臣。

    万历爷下午召集文武百官上朝,但是,自己并没有出现。

    内阁里的首辅大学士鲍伯,走到万历爷前面,把朝上百官的意见总归为一张纸,在玉清宫递交给皇帝。

    万历爷接过之后,打开折子扫了一眼,紧接手指一捏,把折子往空中一抛,怒:“无稽之谈!”

    龙靴下面跪着的一群人,没有一个出声的。

    万历爷的声音掷地有声,像是在警告下面所有的人:“护国公与皇家是一脉相承的兄弟,血脉相连,情比金坚。护国公府的忠心耿耿,岂是他人胡言乱语可以糊弄朕的?以为朕是老糊涂了吗?!他护国公要是想反叛,会从流沙里死里逃生活过来以后,还回京为朕效力吗?你们这群脑袋,通通得砍。”

    群臣低头称是,好像都等着万历爷砍他们的脑袋,但是,心里都明白,万历爷不会砍的。砍了还得了。

    小太监掀开棉帘,带着朱隶他们来的王公公入室禀告:“皇上,护国公隶王说是奉了圣旨,入宫面圣。在院子里等着了。”

    那些跪在地上的大臣,互相看了两眼。

    万历爷挥挥手,他们便是犹如得到释放的囚犯,一窝蜂地退了出去。他们退出去的时候,能看见院子里伫立的人。

    夜色中,屹立的男子依然一身光辉,让人无法不侧目相待。但是,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和对方说句话。

    直到他们发现,在男子身边还站了名女子。这下,他们的眼珠瞬间大睁:没死,真没死!

    皇帝都赐死的人了,现在都没有死,这个意味可就大了。

    大臣们那些鬼鬼祟祟互相交流的眼色,李敏都看在眼里。

    从皇帝屋子里出来的公公,小跑下了台阶,对他们夫妇俩毕恭毕敬地说:“隶王,请。”

    朱隶大步一迈,向皇帝屋里径直过去。

    李敏紧随其后。

    两个人一前一后入了皇帝的屋子。万历爷的这间屋子,比起李敏上次看到的那间要大一些。想必训儿子用的屋子与召见大臣的屋子还不太一样。

    太监在地上安放了两个黄色的绒垫,以方便他们下跪时别伤到膝盖头。

    万历爷在瞧见她跟在朱隶后面进来时,小眼珠子微眯,形成一道上扬的弧线。

    李敏不是没有注意到皇帝的表情,和老公一起,朱隶单膝跪地,她双膝则跪拜在皇帝面前:

    “臣参见皇上。”

    “臣妾参见皇上。”

    “平身吧。”万历爷的声音,一如即往,中气十足,没有任何老态龙钟的气味。

    朱隶拂袖起身。李敏磕了个脑袋,再站了起来。

    两个人站在那。

    公公搬进来两个椅子,是万历爷给他们夫妇俩坐的。

    朱隶没有坐,李敏更不敢坐。

    万历爷斜眯着眼睛,像是睨了下他们俩,手里捧着茶盅,问:“朕的爱卿文英,有什么话想和朕说吗?”

    文英是朱隶的别号,也为朱隶的别名。是以前,朱隶还小的时候,万历爷给朱隶取的。意即希望朱隶超越父代,能在文采上有所进取,做到真正的文武双全。

    朱隶道:“臣带拙荆入宫面圣,是来叩谢皇恩的。”

    “谢朕?”

    “是,臣孤身寡人许久,倘若不是皇上恩赐良缘,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安家立业。臣如今能娶到良妻,都是皇上的恩赐,臣心中,怎能不感恩戴德。”

    万历爷看着他说完话低头又是一跪,眼睛眯紧,手指头紧夹的茶盅,像是随时破碎的趋势。万历爷心头是想骂娘了,而且,特别想骂的人,是自己那瞎了眼睛的三儿子。

    怎么没有及时看出朱隶没死呢?不,纵使朱隶没有死。他们还是不会把之前有病痨鬼传言的李敏纳为皇家媳妇。这里头,全都是尚书府和李大同的错。

    万历爷按住胸口的一团火,轻咳两声:“起来吧。你是朕从小看着长大的,朕盼着你娶妻生子很久了。你如今可以活着回来,不要说一个媳妇,几个媳妇朕都可以赐给你,让护国公府开枝散叶。”

    老公只要活着回来,古代三妻四妾是免不了的。李敏眼睛里一眯。

    朱隶拍了膝盖起身,抬头,对着万历爷说:“皇上,臣以前答应过死去的父亲,臣和父亲一样,只娶一个媳妇。”

    万历爷对此眉头一皱,道:“这事儿,到时再说吧。”

    古代人娶媳妇,尤其王公贵族娶妻,都不是只想着娶老婆而已的。皇帝赐婚也是。各有各的考虑。

    李敏知道这事儿八成还得纠缠不休,脑袋里想的,倒也不是什么多个女人进她屋子里抢老公。男人的心,都是那样,真要被抢,肯定是自己死皮赖脸也保不住的。李敏对这点早想开了,过自己的日子呗。但是,俨然不是她想的那样简单。婚姻这事儿,牵扯太多了,不是两个人的事。

    眼瞧万历爷心头今晚上明显不太爽快,看到她出现更是有一种不太爽快的念头,俨然,万历爷或许有猜到她老公或许活着,却没有意想到她老公打算接受她。

    正是如此,万历爷本来还盘算着,朱隶回来了,或许会嫌弃她李敏是个病痨鬼,恳请万历爷收回赐婚的指令,然后,他万历爷既可以解除这两人婚约,给朱隶另外安排个媳妇。至于李敏的安排,万历爷心里也自然有数。

    可是,万历爷在亲眼见到朱隶磕头答谢时,突然发现,自己的美梦做的太简单了,其实早可以醒了。朱隶率兵攻打山寨,把李敏救出来时,现在看来,根本不是为了自己护国公的名号,不是怕人家说他护国公还保护不了自己老婆,是真正中意李敏的。

    棋,只要错了一步,还要下一步继续错。

    想到这儿,万历爷的心头犹如大火一样熊熊燃烧,两声剧烈的咳嗽。

    李敏只要听皇帝的咳嗽声不同以前自己听见的,都知道万历爷是动了肝火。

    眼看着这屋里的火苗像是一触即发,她身边的老公进言:“臣有事想单独禀告皇上。”

    万历爷这才从她的事儿抽出神来,点了头。

    公公掀开左侧的棉帘,让李敏在隔壁等候。

    李敏走出去。

    屋子里,万历爷与朱隶平视了一眼,问:“文英有事奏吧。”

    “臣怀疑京师里有东胡人的内奸。”

    “这点,正也是朕所忧虑的。”万历爷像是眉目严肃,神情忧愁,“在朕听见文英你陷入流沙里生死不明时,心痛不已,十分堪愁,倘若没有文英,朕的国土,北疆一旦被东胡人突破防线,该如何是好。”

    朱隶没有插声。

    万历爷像是喜忧参半地说:“幸得你平安的消息。有你平安,北疆防线安全,东胡人只听你威名都不敢再进犯。此等可喜可贺的事情,京师里老百姓,只听见你凯旋归来,都喜不自禁,何况是北燕的百姓。朕要给你设庆功宴。”

    “皇上,臣以为,庆功宴不必着急。”

    “为何?文英为朕和朝廷做了这么多事,立了大功,倘若朕不赏赐你,能赏赐谁?”万历爷像是激动地说。

    “皇上。”朱隶的声音夹杂在万历爷激动的声调里,仿佛一股寒风似的,仿佛一盆冷水似的,“东胡扎营在我大明王朝边疆的部队还没有撤走。我等不可以掉以轻心。臣已经派人火速向边疆报信。”

    “你——”万历爷两只眼睛微眯,“文英,你给朕说说。”

    “臣前日已经使人回边疆。北燕衙门派来的使者,臣的人,一直也在盯着。所以,这会儿,恐怕北燕那头,都还只以为臣和臣的拙荆都死了,被皇上处决了。到了这个时候,东胡人进军北燕,臣部署的精兵良将,刚好可以抄袭敌方后路。”

    万历爷的肺底不知觉抽了口凉气。

    朱隶低头:“皇上英明,倘若没有皇上的配合,臣还真怕对方没有上臣这个当。”

    京师与北燕有不可阻挡的距离,消息谁传的快,传到谁手里,都是关键,比行军布将更重要,堪称情报先行的战略。只要摸到对方怎么传信的,截断这条情报线,或是利用这条情报线,都是反击之举。

    之前一直抓不住的内鬼,只等敌方的人动了动静进了京师,就有了破除的机会。因为从北燕来的人,是肯定要和京师里的人接触的,否则怎么里应外合。

    万历爷微眯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屋里在一片短暂的沉默之后,万历爷低沉的声音响起来:“一切就按文英说的去办。一切都以社稷安稳,天下太平,百姓幸福为首。”

    “臣,叩谢皇上。”

    隔壁的屋子里,暖炉暖呼呼地吐出暖气。李敏坐在垫上犹如针毡,从没有像这样过,她的心,挂在了隔壁屋里的男人身上。

    那是她的老公,如果再出什么事,可就不像她之前嫁他时他死了那会儿一样简单。

    透过窗户,院子里灯火通明,一只小灯笼在院子里出现个轮廓。

    “华才人。”只听院子里的公公说,“皇上在和大臣议事。”

    “我是听说了。听说我二妹妹随隶王入宫了,所以特来探望。”李华的声音,在夜风里犹如黄莺出谷。

    她这个大姐堪称才女,不是说只会写的一手好字,琴棋书画,样样能行,歌喉也不差。

    “二妹妹在吗?”李华像是走近她这屋子的门前,往帘子里轻轻喊了声,声音拿捏的刚刚好,只能传进这个屋,传不到皇上屋里。

    但是,只是这样,公公都焦头烂额:“华才人,后宫不可以干涉朝政。”

    “我只是来找妹妹,怎么是干涉前朝了?”李华笑着对公公说,“对,我是不该到玉清宫来。但是,之前,皇上拟公文时,一直让我在旁边写。我这是想起上回皇上忘了放在我那里的一支笔,生怕皇上喜欢这只笔,要让人用,所以给皇上送来。”

    这会儿,万历爷屋子里,终于听见了院子里的动静,可能也是说完公事了,万历爷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说:“是华才人来了吗?来的刚刚好,进屋里来。”

    李华身旁的宫女杏元对此向那个阻拦的公公勾了勾下巴。公公退了半步,让出了路。李华手里提着帕子,上了小台阶,从宫女掀开的棉帘里穿了过去。

    看到了里面坐着的李敏,李华含笑:“二妹妹。”

    李敏才起身:“华才人。”

    两姐妹相视。李敏对李华的印象,停留在李华的背影上,几乎记不住李华的样貌,如今正眼一瞧,她这个姐姐真是芳华正茂,难怪万历爷会喜欢。

    一颗美人痣,正中右眉心。下巴小巧,微笑时宛如玲珑的眼睛,小鼻子,小巧的嘴唇。嘴角勾勒时宛若头顶的弯月。笑时含嗔三分艳,春风一道划柳间。那是,宫里的画师给李华画了幅画时,万历爷亲笔提写的佳句,从此,宫里有人给李华送了个含笑佳人的美称。

    李华的眼,也落到家里这个病痨鬼的身上。对李敏的印象,她比李敏对她的印象更少。因为小时候李敏都是一身病了,王氏怕李敏的病传染给两个女儿,所以,命令她和李莹躲着李敏,能躲多远就多远。

    李敏给李华的印象里,从来停留在那个像只小猴子永远吃不饱面黄肌瘦,可怜吗?不可怜。

    王氏早就给她们两姐妹灌输了一个观念:这个世界上只有她们自己是自己人,其余的,都是敌人。李敏就是她们最大的敌人。

    现在,都听说这个病痨鬼病好了。李华却只有到了今天,才能真正地看一眼李敏。这一看,真是让她大吃一惊。

    手指微捏的帕子都出了汗。

    万历爷这段日子在她面前的神游,都不是虚假的。她这个二妹妹,真是卧虎藏龙,不知道藏了多少年,一旦焕发生机,几乎一鸣惊人。

    没有娇媚的眼睛,却是有一双沉稳大智宛如深海龙珠的黑眼珠。素容淡妆,周身罩着淡淡的光辉,是气质,举止。

    李华心中惊的是,李敏现在变的不止是不一样了,而且看起来,是比她三妹妹更出色了。莫非是嫁了人的缘故?护国公的饭菜好?

    护国公府的饭菜肯定没有饿到李敏。但是,变的也太多了。不像几日里变下来的。只能说,之前尚书府里肯定疏忽了,让这只面黄肌瘦的小猴子得到了麻雀变凤凰的机会。

    李华脑子里急速地盘转着。

    棉帘划开,朱隶从里面走了出来。

    这一下,真是把李华震住了。

    李敏从李华微缩的圆瞳里,可以看出许许多多的情绪,仿佛惊天骇浪。

    李华的内心是被震翻了。她一时间不能确定自己看到的人是谁。

    “这位是——”

    “小主子,是护国公。”

    不是死了吗?

    对了,宫里从傍晚开始都在传,护国公活过来了。可也不对,不是说这个男人像魔鬼吗?怎么,在她眼前出现的男子身高虽高,面貌却英俊,犹如玉面郎君。不是她看走眼的话,这个男子,是比八皇子朱济,三皇子朱璃,十一皇子朱琪,这样一些相貌出众的皇子,都要更胜一筹。

    李华其实眼睛里有种翻黑的感觉。是因为自己和母亲妹子都打错算盘了吗?

    容妃来拉拢她时,如果她使劲儿粘上去,这时候,万民欢呼凯旋回京的男子,是她三妹李莹的夫婿了,举世无双的夫婿。

    “华才人。”公公使了个眼色。

    李华稳下神来,要擦过朱隶身边时,福了福身:“妾身参见隶王。”

    朱隶只是面无表情的眼神掠过她脸边,专注地到李敏身上。

    李华嘴唇里咬了下,直立后,小步走进万历爷的屋子里。只觉,朱隶在她身后的袍子冰冷无比。

    隶王,护国公,在沙场上杀人无数,好像夜叉一样的魔鬼。浑身的戾气,让人能感受到阴曹地府里的阵阵寒风。让人脊梁骨上爬冷汗。

    李华的额头上冒出了层密汗,一丝冷意。

    隶王不是傻的,可能都知道他们尚书府里做出来的偷龙转凤的蠢事,而这件事里头,她李华有一份。再有,李敏现在成了护国公府的人,会不会对隶王又说了些什么。看朱隶现在对她的态度,都知道朱隶肯定都知道些什么了。李华焦躁到很想拔自己的头发丝了。

    朱隶眼角的余光一撩,能看到李华咬嘴唇的样子,淡漠的眸光便是几分深沉,收回眼,走到李敏面前,问:“还好吗?”

    他是担心她被李华欺负了吗?

    李敏一丝不知该不该笑的表情,屈膝道:“妾身等老爷一块回府里。”

    “是要回去了。还有些事情要办。”朱隶一说到这儿,满口的无奈。

    公孙等人,都在府里等着他做下一步的决定。

    他走在前面,她跟在后面。这次,他迈的步子小,像是在等她。两个人出了屋子,一阵寒风迎面扑来,他立定在她面前,像是给她挡了阵风,等风过去了,再带着她往前走。

    出乎寻常的细心,让她心头里忽然感到一暖。

    两顶轿子停在院子里,送他们出宫。

    这时,又一盏灯笼迎面走来。只见明黄黄的太子龙袍身影,与朱隶身上那身黑袍,一金一黑,在夜里十分夺目。

    要上轿的李敏只能停下,弯腰:“臣妾参见太子殿下。”

    朱铭望向她,眼里像是几分忧愁,说:“隶王妃能平安回来,三爷府上也可以安心了。”

    这话不知道是对谁说的。

    李敏眉头一皱,紧了紧,感觉这个太子不知道是不是不会说话,还是故意当着人的面说这话。眼角扫过去,见站在她身边的朱隶,嘴角稍扬,看不清情绪。

    朱隶说:“三爷在本府受伤的事儿,本王略有听闻,太子可有给三爷请个御医看看。”

    “三爷的眼,是顽疾,都治了好多年,时好时坏。御医过去看了,说是没有什么大碍。”朱铭叹声气,怨的是朱璃明知道鲁莽动气会伤及眼睛,还这样不小心。

    “这样,如果三爷不嫌弃,我府中的公孙先生,算是对眼伤有些了解,要不让公孙先生到三爷府上给三爷看看?”

    朱铭一听,像是含笑道:“也好。素有闻公孙先生的大名,原来是到了隶王府上。”

【85】人生最重要的事传宗接代

    万历爷房里,李华抬眼看到万历爷坐在龙榻上像是眯着眼睛,屈身一福:“皇上。”

    “华才人是吗?”

    “是的,皇上。”

    “你算是与朕心有灵犀了,居然知道朕想找你。”

    听到这话,李华嘴角微笑:“皇上,臣妾是想着皇上,皇上这几日都没有来过咸福宫了,让臣妾好不惦记。”

    “过来吧。”万历爷叹声。

    李华上前,急迫地伸出手,那手被万历爷抓住时,忽然感到万历爷抓她的手抓到她手腕作疼,李华眼瞳睁大,顿时露出几分惊怕:“皇上?”

    “告诉朕,你欺瞒朕多久了?”万历爷的声音仿佛刀子一般。

    李华打了个哆嗦,跪了下来:“皇上,臣妾,臣妾不知道皇上说的是何事。臣妾曾敢欺瞒皇上,这不是送死吗?”

    “送死?这话说的好。”万历爷点了点龙头,“朕也想,是不是该砍谁的脑袋。知不知道朕如今心头气怒,你和你家里人做的这出戏还真是完美无缺,所有人都被你们一家骗到团团转。”

    李华恍然醒悟万历爷想的是什么,想的是尚书府上上下下欺君犯上,欺骗所有人李敏是病痨鬼。要是说李敏病痨鬼是骗人的话,只能说,尚书府里的人全部都被李敏被骗了,何止外面的人,包括她李华、王氏以及李莹。

    最可恶的是,这个病痨鬼不是病痨鬼以后,怎么能引起皇上的注意了?以前她李华想尽法子为了吸引到万历爷用了多少心思,李敏才不过几天。

    “皇上!”李华双手扣住脑袋,重重地磕在地上,一下两下三下,泣不成声,“臣妾冤枉。臣妾和臣妾的家人何来本事可以欺骗到皇上?以前二妹子在尚书府里确实是久病缠身,倘若不是后来母亲请了名医给二妹诊治,二妹也不能转危为安。请皇上明察,臣妾绝无虚言。”

    “朕是找人去查过了。你口里说的名医,正是那后来在光禄寺卿家被你家二姑娘说的哑口无言的神医杨洛宁。当场,朕的几个儿子,皇子和太子都在现场,可以作证,此事并无做假。你说杨洛宁治好了你妹子,你妹子的医术高过杨神医的医术,华才人,你这是在编笑话给朕听吗?”

    李华心头里一骇,这万历爷都找人去调查过了,要是真找到杨洛宁,套出杨洛宁与他们家合计谋害李敏的事。不不。杨洛宁在牢狱里死了的,死人是没法再开口作证的。何况,杨洛宁活着也不怕,一人信口胡言,怎能做呈堂证据?

    “皇上,臣妾对此也是想不明白。只能说,或许臣妾这个二妹子,是在府里一直装着病。至于二妹子为何装病,臣妾也就更想不明白了。不过想想,二妹她年纪这几年,也是刚好过了选秀的年纪了。”

    李华这话完了以后,只听龙榻上一串长长的息声,说明,她这话说中了万历爷的心思了。

    李敏不想入宫侍奉他万历爷,所以想尽法子伪装病弱逃脱选秀,是有这个可能的。

    万历爷这一想,心里肯定不舒坦了,想着天下女子哪个不是赶着想巴结他万历爷,就这个李敏,胆色包天,连装病躲过选秀这样的法子都能想出来。更可怕的是,秀女候选人告病,是要报告到官府的,官府派人过去查看究竟,是真病是假病。但是,这个李敏竟然能连续几年糊弄到所有官员,其潜伏的潜力可见一斑。

    “皇上。”李华听着万历爷都沉默了,心里明白万历爷动摇了,这颗心不再偏向李敏了,声音放的更低,更加卑屈地说,“臣妾恳请皇上原谅臣妾的妹妹,她只是年纪那时候还小,亲娘早逝,性格孤僻,没有受什么教育,到至今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罢了。”

    万历爷起了身,王公公赶紧走上去手里揽了件狐裘,担心他出去到外面走会刮风受凉。万历爷走下龙榻,擦过跪着的李华,轻轻一声道:“起来吧,回去咸福宫,以后不要再借口到这里来,这不该是后宫女子能来的地方。”

    李华浑身一个激灵,站起,深深地一福:“臣妾谨遵皇上的教诲。”

    “王公公让人抬轿子送华才人回宫。”

    “奴才遵命。”王公公立马穿过棉帘出去,叫人时,单只手把棉帘掀开,让李华出来。

    李华低头小步,退出了房里。

    万历爷瞅着她谦卑的样子,眼珠子一眯,回头看着窗户外逐渐消失的几盏灯笼。另一侧房间里,刚才退出去没有走的鲍伯毕恭毕敬地走了进来。

    “皇上。”鲍伯垂立在旁等着。

    只有他们两人了,万历爷看着自己的内阁首席大臣,低声说:“刚才,他们的话,你都听见了?”

    “臣都听见了。”

    “你们的折子,朕都仔细看过了。朕心里的忧思,朕希望你们能懂。护国公,如今是朕重要的左右手。你们要懂。”

    “臣——明白。”鲍伯深深地垂着脑袋,答声。

    “护国公智勇双全。照你看,太子殿下如何?”万历爷像是不经意地随口一问。

    鲍伯不敢抬头:“太子殿下一样是文武双全,民望甚高。”

    呵。万历爷好比忍不住地失笑一声,唾沫星子都能喷到鲍伯的官帽上。鲍伯身子抖了下。万历爷一双眼睛几分愤怒的样子,看着他:“就你们这种人!朕从太子自小开始,叮嘱你们多少次了。教育太子要严,从严!你们倒好,一个个只想着拍太子马屁了!是不是以为朕不敢废太子!”

    鲍伯犹如秋风落叶啪跪了下来:“臣,臣岂敢揣摩圣上的心思。”

    万历爷的眼睛盯住他:“朕这就明白的告诉你。如今高过太子名望的,太子的弟弟,八皇子的民望都高于太子。”

    鲍伯磕着脑袋,不敢答是。

    万历爷怒气未平,连咳几声。王公公上前询问:“皇上,要不要奴才让鲁大人开的药端上来?”

    “行。”万历爷一挥手,身子斜躺在龙榻里,闭上眼好像闭目养神。

    夜里风高,李敏他们坐上离宫的轿子前,和太子相遇。

    太子朱铭听到公公提醒,才放了他们走。离开之前,和朱隶说:“隶王凯旋班师回朝,皇上定是要给隶王摆盛大的庆功宴。如此一来,在庆功宴之后,本宫宫里太子妃这几日刚好教宫里的宫女们做了些灯笼,挂在院子里几棵老槐树上还算别致好看。眼看这八月十五中秋节快到了,在宫里举办盛大的花灯会前,倘若隶王愿意携隶王妃到本宫宫里小聚一餐,赏赏灯笼和美月,算是给本宫和太子妃一个脸,不知隶王意下如何?”

    “无功不受禄。”朱隶说,“太子殿下,臣不是想扫太子的兴致,然而,宫里,朝廷里,总有人借机生事的。太子殿下这个位不好做,还请太子殿下三分慎行。”

    朱铭听他这几句话倒有些肺腑之言,脸上一怔之后,嘴角挂上了一抹释然的笑意:“隶王能了解本宫的苦楚,本宫甚感欣慰。俗话说的好,身正不怕影子斜。本宫想邀请隶王和隶王妃赏脸,还不如说是想感激隶王妃。隶王并不知道,上次,要不是隶王妃在皇上面前保了本宫,本宫如今,恐怕脑袋都不能挂在脖子上,更不能在此刻与隶王谈笑风生了。”

    说的是,上次老八谋划想绊倒他太子,要不是李敏不和老八合作这步棋,他太子这个位子也难保了。

    朱铭微笑和煦的目光落到李敏那里。

    对这个太子,李敏真说不上喜欢或是不喜欢。在这种你争我夺的政治漩涡中,是很难去判断人好人坏的。像上次她拒绝朱济,不过是因为作为护国公府儿媳妇有自己的立场,不会和任何人结盟。

    朱隶眼角余光扫到她并无表态的神色,于是答应太子说:“回去容臣与拙荆商量,倘若时间安排的及,到时再回复太子。”

    太子一听没有被当场拒绝,已经很高兴,直言:“本宫会耐心等待隶王与隶王妃的到来。”

    言罢,带着人站到路边,等他们夫妇先走。

    朱隶几次请辞太子都不愿意先走以后,只好作罢,与李敏分别乘上一顶轿子,离开这是非之地。

    李华乘坐万历爷赐的轿子从他们后面远处走来,远远已经见着他们两人和太子说话说了有一刻。没想到太子竟然给他们夫妇俩让路。李华那颗心咚的一下,又沉落了不少。

    是她们失策了。这个护国公,传闻再如何可怕都好,但是,皇上太子都是对其十分恭敬。其在朝中的地位可以想象。以前,朱隶都几乎没有回过京师,长年累月在边疆与东胡人打仗,光鲜的东西她们母女三人没有看见,所以,都以为朱隶不过是个一般的武官。

    其实,朱隶绝不可能是一般的武官,这点她们是清楚的。只是想着万历爷这几年好像都有意思想拔除护国公这根钉子。迟早的事儿。所以,她们也就没有想过万历爷或许改变主意了。

    眼看这未来的君王,太子殿下都讨好起了朱隶。李华深深地从内心里感到不甘。要是李莹嫁给朱隶,一切不会是眼下这样的处境了。

    看着李敏随着这个传说中已经十分尊贵的男人走了,李华手指狠狠地在大腿上一掐,像是想掐醒自己。

    杏元在李华的轿子边问:“主子,是回宫吗?”

    “回去。”李华说,“你找人,给我娘家里报一声平安,说是我二妹妹和她夫君入宫了。”

    消息传到尚书府,王氏的心里自然是不太好过了。李大同从衙门回来时,也是默不作声的。女婿入宫面圣,消息传到他那儿,他本来预备着万历爷把他招进宫里去,三方见面。结果没有,反而是听到一些不妙的消息。万历爷貌似挺生气的,生气他们家瞒着万历爷李敏不是病痨鬼的真相。

    李大同是嘴里吃了黄连,有苦说不出。回到府里,连王氏的门都不踏进去了,直接去找了刘姨娘。

    王氏接到这个消息时,手指当即捏碎了桌上的茶盅,牙齿把嘴唇咬出了血:“刘姨娘是吗?不就是个戏子攀上来的婊子,也敢骑到我头上?”

    底下人没有敢说话的。

    这几天,由于竹音等人,都被老太太弄走了,绿柳被从李莹的院子里借了过来给王氏当差。绿柳跪上前,将宫里李华让人递出来的口信说给王氏听。王氏听了两遍,才稍微体会到大女儿的意思,隶王既然回来了,到底是尚书府的女婿,肯定是要和老婆一起回门了。

    只要这对夫妇一回门,这边总有些机会的。

    不要说王氏,李莹坐在自己屋子里的床上,开始瞎想起朱隶是什么样子。都说朱隶魔鬼,但是,今日大街小巷里传回来的,老百姓口口相传的,却都是朱隶在护国公府下了马车时那道惊鸿一现。

    朱隶不是魔鬼,是天下举世无双的美男子。

    李莹那颗心失速滑落,不知究竟自己哪儿错了。

    怎么可以不是魔鬼呢?怎么可以不是!

    不是的话,她自己究竟都做错了什么!

    夜风瑟瑟,护国公府的马车行走在回府的路上。那两排护卫队,宛如阴曹地府里的门神,沿街的老百姓只要看一眼,马上缩回了脑袋。

    李敏就此可以推定,老公被人叫做魔鬼,都是这样的缘故来的。

    其实,这些兵也不是真如外表看起来那么煞神,在李敏自己接触过来看,像伏燕那些人,性情真诚,都是蛮可爱的人。

    传言的东西,都是一传十十传百,什么东西都被传歪了。好像她李敏自己。

    马车停下后,兰燕扶了李敏下车。方嬷嬷当然是带着人到门前等着侍候他们夫妇,禀道:“大少爷,大少奶奶,夫人说了,说大少爷和大少奶奶回来后,不用到夫人房里去了,回房休息就可以了。”

    朱隶点了点头。李敏更是一身疲惫,很想上床躺一躺。

    房里准备好了洗澡水。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房间后,李敏突然发现个大问题。莫非,今晚上她要和老公同房了?

    朱隶往她的床上一坐,脱了靴子。方嬷嬷赶忙带人上前服侍他更衣。

    李敏看的目瞪口呆的,自己还没有这个意识要服侍男人睡觉。

    方嬷嬷问:“大少爷,先沐浴吗?”

    “让伏燕进来。”朱隶说。

    伏燕知道怎么给他弄药泡脚,泡身。这段日子,在军营里,都是伏燕服侍他。

    话说,这些泡脚泡澡的药,还都是李敏开的。

    李敏突然感觉自己更束手无策了,不知道在这里干什么,难道在这里看他洗澡。

    好像古代女子是这样的,要服侍男子起居。不说古代,现代不也一样。像她爸,在家里找一只袜子都得喊她妈。男人好像对家里的事情都没有任何概念的,只知道找老婆。

    伏燕进来后,让人帮着往泡脚桶里放药,要先熬些草药,再和桶里的热水对冲。趁着下人们在搞药桶的时候,朱隶身子随意靠在她床榻上,眯了下眼睛,好像闭目养神。他也是很疲惫的了。忙碌了好长一段时间,马不停蹄的,没有一刻休息。

    过了片刻。像方嬷嬷等,都是善于察言观色的,自动自觉退了出去。伏燕同样将桶搬了出去,只等在隔壁都准备好了,再给主子抬过来。

    等身后突然一道关门声传来,李敏兀然发现,屋里子只剩他们两人了。

    男人躺在她床上,按理说,这床也不算是她的床,是她和他的婚床。他在那儿躺着没错。可她心里面哪儿还不太适应。一张自己都算睡了一段日子比较习惯的床了,忽然间,多了个陌生人的气息。

    眼看,他侧身一躺,睡在她那床上貌似挺舒服的,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李敏深吸口气,冷静,走过去,轻轻想帮他把床上的被子拉上来一点,给他身上盖住。

    未想这个被头刚拉到他胸头上时,他眼睛睁开,那双深黑的无法估量的眼珠子,好像两颗黑森森的黑宝石,望着她。

    那一刻的眼神,真把她体内的魂儿都给勾了起来。

    “老爷——”

    “叫我文英。”

    文英是他的名,夫妻在房里,私底下,没有人在时,怎么叫都是可以的,是可以彼此叫名的。

    李敏心口里一跳,这嘴巴正想着改不改。

    朱隶喉咙里发出一句声音:“敏儿——”

    李敏只差心脏没有从胸口里跳了出来。这是,第一次有男人直呼她的小名。那刻,脸红心跳,仿佛一把火烧到脸颊上,她想控制都控制不了。

    是谁说的,说男人最致命的武器不是外貌,是那把嘴,那把能迷惑女人最软弱的耳根子的嘴。

    他低沉的,犹如大提琴沉厚充满磁性的嗓音,真像要碾碎了她耳根子一样。一如她从第一次看见他开始,都觉得这个大叔是世界上最迷人的大叔没有错了。

    李敏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的,突然就脱口而出一声:“大叔,你——”

    大叔两个字,朱隶一下子像是沉了脸,明明自己把胡子都刮了,年纪也不比人家朱璃大,怎么她就非要叫他大叔。

    “我是大叔吗?”

    他歪斜在她枕头上的那张脸,英俊的脸庞上像是划过了一丝生气。

    “不。”李敏低下头说,只看脚上的盆鞋,只觉得直接面对他几乎完美的五官,那样英俊的能让所有女子尖叫的脸,是很难把持住心跳的。

    “敏儿。”他的手掌轻抚过她低垂的让人忍不住怜爱的脸颊,喉咙里几分笑意说,“看着我好吗?”

    李敏微抬起眼眸。

    “你知道吗?那日大婚的时候,我在你房里坐着。”

    他那双深沉如海的眼睛笑的波澜起伏,李敏感觉那脸哗一下,这下真的着火了。她是生性注定要载在这个男人手里吗?对大叔毫不戒心,对新婚那晚上坐在自己房里的男人都毫无所觉,只因这男人是她老公吗?

    从他的掌心里微微侧开脸,李敏说:“你真能瞒。”

    “生气我骗你吗?”

    “你都骗了你母亲和小叔,我不过是你新娶来的媳妇。”

    口上说是不气,听听这愁怨的语气。朱隶伸手抓住她的皓腕,一下子又担心抓她太狠,弄到她手腕上的伤痕。对这点,他心里真是存了些愧意,声音沙哑地说:“跟了我受苦了,是我的不是。”

    “你是把我当诱饵了吗?螳螂在前黄雀在后。”

    知道没有人会比她更聪明的了。朱隶微笑着点点头:“李大夫,谁能糊弄得了你呢?”说着,把她的手往他自己胸口上一贴:“想打就打,这是夫君欠娘子的。”

    她哪下得了手?气归气,大家都相安无事,也就完了。

    看着她的手没有动,朱隶眸子里微漾,浮现几分惭愧,又有几分深思:“告诉我,鲁爷抓着你的时候,怕不怕?”

    “怕不怕,横竖都是命一条。”当时命都捏在人家刀子里,哪能想着什么怕不怕的问题。

    “你知道我会来?”他的两道英眉微微一挑,扫量着她。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她是知道的,不然不会在他伺机接近鲁爷时,动用了拖延时间的缓兵之计。

    李敏那锐利的两道眼,射回到他脸上:“都说嫁夫随夫,不知道你来,能行吗?”

    岂知道,这话是他心头一暖,一道悸动掠过他向来冰冷无情的心间,低头,凑过去,在她芳唇上宛若老鹰捉小鸡快速地一啄,捉住了芳香,嘴角上扬成弧线划出道慵懒的笑意:“我很高兴你能相信我。敏儿,没有什么比你信任我更重要的了。”

    李敏心头是被他这一吻给镇住了。呆呆的眼瞳,好像有点不可置信。这是她的初吻,从前世到现在。

    她脸上的怔然,仿佛未开的花骨朵。朱隶伸手轻易抬起她小巧的下巴,轻轻的蜻蜓点水的亲吻,落在她额头,鼻梁,脸颊。

    那刻弥漫的气息,急促而充满了粉色,好像万千樱花在眼前绽放。李敏只觉得他两只手犹如铁钳牢牢握住了她身子,好像一个牢狱,把她完全锁住,锁在了一个叫朱隶的男人怀里。

    伏燕在走廊里被风冻到两腿有点儿发抖,是站的脚酸了,看时辰差不多,只得撕开嗓子喊一声:“主子,药汤熬好了。”

    屋里面,寂静无声,外面的人也都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几个人竖起耳朵想贴着门板听仔细,但是,都想倘若这么做的话朱隶会不会一刀刷了他们的脖子,就都畏缩地缩回了脑袋。

    过了会儿,屋里传出朱隶一道沉稳的声音:“把药桶抬到书房里去。”

    想必朱隶自己也清楚时辰不早了,免得再耽误议事的时间。

    经过了屋里主子允许,伏燕打开了两扇屋门。只见朱隶一个人绕过屏风走了出来,身上是换了一身常服,腰间随意系了条紫色玉带,对他道:“走吧。”

    说着抬脚迈出门槛要往书房去时,对门口守着的方嬷嬷等人交代:“让少奶奶先睡吧,不用等我了。”

    “是,大少爷。”方嬷嬷等人低下头,只等他走远了,才一溜儿进了房里。

    李敏一个人在床上坐着。那些过来的人,都看不清她脸上什么表情。

    “大少奶奶。”

    方嬷嬷一声,像是把李敏拉回了神。

    李敏沉容冷静地说:“弄桶热水,沐浴过后我要看看账本再睡。”

    于是,一群人去准备热水和衣服,让她换洗。一群人,准备文房四宝和她需要查看的账本。

    书房里一盏烛火亮着。公孙良生将军报与拟好的公文都摆在朱隶面前等朱隶查看。

    朱隶的伤腿卷起裤管,泡在了木桶里,桶中发出阵阵的热气和药香。朱隶手里拿着公文,一个字一个字逐字审查着。或许,让他写文章很头疼,但是,该看的东西,他还是很仔细地过目的。而且,公孙良生跟了他许久,其实知道他压根不是个老粗。人家看不出来的东西,他都能看出来。

    看了会儿,朱隶把公文轻轻放在了身旁的小案子上,拿起茶盅揭开茶盖吃了口茶,道:“入宫的时候,我和皇上说了。”

    “主子,皇上有说,在京师里抓人吗?”公孙良生问。

    “京师里抓谁呢?”朱隶两声冷笑。

    公孙良生没有说话。抓的人,第一个肯定抓有可能里应外合之前想弄倒徐氏药堂的顺天府府尹尹国堂。可实际上是,没有确凿证据可以证实,尹国堂与这事儿有关。或许尹国堂只是奉了谁的命令行事。尹国堂还是太子的人呢。

    李敏被黑衣人袭击时,太子阵营的朱璃救了李敏。今天入宫,太子朱铭也是有意拉拢他朱隶。怎么看,都不像太子和太子的人能知道这事儿。

    “鲁爷招了吗?”朱隶拿了个杯子,像是随口一问,眼神伴随手指尖玩转着杯口。

    公孙良生答:“主子,他那样的人,正面让他供出什么几乎是不可能的。再说了,倘若那些人早就知道他会被抓,对他瞒着的话,他也招不出任何东西来。”

    朱隶听清楚了他话里的意思:“他只是挂名的鲁爷,并不是真正的鲁爷。”

    “在臣看来,应该是如此。”

    “我们胜算在哪里?你意思是说我们都白干了吗?之前悬赏鲁爷的风声放出去,没有一个人回应?”

    “如果只是个山贼头,一个土霸王的话,其实,赏金的风声一发出去,肯定是会有人想着来领赏的。只能说,像主子之前故意放出风声意图打探其人真面目的计划,得到了一些验证。这个真鲁爷,不可能是个山贼头,是一般老百姓,都接触不到的人物。”

    “谁?”朱隶锋利的眼神往他脸上一扫。

    公孙良生低了声音,凑近他说:“之前两次,我们与鲁爷的人交手,刚好都是山贼,所以难以察觉一二。这次,对方下了狠心要杀大少奶奶,放出了高手围攻护国公府。兰燕与其交过两手之后,发现这批人,与鲁爷那群山贼截然两样,是有些地道功夫的,并不能轻易击退,而且身手貌似熟悉。”

    伏燕兰燕这对兄妹,跟了护国公府许久,以前跟的师傅,更是与武林朝廷各界高手都交手过,可谓是对各门各派的武功都略有触及,一旦对方使出什么招数,心里头便能略知一二对方是来自哪门哪派。

    朱隶沉了声音问:“兰燕怎么说?”

    “按照兰燕的说法,对方的身手都是一个模子的,不像师从哪个门派,比较像是与护国公府一样的正规军。”

    “卫戍?没必要。”

    “倘若是卫戍的话,是没有必要藏着自己的脸办事情的。傅大人也不是这样的人。何况他们来抓少奶奶时身上带了皇上的圣旨,何必再蒙了脸另排一支队伍伤害自己人。”

    话说到这里,答案随之揭晓。

    “你是说,是东厂、西厂还是内行厂的人?”

    “主子,这个还有待调查。”

    哪怕是这一条线索已经是足够了。难怪了,鲁爷在皇帝眼皮底下招兵买马,建立山寨成为一方土霸王都能无所顾忌,原来,人家与锦衣卫有关系。具体是哪个厂的锦衣卫与鲁爷有勾结,可就难说了。三个厂,三个抚司,皇帝让他们三人互相牵制,真一下子还很难分清是哪个厂的人做出的事。

    还有,万历爷真的对此都一点都不知情吗?

    这点很值得商酌的。

    公孙良生对此的看法是:“皇上怕是让底下的人暗中处理掉一些人。由于,厂内的人行事太横,早已让朝廷百官怨气,为平息众怒,皇上不能在百官头顶上再烧一把火,只好让锦衣卫看看怎么把事儿办的稳妥一点。”

    “公孙,你这个推测是有几分道理的。要是我,也只能效仿皇上这么办。底下人,若能完美地干好这个事儿,少了麻烦,倘若不能,也能随时拿个人出来抵罪,但不至于取消东厂西厂这样严重的事儿。”

    所以,锦衣卫里不知道是哪个抚司想出来的,让那些难民组成了山寨军团,假借土匪的名义,拿了一些人绑架起来,私底下处理掉了。然后,平常对鲁爷等这些山贼做的事情,只要是不太过分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是要养着这些人为自己办事。

    这样的话,朱隶他们更可以算是为民除害,把锦衣卫的爪牙都一下子给拔了。只是不知道万历爷知道了又会不会生气?不,万历爷不会。因为万历爷听说这些风声时,肯定一样烦恼着该处理这些人。他朱隶出手刚好。因此,血洗山寨,攻打山寨传进万历爷耳朵里时,万历爷不动声色,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否则的话,东西厂的人不出来,卫戍部队理应该派兵出来查探究竟,但是都没有。

    一切推断合情合理,没有错的地方。

    最终证明这事儿的,却是在他们入宫时。公孙良生汇报消息:“在主子与大少奶奶奉命进宫面圣时,顺天府的人,是来人要求提审我们抓到的人——鲁爷。但是,主子不在,臣只好先由本案本该归属拱卫司监管,或是归属九门提督监管为由,给予拒绝。”

    “能挡得住吗?”

    而且,貌似这个锦衣卫和顺天府,关系不是好的像兄弟。怎么顺天府也代替锦衣卫出这个头了。尹国堂真与这些人有什么关系?

    “臣挡不住。”公孙良生道,“臣只是试探。”

    “不是顺天府。”

    “主子英明,这些人不是顺天府的。臣虽然没有兰燕的身手,但是,看他们腰间佩戴的东西,都不太像顺天府的。因此,在臣无能为力为主子抵挡住人入府拿人时,考虑到夫人与二少爷的安全,臣只能自作主张,将鲁爷的脑袋割了,送给他们了。”

    在他们两人对话时,伏燕是在屋里一直听着的唯一那个人,现在听到公孙把鲁爷脑袋割了送人,瞪了双铜圆的眼珠望着公孙那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

    原来最可怕的人是书生吗?

    伏燕脊梁骨上不由爬起一串冷汗。

    朱隶朗笑一声,掌心拍腿:“公孙,只有你深得我意。”

    “主子,臣不敢。”公孙良生低着头说。

    “不,这个做的对,做的好。这个人,反正是不能活着送回给他们。这样割了脑袋送过去,想必这会儿对方要气的暴跳如雷。很好,敢抓我媳妇,是这个下场没有错了。”朱隶满意地眯了下深邃的眼睛。

    伏燕给他的药桶里加上些热水,保持热度。

    朱隶扫了眼屋外,伏燕明白他意思,亲自到门口望风。接下来要说的事儿是最重要的事了。

    “魏军师有没有接到人?”

    “回主子。魏军师与魏将军在路上做了人犯移交,正快马加鞭赶回京师。同时,魏将军回北燕镇守都城。我们部队,已经伺机行动,在东胡人还搞不清东南西北时,抄袭对方后路与粮草。眼看这都快要过冬的季节了,没了粮草,东胡人这个年头想再进攻北燕,基本没有可能。北燕的老百姓,今年应该能过个好年了。”

    朱隶听到后面这话,是大感欣慰,嘴角浮现出笑意。这会儿一看,这个叫魔鬼的男人,笑容温柔,浑身化去了戾气。

    “京师里的使者,让人盯着,对方不敢动,可能都知道自己做错事了。与他接头过的人,我们的人找到他发信的地方时,发现人已经服毒自杀了,身份还有待查明。”

    “他们用什么传信?”

    “飞鸽。”

    这些事儿,都是朱隶一边带人去救媳妇时,公孙带了另一批人声东击西去做的。

    “这些,我也和皇上说了。现在要看皇上的意思了,倘若皇上有意让那人走掉,只是寸念之间的事,只要和对方漏个风声可以了。倘若皇上不想,认为这人已经背叛了他自己,竟然与东胡人都勾结了。到时候再看吧。”

    总之,这些事儿,万历爷心里头都有点谱的。要不然,怎会知道他朱隶活着,陪他朱隶演出这场戏。

    公孙良生对此也是没有话可以说。都说皇上的心思是最难琢磨的,不是坐到那个位子上的人,绝对没法想象,万历爷究竟心里头都能想些什么。

    比如,今日那些大臣,应该个个都畏惧他朱隶死而复生,给万历爷提一些什么功高盖主,危机重重的意见。可万历爷是绝对不会接受他们这些建议的。万历爷要考虑的东西,远不止这些。大臣的位子在皇帝下面,怎么能可以像皇帝看到那样深远。但是,不是没有这样的人。

    朱隶眉眼里眸光一闪,掠过眼前公孙良生的脸。像之前,魏老都提议让军中虎将随朱隶回京时,公孙良生坚决反对。结果证实,公孙良生是对的,只有这样做,皇帝才不敢轻易动他朱隶。因为动了他朱隶,边疆几十万大军,哪个能压得住军权?没有!没有人能!

    万历爷心里头的焦头烂额,对太子的生气愠怒,恨铁不成钢,都是基于此。哪怕是护国公府交出了军权,谁能像朱隶一样让那些人乖乖听话,万历爷心里暂时是找不出这样一个人。

    恨护国公府,又不能没有护国公府,这就是万历爷此时此刻心里头最痛楚的事情。只可惜那些朝廷里的大臣们,都没有体会到万历爷的心情。

    屋里说完了公事,伏燕也才敢入屋请示,拂袖单膝跪下,请示朱隶:“主子,时辰不早了,是不是奴才让个人先回去通报一声少奶奶主子要回房了。”

    朱隶想了会儿,说:“不了。我已经让她今晚不用等我,可以先休息。今晚我和公孙还有些事要谈,在书房休息。”今天

    伏燕对此,对公孙看了看。公孙的脑袋也冒出了层汗,冒死对朱隶说:“主子,人生有一样大事,是比什么都重要的事。皇上都不敢对此有所怠慢。”

    “什么事?”

    “传宗接代,开枝散叶。”

【86】生育是个大问题

    尤氏让他们夫妇俩不用过来,却是在房里等着消息。不会儿,房里的大丫鬟喜鹊走进来报道:“夫人,大少爷去了书房。大少奶奶在房里。”

    “书房?”

    “是,说是和公孙先生商议要事。”

    听到这话,尤氏哎的一声,手里端着的茶盅搁在了案几。这大儿子怎么想的?不是带了儿媳妇进宫吗?看起来是挺喜欢这个新娶来的媳妇。那就该赶紧进行人生大事开枝散叶了。

    难道不会?

    尤氏怀疑起儿媳妇有没有在家里经过老人的教育。这点绝对是尤氏多想了。尚书府的老太太早记得这一点,让尚姑姑亲自教导李敏行房之术。李敏当时听了尚姑姑的那些话儿不过是一笑,她学医的,难道会不知道这个?

    知道是知道,可是要做起来完全不一样。何况,她这个黄花大闺女,真是从来没有和男人行过房。

    李敏在听到朱隶说今晚要去书房时,其实内心里先松了口气,她根本心里没有准备好。老公说死就死,现在说活就活,一百八十度截然相反的事实,总得让她心里有个调试。

    看完账本,额角太阳穴闷闷地疼,劳累一天的疲惫终于是抵不住,眼见他还没有回房,既然他都让她先睡了,她也就脱了鞋子躺上床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眯会儿眼睛再说。

    不管老公有没有回来,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明天照样一大把琐事等着她,府内的,府外的,徐氏药堂的残局还得收拾。

    耳边隐隐约约能听见念夏和春梅那两个小丫鬟,拿着今日他送给她的霞帔,边打量,边兴奋地窃窃私语:

    “我看,我们姑爷,是很喜欢二姑娘的。”

    “用得着说吗?”连春梅这个平常默不吭声的小丫鬟,都学起了念夏几分得意,“念夏姐姐,上回见到小姐姑爷时,姑爷对我说了,要奴婢好好侍奉小姐,不然要拿奴婢过问呢。”

    没想这个大叔,当大叔时邋邋遢遢,当护国公时威风凛凛,内心里却是个温柔细致的。念夏越想越为李敏高兴,说:“以前我还想着小姐这辈子是不是只能由我和王德胜徐掌柜陪着过了,现在有姑爷在还是不一样的。”

    连小丫鬟们都说了有他在不一样。李敏翻过身,轻咳两声。两个小丫鬟这才止住声音,蹑手蹑脚地走到外面,不敢惊扰她睡眠。

    迷迷糊糊在枕头上挨着脑袋,也不知道睡着没有。

    朱隶在书房里听了公孙良生的一番进言,再有尤氏房里也派了人过来询问:

    “夫人问,是不是今夜公孙先生要在府里留宿,夫人特地为公孙先生准备了一间客房。”

    尤氏的言外之意谁都能听出来。

    公孙良生肯定是死也不敢阻碍到主子的人生大事,于是和伏燕再次规劝朱隶回房。

    朱隶只得叹了声气,摆摆手让他们走,随之,自己起身走回去。

    走到她屋子门口时,守在屋子门口的人立马站了起来:“大少爷。”

    “嘘。”他叮嘱人小声点,眼角一扫里头只剩一盏烛光的窗户,问,“少奶奶睡了吗?”

    “是的,半个时辰前睡下的。”

    是他让她先睡的,怨不着她。其实他今晚这样做是有原因的。他能看出来她没有准备好。也是,老公说活就活了,没有被吓死已经很好了。何况不像新人的新婚夜,被灌了酒的话,糊里糊涂做那种事儿也就容易一些。他本想给她补偿个更好的婚礼再和她行房,结果母亲的人,离他一尺远的地方坚定地伫立在那里,只等着今晚过后拿着沾血的帕子回去给尤氏交差。

    朱隶眉头轻轻一拧,心知是躲不过的事儿了,挥挥手让门口的人让开,自己双手推开两扇门走了进去。

    里面守着李敏的丫鬟婆子,看见他进来,马上撤了出去。

    身后的门一关,朱隶向前走,绕过屏风,看见了她背侧自己脸往里睡的影子。

    这幅场景,倒是让他联想起了新婚那晚上了。他看着她,这样看了一夜。

    心里不由浮起一丝悸动,他坐到床边上,脱去了靴子。

    李敏并没有熟睡,在听见屋外人叫大少爷的时候,仿佛一盆水浇到她脑袋上,是醒了几分。

    只听他在她身后脱鞋子脱褂子,她全身汗毛竖立,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身边的被褥被重物重重地一压,他是躺在她身旁了。

    李敏感觉被吓出了层汗。听着背后又是一个骨碌声,他转过身,那手伸过来触到她身上。她快要挣扎一下时,只听见他嘴里吐出“嘘”的一声:“母亲的人在屋外。”

    硬生生的,她喉咙里差点儿因他这句话噗嗤一声笑出来。

    这算啥?偷鸡摸狗?

    夫妻俩在自己房里本来做事是纯属正常的。可是,还得让人盯着他们。李敏感觉他们两个好像做贼似的。

    “你在笑?”他的掌心似乎能感觉到她身体的颤动,惊异地一挑眉。

    李敏知道自己不该笑婆婆,因为如果哪天自己当了婆婆说不定也和尤氏这样做,连忙抓起被头塞住嘴巴。

    那只大手掰过她肩头,深邃的黑眼珠子,能清楚地看见她眼角的笑意,朱隶顿时露出些哭笑不得的表情:“和我睡很好笑吗?”

    大叔偶尔说两句纯真的话,让她几乎又是忍不住捧腹大笑。

    朱隶是想不通她为什么能笑出来,是因为过于紧张吗,轻轻地叹声:“为夫可不想让娘子新婚第一夜里闹出笑话。”

    这句一本正经的话,终于让她止住了颤抖。

    没来得及双手捂住自己胸口时,他两只手抓住她皓腕,随之一个亲吻落到她脖子间。悉悉索索的声音,全身感觉衣物一空,什么东西包住了自己。

    不远处,本来还亮着的烛光哗地一声,是被一股风给刮灭了。

    守在屋子门外的人均是会心一笑。随之,喜鹊回到尤氏房里再次禀告:“大少爷回到房里和大少奶奶一块睡了。”

    尤氏长舒出一口气,扶着喜鹊的手走下椅子,走到夫君的灵牌前,点燃了一炷香,拜了三拜,再插进香炉里。办完这些事,吩咐人把房里的烛火灭了。

    整个护国公府沉入了香甜的睡梦里。

    看起来是这样的。

    三皇子府上

    马维给朱璃端来了药碗。

    朱璃喝了一口,感觉这药味比之以往更浓烈了些。

    马维说:“太医说了,说三爷这次的火气大些,需要加重药量,驱邪。”

    他火气大些?动了肝火所以累及脆弱的眼珠子?

    朱璃听了这话,只觉得这些太医真如万历爷说的,脑袋里真是都不知道泡了什么水,是猪吃的水吗?

    砰!

    药碗放在桌上。

    马维苦声劝:“主子,你的眼睛——”

    “能看得见了。”朱璃冷笑,“肝火?本王为什么大动肝火?哪个太医说的话?”

    马维对此不敢作答,知道他正在气头上。

    朱璃拂袖起身,到窗户前面一看,一轮明月悬挂在天宇里,时隐时现。真是明月当空之下好时节,烛光花月夜,春宵一刻值千金。

    今晚朱隶回府了,理应是要和她行房了。护国公府现在还不能说是因为朱隶回来就万事大吉,传宗接代开枝散叶比什么都重要,毕竟,护国公府现在最缺的,就是继承人。

    尤氏给护国公留下的子孙不多,只有两个。朱隶之前那样一死,这个问题尤其的凸现出来。尤氏都不敢让唯一余下的那滴血脉朱理上战场冒险。可护国公,如果不上战场的话,什么用都是没有的了。

    “很快的,等她有了第一个孩子后,隶王会再娶一个侧妃。”朱璃眯着视野尚许朦胧的眼睛,很难想象,以她那性格,是否能容忍朱隶再纳妾。

    “听说他们今晚入宫时,隶王向皇上说了,说是今生只娶一个,像他父亲。”马维小声汇报。

    “话说的轻巧。他父亲犯过的错误他会再犯吗?”朱璃眉头一竖,露出几分戾气,“他要是能,不叫隶王了,不叫夜叉和魔鬼了。”

    朝廷中对于朱隶这个人,一直有两种看法,有一种认为必须除之后快,因为朱隶野心大,迟早会篡夺皇位的。另一种认为不需太过忧心。朱隶再怎样,现在年纪轻,不过也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成不了大气候。

    可伴随朱隶的年纪越大,在北燕的名声越是响亮,万历爷这颗心,不也不得开始悬了些起来。

    功高盖主不是什么好事情。但是,话说回来,要让护国公府的风光消失,却也不容易。首先,谁去边疆为皇帝打仗就是个大问题。历朝历代,哪个大将军不都是皇家的亲戚。

    万历爷生气在自己几个公主不争气,没有一个能给他招来个好女婿。

    说到万历爷膝下的宝贝女儿,一共有九个,死了却有五个了,只留下四个,远比儿子的数目少得多。不知道这是不是由于女儿比男儿难养的缘故,女儿身体娇弱,动不动吹点风都很容易死。像刚嫁出去不到一年的五公主,一样没过多久就死了,连孩子都没有能给万历爷留一个。

    丧报发到宫里时,太后几日吃不下饭,因着这个五公主性情温柔,算是最招太后疼惜的一个孙女了。太后自己又没有女儿,自然疼公主多。

    五公主的丧报发来时,刚好边疆打了大胜仗的消息快马加鞭传入了京师。结果,万历爷还来不及给自己女儿办丧事,先是要给朱隶摆庆功宴了。

    朱隶的一员虎将率领一支精兵,摸准了东胡人大动作之前需要准备的粮草军队,打了个精准,把东胡人的粮草全灭了。行兵之前必须粮草先行,东胡人这一下,今年是别想到北燕搅和了,北燕百姓能平平安安度过这个冬天。

    这个万民皆喜的大喜讯报进皇宫里,万历爷看着案下压着的五公主的丧报,另一边是朱隶部队里的军报。他办公的皇桌跟前,跪着鲍伯等人。万历爷坐在椅子里微微喘息,窗外落叶凋零,是都快到中秋时节了。

    王公公端着太后给万历爷准备的东西进了御书房,笑着对万历爷说:“皇上,太后让奴才把九公主画的画给皇上欣赏。”

    九公主是前年吴修容才给万历爷新添的女丁,小名如意,生的还真是如意玲珑,倍受太后娘娘的疼爱。自从五公主出嫁后,太后把如意公主经常接入自己宫里玩耍。可见,五公主病重死了的消息传入宫后,要不是有个如意公主陪伴太后,太后这个年恐怕都很难熬过去。

    “给朕看看,看看朕的如意公主都画了些什么?”万历爷招招手,严苛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说。

    王公公双手捧上来交给万历爷的画卷,展开之后,见是小孩子画的一只兔子。

    如意公主才三岁大,能把一只兔子画的像是一只兔子出来,已经很不错了。万历爷边看边抚摸白胡须,很是高兴:“朕这个公主,淘气归淘气,却是多才多艺。”

    底下众臣齐声喊恭喜皇上。

    眼瞧万历爷郁闷的心情终于转变到阴天里见到了阳光,一拍案子:“宫里要给隶王大办庆功宴,庆功当日,京师里百姓可以悬挂灯笼,舞狮庆贺。还有,今年中秋的花灯会,王公公,你帮朕问一下太后,是要在福禄宫举行,还是到万寿山?”

    “奴才领旨。”

    护国公府一日清晨,一如既往。

    那夜过去后,方嬷嬷拿到了新人床上那条喜帕,笑得满脸都是纹路,跑到尤氏房里报信。尤氏当即也是大喜,让厨房赶紧准备东西给大少奶奶进补。

    李敏那早上醒来时,只知道自己睁开眼睛的时候,本来晚上压在她身上一夜的男人已经起了身。她全身骨头酸痛,他好像若无其事,精神倍儿爽,悉悉索索,自己在穿衣束带了。

    看见她睁开眼,朱隶微笑着看着她:“要不要喝点水?”

    “别叫人。”李敏开口吐出这句话之后,突然发现自己全身一丝不挂,赶紧抓紧被头把自己紧紧裹住。

    朱隶瞧她这模样儿,本来是因着公事抬脚要走的,结果听到她这声宛若猫儿一样柔弱的乞求,拉了凳子坐下来。对屋外等他的伏燕说:“今早上的会挪到晌午之后,准备两匹马。”

    “是。”伏燕笑眯眯地在窗外应着。

    朱隶亲自拿了壶茶,倒了一杯热的,送到她床前:“喝一口。昨晚你一直喊渴。”

    李敏差点儿想把枕头砸到他脸上。

    什么叫做喊渴?!

    她那昨晚是着火了,当然渴了。

    这男人不知道是不是有意的,有意说这句话刺激她。

    她一个骨碌,坐了起身,直勾勾的黑眼珠子,盯着他那张似笑非笑经过一夜野蛮运动还是那样英俊迷人的脸,吐道:“衣服。”

    朱隶转身去给她拿衣服。丫鬟婆子没有进来。他只得自己侍候她。

    把找来的衣服放到床上后,他说:“需不需要我给你看看?”

    那地方是疼的要死呢。像昨晚,明知道她是第一夜,疼还是往里面冲。他力气又大,到底长了一张迷人俊脸都是骗人的,骨子里是野蛮人,是军营里从小打滚起来的野蛮汉子。

    李敏在他的手要伸进被窝里时,身子猛的一缩,警惕地看着他:“不用,你给我打盆水,我自己来。”边说,那地方疼的时候,让她嘴里丝丝地抽冷气。

    听见她这呻吟声,他也就不管她恼火不恼火了,坐到床上把她像猫咪一样躲着的身体抱住,轻轻抚摸她背部,说:“今早上我听你咳的厉害,又打喷嚏的。”

    “过敏。”她这幅身体,以前终究是挂过病痨鬼的名号,再怎么养,骨子里那脆弱想反转过来是不容易的。天气一变,和淑妃他们一样,容易过敏。

    “你自己是大夫,没药吃吗?”说着,他墨眸子一眯,“人家都说大夫不能给自己看病。要不,我等会儿让公孙给你把把脉。”

    “药有的吃,但是没有必要。”话没说完,她鼻头一痒,打出了一声响亮的喷嚏。

    没有流鼻水,只是发痒。主要是京师里这气候不太好,尤其秋天天干物燥。

    李敏拿过衣服自己穿着,他把那盆热水从门口婆子手里接过来,回到床边拧了脸巾给她擦。

    胡乱擦了把脸,李敏比较喜欢漱口刷牙。

    他看着她拿了那把特制的鬃毛牙刷细细刷着每个牙齿,还蘸了盐,只得摸了摸自己鼻头。

    刷完牙齿,吐出了口盐水,李敏真真正正感觉到了清爽干净四个字。做大夫的都有些洁癖,她不例外。

    在他转到屏风外面,看着方嬷嬷带人将早饭端进来房间时,她自己穿起了袜子和鞋子。

    听到隔着扇鸳鸯绣屏,他问:“母亲不让我们过去吗?”

    “是的,夫人说大少爷大少奶奶不用一大早过去了,夫人想睡晚一些。”方嬷嬷回答。

    尤氏的用意很明显,让她李敏这个儿媳妇尽管做狐狸精勾引老公在房里造人。

    李敏差点儿没有一口茶水再喷了出来。

    护国公府只缺小孙子。尤氏不需要什么名大夫儿媳,最需要的是能给护国公府生一堆小萝卜头的儿媳妇,最好能生出一个足球队来。

    李敏感到亚历山大。其实,她这幅身子不过才养了两个月,哪怕真怀上了,这个生养还是个问题。

    “这是五子汤,夫人特别吩咐大少奶奶要喝下去的。”方嬷嬷最后把那碗尊贵的补品端上桌时,转告尤氏的话。

    李敏自己当大夫的,最知道为生孩子光吃补品其实是屁用,什么用都没有。什么病都好,像不孕症,肯定是要对症治疗的了。

    婆婆拿来的是心意,李敏也只能是硬着头皮喝了回应婆婆的好心。

    朱隶坐在旁边看着她喝,等她喝完了,再举起筷子,给她夹了一些小菜放进她小碗里。这回厨房里,按照他吩咐,做的都是她喜欢的,米粥配小菜,以及鸡蛋。

    他自己吃的是北方的大饼,夹肉馍,以及羊奶。

    李敏望着自己碗里他给夹的小菜,突然很庆幸自己嫁的是个野蛮人,要是嫁的是个整天子乎我也的古代夫子,哪能像他这样不拘小节,夫妻俩生活习惯不同,各吃各的本来就没有什么不好。

    吃过饭以后,夫妇两人没有因为尤氏说不用就真的不去,衣冠整齐了,一同走到尤氏房里。尤氏也是刚吃完饭,之前已经见过方嬷嬷拿来的喜帕,看着儿媳妇的目光露出了几分满意,对他们两人说:“上杯茶,你们就各忙各的去吧。我也有事要出门。”尤氏这是要赶紧到庙里上香,保佑小孙子早点诞生。

    朱隶和李敏一起,一人一杯敬孝茶,重新端到了尤氏面前。

    尤氏笑容满面,一一接过他们手里的请安茶,各吃了一口,然后挥挥手,让他们可以走了。

    见婆婆赶着要出门,李敏有些要和尤氏说的话,只好先按住在肚子里。

    夫妇两人一块撤出尤氏的院子以后,李敏本想着他是要去做他的事去了。刚转身,听伏燕过来说:“给大少奶奶准备的马是流月,大少爷你看看行不?”

    流月是一匹褐色母马,而且,据说是现在她老公骑的跃影的老婆,给跃影生过两个儿子了。

    母马性情多数比较温顺,尤其生过小马驹的母马,更是沉稳大气。流月一直是养在府里,等着给未来的女主子用的。因为尤氏有自己的马了。

    朱隶转过头来对她说:“理儿说你会骑马,你要不要试试?”

    李敏仰头看着他认真的一双眼神,貌似挺希望她能骑马的。

    护国公府的人都是马上好手,几乎没有一个不会骑马的。像尤氏,听说当年在军营里,已经是军中独秀的一朵花,在马上的技艺一点都不输给汉子。李敏自不敢和婆婆比,低头说:“只是会骑一点。”

    “没事,我在旁边。”

    那口气狂妄的很,好像她只要在他视力范围内,别想出任何事。

    李敏突然回想起当初第一次遇到他满口酒气犹如仙人的醉汉,眉眼手足之间,难掩一丝尊贵之气,现在仔细琢磨起来,那本来就是狂妄。

    金毛听说主子要出去遛马,终于高兴地得以摆脱了拘束,汪汪汪,吠叫着一路跑过来,没有扑到主子靴子上舔舔,而是摇着尾巴跑到了李敏裙子下面,叫着:要讨好少夫人。

    汪,汪汪——

    朱隶那两只眼珠子一瞪,要钻到李敏裙子下面的金毛缩回了脑袋。

    “去!”朱隶冒了火,屡教不改的狗狗,不是说了多少遍那是他朱隶的老婆了吗。

    金毛呜一声,灰溜溜躲到他身后,对着李敏露出可怜委屈的眼神。

    李敏见到,疑问:“它这是发春了吗?”

    是发春就得给金毛找配偶了。

    朱隶心想,自己刚找到老婆,哪有空给狗找配偶,随口一说:“让它自己找去。没本事没老婆,也是它活该。”

    金毛翘起了狗鼻子,呼噜呼噜,喉咙里发出两声不悦。

    李敏边看边止不住笑意,想她到古代以后,这算是她过的最开心的一个早上了。只是不会儿笑完,想到还有许多事情未办,以及自己老公的身份,她是一点轻松的心情都没有了。

    伏燕把流月牵了过来,安上了马具。

    一切准备齐全,只欠东风。这时候,公孙良生带着人急匆匆走过来,看到她李敏在,心里突然浮起了一丝愧意,刚想不如先退下去。朱隶喊住了他,同时把要准备出发的马鞭交给了伏燕:“是魏老回来了吗?”

    “是的,主子。”公孙良生肃起脸说。

    朱隶听到这样的大事,抬腿要走,迈出去一步之后,想起了她还在这儿,回头对她一看,脸上几分犹豫。

    李敏屈膝一福:“王爷去忙吧。骑马这种事儿,来日方长,以后多的是机会。”

    过了片刻,他沉稳凝重的声音传过来:“让人送少奶奶回房。在少奶奶房里再安排两个护卫。”

    “知道了,主子。”

    李敏这才知道,伏燕本就是这府里的护卫军统领,回来后,府里安全,全由伏燕负责的了。

    在府里查看徐氏药堂的损失,联系当初逃走的那批药堂伙计回来,徐掌柜的伤慢慢养着好了不少,老公再次入宫去了。宫里万历爷设了文武百官齐聚一堂的庆功宴。

    庆功宴上,李华弹了一首龙腾虎跃,以及春江花月夜的舞曲,博得了万历爷的嘉赏。李敏听说后,知道这个大姐在宫里依旧还混的很好。

    要说李华在宫里唯一感到遗憾的地方,那就是,她到至今都没有能怀上万历爷的孩子。

    皇帝的孩子不好怀。宫里那么多嫔妃秀女,每年新人不断,皇上现在年事也高,谨遵循太医的教诲,不敢夜夜笙歌,每隔七日,才宠幸一个女子。

    李华想怀上万历爷的孩子真是不容易,还得看万历爷的心思。想想,容妃、淑妃,这些被万历爷捧在手心里的美人儿,不也一个孩子都没有怀上。

    倘若万历爷年纪大了,真的是不让人怀上了呢。李华心里不免着急,没有一子留在身旁,以后万历爷要是真的死了的话,她一个人怎么办。

    总得找找法子让万历爷改变想法,除了在万历爷身上使劲儿,后宫里,有势力的娘娘在万历爷耳朵边上唠叨几句一样很受用的。譬如当初,九公主如意公主的母亲吴修容,本来也不过是个才人,久久升不上去,后来要不是因为太后一句话,让万历爷改了心思让吴修容怀上了九公主,吴修容一下子从才人变成了修容。要说这个后宫里面,谁的话在万历爷耳边最受用,肯定是太后了。

    太后是最难巴结的那一个。李华的心思都快被福禄宫磨灭了。眼看她入宫以后,几乎是顺风流水,没有什么难事,和太后关系本来也是不错的。后来,就因为李敏在宫里失踪那一遭,不知是谁遗漏的风声,让太后察觉了。太后就此对她印象大幅度减分,再也不见她了。

    李华让自己舅舅为了巴结太后做的安神丸,都准备好了,只等个好时机送给太后。正好,中秋的花灯节每年都是由太后操办的,今年从福禄宫里传出的消息是,说是太后想着出去吹吹风散散心,灯会在万寿山举行,这样的话,地方大,大家想登高望月,大臣们想携妻带子一块来游玩,都可以。

    年纪大了,太后越是喜欢子孙满堂红红火火热热闹闹的场景,这样可以让她忘记年岁。

    不知内情的人是这么想,知道内情的人,都知道那其实是因为五公主刚死不久,太后这个心情几乎落到了谷底。五公主的驸马一家,都在宫里跪着呢,想着给万历爷和太后解释五公主究竟怎么死的。

    五公主的亲母,皇后身边的华嫔,听到噩耗时早已哭成了个泪人。华嫔的年纪和皇后一样大了,膝下只有七爷和五公主。

    所以,七爷府里,如今都自个儿悄悄挂了些白灯笼。七爷自己这两天上朝也都是里头穿了黑衣。手足情深。他这个妹妹性情真的是很温柔的一个人,从来不得罪任何人的,不知道是不是好人不长命,年纪轻轻反而死的早。

    李敏和朱隶,按照那日和太子的约定,在庆功宴之后,中秋节之前,到太子宫里小聚。太子不敢摆宴宴请他们夫妇,只是请他们到太子宫里吃顿家常饭,赏赏灯。

    如果知道太子朱铭把七爷请来的话,朱隶可能不带媳妇来了。可是,朱隶不知道,李敏更是不知道。

    要出发去太子宫时,李敏准备要送给太子妃和太子两个孩子的礼物。尤氏帮她筹备孩子玩具时,说起了五公主去世的消息,哀叹道:“华嫔这也是可怜人。把两个孩子拉扯大,能嫁人,能娶妻生子,都是很不容易的。这样死了,怎能不让人痛惜。”

    白发人送黑发人最可怜不过的了。尤其在皇宫里,皇子皇女要长大成人都不知道要过几个鬼门关。五公主终于熬出了宫,结果嫁到了夫家才死了,真是让华嫔想破脑袋都想不通了。

    据尤氏透露,五公主嫁的是京师卫戍右翼总兵的儿子。

    这个夫婿,由于五公主深受太后的宠爱,当初万历爷问太后意见时,太后一个人主张让五公主从一排候选人里头挑出来的,也就是说,这人是五公主自己挑的,这样按理来讲,这个女婿应该是乘龙快婿,合乎公主自己本人的心意。万历爷当时见五公主挑了个武官出来也是相当高兴的,本来还指望这个女婿给他带兵打仗,树立军功,哪里知道,这新人结婚不到一年,噩耗出来了。

    到今天,五公主据说都没有下葬。

    李敏知道婆婆给自己讲这事儿,是让她在心里面提个醒,入宫之后,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他们夫妇俩不要撞到枪口上去了。

    给太子妃和两个孩子的礼物准备好了,给太子妃的是一串手环,南洋珍珠串成的大珠子,每一颗都是上好的珠子。两个孩子的玩具,分别是木马,铜像,泥人这些,因为太子的两个孩子都是男孩子。

    东西装进礼盒里面,端上了马车。准备妥当,坐下吃口茶,等老公过来。

    庆功宴之后,朱隶是更忙了,他在忙些什么,她是不可能去过问的。除非他有需要找她。

    李敏派出的人,到了朱隶的书房里禀告,说是一切准备好了。

    朱隶扫了在自己面前站着的公孙良生和魏老,说:“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吧。皇上怎么做决定,不是我们能左右的,皇上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主子!”魏老皱紧两条白眉,心口那股气,都快被憋死了。

    要他说,这万历爷是个混账东西。他们好不容易从北燕里头抓出的内鬼,送到京师里来以后,皇上叫人关押,紧随之后没有了下文。

    以为摆个庆功宴给他们庆贺,这事儿就能一笔勾销吗?那个内奸,可是差点儿害死了朱隶。

    “主子。”公孙的声音却是保持谨慎,“虽然我们历经艰辛,为的是一网打尽,但是,看来,并没有能找出所有的人。这里头什么缘故,到现在可以看出来一些了。皇上有皇上的顾忌。”

    “公孙这个话没有错。”朱隶要魏老沉得住气,“你赶紧给部队调配粮草,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东胡人会不会摔破罐子非要死也来再打一仗都说不定,你到兵部多去走上两回安排粮草事宜。现在,兵部据说是归八爷管了。”

    “八爷?”魏老脸上像是一怔。

    “不知道的事,多和公孙商量。公孙回京师的时间毕竟比你长一些。”朱隶说完这些话,见时辰实在不早了,抬脚走出了书房,直接去到门口,骑上马。

    太子宫殿早派了使者出来迎接他们。

    当马车停下,李敏掀开车帘时,只见是一排秀丽的宫女,提了一排各式各样的小灯笼排列在两侧。

    太子朱铭走在前面,后面是太子妃和两个孩子,再后面是两个侧妃。太子一家几口人,都是衣装华丽,笑吟吟地站在太子宫面前,好像一个全家福。

    朱隶扶了李敏的手下车。

    朱铭走上来说:“隶王和隶王妃能接受本宫邀请前来一聚,实乃本宫之福。”

    “臣与拙荆参见太子。”

    “免礼,免礼。快进屋吧,这里风大。”

    朱铭的性情好在真的是像个大哥哥一样无处不在地照顾人,满脸笑呵呵的。

    李敏落在他们两人后面,见着前面太子搭上了她老公肩头,说着小时候的故事。

    “你还记不记得,那时候你甩了我八箭,之后,父皇不让我念书了,让本宫专门练射箭,练了大半年。哪里知道想找你再讨回屈辱时,你倒是好,一跑跑到北方去了,逃之夭夭。”

    朱铭兴致勃勃地说着这些话,看不出当初被儿时同伴甩了八箭之后的不高兴心情。

    朱隶淡淡答声:“幸好微臣逃的快,否则,被太子逮住,太子不止还微臣八箭。”

    此话说得,李敏心口里都要佩服,自己老公这张嘴巴厉害,要不然当初怎么能把她都骗到团团转。

    朱铭果然是听了他的话之后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按住他肩头,像是笑出眼泪来了。

    太子妃率人走到了前面,让人摆好桌子,让两个孩子走上前来,给朱隶行礼。

    “隼儿带符儿见过隶王及隶王妃。”大的那个男孩子带了小的那个孩子一块走上来说。

    两个孩子都是绸缎裹身,打扮的非常贵气,看不出哪个是太子妃生的哪个是侧妃生的。太子妃当两个孩子都是亲生的,没有区别对待,对此,太子也是十分满意。

    李敏就此,将准备好的礼物让人拿上来,交给太子妃。

    太子妃回了礼,宫女捧着太子妃准备的礼物过来,交给李敏的人。念夏不敢轻易当众打开。太子妃与李敏这会儿是一起坐了下来,对李敏说:“据闻,好东西,容妃娘娘一早已经给隶王和隶王妃准备了,本宫这儿也只能是准备第二套。希望隶王妃好事连绵。”

    容妃当初说的,送给他们夫妇俩的礼物,等朱隶回来再打开。后来他们夫妇俩打开后,才发现原来是小孩子的衣服,以及孩子满月的一套银饰。这是容妃提前送的,希望他们早生贵子的含义不言而喻。

    太子妃如今说这话,说明送的是和容妃一样的东西。

    她老公回来了,每个人都希望她早点生孩子,这是正常的。好比在现代,嫁了人,如果生不出孩子,不仅公婆说,身边所有人都要说的了,哪怕并不正面说。

    李敏起身感谢。

    饭菜摆了一桌子,只等众人落座。这时,外面宫中太监报来一声:“七爷到了。”

    七爷一个人骑着马,风风火火,来到了太子宫,陪伴的人,还有十爷。

【87】套中套

    七爷从马上下来后,袖管随意一抹额头汗珠:“隶王妃来了吗?”

    “回禀七爷,一炷香之前,隶王刚刚携带隶王妃抵达了太子宫,今在屋里和太子殿下喝茶。”太子宫里走出来的太监公公,拱手对着七爷作答。

    七爷把手里的马鞭随手扔给了自己的侍卫,急匆匆要走进门里。

    后面追上来的十爷一声喊住他:“等等我,七哥。”

    七爷只得按住急火的性子停住步,回头等他。

    十爷飞身下马,踩着小太监弓起的肩膀一跳而下,轻轻松松,将马鞭塞进了腰间后面。这条玉鞭子是八爷朱济刚送给他的,镶金嵌玉,光华四射。十爷不是不喜欢骑马射箭,只是经常被兄弟们比了下去,因此变成不喜欢在众人面前露脸做这种东西。众人都误以为他只喜欢学隐士吟诗种花。

    七爷看见他走上来前,发现了他这个小动作,问:“谁送你的?十弟现在不用在府里陪禧王妃了吗?”

    禧王妃现在哪敢让老公再呆在府里陪着自己,除非她自己想再死一次。可见李敏的话后来在禧王妃心头里是琢磨了好几遍。

    “内子说她房里晦气,不想我沾着。让我常出去溜溜马,也可以带些阳气回府里。”十爷边说,边是忍不住喜爱地摸了下腰间的玉鞭。

    七爷听到他这话,仰天差点儿没喷出一声笑。禧王妃傻也就算了,人家毕竟是初次当人家媳妇,之前做错了现在能知错能改不容易。可是,这十爷到现在都分不清东南西北。

    他们这一排子兄弟,心里都各自有自己的小算盘。像十一、阿九,都喜欢缠着老八。老八是很有能耐,有本事,人缘又好。十二是因为常年和老三的感情好,跟着老三。老三那人性格恶劣,没有几个兄弟真能忍受老三的。像他这种中规中矩的,基本不想选边站的,只能是跟着老二。老二是太子,跟着总是没有错的。

    至于像老十这样,之前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府里本身就是错。不怪庄妃埋怨自己的儿媳妇,万历爷其实心里面对这个十皇子意见也有。否则,上回,东窗事发之后,为什么万历爷不责罚太子,却是把老十给一块重罚了。

    结果到了现在,十爷都不知道自己错在哪。

    七爷深深地为禧王妃和庄妃惋惜。庄妃现在一颗心,都给十六爷了。

    十爷抬头见七爷额头上一排全是汗,露出几分惊奇。谁不知道七爷才是真正的斯文人,最善于吟诗诵词,而且爱干净,从来连袖管都是干干净净的。很多人都很少见到七爷流汗的样子。

    “七哥,你没带汗巾吗?”说着,十爷从袖管里抽出汗巾给他。

    七爷没接他汗巾,是被他这句压根搭不上边的话瞪了两眼说不出来,挥手推开他手,走了两步,实在忍不住了,回头说他:“你怎么来了?”

    “八哥说你八成要来太子宫。”

    “老八消息真是灵通。太子单独给我发的信,老八是有千里眼,千里之外都能看见这个。”

    “七哥。”十爷喊了声,“八哥他没有这意思,绝对没有派人去七哥府上盯人。”

    “我知道。”七爷悻悻地抽了下嘴角,“他那是料事如神,比起让人到我府上盯我,盯人只是个下等策略,要做到他那样坐在家里都能推算出天文地理的,所以,父皇才把他调到了兵部。”

    七爷心里的沮丧,十爷能听出来。比老八年长的,像太子不用说,全国的事务都是要多抄一份到太子宫给太子过目的,太子要学着皇帝一样管理全国了。老三朱璃是管理刑部。接下来,是他老七了。到现在,万历爷都没有给他老七任何差使。

    在朝廷百官眼里,他老七是个没用的。

    “老八说我要到太子这儿,你跟着来做什么?”老七追问。

    十爷话声里一丝拘谨:“上回隶王妃救了我媳妇以后,没来得及对隶王妃道谢。”

    “道谢的话,到护国公府上不就好了。亲自上门道谢,才是真心实意。”七爷教导弟弟礼节。

    这事儿十爷怎么可能不知道。但是,朱隶回来了。

    摸到十爷的心思之后,七爷愣了下。好像自己也才记起这回事儿。朱隶回来了。朱隶一回来,哪个想再和护国公府交涉,都得过朱隶这一关。

    朱隶这个人,他们这群兄弟都不知道怎么说。只知道朱隶是带兵打仗的,小时候说是入宫陪他们这群皇子玩过,但是,到底是有君臣之分。他们对朱隶其实并不算是熟悉。

    只知道一件很重要的事,连他们的父皇都忌惮朱隶。

    太子屋里坐着的几个人,听着小太监过来报七爷到了以后,却迟迟不见七爷影子。朱铭嗑嗑嗑敲了几下茶盖,眉尖微簇,都觉诡异。

    朱隶像是随意地问起:“七爷要来吗?”

    “哦。”朱铭咳嗽两声,掩饰底下那份心虚尴尬,“老七是说要来。我想着大家都是一家子,小时候都是一块玩的兄弟。既然他有这个心思想来见一下儿时的玩伴,就让他来了。”

    说得一家子都十分亲密。按理说,是这样没错,祖上都是一个血缘的。

    朱隶手指微按,茶盖子盖上了茶盅,搁着到了桌上,对太子说:“臣不如到门口接一下七爷?”

    听到这话,朱铭连声说:“不用!”又怕这声喊的太夸张,朱铭压低了音量说:“老七年纪比你小,要喊你一声哥呢。”

    朱隶嘴角微扬,笑道:“是的,可是,老七府里孩子都有几个了,我这儿都才刚娶妻生子。”

    朱铭脸上再次浮现出一丝尴尬:“你戍守边疆,护国为民,才耽误了人生大事。”

    说的是,这朝廷里,真能带兵打仗的皇亲国戚,除了朱隶暂时找不到其他人,否则,朱隶不用这样一个人一直在边疆守着了。

    话是这么说,对于独揽兵权的隶王,朝廷怎么可以不戒备?

    朱铭就此代老七说了出来:“本来,皇上是希望能找个人帮帮你,让你回来给护国公府开枝散叶,这也是当年皇上答应过你父亲的,结果一直没有办成,皇上心里头愧疚。好不容易,年前的时候,五公主择了个武官出嫁。皇上本想提拔这个驸马爷,给你效劳,为你分担。现在,才过了半年之久。丧报皇上不敢发到天下,毕竟七爷和我,对于自己这个五妹妹怎么去的,到现在都是一个谜。”

    李敏可以感受到老公眼角一个余光扫到她这儿来:她这是什么时候从给人治病的李大夫,开始荣升为破案的杵作了?

    只能说,现在皇宫里的人,都喜欢把烫手山芋往她手里扔了。当法医这种事,是专业伙计,她怎么能懂。

    “太子殿下。”朱隶收到了她投回来的眼神,对朱铭说,“拙荆是有给人看过病,但是,只是看过活人。”

    朱铭哈哈两声笑,手掌拍着大腿,喉咙里噎着唾沫,只知道朱隶这话是没错。

    可是,随便说五公主是暴毙死的,皇宫里谁能接受。

    朱铭低声对他们夫妇俩传递信息:“右翼总兵马德康,与他儿子,也就是本宫五妹妹的驸马,马余生,现在,都在大理寺里关押着。”

    大理寺的职责,本来是复审,就是说,大案子,刑部审判复查以后,还有大理寺复审之后才可以执行,相当于全国最高法院。但是,如果是比之更高级的案件,会用三司会审。即是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组成三法司,会审重大案件。需要各部涉及的,会联系各部尚书、通政史进行圆审。皇上亲自交代的案件,除了三司,锦衣卫会参与其中。

    听起来十分复杂,官场本就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可李敏能从中听出两点。一个是,皇上太后都疼惜五公主,重视五公主暴毙的案件,所以越过了刑部,直接让大理寺拿人了。要知道大明王朝里的大理寺,经过历代发展以后,只负责复审,都不设牢狱关押犯人了。这是其一,可能皇上也是为了避嫌,不想让人家以为,他皇家爱欺负百姓。刑部不是自己儿子在管的吗?

    其二,这个五公主的驸马爷是招进皇室的女婿,如果真涉及到残骸五公主的嫌疑,其实这事儿不归大理寺管,也可以由宗人府拿人定夺。现在,万历爷非要把人弄到大理寺搞,似乎除了显示公正以外,是想震慑天下。

    皇帝的女儿岂能随便嫁出去后给人搞死的?

    总结起来一句话,皇帝的女儿给人搞死这不是第一次了。只不过累积到五公主这儿,终于使得太后和万历爷爆发了。

    朱铭说到自己死掉的那几个妹妹,心里头真是一把辛酸泪。九个公主,已经死掉了五个,几乎去掉了一半以上。而且,死掉的这五个公主里,除了五公主以外,还有两个,都是出嫁后才死的。

    可以说,宫里想弄死小孩子,对小孩子下手的话以对皇子下手居多,对公主,其实都知道公主是女的不会争夺皇位,反而都睁只眼闭只眼,能放过就放过。唯一在孩儿期死掉的是大公主。自从大公主死了以后,宫里都不见什么变化,大家也就知道,死个公主没有用。

    死的公主有,大公主,二公主,三公主,五公主,以及六公主。因为五公主受太后疼爱,比六公主慢于出嫁。二公主六公主都是出嫁后才死的,三公主是小时候骑马时不小心摔下马伤到脑袋后来拖了半个月死掉的。二公主和六公主都不是暴毙。但是,死的也是蛮凄惨的。二公主是生了孩子产后虚弱死的。六公主是难产死的。都是为了生孩子死的。

    古代女子生孩子,一半的性命是躺在棺材里头的,这话是绝对没有错的。只要看这么高的产妇死亡率。

    朱隶现在是听太子无意中提起这些伤心事。本来对生孩子没有觉得什么的心里,恍然一惊,微微有些惊怕了起来。

    朱铭只看着他眉头忽然皱起,没有料到他心里在想什么,只怕自己刚才说的话哪里不合适,先停下了话声,吃口茶。

    话说,他们等七爷走这几步进来,都等了快半柱香了。

    太子妃都觉得再这样等下去桌上的菜必须撤下去回炉重做了,只好亲自起身,走出门外代替太子迎接七爷。

    到了院子里,只见两位爷风尘仆仆,可能是骑马到的。太子妃忙让人先拿水欲让他们清理一下。七爷和十爷一样都是惧怕朱隶,赶紧先到了隔壁洗个脸,有洁癖的七爷从太子妃那儿借套衣服换上。随之,两个人恭恭敬敬地前后迈进了屋子。

    “臣弟参见太子,见过隶王。”

    “免礼,免礼。”

    彼此寒暄过后,分别落座。

    太子妃进来,招呼道:“太子殿下,这用晚膳的时辰都要过了,是不是时候请七爷、十爷、隶王、隶王妃入座?”

    十爷没有想到人家家里要设宴,只知道朱济说七爷到太子宫来,结果是,站起来连声说:“我已经吃过了。”

    一句话,全场人安静。

    朱铭微眯眼睛,对这个老十流露出几分无奈样。七爷只怕被人家误会是自己带这个二百五来的,袖管掩盖额头,躲着老十远一些。

    太子妃善于圆场,一愣之后,笑吟吟对十爷说:“既是如此,院子里已经设好了茶点,可以赏月观灯。不如十爷先到凉亭里坐坐?”

    十爷手指不自禁一摸胸口,点了头,眼角的目光,却是扫过李敏那儿。

    李敏知道其实他是想问什么,不就是禧王妃能不能怀孕那点事儿。都说男人彻底是贱,没本事的男人更是爱犯贱。十爷说是疼禧王妃,可能因为庄妃以及被万历爷惩了那一次以后,脑袋里脑洞开了。

    十爷想明白了,要让自己府里安好,赶紧让自己府上能开枝散叶最重要,这样一来,庄妃不会说他这个儿子没用了。万历爷也不会想着责备他了。因为他再没用,都能给万历爷留下孙子,万历爷多少会看在他儿子份上给他留点好处。

    李敏只要摸到十爷这些想法,根本连给十爷回个信儿都懒。也不能说禧王妃是唯独的一个可怜人,世事如此而已。

    小太监提着灯笼,领着十爷去了凉亭。

    其余人在圆桌前坐下来,开始享用丰盛的菜肴。与以往的俗例相同,桌上,少不了互相敬酒,觥筹交错。李敏坐在太子妃旁边,这吃的是家常饭,如果正式的宴席,肯定是不能这样一块坐着的。

    太子妃让宫女带两个孩子去隔壁吃。两个侧妃,一样没有资格坐在这个饭桌上。大的男孩子是太子妃亲生的,年纪比十九爷大一些,举止投足,都颇显稳重和老气,离开的时候,偷偷地往李敏脸上望一眼,眼神里流露出几分打量的意思。

    这孩子,不过几岁,都有这样审视人的眼神了。李敏秀眉微挑。并不喜欢太过早熟的孩子,但是,知道在这种环境里,孩子不快点长大,是伤害孩子,让孩子的自卫能力降低,终究父母不能日日夜夜守在孩子身边。

    “準儿他刚对我说,说隶王妃是他见过最美的女子。”太子妃微笑着,在孩子离开后,侧过脸在李敏耳边悄声说。

    不能说这孩子嘴巴太甜,是这孩子心计已经摸到未来了吗?李敏眉角又扬起一截,望着朱準离开的小背影。

    “隶王妃喜欢女儿吗?”太子妃像是随意地话家常,“是我,总想要个女儿。”

    “太子妃可以再给太子添一个千金。”

    太子妃对此却是摇了摇头:“上次生完孩子以后,我都怕了。”

    不是所有女人都能像猪一样生的,这点太子妃想的就是和一般女人不一样,只要能给太子生出个长子就够了。开枝散叶的事儿,其她女子也可以给太子做。她何必样样亲自来。

    只能说太子妃心胸开阔,早就想通了,她只怕一件事,什么事?夫君的太子之位能不能保下来。所以,按理说,五公主暴毙这事,和太子没有什么关系,最多只算是手足之情。可是,太子特意帮七爷做这个事,因为七爷平常是站在太子的阵营这边是自己人以外的缘故,恐怕另有原因。

    有了心事,这饭吃的也就不怎么舒心了。李敏望着桌上那一盘底下人不知从哪儿弄来进献给太子的大闸蟹,每一只都是重量十足,蟹黄犹如黄金一样饱满,香气宜人。如果她没有记错,这个大闸蟹,要从江南运过来的,古代交通不发达,赶在中秋节能送到京师,可能也就皇家吃的上。

    太子其实,在宫里还是有点地位的,否则不会有这么多人巴结。

    李敏不敢吃太多蟹类,只意思地挑了一只蟹脚吃。太子妃见她吃相十分斯文,以为她是生怕吃蟹举止不文雅,也就没有多想到李敏是怕吃蟹过敏。

    眼看这个饭桌上,除了她和老公。朱隶吃东西,别看是个汉子,粗鲁的汉子,在外头应酬是很能装的。李敏反正几次看他吃相,只要是在人前吃东西,都是温文尔雅,比她吃的还谨慎拘谨。

    结果,除了他们夫妇以外,其他人倒是都没有客气。太子搬出吃蟹的八件套,每人各分了一套。七爷吃的最欢,不知道是不是心情不好都把情绪发泄到吃东西上了。

    太子夫妇只要看到有人吃的尽兴,也看着开心。

    吃蟹又敬酒。不会儿,七爷脸颊浮现两朵坨红,仿佛一些醉意都有了。忽然间起身,端起酒杯,只对着李敏:“隶王妃,本王先敬你一杯!”说完,在其他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他把酒杯往嘴里一灌,仰头而尽。

    朱隶一看,眼神马上沉了几分。吃酒敬酒,最怕公众场合失态。他是老粗,在军营里和兄弟抱团喝酒,都不敢真把自己喝醉了。这个七爷,不过是在太子宫一个家常便饭,再怎样的心情,都该把控住自己。

    是他没有在京师好几年,对于这些皇子们都不了解了吗?

    太子朱铭同样一惊,赶紧起身,让人扶住摇摇晃晃的七爷,连声道:“拿些解酒茶来!”边说,边哎了一声,说着回头不知道怎么对七爷的媳妇交代。

    七爷忽的,是推开左右两个来架他的太监,不知是不是真的醉了,手指指着歇下筷子的朱隶说:“隶王,你知道吗?你这个媳妇本来是我三哥的。倘若是三哥的媳妇,我也不用跑到这儿来求她了。只要给三哥传个话。三哥是不好说话,但是,对兄弟间,看着自己妹妹都死了,不会一声不吭的。”

    桌子上的人全部一惊。太子和太子妃的脸,刷的,都掉白了。

    这七爷喝醉酒说错话就算了,为什么偏偏扯到人家心头那根刺上,这不是找抽吗?还说求人办事,这叫做求人办事?

    朱铭傻在了原地,不知道圆这个场。眼看七爷摇摇晃晃,真是要站不住了。

    朱隶开了口,声音很是平静:“扶七爷进房里休息,有什么话,等七爷酒醒了再说。”

    朱铭找到话,连道:“对,对!”

    一群人上前再去扶七爷。七爷走两步,哐啷一声,扑倒在地上。一群人赶紧七手八脚抬起人。谁也没有想到这个时候,宫女急匆匆地冲了进来对太子和太子妃说:“二夫人不省人事。”

    “什?什么?”朱铭跳了起来问。

    太子妃一样显得心焦如焚,询问:“请了宫里的太医没有?”

    “已经让人去太医院通知了,只是,这来回需要时辰。”

    几个人的目光刷的,落到李敏头上。

    李敏只看看老公。不是说害怕老公说她抛头露面,是老公总比她清楚,这宫里适合不适合她出手救人。

    朱隶稳稳的视线,落在报信的宫女身上,再看太子和太子妃焦急的样子都不像是在这里故意设局套他老婆,真的是意外。

    “内子也不是神仙,说什么人都能救。”朱隶开声说。

    “这点请隶王放心。本宫和太子妃,都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是,隶王,本宫这个妹妹,性情贤淑,是个好女子。”

    太子和太子妃一前一后,皆是为晕倒的二夫人说好话。见此,李敏也就起身,走过去看看隔壁的病人怎么样。

    隔壁的房间,已经是乱成一团,没有人敢动那个躺在地上不能动的二夫人。由于太子的第二个孩子也不是二夫人生的,而是三夫人。所以,那孩子被三夫人抱走了。反而是皇太孙朱準留在了房间里。

    李敏走进房里的时候,见到朱準目光垂落看着地上,表情十分沉静。真是一个后生可畏的孩子。

    太子妃先看自己儿子,问:“皇太孙,知道出什么事了吗?”

    “回母亲,二夫人吃完一口茶,晕倒在地。孩儿后来让人一看,发现杯里倒的是茶,不是酒。”朱準一个字一个字,咬的很精准地说。

    朱隶和太子一块进来,听见孩子这话,都看了看这孩子两眼。李敏都可以想象到自己老公此刻的心情。

    太子不怎样,这个皇太孙小小年纪的表现,和太子似乎截然不同。

    太子妃搂住朱準,大概是担心孩子被吓着,把孩子先带出去。朱準一直低着头,除了回答母亲那句话以外,一切的表现,似乎都和几岁孩子没有两样。

    李敏蹲下身,查看倒在地上的太子侧妃,只见其额头发烫,嘴角流口水,皮肤像是有起疹子的痕迹。朱準说的恐怕没有错,是吃了螃蟹加上喝酒的缘故。这样的话,只要写个治过敏的方子就可以了。

    正准备吩咐人,把太子侧妃从地上扶起来到床上躺着时,李敏突然留意到另一样东西。皮肤上由于过敏起疹子是没有错,但是,这些疹子仔细看的话,又不太像只是单纯的过敏。尤其是,太子侧妃的手掌大小鱼际特别红,并且有小出血点。多个心眼的李敏,在病人的右下肋区摸了下,结果怔住了。

    “如何?”太子和太子妃都很焦急地等着李敏的答案。

    李敏让人可以把侧妃抬到床上躺着了,洗了下手,再考虑怎么拟方子,首先,急症的话肯定先是治标。先把侧妃的过敏症状解了再说,不过,既然都知道侧妃的肝脏不好,这个用药,必须更加谨慎。

    细细地琢磨了个方子,期中,李敏一句话都没有说。

    其余人见她没有开口只是开药,但是,既然李敏愿意开药,说明病人还有的救,只是这病情,也不是大家想的那样容易。

    宫女太监们已经都撤出去,只剩下四个主人在关起门的屋里商量。太子和太子妃的愁眉可以清楚见到。因为这个太子宫里发生的事,到时候要报给太后和皇上的。太子侧妃不像一般人家纳妾,都是太后和万历爷指定的秀女送进太子宫的。按照这个程序看,其实,这位二夫人的出身来历,肯定比禧王妃要更大头一些。

    这里头,两个主人家一声叹气一声焦急,李敏和朱隶都能听的十分真切。

    朱隶出声,劝太子坐下:“内子的医术虽然不比歧黄之术,但是,既然内子都答应帮忙给二夫人看看了,想必二夫人暂时可以安然无恙。太子只管坐下,等内子怎么说。”

    “隶王。”太子回头,目光里波光粼粼,看了看朱隶,得到朱隶一个点头之后,拂袍坐下。

    李敏写完了方子,交给宫女去抓药以后,绕过屏风走了出来。

    其余人都望着她。

    李敏说:“这个方子不能吃多,吃三剂,烧退了,就不要吃了。我只想问一句,太子殿下,太子妃,二夫人之前一直服药吗?”

    太子对家务事肯定是不太知晓的,一个疑问扫向了太子妃。太子妃急急忙忙地说:“是的,之前二妹妹说她身子不太舒坦之后,找过太医过来诊治过。”

    “吃药吃了多久?”

    “吃了有一个月吧。”

    “二夫人因什么症状请大夫过来开药,太子妃知道吗?”

    太子妃皱了皱眉头,好像有些话不太好说。

    李敏看她表情都略知一二,但是,不问清楚只怕弄错病,问:“是由于不孕吗?”

    太子宫里一共就三个女人,两个都给太子生了孩子了,只有二夫人一个人迟迟肚子里没有消息,比她后进来的三夫人都生了孩子,二夫人怎能不焦急。

    李敏叹一声气。这个二夫人,恐怕是吃了远远不止一个月的药,是有几年的药了。结果,吃出肝病来了。

    药是不能经常吃的,哪怕是慢性病必须日常服药,也要定时检查药物对身体的损害情况,再决定是否停药。中医以前没有这个说法,只知道药毒。

    太子和太子妃一听李敏叹气,知道不对了。再听完李敏说可能二夫人偷偷吃药多少年了,这对夫妇也就都出不来声音。

    七爷这时候在躺着的房间里醒了过来。他这也不是真醉,是假借酒疯,想逼一下朱隶和李敏。哪里知道,这个朱隶那样沉得住气。是男人听见他那句话也该沉不住气。如果朱隶真火起来打他一拳他也认了,只要朱隶愿意让李敏给他查出五公主死的真相。

    小太监端了杯解酒茶上来,道:“七爷,太子命令七爷您必须把这茶喝了。”

    知道给太子添了乱子,七爷乖乖地接过茶杯,一口吃了苦茶,捂住肚子呕了一阵,感觉胃里干净了些,拿脸巾擦过嘴巴,问:“太子呢?是不是还在埋冤我?”

    小太监摇摇头:“二夫人可能吃酒又吃大闸蟹,刮了风出了疹子。太子、太子妃以及隶王、隶王妃,都去探望二夫人了。”

    七爷听到这话,一惊,才知道太子宫太子自己人都出事了。

    眼看这皇宫里是不是流年不利,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不过话说回来,之前不也是一样,皇宫里死个人,都是很正常的,哪年不死人,才是不正常的。只是,可能自从李敏出现后先后救了十九爷等人以后,大家突然对死亡这件事有了盼头,想着,或许那些死了的人,其实是可以不死的。

    小太监端了痰盂出去倒掉。屋里只剩下七爷和七爷身边的侍卫。七爷睁着眼看着网眼一样的蚊帐,想着出去后能说些什么话怎么安慰太子。

    屋外,不知道是哪个宫女不知道他七爷在这个客房里,也或许以前这里都从来不住人的。两个宫女路过窗户外的抄手游廊时,窃窃交流消息的声音通过门窗缝隙里透了进来:

    “二夫人这回真的倒下了。”

    “她倘若不趁这个机会倒下,隶王妃怎么给她看病?她忧心忡忡,上回,在太子妃不在的时候,偷偷都找过太子在太子面前哭过。”

    “那是,谁让五公主都死了呢。”

    七爷听到提及自己妹妹的那句话,心头一乍,简直一颗心脏都被炸弹炸开了。

    听说太子邀请了隶王夫妇过来吃饭,太子为此好心给他七爷透气,他七爷真以为太子真的是好心,很好心,否则,太子何必为他妹子出头。皇宫里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众多,太子哪能一一都顾及上。太子要不是为了他这个七弟,何必插手这趟泥水。这趟泥水真的是泥水,连虎视眈眈的老八都不敢作声。宫里人,没有人敢提这件事,毕竟万历爷都把驸马爷一家抓进了牢狱。

    老八或许不出声,但是,派了十爷来当眼线?难道,老八早认为太子这里有鬼?

    现在一听,真相真的是老八所想的,而不是太子说的那样?

    七爷越想越是心惊肉跳。

    两个宫女走到前面,不知道是遇到谁,齐齐惊呼一声:“皇太孙。”

    朱準冲两个惊慌失措的宫女点点头:“七爷刚吃过解酒茶,你们不要把七爷吵醒了。”

    两个宫女身子一打哆嗦,根本不敢回头张望。

    七爷跳下床,套上鞋子,要去太子问个究竟,心头都撩起了一团火。

    院子里的小凉亭,十爷拎起水壶给自己倒着茶,眺望院子里张灯结彩的灯笼,心里想太子妃倒是心灵手巧,把太子的后院整理的妥妥当当。要是自己的后院也这般安稳就好了。十爷根本没有想过老八给他透这个风声有什么其它的含义。

    见着远处一排房子里出了动静时,十爷愣了愣,才找个人去打听。回来的人,咬着他耳根子唠叨了一阵。十爷手里拎的壶嘴里倒出来的水全倒到自己裤子上了。

    李敏接过老公亲手送过来的茶,太子妃和太子在对面都像是不留痕迹地看着他们吩咐。眼看,这对新婚夫妇是十分恩爱的样子。太子妃好像想起了当初和太子刚在一起的时候,一声叹息露出了几分感慨。

    太子本来为二夫人愁着的眉头略为舒展,笑了笑,说:“隶王这个媳妇,看来是娶对了。”

    难得有个皇宫里的人说了句对的话。李敏微微垂眉,不敢张扬,手里捧着茶盅没有应声。

    朱隶嘴角微抿,一丝似笑非笑对着太子轻轻点头。

    门突然打开,跑过来的太监,对太子轻声说:“七爷说是想见太子。”

    “他酒醒了吗?”太子一惊。刚七爷醉的那样厉害,本以为七爷这一睡,要睡足至少几个时辰。

    “是。”太监眼角里顾及朱隶和李敏,向太子用力示意眼神。

    太子意识到哪儿不对,让屋里的人坐着,自己走了出去会老七。

    刚迈出门槛,七爷迎头从前面等不及走了过来,对着太子喊:“二哥,据说二夫人病倒了,是真的吗?”

    哪怕是为兄弟担心,也是不用急成这样的,那不过是兄弟的一个侧妃。李敏一道视线射到了屋外七爷,七爷浮现在脸上明显的一丝焦急,李敏心中顿时有了些想法。

    太子大手赶紧伸过去搂住了七爷的肩头,说:“病人没什么大碍,来,我们去凉亭和十弟说几句话。”

    可见太子都察觉了七爷表情不对,肯定是出什么意外了。

    太子妃这会儿也站了起身,有些忍不住,听了李敏的那些话以后,她笃定这个宫里肯定有人瞒了她什么事。

    李敏看着她走了出来,屋门一关。自己身旁的老公那只指头轻轻敲打在桌案上,一道密音紧接进入她耳朵里:什么都不要说。

    这个其中的利害,她自然清楚。但是,他这句话,分明可以得出,他是已经推测到她可能都猜出些什么了。

    都说知子莫若母,没有想到,还有知妇莫若夫的。

    李敏低头,轻轻啜一口茶。

    屋外陆续有动静声传来,只是偏偏,没有人请他们出去赏灯观月的。两人心里因此都有了一丝预感。果然,熬了一炷香以后,两扇门一开,走进来的人,既不是太子也不是太子妃,而是皇太孙朱準。

    朱準少年老成地冲他们夫妇拱手说:“隶王,隶王妃,本宫父王突然有了急事不能继续招待贵客,父王特命本宫送两位离开。”

    真真是一个成熟到不能再成熟的孩子。

    李敏站起来时,看着朱準抬起的那双眼睛,发现这孩子的眼睛已经是深不见底。想到那孩子站在出事的二夫人身旁,能冷静如流地回答大人的话,李敏心里都不禁想,这孩子莫非才是背后出谋划策的那一个?

    护国公府的马车停在了太子宫门口。

    李敏小步跟在老公后面走着,朱隶却是在走了几步之后,只等她走上来差不多并齐了才一块走,这样好照应一些。

    朱準只把他们夫妇俩都送出了太子宫宫门。等他们夫妇上了马车以后,小小的他立在太子宫门口,面对秋季寒风,屹立不动。

    在他背后,其实七爷和十爷两匹马都还在。

    马车刚离开,李敏在车里似乎能听见车后面追出来一个人。那声音,像是十爷的。她没有掀开车帘张望,而朱隶坐在她对侧,对在马车旁边护行的伏燕说:“不用理。”

    听出他声音里几分不悦。这个不悦,既是针对太子的,但是,更多的是针对十爷背后的人。

【88】担心

    他生气,生气这些人,当着他在的时候,还敢想着怎么利用他媳妇。这些人说胆子大,不如说无知。

    什么时候,皇宫里早已物是人非,很多人,似乎变得他朱隶都认不出来了。样子没有变,可是,里面变到,他想都没法想。也不是没法想,环境催人造化。像太子这样,一直软心肠,大哥哥很会照顾小弟弟的人,现在一样开始耍心计了。都是被逼出来的。

    谁逼的?老八吗?

    马车回到了护国公府。李敏下了马车要自己回房时,朱隶在前面转身,对她说:“到书房来。”

    肯定是想听听她对太子侧妃这个病的想法。

    李敏随他后面走到书房,见到了公孙良生和在护国公府里养伤的徐掌柜一块儿,不知道在小声说些什么。

    见到他们夫妇回来了,两人齐齐抬头,连忙拂袖行礼:“参见王爷、王妃。”

    方嬷嬷亲自带人把茶端了上来。见时间其实已晚,本该差不多睡觉的时候了,李敏让人不要添茶。伏燕等人撤下去后,把书房的门掩上。

    李敏想起了问:“母亲睡了吗?”

    “夫人等到大少爷和大少奶奶回来后,才下去睡的。”随侍在旁的方嬷嬷答。

    院子里除了一盏灯笼悬挂着明火,其它的都熄灭了。这都是为节省开支。据李敏知道的,婆婆尤氏总是想方设法节省府里的用度,只怕是随时随地可以为前线做准备。

    魏老去了兵部找粮草调度的时候,貌似遇到了些麻烦。公孙良生在朱隶回来后,第一时间报告:“大少爷走了以后,魏军师先去了一趟兵部的人探口气。兵部的人爱理不理的,说现在所有事都归八爷管了。兵部尚书米大人,现在也不是很好说话的人了。”

    听到这话,朱隶背着手,在屋里走了两步:“朝廷的时局一时一格,让魏军师尽快把这事办了。若是八爷或是他底下哪个人想阻碍军粮,我只能是到玉清宫找皇上说一说了。”

    公孙良生看着他,想的是,倘若这事儿是老八按着万历爷的意思做的呢。

    总不能被皇家父子算着玩,北方比中原更快入冬,驻守的军队急需棉被等军用物资。虽然在北燕当地可以筹集,但是,今年东胡人屡次进军,北燕百姓已经自己都很拮据了。万历爷如果真是体恤民情,应该拔出财政专款支援军费。

    想是这么想,可是,要皇帝拔根银子现在都不容易了。不知什么时候起,万历爷似乎更喜欢把银子花费在皇家花园的建筑上。像是太后举办灯会的万寿山,据说山上的万寿寺,刚得到太后和万历爷的捐助,重新修葺了一遍,里头再竖立了一尊大佛,打算全部镀金。工匠们一早都在策划着怎么把在下面造好的佛像石狮等运上山。

    李敏想起了之前鲁爷他们得势,其实是建筑在江淮大水,无数灾民流亡的基础上。万历爷难道不知道当地官府不顾百姓生死,一昧不肯开仓放粮的事。

    公孙良生低声说的话,多少应证了她一些推测:“主子,江淮那边发大水以后,秋收可谓是颗粒无收。如今,快进入冬季。无数没有了粮食的灾民,倘若官府粮库不肯开仓救人,难民揭竿而起,只是早晚的事儿。”

    “皇上想怎么做?让人带兵镇压吗?”朱隶声音里又有几分的低沉。

    “打仗劳民伤财的事,皇上肯定是不想做的。不过,如果,主子在京的话——”

    李敏眼里一道锐利一扫而过,再看身边的老公,却只是嘴角微扬似笑非笑地坐了下来,好像对这种事儿早有所料。

    护国公府,皇上是除不得,但是,毕竟是皇上的臣子,也就是奴才,随意使唤差遣,让你做到死是可以的。像朱隶的父亲朱怀圣,到最后是为皇帝东奔西跑劳累致死的。朱隶还很记得,父亲那日半夜里死的时候,是一头趴在军营里的案上,手里拿着一支毛笔,笔毛上的墨汁未干,一路往下滴。

    李敏听方嬷嬷无意中说过这个事儿,才知道原来自己公公是死于急性心肌梗死,是平日里积劳成疾得的病。

    既然都知道万历爷对他们的想法,必须得防一防。李敏对公孙良生预防重于一切的想法是认同的。

    可朱隶没作声,公孙良生也就只好暂时收起这个建议。毕竟要怎么骗过皇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朱隶琢磨着:“皇上没有傻到真是让人揭竿而起的事儿发生,只能说,底下这群人,有些本事糊弄皇上和太后。”

    公孙良生接上话:“江淮两地知府,均是太子太傅的门生。”

    “和尹国堂是同期生吗?”

    “算是。”

    “这尹国堂以前,也算是给皇上和百姓做过一些好事儿的,怎么现在变糊涂了呢?”朱隶手指轻轻敲打扶手。

    李敏都能从他们两人的三言两语里听出一些东西来。那就是,朝廷内部的格局在变。这个变化的基础,无疑都是因为万历爷年纪大了。

    “皇上的身子是不如从前了。”

    公孙良生听到朱隶这句话,问:“主子怎么知道的?”

    “以前皇上动肝火时,不过面色红润,现在是犹如老牛气喘。”

    李敏又扫了老公那边一眼。老公这个没有学医的,居然能和她一样,从上次他们夫妇俩单独面圣时看出一些端倪来。

    接到从她那儿射来的眼神,朱隶嘴角浮出一丝笑意,道:“当然,论起察言观色的本事,本王是不及真正给人看病救人的王妃。”

    李敏回了头,装作没有听见他这话。

    方嬷嬷站在她身旁笑着,很高兴他们新婚夫妇能这样和睦。

    公孙良生也不免笑了一声,问起他们俩:“主子,今儿在太子宫,太子殿下应该是给主子和王妃摆了不差国宴的菜式。”

    “太子殿下要真是摆了这桌东西,那真的是不得了。不用一个时辰,消息跑到玉清宫,皇上难道能没有想法?这可是拉拢权臣到欺君的头上了。”朱隶在家里,才敢半开玩笑说这些话。

    大家却都听的出来,要不是太子真有什么事,真是不敢做这一步险棋的。

    公孙良生揣测:“太子请王爷王妃提前吃中秋大闸蟹肯定是有的。”

    “是有。”朱隶微微转了转指间那颗扳指,“太子说是宴请本王,不如说醉翁之意不在酒。”

    “是为宫里传出五公主暴毙的事儿吗?”

    李敏端起茶盅轻轻吹拂杯口,近距离听他和臣子议论,才知道他这个幕僚的厉害。能招募到公孙这样的人才,也算她老公是个能人。

    “公孙,你对此有什么想法?”

    “五公主是华嫔的掌上明珠,是七爷的胞妹。但是,终究和太子不是一个母亲。太子关心也好,实在不用做到这个份上。太子是担心祸水波及太子宫。而这都是因为,皇上年纪大了。太子再不兢兢业业,难保晚节不保。”

    “说的好。”朱隶轻轻一掌拍在案上,说起,“太子侧妃余氏,今晚上在宴席上卒倒,王妃救人及时,不至于毙命。”

    “与五公主一事有关吗?”

    “这真是本王想知道的。”

    李敏听到这里,放下茶盅,转回头对他们两人说:“倘若二夫人的病真与五公主有关,无非是,二夫人的症状可能与五公主的病症类似。”

    朱隶轻轻挑了眉。公孙良生眼中闪过一抹诧异。可想而知,在这两个男人心里面,或许对此都有猜测,但是,明显猜测的东西与她说出来的大相径庭。

    “王妃是医术高明。”公孙良生拱手,露出几分敬佩的意思。

    按他和朱隶猜的,都以为,这个五公主是为求子亲切,所以和二夫人用了同一个求子方出事的。俨然不是。

    李敏对于公孙良生的恭维话,借机刚好感谢一声:“还是公孙先生心细如发,像上回本妃到顺天府与人对峙时,倘若不是先生先帮着把药方子都整理好了,分门别类地归类整齐,总结出了一些东西出来。”

    原来,上次她能在顺天府对答如流,对于那些大夫们开的药方都了如指掌,全靠公孙当时接手她的请求之后,虽然没有帮她揪出什么特定的犯人,却是帮她把线索全整理出来了,成为有力的呈堂证据之一。

    公孙良生连忙称不敢当,接着,说起了今天刚好有空和徐掌柜私下揣摩药术,由徐掌柜告知的一些事,对李敏表达敬意:“今日听掌柜的一说,才知道,王妃不止会看病医人,对药学也十分讲究。比如生地黄可以九晒九蒸,变成另一位补血良药熟地黄,小生寡闻,以前真是听都没有听过。”

    “哦——”朱隶在旁一听,和其余人一块,更是都露出惊讶。

    李敏稍稍轻咳一声,俨然不太习惯被这么多熟悉的人用聚光灯的眼光看着。回头时,接着刚才未说完的五公主的话题:“可能是太子侧妃的方子,给了五公主用。太子侧妃认为吃的有用的方子,五公主以为自己可以用。结果,其实两个人症状相似,却是截然不同的病。”

    *

    太子宫里

    太子侧妃,二夫人余氏,醒来之后,对着太子和前来质问的七爷哭哭啼啼地说:“臣妾是与五公主感情好,情同姐妹,天地可鉴,臣妾怎么可能故意去害犹如亲姐妹一样的五公主?这对于臣妾是百害无一利的事儿,请太子殿下和七爷明察!”

    在余氏哭的时候,太子妃坐在一旁,已是因为李敏之前对她一问她都三不知的尴尬,生气戴在了脸上。

    太子都知道的事,她这个专管太子宫内务的女主人竟然不知情。余氏不和她禀告,是不尊重她,让她在朱隶和李敏面前丢尽了脸。更别说了,太子知道了也不告诉她,这能叫做夫妻吗?

    后来,她都没有脸再去见李敏了,只担心李敏一个问下来,她再次全然不知,这种尴尬有多可怕。

    所以,余氏现在哭着说这些话,在太子妃眼里是做戏,完全是做戏。要不是七爷在这儿,她早对余氏发飙了。

    这个余氏是笨蛋吗?和五公主感情再好,又怎么可以拿自己的方子给五公主吃?

    余氏撩开自己的袖管露出皮肤上的疹子,澄清自己的罪状:“五公主身上和臣妾一样出了些疹子。臣妾想,之前,臣妾服了个方子刚好有用,说给五公主听。五公主就把臣妾的方子拿了过去用。臣妾吃了药都没有事,按理来说,五公主服了臣妾这个方子应该也不会有事的。”

    七爷坐在凳子上是懵了。这算什么?阴沟里翻船吗?自己人害死了自己人?无意中害死的?他五妹妹那样善良的人,这是天作虐?命中注定红颜薄命?不然,怎么会被余氏一个方子害死了?

    他们兄妹是站在太子阵营的!

    “二哥!”七爷冲太子一声喊,声音里露出憋屈。

    朱铭长叹气:“七弟,我这个侧妃的话,你都听见了。余氏是我母亲引荐入太子宫的。华嫔与我母后关系素来良好。我一直都当五妹妹为亲妹妹看待,余氏是不可能对五公主怀有谋害意图的。”

    “二哥,你意思是我妹妹是咎由自取!随便拿了亲如姐妹的余氏的方子,结果吃完自己栽了,是不是?!”

    “七弟。”朱铭让七爷冷静一些,“现在案子才立案,不一定余氏的方子与五公主的死有关。”

    七爷稍微冷静了一些,虎视眈眈的眼,却仍看着太子和余氏:“太子殿下,倘若你不是怀疑这两者之间有关系,何必请我来,又请隶王妃过来?”

    说到这里,朱铭必须承认:“余氏听说五公主的事后,很害怕自己吃错药也会死,向本宫哭诉,希望本宫可以救她。本宫想着,倘若隶王妃能到府里帮余氏诊脉,余氏倘若没有服错药——”

    七爷从这里面听出了一点端倪,都说隶王妃厉害,这点几乎是不用质疑了,而自己妹妹,能随意拿人家的方子吃吗?可见余氏这个方,不是普通人开的。否则,朱铭可以请太医院的人来辨查,不需要请到李敏。

    “二哥,方子是谁开的?”

    “你看老十不是来了吗?”

    “八,八弟?”七爷只以为,老八派老十过来是盯着他们几个,想着抓准时机看他们出错好伺机打击他们。

    结果是,这事儿老八不巧也被人拖下水了吗?

    太子朱铭贴在他耳边偷偷说:“所以,我这不赶紧和太子太傅商量,让人赶紧弄一份密折,奏给皇上,让皇上先把马德康父子抓起来。先下手为强,不能被老八抢了先机。”

    七爷感觉,哗哗哗,汗水像潮水一样在全身涌了出来。脚下一个踉跄,跌坐在了椅子里差点儿起不来,是完全瘫了,手脚都要发抖。

    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妹妹的死,竟然牵涉到朝廷内外这么多人。他原先只以为,哪个凶手害死了他妹妹,他让人把凶手揪出来给妹妹报仇就够了。结果不是!

    话说,皇上知道这回事吗?皇上真是只爱女心切,叫人抓了马德康父子吗?怎么想都不可能这样简单,以万历爷的本事来说。

    七爷越想越觉得这事儿太恐怖了,用手抱住脑袋儿,轻声问朱铭:“太子,你有把这事告诉三哥,问过三哥意见吗?”

    “我哪敢告诉他。以他那个死脑筋,能答应我做这事儿吗?”朱铭边说边是很无奈,很叹气,“他要是知道,以他那性子,只会先想着把你嫂子怎么抓出来到皇上面前问话。”

    朱璃的这点性子,兄弟间是都清楚的,朱璃根本不会想到徇私两个字的人。何况,这个余氏不过是太子的侧妃,朱璃真有可能在知道余氏和这事有关之后,把余氏直接抓了提到大牢里审问。余氏要是因此落入他人手里弄个屈打成招,变成她和谁合伙,或是受到谁指使要害死五公主,那真的是完蛋了。

    七爷脑子里一团乱,却很记得一件事。朱璃也不是一个蠢到能被人蒙在鼓里的人。眼见五公主的事儿越闹越大,马德康父子都被皇上抓进大理寺了,朱璃能没有察觉吗?

    朱璃察觉了却没有到太子这里来探问?

    七爷抬头看了看太子,忽然心头感到一惊,随之赶紧耷拉下脑袋。

    兄弟之间,罅隙要生的话,是很容易的。只要有前事,肯定有后事。想想,上次太子自己压着十爷的书信谁都不告诉,哪怕太子有太子自己的理由,对于深信太子的朱璃而言,其实心里是受到了些打击的。那就是,太子,其实并不完全信任他。

    要是老八的话,像是上次被十爷怨上以后,马上放低态度主动道歉,才有了现在老十对老八依然信任不计前嫌的态度。

    说回来,那条至关重要的线索,方子是谁开的?

    答案三个字:普济局。

    李敏只知道京师里有三家药堂的名号最出名,麻生堂,普济局,与永芝堂。

    永芝堂是与王兆雄有关系,这点李敏听徐掌柜说过。对于余下两家药堂,与谁有什么关系。因为与自己关系不大,李敏之前也就没有仔细打听。况且,打听的话,不一定能打听的出来。

    李敏不知道这些,可是以她推断,能推出和七爷一样的结论来:“一般人,像五公主这样的,更不可能随便拿了人家的方子来用。只可能有两个原因。”

    其余人专心致志听她分析,只怕听漏了她口里一个字。

    “一个是,五公主觉得自己的病难以启齿,有所顾忌,连请大夫给自己看都觉得不行。其二是,这个方子的来历肯定不简单。或许是什么名师验方,多少人都吃过的,个个都觉得好的,没有人觉得它能吃死人的,老祖宗留下来的名方。这样一来,谁也不会怀疑到它是有罪的。老祖宗留下的东西怎么可能害人呢?”

    几个人听完她话,面面相觑。随之,她老公吐出了三个字:“普济局。”

    为什么是普济局?

    像护国公府里用的一些金创药方,都是从普济局那里买来的。普济局最缺的就不是这种东西。这不是说普济局里没有大夫,而是普济局的强项在这里。普济局的创始人,最喜欢到处收集民间验方,总结前人的经验,研究出一些大众都可以服用的药丸什么的。

    套句话来说,普济局里卖的最畅销的,金疮药、药丸子之类的,相当于现代的中成药片,统一规格,每个人都能用,只要能稍微对上症。这是中医里头的一个发展。在中医理论里,最可靠的治病方式,还是大夫把脉看病,病是因人而异的,不能随意几个人用同一个方子治,毕竟各人体质不同。

    可是,有人怕被大夫弄错病害死了,也有人贪图方便,种种原因,造成了普济局坐大到现在变成三大药堂之一。

    “普济局流传出来的名方,到了二夫人手里,二夫人给了五公主。”公孙良生把线索全理顺了,问题就来了,“可是,这个名方治死了五公主的话?是谁的错?”

    二夫人不开药的,怎么可能是二夫人的错?名方吃了那么多人,人人都没有死,为何唯独五公主死了?

    只能说五公主自己弄错药,如果真是五公主自己搞出来的乌龙,那五公主真是自己作死了自己。

    李敏发现,到这个古代以后,原来这些古人,越是大户人家,越是有地位的,更是惧怕看大夫。怕的是大夫被人利用会危害自己,因此,更加只会信任自己。

    事情肯定没有这样的简单。

    “皇上都把人抓了,看得出来,皇上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女儿蠢到家。”朱隶道,“五公主我知道,小时候遇见过,性子安静,不喜欢说人闲话,但是,满腹子有自己的心事,和七爷华嫔都一样,不喜欢把话挂在嘴头上的。”

    意思是说,五公主是个会想的人,精明能干的人,虽然外表看不出来。可能心思比七爷还厉害。

    对此,李敏也有看法:“名方说要真的吃死人,除非剂量很大。我不知道五公主自己究竟服了多少次药。但是,二夫人现在吃药吃出来的这个病,也不是很久的事,恐怕是之前刚出来不久的事。”

    “敏儿。”朱隶轻轻挑起眉,“难道这就是因此你只给二夫人只开一个方子的原因?”

    是的。李敏能看出来,余氏吃出这个肝病,肯定不是现在才有的,有一点日子了。余氏不可能自己没有察觉,肯定求过医,否则,她今天给余氏看的情况,肯定更加严重一些。余氏的两眼说不定都是黄疸症状了。刚好,正好是余氏吃治肝病的这个方,给五公主吃,却完全是不对的。

    五公主和余氏出现的一模一样的症状,蜘蛛痣,其实,更有可能是五公主怀孕时出现的迹象。

    “五公主出事前是有孕在身了。”李敏断定。

    有孕的五公主,害怕被人害,所以,直接找了感情好的余氏拿了个方子吃。

    现在五公主死了,却完全不是五公主死这样简单一个案子了。从皇帝抓人,都可以看出皇帝的心思。

    “太子很怕。”公孙良生沉下了声音对朱隶说,“太子说不定,会在这次事件中真的摔跟头了。”

    “提督府里没有声音吗?”马德康是傅仲平的爱将,朱隶考虑着傅仲平应该不会束手就擒。话说,这个傅仲平,到现在,倒是都没有站在谁的阵营,不偏不倚,只办皇上的旨令。

    “现在说话,有袒护私己的嫌疑。傅大人在宫中任职许久,对这样的事肯定是不会说的。”公孙良生的余音消失在空气里。

    夜色已深,也不知道皇宫里的人都是什么想法。眼看一场漩涡再次卷席而来,这次牵涉的人更多了。

    伏燕亲自提了盏灯笼在前面,给他们夫妇俩照亮回房的路。

    刚迈进门里,李敏对随侍在旁的念夏等人说:“赶紧准备热水。”

    其他人或许看不出来,可她李敏早是洞察出来一二了。她老公的腿,早就疼到受不了。只是个很能忍的汉子,忍到现在没说。

    伏燕听到她一说,才知道自己主子腿疼了。

    朱隶现在晚上不泡脚,腿疼的不行。

    李敏蹲下身,帮他把裤管卷起来,按摩他小腿的经络,检查他那已经愈合的伤处时,手指按下去,能感觉到了一些里面藏了些脓。

    可见,她之前给他开的方子,托法起了作用。

    现在脓已发,需要挑脓拔脓。李敏手边没有外科用的器材,她是让徐掌柜找人打造了,只是徐氏药堂出了事,把这事一块儿耽搁了。

    不过没有关系。李敏让念夏去把自己另一套医疗器械拿来。

    念夏奉命,拿出她的宝贝,只见念夏双手捧来的银盘上揭开白布之后,露出的是一套拔罐工具。

    古代没有玻璃时,用的拔罐工具,多为木、竹等东西,做的拔罐筒为竹筒木筒之类。

    大家都很好奇地看着,见李敏手拿一根柴棒,用火石点燃火苗以后,放进竹筒里烧灭里面的空气,再迅速地按到病人伤处。

    拔火罐,在大明王朝里不是没有,太医院,偶尔给一些将军之类的人祛湿活络,也用过这个法子,不过用在人的背部穴位居多。朱隶和伏燕这些在军营久待的,对此熟悉并不陌生。只是,没有想到拔火罐居然还有这样一个用处,用来拔出伤口的脓。

    竹筒在朱隶伤腿的伤处拔起的时候,同时脓处是破皮而出,见全是黄色的脓液里面夹有黑色的淤血。

    李敏拿干净的布,小心处理着伤口,分析脓液,有炎症,并且,体内有淤。

    “今天有伤口,这只伤腿不要泡脚了,泡另一只,全身气血只要通了,不会那么痛。”李敏交代着。

    其他人听从她的吩咐,搬来热水桶,让伤员继续泡脚。

    李敏忙出了身汗。打算自己也洗个澡。绕过屏风,让人准备好沐浴的木桶,脱了衣服后直接身体浸入了热水里。等到一阵舒服过后,她方才想起一件大事儿:老公在外面泡脚!

    两人只有一个屏风做隔断。

    双手慌不择乱中,抱住自己胸前。听着屏风外面的男人,应该是双眼视力如鹰,早透过屏风都看着她动作了,一串笑声就此低低地传进了她耳朵里,宛如翻开酒瓶子的酒酿那样香醇迷人。

    李敏微红了脸,把身子全浸没入水里去,心里见鬼了骂道:男人都是这个样。

    不管怎样,夫妻之间已经行过房,她早已见过他的身子,他也早已见过她的。其实,也不用这样害羞的了。

    等她从木桶里泡完起来时,由于泡的太久,阳气外泄,头都晕陀陀的,脚迈出木桶时都有些不稳。一个踉跄,直扑地上。那些抱着衣服等她出来换上的念夏、春梅等人,都只能惊呼一声,上前扑救都来不及。

    飞身而来的身影,轻松穿过那些丫鬟中间,两只强有力的手臂一把,把她抱在了胸前。

    “敏儿——”他的声音在她耳畔缠绕。

    她好像找不到东南西北,眼睛一闭,倒在他怀里。

    那一刻她的意识,好像直落千丈,好比她之前穿越来的时候,落下悬崖之间,身体一直往下掉下去,不见边际。她叫都叫不出声音。碰的一下,落在了折弯的枝条上。

    上面,在她头顶,只听一个声音对她喊着:“李医生,李博士!”

    声音、场景,都是那样的清楚,清晰可见,仿佛回响在耳畔,仿佛出现在她眼前,她触手可及。她的同事在叫着她名字。

    迷糊之中,她伸出的手伸到了半空,被人握紧了。握住她手的那只手宛如铁手,有力的,全部都是肌肉,刚硬的,包裹着她,谁?

    接着,她眼前又黑了过去。

    过了不知道多久,李敏微微地试图睁开眼睛,意识慢慢逐渐地在脑海里回来了。隔着蚊帐,能隐约听见一些声音传来。

    她古代的老公,护国公的声音,低沉的嗓子里,隐隐像是带了一丝焦虑问:“她这是怎么了?突然就晕了,没有一点征兆。之前,她有打过喷嚏,但是,她自己说没有大碍,不用服药。是偶感风寒,头晕目眩,所以卒倒了吗?”

    另一边是公孙良生的声音:“主子,微臣刚给王妃把过脉,王妃的脉脉细如丝,并且是沉脉。不像是风寒的征兆,有可能是以前的身子未养好的缘故。”

    原来是这样。

    她的身体没有养好。

    李敏很少给自己的身体把脉,因为她知道大夫给自己查脉,肯定不准,会自己影响自己。脉搏同时按照现代医学理论来说,都是心脏跳动的延伸。

    自己这幅病痨鬼的身子,要养的完全有起色,完全比健康人更健康,并不容易。毕竟这幅身体也是死过一回的了。

    青纱帐外,朱隶的嗓音里,益发饱含了一层沙哑的顾虑:“公孙,你老实告诉我,王妃这样的身子,如果生育,会如何?”

    李敏一愣,今晚上她是知道他心情不太好,从太子宫开始,心情一直就有些不好的苗头。她原先只以为他是因为被太子宫出现的那些人,尤其是七爷的话给气的。结果不是。

    他是听了太子妃那些话,说到皇上那么多公主都因为怀孕生孩子死了,心中开始忧愁不安。

    公孙良生一样是一愣,接着,像是明白了他的想法,好声安慰道:“主子,生孩子,是女子必须经过的人生的一道关口。主子还记得流月生第一个孩子时的事吗?”

    流月是现在他给她安排的那匹母马,有两个儿子了。但是,当初,流月初为人母时,一样是难产,差点生不出来和孩子一块死在马房里了。由于流月的老公是朱隶的爱骑。跃影那晚上一样作为老公是焦躁不安。朱隶知道消息之后,亲自带了马夫到马房里查看。一般小马驹出来,都是头先出来。流月的大儿子不是,是一条马腿先从母胎里出来,显而易见是难产。后来,是朱隶自己亲自用力把小马驹用蛮力拖出了流月身体外。

    现在听公孙良生这样一说,朱隶回想起这心惊肉跳的一幕,只觉得心有余悸。

    母马生孩子都尽管这样可怕,何况是人,女人,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朱隶摆着手让公孙良生停住话:“我想想,容我再想想。”

    如果她身子养壮一些,像头猪一样壮实,是不是,他可以不用担心她生孩子的事了。

    公孙良生立在旁边,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好。可是,不管怎样,李敏肯定是要为护国公府生下继承人的。护国公府不能没有继承人。这是最重要的事。朱隶再怎么疼老婆,都必须先记着这个最重要的人生大事。

    古人以不能传宗接代最为不孝,号称无后为大。

    李敏摸到胸口处,回想着她刚像是回到现代那个梦,再听着他和公孙的话,不禁眯起眼:莫非,这是老天爷告诉她,她有可能会再死一次吗?

    要论以前,她刚穿来的时候,没有和念夏他们相处的时间长的时候,没有和他相遇的时候,她是很想很想马上飞奔回现代的。可是,现在,和古代这些人感情也都有了。

    朦胧的视线,穿过蚊帐里网眼处透过来的烛光,他背对她的身影,宽阔的肩膀,清楚的轮廓,都是她一伸出手,可以摸得到的。

    恐怕也是怕自己说话的声音惊动到她,自己和公孙良生商量的话会被她听见了不好,朱隶站起身,带着公孙良生绕到了屏风外的小花厅。

    眼看他越走越远,不见了身影,李敏只好收回手,闭上了眼睛。

    那晚上,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可能尤氏是听见了她昨晚晕倒的消息,特别派了房间里的大丫鬟喜鹊过来询问,而之前,尤氏有没有先找她房间里的方嬷嬷等人过问过了,李敏不清楚。

    喜鹊过来的时候,手里提了个食盒。

    尚姑姑帮李敏上前接东西。

    喜鹊说:“少奶奶,这是皇宫里太后娘娘让人送过来的点心,说是给夫人先尝个鲜。夫人让奴婢拿了一半过来给少奶奶尝尝。听说近来少奶奶胃口不好,不喜欢吃东西,那是不成的。”

    由于李敏自己是大夫,尤氏不敢轻易派大夫过来给李敏诊脉,只好让人送些食物过来试探。

    李敏才知道,方嬷嬷被尤氏叫过去问话时,肯定是说了她李敏饿了肚子才晕倒的。至于这话谁教的,八成是她老公教的。

    难为她老公了,还得帮着她瞒着婆婆。

    尚姑姑将食盒放在了大理石桌上,打开盖子后,见里头放了三样吃的,一碗红枣玉米羹,一盘精致的煎到里嫩外焦的猪肉虾皮饺子,以及一碟夹着鸡肉的糯米糕。

    李敏刚起身,昨晚又泡澡泡到虚脱,当然是肚子饿了。眼看这个太后娘娘赏赐的宫中小吃,又都是比现代酒楼里的小吃更好吃的样子,于是,等尚姑姑给她刚夹了一只饺子试口,李敏张口一口咬了半只,嘴角都沾上了点肉汁儿。

    其余人,尤其是喜鹊,见她吃的下,自然很是高兴,回去可以给尤氏回话了。

    结果,早上时,她喝了半碗玉米羹,吃了三个鼓鼓的很大个,体积可以和包子相比的饺子,再有把糯米糕全吃了。肚子塞的满满的。

    喜鹊回去怎么和尤氏说,李敏不知道,可以肯定的是,尤氏没有再派人过来试探,觉得她身子好,没有必要了。

    能吃得下,比什么都重要,连不是大夫的尤氏都深知这个道理。

    皇宫里却是有人吃不下饭了。都说太后最疼五公主,但是,太后究竟是儿孙多,没了一个还有另一个。吃不下饭的,当然是那个五公主的亲生母亲华嫔。

【89】夫妇同行

    七爷从昨天在太子宫回来以后,脑子里都糊里糊涂的,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地的感觉。

    宫里的人来报,说华嫔几日由于悲痛爱女,吃不进东西,让他进宫看看。七爷晚上没有在媳妇屋里睡,早上从书房起来后,胡乱洗了个脸,进宫里去了。

    见到华嫔时,华嫔年纪有了,身体本是有些发福,现在几天没有吃东西以后,果然是瘦下去一截。

    在七爷的劝说下,华嫔吃了一碗清淡的莲子羹,其它东西称实在吃不下去。

    母子两人默默无声面对面坐了会儿。

    华嫔先开了口,对七爷说:“你妹妹未下葬,这个头七怎么过,我还在想。”

    “皇上和太后有没有安排?”七爷问。

    华嫔摇摇头,自己其实也不敢问。

    七爷想问,皇后是不是可以帮上忙。

    华嫔更是摇头。现今的皇后是个不敢踏浑水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那种,皇后出来表态的时候,一般都是玉清宫和福禄宫都表态了之后,等于孙氏是看万历爷和太后的脸色办事。其实这样也没有错,古代女子哪个不是这样,要看老公和婆婆脸色做事情。所以有句话叫做从媳妇熬成婆。太子一日没有登基,皇后一日没有真正熬成婆婆,都没有说话的权利。

    七爷深深感到宫里是个泥潭,万事举步维艰,之前,没有什么事时他还不怎么觉得,因为他是个按部就班的,而且很听话的乖顺儿子,自己现在的王妃侧妃,全都是万历爷指定的,他只要顺万历爷说的去做就够了。倘若不是突然出了五公主这个事,他其实不会有这个闲心管太多。

    多管闲事,是老八和老三这种有本事的。像太子,都很怕管。他七爷又何曾有这个能力去插手闲事。

    “昨儿听说你去太子那了?”华嫔拿起帕子拭了拭眼角。

    七爷答:“太子邀请隶王和隶王妃吃个家常饭,我跟着去凑了个热闹,十弟跟着去了。”

    “哦。”华嫔瞎应一声,也不知道听明白了没有。

    母子两人坐着,又是默默无声。

    七爷心里想:头七。原来自己妹妹死了已经这么多天了,像做噩梦一样。五公主的音容笑貌一直在脑子里挥之不去,不知道是不是托梦想和他说什么,是说自己怎么冤死的吗?

    “母亲,五公主的头七是哪日?”

    听到这句话,华嫔抬起头,对他呆呆地看了下,两只眼仿佛是空洞的,说:“三天前。”

    七爷感觉从头到脚一盆冷水洒了下去,周身打了个哆嗦。

    华嫔叹了口气:“要不是昨天皇后突然提起,我自己都忘了。”

    忘了,都忘了。这样重要的日子居然都忘了!七爷真的感觉自己的脑子是糊涂了的。

    五公主的尸体放了这么多天没有安葬,不是早要发臭了吗?万历爷和太后能舍得?

    屋子外走廊里传来一声,道:庄妃来了。

    庄妃是带十六爷来春秀宫串门子的。可见今时今日的皇后孙氏,真是个人缘极好的人,与宫中的嫔妃都和睦相处,六宫看起来风平浪静,很是和谐。要不是李敏把一些事儿拆穿了的话。

    华嫔和七爷急忙一块站了起来。

    庄妃在前面踏进门里,见到华嫔不由绣帕掩着嘴角一笑:“我倒是忘了华嫔是在春秀宫里陪皇后。”

    “姐姐怎么来了?”华嫔福了福身,依照规矩打了招呼。

    庄妃没有答她这话,招收一挥,在门口虎头虎脑张拉脑袋的十六爷溜进了屋里。十六爷冲着七爷嘿嘿笑:“七哥,你果然在这儿。”

    七爷平常很少见过十六,现在一见,这个十六的性子和十爷俨然南辕北辙,反而比较像古里古怪的老十一。

    “坐吧,都坐吧。”庄妃对他们两个笑着说,“我这也不过是想着上回给皇后娘娘看的那个江南雾花娘子出来的新绣法,皇后看了说有兴趣,我这次又拿到了些雾花娘子的新作品,因此马上送过来给皇后过目。”

    华嫔听她这样一说,才想起:“灯会一过,太后的寿辰也快到了。”

    “是啊,在两个月之后。”

    宫里肯定是把皇上以及太后的生日,看的比过年过节更重要。

    一群人的心思小心翼翼地转了起来,似乎所有人一下子都忘了五公主还躺在冰冷的棺木里,不能入葬。

    十六是个坐不住的孩子,在庄妃和后宫女子聊家常时,拉着老七说要去遛马。

    见十六缠自己儿子缠的紧,华嫔心里头一个转念,对儿子说:“你平日与十六爷也很少一起玩。都是一家兄弟,趁这个机会,带十六爷到外面逛一圈。不是要十五了吗?市集应该也热闹了,你顺道看看有些什么好玩的,给十六看看。”对七爷说完以后,华嫔请示庄妃:“姐姐,你看妹妹这样安排妥当不?”

    庄妃朗声而笑:“倘若七爷愿意带十六去逛一圈,那是再好不过了。平日里我怕他一个人贪玩,误了回宫的时辰挨皇上骂,不敢放他出宫。他是只差个兄弟能带他出去玩的。哪知道他那些兄弟一个个都比他大的多,不想和他玩。我这话说的绝对不是七爷。宫里都知道七爷是个耐心好性情的,七爷是公事繁忙,不能有闲空经常到华嫔这里坐坐。”

    这话说到七爷脸上都红了。仔细数的话,庄妃这话里是三个批评。

    第一个,说他不和十六玩,哪怕好性情,都学的其他兄弟样,看不起十六。

    第二个,说的肯定是自己儿子十爷不好了,都不来看自己,也不看弟弟。而他这个老七,对此竟然没有劝着十爷点,这是第二桩罪,一样跟风的罪。

    第三个,他老七还真的是很少到华嫔这里坐。明知道自己母亲住在春秀宫协助皇后处理六宫事务,是巴结东宫主子的好机会,居然也不常来。这样岂不是放任华嫔六神无主。言外之意说的是他老七表面上是不管闲事,实际上是见风使舵,没有个立场。

    庄妃说话做事,都是有点铁娘子的风骨,铁铮铮的,也不怕说话把自己儿子得罪了。七爷终于明白,为什么十爷不想进宫看见庄妃,不是不想,是怕。

    如果人家传闻是真的,说庄妃看儿媳妇禧王妃不顺眼要动手,七爷现在想想,这还真是庄妃能干出来的事。

    七爷带十六走了出去以后,庄妃喊了声自己宫里的人:“小心看着七爷和十六爷。”

    一群太监应着:“奴才遵旨。”

    庄妃回头和华嫔眯了眼睛说:“也只有妹妹你敢叫老七带我这个儿子去玩。”

    华嫔连说不敢,仿佛才如梦初醒知道自己闯出了什么祸。

    庄妃磕了口茶,低声对她说:“看你这样,我就放心了。皇后娘娘昨日还让人与我说,叫我赶紧来看看你,怕你胡思乱想,想不开随五公主一块去了,我们这群姐妹可就全都得哭瞎眼了。”

    听到这话,华嫔眼眶里似乎一热,低头忙道:“姐姐关心,此等恩情,妹妹怎么舍得离开?”

    “行行行。有你这话。不过,你这话,最好还是亲自和皇后娘娘说一声。你再吃不下饭,皇后娘娘都跟着你一天吃不下饭了。”

    华嫔若是一愣。

    庄妃磕着磕着茶,像是无意中吐出一句:“你当初怀五公主时,要不是皇后娘娘为你保驾,你能平安让五公主出世吗?”

    华嫔放在大腿上的手指抖了抖。庄妃见状,伸过去按住她的手背,说:“有什么事,都有我们呢。”

    京师里的人遛马,都是到西门出去的赛马场。刚好,西门有个繁盛的市集,一排京师里有名的门店全都开在了西门,都是生意兴隆。像李敏从尚书府带出来的瑞祥轩布庄,身在其中。

    早上,吃了早饭之后,李敏在小院子里溜达两圈,活动下手脚。

    金毛不知什么时候,从自己的狗窝里溜了出来,趴在院子边上安静地看着她做操。

    李敏回头,不经意才察觉金毛在那儿时,只觉得这狗的一双眼睛,和他几乎一模一样的深。

    金毛是纯种毛犬,按照现代犬类来分类的话,应该是正宗的金毛犬。周身金灿灿的黄毛,阳光一照,好像满身黄金甲的武士一样,看起来十分雄壮,也十分骇人。

    看到她回头的金毛,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前爪,讨好地摇了摇扫把一样的大尾巴。那尾巴真是又长又大,好像狐狸一样的尾巴。

    李敏突然又琢磨不清,难道金毛的母亲是狐狸种?

    她与狗狗,一人一狗安静地对视时,朱隶负手一个人走了过来。昨晚怕惊扰到她休息,他昨晚一个人在书房里睡下了。知道她醒了以后,吃下了尤氏送来的早点,他心里何尝不是一样松口气。

    李敏还不知道他已经来了。练武的人,想练就脚步如风并不难,鞋子踩在地上没有任何声音,很难引起人的注意。

    吸口气之后,重新振作,李敏继续修炼自己的那套太极拳。

    打太极,是修身养性、强身健体一种极好的方式,相当于另一种运动。李敏学的这套太极拳,是从祖父那里学来的,据说是正宗的武当太极拳流传下来,有一百零八式,整套要打完,需半个时辰以上。

    与瑜伽一样,练太极的时候,一样需要修炼者全神贯注于自身。伴随姿势的展开,李敏逐渐沉浸入了无我的境界,即是所谓的,自己与四周空气自然结为了一体,浑然不知自我。一招金师抱球纳气,一招老君推门吐气,金蛇回头运气,怀中抱月收气。目光铮铮,犹如新月,本是略为青白的脸色,不需一炷香过后,变为了圆润鲜红。

    她身穿的是白色常服,手中抱秀拳,却也不似闺女家装模作样那种软绵绵的绣花拳头,举手挥足之间的招数,每一招都是有模有样,有理有据,指尖仿佛带了星光,挥划之间,犹如星光飘落。能听见四周的树叶飒飒声响,仿佛被她本身的气势所带动,伴随她袖管随风飘扬的那股风,真有些仙风道骨的气势。

    仙人不过也如此。朱隶心中突然跳出了这个念头。

    他身后站着的伏燕等带刀护卫,都已经看的傻眼。原来他们家的这位王妃,不止医术精湛,还会打拳?

    只是,这个拳的招数实属鬼怪,是他们见都没有见过的。是什么拳?

    “你知道这是哪个门派的拳法吗?”朱隶一样也是从未见过,询问道。

    伏燕摇头:“属下一样没有见过。莫非是王妃自创的?”

    说起来,李敏自创的东西貌似很多,很多都是他们没有见过的,久而久之,也就都习以为常隶。在他们看来,他们王妃本身就是个很有本事的人。

    李敏打完最后一招,神清气爽,回头了,想和安静的观众金毛打声招呼时,才忽觉旁边不知道从何时起,站了这么多一排人。

    把她都吓了一跳。

    见人家都受惊了,伏燕急忙驱赶围观的人群:“去去去,都干自己的活儿去。”

    朱隶一个人走上前,到了她跟前,右手高举,拂开落在她额前的几条刘海,轻声问:“一大早起来走动,不累吗?”

    李敏低头,屈膝:“妾身给王爷请安。昨晚上,给王爷添麻烦了。”

    “不麻烦。要说麻烦,本王这条腿,不也是给王妃添了麻烦。”

    他们这对夫妇,如今变成是老弱病残的组合了吗?李敏听到他这句话时,还真的这样一想,不由从心底里感到一声笑意。笑归笑,心里却没有真正轻松过。

    眼光打量过他的伤腿,伏燕应该是遵从她叮嘱,早上给他重新换过一次药了。

    朱隶扫到她秀容上一道紧张的神情,道:“早上见夫人心情好,不如陪本王到市集里看看,如何?十五将近,市集里都是过节的东西,想必夫人也有兴趣。”

    想到一到过节,府里肯定要操办东西,了解世情也有好处,李敏点了头:“劳烦王爷了。”

    夫妻两人,便是骑着马,往西门去了。

    伏燕给流月安上了马鞍,看起来很是不错,李敏骑在流月马背上,一开始并不敢轻举妄动。说是学过骑马,但是在现代那时候简陋的学习,肯定是不能比古代这些厉害的骑手们。后来才发现,这个流月,乖的不像话,乖到,好像身旁有什么大领导在巡视一样。

    李敏就此还以为,那是因为有她老公在身边盯着她们的缘故。

    朱隶听到她这话,不由发出一声低笑:“本王自认是没有这个本事的。流月性情火爆,当初,为了抓拿驯服它,十个马夫上去,才能把它围住。当年,它老公在世时都没有这个本事。放任天下,可能谁也没有这个本事。你看它这是臣服的姿态吗?”

    流月步履端正,李敏也就误以为母马那是乖,现在一看,人家流月高昂着马头,根本不是臣服,是领军。李敏这才恍然大悟。乖有两种,一种是被教育后的乖,另一种是作为三好学生要当模范时的乖。

    “王爷,它这是要当谁的模范?”看出了端倪的李敏,问老公。

    其实这话不用多问,既然,流月放任天下谁都不轻易屈服,也就只剩下儿子需要它挂心了。

    朱隶眼下骑的,正是流月的大儿子。

    原来当母亲的都是这种心思。自然界万物都是一样的。马儿和人没有什么两样。李敏在心里悄悄叹气。

    那时候,她是没有想到自己很快会做母亲,只想着,或许自己未来要当母亲的话,是不是如流月一样。

    前头是市集了。朱隶先下了马。兰燕帮她抓住缰绳,朱隶走到马前,伸出手扶她下马。上马时犹如上楼梯,李敏其实觉得还好。下马的时候,怎么下,她却是有点忘了。一只脚踩住马镫,接着,是往地上纵身一跃。

    其余人只见她裙衣飘飘,犹如仙女下凡风范跳下来时,全都只是心里一惊。果然,她这一跳,犹如惊险,因为怎么看她这个姿势都有点毫无准备像扑悬崖一样。话是这样说,老公站在旁边,伸出双臂轻松展开后把她一抱,搂住了。

    李敏撞进他胸前时,感觉鼻梁都可能歪了,谁让他的胸肌好像铜墙铁壁一样,小声说:“我自己行。”

    朱隶慢慢放开了她。

    那时候,他们两个人,都是出行前先乔装打扮过的了。李敏头顶上还戴了顶斗笠,斗笠帽檐上有四面垂纱可以遮住面容。乔装过,是生怕惊动了市集百姓引起围观。

    老百姓认不出他们,是对于他们只有远观,没近距离看过他们,难以辨认。可是,熟悉他们的人,想看出他们是有可能的。

    见着后面一顶轿子停下在了路边,绿柳的声音传进轿窗里:“三小姐,前面好像是二小姐和隶王。”

    坐在轿子里的李莹手指一抓帕子,道:“瑞祥轩离这儿多远?”

    “看他们样子,不知道是不是去看布庄的?不过,如今,瑞祥轩里的人,都不听夫人的话了。”绿柳悻悻然地说,想当初,王氏一手掌控瑞祥轩的时候,他们这群作为王氏爪牙的人,到瑞祥轩里要什么东西都好,王掌柜不也得客客气气。现在都变天了。王掌柜当他们是过街老鼠一样轰出去。

    真真是气死人。

    “瑞祥轩每年给府里进献的银子多,二姐又不是不贪财的,怎会不知道这点厉害。”李莹的声音从轿子里淡定地吐出来,“跟他们一阵,看看他们是想去干什么。”

    “三小姐。”绿柳说,“其实,我们跟到瑞祥轩也不怕的。我们这是在帮宫里华才人找能进贡给太后寿礼的布。”

    李莹心想也是这个理,难道,谁能大过太后,是皇上,都得给太后卖几分面子。

    前面,李敏夫妇两人,在市集里像平常百姓一样漫步。时而停住步子,是观看街头的卖艺人做戏,或是对一些民间小吃感到兴趣。十五了,除了各式各样节日点心,花灯,是大明王朝百姓们过年过节最喜欢玩的东西。

    不止小孩子爱玩,男女老少一样喜欢。这里还有个风俗,年轻男女提着灯笼邀约在河边会面,倘若当时天上月亮正圆的时候,刚好能互相看到对方的面孔。听说因此成就的佳缘,在百姓之间不少。

    李敏饶有兴致地听着这些流传于民间的传说。前面不远处,可以见到自己的布庄瑞祥轩了。对于布庄,由于不是自己专业,李敏对布庄仅限于有事下面人禀报,她再参考各人意见进行处理,平常没有什么问题的时候,大都由布庄里自己的人解决。反正,每年记得上交一点利润给她就可以了。

    对此,王掌柜等人倒是都不敢对着她做假账。李敏没有别的本事,但是可能是读医的缘故,心比较细,做过研究,学习过统计学,对于查账有一套本事。而王掌柜等人,只要接触她一两次,都知道她不好糊弄也就不敢糊弄了。

    朱隶知道那是她的布庄,领着她装作普通顾客,走进布庄里。

    布庄里面,生意火热,刚好要过节了,很多人都来瑞祥轩找好过节做东西的布料。哪怕现在瑞祥轩的幕后老板已经换了个人,但是,谁不知道,现在隶王回来了,李敏的名气比王氏更大,谁不想巴着,不巴结李敏也得巴着隶王,对不对?

    门前门庭若市,说明财源滚滚,李敏看着是高兴的。李莹说她爱贪财,说句实话,哪个人不爱财的,她李敏又不是圣人。有钱很多事情才能着手办理。

    进了铺面,店里招呼客人的伙计出来迎接:“两位客官,想找些什么样式的布?绫罗绸缎,本店样样齐全,包君满意。”

    “我们先看看。”李敏说。可不能被底下员工发现自己是来视察的。

    伙计点了头,招呼他们两人坐。

    店里,除了走动的顾客,在茶间吃茶谈生意的vip客户一样不少。李敏知道,后院一排,二十个茶间,颇为壮观,都是王氏当初让人扩建,专门招待达官贵人拉拢关系用的。所以,当这个瑞祥轩落入李敏手里时,王氏犹如痛失左右臂,心疼到要死的理由是可以理解的。

    李敏考虑是不是找王掌柜说几句话时,突然发现店门口来了人。

    李莹从轿子上走了下来。

    左脸的伤疤没有全好,戴着面纱,不敢完全示人。

    瑞祥轩里的人第一眼都可以认出她是谁,因为以前她和王氏都是这里最常见的常客。

    王掌柜可能刚好不在,伙计上前去迎接李莹的时候,明显底气不足,有些磕巴地说:“三小姐来了。”

    绿柳不等李莹说话,先给了对方一个下马威:“怎么,换了主子不过几日,都不认得三小姐了?要说你们这群贱骨头真是贱骨头,见风使舵,都是背信弃义没有良心的。不过是换了二小姐当主子,马上像哈巴狗一样抱住二小姐的大腿。不想想,二小姐与三小姐不是一个家的吗?”

    伙计面对绿柳咄咄逼人的气势抬不起头。

    李莹一声,喝住了绿柳,只说:“王掌柜不在的话,给我拿两匹布,夫人当初在这里命人做的布,全部拿出来给我看一看,这回事儿大,是要献给太后娘娘的。”

    听到这样一说,伙计们都不敢耽搁了,连忙让李莹进了vip茶间。

    绿柳跟着李莹走去后院时,心里头是犯嘀咕了:明明看着李敏和朱隶往这个方向过来,难道是中间藏到哪儿去了吗?怎么不见人影了?

    李敏肯定不会故意躲着李莹,没有必要,躲了还得给了李莹借口说她心虚。刚好人有三急,尿急。出来后,一看,李莹不在门口了。而老公也不知所踪。

    “大少爷在隔壁金铺。”伏燕见到她,告诉她。

    李敏想了想:莫非自己老公在躲李莹?

    隔壁的福禄寿金铺,同样是京师里有名的门店。朱隶坐在金铺里面的一间一样可以号称为vip客户的茶间里,吃着茶,等着人家把东西送过来。

    原来,他上次在这里亲自交代人,把李敏送给他的银锭打成的银饰,重新做了下,可以做成真正挂在身上既不引人注意,又是实在不会掉下来的。

    金铺的人给他提供了几套方案,他看了过后,选择了其中一样,今天刚好经过,也就来取东西。

    李敏进茶间的时候,刚好是金铺的人把东西送上来了。

    “王爷,您看看这个行不?”掌柜亲自跪下身,双手捧着银盘。

    朱隶一只手掀开红布之后,看见了里面躺着的扳指。

    古代人,没有所谓什么结婚戒指订婚戒指,都是戴着扳指,扳指是骑马射箭用的一样东西,起初是用鹿角制作成的,后来随着贵族奢靡之气的泛滥,扳指逐渐演变成为了一种首饰品,和如今的戒指有些相像,只是,还是没有所谓的定情之物一说。

    朱隶平常手指带的扳指,像象牙、玉做的之类,都是象征身份,鹿角做的,才算真正战场上用的。他平常也不爱戴金银首饰,没有那些贵族子弟的奢靡之气。

    这个从李敏第一次遇到他,他对自己的那身流浪汉衣衫并不在意,就可以看出这个男人对身外之物,从无追求。

    金铺掌柜拿上来的银戒,是银打造的,没有比金更值钱,对护国公来说,更不是什么稀罕物才对,哪怕这个银戒周边的雕饰,做的十分漂亮华丽,不过是个银的。

    朱隶拿起银戒,在手指间转了个圈子之后,套在了左手无名指上,竟像是爱不释手,戴上去后不舍得摘下来了。

    李敏看着眼皮跳了跳,想着他究竟知不知道戴无名指的含义,是误打误撞,还是有所听说。

    戴上了戒指,见到她出现在门口,朱隶脚上的靴子在地上仍旧跪着不知所云的掌柜肩膀上点了点。金铺掌柜立马爬了起来,收起东西,去给他们上茶。

    李敏在他身边的椅子坐了下来。

    朱隶貌似面对她有些心虚,生怕被她发现他把她送他的银锭打成了戒指,没有经过她的同意。

    轻咳一声,为了转移开她的注意力,说:“本王已经让人告诉王掌柜你来了。”

    言语之中,有些讨好她的意思。

    李敏知道他要不是心虚不会说这话,开口说:“妾身谢过王爷。”

    茶品上来,两人刚吃过一口茶。隔壁院子里传来话,貌似是谁和谁吵了起来,吵的还挺大声的,都吵进这边院子里来了。

    考虑到这是媳妇的布庄,朱隶眼神微沉,不需挥手,伏燕带人过去查探究竟了。

    过了片刻,伏燕回来报告说:“是尚书府三小姐的丫鬟,与官家夫人里的丫鬟吵了起来。”

    “哪个官家?”

    “据奴才打听到的是,提督大人府里的。”

    世道是如此,落水狗人人喊打。自己的爱将被抓了。万历爷说是抓的是右翼总兵,为的是自己五公主的事,可是谁能说的清楚,万历爷究竟只是针对女婿一家,还是说趁机想拿傅仲平怎么样。

    “傅大人现在应该也是在府里不会出来惹事。提督夫人,一样是个爱清净的。出来的人是哪个?”朱隶说。

    伏燕低头:“主子料事如神。是提督府里的三姨娘。”

    傅仲平的一个妾。想这个傅仲平向来都不喜欢惹事生非的,能放任一个妾出来惹事?

    朱隶和李敏心里头同时转过了一个念头。

    隔壁,绿柳的声音忽的大了起来,嚷道:“我们府里二姑娘,谁不知道现在是隶王妃了,你有本事倒是去惹隶王,去惹啊!别以为你们提督府的就了不起!我们三小姐和二姑娘是姐妹,二姑娘和隶王要是知道这事儿,还不把你们轰出去!”

    朱隶轻轻一掌拍到了桌上。

    都说有什么样的奴才,肯定是什么样的主子。

    朱隶没有见过李莹,对李莹基本没有什么印象。现在听这个绿柳放肆嚣张,却可以想象得出,之前有多少人被李莹骗的团团转。

    李敏吃着茶,想他之前躲着李莹,难道是怕被李莹缠上了?

    李莹能缠着他做什么?不是一直缠着朱璃吗?

    只听身边他突然冷笑一声过后,吐出一句:“本王倘若现在过去,真是想把她的脑袋拎在手里了。”

    李敏没有一口茶喷出口,忍的要死。看来是自己想象力不足,没有想到他躲着李莹是怕自己把控不住一刀割了李莹的脑袋。

    奇耻大辱。

    再好的女子,给过护国公府的奇耻大辱肯定要讨回来的。

    “过去看看。”朱隶忽然起身,说。

    李敏知道他这不是去看李莹,是去会傅仲平的人。于是藏在他身后并不需要出头。

    不过隔了半柱香时间,瑞祥轩里已经乱成一团,都没有客人敢在这里逗留了。和傅家的人牵扯上什么关系,是麻烦了。门前,只剩下那些喜欢看戏的老百姓围观着,反正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李莹本是在茶间里坐着的,没事吃点瑞祥轩里的蟹黄膏。这个好吃,以前每当中秋时节前后,大闸蟹当季时,她经常过来吃。

    要说这事儿怎么发生的,都是因为傅仲平的小妾竟然敢瞄上了当初王氏给她李莹准备嫁衣时筹备的那几块布。她之前的嫁衣是泡了汤,不过,她和王氏失去了的东西,怎能被他人看上。可气的是,李敏居然让王掌柜把这些布料当作普通布料推荐给贵宾了。

    肯定是不能让傅仲平的三姨娘拿了她之前嫁衣挑选的布,据说这个三姨娘拿着这个布,还想送给哪个下人结婚时用的。

    她李莹当初做嫁衣选择的布,居然落到了给下人用。骂都得骂死对方!没关系,提督府的,不是吗?谁不知道,提督府现在是人人自危。想这个三姨娘是脑袋进了水,才敢在这里放肆,刚好替皇上教训两下。

    “二姑娘来了。”院子里忽然传来的一声,让李莹手指抖了抖。

    李莹站了起身,考虑走不走出去,或许实在太好奇了。刚才在市集里,绿柳能看见,她李莹还没有看见,传说中的护国公究竟长什么样子。

    如今市面流传朱隶的版本太多了。除了魔鬼以外,举世无双美男子这样的称号也出来了。她李莹和王氏都没有亲眼见过,只能是一半相信一半怀疑。要说她心里希望,肯定是希望朱隶是个魔鬼,这样李敏哪怕等到了老公死而复生,在房里夜夜面对一个魔鬼样的面孔,肯定是每天晚上做噩梦的了。只要想到这儿,她心里都高兴。

    李莹走了两步,到了窗户前,轻轻拿手指戳了纸窗一个洞眼儿,从洞眼儿往外偷看。

    见着店里的人全都站到两边,让开了中间一条路。两个站在院子中间吵架的丫鬟,连忙都齐齐跪了下来,喊着:“隶王,隶王妃。”

    听到这一声喊,李莹先咬了牙齿,真是过分,怎么可以。明明隶王妃这个称号,本来是属于她的。

    没有马上见到李敏出现,李莹心里暗笑:李敏这是怕了吗?心虚了。肯定是,一个病痨鬼怎能配得上隶王。

    等了一下,见的是,一男一女,虽然都不是华服玉冠,却也是衣装不俗。男的蓝袍裹身,金黄玉带,脚上贵族鹿靴。几乎与男子并行的女子,一身藕粉衣裙,宛如秋天里的一道明艳的云霞,与男子是金童玉女,明眼人一看,都觉十分相配。

    李莹瞪直了眼珠子。几次见过李敏以后,知道她已经和以前大不相同了,可是,这次一看,更是不一样。论起来,之前李敏哪怕嫁出了尚书府进了护国公府,因为没有男人,男人死了,和在尚书府里其实差不了多少。

    每个人当李敏是当寡妇没有人想的。只知道这女子有了男人疼爱以后,肯定是不一样的。李敏此刻脸颊红润鲜艳,不需胭脂点妆,美丽自然润泽,那股从内到外透发出来的自信,明显是在府中有了男人撑腰之后。最少在李莹心里是这么想的。只觉得李敏从老公回来后这一次,更是变的更美了,而无疑都是隶王的功劳。

    眼睛再转到那个传说中的魔鬼,天,这哪里是魔鬼,一张脸,好像老天爷精雕玉琢的宠儿,没有一点地方是不对的,都是最完美的比例。

    两条英眉像是比天的剑锋,眉黛重墨,玉鼻艳唇,肤如白玉,好真真是画里的人儿。而且,女子大都喜欢英雄。朱隶生的高大,浑身一股从军营打造出来的戾气,向四周散发出来的气势,犹如王者。一点都不像有些男子长得俊俏却周身胭脂气息。

    李莹的心口,扑通扑通地跳着,尤其是想到这个男子本来是要配给自己的。

    在外头跪着的绿柳,也是一样抬头刚看见朱隶的真面目立刻傻了眼。怎么是这样?和小姐夫人听说到的都差别太大了,简直是天壤之别。

    老天!那个念夏不是要得意死了!因为自己的小姐竟然有了这样一个才貌双全的姑爷。

    绿柳仰头看着朱隶把嘴巴张的大大,合不拢。与她一块跪着的,提督府里的丫鬟却是一阵哆嗦。只见朱隶的目光冲她扫过来后,是扫到她后面隐藏的三姨娘去了。恐怕,这对隶王夫妇是已经察觉到她们为何在这里闹事。

    门外这会儿,又传来一阵骚动。不知是谁去衙门报了案,顺天府的捕头带了一批衙役过来询问。

    由于不认得朱隶,顺天府的捕头带刀进来以后,指着院子里全部人说:“通通抓起来,送到顺天府再问话。”

    李莹本来看到通红的双眼一圆,怒气未平的嘴角弯了弯,露出了几分笑意。这个顺天府的人,来的真是太及时了。

    难怪人家都说之前,顺天府是有意和李敏作对的。

    朱隶转过身,一只手护在妻子面前,在伏燕等人要报出他名号之前,嘘了一声叫停止,对要抓人的捕头说:“大人,涉事的人,可不止院子里站的这些。”

    “还有谁?”

    躲在人群里面的三姨娘,以及躲在窗户里的李莹同时一愣,想跑,却也来不及了。

【90】真是被人害死的

    七爷带了十六在西城门外的赛马场遛马,去到那儿才知道,好些兄弟都一早起来遛马了。

    万历爷喜欢能文善武的人。像太子,文采不错,可是论马上技艺,与护国公府相比是差一大截,所以,其余皇子,想在万历爷面前展露风采的,都是在这方面上努力。

    七爷知道,如老三、老八,都是在这方面有建树的人。然后,别看十一调皮成性,出口成祸,可万历爷偏偏舍不得拿下这个孩子,原因在于十一爷的箭术不错,是众兄弟中唯一能和护国公府二少爷朱理一较高低的同龄孩子。

    十六坐在庄妃给他精挑细选的小马驹上,看到连二十二,才两岁多的二十二,都被人带来到跑马场观摩骑术箭术,自己却不知道多少天没有来了,心里憋了股气,这股气全洒在老十身上了。

    要不是他这个兄长既没用,又不会当哥当儿子,他和庄妃能这么惨吗?

    可恶!

    十六狠狠地拿鞭子抽打地上。一个小太监躲不及,被他抽到了背,哎呦一声:“十六爷,奴才做错了。”十六刚好借机拿他发泄,啪啪啪,抽了小太监好几下。小太监犹如在刀砧上被人宰割,却不敢出声。

    啪啦啪啦的抽打声,终于引起了在场其他皇子的注意。

    朱璃皱了眉宇。

    老八朱济轻咳一声。

    十一爷朱琪接到示意,对自己那小太监喊道:“福子,去帮十六爷牵马。十六爷心情不好,把十六爷带到马场里跑两圈,十六爷心情就舒畅了。”

    福子跑过去,才把那个被抽到弯下腰来的小太监救了出来。

    别看十六年级小,抽起人还挺狠的。

    对此,十一笑话起了朱理:“你看看十六那个劲儿,有没有比得上你抽尚书府三小姐的那股劲儿?”

    朱理坐在马鞍上拿着水囊往自己嘴里倒水,他是每天早上必备起来跑马的人。不像这些皇子,三天两头兴致来了,才来这里当作玩一回。不过,今日来的皇子也是多了点。恐怕个个都想着灯会,生怕十五那天被万历爷点名,于是赶紧早点出来锻炼,以免连怎么射箭都忘记了。

    十一那把嘴巴从来是吐不出象牙的狗嘴,朱理爱理不理的,只知道这个十六年龄虽小,心地却也狠了些,平白无故拿个下人抽都能抽到那样起劲,岂不是暴君。

    “本王从不做无缘无故的事,和十六爷比不得。”朱理挑着淡淡的眉头,爱理不理地说。

    十六年纪小,听不太懂哥哥们说的这些话,但是,偏偏朱理这句话他听懂了,加上他性子倔犟,从小被庄妃给宠的在宫里有些放肆无度。自己抓住缰绳调转马头,直冲朱理过来:“有本事咱俩比一比,我又不是我十哥,能输给你吗?”

    这句话当场哽到了老十脸蛋一青,都说不出话。

    七爷早躲起来了,早知道十爷会来,他打死也不会带十六过来。都怪自己,被五妹妹的事耽搁之后,竟然都忘了过节前大家必要来这里先习箭骑马的事给忘了。

    朱理对小萝卜头当然是不屑一顾,转了马头自己走。这下把十六更给气到了。十六气起来甩了自己小马驹一鞭子,小马驹受了刺激立马扬起了前蹄。福子没能拉得住缰绳,小马驹一飞冲天冲了出去。十六哪能坐稳,他又不是骑马好手,没有经过特殊的训练,一下子,啪的一声,十六直直地一个跟头从马鞍上摔了下来。

    其余人见到,全傻了。

    一群太监像蜜蜂一样,围绕住了十六。

    福子吓到手脚发抖,十一爷跟着发了阵哆嗦。

    还是朱璃回神回的快,赶紧让马维拨开那群没用的人查看情况。

    七爷和十爷只愣在原地没有能说话,全身冷汗直淌。

    朱理没睬十六,自己骑着马早已跑出一大截路了,也就没有察觉到这事儿。

    马维检查完,跑回来对朱璃等人说:“三爷,十六爷左边的小腿骨头怕是折了。”

    一句话话音落地,在场好几个人都只感到眼前一黑,差点没有直接晕过去了。

    庄妃那个性子谁不知道,心狠手辣的。这下不知道会拿谁开刷了,偏偏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十一赶紧把福子叫回来,警告这里所有的人:“不要说福子曾经到跑马场来,他今儿只在宫里。”

    福子听完感激到泪流满面:“十一爷——”

    眼看兄弟里头除了太子,辈分只有自己最大,朱璃吩咐人善后,用辆大马车小心把十六送回宫里,同时让太医院派人到宫里给十六看腿。然后,自己梳理一下,还得进玉清宫禀告事情发生的经过,避免被庄妃夺了告状的先机。

    朱济在朱璃要走时,走上来说:“我陪三哥过去玉清宫,这事儿我在场,可以给三哥的话做证。三哥眼睛不是没有全好吗?”

    老八这话算是体贴。可马维怎么听怎么别扭。知道朱璃眼睛不好,怎么不到三皇子府上看看朱璃。这些兄弟一个都没有到过朱璃府上过问,只有太子和朱佑让人来关心过。要说论谁更亲,护国公府都知道派了公孙先生上门给朱璃看看眼睛。

    朱璃一眼扫过去,只见一群兄弟个个都自身难保的样子,也只有朱济可以出来陪他到玉清宫面对万历爷,于是点了头:“那八弟和我一块走吧。其余的人,都先回家去等消息。”

    所有人的心悬了起来。

    七爷耷拉着脑袋,他这会儿还得回宫,不知道怎么面对庄妃,因为是他带十六出来的。

    老十是一点都不可怜他,只觉得他多事,愤愤地瞪了他眼:瞧吧,我平常连这个亲弟弟都不带出来玩,因为早知道他是这副德行了。

    朱琪只怕牵累了自己的福子,一再黑脸喝着现场所有的人。

    要说当事人十六爷,上了马车后,见身旁只有庄妃派来跟随他的刘公公在,小眼睛一睁开,露出了几分戾气。

    “十六爷——”刘公公也是被吓到不轻。

    十六爷龇牙咧嘴:“回去,我看他们都怎么死!敢看不起我是不是,我看你们怎么看不起我!”

    朱璃和朱济骑马通过西门,赶着回玉清宫时,突然发现西城门的市集里好像出了乱子。老百姓们议论纷纷,好像沸腾的大水锅一样。找个人打听后,才知道是护国公府隶王妃名下的瑞祥轩出了事情。现在,闹事的人,全部被衙役抓到了顺天府里去了。

    两个皇子听说这事后,都是脸上浮现出了一抹诧异。如果要他们说,无非是顺天府里的人是傻子,明知道朱隶都回来了,竟然还敢去惹李敏的地盘。

    这话绝对是冤枉那个带人抓人的捕头了。捕头不是不知道这是护国公府夫人的地盘,却是想着讨好护国公府,才把布庄里的闹事者全抓起来到顺天府处置。可捕头哪里知道自己抓的人里面,有朱隶和李敏。

    只知道来顺天府报案的人说,说是带头闹事的人是提督府里的。

    提督府,不是正好一向来和顺天府唱反调的那个。现在,谁不知道提督府正是四面楚歌的时候,人人喊打,刚好趁机搞一下提督府的人,给自己家老爷出出气。

    人不会儿都送到了顺天府,接到消息的尹国堂,没有亲自出来,派了师爷先出来看看是怎么回事。师爷在门口一看,比捕头聪明,看出点苗头了,跑回书房和尹国堂说:“大人,小人看,隶王妃在其中。”

    “隶王妃?她那么快接到消息来了?”尹国堂对上次李敏在他堂上以一敌十的情景记忆犹新,心有余悸。

    赶紧套上鞋子,整理下官袍出来。

    被抓到了顺天府的一群人,像三姨娘、李莹,都是不停地往朱隶李敏身上看。

    李莹近距离,越看心里头越慌。

    朱隶知道她是谁了吗?

    知道她是以前他的未婚妻了吗?

    知道她勾引了朱璃所以不要他朱隶的事了吗?

    朱隶会怎么想。

    她李莹作为京师里有名的美女才女,自认吸引男人无数。或许,见到她以后,朱隶会后悔了,怎么娶了个病痨鬼,要是为此反悔和朱璃打起来抢着要她怎么办?

    李莹想到这儿,脸蛋羞涩地一红。

    三姨娘离李莹最近,看到李莹突然害羞样,大吃一惊:不是说李莹喜欢朱璃所以嫌弃了朱隶?结果,怎么现在突然害羞了?朱璃不是不在这吗?

    朱隶站了会儿,只怕自己媳妇站久了脚酸,扶了李敏在伏燕找来的椅子坐下。

    一系列温柔的动作,让三姨娘轻轻嘘了一声,李莹眼睛里泛起了红丝。

    尹国堂走了出来,想着怎么处理这个事情赶紧先把李敏这尊瘟神请走时,结果来到近前一看,看到了朱隶。

    “王爷!”一声惊呼,尹国堂二话不说,啪,双膝冲朱隶跪了下来。

    抓人到顺天府的人全呆了。

    不是都说朱隶是魔鬼吗?怎么顺着他们被抓到顺天府?

    真是不了解朱隶的人,怎能知道朱隶的脾性。李敏要是一开始,也都是想都想不到自己老公和传言中相差巨大,不仅是外貌一说,还有性格各方面。

    “尹大人。”朱隶的话声里像是客气。

    尹国堂周身打了下哆嗦。他知道为什么朱隶选择主动被抓到他们顺天府,还不就是想给自己媳妇当初被顺天府搞了那一次出气。

    等打过了一阵寒噤之后,想他这次也没有做错任何事,尹国堂拂拂膝盖站了起来,回朱隶说:“本官听说王爷昨晚上受到太子邀请到太子宫赏花灯了。”

    谁不知道他尹国堂是太子的人,朱隶需要卖太子三分面子。

    朱隶笑一声:“太子说是邀请本王,不如说是邀请本王的王妃。”

    尹国堂神情拘束:“王爷,上次的事真不怪本官,本官只是按章办事。何况,王妃自证了清白,本官已经当场放人。药堂也没有封锁。太子其实是事后才知道这事儿。而本官办案时,从来没有徇私一说,也就没有顾忌到王妃的身份,还请王爷明鉴。”

    “尹大人有皇上亲赐的明正清廉的牌匾,办案向来公道在于人心。尹大人办案,想必太子很是放心,就此没有过问。其实,本王回来以后,有曾经为此事与太子殿下沟通过。”

    尹国堂眼皮乍跳。这事,说起来,是他恩师太子太傅吩咐他做的。所以,上次朱璃问起,他才死活都咬紧嘴巴不说。

    按理太子太傅,是绝对站在太子这边的,为太子着想的人。让他做这事儿,后来他琢磨起,可能是帮皇帝和太子刺探朱隶是不是活着。因为朱隶有没有活着,对皇帝和太子都很重要。尤其对于太子而言。朱铭之前可是奉了万历爷的命令,一定要把护国公府的军权拿到手。不说万历爷这道指令,朱铭自己肯定也想拿到护国公府的军权。

    以此推断,朱隶若活着的话,安置在北疆的内奸,肯定是不能先动弹了,以防打草惊蛇。

    李敏在他们两个人说话时,脸蛋虽然微垂,眼睛却没有放过尹国堂脸上半丝半毫的表情。果然,纵容东胡人害死她老公的心,皇帝和太子都是有的。

    只因这个万历爷心头纠结,不知道怎么从老公身上下手,所以,干脆睁只眼闭只眼,只要有人有这个胆量动她老公,放任对手去做。

    李敏嘴角处微微一抿。

    尹国堂知道他们夫妇俩被误抓之后,赶紧让人上茶谢罪,随之,扫到另外被抓到顺天府的两个犯人。

    李莹站在堂上,双腿微抖。

    她今生第一次被押着到衙门当犯人,这算什么。而且,同样被抓来的李敏,有朱隶在,很快受到了礼遇。她却是没人庇护。

    三爷呢?

    朱璃骑着马,想到李敏的事说不定又会牵累到其它,不敢怠慢,再去玉清宫见万历爷前,先赶着到顺天府来。

    这次他来,真是来对了。看见未婚妻站在了大堂上。朱璃真的一愣。

    “三爷。”尹国堂同样一脸忧愁走上去,正愁着这个烫手山芋怎么办,刚好朱璃来了,得以扔出去。

    要说,刚才朱隶先将了他一军,说他会秉公办案。李莹现在是犯了唆使底下丫鬟聚集闹事的罪过,论大明法律,要被廷杖十。

    李莹眼角立马扫过去,扫到朱璃的脸,却见朱璃的眼神像是望着李敏,心头不由火冒三丈。当初是谁口口声声说非她不娶,认定她以后,现在整天只盯着前未婚妻,恶不恶心。

    “三爷——”

    李莹娇滴滴的一声,让朱璃回过了神,转头望过去,望到了她垂低的脸,以及她脸上垂挂的面纱。

    她左脸上的伤疤未全好。朱璃心中稍微一个犹豫,问尹国堂:“本王路经集市时,听说瑞祥轩发生了争吵,人都被抓到顺天府了。”

    尹国堂趁这个良机把事情原委告诉他。说起来,这事儿,还真不是提督府的人挑起的。买卖纯属自由,更何况,现在瑞祥轩都不是尚书府的了,老板是护国公府的。李莹凭什么阻碍其他人交易买卖。

    提督府的三姨娘跪下来启禀冤屈,对朱璃说:“有闻三爷是个处事公道的人。当时瑞祥轩里诸多人亲眼所见,是尚书府的三小姐唆使她家丫头先来挑事的。硬着阻拦我买布不说,还非要我和我丫鬟跪下磕头道歉。要是这事真是妾身做错的事,妾身自然是磕头道歉,不用三小姐多说一句。提督府里向来老爷育人也是这个道理,错就是错,对就是对。做错的,要勇于承认错误。做对的,要勇于坚持正义,否则这个世间如何存留公道。据闻这话,一开始还是三爷府人教导人时说的。”

    绿柳听到三姨娘这些话,可就着急死了。她和李莹非要三姨娘道歉肯定是有道理的。那就是,那本来是用来剪裁李莹嫁衣的布,怎么可以被用做下人的婚礼来用。李莹是要嫁给朱璃的,只要把这个事解释清楚了,朱璃肯定能理解李莹的一片苦心。

    可是,这些话当绿柳对朱璃说出来时,堂里的人,李莹都闭上了眼,恨不得割了这个小丫鬟的舌头。

    好了,现在她李莹丢脸丢到家了,任谁都知道她是拿下人准备嫁衣的布来做自己嫁衣的人。而且,是当着李敏和朱隶丢的这个面子。

    一口一口狠狠咬着牙不甘心的李莹,本还想着这样也好,朱璃听到这样一说,肯定会为她出气了,是提督府的三姨娘不懂事理,搞到她李莹丢脸。她李莹的嫁衣是准备嫁给朱璃用的。朱璃肯定跟着她丢脸,这下还不打死这个三姨娘!顺道该说说李敏为什么敢拿她的嫁衣布出来卖给人了,一样得挨打!

    李莹嘴角微微上扬时,却听朱璃突然沉声一说,对尹国堂说:“请尹大人秉公处理此案。本王与尹大人一样,最恨徇私枉法的事!不用顾忌谁是谁的人,更不用顾忌是不是牵涉到本王。本王府里的规矩,犹如提督府的人所说,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没有所谓因为谁从错变成了对这个理。”

    什么叫铁公鸡一毛不拔的三爷,这下,全部人都亲眼所见一清二楚了。

    内部升堂,尹国堂不敲这个惊堂木了,尽可能是想卖个面子给李莹,悄声对李莹说:“三小姐要不,廷杖五?”

    李莹直勾勾的眼珠子只瞪着他:你说什么!你是吃了豹子胆吗?不知道她是谁的人吗?!

    要是敢打她?要是谁敢打她?!

    “三爷!”绿柳也是不明白,不可置信地对着朱璃哭诉,“三小姐这都是为了三爷您。要不是为了您,三小姐怎会挨护国公府的一鞭子抽?”

    朱璃脑子里想的是,朱理那鞭子,却是把他朱璃的脑袋抽醒了。他认识的李莹,知书达理,怎么可能犹如泼妇一样无理取闹,作出仗势欺人的事来,而且,还打算以他朱璃的名义徇私枉法。是他朱璃的眼睛瞎了,怎么以前都不知道自己认识的是这样的女人,心眼小到容不下一粒沙子,连块布都容不下。

    “错了就是错了。秉公处理,廷杖十就是十。”朱璃面无表情地说,当着朱隶的面,更不可能徇私,要不然,朱隶有话可以到处在外面说他了。

    眼睛掠过坐在朱隶身边的她,真真是,比以前出落的更有风韵了。这是因为嫁了男人的缘故。心口哪儿不舒坦。

    明明是个病痨鬼,为什么会变到他现在都快认不出来的样。

    绿柳扑过去,抓住想抓住她小姐廷杖的衙役,可她一只手,怎能敌得过几个身体强壮的汉子。

    不会儿,衙役一只脚把她踢到了边上。

    李莹被人架了出去,执行廷杖。她两只眼露出戾气,犹如钉子看着李敏,突然仰天一笑:“三爷,你难道还不明白吗?这都是她设的套,她设的套,她逼得我这么做的。只因为她想弄死我,她恨我这个妹妹!”

    朱璃因她这句话心里头稍微一惊。

    那头,李莹没有被拉到院子里前,已经身子一歪,先直直栽倒在地上。

    “三小姐——”绿柳在地上爬着,凄厉地哭喊,“三爷,王爷,你们都看到了。我们三小姐真是被人陷害的,是无辜的。她左脸刚挨了鞭子,本就该在府中修养的。她到瑞祥轩选布都是为了给太后娘娘准备寿礼。”

    演苦情戏,向来是她这个妹妹的拿手好戏。李敏端着茶盅,心里冷冷地笑了一声,不吭声,不出手,看这两个男人怎么处理。

    朱隶的眼,冷冷地在躺在地上装死的李莹头上一扫,直让李莹装僵尸的身体能全身爬起栗子。李莹心里头直喊:不可能,不可能。她是才女美女,哪个男人不会被她迷到神魂颠倒的?

    “尹大人。”朱隶转头对想当缩头乌龟的尹国堂说,“遇到犯人晕倒,顺天府怎么做的?难道就取消了廷杖?”

    尹国堂舌头打了结:“这,这——”朱隶这哪里只是惩治李莹,是顺带惩了他尹国堂。

    “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朱璃的声音同样冷冰冰地响起。

    他眼睛不好都能看出来,李莹这是装的。

    尹国堂只得硬着头皮,让人拎了桶冷水,往李莹身上一泼。秋天的季节,本就有点冷了。躺在冰冷的地砖上,再加上一桶冰水,李莹像诈尸一样,不用人扶拉,自己跳了起来。

    “醒了吗,三小姐?”尹国堂问。

    李莹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啪一下,再次横倒在地上没动。

    这下真可能是被吓晕了,只因为,她知道装都逃不过责罚了。

    在众人想着拿这爱装死的人如何是好时,李敏突然起身,对朱隶说:“王爷,三爷既然都在这里了,谁不知道三爷办事可靠,我们在这儿反而会碍到人家秉公执法。”

    朱璃只看她对着朱隶说话的表情,是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温存,脸色刷的有些青了。

    是真的,玉碎情断。她戴的是朱隶的帝王绿。

    朱隶只怕她是累了,一口答应她回去。

    尹国堂赶紧车前马后地送他们夫妇俩出顺天府。

    李莹晕了会儿后,悄悄睁开眼,亲眼见着站在她身边的朱璃竟然一双眼睛只看着李敏离开,心头猛的一咬牙:狐狸精!有了老公还敢勾引她的三爷?

    话说,朱隶也被她这个病痨鬼勾引了,这怎么可以!没有天理了。

    坐到了护国公府的马车上,李敏一只手迅速搭上了朱隶的额头,一摸,果然是发烫了。

    朱隶没想到她动作这么快,在她出声时,先嘘了一声:“无大碍。回去不要和母亲理儿说。”

    李敏想的是,他明知自己身体不适,只想着带她出来散心。秀眉狠狠绞了绞:“回去后,给我好好躺上三天。”

    李大夫发起脾气来,是有些横的。

    再铜墙铁壁一样的身体,发起炎症来,都是抵不住的。

    昨天拔掉脓液,可能没有睡好,炎症就此发作起来。

    朱隶本想勉强撑着,可终究,没能撑住。回到府里,不敢惊动到尤氏,伏燕背着主子进了房间躺下。李敏提笔写方子时,凝了凝神,清楚这药方子一开,其实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

    他需要休息,而事实是,他回来之后,府内府外大小事儿不断,似乎北燕一直在悬挂他的心。

    公孙良生听到消息赶过来时,只见她已经写好方子让人去抓药熬药,坐在那儿,手里抱着暖炉是在等着他公孙。

    心里头微微一愣,公孙良生带了几分忧愁上前询问朱隶的情况:“王妃,王爷身子如何了?”

    “你也知道,他最缺什么,不是药。”

    公孙良生默了声音,直接默认了她这句话。

    “府里府外的事,暂时报到我这儿来。我替你们王爷看一下档子,公孙先生意下如何?”

    公孙良生抬头对上她眼睛,李敏一双黑眼瞳,与朱隶一模一样的深邃,让人不由景仰。

    “王妃如果愿意辅佐王爷,臣想,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事了。”公孙说,对她的能力早已信服。否则,不会从一开始坚持支持朱隶娶她为妻。

    老公的幕僚都是有远见的,不会因为她李敏是个女性就看不起她。

    李敏轻轻点了头:“你先给我说说,粮草的事进行的怎样了?我知道,他心头最挂心的是边疆他那群兄弟没得吃没得衣服穿。”

    这话说到公孙心头都一热,道:“王妃是个善解人意的,能体谅到王爷心中的苦闷。王爷口上不说而已,但确实是对于王爷来说,没有比出生入死的兄弟更重要的人了。粮草的事儿,王妃之前已经有听说过,是被兵部扣着。兵部不配合的话,怎么进行下去,都没有个头。”

    “因为八爷吗?”

    公孙良生点点头:“八爷心思叵测。魏军师恐怕难以动撼到八爷。”

    “我知道了。”李敏一个转思,让他留在这儿,并且让人备马,“八爷想要什么,本妃自然清楚。与八爷打交道,恐怕我是最多次的那个人了。刚好提督府今日有人在我瑞祥轩里闹事儿,本妃可以理直气壮地上提督府会一会提督。”

    “王妃想去傅大人府上?”

    “是。”

    想拦着她的公孙良生和伏燕,对上她眼神时,顿时把话都吞进了肚子里。

    李敏凌厉的时候,那双眼,真是把他们这些野汉子都唬住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和尤氏一样出自将门之家,否则怎会有这样的眼神。

    准备妥当之后,驱车前往提督府。

    提督府里的三姨娘从顺天府释放以后,早已马不停蹄赶回提督府给傅仲平报消息:“老爷,依妾身看,隶王和隶王妃应该都已经察觉到老爷派妾身出马的心思。”

    话音刚落,前门来报,李敏到了。

    傅仲平一摸下巴的胡须,眼睛微眯:“都说这个隶王妃办事风风火火,犹如军中女汉子的风格,现在看来这传言至少有一半是真的。到提督府没有任何畏惧之心,纵观朝廷上下,可能也就她一个。”

    说完这话,抬手一挥袖子,让三姨娘退了下去。

    李敏被管家领着,进到了大堂。

    只有傅仲平一个在大堂里坐着,好像专门等她一样。李敏从中联想到了守株待兔的捕兽夹。傅仲平是猎人的话,三姨娘是饵。

    “隶王妃,有请坐。”傅仲平洪亮的声音在堂内的空气里传播,不愧是军中的老将,丹田十足。

    李敏不客气,择了一张椅子歇腿,不等人上茶,客气话也不说了,直言:“傅大人让人传给护国公府的消息,本妃已经收到了。傅大人打算拿什么东西,来请本妃出诊呢?”

    后面这句话,直说的傅仲平先是一愣,紧随,那双本是气势满满自信十足的眼睛,用惊异的眼色扫过她平淡的雅容。

    李敏能读到他的眼神写的是:她怎么猜到的?怎么能有这样自信和他交易?

    傅仲平的老眼里慢慢沉下去一分,道:“隶王妃想从老夫这里得到什么?”

    她最喜欢做生意爽快的人了。李敏道:“兵部调配粮草的指令,配合护国公府军队调配粮草,争取在冬季大雪封路之前送到边疆,缓解边疆守卫部队粮草之需。”

    “老夫并不管兵部,只是个提督。王妃是不是弄错人了?”

    “不会。本妃知道八爷在提督府上定是坐过,和提督吃过茶了。论提督与八爷交情,肯定能轻而易举解决本妃这个事儿。”

    傅仲平射向她的眼神,再有几分惊异,是快坐不住了:“八爷?老夫和八爷吃过茶?”

    “傅大人不要误会,护国公府绝无派人到过提督府刺探过提督府情况,八爷来过提督府,只因八爷有东西也想和本妃交换罢了。只是八爷不好出声,只能借提督代言了。”

    几句话下来,傅仲平已经对她不敢小看,手掌拍打桌面,洪亮的笑声压低道:“八爷之前是提醒过老夫,说隶王妃是何等集智慧于一身的人,叫老夫千万不能惹了隶王妃生气。看来,之前,八爷莫非是惹过隶王妃了。”

    李敏不做声。

    傅仲平真是坐不住。他都派了人到她瑞祥轩里引起她注意,分明是被她识穿了他先有求于她。

    是,兵部粮草调配之事,对护国公府很重要,但是,论轻重缓急,肯定没有他现在提督府的焦头烂额相比。

    万历爷拿了他的左右手,全朝廷都知道这事儿了,死不死在,这事竟然牵累到了普济局。要论感情深浅,他和八爷其实也不算很深的交情。只是,刚好八爷和他,都是有人在普济局里做事的。

    他那人,刚好是他大舅子,有投资普济局。不知道万历爷查出来这点没有。八爷是由于九爷,九爷的一个妾的兄弟,刚好当年经八爷牵线之后,也是在普济局里做事的。

    要是这事查下来,拿普济局全体上下开刷,再查到这层关系,把脏水往他们头上泼。

    马德康被抓事小,谁都知道皇上按着人犯不放,肯定是想揪出后面大的。

    冤枉大了。到至今,傅仲平都不信马德康会傻成这样,和李敏说:“老夫这名爱将,虽然在军中打滚出身的,性子有些粗,可是粗中有细,在朝廷里任职这么多年了,自从儿子被钦点为驸马爷之后,更是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把公主奉为观音娘娘一样侍奉着。怎么可能做出谋害公主害全家被砍脑袋的蠢事?”

    这样的逻辑,早被他们推算过多少回了。所以,万历爷肯定也是知道这个道理,但是,万历爷就是不放人。傅仲平焦头烂额在这,不知道万历爷是不是想抓自己。

    李敏冷静的声音缓慢响起:“傅大人是想要普济局那张方子吗?”

    “是的。”傅仲平道,“当初太子宫里的侧妃到普济局拿方子时,不是直接自己去拿的,普济局也不知道她是拿了哪张秘方抓药,更不知道五公主吃的是哪个方子。现在,太子宫肯定是不会让老夫知道这事的。如果不知道这张方子究竟是怎么回事,老夫和老夫的人,都很难自辨。听说隶王妃已经给太子侧妃看过病,或许能猜出是普济局哪张方子惹的祸。”

    说完,底下的人双手捧来一个盒子,这个盒子里,装着普济局一些名家药方,都是八爷送过来的。

    李敏没有赶着看方子,轻轻推开盒子:“本妃出诊的诊金,大人应该听人说过了。”

    傅仲平一愣:怎么,答应兵部调配粮草还不够?

    “这桩事儿,说起来,是八爷和傅大人,两个人各自的请求对不对?本妃总不能收了八爷的诊金不收傅大人的,到时候本妃也难以对八爷交代。”

    傅仲平那双眼睛,像带刀似地在她脸上戳两下。李敏要的他什么东西,他很清楚。事实上这样东西,要是被皇上发现的话,他傅仲平死几次都不够。

    李敏对他的眼神像是视而不见:“傅大人可以慢慢想,本妃不急。”

    可他急!

    眼神一瞟,底下人赶紧把门窗都关紧了。傅仲平背着人,把一样东西偷偷从袖口里取了出来,双手递交给她。

    李敏一看,正是自己想要的,所以和这种人做生意最爽快了。傅仲平肯定知道晚点死比现在就死好。

    傅仲平见她居然不二话收进了袖管里,冷笑一声:“隶王身子可好?听说当初深陷流沙时是差点命都没了。”

    “多谢大人关心。王爷身子一如既往,既然被人称作魔鬼,又怎会轻易被流沙困住。”李敏淡淡一声答。

    盒子打开,李敏仔细地审查方子,一张一张过目之后,她摇了摇头:“都不是。”

    傅仲平拍了桌子:“不可能!八爷都说了,方子只有这些。”

    “那就是那些人,自知道此事厉害,在诓八爷。”李敏眼神一厉,“傅大人到现在应该明白了。五公主不是只因吃错方子而已,是真被人害死的。”

    傅仲平因她这话,是瘫倒在椅子里,浑身汗水如潮水涌出来,他周身衣服宛如从泥塘里捞出来,又湿又重,让他呼吸沉重。

    这些人,设了个大套子,想拿他和八爷,现在看是这样没错的了。究其究竟,是由于他在朝廷上对于万历爷进言,说可以让兵部给八爷管吗?他那时候不过也是看着八爷能干,兵部总得有人管着,来辖制住护国公府。

    顺天府里

    李莹终于悠悠完全醒了过来,睁开眼睛时,看见朱璃那双狠辣的眼神正看着她,一惊,爬下榻跪下来说:“莹儿给三爷添麻烦了,莹儿不想的。”

    几声哭泣,欲引人垂泪。

    朱璃冰凉的声音说:“你起来吧。本王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是,本王当着隶王的面,是必须端出个态度。”

    李莹心里头扭了下:有必要吗?面子重要还是女人重要?

    她嘴角刚一撅,朱璃射来的眼神让她周身凛冷,咬了嘴唇:“请三爷训话。”

    “你这脾气要改改才成。你二姐干嘛害你?你们不是情同姐妹吗?”

    “莹儿没有想过谋害他人,但是他人是否想对莹儿,莹儿防也防不住。”

    “你不要以为本王不知道你装,也不要以为本王不知道你以前在尚书府里做出的事。”

    李莹这会儿周身真是打哆嗦了。

    朱璃走近她身旁,轻轻耳语:“做坏事要够聪明,否则不要尽干些蠢事。”

    李莹看他一眼,瘫坐到地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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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敏冷笑一声,之前怎么不见你们说这话,丧报一到,一个是比一个比谁跑的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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