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下一个轮到谁
“病好了?”容妃听到这话,抬起头,眼里像是露出了一丝惊疑。
朱隶说了那句话没有接下去说。
容妃的帕子拭了拭嘴角:“你母亲含辛茹苦把他们两兄弟拉扯大,你媳妇现在是被皇上认定为国医,医术精湛。”
“正是因为如此,上次回复娘娘的时候,臣已经说了,臣和拙荆会照顾好母亲,娘娘还有何顾虑?”
容妃当即没有了声音。
屋里的气氛,不像上次,或许因为有了上次吵过架的缘故,变得如履薄冰。容妃的小心翼翼,是连宫女珠儿看着都不敢相信。
坐了一阵子后,朱隶起身:“娘娘,时辰差不多,臣和拙荆该回去了。”
“现在什么时辰?”容妃问。
珠儿走上来答:“回娘娘,申时了。”
“申时了?”望到窗口外面确实夜幕在降临,慢慢的,不知不觉之中,天色都变黑了,容妃道,“既然都到用晚膳的时辰了,护国公和夫人留在本宫这里用完饭再走吧。”
“这个恐怕不好。”朱隶一口拒绝。
容妃轻簇两条眉尖,叹气:“隶儿,你我也是很久没有一块吃过饭。是,我承认,上回姨妈说话是冲了些,可是,不都是为了你和你母亲好?”
“娘娘与靖王妃的姐妹深情,臣不予置评。”
“隶儿此话何意?”
“请娘娘还是叫回臣护国公比较稳妥,这里是宫内,娘娘是皇上的女人。”
容妃霎时再次没了声音。
朱隶拱手:“娘娘,臣与拙荆这就告辞。”
听见丈夫这话,李敏起身,走到容妃面前行过礼节之后,跟随丈夫刚要离开。容妃忽然把珠儿叫来:“你给本宫到房间里把东西取来。”
珠儿急匆匆去,急匆匆回,带了两个小太监抬了个箱子过来。
李敏见着都不禁说:“娘娘大可不必送礼,上次,娘娘刚送过护国公府厚礼。”
“那哪里是什么厚礼?不过是小孩子出生用的镯子罢了。这是,本宫闲着没事的时候,与宫里一群侍女做的孩子衣物,有棉衣、袜子等。拿着。”容妃说着微微上扬的嘴角露出一抹笑意,“这是老姨妈疼孩子,还不行吗?”
按理都这样说了,肯定是拿回去的。可是,李敏真不敢接,慎重道:“娘娘,这些东西留在宫里吧。娘娘不要忘了,九公主要过来。那才是娘娘的孩子。娘娘如果不好好照顾九公主,皇上会怎么想。”
如果是金银财宝,接了就接了。偏偏是小孩子的东西,怎么接,接过来,不是变成容妃顾此失彼,怎可以不顾九公主感受,做东西给其他人家的孩子。
容妃愣了下,像是没有想到这点,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让人特感觉很可怜似的。
朱隶转身拂袖就走。
李敏紧随其后,知道老公生什么气。老公生气的是,容妃这般聪明的人,这种小事儿怎么会不知道,可容妃偏要装。
走到门口,珠儿代替容妃来送他们两人上车,屈下膝盖对着他们夫妇说:“请护国公以及护国公夫人见谅,娘娘她是近来身子真的不太好,所以记性也不是很好。”
对此,看着丈夫在那里对着马车没有转回身来,李敏示意珠儿走上前,小声道:“大概娘娘是早忘记了臣妾当初进宫时第一次见到娘娘时说的话了。药,不是吃多了就好的。”
珠儿的脸上猛的像是被刺扎了下,血红血红的,在夜里显得那样难看。
“婉常在还在宫里吗?”李敏问。
“在,在——”珠儿点头。
“因为本妃上次来,这次来,似乎都没有听见看见婉常在的身影,以为婉常在是挪了宫。”李敏的眼睛在夜里幽幽地闪了闪亮光,像是对着锦宁宫里最僻静的那个地方。
珠儿低下脑袋说:“婉常在自从因齐常在的事受到惊吓以后,几乎都足不出户了。容妃娘娘想请她过来吃杯茶水,她都不敢。”
“为什么不敢?”
珠儿嘴角微弯:“还不是因为听信了外面的人那些话儿,以为娘娘会给她茶杯里下毒。”
要说给人下毒,容妃才不会做这样明显的愚蠢的事情。自己宫里的人如果出事,哪怕不是自己做的,都要承担起相应的责任的。犹如刘嫔需为齐常在的事情负责一样。
珠儿这声好笑确实有些道理。
马车准备好了,两人刚要登上马车时,前面走来一队人。仔细看,竟然是两队人,刚好在路口给碰上了。
走来的太子,突然为遭遇到其他皇子的事,有点惊慌的样子,竟是退了半步。
朱琪直冲到太子面前,问:“二哥,今天三哥走了,你怎么不自己到南门送行呢?”
太子一丝慌乱,舌头打着结说:“本宫已经让人送东西过去了。”
“东西那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二哥你不自己亲自去,不就显得没有诚意吗?”朱琪把最后两个字诚意拉的老长,一双桃花眼在夜色里晶晶发光。
太子忽然间,是叹了口老长的气说:“本宫的难处,非三爷,无法理解。”
这句话,却是把朱琪的嘴巴一下子堵住了。朱琪正愣了会儿想着找什么话驳斥时。太子反而是打量起了她,以及看了看那头护国公府的马车,问她:“你是来找护国公,还是隶王妃?”
“二哥呢?”
“我是来找隶王妃的。”
“二哥既然找隶王妃,我也找隶王妃好了。”
“你——”太子朱铭真是差点被她气坏了身体,当她面拂了袖子,“没时间和你瞎折腾。你三哥说你说的对,这种性子,做事不足败事有余。”
朱琪一样被他这话给气到,张口就骂:“二哥怎么不说说你自己?二哥你自己做的事儿,到现在有一样能成吗?每次还不是得靠弟弟给你擦屁股。”
两个皇子的争吵声一路吵了过来,挡在护国公马车前面。
朱隶想上马车的步子只能是收了回来,转头,那双貌似不悦的眼睛扫过前面两个争吵的人。
太子和老十一都顿时没了声音。
“隶王。”十一先规规矩矩地拱手抱拳。
“你一个人?”朱隶问。
朱琪本想开个玩笑说,自己是和太子一块来的,可是,眼看朱隶的脸色不对。护国公的心情貌似不佳。她急急收起了话,改口说:“是的,我一个人。刚好在路口撞到我二哥。”
“太子殿下。”朱隶向太子浅淡地行了个君臣之礼,随之,再次锁住十一,“你一个人来做什么?不知道这是皇上的后宫吗?”
朱琪被他语气吓住了。要知道,她是第一次遇到心情不悦的护国公。
护国公没有发脾气,只是那双幽冷的眼睛,都好像从北极吹来的寒风,能把人直接冻死了。
哎呦,那个小子怎么有这样一个哥哥,真是把人吓死,吓死了。
已经坐在马车里的李敏,听见了自己丈夫在马车外说话的声音,听着有些不对劲,于是,掀开了车帘。
朱琪抢先看见她的脸,喊着救命跑过去:“隶王妃,总算见着你了。”
李敏讶异地看着她额头跑出来的汗珠子,问:“十一爷找本妃是为何事?”
“隶王妃。”朱琪举起袖管抹了抹额头,“没有什么,只是想隶王妃了,所以来看看隶王妃。”
这话岂不是找死!
太子闻言,都缩了下脖子,羞愧到不敢看十一弟。
朱隶自从听了自己妻子解开这个风流的十一爷是个女的以后,吃醋那是肯定不会了,只是脸马上黑了一层。
拿他们夫妇开玩笑很好玩吗?
李敏能感觉到从丈夫那儿刮过来的冷风,寒冷至极,冷死人不偿命。
真可怜的,这个老十一,偏偏踢到她老公铁板上了。
朱琪不知道自己又说错什么话把护国公得罪了,只见护国公那双黑眼珠虎视眈眈地扫过来时,舌头结结巴巴地说:“不,不,我这不是调戏隶王妃,只是——”
“只是什么?调戏了本王内子,再去调戏本王弟弟?”朱隶冷冷地发出一声寒笑,“十一爷真是男女通吃,风流无度,改日臣是不是该把十一爷的嗜好都禀告给皇上知道。”
“不!我这只是开玩笑,天地可鉴,对不对,二哥!”朱琪一声尖叫,抓住了太子的龙袍,躲到了太子身后。
朱铭则被她这声尖叫给吓了一大跳,什么时候十一的嗓子变的这样尖了,像女人似的,他这一瞬间都怀疑十一变成了女人。
“十一弟,十一弟——”朱铭皱褶眉头,连喊两声。
朱琪反正躲在他后面不肯出来。
靠的近时,十一身上的另一种体香飘到了太子鼻子里,朱铭都觉惊奇:“十一弟你是抹了胭脂?怎么都是香粉味?你这也太不像话了,像护国公说的,不像话到连规矩都不记得了,改日被皇上看见了怎么办?”
朱琪心口猛的一跳,抬起头来,望到四周三双眼睛,随之,松开了太子的龙袍,退后两步,垂袖道:“是臣弟失态了,太子殿下。”
声音冰冷,更不像平日那个无拘无束,放荡不羁的老十一了。
朱铭见她这个样子反而说不出责备的话,只得叹气:“真是被你八哥给宠的,尽是无法无天的地步。”说完,转身对护国公说:“请隶王看在十一爷年纪尚幼的份上,原谅十一爷的鲁莽。”
朱隶那双眼睛,从十一像是耷拉的脑袋上收回来,问:“太子找臣和拙荆是有何事?”
太子愣了愣,接着,眼睛扫到十一那儿,说:“十一弟没有什么事的话,回去,不要在四处走动了。护国公说的没错。这里是皇上的后宫。”
朱琪摸了把鼻子:“二哥这是赶我走就是了。是兄弟,都有什么话不能给兄弟听的?”
太子直瞪眼:“是,本宫是赶你走。你这个性子,没样好的,本宫哪敢把你留在这里听正事儿。”
嘴角一勾,朱琪那是发出了一声冷笑:“走就走。本来想着好不容易和二哥亲热一回,哪儿知道二哥从不把十一当兄弟看。”
李敏靠在车窗上,促狭地眯了眯眼睛,有趣地观赏这对兄弟对骂。十一这张嘴,确实毒辣。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某人的指导,直把太子像是掐到了脖子上去说。太子朱铭只得狼狈迎战。
显而易见,人家朱琪是跟了太子来凑热闹的,哪怕不能留在这里听,只要看到太子真的是有心和他们两个接触,都能大致猜到些什么端倪来。
朱琪像是气冲冲甩袖要走,回头,往李敏那儿抛去意味深长的一瞥。
李敏没有对她这个一瞥有任何回复。
朱琪转身走了,脚下生风,走的飞快。
她身后的小太监福子,那一路小跑,才能勉强跟上她,声音逐渐走远,喊着:“十一爷,你慢点走,等奴才把灯笼提在前面给你照路——”
朱铭狠狠的往地上吐了口痰。抬头,对上他们夫妇俩的神气,却是一下子如凋谢的花儿蔫了,说:“十一弟不规矩的地方,让两位见笑了。是本宫这个当哥的不够威信,喝不住弟弟。”
“太子也算是尽力而为。”朱隶说。
朱铭听着他的语气模棱两可,鼻头一酸,道:“老三走了,宫里再没有一个兄弟,可以信任本宫。”
“十二爷,不是一直最信赖太子殿下吗?”
朱铭怔了一下,接着皱起眉头:“十二弟年幼,本宫还只生怕牵累了十二弟。”
其实,太子是很窝囊。这个窝囊,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太子窝囊在,太子一旦撒谎,所有人都能看的一清二楚。所以,朱铭极少耍什么花招,因为他知道自己不善于耍花招,很容易被人揭穿。所以,李敏和自己老公都知道,最少太子这张嘴里,是很少说的不是实话。
朱铭向他们两个吐实话说:“太子妃病的事儿,可能隶王和隶王妃都听人说过了。”
原来是指太子妃的事。
刚好,李敏想从太子的口里听听,皇后娘娘的人,说的是不是实话。因此,和老公对了个眼神之后,问:“太子妃不是在宗人府受寒以后,心神涣散,在宫里休养吗?”
“除了心神受到刺激,其实,太子妃前几日发起了高烧寒战,病情令本宫都堪忧了起来。本宫如今,都见不到她一面。”
“据说皇太孙能见到太子妃。”
“这怎么可能?”朱铭口里不自禁流露出来的那股忧虑,说明他心里的恐慌。大概是害怕自己的母亲把太子妃都给杀了。
李敏忽然一下子,更觉得朱铭窝囊至极。皇后说什么,都不可能杀了自己儿媳妇。因为皇后不是庄妃。庄妃或许会犯傻,皇后绝不可能会。况且,太子妃对于皇后而言有用,皇后没有理由杀太子妃,只看在皇太孙的面子上都不可能杀。
“是谁,让太子担心太子妃的安危?”
李敏这句话一出,太子朱铭的脸色忽然像吃了狗屎一样。看太子此刻的表情,都不言而喻。只能说那个在背后说话的女人,愚蠢到了极点,难道不知道这样说,既不是踢掉太子妃的机会,还会导致到婆媳不合。
说起来,都是因为太子窝囊,连说那话的人的意思都误会了。那也是,如果一般窝囊的男人,听说自己老婆可能身患传染病快死的话,巴不得对方快点死吧,免得传染给自己。可这个太子偏偏不止窝囊,而且蠢,根本听不出人家的意思。
“太子倘若真担心太子妃的安危,直接问皇后娘娘岂不是更好?”
太子的眼睛,看了看他们两人,随即浮现出一丝忧愁。
可见得,太子与皇后的沟通不畅,不是一日两日的事儿。其实只要看太子之前办出来的一系列蠢事,都必须由皇后来收拾善后,都可以看出一二。
“隶王妃。”朱铭终究是忍不住,直接问,“隶王妃可不可以如实告诉本宫,太子妃的病有的治吗?”
“有。”
只见听到这个字的太子,不止没有脸上露出半点愉快的情绪,是露出了一抹惊讶的样子。
李敏真不知道怎么说这个人好了,放下了车帘。那头,老公上了马车。两个人随即丢下那个一脸傻愣的太子,坐着马车离开这个是非诸多的皇宫。
离太子有几丈之远的灌木丛里,一双幽幽的小眼珠子,锁住了太子那张脸。
皇后的春秀宫里,点起了檀香。
在香炉里插上了两根香以后,皇后坐在了榻上,隐显出一丝疲倦。
玉清宫里的事儿,静妃的事儿,都传到她这儿来了。
真叫人惊讶。
卫立君行色匆匆地进了花厅。宫女给他端来一个铜盆洗手,鞠躬说:“皇后给公公留了饭菜。皇后娘娘说,公公吃了饭再进去见皇后娘娘。”
“没有关系,奴才先给皇后娘娘回话。”
“那请公公等会儿,待奴婢先进去问过娘娘。”
宫女旋身进了里面问过皇后,之后,出来向卫立君示意。
卫立君几步进去,见到皇后单膝下跪。
“怎么样了?”皇后问。
“臣尝试了隶王妃的法子。因为臣不能确定隶王妃是用了何人的血给病人治病。臣只能先猜测当时在场的几个人,有隶王妃、许太医、护国公府的侍卫、以及小理王爷、和小世子。”
皇后微微睁了睁眼睛:“你心里应该有答案。”
“是。因此奴才在上次华嫔在的时候,不好和娘娘说实话。”
“这么说,真是七爷的小世子了?”
“奴才想,应该是没有错的了。奴才用过世子的血,注入给了一个太监,那个太监没有身子不舒适的地方,如果皇后娘娘同意的话,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奴才这就把世子的血,注入给太子妃。”
皇后对此心里肯定是有一丝迟疑的,脸上凸显犹豫:“公公有几成把握?公公难道不认为,这个治病的法子有些邪门?”
拿一个人的血,成为救另一个人的病的药,前所未闻,也不知道是什么原理,听起来是很邪门,做起来更邪门。
卫立君谨慎地说:“不管如何,事实摆在眼前,只有隶王妃的法子,救了病人的性命。”
皇后的一声叹息声,备有感慨:“公公不知道有没有听说过,今儿隶王妃在玉清宫里有显出了另一项奇迹?”
“奴才刚听说了。”卫立君白净妖美的脸划过了一道沉色,“不得不说,隶王妃好像神仙。反正,奴才是之前都不知道静妃身患疾病。”
“静妃怕黑,可谁能想到静妃怕黑原来不是为了讨好皇上,而是——”皇后说到这里,不免一怒,因为自己一样被静妃骗了很多年。
静妃骗了她不说,到最后,静妃为了保全自己,竟然心甘情愿上了李敏的套子,把李华一块给拖下水。
要知道,李华是她继齐常在以后,精心选中的另一颗棋子。有怀着龙胎的李华在手,等于有了一道保险丝。
“知人知面不知心。枉本宫之前,待她犹如亲姐妹。实则上,在上次万寿菜的比赛里,本宫早该察觉,她的野心,早就让她不会顾忌到本宫了。”
“那都是由于三爷日益受到皇上的看重。”
皇后冷笑:“三爷那双眼睛,现在隶王妃一说出来,相当于是注定要瞎了的,皇上怎么可能继续倚重一个会眼瞎的皇子?”
“静妃这是自讨苦吃,但是,也没有想到——”卫立君突然顿了一声。
皇后却马上接上他这个话:“没错。隶王妃是个记仇的。记着静妃的仇,三爷的仇,所以,眼瞅三爷走了,大概是记得上次三爷为保自己母后心狠手辣什么都能干出来,才选择了这个时机下手。”
朱璃回来会怎么想?眼看,那个仇恨他的女人,报复他的女人,这回真把他母亲打入冷宫了。
皇后那双眼睛,望着屋里那盏红蜡烛,脸上的表情逐渐变的模糊。
不是每个女人,都能坐到皇后这个至高无上的凤椅上的,坐到了凤椅上的这个苦,也只有坐到了这个位置上的女人可以理解。
现在,皇后是忽然想起死去的前皇后了。不知道,孝德皇后死的时候,都想了些什么。
穿过珠帘的小身影,让宫女们一串惊叫。
“皇太孙——”
朱準不等宫女们太监们阻拦,冲进了皇后的屋子里,冲着自己奶奶跪了下来,磕头道:“请皇奶奶救太子妃。不管皇奶奶做了什么,皇孙绝对不会责怪皇奶奶。”
皇后的眼睛顿时睁了下,回头,看到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孩子,一声由衷的感慨声不由而出:“你这个孩子,快起身吧。要是你皇奶奶不救你母妃,谁救你母妃?”
朱準抬起头,眼眶里像是滚了滚光亮的样子。
“上次,本宫知道你去求过隶王妃,为何你这次不再出马了呢?”皇后问道。
朱準小小的嘴唇一字一字咬着:“隶王妃能帮本宫的事实在有限。因为,隶王妃与本宫,并不是一家人。”
“那你也可以去求你父亲。”
“太子殿下无能为力。只有皇奶奶有这个能力。”
只见皇后忽然面色一变,喝道:“放肆!你父王乃当今太子,何人可以不尊重他。”
“父子乃君臣,皇孙明白。”朱準叩头。
卫立君那双尖利的眼睛,一样放在朱準的头顶上。
这个孩子,一点都不像太子。
大概李敏当初愿意出手相助这个孩子也是这个原因。再有,李敏给七爷府上的人治病的时候,莫非是放了水给他。同样因为这个孩子的缘故,所以有意留了条生路给太子妃。
不知为何,卫立君发现自己不知觉地想多了,一瞬间,都完全摸不透李敏的想法了。
一方面,有意给他设门卡救人,一方面,又像是故意放水给他,李敏究竟在想什么。
只突然感到一个念头划过脑海里时,卫立君整个愣住了,是惊呆了。
难道李敏从一开始,其实防备的不是他,而是另一个人?
万历爷晚上米粒未沾,一路摆架到咸福宫。
咸福宫的主子是纯嫔。可纯嫔早在接到消息以后,立马跑去其它宫里避祸去了。现在,宫里只剩下那个跑都绝对跑不掉的李华。
万历爷伸脚迈入屋门,龙袍一拂,生气的怒火伴着寒风直冲进了屋里。
李华带着宫女在屋里跪着,一动不动。只等皇帝走到自己面前,一抬起眼睛的时候,与皇帝那双冰冷的眼光刚碰及的瞬间,整个身子全发抖了起来。
这是第一次,她第一次看到万历爷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那样的冷,冰彻入骨。论以前,万历爷对她的眼神儿,或许偶尔有点小生气,但是,也绝对不是如此冰冷,更多时候,是带了温柔的笑意宠溺着她。
李华觉得自己入宫以后,样样都是为了皇帝,做到尽忠尽力,是彻底地爱着这个男人,愿意为这个男人做一切的。
怎么可以?
这个男人怎么可以因为其他人几句话而已,马上质疑起她对他的真心!
“皇上。”李华猛的抽了下鼻子,泫然欲泣的声音,像是断人心肠,“臣妾知道皇上一定是认为臣妾欺骗皇上。”
“你知道?”
李华咬住牙齿:“皇上,臣妾真的不知情。臣妾从来不知道自己身上能患有眼疾,臣妾倘若知道的话,眼睛早就什么都看不见了,能瞒得住皇上吗?”
万历爷冷哼声:“静妃也这样告诉朕,说自己并不是眼睛有毛病,不过是怕黑。结果呢?”
“臣妾相信,这宫里,要不是静妃娘娘自己说出来,没人能知道静妃娘娘的眼睛真的有毛病。”
“是,可是,有人,在静妃没有承认之前,先拆穿了静妃的诡计。”
“皇上是指臣妾的妹妹吗?”李华道,“皇上难道不知道,因为她娘的关系,所以,臣妾妹妹早嫉恨上了臣妾以及臣妾的妹妹。”
“你以前不是说你们姐妹关系堪比金花?”
“那是曾经臣妾的一厢情愿,自从上次,她害的母亲——”李华说到这时刚想擦下眼角,结果皇帝那儿的一记眼神,让她嗖的把泪水吞了回去。
“你意思是指,朕与太后都瞎了眼?!”
万历爷震怒。
李华这下子终于明白了,皇帝是怀了一腔怒火过来了,认定了她有罪。
“皇上!”李华忽然间站了起来,面对皇帝,掷地有声,“皇上,凭着良心,臣妾凭着良心说这个话,臣妾自认为了皇上鞠躬尽瘁,清清白白。”
“你是清清白白?”万历爷只是冷笑,“好,你倒给朕说说,哪个是绿?哪个是红?”
早准备好东西的公公,从皇帝身后走了出来,双手捧着一个盘子。盘子上面铺了块白布,白布上面,一共放了十颗珠子。
“华婉仪,你告诉朕,这里面,哪颗珠子是红色的,哪颗珠子是绿色的。”
李华原先一想,这还不容易,难道她会连绿色红色都分不清吗。从小,看着屋顶上的青瓦,屋里的红梁,红就是红,绿就是绿。
这个李敏,真的是为了报复她们母女,到了鬼迷心窍的地步了,连这种瞎话都能编的出来。以为她李华是瞎子吗?她李华又不像静妃,静妃是知道自己眼睛有毛病而刻意隐瞒自身的疾病,静妃那叫做活该,罪有应得。她李华是什么?从小,不要说她们两姐妹,王氏都从来没有过眼睛疾病。可李敏这一状,是把王氏的娘家都告上了。
太搞笑了。李敏难道不知道,她大舅王兆雄是赫赫有名,医术精湛的太医,怎么可能连自己妹妹和外甥女眼睛有没有毛病都不知道。
“皇上。”李华娇声道,“皇上莫非忘了,臣妾可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怕黑。而且,臣妾头上戴的那支钗子上的翡翠,即是绿色的。臣妾会不知道自己戴的翡翠是什么颜色?”
要说是以往,万历爷听到她这句话肯定动摇了。可是,有了静妃的前车之鉴以后,万历爷现在,是情愿相信专业人士的话多一些,相信李敏的话多一些了。
“好,华婉仪如此有底气,那把这十颗珠子里的绿珠子挑出来,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朕不用坐了,站在这里等你挑。挑完了,如果华婉仪挑的都是对的,朕大大有赏!”
听见皇帝这句话,李华当即抓住了机会,屈膝说:“那么,臣妾对皇上也有一个请求。”
“华婉仪说。”
“如果臣妾挑出来的绿珠子无误,不是代表臣妾并没有身患眼疾吗?那么,那些污蔑臣妾身患眼疾的人,该如何处置?”
万历爷嗓子里冷冷地露出丝寒气:“这用得着问吗!朕,最痛恨那些中伤污蔑他人的小人!无论是谁,犯了污蔑罪,朕定当以重论罪!”
“如果对方是高高在上的隶王妃呢?”
万历爷皱了眉头,不是因为生怕处置不了李敏,而是想起下午李敏当着他面说的那些话了,结果,李敏全是对的。要皇帝说,皇帝心里真希望有一次李敏是错的,否则,这心口真心也不怎么舒坦。怎么什么事都被这个女人说对了。
“华婉仪放心吧。天子都与庶民同罪,更何况一个区区的王爷的妃子?隶王妃今日与朕对峙的时候也说了,如果她本人有错,有污蔑他人的嫌疑,愿意领罪。”万历爷随之一拂袖,道,“华婉仪开始吧,朕还没吃晚饭呢。”
李华嘴里的牙齿深深地咬着,想:这个李敏是拿自己的性命都赔上了来污蔑她们母女?正好,让你知道怎么死!
目光随即,落在这一排白布上的珠子上。
由于夜幕已是降临,天色变黑,只能是屋里点起了灯,来照亮这一排珠子。
灯火是按照平常的规矩点着,不能说明火通亮,毕竟,太亮的火光对人的眼睛也是不舒服的。可李华一双眼睛现在看到这白布上的珠子时,只觉得灰灰的,灯光不足的模样。这令她心里莫名起了一丝焦躁,随之,对身旁的宫女太监说:“把灯拿过来,否则,本小主怎么奉命挑珠子。”
万历爷听见她这话,眉头上挑,嘴角抿紧。
张公公看了眼皇帝的表情,总得皇帝同意了,才可以把灯拿过去。
万历爷点了头。
张公公亲自拿着支蜡烛走过去给李华照着珠子。
可很快,李华发现,现在不是太暗,而是太亮了,光火照在珠子圆润的外表上,令珠子反光,更是要刺瞎了她的眼睛似的。李华心里益发焦急,出口即是骂道:“你这是照珠子还是照本小主?有你这样拿蜡烛的吗?”
张公公的老脸一白。
他入宫多少年了,做到现在在皇帝身边举足轻重的位置,说句实在点的话,哪怕是皇后和他说话,都得好客气。现在一个小小的婉仪,竟然当众骂起他来。
再看皇帝,听着李华张口就骂全没了仪态的样子,万历爷的脸早就黑了一层。
刚那个灯火本就是刚刚好的。他皇帝年纪大了,看字模糊,但是,看眼前这排珠子都能很快分出红绿之别。而李华却磨蹭个老半天,一会儿嫌弃灯光暗,一会儿嫌弃灯光太亮。理所当然不是张公公的错,分明是李华自己的眼睛都看不出来红和绿的区别。
“华婉仪,朕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老实承认自己犯下的罪行——”
“皇上。”李华咬着嘴唇不放口,“臣妾怎么会不知道红和绿?臣妾头上戴的珠子明明是绿。不信,臣妾把自己头上的珠子拿下来给皇上看?”
边说,李华边立马把自己头顶上的玉钗取了下来,指着珠子指着玉柄:“这是绿,臣妾没有说错,对不对,皇上?”
“你说的没错,这个是绿。可是,为什么你对你面前这排珠子哪颗是绿,却迟迟说不出来?”
万历爷质疑的眼神射过来时,李华顿时恼火,手指随即捡出了十颗珠子里面的五颗珠子,说:“皇上,这几颗珠子是绿的。现在屋里有公公等多人作证,臣妾是被污蔑的事实,皇上可以看的一清二楚。请皇上治小人的罪!”
那五颗被李华捡出来的绿珠子,与其余被李华认定为红珠子的珠子,分成两排,依然整齐放在了白布上。
万历爷的眼睛,只是在李华那生气的脸上打量了一眼,之后,对张公公说:“你去把十六爷带过来。”
十六爷?
不是庄妃的儿子吗?
李华心里一惊,正读不懂皇帝这话是什么意思。
万历爷说:“朕知道,你与庄妃近来走的近,庄妃对你也挺好。十六爷,一个小孩子,更没有理由污蔑你,对不对?朕也怕听信小人的谗言,随便定了谁的罪。所以,请十六爷过来判断这十颗珠子哪颗是红,哪颗是绿,最好不过。华婉仪以为朕这个决定,待你是否公平?”
李华那时候眼珠子转了转,想皇帝这话,是有意诓她,明明是她捡对了但是要她动摇以便自投罗网,还是说,她真的有捡错了引起皇帝怀疑?
在屋里想找自己的人时,才发觉不知何时,屋子里自己的人,都被赶了出去了。
看到了她四处找人的眼神,万历爷冷冷地再哼一声,负手走到了窗户边上,看都不看她一眼。
没多久,十六爷被带过来了。
十六爷向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小腿那个骨折处刚治好,脚步迈的不是很利落。进来想给皇帝跪下时,被万历爷制止。
“你去看看那排珠子,这是朕要送给华婉仪和你母亲的珠子,你给挑出一些绿来,朕好做决定,哪些给华婉仪,哪些给你母亲。”
十六爷听见皇帝这话就疑问了:“皇上,绿珠子与红珠子有区别吗?”
小孩子,哪里能知道宫里的腥风血雨。有关李华眼疾的事儿,恐怕只传进了庄妃耳朵里,都没有传到十六的耳朵里。那是,十六自从上次摔断腿以后,一直被庄妃给关起来,不准再随便乱跑了,消息自然闭塞了许多。
万历爷冲儿子笑了一笑,那表情别提多和蔼可亲,说:“傻孩子,朕是想给你母亲和华婉仪配首饰。红珠子,绿珠子,串一块儿,不是挺好看的吗?你给朕仔细挑着点,朕年纪大了,眼睛不是很好了,生怕没有看清楚。到时候,朕送给你母亲的东西,也有你一份心意。”
【137】一个接一个
十六爷听见皇帝这么说,哪里能知道皇帝话里那些深沉的含义,只是没有想到皇帝居然会把像是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他。
万历爷儿子多,不缺他十六这一个。这使得那些儿子们,只能是想尽法子在皇帝面前出头,争抢着引起皇帝的注意。十六爷之前非要出去玩,说是小孩子玩性大,还不如说是刷自己在父亲心里头的存在感。
十六对着皇帝忙点头:“皇上放心,儿臣肯定会把绿珠儿帮皇上仔细地挑出来,绝无错儿。”
在场的李华一听,立马着了急。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如此着急。明明,自己是分得清红和绿的,红的不就是梁柱,绿的不就是屋顶上的瓦片。这可怎么回事。
想给十六来个眼神,可十六那个小孩子哪儿懂得她那什么眼神。再者,她现在是被公公拦在了角落里站着,既不能和十六说话,给十六使个眼神都难。情急之下,李华揪断了手里的帕子。
十六这会儿走到铜盘面前,对着那白布上的十颗珠子,由于这是五颗五颗两排整齐排列着,他是没有看出这其中有什么蹊跷的,只以为本来是这样放着给人挑的。
看这排珠子时,十六说了句话:“皇上,这些珠子在儿臣眼里,色泽似乎暗淡了些。”
李华听见他这话似乎是如梦初醒,可是,照样想不出怎么回事。色泽暗淡了,莫非红和绿会因为这个分不清了。
明显不是的,十六嘴巴虽然这样说,手指却十分灵巧的,根本不用你迟疑的,马上把那些绿珠子挑了出来。只见,是在李华挑出来的绿珠子里面挑出了两颗,再在李华认为是红珠子里面的珠子里头挑出了四颗,说:“皇上,儿臣挑完了,这里一共有六颗绿珠子,四颗红珠子,给儿臣母妃以及华婉仪配串子的话,刚好是一对儿,皇上不偏不倚,正好。”
李华的嘴巴当即拧了下,快拧歪了。她早该想到的,皇帝怎么可能给五颗绿珠五颗红珠,到时候怎么分。这会儿李华完全是忘了皇上刚说给她们串珠儿那话是糊弄十六的。
听完十六这个话,万历爷像是眼中满含笑意,充满慈爱地伸出手,在儿子脑袋上摸了一圈儿,说:“十六挑的好,十六对庄妃的孝敬朕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了。好,朕这就赐庄妃一对比翼双飞如意棒,再赐十六一只雀儿,如何?”
这大概是万历爷对自己的第一次赏赐,十六高兴的无与伦比,像哈巴狗一样对皇帝点头:“皇上,儿臣一定会把雀儿养的肥肥的,让皇上到儿臣宫里看见时看了高兴。”
万历爷笑着,让张公公把孩子带出去,同时把礼物即刻送到庄妃宫里。
十六兴高采烈地出去了,其实一路上小脑袋瓜暗自吃惊着:原来要得到皇帝的夸奖是这么容易的,只要挑几颗绿珠子出来。
那盘十六挑完的珠子,在屋里冰冷地躺在白布上。李华突然间打了个好可怕的寒战。突然间好像才明白为什么皇帝让人端来时用的白布,而不是红绸。
白布本就是给人送终的。
倘若皇帝不是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怎会让人用白布端珠子过来。
李华这样想,倒是想多了。既然叫人分绿珠子和红珠子,底下做色衬的布怎么可能用红色,只能用白色了。
宫里的人都是这样的,只要有一点差池,都可以联想到十万八千里去。哪怕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唯我独尊九五之尊的男人,皇帝都是如此。
万历爷心里现在想的全是:好啊,这一个个不知死活的,都想着来骗他,诓他,害的他子孙世世代代得病,这还得了!
在他眼里,静妃、李华这些,死几个脑袋都不够赔偿他万历爷。
“华婉仪,你记得你刚之前自己说的话吗?”
黑漆漆的屋子里,皇帝转身回来,那张龙颜在夜里就好像张口的猛兽一样,李华只差凄厉地尖叫一声,那个双腿一软,全跪在地上了。
“皇上,皇上!臣妾真不知道哪里做错了。臣妾从来都是分得清红和绿的,不然,皇上让臣妾再分一次红绿珠子,臣妾这回肯定认认真真,不会犯错儿给皇上挑明白了。”李华哆哆嗦嗦的音色在屋子里飘荡着。
“华婉仪这话是说,之前华婉仪给朕办事儿,都不是认认真真的,可以随便糊弄朕的?”万历爷的声音掷地有声。
“不,不是,皇上,臣妾是指,臣妾刚才是紧张了,紧张了所以,把红绿都混淆了。这好比背诗一样,一个紧张,诗句都背不对了。皇上可以明白臣妾此刻紧张的心情。”李华想拍胸部发毒誓。
“你确定?”万历爷的眼睛在黑暗里熠熠发光。
“臣妾确定。”李华咬了咬唇,想,无论如何必须熬过这一关。
“哼。”万历爷道,“华婉仪想清楚了,如果朕再给华婉仪一次机会,华婉仪再挑错了的话,要怎么担起责任?之前华婉仪可是口口声声说某人污蔑你和你母亲,但是,现在事实摆在面前。朕是个公平正义的,不会偏袒自己后妃的明君,这点,朕也和护国公隶王妃都说过了。”
李华愣了一下。如果再挑错的话,是给李敏反击的机会了。而且,她竟然心里此时此刻没有了一点把握自己绝对不会挑错。因为,万历爷绝对会比之前更严加审视她是否有作弊的行为,眼看她都挑错了一次,而且错的这样离谱和明显,显然是错的一塌糊涂。
“皇上——”李华忽然扑过去,抓住了皇帝的大腿和龙袍,“皇上,臣妾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臣妾明明可以分清楚红和绿的,怎么会分不明白了?”
“朕——”万历爷眯了下眼睛,俯视着她,那眼光里既是严厉,同时带了点可怜的样子,“朕平日里没有注意到,没有留意到静妃和你这些故意隐瞒的行为。”
“皇上,臣妾真的没有欺骗皇上,臣妾真的不知道自己有眼疾——”李华那两道眼泪刷的下来,不像静妃是装的,她是真真正正不知道这个事儿。
万历爷看她这两道眼泪,也看出一些不似装模做样的东西,可是,有了静妃在前面,皇帝怎么可能再轻易相信对方那句不是就是不是。喟然一口气叹出来,万历爷说:“其实,之前,隶王妃有说过,说你和你母亲,或许是不知情的。”
好笑!她和她母亲都不知情的眼疾,怎么在李敏口里就变成真的病了。
李华吸口眼泪,语重心长地说:“皇上,我母亲跟随我大舅,能略懂医术,倘若自己患有眼疾,怎么可能连这个都不知道?”
“这样说,你和你母亲是欺骗朕了?”
“不,不是!绝对不是!皇上,臣妾意思是说,哪怕是,臣妾刚才一时糊涂,没有能把绿珠子和红珠子分清楚,那也绝对不是——病——”
万历爷的眼神猛的是一粟,发出了一股凶光,同时,那只脚忽然间踹开了李华抱住他大腿的手。
李华一个骨碌,在地上打滚,滚了两圈,才停了下来,满脸全是惊慌失措,赶紧抱住自己的肚子,以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皇帝:“皇上?皇上?!臣妾,臣妾怀着皇上的孩子——”
“朕的孩子?有你这样的母亲,这样的孩子,朕敢留吗?!”万历爷一声怒吼,犹如山崩地裂,屋顶上当响过一道轰隆隆的雷声。
李华只被这道皇帝的怒吼,给震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傻坐在那儿了。
到今时今刻,她还不知道自己刚说错了什么话。
“朕是糊涂了,糊涂了!你这样的混账话,居然能说的出来!分不清红和绿,竟然也敢说不是病!这不是病是什么?难道分得清红和绿才是病吗?连十六都可以一眼分出的红和绿,你居然分不出来还敢诬赖到其他人头上!真是用心险恶的女人!是非黑白都是由你说的算是不是!”
李华一口气一口气地喘着,她能怎么样?如果是病的话,她怎么办?她总不能承认这真的是病吧。要真是病的话,她肚子里的孩子,孩子——以后一辈子和她一样,都分不清红和绿了?
只要想到这儿,她心头打抖。
“让朕告诉你,你这分明就是病!隶王妃说了,你们这种病,会世世代代传给下一代,没法治的,因为你们天生缺陷了某种东西,早就不是健康人!像你们这种人,本来就猪狗都不如,奴才都不如,怎么可以给朕当妃子,给朕生孩子?!静妃是居心叵测,而你,更是愚蠢至极,连自己有病都不知道,还妄想诬赖天下所有人!”
李华的眼泪,犹如决堤的河水,哗啦啦地下着:“皇上,按照皇上这个说法,有病的人都不能活了是不是?”
万历爷一怔,没错,他刚才是在气头上,有些口不择言了,人家李敏告诉他这些也不是这个原因,人家只是告诉他这是事实真相而已。想到这里,万历爷胸口那口闷气涌上来,快要吐出一口鲜血,深吸口气方能找到声音说:“朕,只是不想再被你们蒙在鼓里而已。你们的错,在哪里你们自己很清楚。你们给朕生孩子,图的是什么,朕也很清楚。所以,朕才如此怒气,要知道,朕的孩子不比一般的孩子,朕的孩子,是要担负起天下的。你们入宫时,都应该知道这个责任,朕可以爱你们,可怜你们,但是,万万不能被你们这样给玩弄了,朕的天下,更不能被你们给玩弄了。皇室的血脉,朱氏的千秋万代,怎么可以被你们就此给玷污了。”
李华当即被万历爷这话给哽到,那句之前铿锵有力的尽忠尽孝丹心天地可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她想说自己爱皇帝,可是,这话,怕是被皇帝不屑一顾吧。按着她自己良心问,也知道这句话说出来何其可笑。
她凭什么爱皇帝,还不是贪图皇帝的荣华富贵。所谓的男轻女爱?皇帝年纪都可以当她爷爷了。
万历爷回头,看着她那一脸的苍白无血,像是一眼可以看穿她心里在想什么。正因为她没有办法说出那句我真的爱你,所以只能是满脸没有血色了。
宫里三千佳丽,真正爱他的女人,又有几个。万历爷心头像石头一样沉。当然,他心里真的有爱过一个女人吗?
“朕希望,华婉仪从今以后,清楚自己进后宫是为了担负起什么样的责任。所以——”
李华一下子醒了过来,在皇帝这话没有说完之前,急急忙忙在地上磕起了脑袋说:“皇上,无论如何,这孩子是皇上的孩子,皇上你不可以将他抛弃,将他置之不理。血浓于水,皇上何尝可以忍心将亲生骨肉杀害?”
“那么,你是要朕看着他犹如三皇子一样一辈子被疾病困扰被人耻笑不说,还要继续传给自己的孩子?”
“既然皇上能容忍三皇子了,皇上不是委以三皇子重任和期许了吗?为何,皇上不能继续容忍这个孩子留在这个世上?”李华豆大的泪珠儿一串串地砸落在地上,看起来,真的是很爱护自己孩子的慈母。
万历爷却只是一双眼睛冷冷地看着她此刻的真情流露,道:“华婉仪如果真的是为孩子着想,不会不明白朕的话。三皇子当然是不同的,三皇子年纪大了,早已成人。可是华婉仪这个孩子,年纪太小了,朕的年纪可是很大了。今后,只凭华婉仪,如何给这个孩子挡风遮雨?华婉仪有做好为这个孩子付出一切的准备吗?”
李华惊愕的神色,立马写在了眼泪未干的脸上。
只看她这个表情,皇帝都可以知道她想的什么。她想要这个孩子生出来,不过是想保住自己在后宫的一份地位,哪里有想到他皇帝死了以后,倘若新登基的皇帝拿这个孩子开刀,她又能怎样。只怕到时候这个险恶的女子,顾得自己却早顾不上自己孩子了,反正孩子是有残缺的。
万历爷猛然一拂袖,怒气冲冠走了出去:“传朕的旨令,从今日起,华婉仪到霄情苑随静妃守着那口井吧。”
冷宫!
她这是要被发落到冷宫度过自己的下辈子了吗?
李华全身,抖的犹如落汤鸡,口唇微张,刚要喊出皇上时,万历爷冰冷如雪霜的声音再次飘了过来。
“既然华婉仪非要这个孩子生下来,母爱至上,朕,容得下这个孩子生下来,免得世上说朕无情无义,连一个孩子都放不过。但是,这个孩子的身份,不用入宗籍了,随华婉仪过一辈子吧。朕想看看,华婉仪的母爱至上,天地可鉴。”
李华啪,坐在了地上,手掌心忽然捂住了自己的肚皮,冷汗直流。
她忽然觉得自己肚子里怀的不是个孩子,而是个妖魔鬼怪。这个孩子一旦生出来,既然是享受不了皇室的荣华富贵,而且,要被人嘲笑一辈子都是红和绿分不清的怪物。老天!她还得供养这个孩子一辈子!
如果这个孩子没有生出来的话,是不是更好呢?她最少还年轻美貌,总有机会可以逃出去的。
万历爷疾走几步,刚要坐上轿子时,后面忽然传出来说李华胎儿不稳的消息,万历爷即冷冷地哼了一声:“让王太医即刻到咸福宫给华婉仪保胎,如果胎儿保不住,华婉仪和王太医的脑袋,都可以给朕摘了。”
听出皇帝这会儿说的都是真格的,张公公不敢怠慢,赶紧派人快马去请王兆雄过来。
王兆雄本来是听到宫里不好的消息后,自从妹妹被抓进宗人府以后,一直都是不敢抛头露面的,都是藏在自己房子里不敢出来的。
他早就知道,早就知道一入宫门深似海,到最后,能不能整尸出来都难说。他都在书房里拟好了告老还乡的辞呈,只等合适的机会到来,比如说他外甥女华婉仪某天生下小皇子,皇上龙心大悦了,自此他可以趁机荣誉归乡,皇上那会儿八成也忘了岳母犯下的错事。
可是,事情忽然再次变故,宫里一道急令传来,听完圣旨的王兆雄,头也抬不起来,是想直接晕倒栽死在地上。
王兆雄满眼昏黑地站起来,伸手接过公公的圣旨,小声问:“公公知道,华婉仪是受了什么刺激吗?”
看来这个王兆雄,是躲到都不知道今日宫里都发生了什么大事。为此,公公的眼睛,是忽然冲着他的眼珠子看了起来,带了一丝嘲讽的语气问:“王太医的眼睛,是不是也分不清红和绿?那怎么成?连自己的官帽上戴的是红珠子或是绿珠子都不知道的话——”
“什么?”王兆雄是近期都躲在家里避祸,什么事儿都不想沾,因此宫里的消息都慢半拍,今日刚发生的事儿,定不是马上能传到他耳朵里。
公公那个突然的好心肠,贴着他耳边说:“杂家这也是有点看不过眼了,觉得华婉仪和王太医分明是被人欺负来着。实不相瞒,等会儿王太医入宫给华婉仪保胎,也不能去咸福宫了,得去霄情苑。”
“霄情苑?!”岂不是冷宫?怎么一日之间,全变天了。王兆雄不得不大惊失色,急忙让家里人再拿来些金子银子疏通公公,让公公再给他透露一些情报。
掌心里掂着金子的公公,露出分疑惑来,质问他:“王太医是真不知情,还是假不知情?”
王兆雄苦笑不已:“本官这段日子由于腰痛的毛病,真是哪儿都没有去,很久没有去宫里奉职了,怎么知道呢?”
“不是。王太医误会杂家的意思了。”公公嘘声说,“王太医真是没听明白红珠子绿珠子的故事吗?”
“什么红珠子?绿珠子?”
“你看看杂家这串腰牌上的穗珠子,看看,哪颗是绿的?”
王兆雄虽然听不出所以然,但还是照公公的话做了,对着一点烛光看了看公公给他看的那串珠串儿,看了会儿,说:“本官看,这个第三颗是绿珠子。”
公公猛的打了个寒噤,那眼光,再看到王兆雄身后站着的儿子孙子,几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公公的这串珠儿,颜色肯定没有皇家的首饰那样鲜艳,所以,红的,绿的,都是颜色比较暗淡的。可是,正常人,都是能看出哪颗是绿的,哪颗是红的。绿的是前头末尾那两颗,中间的,全是红的。王兆雄说第三颗是红的,岂不是说明了和李华一样,红绿不分。
这家人真是够悲催的,世世代代都要红绿不分了。
公公那双可怜的目光射过来,王兆雄紧跟着莫名其妙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问:“公公,莫非本官说的不对?”
摇头的公公,慎重地再摇了摇脑袋:“错了,这串珠儿,只有第一颗与第六颗是绿的。”
王兆雄的脸上猛的晃过一丝煞白。
公公想着既然事情都如此了,不如说的更明白一些,告诉王兆雄:“要不,你问问,你的孙子哪颗是绿珠子?”
或许公公自己眼睛花了,王兆雄想,毕竟公公年纪也有,可是自己什么时候这么快也眼睛老花了,王兆雄都快想不明白了,于是,按照公公的话,把自己那四五岁的小孙子叫过来。
小孙子听到爷爷的命令走上来,说是挑绿珠儿的游戏,和十六那样很兴奋很仔细地挑着,结果挑出来的珠子,让王兆雄更大吃一惊。
“爷爷,这颗珠子是绿的,对不对?”小孙子挑出来的是第五颗珠子。
公公自此,对他们一家人的表现只能说怜悯至极了来形容,对王兆雄说:“不知是哀还是幸,杂家都说不清了。不过,早知道这回事也好,对不对,王太医?”
“究竟是怎么回事儿!”王兆雄都察觉到哪儿肯定是不对了,激动地叫着。
“隶王妃对皇上说的,说这是人的眼睛天生缺陷,有些家族可悲一些,一代传一代,怕是千秋万代,都是红绿不分了。”公公说到这儿,对王兆雄一拱手,“本来,皇上以及杂家,都觉得隶王妃的话太匪夷所思了,都听都没有听说过,哪有这么玄乎的事儿。可是,杂家现在,对隶王妃只能信服到五体投地。要是王太医聪明,杂家看,还是学学静妃娘娘吧,多费点心思教孩子们怎么掩饰这个缺陷,毕竟是治不了的。”
王兆雄要是装不明白的话,站在王兆雄身边的王夫人,定是听明白了。王夫人那双吃惊的眼神像要吃了自己老公一样,没等公公离开,马上冲着丈夫咆哮大骂:“你这是欺骗我吗?欺骗我吗!”
“欺骗你,我欺骗你什么了?”王兆雄的小胡子哆嗦了两下,不敢看妻子的眼睛。
“那你告诉我,我这头顶上戴的珠钗,哪颗是绿的,哪颗是红的?”
小孙子见爷爷被欺负,忍不住再开声:“奶奶,你头上戴的珠子哪是绿的红的,分明是灰的。”
王夫人听见孙子这话,突然间,两眼一黑,直直地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要不是李敏说起,谁能想到,竟然有人有着连红绿都分不清的一双眼睛。
太医院里的众太医们,像沸腾的大锅议论这个事儿。
毕竟这件事儿,比起李敏之前拿什么神药去给大皇子治病,是更神了。
“据闻,皇后娘娘宫里有人已经猜测隶王妃是神仙。”
“如果隶王妃不是神仙的话,怎么可能连人,上天赐给人的双眼会红绿不分这样的事儿都能知道?”
“你给说说!要是隶王妃真是神仙的话,会是什么样?”
“什么什么样?你没有听说过吗?皇上今日本想赐隶王妃国医的头衔,可是隶王妃拒绝了。而且,听说隶王要带隶王妃回北燕。”
太医院里竟是抽寒气的声音。
神仙如果随着隶王回了北燕,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可想而知。
李敏和丈夫坐的马车,一路朝护国公府驶去。由于走的是大道,刚好,街道两边,一些商铺夜市张灯结彩,红绿灯笼华光流离,美丽堂皇。
大明王朝在万历爷的统治下国泰民安多年,造就了京师今时今日的如此繁华。平心而论,这个皇帝,做的是一代明君,至少,京师的百姓多数都是安居乐业,有的吃有的穿,冬天过的暖和。
李敏极少有这样的机会在马车上欣赏京师的夜景。
太美了,繁华的古都,那些挂着灯笼的客栈酒楼,比古代电视剧里的场景更美,因为真实,这些人,都是真实地活在这个世界里面,为了一斗米辛勤劳累。
不知道今晚上为什么丈夫突然是心情好了起来,竟然有了带着她逛夜市的想法。本来,他在离开锦宁宫的时候,心情貌似是低气压的,黑云密布的。
只怕这个男人,其实都不知道自己气什么,因为,他是个素来冷静的人,不会让自己轻易发脾气。
马车突然停在了一家酒楼前面。
他靠在马车那只虎皮上绣了两只小龙的软枕上,冲她慵懒地射来一个眼神,说:“据说,上次王妃在一枝香吃了一个叫做小笼包子的东西,感觉十分入口,多吃了好几个。”
李敏听说他这句话,只差没有给他个白眼:这有什么好妒忌的?啊?
她不过是那天在十一爷强行拦车的情况下,被迫和小叔上了一枝香吃了点东西。但是话说回来,一枝香的名气做的那么大,人家聘请的顶级大厨,确实也不是盖的。
在一枝香里头,她找到了几样小吃,做的味道很是正宗,一如她在现代吃的一些老祖宗留下来的点心一样的味道。大概是触景怀乡之情作祟,她就此多吃了几个,哪里知道这样一点小细节,都能被小叔给抓住了向他高密。以为她真稀罕那几个皇子请她吃大餐吗?
朱隶瞧着她脸上那丝郁闷,就知道她会错意了,从软榻上直起身来,对着她眼睛,深醉迷人的声音说:“总不能让王妃以为本王真是一个寒酸至极的人了。”
以往,她都从不知道他有过上酒楼的,再说,他向来都和她更喜欢在家里吃多一点,护国公府里作风属于朴素,不喜欢铺张浪费,她就此认为,他是舍不得花钱上酒楼奢侈的。
其实,倘若真是如此,正好。她喜欢这样简朴的男人。虽然自家有银子,但不代表可以无所顾忌地浪费。天下多的是吃不饱饭的贫民呢,要多想想这些人。
点了下巴,对着他眼睛说:“妾身是不爱上酒楼里吃饭的。可能王爷之前误会了。”
他那只白皙漂亮的手指尖儿,像是妖孽似的,在她的小下巴上捏了一下,道:“本王自然是知道自家夫人持家勤俭朴素,堪为良妻。然而,本王总得惦记着自己的孩子能不能吃得饱吧?为了孩子的肚子,抛几颗金子,本王是出的起这顿饭让孩子吃饭。”
对着他那双黑黝黝的里头却像是放出狼光一样的眼睛,李敏顿然毛发竖立,脸蛋红了一半儿,同时是找不到话来驳斥他的嘴。
他担心她吃不下饭,继而影响到孩子发育是没有错的,他这样做,作为父亲是应该的。
她该高兴,他为孩子和为孩子娘着想的想法。
“下去吧,去一枝香。趁这个机会,本王也可以了解了解自己王妃的嗜好。”
听他这话,分明是又想歪了。
嘴皮子痒痒的,李敏不禁回了一句给他,哪有被他一直口风占上风的道理,说:“酒楼里有啥?来的客人多是公子爷。爷们哪个不是喜欢听歌女唱个小曲儿。”
听她意思,风流的男人无论是酒楼或是去青楼,都是找女人找乐子。这话本是没有错。但是,人家爱风流,不关他护国公的事。他护国公的作风不是这样的。
朱隶忽然黑了脸,对伏燕说:“去,进酒楼里告诉掌柜的,爷今晚上,要找几个男角小生,唱得好的,唱给本王和王妃听。”
李敏因他这话差点儿脚下一滑。
谁说唱歌唱戏的非得是女的,唱的好的角儿,男的可是会少。
李敏方才知道自己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眼看丈夫来了气,是玩大的了。
知道来了贵客,酒楼里招待客人的小厮们争抢着上来,给他们两个带路。最后,类似现代酒店经理的掌柜走出来了,亲自带着他们上楼找合适的雅间。
夜晚看不到青山绿水,倒是风大,因此,最好找了一间相对安静并且暖和的屋子。
路过楼下大堂的时候,李敏看着来吃饭的吃客们,比起那次她白天来的时候是更多了一些,而且,里头参杂了多一些不是本地人的客人。
原来,一枝香四周多的是客栈。来京师里做贸易的外地人,在附近客栈落住,知道一枝香是京师里最有名的美食酒楼,就此白天忙完生意,夜晚为了酬劳自己,来一枝香吃顿好的,回去,也可以向家乡人夸耀在京师里哪里哪里吃过东西。
除了吃饭,一枝香斜对面那个花香满堂,同样是这个京师里面最有名的青楼。是男人,如果不到花香满堂里逛一圈再走,肯定会觉得遗憾。
花香满楼,白天早上是稀稀落落,几乎没有开门营业的。一般过了中午,到了晚上,真正的红火。那个灯光,是全京师最灿烂的一家。
李敏过路时,刚好听见大堂内一些吃客议论到对面花香满堂里今晚谁谁谁,说是第一夜迎客,金主们都在那边挥金如土呢。
来古代来久了,整日忙着生计和家里事,在宫里和家两点跑,对民间的世俗却是了解甚少。李敏听的是津津有味,想那会是怎样一个倾国倾城的妖艳美女。
跟随丈夫上了二楼的楼梯,一个斜眼,望下去,忽然觉得中间一张桌子边上坐的男人有些熟眼的样子,仔细一想,原来是由于对方眼瞳是蓝的,是东胡人?
东胡人虽然和大明王朝交恶,可是,边疆的贸易却没有完全停止。所谓,只要有需求就有市场。有的东胡商人,自称不是和大明王朝打仗的那个部落的,照样带着货品越过边疆,长途跋涉来到大明的城镇卖土特产,赚了不少银两,再换了大明有名的丝绸罗缎等东西带回去,再赚回部落里自己人的钱,可谓两头赚的好生意,谁不想铤而走险
商人都是唯利是图的,大明王朝的商人同样如此。这样的话,哪里能顾得上什么国家情怀,民族恩怨,没有,一切朝钱看。
坐在桌子上,提着酒壶把自己酒杯灌满的大胡子东胡人,粗哑的嗓子用一副很不可置信的口气问:“你说什么?”
在他身旁坐着的另外一名东胡人,留的是嘴唇上两撇小山羊胡子,像小阿凡提似的,个子比大胡子小了一个个头,手指搓着被冻红的红彤彤鼻子说:“天气冷,如果这次走的话,走回北边,今年可能是最后一趟了。”
“用得着想吗?”大胡子说,“每年不是这个时候回去,明年开春再来的。”
“但是,我听说,京师里有人闹病了。”
“闹病?”大胡子手里的酒壶放了下来。
“是,我听这京师里的人说的。说是皇宫里闹出来的。前几日,李掌柜拖家带口,说是下江淮去了,怕给染上病。”小山羊胡子说到这儿猛打了声喷嚏,“你看看,这个鬼天气,冷不冷,热不热的,据说这两日上药店抓药的人多了不少。”
“你意思是,我们带点药回去?”
“带些药材回去,可汗可能也会买呢。”小山羊胡子说到这儿,低下头,往四处瞅了下没有见到人留意,赶紧和大胡子商量,“京师里出了个神仙。”
“什么神仙不神仙的?之前那个女菩萨都说是假的,害的我好惨,我还买了她的神土,正打算运回去大卖一笔,结果!”大胡子的拳头狠狠地砸了下桌子。
四周的人听见声音看过来,见是东胡人,都不以为意,谁不知道大明百姓性情相对温柔,而东胡人大都性情火爆。
“你这个就不知道了。据说这位神仙,正是拆穿了女菩萨是假的那一位神人。现在,京师里有什么病,靠的都是这个女神仙。”
“这么神?”大胡子睁大了眼睛。
“女神仙开的药堂,现在那个药材据说是供不应求的状态。要不,我们买点儿女神仙的药材回去,看能不能哄我们可汗开心?”
大胡子的手指抓起了眉毛头发:“不会被骗吧?”
“不太可能。听说二汗又来了。”
“二汗怎么来了?”大胡子像是被吓一大跳的样子。
“大概是因为女神仙的事儿闹的很大吧。”小山羊胡子闷闷地吃了口酒。
是他,都想看看那个传说中的女神仙长什么样子。
李敏哪里知道自己在东胡人的嘴巴里一样变成了女神仙。她只琢磨着,这个东胡人,倒真的不能一概而论。以前只以为这些野蛮人只知道烧杀抢夺,但是,实际上,人和人,并不会因为肤色等有太大区别。东胡人,和大明王朝人一样,都是有唯利是图的商人。
徐掌柜好像上回有问过她,可不可以卖药材给东胡人。听说,京师里那几大药堂都有做东胡人的生意,悬壶济世的药堂,本就不该把人分门别类,更何况不需要和银子过不去。
只是,和东胡人做生意,会不会有什么风险,她只让徐掌柜对这个再打听清楚一点。
一如既往,小厮先端了开胃的凉菜上桌。她对冷的兴致缺缺,自己的丈夫腿脚有寒症,更不适宜吃冷的,随即让人把凉菜换了下去,上了一壶热的菊花,清肝凉目。
朱隶亲自拎茶壶给她倒菊花茶时,问酒楼里的小厮:“有没有翡翠饺子?小笼包子?芙蓉煎包?”
“有,有,都有的。”
“各端一盘上来。再来两碗砂锅粥。”
“砂锅粥?是什么?”
【138】让妾身和王爷回北燕吧
砂锅粥不就是砂锅粥吗?
被小厮这句反问几乎给逼上了梁山的朱隶,突然间听见一声轻笑从自己身旁传出来,转头看到那个捂嘴笑的女人,方才恍然大悟,挥手遣小厮:“给爷来两碗白米粥,老火的。”
“是,爷。”小厮接了菜单子刚转身要走,实在忍不住时加了一句,“爷,草民在京师多年,从没有听说过什么叫砂锅粥的。”
“行,爷知道了!”朱隶几乎是燃了火,冲那可怜的小厮瞪了瞪眼睛。
说起来,他这是一时犯了糊涂,在王府里被自己王妃给养刁了胃口,总以为自己王妃给他点的菜,在外头随处都可以吃到,哪里想到这都是他王妃发明的专利,仅他王妃一家绝无仅有。他内子哪止是神医而已,是神厨。
吃闷地看着自己眼下的热茶,听着身边的笑声有些持续不断,总是恼了地转头看向她。却只见她的聚精会神是早被窗台下面的车水马龙吸引住了。那一刻,黑黑的面色一放轻松,带了分柔软对着她问:“看什么?”
“下面一队踩高跷的,我想这是什么节日,怎么有踩高跷?”李敏眺望窗台下街面上热闹的人群,有感而发地说。
太热闹了,这样热闹的夜市,是她在现代都很难见到的。或许在现代的乡村里办节日时可以见到。但是,平常这样天天夜里都有的活动,上哪里找。
京师每夜,大概这个时辰,都有游花车的活动,尤其到了初一或是十五的时候,花香满楼最美的姑娘会坐在十人抬的花轿上,戴着面纱,供游客们只闻香气不闻面。
他总算是听明白了她的话了,伸手一搂,放在她腰间上,道:“喜欢的话,本王有时间陪你多出来逛逛。只是上次出来的是白天,本王看你兴致缺缺。”
上回与他出来游玩的时候,刚好碰到那对煞男煞女,什么好玩的心思都没有了。
“夜里吧。”李敏不撒娇,“白天事儿多,王爷要忙碌公事,晚上,没事的时候,一块坐坐喝喝茶,也不错。”
两个人其实相处的时间蛮短的。主要是两个人都忙,什么事都要他们去忙碌。有时候,一天下来,她都没有见到他一面。他见到她的时候,她经常都已经睡了。
下巴上的胡茬,不由在她额头上贴着。
“又长胡子了?”她吃惊地说。
不是刚刮过不久吗?大叔就是大叔。
朱隶伸手把她攥紧了身子,感觉她的身子温温热热暖暖和和的,像香喷喷的枕头一样,低声说:“不长胡子能是男儿吗?”
说的也是。长胡子是男人的专利,否则变娘娘腔了。就此调皮地伸出指头在他的下巴上挠痒痒似地捏了捏。
等那个掌柜的,亲自把唱曲的小生带进来时,两个人方才分开,规规矩矩地坐着。
朱隶轻咳一声,抬眼看着掌柜:“这位是——”
“京师里的四大名旦,唱沧海明珠的那位青衣,蓝彦芳。还有他新收的徒弟,叫花儿红的,新星花旦。”
经掌柜介绍以后,那青年男子带着一个七八岁的男童,冲朱隶他们夫妇俩拱手鞠躬:“草民拜见大人和夫人。”
没想到丈夫是来真的,有机会听一下古代的戏曲也不错,记得上次那个老八虽然让人讨厌,可是请来的琵琶女确实歌喉一绝。
给花旦拉曲子的老头子走进来以后,同样鞠躬,接着,坐在一把板凳上,大腿上放了把二胡,咿咿呀呀地拉了起来。先是青年男子来一曲著名的戏曲游园惊梦。再有那八岁男童小将在旁合声,再来一首放牛歌,稚气的童声,听着好像在寒冷的屋子里刮来一阵春风暖意。
李敏听久了都觉得有些迷醉。那头小厮穿过珠帘端上菜来,有玲珑翡翠饺子,龙皇煎包,再来两碗老火的白粥。
这个日子,过的真是奢侈,让她一瞬间都快误以为自己真是穿来古代享受富太太的生活的。想她在现代,干的医生行当,过的也就不过是那个勤俭节约的工薪族。看戏还得节省下几百块钱在国家大剧院买了一张偏僻座位的门票,远远地看着戏台上的演员,看一场下来,连舞台上那些演员的眉毛眼睛都看不清。哪里像现在这样近距离的,叫名角儿给自己唱什么都行,直接点歌。
汗死。貌似在现代总统都没有这个特权吧。
身旁的男人,俨然早习惯了这种富态生活的样子,从小养尊处优的王公贵族自是不一般的。想那上回与那几个皇子碰面,琵琶歌女的歌喉犹如天籁,却只有那个九爷陶醉其中的样子,其余人都是各怀心思,私底下或许都撕逼地不知道大战了多少回的模样儿。哪个真听进那歌声了,可能真没有。
荣华富贵,与权势息息相关。一旦失去权势,眼前这些特权无非像昙花一现,一梦醒来,人,要么是在牢狱中度过,要么是直接被押上了断头台。
偷偷地在身旁男人那张高深莫测的侧颜上扫了一眼,心想他这听着游园惊梦的时候,是否也是在想着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一曲完毕,他对着底下的人,轻描淡写的语气,说:“给赏吧。”
爷给银子真是爽快的像磨刀,哗啦啦,几两的银子这样撒了出去。唱曲的人,急急忙忙弯下身子捡起银子,双手捧着,跪下叩恩。
“夫人,吃点东西再听,如何?”
他忽然转过头来,面对她说。
李敏仿佛才从梦中醒来,自己碗里的东西一样都没有沾。难怪他不高兴,他花银子是想让自己孩子吃饭,结果哪知道他这个孩子的妈竟然听曲子听到神游了,忘了给孩子喂饭。
这男人,果然是刚才压根儿心思都不在曲子身上。
取了筷子夹了一只饺子一口一口慢慢咬着,说:“王爷刚才听那个游园惊梦,觉得如何?”
“差不多。”还是那漫不经心的三个字。
装逼的,明明没有听。
见她终于开饭吃了个饺子,比起中午那半碗粥有些进步,他满意地点点头,不怕对她说实话:“本王其实对高雅的东西一窍不通。你叫我听,我也听不懂他唱的什么。小时候最凄苦的事,不过于陪着父亲入宫陪皇上太后看戏。戏台上唱的听不懂,武的咱也看不懂。”
“王爷不是善武吗?”
怎么会连武旦的戏都看不懂?
“那些假的。要真是放在战场上打,我看死的够呛。”
李敏笑到岔气的心思都有了,不过瞅着他这个一脸郁闷,却是难以当面喷他一脸茶水。
他是够郁闷的,只会打打杀杀的老粗,对于装模做样的东西从来都是看不惯的。竟然把看戏形容为天下最凄苦的事,可能天下也唯独这个男人能说出来的话。
不过,他知不知道他这张脸,其实站在戏台上唱戏,倒也不怕被人吐口水犯花痴的。
屋内灼灼的灯光勾勒着他完美的侧颜,他那一只手捻着脖子上挂下来垂落在胸前的朝珠,手指白皙漂亮,几分玩弄的姿势,是耍的风流自然,尊贵的,独尊的气质,不约而然地流露出来。
贵族即是贵族,天生的,不需要任何雕饰,天然而成。
“看着本王做什么?”他另一只手支撑在桌面上,弯曲的姿势像是优雅高贵的天鹅脖子,架着他那头美丽的黑发与白玉一样的脸,王爷的玉冠上绾不住的发缕,垂落到脸颊两侧,随风一飘,宛如夜里飞来的妖孽。
英武的长睫毛之下,那双深幽如黑暗之谷的眼瞳,像是映着她的人。
李敏心口顿然之间失落了一声的样子,垂眉低头,吃着碗里的粥,说:“王爷怎么不吃了?”
“本王已经吃过了两碟饺子和煎包,你却顾着看那个京师名旦,所以,当然是不知道本王吃了多少。”
嘴角旁用帕子拭了拭:“王爷莫非这是吃醋?”
“本王今晚闻到了醋香。”
由远而近,感觉他那浓烈的犹如火山熔岩的气息,都快扑到自己鼻尖上来时,外面走廊里,突然煞风景的传来几道鸟语。
说是鸟语,那就是基本上大明王朝的人都听不懂的了。叽叽喳喳的,犹如麻雀似的。她清楚地见着他俊朗的眉宇犹如绞丝一样,拧成个小疙瘩。
听不懂,但是,不能说完全猜不到。
接到他一记眼神的伏燕,随即掀开了珠帘和棉帐,向外小心翼翼地窥视一眼,之后回头对他们夫妇俩说:“王爷,是那几个宫廷教士。”
宫廷教士,在宫里对着皇帝扮演高大上的角色,夜晚,到一枝香享乐倒也是未尝不可。问题是,这些说鸟语的传教士叽叽喳喳在外面吵什么。
声音,其实早传进雅间里了,那些说鸟语的,自以为没有人听懂他们的鸟话,放肆无忌,结果,四面八方的人都可以听见他们说话,都知道他们像麻雀吵闹不休。
李敏吃完碗里那最后一口粥,擦了嘴角再说:“他们是说,他们的皇帝,和这里的皇帝一比,果然高大上很多。在这里,俸禄拿的少,还得被这里的人敲诈,很不甘心。”
伏燕一听,先吃惊地看着她:“王妃听得懂他们说什么?”
“他们说什么,不用听,都可以猜到吧。”李敏卖了个关子。
可是,两个人,都感觉到她是听得懂鸟语的,一如当初她听懂东胡人说话一样一鸣惊人。
雅间外面那几个传教士,或许是听见她声音了,一阵惊疑声从外面即传了进来,莫非这里有他们故乡里的同伴。
脚步声直冲他们这个雅间过来。小厮站在门口挡着,都快挡不住。
她丈夫的眉头快要扭成个大疙瘩了。
说时迟那时快,突然一道冷风,从窗户口直袭而入。伏燕站在门口本是负责监察那些传教士的动静,一闻风声不对,唰的瞬间抽出腰间的佩刀,在窗口射进来的黑影直冲自己主子门面而去的时候,飞身而出。
一青一黑两道飞影在空中交错,刀光擦拭,铿锵的声音尖锐刺耳。
手里的勺子没有捏紧的瞬间,应声落地时,身子一下被身旁的大手抱了起来。眼看,他抱着她,寸步之间,即移到了屋里的安全地带。他双手抱着她,不敢把她放下来。
下面护国公府的人,在听见楼上自己主子的房间发出动静的时候,一窝蜂地操刀往上跑。
从窗口射进来的几个黑衣人,在人数上占上风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即刻间,立马变成了下风,被上下的侍卫拿刀围堵着。
伏燕那把长剑,一刀插进了刺杀者的胸口。那黑衣人倒地之后,双眼白翻,一句话都不说。伏燕当即变了脸色,喊:“是死士!誓死护送王爷王妃回府!”
其余的侍卫们大喊一声“是”。
李敏一开始还不太明白这个死士和其它行凶暗杀者有什么不同。只等到看见那些护国公府的侍卫像杀红了眼一样,对那些黑衣人一个不留地一个一个戳死在现场时,才忽然意识到这群来者,既不是鲁爷那种其实贪生怕死的野匪,也不是之前那些曾经意图抓她活口的宫里派出来的黑衣人。
“害怕吗?”
他沉重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好像当初,他第一次以丈夫的面孔在她面前现身的时候。那时候,记得他也是这样问她,怕吗?知道她嫁的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吗?
是她太大意了,在遭遇绑架获救之后,由于好像之后的日子都风平浪静似的,没有再遇到劫杀,结果被安逸给磨了警惕,忘记了,其实,杀戮从来没有离开过他,也没有离开过她。
有多少人想杀他,就有多少人想杀她。
只因他的地位,他的身份,他肩头上承担的许多许多。嫁这样一个男人,与他共风雨,多过共荣华。
吃亏呢。
“怕都怕完了。”李敏说,“怕也无济于事。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了王爷的第一天,妾身早知道如此。”
这话引得他骤然朗声大笑,随之,把她一把搂抱了起来,走出了雅间。
当着众人的面,当着走廊上那群惊惶失色张口结舌的洋人们。俾倪的神色,犹如锋利的刀子,在那些洋人的脸上一排扫过。洋人们那是一个个都惊愕地看着他们俩,然后,在望到房间里传出来的血腥味时,那些白色皮肤的脸,全部刷,变成了黄土的菜色。
快出门时,他忽然回头对那送行的掌柜说:“今晚给你们添麻烦了,本王这就给个谢礼给你们。”说着,他贴在掌柜那鼻尖上说:“那群洋人,说你们敲诈他们。”
一枝香掌柜的脸,蓦然涨成了猪肝的红色,气愤地跺脚骂道:“在这儿吃香的喝辣的,赊账不知道多少次,还说自己是朝廷命官!他奶奶的!以后草民不侍候这群假人了!”
李敏兴叹一声,心想,自己来这个古代遇到的奇人异士,没有一个能比得上自己老公。在经过了一场杀戮以后,居然还不忘调戏那群洋人。
“送客,给我送客!”气在当头的掌柜,冲自己那群手下大喊,吆喝,势必要将这群洋人全赶出去。
跃上马车,他袍子一拂,斜卧在她身边的软榻上,伸手抓了颗桌子上摆的瓜子盆里的瓜子,放在牙齿间咬着,偶尔,一记放荡的眼神落在她脸上。
李敏当即那个羞。他偶尔假正经,那是绝对没错的。只有眼下这幅样子,才是他的真面目。他在蚊帐里头时,从来都是这样放荡的眼神看着她。
马车的轮子声,在这个繁华嚣尘的夜市里,宛如尘粒那样小,根本不值一提。
那些洋人们狼狈地被一枝香的人赶出酒楼时,一个个神情慌乱,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见其中一个,突然想起了什么:“莫非是刚才真有人听懂我们说什么了?”
其余的同伴忽然想起了刚才那对尊贵的大明王朝夫妇,均拧紧了眉头,寻思着:“这两个人是谁?怎么会听得懂我们的话?”
洋人这会儿方寸大乱,口不择言,是英语混着汉语在说话了。
两个东胡人,小山羊胡子和大胡子,本在楼下大堂喝酒,看着那动静和骚乱一路从楼上闹到了楼下。护国公抱自己老婆下楼的场景他们挤在围观的人群里都看见了,模模糊糊地远观,看不太清楚。唯一可以确定的是:
“听说女神仙能听懂我们东胡人说话。”小山羊胡子摸了摸自己两撇小胡须,“莫非,女神仙一样能听懂洋人们说的话?”
大胡子很是吃惊:“能听懂洋人的话?你说谁?世上有这样的人吗?”
不管是大明王朝,还是东胡,从没有听说过有能听懂洋人说话的人。
“乖乖呦。”小山羊胡子摇头叹息地说,“这群洋人也活该,大概还不知道自己栽在谁的手里。”
他们身后一群京师里的汉人,议论纷纷着:是又有人想杀他们的隶王吗?
大明王朝里,现在真是隶王一枝独秀。连京师里的百姓都知道,倘若没有隶王的军队,边疆一旦被东胡长驱而入,他们的太平盛世,也要毁之一旦了。
小山羊胡子和大胡子见状,急急忙忙抱着自己的细软和包袱,从混乱的人群里跑了。难保这些汉人们爱国情绪暴涨的时候,见到东胡人乱揍乱打。
护国公府的马车,哒哒哒,急速在夜里返回了护国公府。
府里的人,已经第一时间都听说了两个主子遭遇刺杀的事。一个个满脸担忧,神色肃然地在门口等着。
许飞云那只箫没有吹了,越过高墙,一个飞身,直飞到了自己当侍卫的徒儿面前。
伏燕见到自己师傅,急急勒住马蹄。
“怎么回事?”许飞云那双冰如霜雪的眼瞳,在夜里幽幽闪着银光,看着自己徒弟。
“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但是,在京师里倒是第一次碰到。”伏燕越下马说,放眼望过去,看见了公孙良生站在门口,正好听着他们两个说话。
朱隶踩着脚凳下了马车,对府里的人说:“照顾好王妃。”
“是的,王爷。”一群婆子丫鬟,急急忙忙上前准备侍候女主子。
朱隶走了两步,看见了在路边人群里一脸紧张的弟弟,眯了眼,说:“理儿到书房来。”
朱理求之不得,哎一声,跟在他身后。
书房的门打开,朱隶走到那副垂挂着墨字的挂幅面前,回身,示意后面的人关门。紧接,朱理第一个走上前,神情焦急地问:“大哥是遇上什么人了?”
“你大哥遇上的人会少吗?”
那副沉稳大气的嗓子,让焦急的人都无地自容的样子。
朱理吸口大气,顿然是沉住了气。
朱隶伸手接过公孙良生递过来的信纸,拆开后,在烛光下细细看了看。
公孙良生低声说:“王爷这次遭遇上的人,恐怕是冲着王爷来的。”
“嗯。冲着我来还好。”朱隶对此并不否认,“那把刀进了窗户以后,是对着我来的。本王看的很清楚。倒是那伏燕心急,我是让他不要留活口,但是,给本王留点时间看这些人想干嘛也好。”
伏燕听见他这句话,汉子的脸膛红了大半截,磕磕巴巴地说:“奴才是看见那些人一句话不发,当即急了,怕是遇到了那群杀人不眨眼的。”
都说他隶王和隶王的人,是杀人不眨眼的夜叉的部队,可是,论起来,夜叉是有脑子的,会想的,不是胡乱杀人的。伏燕口里说的那些杀人不眨眼的,真正是像僵尸一样,只对着目标屠杀的人,是没有脑子的,被锻炼成没有脑子只知道杀人的人,叫做死士。
最出名的死士组织叫做满血活。相当于邪教一样的理念。认为每杀死一个目标,可以给自己添一条命。实际上,满血活的死士,出来如果完成不了任务,回去一样是没命的,所以,干脆拼死了都要把对方杀死。因为逃的话,也别想逃的掉。
按理说,死士是极少掺和到朝廷争斗里的。原因很简单,生怕一不小心窝里斗,接的客户刚好是敌对的。但是,这不是绝对的。如果客户出的钱足够,足够吊起死士组织的胃口。
为了银子拼命的亡命徒,自古到今从来都不差会没有。
“行凶刺杀王爷的人,身上有留下标志吗?”公孙良生问。
伏燕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块从黑衣人身上撕下来的东西,只见是一块裤腿上的绷带,上面用几乎无色的银线绣了只蝎子。
公孙良生拿起那块布,对着烛光仔细研究的时候,不知道何时进了屋里坐在窗台上的许飞云,眯着双眼同时睨望着那块布。
“蝎子?是黑蝎堂吗?”许飞云在看清楚是只蝎子的图案时,吐出一声。
黑蝎堂,同样是江湖里有名的死士组织,只是声名没有满血活大。
“不知道。”公孙良生谨慎的声音,在书房内显得尤其沉重,“很多人,出来执行任务的时候,是不会戴自身组织的标志,会用其它组织的标志戴在身上,混淆他人的视线。仅靠这点东西,不足以可以称为线索,唯一可以确定的是——”
“是什么?”
公孙良生望向朱隶手里拿的那封信,沉声说:“可能与前几日在北燕伤害小魏将军的人为一路人。”
小魏将军,指的是魏老的第三个儿子。同时,是伏燕的拜把兄弟。
伏燕一听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脸色刷的一白,激动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前几日。要不是事情有些严重,军营里不会快马加鞭让人发来书信给王爷。”公孙良生深深地叹息声,说明这个事情真的有点严重。
其一,在北燕动手的人,同时不过几日,在京师里同时动手,说明,对方是有计划而来的,并且设的是大局的套子。
其二,这个在京师里动手的人,倒是没有在北燕那样轻而易举地露出了阴险的招数,恐怕只是前面的尖兵来探路而已。这点根据,主要是看在伏燕等人毫无发损,轻而易举击退敌人的结果上。在北燕被这伙人动手的小魏将军,远没有他们这般幸运。这些人为何只派尖兵刺探,可能有两个目的,一个是,生怕北燕的风声已经传到京中,倘若派精英出来,说不定反而会上了他们设下的局,所以保存实力很重要。
“他们大概是怕了公孙先生的谋略。”朱隶低沉的声音说。
公孙良生在他军营里,已经帮他设过好几次惊心动魄的局了,每一次,都让敌人的军师心惊胆寒。
他人恐惧,敬畏公孙良生,必须在公孙良生在的地方谨慎出招,这并不奇怪。
“王爷。”公孙良生却不敢把功劳全揽到自己身上,说,“臣想,敌人恐怕最畏惧的倒不是臣,而是王妃。王妃的医术,如今是天下闻名。他们倘若轻易出招,但是敌不过王妃的医术,这才是最可怕的。这将意味他们最令敌人恐惧的引以自豪的武器全军覆没。”
“你这话是没有错。本王也是这样想着的。”
屋里其余人听着朱隶这道沉重的话声,眼睛都目不转睛地落在他手里的信纸上。
可见得,小魏将军的伤情,比大家所想象的,可能有重的多。
“中的是阴招,要是正面打打杀杀,小魏怎么可能输给他人?”伏燕气愤地一拳砸到身旁的地上,继而心急如焚地问,“王爷,究竟魏将军的伤怎么样了?”
“三郎的伤,军医没有办法,魏老也是迫于无奈,才立马修书一封,问府中有无办法看能不能拖到王妃回到北燕。”
屋里所有人听见他这句话,不由抽了口冷气。
公孙良生的脸,一样在烛光的背面沉了下来。虽然这封信他之前先代替朱隶看过了,但是,身为略懂医术的人,无疑是比其他人看的更清楚。小魏这个伤,真的很严重。一刀插在肚子里,肠子都腐烂了。
那是魏老的儿子,魏家上上下下都是护国公最贴心的忠臣,最效忠的臣子。
护国公对待自己的人,对待忠臣,那更是义无反顾,在所不辞。所以,朱隶肯定会为了魏老的儿子,自己的臣子尽到所有,必定会不顾一切,带人带药回去。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小魏将军能不能熬到他们回去。
朱理突然想起了什么,一个激动,在所有人沉闷焦急的时候出声道:“大哥,其实,大嫂的人,遵从大嫂的命令已经出发了。”
说的是那些从药厂撤退了的以徐三舅为首的制药人。
李敏让徐三舅他们撤退以后,一方面以防青霉素被皇宫里的人盯上,一方面,当然是为了老公,让这群人提前出发前往北燕,为老公军队的医疗系统提前做准备了。
这也是为什么之前,李敏亲自带小叔去药厂查看,并且委托了小叔重任的原因。
朱理一时激动,把李敏说是秘密的事全部说了出来:“那个药,正是治好大皇子的神药。大嫂对此也是做足了保密功夫,生怕被皇宫里的人知道了,这个药真正的作用。所以,大嫂让我组织人,护送这支药队出发。”
说完这话,朱理望着屋里的人,尤其是大哥时,突然脸蛋一窘。他这不是废话吗?他大哥怎么可能真的不知道自己老婆做了些什么。肯定是知道的了,所以,那时候他在府里组织护卫队的时候,说不定他哥往里头都安插了自己的人。
结果与他预想的一样。朱隶对于他的这番进言,波澜不惊地点了点头:“你能尽力辅佐你大嫂,为兄听了很欣慰。”
“药队是十日前出发的,王爷。”公孙良生立马接上话说。
其他人闻言,全部围到了桌子前。公孙良生从抽屉里取出画有地形地图的图纸,摊开之后,平放在桌面上。
图纸是羊皮纸做的,上面的地形描绘精细,城镇哪怕是无人的乡落,都用标记清晰点出,是一张用心良苦才制作出来的军事地图。
几个人能清楚地看到从京师到北燕的几条路线。有翻山越岭的,有穿过平原和丛林的,还有,绕过高山和平原从海上走的。现在北方陆续结冰,翻山无疑是最困难的,海上走向来不是条最好的路线,因为北燕和京师都是属于地处中原的地带,离海偏远,是条绕道的远路,万不得已,没有人会选择这条路线。这下,只剩下那条,一般人哪个季节会选择走的路,平原。
可是,平原辽阔,细分路线的话,最少有五条路可以走。如果再加上半路可以选择的小道,更多的选择,不下七八十个选择。
小分队既然是出发以后,虽然有既定路线可以走,但是,难保中途发生什么变故的话,会临时改变路线。
公孙良生的指尖,戳中地图里的一个地点,道:“三日前,吴中郎给臣发来书信说,他们正要过黑风堡。”
吴中郎,即吴中郎将,是朱隶部队里的军官之一,属于中级军官,比将军只低一级。这样的人都被派了出去安插在李敏的药队里面,说明朱隶本身对于内子的药队看的比什么都重要,只可惜府里没有什么将军在。
“为什么是走黑风堡?”许飞云听到这个消息立马皱眉,浓眉深锁。
黑风堡,既然叫得上黑风堡,肯定不是什么好地方,实际上也是如此。那是一个有山贼出没经常发生商队被劫被杀的地方。
“走那样的地方,反而比较安全吧。”公孙良生淡淡地说,“总比走正常的大道,被皇帝的官差拦截了要好。”
听话的几个人纷纷点头。
山贼,毕竟是乌合之众,比起皇帝的精兵而言,是好对付的多。
“既然都走到了黑风堡,要不,让军队里派兵出来迎接,是不是更安全,更快一些?”朱理忍不住建言。
朱隶听到弟弟这话,只是抬眼扫了眼公孙:“你能保证消息到了军营里不会泄露吗?”
公孙良生摇头,道:“王爷的顾虑正是臣顾虑的,既然,之前军营里,北燕里都出了内鬼,加上小魏将军都被暗算,臣以为谨慎为见,如果药队到了军营里,有我们的人在,倒也不怕,要是药队还在途中,被接到消息的人,四面八方包围了,那就岌岌可危了。”
“那要怎么办?”朱理问。
正是屋里其他人所着急的。
公孙良生望向自己主子:“如果王爷允许的话,臣想,是时候借用王爷的旗主了。”
黑镖旗是护国公最精锐的部队,但是,不属于大明王朝的编制,相当于护国公自身的侍卫队。所以,一般而言,对于黑镖旗,朝廷的军令是没有用的,只有护国公的话算是话。对于外界而言,乃至对于皇帝而言,黑镖旗都是一个很神秘的存在,极少人,知道它里头的具体编制是什么样的。
朱隶那是不用二话,直接对军师下令:“马上修书一封,放出鹰锐,送到十二旗主手里,让十二旗隐秘发兵,到黑风堡接应药队,与吴中郎将汇合,并护送药队尽快赶回军营。”
公孙良生在听他这话的时候,已经一面摊开信纸,拿起文墨在纸上奋笔疾书了。伏燕则走到后院去取送信的老鹰。这些都是他们精心培育出来的信使,叫做鹰锐,比起快马,这样的老鹰,不需要两日功夫,都可以飞到十二旗所在的地点。现在大家只希望来得及,救小魏一命。
在准备书信寄发的时候,公孙良生小声开始对着朱隶说了:“王妃这个药,臣之前略有听王妃提及,对于三郎而言,或许有些作用。但是,具体,还得王爷再问问王妃。”
朱隶点了点头:“我这事是要和她商量的。”
一群人做事的做事,忙碌的忙碌,朱隶一个人,走去了厢房。
去到门口,见窗户的灯亮着,内子没有睡,恐怕也是在等着他。没有犹豫,他推门走了进去。
李敏吃了颗梅子止呕,有些慵懒地坐在床上。念夏给她身上披了一件被子。她嫌重,轻轻推开被头。
见到这幕,他随即吩咐:“不会把火升大一点吗?”
“不用了。”李敏睁开眼,看着他,“火大,对呼吸不好。”
他就此坐在她身旁,握住她手,像是给她灌输热量一样。
“怎样?”看得出他心头有事,只见死士都亲自上门要取他性命了,恐怕,北燕那边应该也出了什么问题。
听她是一语命中,朱隶露出一丝哭笑不得,一丝感慨,说:“没有什么可以瞒得住你的。”
“妾身也没有什么可以瞒得住王爷的。”
朱隶伸出的指头,点在她嘴唇上:“我都知道。”
“说吧。夫妻之间,哪有什么秘密。”
要是夫妻之间存有太多秘密,是同床异梦,比互相为敌人还可怕。
他看着她的眼睛,像是在她一双杏子般的美眸里找什么似的,才说:“本王偶尔想,自己难道娶的不是个人。”
“不是人,难道妾身是鬼?王爷是想捉鬼吗?”她低眉娇笑。
他捉住她手:“倘若是鬼,本王也心甘情愿娶回来当老婆。”
“究竟是什么事儿?”只见他迟迟不肯开口,那定是更严重的事情了。李敏肃起眉色问。
“本王有个兄弟,在军营里被人插了一刀,肠子开花,军营里的军医们束手无策,因为是魏老的儿子,本王把他看成是自己的血肉一样,心疼不已。”
原来是严重的外伤。早就知道他部队里迟早肯定会出这样的事。
扶着他的手臂,她坐了起来,眉尖微揪,像是感同身受,认真仔细地琢磨着,说:“如今妾身的药队带着药赶着到王爷的军营,王爷这是知道的。如果那个药能及时到病人身上,或许能拖上半个一个月。终究,还是需要开刀,手术治疗,把污肠切掉,伤口做缝合。”
“本王担心自己的军医做不到王妃的妙手仁心?”
“那就让妾身随王爷回北燕吧。”
【139】某人认栽了
护国公府的书房里,桌面上放了四盏灯盏,把羊皮地图照的通亮,像是会发光一样。伏案的公孙良生,是拿着小狼毫,一点一点地在做地图上的标记。
忙完了发信的伏燕折回来,看见自己的师傅没有走,靠在太师椅里打瞌睡,不由喊了声:“师傅,你回房睡吧。”
许飞云睁开眼,看清楚是自己徒儿后,骂了句:“你笨吗?王爷没有回来,我几个问题想问他,没有个解释怎么回房睡觉?”
伏燕被自己师傅骂的是一头雾水,怎么自己就笨了。
十旗主孟浩明走进来时,听见他们两个对话,肺里难掩一声笑意,咳嗽了几声。
转头看到进来的人,伏燕嘴角挂起了贼笑:“听说王爷私底下问候你家事了?”
“家事?”孟浩明愣是没有听明白他这话。
“不是吗?王妃说是有意给你做媒。”
听见是这个事,孟浩明像是没事人似的,走到板凳前,把一条腿放了上去,慢慢地整理脚上的绑带。
“喂?”伏燕一只手搭住他肩膀,不让他跑,“你是男人是不是?怎么听到这个像姑娘似的扭捏的?”
许飞云那个困意一下子都没了,睁大眼睛听他们两说话。
孟浩明眼角扫他们师徒二人,一样的八卦,一样的喜欢多管闲事。
“有什么好问的?我家里又没有老母。”孟浩明像是迫于无奈,甩了句话给他们。
“那也是。”伏燕一丝感慨。
像他师妹兰燕,也是个孤儿,所以才会小时候被江湖人收养了,最终拜到了北峰老怪门下。
孟浩明不是孤儿,家里父母虽然都不在,可是哥嫂在。不过哥嫂都不知道他现在都进了护国公府的军队,并且成了赫赫有名的将军。
“如果真要娶妻,王爷说,可以把亲人带到军营来,办个酒席。我说不用了,哥嫂都住在江淮,从中原腹地到北燕容易吗?”孟浩明说完这话,把擦的雪亮的匕首插进绑带里,一边插一只,眼睛睁的雪亮地说,“再说,现在不是谈这事的时候。”
“你说什么?”
“你问问公孙先生,现在是什么情况?”
公孙良生听见问题都指到自己这儿来了,不得已,歇了笔,转头对他们等人说:“该做好准备的做好准备,怕是有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因为皇帝不让王爷回北燕吗?”许飞云好像一直等的就是这个话,指头垫着眉角扬头等着个说法。
公孙良生叹气:“这不是显而易见的?”
“冬天耶。冬天都不让王爷回去安定军心?”许飞云是不可理解。按照以往,每逢冬季,护国公都是回自己领地的,皇帝也从来没有阻止过。不是相安无事过了这么多年了吗。
“那是没有疑心的时候。疑心一起,什么时候王爷回去,都会犯了圣上的心头大病。皇上起疑心,给人按任何罪名都是可以的。冬季是修生养性的季节,但是,也可以变成屯军准备起义的借口。”
一句话,让屋里的人忽然都哑口无言。
伏燕随之贴在孟浩明耳边说:“所以说,交什么朋友都好,千万不要交书生。”
孟浩明哑笑:“公孙先生倒不是个坏人。”
“不是坏人,但是,也足以让人整天提心吊胆的了。”
公孙良生向来不和他们这群兵议论,反正,这也不是他的主要工作。他的主要工作是侍候主公,当好主子的幕僚。
只要主子愿意听从他的规劝,他的建议,不要走错路,担负起天下的大责,他作为忠实的臣子尽到效忠,圆满人格。
不过,这群兵却貌似和他较劲上了,一个劲儿地追问他:“可是,皇上为什么突然对王爷起疑心了?”
公孙良生忍着没有用白眼来对付他们几个,慢条斯理耐心地解释道:“皇上对护国公府的疑心什么时候没有过?以前你们侍候的主子,怀圣公,最终劳累病逝,还不是因为皇上突然三道急令让怀圣公来回奔波?”
那些知道朱隶父亲的臣子,一瞬间全默了。每个人,在想起朱怀圣伏在军营里案上拿着笔死的情景,都心痛犹如刀绞。
伏燕忍不住背过身去,忍住抽泣。许飞云对朱怀圣不熟悉,他是在朱隶继任以后,因为徒弟伏燕牵线,才和朱隶交好了。不过这样一说,貌似朱隶和自己父亲还不太一样。
是很多不一样的地方。伏燕都想。
自己虽然自小是跟着朱隶的人,但是,和朱隶一块在护国公府里长大,与朱怀圣接触的也很多。对朱怀圣的为人品性作风,一样都很了解。朱怀圣,似乎比朱隶更忠心耿耿于朝廷,工作上一丝不苟,鞠躬尽瘁,所以最后才会死在办公的文案上。
朱隶则不是。朝廷里很多百官,都认为朱隶心性未定,毕竟继承父业的时候,年纪尚幼,不过十六七。朱隶带兵打仗的勇气虽然有,有勇有谋,也打了不少胜仗。但大家都认为,这只不过是因为朱隶从小跟父亲在军营长大,深得军营里各个军中长辈的照料,功绩其实算不上朱隶的。
事实如此吗?
伏燕只知道,自己这个小主子,在父亲死后不过半年,开始招募幕僚,除了公孙良生以外,广招良臣贤将,充实军中幕帐。同时,让他带着上山牵线,与他师傅这样的江湖怪人结拜兄弟。像孟浩明这样的年轻将领,既文能武的,都是朱隶一手亲自提拔培养出来的。
因此,这些人虽然都说自己老粗,可是,并不是真正的老粗,字都是认得的,兵书常背的,不仅如此,朱隶让这些人,还要习读农书等管理政务的书籍。军中一改以前护国公带军全是豪放甚至可以说放纵犹如草匪的风格。
这些变化,皇帝能不知道?
或许皇帝一开始,只认为朱隶年纪小,根本不及前护国公半分,都是被军营里那些老人惯养的,只等一个时机来到,除之为快,把军权拿回到中央指日可待。可逐渐的,当朱隶年纪一年比一年大,日渐丰满的锋芒实在盖不住的时候,皇帝可以感受到的或许是前所未有的危机。
以前的护国公都没有能给到皇帝的危机,现在,一点一点的。
连试图在护国公府里造反的尤氏,可能真正回到北燕的时候会更吃惊吧。因为军营里的兵权,已经再也不在她老公留下来的那群人手里,而是全换了批人。
伏燕的心头突然猛打了个寒噤。
莫非,主子从一开始早料到会有这样一天。
公孙良生扫了扫他们三人表情。除了伏燕,另外两个人,却是都没有任何需要犹豫和思考的,因为他们从一开始跟的就是朱隶。所以朱隶从一开始谋划的是对的,哪怕是自己父亲留下来的人都不行,必须换。这个换,一换这么多年,像是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多少年,都在所不惜。
忍一时,能得大势。
许飞云从椅子里跳了下来,说:“看来王爷真是要办大事的人了。草民也算是三生有幸,居然跟了一个绝代枭雄。”说罢,手里的玉箫,在徒儿发呆的脑壳上敲了一把,说:“我要回房去睡了,你帮我弄盆洗脚水。”
心中最终那一丝疑惑解了,可以去睡大觉了。
伏燕却觉得自己今晚上肯定是睡不着了。之前或许有所猜疑,可是,心里必然是存了一种顾虑,可能不是真的,毕竟之前这么多代的护国公,都没有一个敢这样做。他主子这样做,不怕吗?
是男人都会怕,何况女人?
许飞云突然从自己徒弟那张忧心忡忡的脸,想到了李敏那张处惊不乱好像永远都不紧不慢的秀颜,于是一瞬间叹的这口大气,只说这个徒儿不成器,连女人都比不过。
不能说李敏不为自己老公的图谋大略所忧愁担心,可是,李敏更相信既来之则安之。她绝对不会像尤氏去阻止自己的儿子完成宏伟大业。况且,他们护国公府不动手,皇帝,恐怕迟早这把刀会先对着护国公府挥下的。
如今,皇帝的迟疑,不过是想着,先拿谁开刀比较好。
是拿护国公府?还是拿自己的儿子?
“大皇子下午来过护国公府,不知道王爷有没有听说?”既然决定了和老公回北燕,那不得不考虑更实际的问题了,李敏示意念夏把油灯里的灯芯挑的更亮一些,以便和他促膝长谈。
“本王略有所闻。据说是,王妃给大皇子上了一课。”
听见他这话,李敏笑了,两个唇角梨涡浮潜,笑言:“妾身哪有本事给大皇子上课?”
不管怎样,朱汶听了她的话,究竟有什么样的想法,她不是朱汶,肯定不知道。唯一能确定的是,要是这个大皇子回来以后,能因她一番话解除所有顾虑和皇帝一心一意做父子,那真的是不用混了。
皇子们的那些忧心顾虑,只要是自她穿来以后,看见每个皇子都面带忧愁都可以知道了。没有一个皇子相信自己的脑袋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个个都更相信,自己脑袋是掌握在皇帝手里的。然后,如果他们请求皇帝把他们的脑袋放回到他们自己手里,皇帝肯定是不会答应的。
更何况,像朱汶这种显然是被皇帝至高的权力从小给欺负过了的,受过严重伤害的,可以说,朱汶打那儿起,是谁都不会信任的了。
“妾身不过是奉命救人,接下来,是皇上父子俩之间的事儿,也远远轮不到妾身评头论足。”李敏说到这儿眼里露出一抹锋芒,“只可惜大皇子打错了算盘,总以为,妾身救了他,是奉了王爷的命令。其实不然。”
朱汶以为护国公府救他,是为了与他结盟,结果不是。
本来就不可能是。不过,她老公现在看起来,是有意救朱汶一命的,理由正是,给皇帝心头添点犹豫添点堵。皇帝不是对护国公犯疑心吗?那就让皇帝的心头更多几份疑心,不止针对他护国公。
李敏想到这儿,望了一眼身边的男人。
她这个养尊处优,心怀大略的男人,此时此刻化身成为了按摩师,在给她一双小腿按摩揉捏,一边好像按摩店里的小哥说着温柔迷人的话儿:“公孙说,有的女子的腿,到了夜里会抽搐儿,睡觉之前按一按,提早预防比较好。”
“公孙先生看起来很喜欢吓唬王爷。”李敏伸出去的手掌心,拍了下他那不规矩的手,“那么,公孙先生有没有吓唬过王爷说,如果行了房事之乐,这个后果更严重并且不是王爷能承担得起的?”
“有。”答应这话时,他的神情肃然,一丝不苟,抓起她手腕,手指头在她手腕上的脉搏上捏着。
李敏被他这个举动吓了一跳。一直帮人把脉的多,被人把脉的机会几乎没有。这会儿被他摸住脉,不知哪儿马上不对了。
果然,摸住她脉搏的朱隶,不会儿眸子里像是露出一丝惊异,对着她脸上的惊愕说:“王妃是以为本王不会给人把脉吗?”
“王爷何时学习的?”
“最少要学会怎么知道,人是死是活吧?”
李敏差点儿冲他那张故意调笑的俊脸上扫一巴掌。
人家学把脉是给人治病,他倒好,学的是怎么知道自己杀的人是死了没有。当然,他这说的是实话,打仗为避免中计,做军官的,学习一点医理是必须的。
正因为知道他这话说的在理,她胸口这口气闷了闷,知道他这是存心逗她。
“生气了?”他逼近她的脸,像是小心看着眯着发亮幽黑的眸子,“本王可以摸到王妃的心跳好快,孩子的心跳也快。”
“孩子的心跳?”她快无语了,他怎么摸到胎心的,现在这个阶段能摸到胎心吗,给他好好上一课先,“要摸胎心,不是这个时候,而且,也不是摸脉搏可以摸到的。”
只听她手把手教起他医学上的错误时,朱隶愣住了。他压根不是这个意思。但是,听她教的起劲,两眼发亮,精神焕发,荣光满面时,倒也心甘情愿乐意当她的学生。
他的王妃,真的像是个神仙呢,什么事情都知道的样子。
在这样的情况下,不要说他,皇帝和其他人,会愿意放一个神仙随他回北燕吗?
忽然的几声敲门,把朱隶的神拉了回来,也让他皱起了浓眉。
“谁?”他一声低喝。
门外的管家额头挂着大汗,显出是无可奈何才来敲这个门的语气说:“尚书府的李大人来访,说是一定要见到大少奶奶和大少爷。”
她父亲来了。
不来才奇怪了。李大同自己最大的靠山,在宫里的大女儿都出了事,原因竟是出在自己二女儿告状。李大同怎么可能第一时间不跑来她这儿找她算账。
看到丈夫的脸色一沉,李敏伸手拍了下老公手臂:放轻松。
对于这个岳丈,朱隶从来没有一点好印象。主要是了解李大同这个人越多,只会是对李大同这个人越失望。李大同如果是个彻底的坏人倒也算了,李大同不是,李大同是个懦夫,是个蠢货。
岳丈上门,如果拒之门外,会影响声誉,只好先请了李大同到大堂里一坐,看看李大同究竟想干什么。
李大同终于获得同意被允许踏进护国公府里,夜里黑漆漆的,都看不清,他一路跟着管家小步埋头走路,走到大堂里坐下之后,低着脑袋,哪儿都不敢看。
等听到了脚步声出现在走廊里,李大同抬起头,看见了身穿黑袍的护国公,一个骨碌,从椅子里跳起来,接着在地上跪了下来,喊:“臣叩见护国公。”
“李大人快起,本王承受不起这个。”朱隶一声喝止他冲过来要抱住他大腿哭诉的举动。
李大同拂了膝盖起来,习惯性地望了眼朱隶身后,不见李敏,就此小声问了句:“王爷,我家敏儿不在吗?”
“内子身子抱恙,本王不敢让她出来见客。”
病了?不是刚到皇宫里告状告到自己大姐都被发到了冷宫去。据说,自己大舅王太医的官帽子可能也是不保。李大同这个战战兢兢的,说是来找二女儿算账,不如说是来抱二女儿这棵大树的。
朱隶让人给他上了杯茶。
李大同双手捧着茶盅的手一直哆嗦个不停。突然想到,要是自己女婿知道上回他对他女儿做出来的事,回头找他算账怎么办。不过那事儿真的是不能怨他,要不是因为李华在宫里放出消息,并且承诺说,这是哪位大人说的话。
想到这里,他心头突然一个戈登,上次他骗住了李敏,只说是李华说的,李敏不知道是不是全部都相信了。
“你来本王府里,有其他人知道吗?”
朱隶突然开的这句声音,让李大同宛如被刮了一阵寒风一样打个哆嗦之后抬起了头,手里的茶水为此泼了一半出去。
李大同慌慌张张地站起来,吞了口口水说:“我自己一个人来的,没人知道,不敢告诉其他人。上次,敏儿和我约好了。如果我再听信其他人胡言乱语,不会管我了,我不敢。”
朱隶只扫了他一眼他脸上那丝小兔子一样慌张的神情,手上的茶盅忽然放到了桌面上,道:“送客。”
李大同大吃一惊,见他起身要走,叫着天啊地啊,终于是忍不住哇哇大哭再次两个膝盖落地跪下来说:“王爷!你不能见死不救,华儿她终究是敏儿的大姐,她大姐再有什么错都好,她大姐毕竟是一家人。”
“哪来的一家人?”朱隶冷冷的一声。
李大同感觉是一颗巨大的冰雹砸到自己头顶上,那口气吸回来后,忽然眼泪也不流了,哭也不哭了,沉着脸说:“王爷莫非是听信了敏儿说的那些胡话?”
“本王倒是不知道自己内子说的什么胡话。”
“敏儿是不是说了她不是我亲生的,她是不是这样说了,可是,王爷,她哪儿来的证据可以说她不是我亲生的女儿?”
真是可怕至极的一只蠢货,出尔反尔,家常便饭,为了利益,到最终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
李敏当时听了他说的那些话时,不是没有想过他这话究竟是真是假的,毕竟,什么事情都好,要讲究证据。尤其李家人都是这种疯狗,难保疯狗一急起来,狗急跳墙,拿这事儿来说。
或许很多人,都认为穿越不可思议。李敏穿来的那会儿,因为自己是大夫,医学家,科学家,对于穿越这事儿,除了不可置信以外,同时是开始理智分析,想过以各种科学的方式来推论穿越的可能性。
其中一个最重要的地方是,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玩穿越的?答案八成不是的。按照科学理论,像是人的血液流入另一个血液里,必然是需要可以契合的因素存在。所以,她可以推论出,她的血型,身体内的一些要素东西,肯定与这位尚书府的二小姐是一致的。比如,她在现代的名字,与尚书府二小姐的名字,本身就是一模一样的,没有任何区别。
现在,她有时候照着镜子,都会发现,自己这张尚书府二小姐的脸蛋儿,是与现代的李敏越来越像。身高,比例,随之尚书府二小姐年岁上的增长,变的越来越接近现代的李敏。乃至她可以产生一个推断,莫非自己压根不是魂穿,而是身穿?
正因为如此,她可以大胆地推断尚书府二小姐的血型正是自己在现代的身体,为o型血。结果,没有错。要知道,她之前拿自己的血来验证世子的血型时,在药厂,是用了很多人的血来验证过自己的血是否为o型血。
刚好上次,李大同不是在她面前装蒜,摔了一跤吗,头破血流,那会儿,她提取了李大同的血,回到护国公府里,拿a、b型血血型的人验过了,是ab型血。李大同既然是ab型血,生出来的孩子,还要看孩子的母亲是什么血型。这肯定是李大同想不到的,这个几分之一的机会会被他碰上,如果徐晴是a型血b型血o型血,都有可能生出她李敏是o型血的孩子,可是,偏偏徐晴是ab型血。
为什么徐晴是ab型血?徐晴不是死了吗?怎么知道徐晴是ab型血?
那要说到徐三舅刚开始看她李敏做这个血型实验时,向李敏问了很多问题,李敏觉得徐三舅问的仔细好像另有缘故,才知道原来古人不仅仅是对血型的认识只停留在滴血认亲方面,其实徐家当年曾经有过冒险用输血的方式救自己家里人的经过。
“因为,以前的徐家老祖母,养过一条狗,有一次那狗不小心伤了腿,失了很多血,快死了,老祖母无可奈何的时候,想到了用这只狗的狗仔的血,给这条狗放血。”徐三舅说起故事的时候,用放血,而不是输血,说明徐家人其实对人体血液循环系统并不懂,但是,那个被誉为徐家药母的祖母确实是个医学奇才,从狗的认知上,提高到人,认为血是在管子里流通的,所以,可以把一个对象的血放到另一个对象的血。
从那次以后,徐家开始尝试过,给各种各样的动物之间输血,有的死有的没死,当然,徐家人并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对象输血后会死有些却没有死的缘故。但是,有一次,家里的大舅,即徐有贞的父亲也是意外受伤大出血,需要输血。
徐家人全家人都出来送血。徐家人聪明在,经过这么多实验以后,知道一样东西,要给人输血前,最好把两者的血放在一起先试一下。只有融合了没有出现结块,才可以用。
徐三舅对这件事记得很清楚,一一和李敏说来,李敏经过推断,知道了徐爷爷是a型血,徐大舅是b型血,徐有贞是o型血,徐三舅是ab型血,徐晴和徐三舅一样,是ab型血。
试问一对ab型血的父母,怎么可能生出一个o型血的孩子?
“你确实不是我亲生父亲。”李敏从走廊里被念夏搀扶着,走进了大堂。
李大同眯紧了双眼,露出些狼一样凶狠的眼神看着她:“你怎么知道不是?上次要不是你这个不孝的女儿,设我下套,逼迫我,威胁我,为父何必撒谎欺骗你你不是我亲生女儿?”
“父亲,你以为女儿不知道你是何人指使,上次欲对我放毒?至于我是不是你女儿,其实,那个现在奄奄一息,让你再次到护国公府找我的人,心里或许能更清楚是怎么回事。”
“你,你——”李大同猛的瞪大了眼珠子,拿手指着她,“你上次是故意放了我的?你,你不是说,只要我乖乖听话,就,就——”
耳听这个李大同都语无伦次了,显然,是没有想到李敏上次放了他是相信了他的话,对他放松了戒备心。不是的,李敏是知道,只有他,可以引出那个人。
那个现在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人,是肯定更想不到,她给世子做的血型鉴定时做的一些除了她或许其他人都不懂的动作里面,包含了更深层的意思。虽然,她不知道,自己给许仁康说的那些话,许仁康有没有对卫立君说了。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这两个人,这两个人背后的主子,都最后走了铤而走险的那颗险棋。结果,有人幸运,有人不幸运。
没错,那会儿,她为了安全起见,给世子做血型鉴定的时候,耗费的时间是最多的。许仁康只见她给兰燕抽了血,却不知道她之后拿兰燕的血给世子做了复查血型,兰燕的血是b型血。她药箱里,还带来了徐掌柜的a型血,以防意外。
为什么还要拿世子的血,与她的o型血做实验呢?那是她李敏要以防万一了。她李敏用了世子的血,先给自己的身子打了预防。毕竟她肚子里有护国公的孩子,早做预防是对的。再有她是o型血,若是有个万一好歹,都可以拿她的血救其他人。
世子的血确定了是o型血,但是,不是肯定,能给所有血型的人输了血以后都不产生反应的。毕竟,人体的血型系统那么多。不止abo血型而已。abo血型只是基础。
于是,有了两个不同的意外结果。某人幸运一些,像太子妃,由于皇后娘娘迟迟不敢做这个决定,到现在,可能都还没有百分百下定决心给太子妃用世子的血救人。也或许,那个叫卫立君的男人,在最关键的时候,忽然多了一份疑心,认为,她不是防他,而是防许仁康。
这下好了,皇后娘娘决定,与宫里那位一直压在自己头顶上的人来一场决战,先看看,老天爷是站在她皇后这边,还是对方这边。
眼看,老天爷这个天平,是向皇后娘娘倾斜了。
福禄宫出事了。
给老年人输血,本来就比给年轻人输血的危险性大,因为,老年人的身体不比年轻人,再有这个老人,要是之前一直用药,用了一些能让人慢性中毒的药,无疑这些都增加了治疗的风险。
她和许仁康说的话,许仁康俨然只听了个皮毛不知其意,但是,因为自家主子的那个命令不能和她说的那些风险相比,做人臣子就是如此可悲。主子说什么,必须做什么,其实明知道危险,明知道不能做,但是,人家主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反正,事情搞砸了的话,全变成你的错。
这样做事风格的一个主子,刚好是之前和她李敏高调唱反调的那个老人。所以,她李敏当时才一口气断定了,绝对不踏入这趟浑水,这种病人死也不能再接。
由此可见,那只鲁仲阳的老狐狸真的是老狐狸,情愿给万历爷看病,也绝不给福禄宫的主子看病,想必早已摸清太后娘娘那个臭脾气。
这里面还有一个人,据说,是太后娘娘唯一的御用太医,张恬士,却是整日神出鬼没,让太后都大为头痛,因为整天找不到这个人。但是,终究是为人臣子,张恬士不能不给太后一个交代,自己经常逍遥在外,不顾太后的埋怨。
张恬士是哪里人?
这个秘密,肯定很少人知道,可是,偏偏徐家人知道。因为张恬士在徐家的老家,是众所皆知官做的最大的一位。
许仁康来找她时,说是徐家人的老乡,没有错,她问过自己表哥了,表哥说是有这个人,而且,之前也有拜访过自己。但是,只要想想,许仁康医术在家乡或许有些名气,但是在京师一点名气都没有,怎么能越过那么多民间的名医,一举成为太医院的外聘。
为此许仁康口里所说的,自己是因为十一爷的母亲关系,才得以进到太医院里的事,其实貌似有些牵强了。要知道,十一爷的母亲,连个妃都不是。当年静妃想让她母亲徐晴为自己保胎,到后来成为了妃子,让徐晴进宫为三皇子治眼睛,一直都只能偷鸡摸狗一样偷偷来,足以说明,想让太医院外聘个自己心仪的大夫入宫奉职,其实不是后宫妃子可以说的算的。
谁可以说的算?
皇帝,太后。
除此两人,别无其他。
太后娘娘的权其实蛮大的,只要看皇帝上次对太后与她李敏唱反调的事都不言不语,足以见得万历爷对自己母亲怀着一种奇怪复杂的感情。
许仁康是徐家人的老乡,张恬士是徐家人的老乡,许仁康,理所当然是张恬士的老乡,其实是张恬士从自己家乡找来的一颗用来敷衍太后的棋子。
她李敏都可以推测到张恬士是这样安慰太后娘娘的,没关系,这个许仁康是她李敏的老乡,只要许仁康以这层关系接近李敏,从李敏那儿偷师,一切都变成太后娘娘的了。
这要说到她李敏是什么时候察觉到这事儿的?
防人之心不可无。她李大夫当了那么多年的大夫,与同行打交道最多,怎么可能轻易相信一个突如其来的陌生人?哪怕这人举出什么老乡的关系。难道不知道,老乡见老乡,虽然两眼泪汪汪,可是,最坑爹的也就是老乡。
不过,她李大夫绝对不是随便轻易怀疑人的。见这个许仁康真有些认真学习的念头,所以,像小李子一样,委以重任。说到这里应该明白了吧?小李子在接到她委托的重任之后露馅,许仁康也一样。
人,最一下子松懈了防备心的时候,正是在,以为对方完全信任你的时候。
许仁康露馅了,在李大同现在上她这里找她的时候,她就可以知道了,许仁康是太后娘娘的人。
“不可能是皇后娘娘让父亲对我下毒,因为,皇后娘娘之前三番两次,哪怕就近一次,都对我频频招手示好。不是皇后娘娘,大姐,肯定没有这个能力能命令到父亲对我下毒。后宫的其它娘娘,倘若要对我这个护国公的妃子下手,必须考虑再三,肯定不敢。唯一只剩下,皇上或是太后娘娘了。”李敏说到这,在李大同那张面如土色的脸上深深地一瞥,“是太后娘娘让父亲这么做的。可是,到如今,父亲依然不知道太后娘娘为什么对我这么做对不对?父亲,只知道一点,当初,让我娘亲,去给孝德皇后治病,最终让我娘亲染上病而死的人,正是太后娘娘。”
李大同一口大气都不敢喘。
他只知道一点,如果上次李敏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才留了他这条狗命的话,这一次,李敏有什么理由再放过他。
没有。
因为,李敏都当着护国公的面,说出他想毒害她的事了。
“父亲其实不该上门来的,但是,不得不来。因为父亲不来也是死,来也是死。所以,不如来这里,或许想着可以搏得一条生路,也或许父亲必须得念着自己那些儿子,而不是女儿。想着如果让太后娘娘满意的话,或许,自己的官位不至于没了着落,自己的儿子,将来也不一样。”李敏叹口气,“不知道三妹妹在府里,知道父亲直到这一刻都只惦记着自己儿子,会怎么想?”
李大同感觉自己那层皮一层层都被女儿给剥到一干二净,恼羞成怒:“你,我——”
“或许三妹不会埋怨父亲,因为,父亲官位如果能保住的话,她毕竟还有几日要嫁去三皇子府了。对了,父亲本来求着我和王爷救大姐的话不用往下说了,我既然放声说过了,不会给太后娘娘治病,就绝对不会!”
李大同周身打着摆子,脸一阵青一阵白地说:“倘若你违抗太后的懿旨,难道你不怕,王爷会因此受你拖累吗?”
“王爷带兵打仗的人,坐拥百万大军的人,皇帝都要礼让三分的人,太后娘娘正因为顾虑于此,之前想尽法子与靖王妃交好。当然,太后本是想与我交好的,只可惜,一不小心着了小人的道。”
“什么小人的道?”
“父亲难道不知道吗?尚书府终落到今时今日这个结果,可不是我的缘故,都是大姐和母亲的缘故。”
李大同脸上的肌肉抽搐着:“不是你告状?你大姐会落入冷宫吗?!”
“大姐的事,说来话长了,可是我可以老实告诉父亲,皇上不放过大姐,可绝对不是因为我说的那点事儿。我要是真有这个能力可以让皇上轻易处置大姐,何必等到现在?”
李大同猛然一惊,接着,往后趔趄几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那表情,是要口吐白沫了。
李敏知道他心里这一刻的恐慌是怎么回事,有理由可以相信的是,李大同,其实这刻真恨不得没有听到她说的这些话,因为,这些,都不是他该可以听见的秘密,不该的!听了以后,等于离死差不多了。
皇帝想处置李华,不过是想善后罢了,然后借了她李敏揭穿真相的这个时机。
其实想推测皇帝处置李华的动机并不难,只看,皇帝拿李华送的药,送给太后享用就知道了。眼看,这事儿,都快东窗事发了。皇帝那一刻和她李大夫吃饭时,对于太后和她唱反调的事,欲言又止的神情,一切有了最合情合理的解释。
【140】真相大白
玉清宫
张公公端着两杯热汤通过小太监掀起的棉帘,进到皇帝的屋里后,把银盘子放到皇帝手边的案几上,退了一步,道:“皇上,趁热喝吧。”
“这里头,一碗是朕说了给谁的?”万历爷瞧了瞧桌上放的两碗汤圆,问。
“给鲁大人的。”
鲁仲阳立在皇帝屋内,听到这话,急忙拱手感恩说:“臣谢主隆恩。”
“说什么客气话,不就一碗汤圆?”万历爷笑了一笑,挥手让张公公把汤圆端过去给臣子。
鲁仲阳接过了汤圆碗,里头那汤圆一个个圆溜溜的,是橘子与面团揉合制成的金皮,放了姜驱寒,闻着是扑鼻的香味。
要说这个金汤圆,里头的玄机更大了,包的馅是金的流沙馅,这种汤圆,只有皇上的御厨会做。民间会做的人也不敢做,因为这个汤圆在皇宫里叫做龙头吐珠丸子,专门把一块姜雕成了个龙头的形状配在汤里,这样象征皇帝的汤圆,普通老百姓的人吃了是要被砍头。
鲁仲阳仔细回想着,有多少年前,是谁有这个福气接过皇帝赐的这样一碗龙头汤圆。貌似与他同期的人里面,都没有一个。
那个张恬士,与他斗了那么久,官位做的比他大,最终,都没有吃过这样一碗龙头汤圆。
嘴巴缩的细细的,啜了一口甜汤,满嘴都是香气,碗里一共六颗汤圆,他硬是一颗都不舍得吃。想这一天,真是等了大半辈子,他今年都不知道多少岁了。
万历爷那边,是拿起汤勺一口先舀了颗汤圆放进嘴巴里嚼着,师傅做的面团好,嚼着金皮特别有嚼劲,软乎乎的,金桔的香味甜丝丝的,好像冬天里的棉花糖。
吃了一个,很想再吃一个,万历爷手指捏着瓷勺子在碗里搅和汤,问:“鲁大人的七十大寿,据闻是已经安排好了。”
“回皇上,臣正打算向皇上打一份假条。臣那老家的乡亲们盛情难却,打算在家乡给臣办寿宴。”鲁仲阳两只手端着汤圆毕恭毕敬地回答着。
“朕有过想法,想在朕六十大寿的时候,在宫里宴请全国百岁以上的老人进宫,叫做百老宴。鲁大人以为如何?毕竟这个人要活到百岁,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臣以为,皇上与民同乐,有福同享,乃百姓之福,皇上的佳话会流芳百世。”
“哈哈哈——”万历爷一阵畅快的大笑,手掌一拍大腿,“好,说的好。鲁大人的话,朕喜欢。”
屋里的气氛正热闹,眼看皇帝的心情犹如过山车,一会儿高一会儿低,眼下正是在高峰的时候。谁都知道,这会儿闯进皇帝的屋子,都是找茬,找死。
于是,屋外那个徘徊的太监,来来回回在皇帝的院子里走着,就是不敢进去。要论是平常,他肯定是一下子冲进去了。说起来,都是因为自家主子都丢不起这个老脸。
张公公白眉下那双锐利的老眼,只要在门的缝隙往外睨一眼,可以清楚地看见在外面徘徊的那个福禄宫里的人。
“张公公,有谁来了吗?”万历爷皱了一下眉头,对底下人倘若在自己眼皮底下东张西望的行为很不高兴。
张公公走到皇帝身边,轻声耳语:“貌似是太后娘娘的人。”
“太后娘娘的人?为何不进来和朕说话?”万历爷脸上更不高兴了,“莫非是自己做错了事,不敢自己和太后说,跑朕这儿来了?”
听见皇帝这句话,鲁仲阳那颗刚吃到嘴里的汤圆像是有丝烫嘴,烫到了舌头,不敢当着皇帝的面把皇帝赐的汤圆吐出来,只能是努力地憋红了脸把汤圆吞进去。
好可惜,第一颗龙头汤圆这样吞了,连嚼没有嚼到。鲁仲阳心里惋惜,想着早知道,再等汤圆凉会儿再吃。
万历爷是听见了他咕噜一声好大的吞圆子声,惊讶地回头:“鲁大人是噎着了吗?”
“没有。臣,臣的牙齿老了,有些咬不动。”鲁仲阳脸红红的,老脸有些无地自容地说。
万历爷闻之,眯着眼睛微微露出笑意:“朕的牙齿还好,这么说,是朕的福气了?”
“那是,臣怎么能和万岁爷相比?”
“朕可不记得鲁大人是个会拍马屁的。”
“臣不敢,臣说的句句是实话。”
君臣两人你来我往,说了一堆,互相像是碰了下眼神,彼此心知肚明的样子。
万历爷稍微沉了眼色,对张公公说:“朕的地盘,不记得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在这里进进出出的,更何况把朕的地盘当花园逛。”
张公公一听急忙磕了脑袋谢罪,接着,跑出去让人轰人了,将不相关的人,全部轰出了院外。
鲁仲阳趁着张公公赶人的机会,急忙把碗里余下的五个汤圆狼吞虎咽,囫囵吞枣一样,全收进肚子里,连那碗汤,都喝的干干净净,一点不剩。因为接下来可就没有时间可以吃汤圆了。
皇帝那是靠在了软榻上,靴子脱了,着白袜的腿搁在了榻上,一个小太监走上来,给他两条腿上轻轻柔柔,刚柔并济地按着,一边观察皇帝的表情那力道是轻了还是重了。皇帝一会儿舒服地是要打起盹儿,眯着老眼,对鲁仲阳招招手。
把吃完的汤圆碗交到张公公手里,鲁仲阳按照皇帝的指示,走到了皇帝身边,小声答应:“皇上——”
“朕知道,朕全都知道。”万历爷的声音像是云间漂浮那样,一丝遥远,不知道是不是在做梦了。
鲁仲阳的额头上清晰地粘上了一颗圆滚滚的汗珠。
皇帝忽然间大睁眼睛,望到窗外那一片漆黑的夜色,眉头皱紧,接着,一条腿拨开给自己按摩腿的小太监。
小太监诚惶诚恐退下去,跪在地上不敢动。
张公公进来一见,直接把那小太监赶出了门,再走到皇帝身边说:“皇上,李大人去了护国公府。”
“什么时辰去的?”皇帝问。
“约半个时辰前。”张公公谨慎地答,“貌似没有被护国公府赶出来。”
“李大人一个人去的?”皇帝再问。
张公公答:“李大人好像是为华婉仪的事儿,到护国公府找隶王妃求情。”
李大同是不是为了给李华找救兵去护国公府,这屋里的人几乎都心知肚明。
皇帝发出一丝不明其意的朦胧笑意,两只眼看着鲁仲阳的老脸,说:“隶王妃真是一个有趣的人,是不是,鲁仲阳?”
“臣不过是个官,不敢随意地说护国公夫人的话。”鲁仲阳十分谨慎地说。
“那你与朕说说,你与隶王妃同是大夫,你认为隶王妃的医术如何?”
“隶王妃的医术,自然是在臣之上的。只要看隶王妃给大皇子治好了臣都束手无策的病。”
“也对。”万历爷点了下脑袋,“隶王妃从来没有让朕失望过。”
后面这句话意味深长,其他人都不敢答声。
宫里的打更子声,像是在声明已经到几点钟了。敬事房的太监,端着银盘子进来,一如惯例,是跪下恳请皇帝翻牌子。
万历爷的心情,似乎在看到盘子上那些牌子的一刹那,心情不太好了,皱起眉头说:“朕今晚哪儿都不去,让后宫今晚全自个儿歇着吧。”
“皇上——”敬事房的大总管只好硬着头皮,老生常谈地规劝,“皇上,皇上哪儿都不去的话,回头奴才也很难回复福禄宫。”
“福禄宫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哪儿能管得到朕这儿了。”万历爷一时气话,露出了端倪。
敬事房的人一瞬间呆了。张公公赶紧扶起那大总管,扶到门外小声说:“你是傻的吗?没听见皇上刚才那话儿?皇上还在恼着静妃和华婉仪的事,一时半会儿是肯定消不了。”
“这,这,我知道——”敬事房的人,一时半会儿,一样是没有能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皇上刚才说什么了?不是对后宫发脾气,是对太后发脾气吧?
再有,福禄宫出事了?
万历爷一气起来,所有事情涌在心头上,是很难平息,手心捂着胸口咳嗽。鲁仲阳赶紧走上来给他拍背顺气。过会儿,万历爷缓了口气,说:“朕这个脾气,多少有点像太后,所以,从小,先帝一直让朕注重修身养性。朕废过太子,没有错,但那是情非得已。朕一直是对太子说,读书为先,养性是最重要的。”
鲁仲阳一字一句听他说着,伴君这么多年,虽然说伴君如伴虎,不过让他坦言的话,他会说,其实万历爷算是很好的一个君王了,对待家人臣子都已经够厚道了。
“太后那个性子——”万历爷的话一打开匣子,喋喋不休地往下说,“朕一直告诫过太后,不能急,不能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那会儿,这些话,反而朕登基前,太后一直告诫朕的。但是,太后等朕登基以后,反而一直心急了。明明偶感风寒的病,要养一个星期才能好的病,太后非要猛药重药,三日之内必然要好。朕都知道,正因为如此,太医院里,除了刘太医,张院使,哪怕是你鲁仲阳,都是不想服侍太后的。”
鲁仲阳喉咙里哽咽一声,难得有皇帝如此体谅臣子的。
“那天,隶王妃对太后建言的时候,你在场,也听见了隶王妃的话。”
“是,臣都听见了。臣以为,隶王妃的话不是不可取。不过,臣也有想过,太后一直喜欢偏执一些,恐怕隶王妃的建言不见得比药有效。”
“是药三分毒。隶王妃是个有良心的大夫。”
鲁仲阳忽然猛打了个寒噤。当他那只眼睛,抬头时,刚好能看见皇帝的眼睛突然像发出狼嚎的光一样,他猛退一步,跪了下来。
万历爷把头直接枕在了玉枕上,凉凉的声音吐道:“你给朕说说,她是知道多少事情了?”
“臣想——”鲁仲阳说,“臣想,可能她会从上次护国公给臣传的那个口信开始推想。”
不知有多少人记得,那还是在万寿菜比赛的时候,李敏从徐掌柜那里得知,恐怕有一批药材鱼龙混珠,混进了皇宫里的药房。这事可大可小。基于此,李敏告诉了自己丈夫。朱隶选择告诉了鲁仲阳。
可是,这对夫妇肯定当时没有想到,那批药,是鲁仲阳进的。而且,在早之前,这种事儿,太医院干过很多回了。不是当事人不知道,这点肯定的。因为,太医院虽然说是朝廷命官,为朝廷做事的官员,可是,说到底都是皇帝的臣子,皇帝的走狗。皇帝叫他们做什么,他们只能做什么。
这样的事,其实每个人都猜得到,同时,每个人,却最容易疏忽掉这样理所当然的结果。因为,在大家的想法里,这个治病救人的机构,本就该是最纯洁的,最公正的,谁能想到会变成被皇帝指使下制作毒药的人。
打一开始,王兆雄私自为自己外甥女谋划,给太后做安神丸的事儿,鲁仲阳早就知道了。因为,王兆雄为以防万一,拿的是太医院里的药材,让太医院里制药的师傅来做。正是李华这份愚蠢的建议,给了皇帝一个可乘之机。
万历爷早等着李华把安神丸制作了送给太后,太后或许不信李华,但是,终究会信他皇帝。可是,一旦出事的话,无论太后,或是其他人,都只会把质疑的矛头对向李华,而不是他皇帝。因为说到底,安神丸是李华做的献的,不是他皇帝。
对老母亲下毒手,这种不敬孝的事儿,他万历爷怎么可以做出来?哪怕做出来的话,也必须是,偷偷摸摸的,谁也不知道的,连罪魁祸首的替身都一并先准备好了。
要说万历爷对太后一点感情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瞧,之前,李敏建议太后不要吃安神丸了,改吃肉吧。他万历爷不是在旁边附和说好吗?这下,万历爷给太后下毒要害死太后的罪名又能洗的一干二净了。
所以,倘若不是知道了这一切背后那个终极秘密的人,谁又能想到,这一切,都是皇帝所为。护国公府里的大堂里
李大同坐在地上犹如呆头鹅一样,一直发着呆,他像是摸到了皇帝的什么秘密,但是,又想不清楚,为什么皇帝想杀太后。
为什么?
万历爷对太后一直很尊敬的。为什么要杀太后?太奇怪了。想杀太后的话,万历爷可以早就动手的,何必等到现在。
李大同这样想,那就是太小看这回事儿。
皇帝杀母这样的大事,倘若被历史学家知道了,记在史书上,那是遗臭万年,万历爷一生的清誉必定毁了。如此重大的事儿,只能是选择天时地利人和,必须保证万无一失来进行。
因此,皇帝一步步精心设计,准备杀老母的念头,绝对不是一时的冲动下才有的,是预谋许久的。
那么,皇帝为什么突然想对自己的亲生母亲下毒手呢?
说到皇上杀人,说来说去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当皇帝的皇位受到威胁的时候。只要记住这一点,皇上杀什么人都好,都是有理可推的了。所以千万不要说皇帝那是有着皇权以后可以乱杀人,毕竟,皇帝杀人是最不容易的,因为天下所有眼睛都看着皇帝为什么杀人。皇帝杀人要是说不过去,被天下诟病,变成昏君,轻则记录在史册,重则引起民众反抗,朝廷覆灭。
道理这样一推,之前李敏和大皇子朱汶说的那些话,正是事实。皇帝没有理由去杀大皇子的亲生母亲孝德皇后。因为孝德皇后是病死的。
只要想想,皇帝其实想杀自己的皇后是轻而易举的事情,随便一个借口给孝德皇后安个罪名,废后,抓起来,行刑,一切理所当然,结束了。何必那样大费周章,去让孝德皇后得病最终才把孝德皇后弄死。
不,这样做不是皇帝的作风,皇帝根本不需要这样麻烦去做这样的事。万历爷或许不是一个冷酷的人,但是,后宫女人众多,又是身为帝王,终究注定是个薄情的人。废后,不废后,只在一念之间,何必想那么多。
所以,做得出兜一圈子才把孝德皇后害死的事儿,只能是后宫里头的女人做的。只有女人,会使得出这样阴险的兜圈子的手段。只因为,她们的权力不够皇帝大,不能随便说杀就杀谁。哪怕是太后都是如此。谁让她们身为女人是身在男权的社会里?
这样说的话,害死孝德皇后的人,是当今的皇后孙氏了吗?没错。孙氏本来是众人想着对孝德皇后下手的头号嫌疑犯。毕竟那会儿,除了大皇子,二皇子朱铭是第二号皇位继承人,大皇子一垮台,得利的,肯定是孙氏和朱铭。
或许放在以前,李敏肯定会和大家都这样想。可是,在孙氏一而再再而三对她李敏示好,并且表示出压根儿与她李敏没有恩仇矛盾的时候,再仔细一想,像孙氏这样聪明绝顶做事谨慎的人,怎么可能做出去谋害孝德皇后让自己和儿子变成头号嫌疑犯的事。正因为自己的嫌疑最大,更不可能轻易去做这种事。或许,孙氏有这个图谋的心,但是,也绝对不敢。
孙氏做事的聪明,在这次给太子妃治病上面,再次显出了端倪。孙氏是个非常能忍耐的人,情愿自己不动手,一直忍。因为孙氏知道,宫里,总是会有人忍不住,比她先出手的。
或许孙氏是在后宫里做了不少事情,比如说,操控后宫一些低级的嫔妃能不能怀孕。可是,杀一个人的事儿,孙氏还真是谨慎到了极点。倒不如说,这是孙氏在后宫混了这么多年依旧人气爆棚,到哪儿人缘都很好的一个制胜法宝。
孙氏都没有动手杀害孝德皇后,恐怕后宫里其他的嫔妃,更没有理由去谋害孝德皇后了。剩余的那个,敢对孝德皇后动手,并且,不怕被追究为嫌疑犯的人,只剩下了福禄宫的那位主子了。
这点结果,绝对是有理可依的。只看,大皇子朱汶回来以后,皇帝和太后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皇帝对大皇子依然是那种毫无愧疚感的心胸坦荡,因为,孝德皇后压根都不是皇帝杀的。太后,对大皇子问长问短,十分关心。一个老祖母关心自己的孙子,本来无可非议。可是只要追寻太后过去宠孙女绝对多过宠孙子的历史,可以看出,太后对大皇子的这种关心过度,绝对是不寻常的,不对劲的。
皇帝这招可算毒辣了,把大皇子安放进了太后的福禄宫,名义上是顺从了太后想关心大皇子的意思,看着太后怎么一步步露出自己犯罪的痕迹。
见到自己的大孙子病好时,太后却不高兴了,一心只顾着不能治李敏的罪。表面上,像是太后和她李敏怄气赌气,可是,实际上,要不是那一夜她李敏的丈夫冒险去宗人府与她一起坐牢,太后是有这个心思在那晚上就此在宗人府里把她李敏干掉的。
太后这哪里是为了一个小小的赌气赌约,与她李敏怄气到这个份上。太后是什么人?经历了多少后宫的腥风血雨走过来的人,能有这样的小气?太后杀人,和皇帝一样,胸怀大志,只有当对方危及太后身份地位乃至太后性命岌岌可危的时候。
那么,什么时候起,她李敏让太后心生起杀机了?
“我娘没有秘籍。”
“什么?”李大同的脑瓜里,可能正想着莫非是徐晴那本所谓的宫廷秘籍冒犯了谁,结果李敏突然一句斩钉截铁的否认。
李敏看着李大同慌张和无措的表情,冷笑一声:“我娘哪来的秘籍?徐家人都说了,说我娘,连徐家的秘籍都不贪图的人,怎么可能真有什么秘籍自己藏着掖着?”
“你和徐家人在一起了?”李大同站起来瞪着她,“所以,徐家人告诉你,要为你娘报仇是不是?”
“我娘被人所害,这个仇理所当然要报,所以,我怎么可能再入宫为杀害我娘的凶手治病?”
大夫也是人,不是圣母玛利亚。她李大夫不是那种什么人都救不明是非,心肠软到一塌糊涂的人。她李大夫是个嫉恶如仇的。
“你说是太后娘娘杀了你娘,证据呢?太后娘娘为什么杀了你娘?”
“李大人,你是知道太后娘娘害死我娘的事,这个事实已经很显然了。”
“可是,太后娘娘没有理由害死你娘。”
只能说,这个李大同抱了最后一丝幻想,希望这些全都是误会。仁慈的太后,怎么会对一个手无寸铁的草民大夫下毒手?徐晴是一介草民,根本没有什么可以威胁到太后的地方。
李敏,倒是不介意现场踩断李大同最后这一根稻草,吐道:“因为我娘,被孝德皇后召了去,结果,无意中,应该是得知了太后的秘密。或许是说,太后这个秘密,可能是我娘揭穿的。”
“什么意思?太后能有什么秘密,会被前皇后知道?”李大同只感觉不可思议。在后宫里,皇后的地位不能高过太后,皇后怎么可能去和太后争,怎么想着去和太后争。孝德皇后怎么想到做的这事儿。
“父亲知道皇上那会儿废太子,废掉东宫事儿,都是在孝德皇后死了之后,对不对?”
没错。李大同回忆起,那时候,是都在孝德皇后死了之后。本来,皇帝拿不拿皇后的娘家开刀,并不需要一定等到孝德皇后死后。这样只能意味一件事,皇帝是在孝德皇后死了以后,发现了什么秘密,才会借此机会同时拿皇后的娘家开刀。孝德皇后的娘家那会儿是被皇帝安了逆贼的罪名,诛杀九族,一家几百号人口,无一生还,极为惨烈。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皇帝会突然对皇后娘家下这样狠的毒手。除非,皇后的娘家可能握住了皇帝的什么把柄。毕竟京都的军权一直掌控在皇帝手里,皇后的娘家权势再大,没有军权,其实也没有办法搞叛变。
“王爷。”李敏顿时沉了声音,说,“妾身之前无意中接触的那本医案,现在看来,才是那传言中我娘拥有的秘籍。皇上,恐怕在妾身初现医术开始,已经盯上了妾身了,生怕我娘给妾身留下了什么东西,毕竟,在皇上看来,妾身的医术只有是我娘传给妾身的。”
李大同依旧听的是一头雾水,不过没有关系,伴随护国公一个眼神,进来的两名侍卫立马把李大同架了起来。
“你们,你们这是要把我带到哪?”李大同一边大力挣扎,一边大喊大叫,“你们不可以这样对待我的。敏儿,哪怕你不是我亲生的,我养你这么大!”
“你养我?你那叫做养我吗?任我继母一而再再而三地陷害我想谋杀我,这是你身为父亲该做的事吗?”李敏冷冷地说着。
李大同两条浊泪从眼眶里落下来:“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上次你不是放过我吗,敏儿?你可以再放过我一次的,我知道,你心里肯定是下不了这个毒手的。”
“我如果杀了你,也是很怕像皇上那样背负杀名。所以,我也不可能让王爷为我背上这个不孝的杀名。”
李大同听到她这话几乎是破题一笑,正要说:敏儿你真好,你不愧是我的女儿,一直惦记你父亲——
朱隶突然回身,对那两个架着李大同的侍卫说:“王妃的话,你们都听见了。在皇上以及太后娘娘的追兵来之前,尽可能厚待本王的岳丈。让本王的岳丈为护国公府而死,死的其所,也算是,身后有个很好的名声。父女深情,可歌可泣。”
李大同的脸,唰,面如白纸。
“你们,你们这是意图谋反吗?我,我是皇上的人,二品朝廷命官,绝对不会和你们同流合污的!”李大同哇哇大吼大叫。
“没有关系。死人不会说话,到时候,岳丈大人在追兵来到之前,为了女儿女婿自刎就可以了。”朱隶面不改色,说完这些话,只等李大同没有一个白眼翻过去口吐白沫干脆先死了时,再补一刀,“只是,恐怕,皇上连李大人在护国公府死了一事,都不好启齿。”
毕竟,如果皇帝察觉他们逃跑后,一时是没法向外界解释并说明这件事的。肯定是,天下越迟知道这个消息越好,皇帝需要安定天下民心,不能说自己和护国公闹别扭了,连杀护国公岳丈的事都出来了。李大同这个死,只能是让皇帝认为李大同与他们护国公府勾结,为女儿女婿善后,最后,皇帝一怒之下,会把李大同的尸体怎么处置,那就不得而已了。
李大同只要想到这个极有可能变成事实的可能,大声吼道:“你们把我一刀杀了,杀了,现在就杀了——”
他们不会马上杀他的,要让他在死之前感受到那种死亡的恐惧和折磨,这才是最可怕的惩罚。
朱隶一挥袖管,两个侍卫马上把李大同拖了下去。
眼下,也不是和李大同这种蠢货一一较劲的时候,因为,皇帝知道李大同到这里来,并且知道李大同迟迟没有回去时,应该猜到了:其一,皇帝自己一直在猜疑的事儿是真的,所以,太后急于杀她李敏,打算把李敏叫到宫里给自己治病的同时一箭双雕把李敏害了。接下来,皇帝应该会对太后下毒手了。其二,皇帝和太后共存的这个秘密一旦被揭发出来时,其实,皇帝最不想这个秘密被他人知道的人,刚好是这个秘密如果暴露天下以后的最大的利益既得者。这个人,恰好不是其他人,正是护国公。
皇帝现在应该最悔恨最想杀的人,是静妃和王氏。因为都是这两个人作祟,让徐晴的女儿没有能嫁给朱璃,却是最终嫁给了护国公府。
可是谁能想到,徐晴那个病痨鬼女儿并不是真正奄奄一息要死的人。可能皇帝现在满心思里,都在想着天下最恶毒的女人要算是她李敏了。因为她李敏真是能装,太能装了,装了这么多年,卧薪尝胆,把所有人都骗了,骗的团团转。
奉了李敏命令的念夏,将房里那本医案拿了过来。那个时候,鲁仲阳为了考验她李敏,给了她李敏两本医案,一本是淑妃,另一本虽然病人名字没有写,可是到现在,一切的真相和答案都浮出了水面,这本写了女人怀有不孕症的医案,是当今太后的。
万历爷,不是太后的亲生子。太后患有不孕症。这样一本涉及皇位正宗继承人的医案,本是应该被严加看管,绝对不能泄漏的。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太后手里泄漏了出去。首先,是被孝德皇后知道,被徐晴看出了医案里其实写的是女子不孕。太后对这两个人下了毒手,把医案烧毁,却没有想到,孝德皇后告诉了自己娘家,皇帝同时安插在孝德皇后旁边的眼线看到了这一切。
这就要说到孝德皇后的娘家了。孝德皇后的娘家,是当时先帝的妹妹嫁过去的夫家。孝德皇后与先帝的妹妹,关系深厚。这样的关系,可以说,是制约万历爷皇权的把柄。本来,万历爷如果不是先帝的亲生儿子对于孝德皇后不利,可是,如果,孝德皇后的娘家有先帝妹妹的血缘,那就不一样了,完全有机会代替万历爷坐拥江山。
皇帝至此,怎能不赶紧把皇后的娘家全杀了。
或许那时候皇帝只是以防万一杀人,其实心里面,对于究竟自己是不是先帝的亲生子,太后是不是怀有不孕症,都有所猜疑,不是百分百确定。因为医案本身来看,不足以定自己不是太后亲生子的罪。鲁仲阳帮皇帝看,是没有看出来。但是,李敏看出来了。
李敏知道,自己母亲徐晴,一样只是猜疑而已,只是猜疑都引起了太后的杀心,更何况她一目都可以看出医案里面不仅记录的是女子不孕,而且,可以推断到这本医案正是纪录的病人正是太后。
这个本事,可真不是一般大夫所能拥有的。
要知道,这本医案的病人是不是太后,其实对古代大夫或许有些困难,对李敏来说就不困难了。因为,医案里头有一样记载着:这个病人之前流过产,而且,流产的征兆不是在怀孕的前期,是在怀孕的中后期,一系列症状,很像是溶血症。
这意味着,这个医案纪录的病人血型是rh阴性血。
刚好,太后的血型只能是rh阴性血。想想,之前许仁康,给太后注入世子的血液的时候,应该还给太后试验过很多人都平安无事,结果,到了太后身上就出事。说明,太后是rh阴性血的可能性达到了百分之九十九。
条件吻合,加上太后一直急于杀人,一切迹象都表明了,太后是这个医案里记录的病人。太后患有不孕症,一直没有办法顺利生下孩子,最终只能抱外面的孩子当自己的来养。
万历爷,不是先帝亲生的孩子。
按照朱氏皇位的继承顺序,万历爷的兄弟里面,只剩下鲁亲王有继承的权利。可是,万历爷能逼鲁亲王就范。因为鲁亲王手无寸铁之力。除此之外,还有护国公府。护国公的血缘上溯到开国皇帝,是真正的朱氏血脉,并且,拥有百万大军,是皇帝心头上真正的大忌。
如果护国公想揭竿起义,对他万历爷开刀,现在,都有了大义的旗帜,因为,万历爷不是真正的朱氏子孙。
李敏手里拿着那本,应该是鲁仲阳亲手抄过之后再给她的医案副本,说:“皇上自己一直也不敢确定,才把这本医案给我,一方面,可能是寄望于我能破解这个谜团,另一方面,可能也是想引诱太后出手。”
太后一旦出手,皇帝有了杀母的理由。因为皇帝不可能将自己老母随便杀害,而且不能说万历爷对自己母亲一点感情都没有。一切只为了皇位和自己的子孙后代。
眼看她只是蜻蜓点水那样略有提及,她面前的这个男人却是一言不发,好像早已知道了这一切。
“王爷是从很久以前已经所有猜疑了吗?”李敏眯着眼睛,仰看他那张缄默但是一如完美的一尊雕像的玉容。
“王妃所言,本王都明白。”朱隶轻声说,眼看这大堂里头只有他们夫妇俩,而暴风雨快要袭击这个王爷府,“其实,父亲之前,在很久以前,与年纪尚幼的本王多次提及,说,当今皇上不知为何焦虑不安,一直都是。”
以前,或许历代皇帝都有对护国公戒备的心思,可是,都不会像万历爷,对护国公起了杀心。
“直到皇上逼死本王父亲那天开始,本王忽然想,皇上是不是非要逼死所有与自己有关的朱氏人?这点在本王看来,有些不可思议。因为据说,当年皇上对于登基前皇室里兄弟的互相杀戮深恶痛绝,一再教育自己儿子要相爱。然后,上次本王在宗人府,遇到了父亲的老部下曹郎中。曹郎中给本王回复的书信里写着,因为自己是在当今皇上登基之后进宗人府做事的,所以对于以前的事知道的不多。但是,那日伏燕在宗人府里头看到的王妃所推测的干尸,曹郎中对此略知一二,告诉本王,那是宗人府以前的人的尸体。”
太后助儿子登上皇位以后,因为宗人府里握有宗稷的机密,太后唯恐这些人胡乱在皇室族谱里乱写,把这些人全杀了。
皇帝瞒着太后,把这些人的尸首留下,其实是为了有一天和太后当面对质。
是什么人都好,哪怕是皇帝,对于自己真正的身世,都是很好奇的。只是苦于没有有力的证据,皇帝当然难以和太后对峙。
“如今,秘密握在王妃的手里。皇上必定是追到天涯海角,都不会放过你我。”朱隶眼瞳一眯,伸出的手,握紧了她的手,“敏儿嫁给本王,是受苦了。”
【141】你先走
院子里的风声,忽然像鬼哭狼嚎似的一阵,听着让人全身发抖。
春梅、念夏等几个丫鬟,在房里手脚利索地打着包袱。
自方嬷嬷走后,方嬷嬷临走前,向李敏提议,提了念夏当她房里的一等大丫鬟,管辖权等同于方嬷嬷原先在她房里的总管身份。虽然,这样像是有些对不住她房里老资格的像是尚姑姑这类老人。可是,李敏知道,方嬷嬷和她一样,对尚姑姑不是百分百的信任。
念夏提到了总管身份,一面忙活自己的活儿,一面得盯着房里那些小丫鬟干活。见个个手脚麻利,但是,竟然有人把摆设的盘子都打算打包带走时,念夏发话了。
“少带点没有用的东西!”
“念夏姐姐,可这个东西据说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能值好几百银子。”
“好几百银子?等你到了路上,冰天雪地,前不着店后不着村,哪怕看见人,你都不敢上前拿银子和人家换东西时,你才知道这些东西全是屁。”
念夏姐姐说话好像发表大演讲,伶牙俐齿直吼的一群丫鬟全傻愣愣的。非要论年纪大小的话,其实在这房里忙活的丫鬟们,有不少年纪都是大过的念夏的呢。
可是,这些人,大大小小,此刻都只能是专注地听着念夏说话,一个反驳的字都说不出来。她们只知道,不知道是不是念夏跟着李敏最久的缘故,感觉念夏这个思维,远远已经跟随李敏走到大众前面去了,不是她们追得上的。
李敏刚好走到这里,听着屋里面的声音像是有些意思,立在了走廊里听了会儿。
念夏叉着腰,同她们一个个讲着,训话:“我们是去逃亡,姑娘们,不是去做生意,更不是去享福。我们去北燕的这条路,大少奶奶说了,注定艰辛万苦。朝廷的重兵必定会镇守在我们逃亡的路上,我们不可能进城,不可能进村,意味着我们不能有补给,会断粮,断水。没有被敌人杀死,都有可能被饿死,被冻死。所以,我们要带的不是金银财宝,尽可能多带些干粮,水,以及衣服,这些对于我们才是最重要的。你们明白了吗?”
一群丫鬟们听完念夏这段话,头发全竖起来,是没有真正走到北燕路上时,已经先感受到真正天寒地冻要把人冻死的感觉。屋外那阵阵寒风,听起来,现在更是毛骨悚然,好像是给她们吹响的送丧曲一样。
李敏微眯了下眼瞳。
其实,刚才那些话,不是她李敏全部教给念夏说的。一部分或许是她有交代过念夏,另一部分,则是念夏自己的经验之谈。毕竟,念夏是跟过徐掌柜走南闯北过来的,所以能知道长途跋涉的艰辛和痛苦。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这些护国公府里的丫鬟,大部分却是因为跟着尤氏常年久居在京师,养尊处优惯了,哪里受过在野外真正的天寒地冻。
如今,她们终于貌似要体会到所谓的北燕是这样一个可怕的地方时——
“大少奶奶。”春梅在察觉她来到的时候,早溜出了房间,站在她身旁低声说,“东西该准备的,大少爷之前已经有让奴婢等人在做了。大少奶奶要不要再看一看,有什么缺的?”
时间紧急,不知道何时皇帝会下追杀令。可想而知的是,在太后与皇帝之间存在矛盾正在撕扯的这个时候,是他们逃跑的最好时机。
准备工作是早在进行的了。从他回京师以后一直忙碌不停的日程表,她早就看出了一二。所以,她从不问他究竟做了什么。相信他未雨绸缪,相信他,既然是这个王爷府的主子,绝对是早有担当起这个王爷府所有人口性命的觉悟。
夜里的院子,静悄悄的,只余下风声,本来该是因为即将来到的暴风雨而进行的紧锣密鼓的准备工作,导致这里热火朝天的场景并没有出现。一切静悄悄的,这样一来,在皇帝安排于附近的探子眼里,护国公府一切照常,没有异向,不需要向皇宫里特别禀报。
可见,谁预料的早,谁先掌握了先机,不言而喻。
孟浩明穿过院子向她们走过来时,春梅都没有听见他的脚步声,只等他忽然出现在她身后,确实把她吓了一大跳。
心口砰砰直跳。只见他擦过自己身旁,在李敏面前单膝跪了下来,说:“大少奶奶,大少爷说了,由臣护送大少奶奶到北燕。”
“多少人?”李敏的秀颜,在冷风中面不改色,声音冷静自若,和寒风一样的肃冷。
春梅感觉心跳越快。
“和臣一起,一共有二十个黑镖旗精英,护送大少奶奶离开。”孟浩明答。
二十人?
岂不是少的可怜?
春梅心窝口的心脏感觉要跳出来了。
李敏听了却嘴角微扬,类似赞同地说:“小而精悍。本妃相信,你与你手里的每个兵,都是王爷最精锐最信赖的战士,不要说以一敌百,以一敌万,都无所畏惧。”
“臣愿以与这十九个战士,用自己的性命与荣誉担保,必定护送王妃安全抵达目的地。”孟浩明说到这儿抬起头,额头束着金纹黑带在夜里犹如可以斩断一切黑暗的利剑,发着金光,一双眸子也是熠熠生辉,声音庄重且谨慎,“王妃请放心,我们只要过了黑风谷,即是黑镖旗的领地了。”
黑风谷,之前她好像才从徐掌柜那里听说过,说是自己那支提前出发的药队,有可能走那条路线。如果她没有听错的话,从京师出发,到黑风谷这段距离,平日天气良好,快马都需八日左右。更何况这个天气突变,一旦途中遭遇雪灾,所耗时间更长。
虽然与大部队汇合需要时间,但是,在现有条件下,小队伍出发,才是可以躲避追杀的最好法子。好像打游击一样。李敏虽然不是部队里的,可是家里父亲是部队里的,对战术总是有一定的了解从父亲口里听说过。
“路线既然王爷肯定与你们等人商量过了。这样,我要地图。”李敏吩咐。
孟浩明似乎从某人口里猜到她必要这个东西,早把这个东西准备好了,从怀里掏出来一卷羊皮卷,双手敬献给她说:“公孙先生说王妃可能需要这个,让臣准备好转交给王妃。”
伸手接过孟浩明手里的羊皮卷,只见这个羊皮卷卷起来横幅方才一个掌心那样长,用一条黑丝带捆绑。揭开丝带以后展开,却也不是很大的一幅地图,拉开约只有两掌长。这样一幅小地图,不仅方便她携带,而且,里面精细的图绘与标注,一点都不逊色于大地图。
古代的地图都是手工制作的,可见制作这样一张东西,该耗费了制作者多少心血。
李敏欣叹一声说:“有劳公孙先生如此费尽心血给本妃准备了这个东西,确实,有了这张东西,是我们前去北燕的一大制胜法宝。”
“公孙先生说了,倘若王妃需要其它的,类如司南等东西,都给王妃一一准备好了,只怕那东西比较重,由臣携带比较好。”
对于他这个委以重任的一号谋臣,她似乎无话可说了,简直是完美的无可指摘。李敏就此心里踏实了,道:“有公孙先生陪着王爷,相信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
公孙肯定跟着他走。但是,他们什么时候走?
“王爷说了,会让王妃先走。”
这话,他刚在大堂松开她的手时才说过:敏儿先走——
心脏一刻,又是被什么揪住了一样,差点儿让她喘不过气来。虽然,她明白,他让她先走是必然的。
一是,皇帝八成找她急过找她,因为只有她这个已经被民间传说为神仙的大夫,说出来的医学根据才有可信度,可以变为呈堂证据,可以与所有大夫对峙而战无不胜。
二是他是男人,她是女人,他是她的老公,他肯定要让她这个妻子先走。有点大男人主义的风格,却是让女人暖心窝心。
“二少爷呢?”像是为了缓和心口这种难受,李敏吸口气借助转移话题来转移自己低落的心情。
“二少爷什么时候走,恕臣暂不能向王妃禀告。”
李敏眼睛再次眯紧。俨然,小叔的出发,是带了另一个任务的。
可以说,现在护国公府里的每个人都身带重任,没有一个能一身轻松的。
夜里,那轮明月,不知何时,静悄悄地藏进了云朵里。
福禄宫里,像死一样的寂静,那种犹如凋零的死亡的气息,弥漫在院子、走廊、屋里屋外。
屋檐下,一个人跪在那,披头散发,被月光照出了一张苍白无血的脸的人,不是许仁康能是谁?
过了不知道多久,从玉清宫被皇帝赶出来的老太监,走回到福禄宫时,看到他,对他不知道是用可怜还是用什么样的眼神,冲他睨了下老眼。
“公公——”许仁康则是在看见老太监时,像是抓住了救命草一样扑上去,抓住老太监的大腿,双眼睁的大大地询问。
老太监摇了摇脑袋。
许仁康终于抑制不住,撕开喉咙大叫道:“公公,你听我说,你一定要让皇上把隶王妃叫来,除了隶王妃,没有其他人可以救得了太后了——”
“许太医。”老太监皱紧了两条白眉须,说,“为何你自己不去找隶王妃呢?你不是拜了隶王妃为师傅吗?”
许仁康两声苦笑,露出自欺欺人的讥讽:“隶王妃早知道如此了,所以给我下了个套。也是我活该,想着利用她,装聋作哑,扮取同情。结果,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许太医怎么知道隶王妃早知如此?”
“隶王妃早一再叮嘱过我,说是不能乱用。我也劝说过太后,要太后去请隶王妃,可太后不让——”
根本不是他的错。当然,他心里更清楚一点。自他被张恬士找来了以后,分明成了张恬士的一颗棋子,随时可以抛弃的一颗棋子。可他就是没有办法抵抗荣华富贵的诱惑。他那个时候,口口声声和李敏说自己清高其实不想到京师里来当官的事儿全是假的。而在那个时候,李敏好像也是相信了他的说法。究竟哪儿出了纰漏,让李敏起疑心了?
不,或许李敏从来没有对他起过疑心,只是按照程序作了该做的事。是他不知天高地厚,并且,性子懦弱,到最后,自取灭亡。
唯今,谁能救得了他?
只有太后转危为安,而能救得了太后的人只有李敏。
老太监忽的长嘘一声,说:“太后娘娘,其实让人去护国公府里。可是,到如今,那儿半点消息都没有回来。恐怕是隶王妃不买账。”
“什么?”许仁康一惊。
李敏敢违抗太后的懿旨?难道不知道反抗太后是很可怕的事?
“所以,杂家刚才去了玉清宫,想让皇上出面。皇上,却好像装作不知道这回事儿。——你明白了吗?”老太监眨眯了下眼睛。
许仁康感觉一身哗啦啦地被寒水浸透,全身发麻,脑袋嗡嗡嗡地响。
论皇宫里,谁的权力最大,那肯定是皇帝不是太后。当然,皇帝得尊敬太后,作出孝敬的表率。可是,谁的话才是最终有效的话,是皇帝不是太后。李敏和太后的赌约,早就在皇帝面前摆放上了。皇帝可以承认,可以不承认。
按理说,为了自己老母亲的健康,皇帝是可以不承认的,可以帮着太后向李敏施压,让李敏不得不来福禄宫。现在皇帝却不这么做,岂不是变成了皇帝向太后施压了?
“许太医不如自己想点法子来救太后,不是更好吗?”老太监苦口婆心地劝说许仁康不如靠自己稳妥一些。
许仁康那一脸挣扎扭动的表情,不知道怎么表述才好。要说的话,他真的是所有法子都用尽了,想了。
像李敏所推想的那样,古代的大夫,并不像现代人想的那样一无是处。许仁康那次,有认真听她说的话。而且,在给太后做输血之前,是先尝试拿太后的血与世子的血做过实验的。这点谨慎,绝对是可以出乎所有现代大夫的意料。原来古代人都有这样的智慧。
问题在于,他拿世子的血,第一次给太后注射的时候,太后没有出事。太后觉得疗效挺好,因为太后的性格注定了用药要猛快,感觉好一点的太后,立即命令他注射第二次。正是这个第二次,出事了。
古代大夫缺少的,只是现代大夫在前人基础上不断累积起来的知识。要是李敏,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肯定不会给太后注射第二次。因为,给rh阴性血的人,注射rh阳性血,第一次或许不会产生抗体发生溶血反应,可是,第二次就会了。这种知识,李敏具有,许仁康不具备。许仁康想不出原因,也就解释不了如今太后病危的具体原因。不知道病人病因的大夫,给病人治病只能瞎治。
刘太医如今给太后灌药,针灸,等等一系列法子,都只是治标不治本,只是在延长太后奄奄一息的命。
许仁康磕磕巴巴地说:“隶王妃说了,此事如果一旦做不好,后果不堪设想。她没有再往下说,只是说这样的话。照草民想来,恐怕是,这个后果,连隶王妃都无法收拾。”
溶血反应,是输血反应中最可怕的反应。如果输入的血量较小,那或许还勉强有的救。但是,如果输入的血量大,哪怕神仙现世都无济于事。像太后心急,不顾世子年幼,第一次出于谨慎,只要了世子一点血,第二次,让世子贡献了几倍的血。
世子现在的脸都是雪白雪白的,幼小的年纪因为被人抽了这么多血,都快变成贫血了。
也活该太后缺德,折磨完孩子,自己不仅没有的救,反而快命丧西天了。
太后一口气一口气地喘着,她现在是快没有尿了。有拉出来的尿,也都是红红的,像血一样,相当于她体内放血。
急性肾衰竭,典型的溶血反应。
不知道原因的刘太医,一方面想着让病人拉尿,一方面生怕病人拉的尿更多全是血,岂不是大失血而死。
太后自己也能感觉到,自己的性命,好像一步一步正在迈向那个地狱的漩涡一样,她像老枯枝的手指在被子上一揪,揪紧了,问:“告诉皇上了吗?”
他人想,太后这是问皇帝知不知道她病情。于是,去过玉清宫找皇帝的老太监,难以启齿地说:“太后娘娘让奴才去玉清宫的时候,并没有让奴才禀告皇上太后娘娘的病。”
之前太后是还在赌着这个最后一口气,在皇帝面前耍横脸。可是,皇帝不可能对福禄宫的情况一概不知的。
这样说,她的儿子,是要眼睁睁看着母亲死吗?
太后喉咙里发出一声痰液的翻滚。刘太医生怕那痰液噎死她,指挥人把她扶起来拍背。太后那口痰是哽在喉咙里许久,仿佛是在想象儿子把手掐在她脖子上一样。
好啊。他是知道了,全知道了就是了。知道她不是他亲妈,所以有理由对她见死不救。
他怎么就可以忘了呢?她不是他亲娘,却远胜过他亲娘。要不是她,他能到今天坐上这个九五之尊的位置上吗?
“太后——”老太监泪流满面帮她抚摸着背。
太后望到自己底下那群老奴才一个个泪流和彷徨的表情,忽然才一口痰吐出在了痰盂里,道:“哀家保证,哀家绝对不让任何人动你们一根指头。”
什么亲人,都是垃圾!还不如这些奴才,跟着她忠心耿耿一路拼杀过来的奴才。她怎么可以弃这些人不管!
那些奴才们听见她这句话,神情更为悲伤了。姑姑忍不住放声痛哭。
或许,在其他人眼里,太后是个坏人。可是在他们眼里,太后是个比任何人都要好的人。
太后做什么错事了吗?太后没有做什么错事。不过是为了皇位,把其他人赶尽杀绝,把一切阻挡在她和她儿子面前的人都统统杀了。这是每一个统治者都会做出来的事。不止是她太后一个。太后唯独没有想到的是,有人,竟是在这个时候把血缘关系看的比什么都重要。
说起来真是可笑。她这个养子,可以对自己的儿子下毒手,却是如此看重自己身上的血缘,想知道自己的亲娘是谁。
他亲娘是谁?不,她一辈子都会不告诉他的,不会!哪怕把这个秘密永远带进棺材里面。因为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只剩下她一个了。只要她一死。
好。现在他要她死吗?那他就承担这一切吧。承担之前她一人所帮他承担下来的恐惧和不安。他会坐在那个谁都仰慕的位置上,却心里始终惶惶,不知道自己亲生父母是谁,连到死都不会知道。
太后忽然一声长长的喘息声之后,两眼一翻,犹如折断了翅膀的鸟儿坠落在了榻上。
福禄宫里发出连串的尖叫,划破夜空。
皇宫里的动静,消息快的人,早就闻之在做准备了。
京师提督府
傅仲平背负双手,在堂内来回走动,他的脚步声,带着军人特有的稳重矫健,宛如一只随时出击的猛虎,此刻蓄势待发,满腔热血。
站在他旁边的姨娘,是上次与李敏在布庄见过面的那位。当看到傅仲平忽然袖管一甩,准备迎着门迈大步出去的时候,姨娘走出来,挡在了他面前。
傅仲平一惊。
那个姨娘在他面前双膝扑通跪了下来,道:“大人,你不能不义!”
傅仲平被她这句话激的脸膛通红,像是打了鸡血一样。
是,他知道,要是当初不是李敏对他伸出援手,他这会儿傅仲平已经被朝廷上的政敌摆平了,什么都不是了。
“大人,你想,你如此不义,被朝廷其他官员见着,倘若传到百姓中间,谁还能信得过大人?大人从来不是这样的人,大人是以情义笼络一帮兄弟的心,岂能做出违反大人做人根基的事?大人一旦连自己都背信弃义了,谁还愿意跟从大人?”姨娘一句一字铿锵有力地陈述。
这是他最宠的姨娘,只恨相逢甚晚,否则早已抬其为平妻。他知道,要不是为了他,她何必此刻现身来对他说这些话,这些大逆不道的话。
“蓉儿起身吧。”傅仲平说,面色铁青,双拳握紧。
姨娘看着他表情,见他似乎并没有改变主意的打算,于是长跪在地上不起,说:“倘若大人不改变主意,妾身只好跪在这儿替老爷赎罪。”
“你懂什么!”傅仲平猛的冲她大吼大叫。
现在不是情和义的事。没错,皇帝现在没有颁布圣旨,没有下发军令,他是没有必要急于关闭城门。可是,如果他做了的话,提前于皇帝发布命令之前做了这一切的话,等于皇帝会事后感激他,对他加官晋爵。可以说,现在那些文武百官们,哪个不瞅着这个可以升官发财的机会。没有一个是傻子!他傅仲平不做这个事,照样有人做这个事!
姨娘仰着头,铮铮的眼睛看着他发怒的面孔:“妾身知道肥水不流外人田,但是,不仁义的事不能做,宁愿自己吃亏,老爷不是向来都是愿意亏了自己益兄弟吗?对待恩人更理当如此。”
“哎——”傅仲平大叹一声,“你说的我都懂。可是,蓉儿,这事儿不是我吃亏不吃亏。现在问题是,他们要变成朝廷重犯了。我倘若把他们放跑了的话,皇帝不会治我的罪吗?府中老小,连你一起,一百多口的性命,都在这里了。”
姨娘不说话,面不变色地看着他。
傅仲平一声凝重:“蓉儿,我宠你,尊敬你,是知道你为人善良,正义,颇得我喜爱,让我众将敬重。可是,眼下这件事我真不能听你的。自古忠孝两难全。在作为皇上的臣子,或是对待恩人之间,我必然要有所抉择。”
姨娘嘴角挂起一丝嘲讽:“傅大人是指,在荣华富贵与贪生怕死之间做出抉择吗?”
“你!”
“大人!”堂外忽然一声急喊。
傅仲平转过头。只见马家父子匆匆穿过院子,来到他面前,一同抱拳跪下,说:“大人,请下达命令。”
“你们——”傅仲平一个吃惊。
姨娘站起了身,更是不可思议地瞧着眼前这两个人。
要知道,那个时候要不是李敏,这两人是必定命丧黄泉的了。
“大人,我们两个知道,这是对恩人不义。可是我们都是皇上的臣子,大人更是,所以,绝对更不能做大逆不道的事,渎职的事。至于恩人,如果事后恩人将我们怀恨于心,我们定会给恩人一个交代。”马家父子语气决断,做好了把逃犯抓回来,并且在恩人面前谢罪的决心。
“你们!”傅仲平的眼眶里忽然一串水流涌动的模样。
姨娘则脸色铁青地看着他们几个。她不懂。这些男人怎么可以为了所谓的朝廷重责,把恩人置之不顾。
大义吗?
鬼屁大义。
李敏不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才可能变为逃犯的,分明是伤及到了皇帝的利益,皇帝才会想着对她下毒手。
回头一看,眼见傅仲平有了马家父子这番进言之后,心里的负担顿时去了一半,气势汹汹地扬手一挥,道:“驻守京师的九军即刻听令,关闭京师四道京门,从今刻起,任何人都不得进出京门。”
夜晚的京师,各个城门本来就是紧闭的。只是,现在傅仲平加了道命令,有通行证,都不能进出了。
命令发到各个京师城门的时候,南门,刚好一队车正欲穿过城门出发。
守城的官兵,接到提督府的命令,面色一沉,回头,对那个正欲打开城门放行的士兵说:“别开门!提督有命令下来,今晚不开门了!谁也不能进来,谁也不能出去!”
听见这话,要打开城门的士兵急急忙忙收回了手。
眼看到了节骨眼上了,竟然出不去京师。车队前面一个骑马的,俨然是头目的人,从马上下来,走到那个拿着提督府命令纸,可能是这里最大的军官面前,说:“官爷,你得放个行。”
“什么放行?都说不行了!提督说了,不行就是不行。你耳朵聋了吗?”
“官爷。”那个被军官喷了一脸唾沫的头目,不怒反笑,笑道,“你刚刚说是提督的命令是不是?”
“是!”
“那就对了。你再仔细瞧瞧,之前,我们给官爷的那张通行证,是不是提督亲发的?”
被对方这样一说,那个军官猛然一愣。低头,看着对方再次递上来的那张通行证。刚才因为没有提督急发下来的命令前,只是做例行检查,没有仔细看。京师夜晚进出城门的通行证五花八门,不是只有提督府可以发。一般也没有什么事,只要是京师衙门里签发的,都可以进出,没有发生过事儿。
现在,提督那边突然说是不准人进出了,肯定是防着谁外逃或是谁进来,按理说,也不关他们提督的事。主要防着的应该是其它衙门的人。毕竟,傅仲平平常,对于自己本人签发的通行证到了十分谨慎万不得已绝不拿出来的那种。
那个军官想到这儿,再看那通行证时,真的是傅仲平亲发的。
头目贴在了他耳边轻声说:“官爷,如果你糊里糊涂,只知道做不知道大人在想什么,可不行。你不能误了大人的大事啊。”
军官心头立马打了个戈登。
做部下的,最怕按部就班,做了反而是做错了,不知觉中坏了上司的大事。既然是由提督府亲发的,有傅仲平的亲手谕令,并且在这个时候出城门,恐怕真的是赶着去帮傅仲平做什么事的。
心里这样一犹豫,思量一番以后,军官点了头,说:“行,你们出去。你们这是最后一车。下不为例。”
“那就对了。”头目冲其咧开白亮亮的牙齿,“官爷只要想一想,其实刚才,我们都已经出城门了。官爷这也不叫做没有听从提督府命令。”
这话是没有错的。这车马队本来已经是在命令下达之前放行的了。
城门就此打开,车队从南门出去了。
八爷府,位于京师南门
朱璟手里拿着一卷书,一页一页,对着烛光慢慢翻看。
他派去李敏身边的小李子,自去了以后就没有消息回来。
这,有点不正常。
要不是了解李敏不会乱杀无辜的性子,他都快以为小李子失败了,是被李敏弄死了。
烛光落在他清秀的两条眉宇上,像是落下一层阴影。
屋外的院子里走廊里,传来一个人的声音:“我八哥在吗?”
“回十一爷,八爷在的,在书房。”府里的管家说。
听到这声,朱琪加快脚步,从屋外的走廊一拐弯,直冲书房,进门即着急地冲看书的朱璟说:“八哥,宫里的消息你知道不?”
手中的书卷慢慢挪开,朱璟露出那张一如既往的温柔和善的容颜,慈爱地看着十一,关切地说:“十一弟,坐。”
朱琪没有心思坐,更没有心思坐在那里等着人家给自己倒茶,现在哪里是吃茶的时间,一手推开倒茶的管家,问:“八哥,你怎么想的?”
像是没有看见她脸上的那份焦急,朱璟扶起白袍,坐在她旁边的位子上,吩咐管家去取来点心招待客人。
朱琪被他这个慢吞吞的动作都快急死了,叫:“八哥!”
“你从哪里来的?”朱璟终于发出了第一句声音。
“从十哥府里。”说起来,朱琪蛮郁闷的,她这是原本听说了老七府里有人生了重病,特意去老七府里探望,哪里知道走到半路遇到十爷,十爷对她说老七闭门不见客的,他这是从老七那里吃了闭门羹刚回来。所以,她就此被十爷拉去十爷府里吃茶了。
“七哥那里不见客。不知是怎么回事。然后,十哥让个人,去七哥府里打探。我本不让,说都是兄弟,何必把眼线插到兄弟府里。十哥说,那是关心七哥,不是给七哥添麻烦。好说歹说。反正我是阻止不了十哥,但是想着这事儿终究做的不厚道,所以,想来找八哥说说看。结果——”
朱璟给她倒了杯茶,打断她:“喝口水再说,看你嗓子哑的,在老十那儿不会连口水都没有喝吧?”
听到这话,朱琪更郁闷了:“八哥你不是不知道十哥的性子,他那个性子,反正和谁说话都是给人心头添堵似的。听他说话真是比什么都难受,哪能喝得下茶水。我也真是疯了,看不了七哥怎么不奔八哥这里来,结果被他拉到他府里去。陪他一块做了缺德事儿。”
“怎么?”朱璟闻言一笑,“他那里派不出好用的人,把你的福子拿去使唤了?”
朱琪愣眼,继而充满崇拜的目光看着他:“八哥,你料事如神,没有什么瞒得住你的。”
“是啊,你福子打听了消息,回去把消息给你和老十一说,说完,老十马上把你赶走了,是不是?”
朱琪跳了起来,激动地说:“没错!八哥,你每句话都说的没错。你说这个老十可恨不可恨!用了我的人,利用完了,连顿饭都不请,我福子一颗银子都没有得赏,把我们主仆俩给赶出了门。”
朱璟微笑地听完她说话,指指她身后的椅子,说:“坐下再说吧,十一弟。”
自知失态的朱琪,有些不好意思地坐了下来。
“你们是不是听说了,宫里让七哥做什么事了?宫里有人病了,对不对?”
“嗯。”朱琪道,“其实,我琢磨着,十哥可能也是知道这事儿的。只是,他不确定,想利用我去打听。”
“那你配合他,打听清楚了,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窗户的缝隙儿,忽然钻进一丝冷风的样子。朱琪硬生生地感觉到寒战,脖子打了个抖儿,抬头看着朱璟。
见朱璟对自己笑着,那抹笑,却似乎不像以往任何时候,带了些残酷。
朱琪一口寒气哽在肺里,抽不出声音。
她八哥,早看出来了。
“哎。”看到她打哆嗦,朱璟反而有些不忍心的样子,嘴唇里叹出一丝,“十一弟不是个糊涂人。但是,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世间最怕多情种。这事儿,其实为兄应该早一些提醒十一弟的。”
朱琪脸蛋蓦然一红,突然变的小女儿娇态嗫嗫嚅嚅道:“八哥这是说的什么话?”
“你在宫里,和太子爷相遇。都快让太子爷都起疑心了。你想想,护国公他们,能不早知道?上次在一枝香,你不也觉得他有些怪样了吗?”
朱琪的脸,从红一瞬间转为了白。
那回回来以后,她有一直在想,是不是他怀疑了,怀疑她的身份了。否则的话,她这几天怎么都不缠着他了,而是想着躲他一阵,以免被他发现。
八哥这样说的话,岂不是证实了她的猜测,他知道她是女的了。
“十一弟。”朱璟一声,打断她的联想飞飞。
“八哥?”朱琪问。
“实不相瞒,反正,不用到明天,可能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朱琪的心在打鼓。
“护国公府空无一人。当然,皇上对此,是绝对不会承认的,绝对不会马上向天下公布的。”
“八哥是说他们要逃吗?”
“当然。”
“他们为什么要逃?”
“这个,你八哥也不太清楚。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们再不逃,皇上可是要把他们抓起来全杀了。”
朱琪碰的一声,从站起又到坐下,一双眼睛变成傻了似的。
看到她这个样子,朱璟眼里划过一抹光,给她杯里再添满茶水,只等她缓过这阵气来,说:“十一弟,不要嫌我这个做八哥的话多,老话重提。不管怎样,我们都是皇上的儿子,皇上的臣子。皇上说什么,我们必是要做什么。无论儿子或是臣子的身份,都是注定我们必须这样做的。”
【142】往哪里逃
朱琪的脸在烛火下煞白煞白的,像是惊魂未定。
坐在桌子对面的朱璟,看着管家把千层糕拿上来以后,问:“还有人来吗?”
“回八爷,九爷刚过来了。”管家作答。
“九哥。”朱琪回神,转头一看。
老九从门口走进来,手里拿了把弓,一手抚摸弓弦的弹性,边走边说:“十一弟来了?”
“九哥。”朱琪再喊了一声。
“别站,坐着。都是彼此不陌生的兄弟。”老九说着这话,在他们面前的大理石椅面的梨花凳上坐下,随手把那只弓递到身边的管家手里。
“九哥这是从西门回来?”朱琪见到他拿着弓,自然联想到西门的皇家射场。
“哪里?我这是准备出猎。怎么?你还没有准备好?”老九瞅着老十一,嘴角颇显吃惊地问,“我听八哥说你去老十那里了,你不是吧?什么都没有准备?”
几句话,要不是知道其中来龙去脉的,肯定是听的一头雾水,想着这个老九是不是语无伦次了。
朱琪那脸一沉,再望一眼身边的老八。她八哥早知道她去十爷府上了,结果是等着她来自投罗网。
“奇怪吗?”老九看她对着老八的眼神儿,为老八说了一句,“别怨八哥,他是关心你,担心你去了老十那儿吃闷亏。你想想,这事儿我们不做,多少人一样争着做。刚才,提督府里下达了军令,京城四门,如今有皇上颁发的通行证,都不能进出了。”
“什么!”朱琪忍不住叫了一声。
“你这急什么?怕人逃了?还是怕有人被傅仲平抓了?”
像是被老九这句话抓住了小辫子,朱琪别扭地说:“九哥,你扯我身上干嘛?我纯粹是有感而发,那个傅仲平竟然连皇上都不买账。”
“他那哪里是不买皇上的帐,他是赶着拍皇上的马屁,连恩将仇报这样的罪名戴上都不怕,只要拍到皇上的马屁。”老九一边骂着谁拍马屁,一边则嘿嘿地笑着,“说回来,我们这也不是赶着去拍皇上的马屁吗?”
朱琪手中的拳头不禁握紧了。身为皇上的臣子,哪个不赶着拍皇上的马屁的,不拍皇上的马屁的人,犹如护国公府的人,是踏上逃亡的路了。
“好了,老九,别说了。”老八朱璟看着他们俩,那双温和的幽眸闪了闪,对老九说,“十一她没有想好,她年纪毕竟小一些,未成家立业。为皇上立下汗马功劳需要出征的人,也是我们这些做哥哥的,轮不到十一。皇上也舍不得让十一出征的。”
听到老八这句话,朱琪忽然开了口:“八哥这是说的什么话?我肯定是要和兄长们一块出征的,作为皇上的儿子臣子,倘若这时候贪生怕死,怎能对得起皇子这样的称号?”
“十一弟说的好!”老九站起来,一巴掌打到朱琪纤细的肩膊上,“但是,十一弟你也不要勉强,仔细跟着哥哥们,出外凶险,到时候遇到翻脸不认人的白脸狼,我和八哥是担心你吃亏。”
“白眼狼是吗?白眼熊我都不怕。”朱琪冷冷的声音雄赳赳气昂昂地说,“遇到我一箭射穿它的胸口。我十一的箭术哪个能比得上?”
老九与老八互相对了一眼。
京师的城门根据提督府的命令紧闭,话说,那个把最后一辆马车放出京城南门的军官,事后怎么想都觉得哪儿不对劲。再有人在这个节骨眼上赶着升官发财的梦,到了提督府直接参了这个军官一本。
傅仲平到听说有人拿了他亲自签发的通行证最后一刻顺利逃出京师以后,心里一惊,忽然才想起那时候为了谢恩把这个东西送给了李敏。
这样重大的事情他早该记起来的,如果早记起来,命令下达到各城门护军,特别留意拿着他亲发通行证准备出城的人,或许,早帮皇帝抓了逃犯立了大功。何须现在反而是心里惶惶然了,担心皇帝知道是他的通行证把人放跑了。
真是越急越乱。
马家父子站在他面前,听到这事儿,觉得有自己的一份责任在,立马请求带兵出发,去追这队逃亡的车队。
傅仲平信得过马家父子,知道马家父子现在与他是一样的利益所在,大手一挥,同意了。
马甲父子即率了一支一百人的骑兵出发,从南城门出发,追着那马车队离开的痕迹。
到这个时候,皇宫里还无消无息的。皇帝好像不知道已经传的满城沸扬的禁门令,好像不知道谁谁谁都赶着拍他皇帝的马屁。或许皇帝是觉得既然自己都不用发令,下面的人自己先自动自觉地帮皇帝做事了,所以,干脆不发令了。
实际上真是如此吗?
皇帝怎么可以发令?
一旦发令,天下都知道护国公要反了。难免全国各地一些逆贼趁机起乱,到时候,烽火四燃,皇帝能忙得过来吗?
再说,皇帝派去护国公府四周盯着护国公府的眼线,一直都没有察觉到异样。
直到听见说,傅仲平的人有可能把一支逃亡的队伍放出了南城门之后,皇帝的眼线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有问题了。
这些眼线,分成五道黑影,从五个方向,四面八方地包围住护国公府,越过护国公府的高墙,紧接潜入护国公府。
进到号称保卫森严的护国公府以后,这些人忽然大吃一惊,只见他们来来回回地护国公府里走着,走廊上不见一个人影,院子里不见一个人影,随便推开某一间房门,房间里面的东西见到都是摆放的整整齐齐,纹丝不动,但是,没有见到一个人影。整个护国公府的人,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不见人了,只剩下东西,好比一个鬼宅。
护国公府一到夜里时点,门口是不放守卫的,这是从朱隶回来以后履行的王府新规定。这些眼线,只要想到上次无刀之王就是上了这个亏,进到护国公府里方才知道进了人家设好的圈套,只能是束手就擒,所以,这些人哪怕是看不到护国公府的守卫都绝对不敢贸然翻进护国公府内,相信护国公府在王爷府里设置了天罗地网,不想和无刀之王一样上当。结果,正是因为这样,反倒使得他们以为护国公府里静悄悄就是没有动静,没有异象。
现在,才发现护国公府里的人可能都逃跑了,这五个人,着急地聚在了一起。
“怎么办,大长老,你说他们这些人走了,但是又不像,因为那些值钱的东西他们一样都没有带走。”五道黑影中,身材最矮的一个老头子,从怀里掏出一只刚在某个房间里发现的御赐的如意,不可思议,语无伦次地比划着。
他们只是简单搜索,都已经发现,真是屋里每样值钱的东西都原样摆放着。按照普通人的逻辑,如果是逃跑的话,肯定是把最值钱的东西抢先带在身上带走,留着是益了别人。
“人家都说护国公是个怪人。看来真是个奇怪的人。”这话发自五道黑影之中,另一个高高瘦瘦留着一撮白胡须的老头子,样貌类似仙风道骨之姿。
说起来,这五道黑影全是老头子,外貌是各有千秋,有的身形矮小好像松鼠,有的仙风道骨好像道士,有的佝偻好像背着个乌龟壳的乌龟先生,有的很胖像是只吨位级的大象,唯一长得比较正常的老头子,好像是这伙人的老大。其余的老头子都因此称呼他为大长老。
大长老看着他们搜出来的金银财宝,这些他刚才走过护国公府里的房间,一样都看到了。于是对这另外几个兄弟说:“护国公的属地在北燕,有的是子民,有的是金银财宝,这些东西他看不上眼,不带走很正常的。带走的话,反而不是护国公了,因为带出去不麻烦吗?这些东西装上几车都装不完,一路行走,要人看着要人运,不能吃不能用,不是忝累吗?”
“大长老这是说,护国公真的逃了?”
“废话!人家带兵打仗的,能不懂得轻装上阵的道理?我刚才路过厨房时检查过了,里头的食物,是一干二净,什么都没有留下。人家带的全是食物和水。分明是一路逃亡北燕去了。”
“可是——”犹如松鼠的四长老问,“京师卫军,说他们是从南门走的。”
从南门去北燕,岂不是要绕一大圈子路。护国公是傻的吗?哪怕是想着南门的守卫应该最松懈,可是,南门出去以后,同样要经过京师军队的眼睛,才能绕到北门出发往北燕的那条路去。
“那支从南门出去的,我看,很可能是护国公声东击西的策略,让人以为他们从南边逃脱,其实不然,但是,趁追赶的军队扑到南边去的时候,护国公可能已经走上去北燕的路了。”大长老稍微沉思了下后,深沉的眼珠子盯着地表上,有了结论。
“如果是声东击西,我看,提督府的人从南门出去了,是不是该通知他们回来?”
四长老这话刚出来,被其他几个老头子全骂是傻子。
现在是什么时候,各方各派忙着抓人立功的时候,谁先抓到人,谁就在皇帝面前立下了最大的功劳。谁还会给竞争对方通风报信?肯定是趁着提督府的人扑错了方向自乱阵脚的时候,自己先一步抓到逃犯押回皇帝面前要紧。
“好在我们现在手里面,有提督府的人没有的东西。”大长老从袖管里取出了一卷羊皮纸。
其余四个老头子,对着他这卷羊皮纸四双眼睛全放出狼一样的光。这是他们这次成败的关键所在了。有了这个东西,想必护国公府的人插翅难逃。
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当大长老把羊皮纸准备展开之后,与兄弟们一起研究护国公的逃跑路线时,黑漆漆的院子里传来一道惊疑的声音。
“你们能确定你们手里拿到的地图是真的吗?”
诡秘的男声,刚从院子里传出来的瞬间,五个老头子瞬间都是一惊,立即分散开来,向四周警戒。大长老紧紧地护住手里的地图,喉咙里发出一声气灌丹田的吼:“谁?是哪个英雄好汉在背后偷窥人家做事?出来!”
院子里余下那个风声,呼啸着穿过光秃秃的枝桠和灌木,犹如狼嚎,凄厉而尖锐的声响像是要割断人的耳膜一样。
在这样宛如鬼电影的声音和场景中,那道美丽愉悦的男子嗓音从犹如鬼泣的风声里冒出来时,没有让任何人心里感到愉快,反而是每个人的毛孔张开,毛发竖立,全身绷紧。
“大长老说话真有意思。这是王爷府,大长老是私闯人家的宅邸,怎么变成他人偷窥大长老在王爷府里做事了?”
大长老的脸蓦然一片红,佯作正经地肃起嗓音说:“我们五个人,是皇上的臣子,是奉了皇上的命令进了护国公府里来办差的。”
“哦?这么说,皇上让人私闯护国公的宅子?皇上为什么这么做?皇上想抓护国公吗?皇上哪怕想抓护国公,派兵过来不就成了?为什么鬼鬼祟祟的,让五怪像贼一样半夜三更里摸入护国公府?”
五怪!
对方知道他们的身份!
五个老头子脸色瞬间改变的时候,大长老紧抿着嘴唇,嘴角里发出一声冷笑:“看来,公子是传说中认了贼臣的北峰老怪了。”
“贼臣?”
“是。”大长老吞了一口唾沫,忽然改变了语气说,“皇上仁慈,有让我们给你带句话说,只要你迷途知返,皇上会赦免你之前所有犯下的罪行。”
“皇上如此仁慈,真是令草民大开眼界。其一,草民不知道犯了何罪,变成朝廷通缉的重犯了,不如皇上先开诚布公宣告天下置草民有罪,再来和草民讨价还价更好。其二,皇上是不是接下来要让草民供出这个王爷府里所有人都去了哪里,这样的话,皇帝只是赦免草民的罪行,皇上不仅是仁慈,在草民看来,还真是小气。五位长老,跟着如此小气的主子做事,不觉得委屈吗?”
“你!”五个长老哽的满脸通红,直骂,“不知好歹!你跟着叛贼做事,是逆贼,是逆臣!不公不义,不被天下认可!还不赶紧改邪归正,归顺皇上!”
“我北峰老怪,人家都说是疯子了。但是,疯归疯,却也比你们几位信口雌黄的,知道谁是谁非,谁对谁错儿。皇上要治护国公的罪,把罪行向天下颁布,派兵抓人不就完了。何必这样鬼鬼祟祟的行事。这样的行为说给天下知道的话,你们说,这岂不是变成了皇上不对,做贼心虚?”
几个长老那个嘴巴都扭歪了,眼看说不过人家,互相看了两眼。
“大长老,不如这样——”高高瘦瘦的三长老,往自己脖子上比了个手势。
“你看见他在哪里了吗?”四长老的小眼睛睁的大大的,意图在黑暗里发现那个踪影,可惜什么都看不见。
“不管他在哪里,抓到他,留个活口,严刑拷打,看他说不说出护国公逃到哪里去了!”
“我看不见得。他这很有可能是缓兵之计,可能护国公还没有真正逃出秘道,在给护国公拖时间。大长老,不如我们不要理他,赶紧按着这地图上的标志寻找秘道,当务之急是抓住护国公和隶王妃!”
俨然,最后提议的那位乌龟长老五长老,合了大长老的心意。
“不和这种疯子缠斗,会没完没了的,听我命令,去寻找府中逃往城外的秘道,找到护国公和王妃。”大长老一声令下,五个老头子转身就要寻到王爷府后院去。
忽然,在他们五个人影面前,落下了一抹青色的身影。只见那人,五官美而精致,一袭竹衣布衫,几分置身世外的萧然。瞅着眼前这五个面容诡异的老头子,许飞云削薄的嘴角上挂上了一丝嘲讽。
五怪在乍见到他的一刹那,面露惊恐,齐齐退了一大步。只因,许飞云比传言中的北峰老怪年轻许多。
“你真的是北峰老怪?”四长老惊奇地叫喊。
倘若眼前站着的许飞云是真,岂不是,许飞云会有传说中的返老还童的驻颜术。
见这五个像妖怪的老头子居然用看妖怪的目光看着他,许飞云脸上蓦然一黑:“正是在下,又如何?”
“既然公子自称为北峰老怪,领教我们一招再说。”三长老边说话,出手就打。可见,他压根不信许飞云会是北峰老怪。
三长老使的武器是道士用的拂尘,其步伐如仙人一般,轻盈飘然,两袖划开,更如仙风。只是在许飞云的眼里,对方这些招数俨然是华而不实。而且,很明显,这人出手虽快,但目的只是引他缠斗,给其余队友制造逃脱的机会。
见此,许飞云往后大退一步躲过三长老的攻击之后,袖管里倏的即射出了四条丝线。这些在黑夜里闪着银光好比冰丝的银线,坚韧无比,用刀都砍不断,并且末梢带勾,飞出去后,直击那逃跑的四个老头子背部。
大长老等哪里想得到他竟出这样的怪招,一个个闪躲不及。有的直接被银勾挂住了衣领子被拽落到地上。
有的转身意图扭开银线谁知道哪个银线竟然跟着他自身的身体旋转,犹如绳索反而被一瞬间被捆绑的严严实实的,方寸大乱地叫道:“快救我,老三!”
喊的人,正好是手握羊皮卷地图的大长老。
一见形势不妙,唯独没有被银线缠住的三长老返身去救人。说时迟那时快,一把尖刀趁其不备架在了他脖子上,说:“急什么?不是要找我们主子吗?”
三长老回头一看,见清楚是护国公身边如影随形的一等侍卫伏燕时,整个傻眼了。
不用说,他们五怪和无刀之王一样,陷入护国公布下的天罗地网里了。
大长老这才知道,原来护国公引他们上钩,正是为了他手里这张从护国公府里外泄的地图。
轻而易举地从被捆绑的大长老手里抽出那卷羊皮卷,许飞云想自己先看一眼,但是,看了能看懂也没有用,因为,他们这拿回地图不是为了看懂地图,只是为了证明一件事。所以,这份地图,肯定要交给护国公的谋臣来看。
公孙良生从躲着的灌木丛里走出来,伸手接到许飞云扔过来的地图,随即展开,借助边上的一盏灯笼查看过后,对向了大长老:“这是皇上给你们的吗?”
大长老死咬着嘴巴,不说。
“那你们知道这条秘道是通到哪里去的吗?”
五怪只听对方口气好像有些不对,全部一怔。
公孙良生拳头捂着嘴角咳嗽一声:“你们既然现在都知道中了王爷的套,那应该知道,王爷只是想求证什么。”
护国公想求证,护国公府里的人,有谁做了叛贼给皇帝泄露了如此重要的机关地图。这地图里面记载的是护国公府的高级机密,是护国公府祖先早年修葺的秘道,为的是在护国公府生死存亡的时候,能让护国公逃出京师的唯一生路。
这样的机关,只有护国公的主子知道,不排除护国公在自己不在护国公府的时候,为了自己妻儿的性命安危着想,告诉给了护国公府的女主人知道。
因此除了朱隶,只有尤氏知道这样一条秘道。不是尤氏向皇帝告密,那就是尤氏告诉了某人,某人向皇帝告密,为图荣华富贵,或是,只为了一份爱情?
五怪脸上的肌肉全部抽搐着。
公孙良生只看他们几个的表情,就知道朱隶和他们的猜测,全是对的。容妃早叛变了护国公,早就变成皇帝阵营里的人。
这样一来,为什么朱隶会之前在战场上中了敌方的阴招,不言而喻。只因为,朱隶出事以后,在自己军营里查了再查。他朱隶的部队,基本上是不可能有叛贼的。更何况,他当时带的军队是他最信任的亲卫队。
唯一有可能泄露他伏击地点的线索是,他之前给尤氏修书,可能是略有提及到他当时身处在哪里,哪个方位,这都是让敌方有机可乘的地方。
尤氏对自己妹妹的信赖,超出了自己身为护国公府女主子的身份。除了血缘关系的牵绊以外,尤氏常年呆在京师里,与护国公和护国公的军队相距甚远。什么感情都好,其实最经不起常年的相隔两地。在京师里寂寞孤独的尤氏,孤军奋战的尤氏,唯独只能把满腔的信赖全寄托在宫里的妹妹身上了。
皇帝可算是老谋深算,早算计到了这点。所以,同意尤氏把自己妹妹送进宫里给他当妃子。同时,把尤氏常年以各种理由扣留在京师。那时候,护国公只想到皇帝扣留尤氏不过是把护国公的妻子当人质以防护国公叛变。其实只要深思一层,不然。
护国公当真要叛变,不会不顾妻子儿子,但是,总有法子把妻儿先弄出去的。皇帝这样做其实防不胜防,没有什么好处。
皇帝,是为了离间护国公一家的情感,让他们一个在南,一个在北。
万历爷这些暗藏的心计,直到容妃有可能叛变了他们的嫌疑,进入了他们的视野以后,才似乎一一显现出了端倪。
公孙良生都不得不在心里感叹:万历爷这个君王,真是历史上最腹黑的一个了。玩的各种心计,都直指到人的心里。
难怪,容妃会载在了皇帝的甜蜜陷阱里。不知道容妃如今可是悔恨?毕竟万历爷那人,从来都是把人利用完了之后,像处置李华那样,没用的当然是要尽快处理掉了。
公孙良生擦亮了火石,把羊皮卷地图慢慢燃烧的时候,对着伏燕说:“按照主子的话做吧。”
五怪听见他这话刚露出不明其意的表情时,忽然从黑暗里伸出来的五把尖刀从背后准确地插入了他们的心窝口。
几个老头子眼睛都来不及眨,瞬间倒在了地上,没了呼吸,眼睛直瞪着天,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看着这五个被一刀毙命仰倒在地上的老头子,许飞云眯了眯妖孽的眼瞳,在看向那个书生的背影,不得摇头。朱隶是说不留活口,但是,哪有这书生下手这般狠辣。
最毒是书生,这话一点都没有错。
夜里,那从南门率兵出去的马家父子,一路冒着寒风与细雪,在黑漆漆的路面上寻找逃走的马车队的踪迹。
大约是过了一个时辰之后,终于发现了火光的影子。马家父子一马当先,带兵抢到马车队前面的交叉路口上,团团包围住了车队。
马车队的人惊慌不已,纷纷从马车里露出脸张望是怎么回事。
“下车!例行检查!全部下车,下马!”马德康骑在马背上大声叫喊。
马余生率领部分士兵催促马车队里所有的人下马车接受检查。一问这个车队是谁的,一个头戴小皮帽的中年男人从前面的人群里走了出来,对着马余生满脸讪笑地说:“官爷,这车队是我的。”
“你的?”马余生一扫这个男人的脸完全陌生,不禁疑惑。
“是。”
“你是谁?”
“草民是京师里芙蓉店的店主,专卖妇人首饰与胭脂的,老家在江淮。这是赶着带一批货回老家,回家把年货带回家的同时,想在老家顺便做笔生意。不知道,官爷带兵这是例行检查什么?”
马余生听到对方这样一说,直愣了一下。那些负责上马车上检查的士兵,除了货品没有发现异常,马车队里的人员,也没有发现异常,根本不见所谓护国公府的人的踪影。回来向马家父子汇报以后,马家父子脸色齐齐一变,朝向了那个放走车队的军官:“你确定你放走的是这个车队吗?”
那个军官仔细数了下马车数目,再看看马车外形,感觉是这个车队没错,不过,他记得:“给我通行证的那个人,不是这个人。”
“你是这个车队的车主,你那时候通过城门,是用了谁的通行证?”马余生转头,质问那个老板。
戴瓜皮帽的中年男子,不好意思地搓了搓双手:“官爷,您知道的,一般百姓夜里想出城门,要拿这个通行证不容易,只能和人家买。”
这事确实是这样的。一般老百姓夜里想进出城门,哪能轻易拿到衙门的通行证。私下由官府的官员买卖通行证的事常有发生。是这个行业的潜规则了。一般来说,知道是急于运货出城去做生意的商队,又是出城门的,官员都乐于赚这样一笔钱,私下贩卖夜间通行证,反正危险系数不高。
马家父子这下才意识到是中了圈套,被人耍了,恐怕是李敏有意把通行证流到外面给人用,在必要时刻使用到了这招声东击西的策略,引得他们扑错了方向。
从此可以看出,李敏虽然说拿了傅仲平报恩的通行证,可是,压根儿不信任傅仲平他们真的会知恩图报。
马家父子的脸,瞬间在夜里都红了,羞愧地像是刺满鲜血一样。
他们真的是不知道知恩图报,对救命恩人反而力下毒手。之前他们与傅仲平说的,什么会等抓到李敏之后亲自对李敏谢罪,其实他们心里都知道不可能的。哪怕他们真那样做了,不过都也是装模作样而已,给天下人看了罢了,反正最后皇帝肯定不会亏待他们的。
像他们这样,成为皇帝的女婿,巴结皇家的人,早就是唯利是图的人了,怎么可能真的是有情有义的汉子。
或许以前他们是,可是和傅仲平一样,来到京师混久了以后,人品全变质了。换句话说,此等便宜,天时地利都在他们京师部队里,他们不做的话,岂不是肥水全留给他人了。
马余生一个气恼,伸手抓起了车队老板的衣襟,凶狠地问:“那个带着通行证的人呢?你不是私藏逃犯?小心本爷把你抓起来直接连你一家都就地正法了!”
中年男人听见他这样一说,魂都被吓掉了,哆哆嗦嗦的,在寒风里泪流满面:“官爷,草民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说的那个人,平常做生意不都是这样的吗?我怎么可能把他留在草民的车队里?一出城门,草民的车队,就和这人分道扬镳了。现在都过了这么久,草民哪里知道他走到哪里去了。”
一出城门就跑了!
马家父子一个发愣,眼看车队的人员一个个在寒风里瑟缩着,明显是普通老百姓。他们这下不止扑空抓错人而已,耽误掉的时间,让敌人跑掉的时间,更是难以计算。
碰!把中年男人直接摔倒在地上。马家父子气冲冲地跃上马背,马鞭一甩,着急回京师报信去了。
傅仲平在自家提督府里,来回走动,从他杂乱的步伐里可以听出他的心情很是不安。
他的姨娘蓉儿冷冷地看着他。
马家父子回来的时候,时辰被耽误了最少两个多,都快凌晨了。带回来的消息让傅仲平直接跌坐到了椅子里:“你们说什么?她把通行证给了其他人用?”
“恐怕是的,提督。”马家父子难以启齿地说。
蓉儿冷笑一声:活该!瞧他们现在这幅狼狈相,忘恩负义!而且,被人家早抓住他们会忘恩负义的小人心理了。
傅仲平恼火地一巴掌打在了案上:“好个隶王妃!将本提督亲发的通行证当什么了!”
人家当是他忘恩负义的证据了。
蓉儿含笑走出来,冲他跪下说:“老爷,既然隶王妃都逃出去了,皇上也没有下令。老爷尽到了忠责,不如收手吧。”
“收手?”傅仲平双眼猛瞪,“如今我傅仲平镇守京师防卫,在我傅仲平眼皮底下这样一批人,上百人全不见了踪影。你认为皇上会放过我?”
蓉儿咬了口嘴唇。
傅仲平的话没有错,现在他们是骑虎难下了。
“会不会,他们还在护国公府里,没有逃?”马家父子问。
傅仲平冷冷地扫过他们俩:“皇上的亲兵昨晚上潜入护国公府之后,一直没有再现身。本官想好了,等天亮之后,亲自到护国公府看看。不过,只怕没有这个必要。因为一般未到天亮时候,护国公府的小厮会在门前洒水清扫院门,可是,今早并没有人出现在护国公府门口。”
昨晚出事以后,他马上派人去盯着护国公府动静了。现在看来,皇帝的人,有可能在护国公府内被人杀了。然后,既然都没有人烟的样子,八成,护国公府里是空无一人了。
逃了!
马家父子心头掠过一道震惊。
怎么逃跑的?
京师四门,昨晚在傅仲平下令之后,严密把守,禁止人员出入。除了那队从南门出去的车队,再无其它可疑迹象。
一团迷雾随即笼罩在所有人的心头。
傅仲平摸了把下巴说:“末将曾听人说过,护国公因为手握兵权,也是很怕皇上哪一天看自己不顺眼,修了一条通往京师城外的长秘道。不过,这条秘道,不止护国公知道,护国公夫人也知道。”
“提督是指,皇上也知道?”
“皇上不可能不知道,因为,这个传闻已久,倘若是当今皇上,对于护国公一举一动都是十分关注的,再有护国公夫人的妹妹在宫里为容妃娘娘,是皇上的心头大爱。”
“皇上虽然没有发布命令,但是也在守株待兔。”说到这儿,马余生不解了,“既然皇上都知道了秘道所在,为什么还派人潜入护国公府里,不如在秘道出口布上天罗地网,一举把人抓住更好?”
唯一的答案只剩在,这个秘道口,与容妃告诉皇上的秘道口,在信息上有了出入。毕竟,这条秘道修葺已久,尤氏知道这条秘道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容妃告诉皇帝,应该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可是,皇帝四处找不到所谓地图标志的护国公府秘道口。尤氏又从来没有因为危机亲自走过这条秘道,怎么能和妹妹解释怎么回事。容妃自己更不可能追着尤氏问,会让尤氏起疑心的。终究尤氏和她不一样,是护国公的人。
倘若事情真是如此,这条秘道存在的话,护国公府的人,是从秘道逃之夭夭了,根本不必经过城门,不必问过京师卫军的意见。
可是,有人并不是这样想的。
在听了自己九哥说了,说要出去“打猎”。十一爷朱琪好像兴致勃勃地准备弓箭,可是等了老半天,自己两个哥哥并无动静。
朱琪犯疑问了,问起了老九:“我们不追,不怕人已经逃到天涯海角去了吗?”
“不怕追不上。八哥说了,事儿得慢慢来,慢慢想,否则,会轻易中了对方的陷阱。你看看,提督府的人,出了南门去追人,最终不是无功而返吗?皇帝的眼线,据说进了护国公府以后就没了消息。八哥对此早有预料。八哥说,如果是他要逃,绝对不会选择夜晚出城。”
“为什么?”朱琪讶问。
老九张开白白的牙齿:“你想想,夜晚出城,不止夜里路面看不清,危险高,而且,要用火照路的话,容易引人注意。皇上之前,在从京师到北燕的路上,设置了重重关卡。夜里,这些关卡都不开的。哪怕是有通行证,皇上早有命令,往北燕的关卡,夜里是不开的,不给人经过的。否则,皇上怎能如此镇定,一个晚上都不开声?”
朱琪的心口失速,碰的一声,感觉这次他和他的家人在劫难逃。
因为按照老九的说法,皇帝布置这一切已经是很久了,是预谋许久的了。倘若他和他的家人意识到了危机想逃,恐怕也只是近期来的事,哪能斗得过预谋许久的皇上。
“是不是害怕了?”老九拍了拍她肩头,像是安慰她说,“皇上是我们的父亲,只要不做叛贼的事儿,皇上最少不会对自己的亲生骨肉下手。”
朱琪觉得他这话哪里是安慰她,只问:“八哥意思是,因为皇上不会对外宣称与护国公的关系闹僵了,所以,一切行动会秘密进行。护国公或许会抓住皇上这点,趁着白天人多热闹,趁乱逃跑?”
【143】短兵交锋
从京师北门出去之后,第一个关卡叫做燕门关。这个燕门关是京师通往北燕的必经之路,可以说从哪儿走都必须经过这个地方,才能踏上通往北燕的路。燕门关,像老九说的那样,夜晚是从来不开关的。也就是说,哪怕你人不巧从京师的哪个门出去的话,都少不了要经过燕门关,晚上是跑不出去的。
驻守燕门关的部队,不是隶属提督府管辖的了。按照这样的说法,其实昨晚上,傅仲平没有皇帝的命令一心着急先关闭了京师四门,起到的只是杯水车薪的作用。说不定,是打草惊蛇了。
昨晚上提督府这个动作,分明被所有文武百官都看在了眼里,傅仲平的品性暴漏无疑,毕竟那时候李敏在提督府危难之际救过傅仲平的事,朝廷上无人不知。
皇帝偏偏在看到提督府动作之后也不接下来动作,可以说明一皇帝早料到傅仲平不需要他说都会这么做,二是皇帝认为京师四门关不关其实无所谓。
三是,或许可以认为这是皇帝在验证京师护卫对自己的忠心。这点至关重要!一旦傅仲平轻易流露出偏袒护国公的做法,皇帝必然心疑其后来会不会助护国公一臂之力反击京师。所以傅仲平不能后悔自己忘恩负义,谁让自己一开始上了皇帝和护国公这两条贼船。
那条护国公府的秘道究竟通到了哪里去呢?不管通到哪里都好,护国公不可能把秘道修到了燕门关外,燕门关离京师可是老远了。而只要燕门关在皇帝的部队手里,护国公想要逃出燕门关够呛。
姜是老的辣。万历爷不是轻而易举坐上皇位的人,当年和几个兄弟争到你死我活,对于燕门关,以及如何利用护国公,甚至带兵打仗都心里很有底细。
八爷府上,朱璟喝了一杯浓浓的提神的绿茶。身边老九斜靠在椅子里打起了盹儿,呼噜声一阵一阵好像老牛喘息。朱璟微皱眉头,放下茶杯,推了老九肩头。
老九翻了个身,睁开眼,像是在梦里:“八哥?你推我做什么?”
“之前隶王妃说过,肥人多湿,呼噜声太大,会哽到气道。”
老九拉了拉衣袍,打了声不大不小的喷嚏,瓮声瓮气地说:“当大夫的都喜欢耸人听闻。”
“你要知道,隶王妃到现在,说的每一句话,没有一个是错的。”
老九心头打了个戈登:莫非,连他八哥都认为李敏是神仙了。
“去喊十一爷起来。”看着时辰差不多,朱璟对身旁的管家吩咐。
朱琪在隔壁一间厢房躺着,是一夜都没有睡着。她翻来覆去,脑海里抹不去那个身影。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眼睛,只记得追随着他转。
她知道他是谁,护国公的弟弟,护国公府的顺位第二号继承人。这是相当可怕的一件事。她的四姐,那样喜欢他哥哥,曾经苦苦哀求自己的母亲和皇帝,可是都无济于事。皇帝一声令下,四公主嫁给了一个自己不喜欢的男人,从此,与护国公的情缘被断的干干净净。
皇帝的意思很显然,皇帝的公主谁都可以嫁,唯独护国公府,想都别想。
万历爷的这个心思,真不是自己的女儿可以理解的。
为什么护国公府的人不可以?!
万历爷这是每次想到之前嫁到孝德皇后娘家的那位公主的事儿,心头生了根刺。嫁出去的女儿犹如泼出去的水,不可以指望这样的女儿会报答回娘家。尤其是心里一心一意只想着男人的女儿。
如果是他安排的,头脑理智的女儿,充当间谍嫁给护国公,没有关系,可是恐怕护国公不会答应这样的婚事。而且,护国公都是天下有口皆碑的无双美男,少有女人能对其不动心的。他照样信不过他的女儿能对护国公做到至关重要的不动心。
女人都是这样子的,他万历爷自己都糊弄过多少女人,能不知道女人的劣根性?女人,始终耳根子最软,最经不得男人的甜言蜜语。
护国公手握重兵,与朝廷和他的皇位有分庭抗礼之力,如果自己把女儿送给护国公府,等于白送,到时候自己得心疼。万历爷不会干这种亏本的生意。
对这些皇帝有可能揣着的心思,朱琪听自己八哥一一述来时,并没有听进去多少。她的脑海里,始终在那个人影身上,梦回萦绕,抹不去,舍不得。
她喜欢他,她迷恋他,每次看到他,都像失魂了似的。女子情窦初开的年纪本就比男子小。当她对他开始爱慕的时候,他浑然不知,只当她是个缠人的兄弟。这种暧昧的感觉,让她的心犹如脱缰的野马,更加不可收拾。
靠着他,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在皇帝都没有察觉到她是女人的时候,她多想这样一辈子粘着他。
只是这是个梦,一个像泡沫一样随时时刻破灭的梦。她清楚的,但是,还是不愿意醒来。这种痛楚的感觉,不知道天下谁能懂。或许只有戏曲里唱的苦命鸳鸯,能理解她的心境。
梦,在这一刻即将破碎。她伸出五指,看着自己的手,那只握着弓的手,对着他时,能像平常射箭一样充满信心和无畏,松开箭弦,让箭射入他的身体吗?
眼前的视线变的朦胧了起来,她不确定,她不知道,她很茫然。
“十一爷,十一爷——”管家在门外轻轻地喊着,“到时辰了。让小的吩咐丫鬟进去帮你更衣洗漱好吗?”
朱琪收回手指,道:“我自己来,你让人把东西拿进屋里,给爷摆放好。”
十一爷有洁癖,不喜欢被人看见自己的身子。这些事,是很多人都知道的。那些下人们对此深信不疑,把洗漱用的脸盆、脸巾、痰盂、衣物等准备好。接着,一群丫鬟都撤出到屏风外面,不敢抬头往里张望。
朱琪自己洗过脸,漱过口,拿了衣服换上,昨晚没有睡着,却是出了满身汗,不知道为他还是为自己出的汗。
等她准备好,走到八哥府里的花厅时,两个哥哥都已经坐在摆满早膳的八仙桌边,等她良久的样子。
“十一弟莫非是叫不醒?”老九笑眯眯地调侃她,“年纪小,哪个不喜欢赖床的。”
朱琪有些尴尬,轻咳两声说:“不是,昨晚出了身汗,所以换了衣服迟了些时间。”
“你怎么和理儿一样爱出汗?”
老九此话无心,因为谁都知道朱理血气方刚且好运动,为此整天出汗。可在听者耳朵里,偏偏在这个不宜的时候提起了不合宜的人,老九来这一句,直接让屋里气氛全冻住了。
只见朱琪坐在那儿一动不动,脸色僵硬。老九像是心有愧疚,喝起了闷茶。
见状,朱璟招了下手。提着茶壶过来给老九茶杯添茶的秀女,是一身青衣的美丽江南秀女。
老九抬头,看见是上回在一枝香里刚见过的琵琶女李鸣玉,眼睛一愣,傻眼似的。
朱璟对着老九好像要流口水的模样儿,不禁咳嗽两声:“九弟。”
“哎!”老九被惊到,应声。随之眼睛痴痴地看着李鸣玉给自己倒水的那只手。
女人手背的皮肤光滑如玉,一只只手指美好的像是什么一样,无法形容。
朱琪一样因他这样子而被逗到乐不可支,说:“九哥,你这样看人家,人家以为你要吃了她?”
老九回头,瞪了她眼睛,不说话,只顾拿起筷子夹桌子上的凉菜。
李鸣玉像是都不知道自己刚才被皇子盯着的场景,给桌上另外两个皇子一一添完茶水,接着对朱璟说:“八爷要是没有其它吩咐,民女先退下。”
朱璟挥了挥手。
老九嘴里嚼着凉菜,悄声问:“八哥,你这算不算是金屋藏娇?人家知道你把李鸣玉给收进自己王爷府里了吗?”
对此朱琪可不信自己正直的八哥会做这种事,瞪了老九:“九哥,你把八哥看成是什么人了?”
朱璟慢吞吞的,纹丝不乱的,夹了只饺子进了自己碗里,对老九说:“如果你喜欢,我今晚上就让她到你府里去。”
“八哥——”老九被吓了一跳的样子,可眼里写的却不是这回事,心里是挺想的。
朱琪冷冷地看着老九,冷笑一声:“九哥,女人都是蛇蝎,你小心被咬了,你又不像八哥有本事。”
“没事儿。”朱璟温吞吞地笑着,“李鸣玉,其实对九爷也很倾慕的,自上次回来后与本王说过,说九爷是难得一见的真情汉子。”
老九听到这话马上乐了,嘿嘿嘿,嘿嘿嘿,一直笑着,笑到嘴角都弯成了壶柄一样。
朱琪与他们两个对这事儿话不投机,干脆吃自己的。吃饱了,才可以上路。
等到他们三个出了王爷府准备骑马的时候,朱琪才想起:“八哥,我们这是往哪里走?”
照理说,护国公要逃到北燕去,肯定是走北边,往北边追人就是了。可是,说不定,皇上早已在北边布置好了。哪里轮得上他们去凑热闹。
护国公呢?知道自己往北逃,皇帝肯定在路上设关卡,自己人少皇帝人多的时候,总不能硬拼。正面对抗不行,绕个弯路总可以吧。
“八哥分析过了。东边肯定不是的。护国公的秘道不可能修到东边去。东边是码头,有运河挡着路。只剩下西边了。”老九的说话声顺着风,进了朱琪的耳朵里。
西边是皇家的射场,也是他最喜欢的地方,每天早上必然到西边去溜一溜,成为了他每天的必行功课。她不知道有多少次,都是偷偷藏在西门口等着他骑马过来。
朱琪的眼皮跳了一跳。
她不想遇到他,却是总想着希望遇上他。
他们一行抵达西门的时候,天未全亮,与他们猜想的一样,提督府在知道护国公可能都逃走了以后,不再设禁门令了,到了时间正常打开城门。
等着进出城门百姓,早在城门口排队等候,并不知道昨晚上的异常。朱璟他们皱褶眉头,复杂的眼神看着这些毫不知情的百姓,不需要排队检查,直接穿过了城门出了京师。
皇家射场,平常没有主子来的时候,只有一个老兵,守在门口打哈欠,反正,里头根本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不会有人来偷,只要帮主子守好门,不让小孩子进里头玩耍。
射场往东,是矮小的丘陵地带,那些起伏的山脉都不高,再过去,东北方向是平原了。有一条河谷,是东西方向的走向,延绵到了京泰山。
由于天气乍冷还暖,清早容易起雾,浓郁的白雾,像是障眼的一层白网,铺天盖地地洒在了丘陵和平原。人抬头,是看不见丘陵的山头,只见团团白雾犹如仙气在丘陵的腰间围绕,像是砍去了丘陵的脑袋。人低头,却是连脚下的步子都看不见,一双脚都好像迈进了白色的泥沼里,一不小心,踏入陷阱是轻而易举的事。
一只灰色的兔子,从灌木丛里跑出来,在试图穿过浓雾寻找自己回家的路时,不小心撞上了一根柱子。抬头看清楚是马腿,兔子惊慌失措刚掉头要跑,被人一把揪住了脖子后面的软肋,束手就擒。
“二少爷,是只兔子,肥肥的。”侍卫阿金咧开亮晶晶的牙齿,好像是对兔子流起了口水似的说。
坐在马鞍上的少年,冰冷的墨瞳在扫过兔子那确实肥的流油的身躯时,张唇吐了一声:“放了。”
阿金看出自己的小主子心情不好,赶紧把兔子放了,不敢挖心思逗主子玩。
他们一队人后面传来了马蹄声。所有人立马按照部署分散开来,藏进树林里面。只等那匹单枪匹马跑过来的褐色马进入他们的视线时,阿金率先从树丫子上跳了下来,喊:“伏燕!”
策马追来的人,正是伏燕。
看到是大哥身边的人,朱理从浓雾中现身,取下盖在头顶上的斗笠,问:“我大哥呢?”
伏燕从马背上翻身下来之后,抹了把汗,说:“王爷说了,让奴才来追二少爷。一切按照计划进行。”
这样说,他哥也走了。
朱理的嘴角弯起一抹诡异的弧度:“好。”
其余人看着他这个表情,只觉得他那张从昨晚上一直冷冰冰僵硬的好像岩石的脸,突然裂开了条缝。这块崩开的缝隙,流出来的是一股浓厚的嗜血的味道。
他人是不知道,他朱理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
知不知道为什么历代皇帝都那样害怕护国公?因为,朱氏兄弟真的是流民草寇起家的。朱氏人的血液里面,流淌着北方的野蛮人的血。
攻打京师,建都立国,成为了大明王朝的皇帝以后,成为皇帝的朱氏兄,与中原血液混合,迎娶江南女子为妻为妾,基因里逐渐掺和进去了柔软的血液基因。可是,成为护国公的朱氏弟不是。护国公的祖训是绝不忘记朱氏根本。他们扎根北燕,立足北燕,与北燕广阔的冰天雪地有着血浓于水的深厚情感。
护国公的血液里,永远流的都是北方野蛮人的血液。
朱理从小生养在京师,听的中原人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对着他们护国公背后说的最多的一句,无非是:野蛮人!
对此,尤氏耿耿于怀,总想着如何融合进去中原。他朱理却不是。
这些懦弱的中原男女,一方面嘲笑他们护国公是野蛮人,一方面,却只能懦弱到寻找他们护国公保护他们的国土,并且,说什么话,都只敢背着他们护国公说。
一群可笑至极的懦夫。
他朱理,早就忍无可忍了!
“二少爷。”负责放哨的一名侍卫,随即来到朱理跟前,小声汇报,“如二少爷所预料的,他们进入林子了。”
伏燕在旁听见,大吃一惊。莫非朱理是故意在这里等人,难怪他追过来时用的时间不长。本以为朱理的队伍因为天气不佳走的慢些。
眼角扫过伏燕脸上那抹惊诧,朱理冷冷地说:“我总得帮大哥大嫂收拾一部分,免得这些死缠烂打的,真以为护国公都是一帮只会跑的懦夫。”
伏燕似乎在这一刻,能理解为什么自己主子要让他来追二少了。二少爷能力是有,勇气和自信都也是爆棚,唯一就怕做事鲁莽一些。不过,自己主子有交代,不要轻易去打乱朱理的计划。
以后,朱理一样要带兵打仗的,如今,刚好是锻炼人的机会。伏燕记得,在朱隶是朱理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在前线跟随父亲冲锋陷阵了。一个士兵,一个将士,没有真正经过血的洗礼,永远只会停留在纸上谈兵。
即便如此,伏燕对于此刻朱理脸上流露的那股冷酷的表情,还是深深的一惊:护国公府的主子,全都是一个样。
朱理旋身,身上披的那身白色大氅,宛如这地上林子里充斥的白雾,将他全身包裹,不会儿,他整个人没入了仙气袅袅的白雾之中。
出来追猎逃犯的朱琪一行人,穿过西门射场以后,见前面的路,全都是雾,不由一呆。
这种情况,倒是出乎了他们的意料。连老谋深算的朱璟,伸手拉住了缰绳,座下的马蹄显得在白雾面前犹豫不决。
“怎么会是雾?”老九惊讶地喊。
朱璟忽然记起李敏之前貌似在哪里说过的话,这个季节,天气变动多,要是雪没来,雾反而会来。
不知道预料到雾气会来的人是谁?是她,还是护国公的谋士?
不,恐怕护国公的谋士都没有这个策略,能精确预料到今早会起雾。
其实这边起雾,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但是,一般人,到了射场玩玩以后,溜达回去了,哪里知道,再过段距离以后的环境,完全是另一回事。朱理经常来这边玩,有的时候兜的远些,却是知道这地方是经常起雾的。
后来与自己大嫂说过,李敏给他分析,这地方,由于地势低,四周群山环绕,湿气重的时候,暖气流全窝在这里来了,容易起雾。
在这个时候,不得不佩服自己的祖先富有远见和高明。知道这个地方有这样独特的地理环境,结果把秘道出口修在了这里。皇帝不能不说预计不到,毕竟皇家射场都安设在了这儿,难免成为一个监视把守的场所。可是,护国公更高明在,把秘道口修的比皇帝预计的更远一些。
这片平原再过去,由于是燕门关,皇帝也就想着,哪怕护国公真的从西门修了秘道跑出去了,在燕门关上俯瞰平原动静,是最容易不过。问题在于,如果清晨起,本来视野辽阔的地方,突然起了一片浓雾,只怕什么动静都瞧不见了。
朱璟他们在浓雾四漫的丘陵附近停步的时候,遭遇到了一队奉命前来搜索的官兵。
“八爷!”带队前来的军官,看见皇子在这里也是吃了一惊,随即跳下马向八爷抱拳。
“你们是哪个部队的?”朱璟问。
“回八爷,末将是东厂的。”
朱璟一眼望过去,由于刚才在浓雾里看的不清楚对方的衣饰,只等对方再走近几步,快到他马头前面的时候,方才看的清楚对方身上穿的锦衣卫服饰。
在他身边的老九和十一,都是心里一惊:皇帝把自己的人都派出来了。
“燕门关的人,说是这边起雾了,所以公公让末将带人过来看看。”其余的话,军官并不多言,想必八爷出现在这里,一定是知道他们为什么事而来。
“雾气腾腾的,本王只怕,这会儿进去,怕是得不偿失,不如等雾消散开去,再说。”朱璟细致地考虑着。
东厂的人,俨然不同意,道:“公公知道有雾,才派遣末将带兵过来,为的正是制造出动静。生怕燕门关的人看不清楚。”
朱琪的脸色蓦然一肃。皇帝是要把这些人当饵,引蛇出洞。
朱璟谨慎着,继续劝道:“前面的路,什么都看不清,只怕没有遇上人,都先摔到了哪里。”
“末将不会让八爷、九爷、十一爷进去冒险。还请八爷、九爷、十一爷在此等候,由末将带人进去便可。”说完这话,那军官一抱拳,转身离去。
不会儿,马蹄声从朱琪他们身边经过,一路进入了前面浓雾的地带,初步听来,最少有上百匹马的规模。
按照京师里的规定,护国公进京师的话,并不能带自己的部队驻京,所以,护送完护国公以后,护国公的部队都是回自己驻地去了。护国公在京师里所拥有的亲卫队,应该不多。
倘若再加上一些护国公府里老弱妇幼需要保护,恐怕,护国公有几百人的亲卫队,都难以保护这所有的人。东厂这边派出一百名的精兵,其实足以与护国公的队伍遭遇的时候一拼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听着这些皇帝的精兵经过自己身边时,朱琪的心里并不踏实。
“八哥。”等了约一刻,朱琪忽然道,“我要和他们进去。”
“哎?”老九讶异一声。
紧接,不等朱璟回话,朱琪的那匹褐色马突然从他们中间急策而过,冲进去了前面被浓雾团绕的森林。
“十一弟——”老九不敢喊大声,怕被敌人听见,低低地撕开嗓子喊了下,见到十一头也不回,那个焦急抓住他五脏六腑。
同时间,朱琪那只抓着马鞭的手扬了起来,狠狠地一抽马腿。
前面的雾,好像她在市集里见过的鬼怪故事,像是随时冒出了个鬼魂来。她的心口扑通扑通直跳。
不知道这样骑着马漫无目的地往前冲了多久。一根枝丫忽然横出在她面前,闪躲不及之时,她干脆从马背上滚了下来。自己的马径直往前冲,像是一时被雾蒙住了眼睛,都忘了她这个主子。朱琪的手,不假思索地摸到了自己背上背着的弓:在。
现在,可能只有弓和箭,可以让她扑通的心跳变的缓慢一些。
四面八方都是白色,什么都看不清。她只能摸着地面往前匍匐着。
走到半路,突然摸到了一件东西,摸一摸,像是衣服。挥开眼前的雾,睁眼看清楚以后,发现是身着锦衣卫服饰的一个士兵。这个士兵已经是死了。口角流血,一支箭插在士兵正中的心窝口上。可见是一箭毙命。
朱琪深深地吸口气,再往左右一看,见地上最少在她不动的视野范围内,有五具以上的锦衣卫尸体。
前面,忽然传来一阵刀剑相击的声音。倏然,一把冷箭削过寒风,像是抓住了她的身影,冲她脑袋而来。朱琪往后翻滚,一个慌然的趔趄,才逃过这道箭。
结果这道箭并不是对准她,只听一声无声的闷哼,据她后面几尺远的地方,有人应声倒地。朱琪对此似乎不用求证,都知道死的是锦衣卫的人。
那样的箭气,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朱琪记得,只有他拥有这样可怕的箭气。
他在这附近。
心口某个地方突然被什么抓住了的样子。朱琪感觉心如刀割一样。他在这附近,如果遇上,她要怎么办。
“十一爷,十一爷。”
两声急促的叫喊声,来自于刚才率队义无反顾冲进浓雾里的军官。
朱琪回头的时候,只见那个军官忽然冲她扑来,把她一下子按倒在地。忽的,又一道箭过来,直接射中了军官扑挡在她面前的那条胳膊。
热烫的鲜血,一颗颗,圆滚滚的落在了她额头上。
那军官在她头上喘着大气,脸色像纸一样的白,说:“快走,十一爷,我们中埋伏了。”
他们是来抓逃犯的。哪知道那些逃犯居然不是想着逃之夭夭,是在这里布下了天罗地网在等他们自投罗网。
好可怕的人,敌方军官的那种胆识,不是他们能预计到的。这就是,护国公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力量吗?
朱琪大睁眼睛,没有来得及伸出手摸一把自己额头的血。那个军官忽然像是用尽力气把她一推。朱琪被甩了有几尺多远,重摔在泥土里。
抬起头,见到一张渔网罩住了那个军官的身体,接着,在那个军官被吊了起来。
朱琪手持弓,摸到了箭,瞄准渔网上收紧的麻绳,一箭出去,啪,麻绳应声被削成两半。
军官直落在地,赶紧穿着渔网往旁边躲。
可正由于这样,她暴露了自己。
朱琪只觉,树丛里,一双双幽冷的眼珠子,像是北方的狼一样,锁住在她身上。她喉咙里像是被什么梗住,她要叫,放声大叫:
“理儿——我知道你在这儿!你出来!”
“二少。”伏燕的手,按在了少年的肩头上,额头冒出了一层热汗。
朱理手持的玉弓,对着那个坐在草地上,身着皇子服饰的绝美少年,不,不是少年,是少女。
“二少。”伏燕的心口跳了一下,眼看自己家二少是玩真的,嗓眼里因此差点失火,“那是十一爷——”
“我知道。她从来就是护国公府的敌人,从来就是。”朱理的声音好像没有温度的冰石,那样的冷,寒风刺骨,好像冰峰上从来不曾融化过的那块冰。
伏燕听着他这个声音一愣,在没有回过神找到话时,突然见朱理手里的弦忽然一松,那箭破开了浓雾寒风,是正朝少女的心窝口。
雾气阻碍着朱琪的视线,本来,这对于她来说,对敌人来说,都是一样不利的。她可以就此隐藏自己,让敌人看不清自己的方位。可是,她刚才拼命叫着,叫着他的名字。结果,当这一箭射过来的时候,她毫无察觉,直到那支冰冷的箭簇,以千军万马的态势忽然撞击到了她胸前。
“十一弟!”策马急追过来的老九,亲眼目睹到了她中箭仰面倒下的场景,眼睛全直了。
从马背上滚下来,老九在草地上咕噜咕噜翻滚着,为的是混淆敌人的视线,在滚到十一身边的时候,一动不动,伸出的手指,颤抖地摸了下她的脖子。
有,有脉动。
活着。
老九猛吞口大气,咒骂:“没良心,被狗吃了心的男人,理儿,你就不怕后悔!”
对方的声音,穿过浓雾,到了耳朵里。朱理眉头一皱:没死?
朱琪的眼睛望着天上,没有蓝天,只有浓浓的雾,刚才那一箭射到她胸口上时,她就知道,是他射的,他射的。
他怎么可以这么做?是因为他把她当敌人了吗?
她根本不是为了来抓他,是为了帮他逃的。
眼眶里像是有什么滚动着,不是伤心他射她这一箭,是她为自己的懦弱痛哭流涕。她不该叫他名字的,不该犹豫的,是该抢先把一箭射到他胸口上。
结果全被她八哥猜中了不是吗?她八哥知道她懦弱的要命,给她穿上了护胸银甲,才救了她这条狗命。
“二少。”伏燕忽然把像是发呆的朱理拽了一把,“走,八爷要来了。”
她怎么没有死?朱理微动的嘴唇,像是发出这样的疑问。
伏燕只好贴在他耳边说:“可能是她里面穿了银甲。”
话音刚落,哗,一道箭风,凌厉地穿过树林,迎面冲着朱理的门面而来。
朱琪一瞬间捂着胸口从地上坐起来,喊:“八哥——”
伏燕抓住朱理的袍子,一瞬间和朱理一块从隐藏的树桠上面跳落下去。树下停着的那匹白马承接住他们两人的重量。
眼看到手的逃犯是要跑了,朱璟急抽马腿,这时候,一个声音硬生生地插在了他的马前方:“八哥!”
朱璟抓紧了缰绳,才勉强勒住了马蹄,没有伤及到眼前的人。坐在马背上的朱璟皱紧了眉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十一弟。”
朱琪说:“让我去追他。”
朱璟就此叹了一声,眼睛扫过她胸前被刺穿了一个大洞的银甲:“八哥这件衣服,只能保你一次,不能保你第二次。”
“没关系,这次我绝对不会对他手下留情的。”
老九站起来,搭住她肩头说:“你还不懂吗?十一弟。刚才,那箭,你八哥并没有射中他。”
朱琪愣了一下。以她八哥的箭术。她知道,朱理的箭术很厉害,可是,别人都不知道,她的八哥的箭术才是顶呱呱的,一流的。
以她八哥的箭术,其实真想拿他的性命,真不难。
白雾中,朱璟坐在马上那高贵的侧颜,益发显得高深莫测。
“你不要以为,只有你对他情义难断,你八哥这是欠了人家的人情得还。只可惜——”老九在她耳边继续没有结束的话。
朱琪内心里一惊,好像才明白为什么朱璟非要亲自带她追到这儿来。
老九口里说的人情,当然是指的之前八爷亲口对李敏承诺过的人情。
他八爷,可绝对不是傅仲平那种忘恩负义的小人。
“八哥到这边来,肯定有皇帝的人给皇帝报信。皇帝才派了人上这边来。等会儿,我们要在这里呆久一些,这样,外面的人,都看不清楚这里面发生了什么动静。可以给他们拖延一些逃跑的时间,可惜隶王妃貌似没有走这条路,只有小理王爷走了这条路。护国公府的人,果然是早就计划好了,那个叫做公孙的谋士,听说也是足智超过了诸葛。八爷有心笼络其也没能笼络来,可惜,可惜。”
老九连叹几句可惜时,那些在刚才与护国公府缠斗中没有死的锦衣卫,都被八爷的人一一给抓了过来。每一个,都被当场灌了毒酒。
看见那个被自己救下来的军官一样难逃死命的时候,朱琪忽然是脑袋全清楚了,明亮了。
她和她八哥这样做,把皇帝的人都杀了,可是还清了对方的人情,以后再遇到的时候,可以毫不亏欠地正面交锋了。
可是,为什么,迎着那吹散浓雾的风,她眼眶里再次有了滚动的感觉。
“老九,扶十一弟到你府上先躲几天。”朱璟说。
“八哥,你呢?”老九问。
“我在这儿看看,总得给皇上一个交代,人是怎么死的?而且我们到这里之后,都发生了什么事。人放跑了没有关系,有点东西给皇上看,才是重要的。”
朱琪听到这话,心头猛然一惊。
回头,只见朱璟从树桠下面的泥土里面捡起了一卷东西,原来是地图。
她八哥,不是拿朱理的命来射,但是,射掉了朱理身上带着的地图。
这绝对能让皇帝大悦!
京师东边的码头,由于运河每到冬季,必是结冰。早在一个月前,基本上,结冰的河面不止不能通船,人都能在冰面上走动而毫无发损。
没有人认为,护国公会从东边逃,都是因为这条运河。护国公会从西边逃或是北边逃的机遇变成最大。
实际上呢?是护国公府的人,从四面八方,四个方向,都有人逃了。
朱理是从西门的秘道逃出去的。
从南门逃亡的,正是护国公府里那群老弱病残的组合。是否还记得昨晚上,傅仲平放逃的那队马车,马家父子甚至追了一段路拦截,都没有发现异样。但是,实际上那队所谓回老家江淮做生意的马车队的人,全都是护国公府的家仆们。那个戴着毡帽的中年男子,是护国公府的仓库管家。由于经常在护国公府里的后院里呆着,极少有人见过此人。马家父子,都从来没有去过护国公府,更是认不出这些人,只以为是普通老百姓,太正常不过了。
让家仆们伪装成普通商队,没有配备护国公府的侍卫,看则危险,其实是抓住了外面的人误以为护国公府里的人全都是武将的错觉。这些家仆既然都不会武功,如果贸然这样大部队地跟着护国公直接逃亡北燕,危险性反而更大。不如,让他们先到南边躲一阵子,等天气转好了,来年再把他们接回去。
天空里,降下来一只绿毛的鹦哥,轻轻落在了一个头戴斗笠的女子手指上。鹦哥在女子耳边叮咛了不知道什么,女子听完鹦哥的话,嘴角弯了弯。
“大少奶奶?”念夏站在女子身边担心地问。
“让孟旗主过来一下。”
【144】收拾叛徒
寒风猎猎,京师东门,被称为粮门,煤门等,由于下江南的运河流通此处,货船到达码头,粮、煤等货品装上马车以后,由东门入,东门因此又被叫做水门。要知道京师里达官贵族所用的水,都是从东门引入的河水供给。到了冬天,运河结冰,入城供给的水道一样结冰。
昨晚上,各城门在提督府的命令下大门紧闭,据说是连粪车都没有办法经过。在这个时候,谁又能想到有人通过结冰的水道,偷偷溜出了城门。
当然,在试图通过水道策划逃跑路线之前,护国公肯定是要带着人三番四次实地考察一下。因为护国公和谋士都认为,这样一条出其不意的逃跑路线,有了南门逃出的商队作引,有了西门秘道出逃的人做饵,不管怎么说,当皇帝注意到有人会从东门水道逃出去时,肯定是迟了。
确实如此,当护国公二少随身携带的地图不小心中了敌方的诡计,被敌人拿到手里,呈现给皇帝看。地图上清楚标志了东门水道的方位,引起皇帝注意。
东城的士兵赶到河水通过城墙的地方,经过一番谨慎的检查之后,到现在都不敢百分百确定昨晚有人从这里逃了。
万历爷把所得的地图重重地按打在了桌几上,对来复命的那几位钦差大臣道:“不用找了,人是从东门走了的。”
皇帝用的这个人,意味深长。
想那个八爷之前带着捡到的地图回到玉清宫告诉皇帝西门可能发生的一切时,皇帝听说老八口述的经过,却也没有直接爆出这样一句话。
万历爷这是一听,马上意识到了自己关注的西门其实是个饵。护国公早想到了皇帝会猜到护国公府的秘道开在西门,干脆把这个当成了饵,来护送自己最重要的人从东门逃脱。
也就是说,从东门跑出去的人,才是护国公认为最重要的人,皇帝最想抓住的那个人。
把皇帝最想抓住的逃犯放跑了,并且是在自己管辖的范围内毫无察觉之下,作为京师护军负责京师所有安全护卫工作的大臣无疑是责任重大。
提督府提督傅仲平,虽然在昨晚没有在南门找到逃犯的时候,已经意识到这一刻。此时此刻跪在皇帝面前,他声音低沉:“皇上,是臣失责,请皇上降罪于臣。”
万历爷凌厉的眸子一眯:“你这是急于弃车保帅,还是如何?”
傅仲平愣了下。
万历爷轻轻地笑了声,接着温和的声音说:“朕这是在说自己,不是说你,起来吧。”
傅仲平不敢肯定皇帝这是在说谁,不管怎样,皇帝叫起来,自己还不敢不起来。起来时,发现早到的八爷到现在都跪在地砖上没有被皇帝叫起来呢。这又是为什么?
“好了。”万历爷抚平身上龙袍皱褶的袍角,对傅仲平说,“昨晚上,朕也没有下令让你抓人,傅大人何谈有罪?其余人也是如此。只是,如今发现真有人没有经过朕的允许,私自潜逃出了京师。把人抓回来问清楚为何就是了。”
皇帝这个意思是——留活口?
傅仲平马上单膝跪下:“臣谨遵圣旨。”
“去吧。”万历爷轻轻冲他挥了下袍袖,“抓个人而已,不需要兴师动众的,一切按照规矩来办。”
傅仲平再低头答是以后,撤出了皇上的书房。
回头时,只看那跪在地上的朱璟一直没有动。
按理说,八爷这次带人去西门,功不可没,是把敌人用的地图都弄到手了献给皇帝。皇帝倘若不是不满意,那是,想重用儿子?
旁边没有人了,万历爷从榻上站了起来,在屋内散漫地走了几步,眼睛没有对着老八,说:“你怎么想?这个地图是真是假?”
“回皇上,儿臣以为这份地图不可能是假的。一是,其标志的地点,都有迹可寻。无论是南门出去的商队,或是西门埋伏的森林,再有东门的水道。”朱璟一字一句工整地回答皇帝。
“嗯。”万历爷沉吟一声,“如今,他们重要的逃跑路线遗失了,你认为,他们会照原路逃跑吗?”
“谨慎起见的话,儿臣以为他们不会。”
“你意思是说?”
“他们理应不会只有一个逃脱的计划。毕竟,护国公府里有公孙良生在。”
提到公孙良生这个字眼,万历爷的眼里突然感觉生了根刺,特别碍眼。想当年,这个书生可谓是勇气可嘉,当堂拆他万历爷的台。后来听说还不知死活,想继续和他万历爷扛到底。
这种人,恰是万历爷最讨厌的。
为了所谓的公平正义,这些儒生,目中无人,把皇帝都看成了普通人,对于至上的皇权来说是一种藐视。
这种人本是该杀的,但是,当时念及其不过是一个没有来历没有背景的书生,杀不杀无所谓,不成气候。哪里知道,这人居然后来投靠了朱隶。
宁可错杀一万不可漏杀一个。古人的话,万历爷这会儿好像终于尝到了这种痛楚了。一念之差的仁慈,造就了后患无穷。
“朕知道你,比太子的仁慈更多了一份慈爱。”万历爷油然而发的感慨,像是在说自己,又是像是用自己的教训在告诫此刻跪在地上的儿子。
朱璟低头:“儿臣知道为何父皇要让儿臣跪在这儿,父皇是要儿臣反思,要学会举一反三。”
“太子仁慈,但是,论愚忠,你不及他。”万历爷眯紧的双眸在老八的头顶上掠过。
“儿臣明白。”
“你明不明白都好,回王爷府,仔细想想朕的话。”
“儿臣遵旨。”
朱璟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再退了出去。
玉清宫门口,老九和十一都垫足了脚尖,只等老八出了宫门的刹那,马上围了过去。
“八哥,怎样?”朱琪紧张地拉住八哥的袖管。
她心里怕,怕死了,虽然她八哥说捡到了那份地图献给皇上,皇帝可能就此会放过他们一马。可是,她心里不踏实。因为,她八哥进了皇帝宫里以后,整整进去了一个多时辰,之间有其他大臣进去都安然出来,只剩下朱璟无消无息。
朱璟的手,轻轻按在了她像是打哆嗦的手指上。
旁边张公公对他们几个解释:“皇上说了,让八爷回王爷府静心读书,修生养性,不要四处走了。”
这岂不是变相的软禁?
老九哎呦一声,果然,自己的父亲老谋深算,哪怕拿到了那份地图,可是一群自己派出去的锦衣卫全军覆没唯独他们没有死并且让逃犯逃之夭夭的这个事儿是没有办法解释的,必须有个人出来承担责任的。
朱璟嘴角微扬,对他们两个说:“不过是回家多读几本书,正好。我那本资治通鉴,期间由于不断有事出现,一直都没有能读完。趁父皇给儿臣放假的这个期间,可以静心做好读书笔记。”
朱琪怀疑的眼神落到他微扬的嘴角上。
或许,皇帝没有任何惩罚,只叫他们闭门思过,已经是最仁慈的。但是,皇帝既然已经对他们起了一次疑心,难免再次起疑心。只因为皇帝就是这样的人。
朱璟的那只手,忽然在她头顶上摸了一把:“父皇都知道我们是他们的儿子,臣子,所以,不要想多了。”
老九立马对他这句话点了头。皇帝更怕的是他们窜谋皇位,至于他们一时心软放跑了儿时青梅竹马的同伴,对于皇帝来说,根本不值一提,最多只会说他们心肠不够冷酷,不够成熟。
皇帝只怕他们真的冷血心肠,那时候,反而是有可能对皇帝起了杀父之心。
太子经常在皇帝面前表现出来的心软,反而得到皇帝的赏识,不正好是这样的道理。
她八哥,原来连这一步都算计在心里了,才故意放跑了朱理。看来,她八哥都算准了西门逃出去的是饵了,所以才无论如何要把和朱理感情在平日所有人眼里为关系最好的她,都劝服上阵。
步步惊心。朱琪眸子里一闪,疾步跟上往前走的老八。
接到皇帝口头命令的提督府,立马派出了精锐,秘密从东门出去追查昨晚从水道逃出去的人。
大家都知道东门出去即是码头,河水的滋润,灌溉了四周的农田。东门郊区的农庄是一片接一片,到了秋收季节,是金灿灿光辉的一片,与京师南郊一样的盛景,只不过东门有最著名的京泰山,南郊则是万寿园。
很多京师的达官贵族,在东门都有自己的良田农庄。从东门出去之后,农田林立,各庄各户,紧密相连,道路错综复杂,居住务农的人口也很多。再有从全国四面八方经过水道而来的商户,都会聚集在这里,各种地下交易,在这里更是猖獗。由于官商勾结的缘故,哪怕京师里的顺天府有这块地方的管辖权,向来对这个地方的人和事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
这样地势人文都十分复杂的地方,无疑是给从东门逃出去的人提供了最好的掩蔽场所。
伏燕放了鹦哥捎过来过来的口信,说的是朱理身上的地图丢了。
李敏他们,昨晚上从京师的水道门逃出来以后,按照之前自己老公的谋士安排好的逃跑路线,步入了郊外的一个叫做喜泰安的农庄。
与很多庄子一样,喜泰安依山而建,隐居在山林中。
皇帝的追兵哪怕进到了东郊,一时想要挨家挨户找到这里,也不容易。
逃亡了一夜,人马都是疲劳。不需要李敏下令,孟浩明按照军队里的规矩,除了放哨的,所有人都下去轮流休息。
念夏奉了李敏的命令过来找他时,孟浩明和喜泰安的庄主正商量着,在山脚哪处安放哨岗最好。
“孟旗主,大少奶奶要你过去。”念夏说。
孟浩明闻声回头,见到是她,点了头。
念夏却以为他刚那回头的表情像是在找另一个人,不由捂着嘴角会心一笑,接上一句话说:“春梅在厨房。”
不知什么时候起,主人要给他做媒的事儿,像是传到众人皆知的地步。孟浩明悻悻然地朝李敏的屋子走去,在路过厨房的地方时,忍不住眼睛是要冲那里望一眼的样子。
跨过门槛,进了李敏休息的屋子。
李敏也是刚进门,脱下那斗笠,解开肩上披着的狐裘。昨晚经过水道时的那些寒气,似乎还在自己身上团绕着。
念夏是端了火盆进来。知道李敏不喜欢吸到烟气,念夏把火盆放在了屋角。孟浩明见状,赶紧先帮着升火。念夏由此对他小声说:“孟旗主,奴婢怕煤炭不够。”
“王爷让公孙先生在此布局,应该在此有仓粮储备,我再去问问庄主。”孟浩明答。
念夏其实是想说,李敏自从怀孕以后,变得很畏寒。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天寒地冻,一年最寒冷的季节里,她们要长途跋涉去到北燕,何其艰难。
拎了壶热水注入到铜盆里,端着拿到李敏旁边的桌子。
李敏接过她拧好的热脸巾,洗了脸,又熨着手。
念夏在屋里找着暖炉。
升了火,关上门窗,孟浩明擦干净手了,才敢走到李敏面前,因为早听人说过李敏有洁癖。
“孟旗主坐吧。”李敏赶忙叫自己小丫鬟别着急找暖炉了,先弄两杯热茶给人暖和胃,身体内部暖和了,自然外面也就不冷了。
孟浩明不敢不听从命令,坐下。
“二少爷从西门出去以后,遭遇到了追兵,结果身上的地图弄丢了,很有可能是落在了敌人的手里。”李敏说着鸟儿刚捎来的口信。
“据臣所知,大少奶奶手里的地图,与二少爷手里的那份,不太一样。”孟浩明说。
公孙良生给他们各路逃亡的分队提供的地图,肯定是不能一模一样的,因为一旦丢失被敌人捡到,后果不堪设想,会全部全军覆没的。
像朱理身上怀带的地图,主要是西门出去的路线,其余各门逃出去的路线,并未具体标注在朱理的那份地图中。问题现在来了,哪怕如此,皇帝有可能注意到他们是从东门逃出去的。因为,朱理的地图上,东西南北方向都有标志,说明了,护国公策划的逃跑路线,包括东西南北四个门。
好在,他们从东门出去,以及从南门出去的人,都是昨晚上就逃跑的了。既然逃出了京师,等于那份地图即使落在了敌人手里,对他们造成的影响,唯独皇帝有可能从四面八方都派出了追兵。而这点,早在他们的意料之中。毕竟皇帝没有找到人,在预想到他们可能已经逃脱京师的情况下,同样会这么做。
“伏燕如今在二少爷身边,应该带了公孙先生的锦囊,能助二少爷的军马,在地图丢失的情况之下,另觅逃跑的路线。可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原先计划好的,我们要与二少爷汇合的地点,我们是不能去的。皇上必然会在那里设下伏兵。”李敏说。
孟浩明点了头。
按照他们原先的计划,是要在通过燕门关之前的一个小村落里,与朱理逃出来的分队进行汇合,然后再一起逃出燕门关。
一旦这个汇合的计划提前败漏,只能走b计划了,各自想方设法经过燕门关。
燕门关是他们必须越过去的一道关卡,相信皇帝至今都不动声色,如此有信心,原因正在于此。只要他们一天不能从燕门关逃出去,必然是要受困在以京师和燕门关两地之间狭窄的范围内。这样,迟早一天,他们会被皇帝挖出来的。
“孟旗主对此有无良策?”李敏吃了口热茶暖和下胃,问。
孟浩明答:“公孙先生之前与臣谈及过,到燕门关之前,可以先派人刺探燕门关驻守军官的履历,再找良策。”
即是说,对症下药。
各个军队将领,对于如何用兵都有各式各样的策略,具有各自的风格。只有摸清楚了敌方军官的想法,才能对准了来寻找突破的策略。
“末将已是派人前往燕门关,如果没有意外,可能明日早上,可以得到比较确切的消息。在此之前,末将以为,所有人员不如在这个山庄里休养,做好完全的准备再出发。”
李敏对他的建言点头,在孟浩明起身要走时,李敏犹豫了下,问:“孟旗主,知道王爷是去了哪里吗?”
“大少奶奶,大少爷一定是,最后一个出发的。”孟浩明的这句回答,似乎是说中了她心里所想。
李敏没有再问。
孟浩明抱拳后,出去。
念夏站在屋里是听不太明白他们两个人所说的。只看李敏的神情里一丝肃然,认为李敏是在担心朱隶,因而劝了几句:“王妃大可不必担心,王爷身边良将谋士最多,必定会保王爷平安。”
手里抱着暖手的茶杯,李敏嘴角微勾,略似叹出一口气:“早知道不和他说了,可是不说的话,怕他也是不会死心的,定是要收拾了那人才会走。”
“谁?”念夏一愣。
还能是谁?
那个锦宁宫里的叛徒。
李敏太记得了,当初尤氏第一次带她入宫时就说了,锦宁宫的主子永远是护国公的后盾,是护国公最重要的伙伴。当这个最重要的伙伴,原来不知何时早已叛变了护国公,并且成为皇帝的走狗,制造出护国公最大的危机时,护国公会是怎么想的?
尤氏说过这样的话,护国公府第一家规,对叛徒是绝对不手下留情的。
算起来,尤氏的作为只能算是家变,想夺权而已。可是,容妃的行径可就不是这么简单了,是沦落为了彻底的皇帝的走狗。
这样一个对护国公府威胁最大的叛徒,如果一日不除,不止没法解护国公的心头大恨,恐怕,会接下来再给护国公府的人造成致命的潜在的威胁。
容妃只要想到这些,都不禁心惊胆寒。
她失眠了,实际上,在上次朱隶在她宫里坐过之后不冷不热地说了那几句话以后,已经彻底失眠了。因为,她知道护国公在怀疑她,已经对她起了疑心。
可是,她毫无办法,之前,护国公府机要秘道的事,她是进献给了皇帝。皇帝肯定是要用的,在护国公拟计划准备要逃的时候。
如果她那个时候,对自己姐姐的策略奏效,让护国公留在京师里,被安逸的奢靡的京师生活所浸泡,那么,所有人都会相安无事,她这个间谍也永远不会暴露自己自身。可是,她和皇帝的策略总是没有能奏效。护国公对京师里的生活一点都不留恋,护国公的心,始终在北燕。
结果——
容妃的手指揪紧了胸口的衣服,想起自己的人在玉清宫里刚打听到的消息,说是皇帝的眼线进了护国公府以后并没有出来。可想而知,她暴露了。因为皇帝的眼线带着她送给皇帝的护国公府地图。
接下来会怎么办?知道这一切的护国公会怎么办?
容妃再次回想到那时候,她再未被送入皇宫之前,在姐姐姐夫家里住的那几个日子里。她姐夫貌比潘安,美如冠玉,说话却是冷冰冰的,不止对于将要入宫奉职的她,没有一句安慰话,还耳提面命地对她先说了护国公府的家规。
“你既然是本王王妃的妹妹,王妃说你我今后是一家人,那么,你以后必须也谨守护国公府的家规。敢背叛护国公府的人,一律杀无赦。”
冷面的护国公,与她进了皇宫以后,待她温和对她友善宠她溺爱她,把她放在手心上疼爱的皇帝,成了鲜明的对比。
护国公哪能懂?能懂一旦入了皇帝的后宫一辈子都别想出这个宫门的女子的心情吗?护国公不懂,护国公只把她当成一个棋子。哪里像皇帝,最少还娶了她,把她当妻子一样看待。
哼,这样的人,意图让她傻呼呼的,一辈子变成姐姐姐夫的棋子,给护国公府通风报信?她脑子又不是豆腐渣!凭什么为姐姐和姐夫牺牲自己的一切。谁真正对待她好,她真心对谁就是了。
可是,为什么,心里会这样的不安!
她本不该怕死的,她本不该的,为了皇帝,为了心爱的男人而死,把没心没肺的护国公置于死地,她不需要后悔,无所畏惧,不是吗?
“娘娘,风大,奴婢帮你关上窗户吧。”珠儿在屏风外这样说着。
窗户关上的时候,好像听见一道寒风刺入了室内的声响。容妃一惊,从床上坐了起来。
这反而把珠儿吓到了,问:“娘娘,您还好吗?”
容妃望着屏风上被烛光映在布面上的剪影,那道黑色的身影越来越大,越来越高,压根不是珠儿的模样儿。容妃的手指掐在了自己心窝口上,问:“你是谁?”
“本王是谁?娘娘难道认不出来吗?不过几日没见而已。”
“护国公!”容妃失声,“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本王怎么能不到这里来?这里是本王的家人的宫里,娘娘是本王母亲的妹妹,本王父亲委以信任的人。皇上四处现在在找本王踪影。本王倘若不到娘娘这儿寻求庇护,天下,哪有本王的逃生之所了。娘娘,不是吗?还是说,娘娘一直等着这个时机的到来,等着把本王抓住了,好献给皇上。”
“呵呵呵。”容妃苍白地惨笑几声,“隶儿你说什么?你可是我的亲外甥,从小,你和理儿都是我看着长大的。难道你忘了?你和理儿从小,都在我这个宫里吃喝玩乐。”
“可是,据臣所知,之前,皇上会给我父王连下三道圣旨,导致我父王劳累致死的那三道圣旨,其实均是出自娘娘之手。”
“什么?!”容妃大惊失色,花容月貌忽的掠过一道惨白,接着说,“这怎么可能?皇上的圣旨,怎么可能与本宫有关。”
“当时,我父王身体已是抱恙,为了避免影响军心,此事除了府医以及靖王妃知道,一律向外隐瞒。但是,偏偏皇上出乎意外地下了三道圣旨,让我父王不得不带病上阵,以致心病突发而死。据本王习医的拙荆推测,我父王,是患有严重的心绞痛,如果当时卧床休养,或许有病情转好的可能,但是,有人偏偏给皇帝告诉了这个秘密,害的我父王长途跋涉,劳累引诱我父王的心绞痛转变为心肌梗塞而死。”
“隶儿意思是我告诉了皇上,让皇上下圣旨害的怀圣公病死?可笑至极的无稽之谈。即便你母亲把你父王的病告诉了本宫,本宫告诉皇上,不也是为了怀圣公的病着想?”
“那就对了。正是娘娘告诉了皇上,皇上下了圣旨让怀圣公来回奔波,如果娘娘心里是向着护国公府,怎么会不把这事儿马上告诉护国公府,让护国公府有所防备?”
容妃猛的吃了口口水。
是她告诉皇帝朱怀圣身体不好的,而且府医当时告诉尤氏的话,她都历历在目,府医说,如果再劳累的话,朱怀圣完全有可能扛不住而死。可是,她告诉了皇帝,这是个除去自己姐夫最好的机会,而且,不需要用暗计,天下所有人都不会怀疑到皇帝这是为除去护国公。
她恨朱怀圣,从第一天,朱怀圣和她姐姐,合计把她送入皇宫开始,恨得不得了。
“娘娘,就这样恨我父王吗?恨我父王,可是,我父王为了娘娘在后宫的日子,担惊受怕,时而为着娘娘在后宫的每时每刻着想。哪怕到了最后关头,我父王都没有怀疑娘娘,只怕那几道圣旨下达以后,他倘若不执行的话,皇上会不会因此拿娘娘开刀。所以,我父王冒着性命之危,为了保全娘娘,最终依然踏上了不归之路。娘娘,你好狠的心肠!”
“胡扯!”容妃的脸涨的青红,“皇上的圣旨与本宫有何关系?你父王是作为臣子必须按照皇帝的圣旨做事而已。”
“可是,当时拿着皇上的圣旨,到我父亲面前的公公可不是这样说的。公公说了,皇上准备升娘娘为妃,为一宫之主。”
这个事,容妃不知情,脸上蓦然一愣。
“娘娘到此该明白了吧?谁对娘娘才是真心真意的。”
“不,不不!不可能,他不可能利用我的。他是爱我的,不像护国公,始终把我当棋子!”
“是吗?那倘若护国公不存在了,护国公不再信任娘娘了,皇上又会拿娘娘怎么办?娘娘在后宫呆了这么久,不如回想一下,比如,咸福宫里之前还得意的那个华主子。”
碰!
容妃一头撞在了床柱上。
珠儿尖叫,绕过屏风,赶紧把她扶了起来:“娘娘,娘娘是做噩梦了。”
她做噩梦了?
容妃睁开眼,眼前只有珠儿的脸,屏风上,没有什么高大的好像夜叉的男人的身影。
“有谁来过了吗?”容妃惊魂未定,手指掐在了珠儿的手臂上。
珠儿被她指甲掐到眼泪都流出来了,说:“娘娘,您是做噩梦了。您忘了吗?皇上把宫里最得力的护卫,都安置在娘娘这儿了。”
是啊,皇帝担心她安危,在她这儿布置重兵,表面上,像是护她安全,其实,她心里很清楚,皇帝这是暗地里撒了一张网,等着护国公来找她这个叛贼算账时收紧网。
“本宫头疼,去把太医开的药给本宫端过来。”容妃说。
珠儿急忙把桌子上,用盘子盖住了蓄热的药碗端了过来。容妃喝了一口药汁,忽然记起件事:“之前,隶王妃来本宫这里时,不是和你说了什么话吗?”
“是的,隶王妃说了,说之前告诉过娘娘,让娘娘少喝点药,伤身体。”
容妃听着皱了下眉头。
夜风刮开了一面窗户,隔壁小孩子的啼哭声十分尖利,像是把刀子割破人的耳膜。谁的好心情,听着孩子没日没夜的哭,都会从好变坏。
九公主自从被抱到她这个锦宁宫以后,夜里哭,白天哭,好像扫把星一样,难怪没有一个宫里愿意收留,最终踢到她这儿来了。
“怎么又哭了?”容妃心烦意乱,口气自然不好,斥着屋里所有的宫女太监,“一个小孩子都不能看好,九公主要是再哭,本宫让你们一个个比九公主哭的更惨。”
所有被斥的宫女太监都毫无办法,那九公主本来就是个娇嫩的小主子,被自己娘亲宠坏了,突然换了个地方,离开了亲娘,怎能不哭不闹的。八成,要闹过好一段日子,才有善罢甘休的可能。
可是,容妃本来心情已经够不好了,再刚刚又做了噩梦,整个心再被孩子这样哭闹,仿佛五脏六腑都被什么挠着似的。
抓住珠儿的手臂站起来后,容妃气冲冲地走到隔壁去了。
两个奶娘,拿着各式各样的小孩子玩具逗着榻上的九公主。九公主哇哇哇,泪流满面,好像很是凄凉一样。
容妃看着更是来气:“你这个小祖宗,本宫这是欺负你了吗?本宫给你好吃的好穿的,待你比你亲娘还好,你这样对待本宫,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小恶棍!”
“娘娘——”
两个奶娘看见容妃那张面部突然狰狞的面孔突然一惊,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时,容妃忽然扑了过来,两只手抓住了九公主的嘴巴。
“本宫让你哭!哭!哭!你再哭,哭到本宫真的死了的话,看谁护着你!”
“朕的公主当然是由朕护着!”
屋门口突然出现的那道散发着龙威的声音,让屋里屋外所有人啪啦啪啦,全跪了下来。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容妃一僵,只见自己那只抓住九公主嘴巴的那只手臂,忽然被一只像铁钳一样的手抓住。紧接,她的身体宛如被飓风袭击一样,碰一下,被摔落到地上。
头重重地叩在冰冷的地砖上时,只听那只小妖精哇哇哭着投入皇帝的怀抱里说:“父皇,父皇——”
九公主刚学说话,只会发出父皇这样简单的字语,可是,从九公主那泪流满面的脸,以及皇帝刚才亲眼看见的一切,都足以治某人的罪了。
容妃勉强从地上自己撑起身体,仰起头,看着那个穿着龙袍的男人:“皇上——”
一面抱着九公主的皇帝,用不屑和鄙视的眼神看着她:“容妃,你真是让朕大开眼界。之前,有人对朕报信,说锦宁宫里的小主子日日夜夜哭泣,不知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事儿。朕本来想着,或许是容妃身子不好,所以疏忽了管理下人。朕于是走来这儿,想为容妃解忧,却没有想到,原来这个欺负朕掌上明珠的人不是他人,而是容妃你!”
“皇上,请听臣妾解释,臣妾不是——”
“还有什么可以解释的?朕亲眼所见你对九公主不止恶言相向,还亲自动手。朕现在看着九公主倍感心痛。朕知道容妃或许你不喜孩子,但是,没有想到,原来容妃你一直没有办法为朕生下孩子,原来是对朕的孩子痛恨到这个地步!”
什么?皇帝把九公主送到她这里,是想试验她的真心?
容妃抬头,仰看眼前这个义愤填膺的男人,忽然间,发现自己什么都不了解,其实什么都看不见。皇帝可以说她妒忌九公主,但是,怎么可以怀疑到她不想给他生孩子。她是那么想给他生孩子,为此不知道吃了多少药。
对了,药。
李敏还和珠儿说过,不要吃太多的药。
“把容妃给朕押下去,听候发落!”
两个太监上来架住容妃的手时,容妃突然间仰起头一笑,一丝轻蔑的眼神射到了皇帝脸上:“皇上是打算利用完臣妾以后,一如处理华婉仪一样,把臣妾处理了,以免被天下知道皇上的心思,对不对?”
万历爷冷冷的深幽的目光,落在她秀颜上,一句话都没有说,紧抿着唇角。
容妃轻轻地甩开太监的手:“本宫自己能走。”说着,擦过那哇哇大哭的九公主时,她再次对小公主轻蔑一笑:“别哭了,小祖宗,不要以为你父皇在疼你,你父皇不过是在利用你。”
九公主的哭声刹然而止。
够了,都够了。
是她鼠目寸光,以为逃得了护国公府,得到了皇帝的庇护,实际上是,身在这个时代里,无论她是谁的人都好,命中注定是要变成一颗棋子。只不过,护国公可能还想着她是家人,会护她,皇上却不是,只当她是一颗彻底的利用完就没有用了的棋子。
两行清泪,从眼眶里落了下来。
“是药吗?”
押着她走的太监,最终只能从她嘴里,听见这最后一句话。
“是药。”李敏对眼里写着疑问的念夏说。
“奴婢听不明白——”念夏深感自己鲁钝。
“我说的是,周太医是容妃背后的太医,可是容妃并不知道,周太医是鲁仲阳的人,鲁仲阳是皇上的人。周太医一直给容妃开的药里面,除了导致容妃一直怀不上孩子以后,还加了一些罂粟的成分。”
说起来,皇帝怎么可能让容妃有孩子。皇帝哪怕把容妃策反为自己的人,但是,容妃毕竟与护国公府有血缘关系的,生性多疑的皇帝肯定基于谨慎,绝对不会让容妃怀上龙胎,哪怕怀上龙胎,都必须秘密处理掉。
李敏起疑心,当然是从自己婆婆尤氏,自从服了周太医的药以后,性情变得益发奇怪开始。而且,类如罂粟之类的东西,是很容易上瘾的。尤氏变成爱吃药,都是罂粟的关系。
周太医是有心也好,无心也好,肯定是习惯性地使用了罂粟来征服不爱吃药的尤氏。毕竟,他可是给容妃看病的。容妃和尤氏是感情极好的姐妹,很多性情爱好都一样,不排除容妃一开始和尤氏一样并不爱吃药。
“那么,王爷知道了吗?”听到李敏这样一说,念夏心里一样焦急了。
“叛徒肯定是要收拾的,不收拾肯定不安心,不关仇怨的事。”李敏道,“王爷做事我放心。皇上有皇上的盘算,护国公有护国公的策略。”
念夏眼里打了问号。
李敏嘴角噙了一抹微笑。那个锦宁宫里的婉常在,不是生病避而不见,而是在她老公安排下逃了吧。
【145】通关之策
万历爷回到玉清宫的时候,张公公发现皇帝立在廊道里突然望起了院子里的一盏灯笼。
“皇上?”
“把容妃身旁的珠儿喊过来。”万历爷吩咐。
张公公奉命让人将宫女珠儿带过来。珠儿到了皇帝面前,跪下:“奴婢拜见皇上。”
“容妃近来身子如何?朕其实想到锦宁宫探望容妃,只碍于近来国事太多。”
“皇上,容妃娘娘她——”珠儿忽然抽了抽鼻子,皇帝怎么会突然杀到锦宁宫看九公主,她想想也觉得哪里奇怪,可不管怎么说自己主子绝对是冤枉的,平常自己主子哪有那样的性情,“容妃娘娘身子近来一直不太好,而且睡的不好,刚才,又做了噩梦。”
“噩梦?”
“是。奴婢听容妃娘娘一直念护国公府,可能是在惦记娘家的亲人。奴婢是这么想的。”
万历爷的手摸着光溜溜的椅子头,俯瞰眼前这个宫女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可想而知珠儿没有必要撒谎。
“给容妃看病的是谁?”万历爷问。
珠儿低头:“周太医。”
“让周太医过来,朕有几句话想问问他。”
听了皇帝新命令的张公公,让人通知太医院。
周太医风尘仆仆赶过来时,遇到张公公,先小声探问:“公公可知道出了什么事?”
“容妃身边的宫女,说容妃做噩梦。”张公公贴他耳边说。
周太医眼睛一愣的样子。随之,低头弯腰进了皇帝的房子。
“微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周太医平身。”
提拉袍角起来的周太医,眼角睨了一眼身旁那个泪眼汪汪的珠儿。
“周太医。朕有话问你。”万历爷开口。
“臣领旨。”
“容妃的病是你一直在看的?”
“回皇上,容妃娘娘偶尔身子有些不适的时候,是让臣过去请脉。”
“容妃是什么病?”
“脾胃无力,中土甚虚,夜晚梦多,阴虚盗汗。臣给娘娘开的方子,有滋阴补气,安神的效用。”
“可是,珠儿说,容妃近来服了你的药以后,做了噩梦。”
“不可能。”周太医斩钉截铁道,“臣拟的方子,是给鲁大人亲眼过目过的。容妃娘娘身子贵重,臣怎敢一个人给容妃娘娘下药?”
珠儿大吃一惊。自己主子找周太医开方,但是,没有想到周太医自己私自去找鲁仲阳了。这岂不是,自己主子的病,鲁仲阳一直知道,鲁仲阳知道,皇上能不知道?可为什么皇帝现在来问周太医?
万历爷的眼微微地眯着,手握成拳头捂在嘴角清咳两声,对那珠儿说:“容妃的药,是你煲的吗?”
“是的,一直都是奴婢。”珠儿答。
看起来没有一点异常。万历爷的表情像是说明了这一点。
“对了。”万历爷忽然想起了什么,“朕今晚过去锦宁宫,好像没有见到婉常在。”
“回皇上,婉常在一直是自秋冬来了以后,关紧屋门,躲在自己屋子里,说是身子抱恙,就自从上次景阳宫里出了那趟事以后。”珠儿一一说来,对锦宁宫这另外一个一点都不起眼的小主子,都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锦宁宫以外的人都在说,因为婉常在看到了齐常在的惨剧以后,怕了,怕死自己变的和齐常在一样。可以说明容妃有多心狠手辣,对自己宫里的人不好。否则,怎么到至今锦宁宫里都很久没小主入住了,除了婉常在。婉常在还是很多年前进的锦宁宫,一直是个常在,再没有升过。
珠儿每次想到这些针对容妃的流言蜚语,心里别提多委屈。不知道是谁从一开始流传出去的流言,说容妃善妒,才导致了每年入宫的那些新小主都想方设法不进锦宁宫里来。但是,其实,容妃对待自己宫里的人哪里不好了。容妃对待婉常在,她这个贴身宫女最清楚。容妃有什么好的,都不忘记会分给婉常在一份儿。
只要看容妃在刘嫔在打入冷宫之后对刘嫔不离不弃,都可以想象到容妃对待自己的人,压根不刻薄。
只是这个婉常在,真是一个愚蠢至极的,懦弱胆小的,怎么扶都扶不起的阿斗。容妃都摆明了说不怕她勾引皇上,其实容妃和皇后一样,都恨不得自己有个新人可以代替自己来吸引皇帝为自己做事,可是,婉常在却样样害怕,事事胆小,每次皇帝来都躲的远远的,生怕被皇帝发现自己。
外界的人就此又说容妃狠毒善妒。
想必万历爷都知道这些事。
万历爷是知道,对于宫里的流言蜚语,像是说什么哪个宫里娘娘善妒欺压新人的事,他几乎每天都能听见。听着听着都麻木了。再有,婉常在他见过,长得很平庸的一个女子,不仅外貌在六宫的女子里面属于一般般勉强及格的水平线,才华也没有听说有过出色的地方。对于这样的女人,万历爷当然是兴致缺缺了。
耳听珠儿这样说来,貌似也没有什么异常。可是今晚万历爷突然心血来潮,想听听这个平庸至极的婉常在对于容妃会是什么样的想法。
张公公接到皇帝的命令,心里同样是迷惑不解。其实,跟在皇帝身边这么久,他哪能不知道,皇帝是有意把九公主送到容妃那儿的。容妃或许心里有所察觉才一直抗拒,为了以防万一之前还力荐皇帝把李敏封为国医,只可惜护国公府一点都不领情,导致后来适得其反了。容妃抗拒不了,九公主被抱到锦宁宫,果然,没过多久出事了,皇帝名正言顺把容妃关押起来了。
这事儿到这里不就结束了吗?突然找那个像透明人的婉常在做什么?
说这个婉常在是透明人,真是透明人,在皇帝和其他人面前从来没有刷过存在感的。要是这个婉常在是像仙人一样美若天仙有意隐藏自己为一回事,可是婉常在不是,婉常在很平庸。
张公公带着这股疑惑命令自己的徒弟,一小太监去锦宁宫找婉常在。
婉常在由于二门不出,那间住的屋子常年紧闭,据说是生怕得罪容妃,干脆把自己唯一的两个小宫女都一块锁进自己屋子里了。
活生生像是个神出鬼没的鬼。
小太监去到锦宁宫,敲响了婉常在的屋子,敲了老半天,里头没有回声。推开门进去,发现,屋里空无一人。
东西都整齐地摆放在屋内,被褥摸起来,都是冷冰冰的,好像很久没有人睡了。
小太监被这个景象吓破了胆,一路满头大汗地跑着。
“师傅,不好了,跑了,跑了——”
“什么?!”
张公公在院子里大惊失色的惊叫,皇帝在屋子里听的一清二楚。
万历爷对此好像早有所料,猛的一掌拍到桌子上。
当堂跪着的周太医和珠儿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茫然又惊恐地望着皇帝那张铁青的脸。
万历爷此刻的脸色可谓是难看到了极点。
六宫里的女子,居然有人胆大包天跑出了皇宫。这对于皇帝来说,是难以想象的事。等于自己娶的老婆背着他卷款逃亡的感觉。
珠儿在地上猛磕着脑袋,断断续续地说:“回皇上,因为婉常在的身子一直说是不好,后来容妃娘娘体贴常在,让她身子不好就不用起来请安了。所以——”
所以,人几时跑掉的,都没有人察觉到!
周太医据此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想到上次到护国公府给尤氏看病的时候,再遇到李敏,李敏那个眼神,射到他脸上时,似乎都能看穿他的伎俩。当时他心头一惊,故做冷静,避开李敏的眼神。
如果是李敏猜到他在尤氏的药里私自加了罂粟,会不会,再推测到容妃的药里?不,不可能!李敏怎么能知道他是给容妃开药的人。容妃对这个秘密,从来不对任何人说的。
万历爷的手指用力地缩成一个拳头,对着珠儿:“你说是你负责给容妃煲药?你能确定你在煲药过程中没有被人做过手脚吗?”
珠儿对这点倒是不能百分百肯定,而且,之前,容妃的药,不是她一个人负责的。因为婉常在有时候像是对容妃抱有歉意,说是要给容妃煲药。
眼看小宫女迟迟疑疑答不上来,万历爷一刻怒火冲天。
众人其实还想不明白,皇帝为什么突然间发这么大的怒火。
只有万历爷自己心里很清楚是怎么回事。因为有关罂粟的用法,鲁仲阳早和他说过了。容妃的药里面一直有罂粟。但是,一旦这个罂粟停了的话,难免人会产生焦躁不安乃至噩梦的情绪。正合乎容妃的症状。
不用说了,婉常在现在都逃跑了,而且能成功的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出后宫,倘若没有来路很大的背景,没有策应,根本办不到。这个婉常在的幕后主子,不是其他人,正是那个护国公。
“婉常在哪一年入宫的?”万历爷冰冷的声音问。
张公公额头挂着汗珠儿:“奴才得去查看一下。”
“去!”
等张公公抱着秀女入宫的册子,翻到那一页,给万历爷念着:“婉常在是在寅丑年。”
这句话刚出来,张公公自己都欲哭无泪了。这个年头,刚好是朱怀圣死了以后,朱隶继承护国公府的第二年。
万历爷的声音冷若冰霜:“之后,再没有新的秀女到锦宁宫了,是不是?”
“是的,皇上。”张公公对此也说不清楚缘故。
要知道,容妃是在朱怀圣死了以后荣升为了一宫之主,结果这么多年,仅一个婉常在留在了锦宁宫。确实是说不过去。但是,更可怕的是,竟然这么多年都没有人怀疑到这个点上。
俨然,这是被护国公得逞了多少年。
万历爷心中发出一声冷笑:看来朱隶是在自己父亲死了以后,对他这个皇帝已经起了百分之百的疑心,把眼线都插到了他皇帝的后宫,并且放在自己的姨妈身边,真的是任谁都想不到这一点上。
可怕的后生,和他父亲一点都不像!
如今,这个可畏的后生,身边集聚了一批了不起的人。有公孙良生这样才华出众的谋略家,有江湖高手在护国公府里任职,可以轻而易举把他皇帝招兵买马来的江湖高手打败。再有,最让人心惊胆颤的是,自己那阴差阳错的圣职,将举国最高明的大夫赐给了护国公当妻子!
不能再任其下去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传朕的话,从今刻起,从京师到北燕的所有关口和重镇,包括周近乡邻,一并严肃排查,有可疑者一律不许通关。谁要是放走了逃犯,自己提着脑袋来见朕!”
皇帝终于按捺不住,正式发了公文要求各地军队抓拿逃犯。可见得,皇帝是坐不住,屁股被护国公在皇帝后宫里放的一把火给烧到了神经。
大明王朝国道上,带着皇帝圣旨的传令兵,夜里扬着马鞭马不停蹄地往塞外奔跑。这样急促的马蹄声,都传到了喜泰安山庄。
孟浩明派出去的探子,要到明日才有消息回来。
夜里,所有人都努力地争取时间休息,过了明日上路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有这样舒服的地方可以休息了。
徐掌柜在屋子里打开包袱,检查李敏让他携带的药材,包括外科必备的金创药等。
小李子被李敏派去跟回徐掌柜干活以后,显得很是积极。拿药材摆放出来晾晒,看见李敏竟然在携带的药材里面放上了阿芙蓉,有些意外。
“徐掌柜,大少奶奶让带这个,是谁久咳不愈吗?”小李子学到的药理里面,阿芙蓉主要是治疗咳嗽用的,敛肺,涩肠。
徐掌柜摇摇头:“不是。”
一开始,朱隶安排什么人跟着李敏这队逃亡的时候,都吩咐过了,身体不行的,一律都不能安排在这个队伍里给李敏拖后腿。
小李子想也知道不可能是,可是,李敏带这个干嘛?
徐掌柜其实也不知道李敏让带这个干嘛。
不管怎样的是,李敏说的话从来没有错,按照李敏说的去做就行了。
负责巡查的孟浩明,看见他们这个屋里的灯还亮着,推开门进了屋里,见到那地上摆放的药材,吃了一惊:“这么多?”
不是药材多,是种类多。
李敏不止让带药,这个最基本的,还让徐掌柜把工匠们好不容易按照她画的图案打造出来的医疗器械带上身。
对此,孟浩明第一次见,深感稀奇,陪他们两个蹲在了地上,抓起一把医疗镊子:“这是什么东西?”
“镊子。大少奶奶说的,说是可以不用手,用这个来捏起纱布的话,可以减少伤口污染。”徐掌柜解释。
孟浩明对这些形状奇怪的器械里面,最好奇的,是那把小尖刀了:“这是刀子吗?”
“是。”
“为什么这么小?”
“这是刀柄,这是刀片。不同的刀片,安置在刀柄上,可以针对人体的不同组织割开,是做外科手术时用的。”
孟浩明听完徐掌柜转述的李敏的话以后,只能瞠目结舌。
“难怪外面的人都说,我们大少奶奶是神仙。”孟浩明听不懂李敏的话,只能举手投降。
窗户外,这时好像经过一个人影的样子,孟浩明起身即喝了一句:“谁?”
没有人回答。
徐掌柜赶紧把李敏那些宝贝收起来。孟浩明和小李子一块儿走出房间,在院子里兜了一圈没见半个人影,只好各自回屋去了。
李敏在床上,时而睡,时而好像做梦。由于她有一些恋床的毛病,初到另一个地方睡的话,总是有些睡不着。
念夏听她翻来覆去的声音,问:“大少奶奶要不要吃点东西?”
这个小丫鬟倒是机灵,记住了她之前说过的,夜晚睡不着的话,可以尝试吃点东西促进睡眠。
“你去看看厨房有什么。”李敏答应了下来。
念夏溜出了她屋子,让春梅守在屋门口,自己一个人走去厨房。
厨房里,翻来覆去地找了下,食材是有,米也有,问题是,都是生的,必须生火。琢磨着给李敏煲个粥,放点肉。这样忙碌的时候,突然听见好像风声撞击门窗发出轻微咿呀的声音。
害怕厨房的火灭了,念夏赶紧走过去把窗关的紧一些。这样一来,似乎能看见个人影经过窗外。
熬好的粥端回到李敏的屋子前,念夏问在门口守着的春梅:“还有人没有睡吗?”
“念夏姐姐说的是哨岗?”春梅反问她。
念夏一听,直翻白眼:“我问哨岗做什么,他们不用睡的。我问的是,那些本该去睡觉了的人。”
春梅好像恍然大悟,说:“刚我看见尚姑姑起来了,可能是去茅厕。”
茅厕挨着厨房不远的地方。念夏就此端着碗进李敏房里时,说:“刚奴婢在厨房生火给大少奶奶煲粥。尚姑姑可能觉得夜里生火奇怪,跑到厨房窗户前面望了一眼,结果,把奴婢反而吓了一跳。”
“怎么吓的你?”李敏像是漫不经心地接小丫鬟这话。
念夏仔细说来:“奴婢到窗前,看不到人影。回来时问春梅,才知道是尚姑姑。”
李敏听出这小丫鬟气的是,这个尚姑姑明明可以正儿八经地进厨房看究竟怎么回事的,结果搞的鬼鬼祟祟的,好像背地里盯着她念夏,整天要抓她念夏小辫子一样。因为谁不知道,尚姑姑比她念夏资历老,结果现在反而被一个小丫鬟骑到自己头顶上去了。
“身正不怕影子斜。这个话,我不知道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何必事事都放在自己心里面,给自己添堵罢了。”两句话教训兼安慰地说了一顿小丫鬟,李敏喝了几口粥以后,发现胃暖和了起来,拉起被子再躺回床上,果然好入睡多了。
念夏蹑手蹑脚帮她把屋里的烛火灭了。知道她有睡觉不喜欢点灯的习惯。
第二日,鸡鸣时分。
孟浩明派去燕门关打探的尖兵回来了。
“回主子。”那个乔装打扮的士兵来不及卸妆,单膝跪在李敏和孟浩明面前复命,“昨夜皇上派出的传令兵,一路通过燕门关。”
皇帝看起来是正式要动真格了。
“今早上,标下从燕门关回来的路上,遇到的商队里面,有些已经得到风声,恐怕通关难度加大而启程返回京师。”
到了冬季,由于大雪封路的关系,通关到北燕的商队会大大减少。但是,现在这个时候,未到真正大雪来临的时节,很多商队,都甘愿走这最后一趟旅程,把满车的年货带到北燕塞北,其中,包括北燕以西以北的东胡等民族。
这个时候,通关的车队、人马其实很多。而且,如果此刻选择返程,这个损失可真是不小,最少要损失整个冬季,还有包括把货物压在京师里的仓储费,人马生活费,旅馆费用等。
“这两日如果通关的人数减少,对于我们如何浑水摸鱼通过燕门关不利。但是,如果皇上一日没有抓到人,肯定是不会解除戒严令,即是说,那些商队,很快会明白,等待情况变好是毫无意义的,没有办法承担损失的商人,只能是继续冒险通关,符合我们的利益。”李敏分析着,对孟浩明说,“孟旗主没有异议的话,本妃认为,今晚上可以准备启程了。”
孟浩明对她准确的分析没有任何意见。唯一余下的问题,只在于怎么浑水摸鱼通关了。
让其余人都退了出去。李敏仅留下孟浩明商量。
“孟旗主,本妃刚才听那个士兵说了,说是,如今驻守燕门关的部队没有变,负责镇守燕门关的是郭将军,郭子达,对于这个郭将军,孟旗主是否了解?”
孟浩明点头:“郭将军镇守燕门关,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应该是有数十年了。当年,郭将军还是在皇上的战场上,有过赫赫功绩的猛将。性格刚烈,作风威猛,郭老将军有老虎三十年不老的称号。”
郭子达,现年有快六十岁的年纪了,和万历爷差不多大的年纪。可以说,是伴随万历爷一代起来的将军。郭子达从军的经历也算坎坷。他不是名门贵族出身,本是个屠户,后来,家里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有一年军队招兵的时候,他拿着屠刀到招兵处说自己要参军。他那把杀猪用的屠刀,据说现在还随身插在腰间上。
参军的年龄大,但是,是自愿参军,与那些被强征来的士兵肯定是不一样的。在战场上表现十分积极的郭子达,没过几年,凭着自己一己之力开始出人头地。在那年皇帝派出军队收拾南蛮部落的时候,郭子达在战场上一马当先,抓住了叛贼的头领,割了叛贼的脑袋,进献给皇帝。从此,他步入了当时已经当上了皇帝的万历爷的眼。
郭子达的官位,伴随他立下的军功,一路往上升着。按理说,这样有本事的又威猛的军官,必定受到皇帝的重用。而且,谁都知道万历爷的心头里最遗憾没有能打仗的将军可以替代掉护国公。
李敏这个猜想还真的没有错。
“郭老将军第一次败仗,听说唯一的那次败仗,是那年初次奉朝廷命令皇上的圣旨带兵,前往北燕,参加到东胡作战的战线上。正恰逢那个时候,东胡里面四分五裂,冒顿单于的部落异军突起。郭老将军刚到北燕,对北燕的战场可以说是毫不熟悉,再有,他是彻头彻尾的中原人,带的部将也都是中原人。中原人对于北方的气候,不是一下子能适应的。像我,刚开始到北燕,要不是有王爷叫着军医盯着我,恐怕早就败在北方强大的天气面前。”
李敏听到他这话,不由猜测,莫非,与东胡的战场,涉及到了高原反应,于是仔细再问了一遍:“是不是感觉气促,吸不到气,头重脚轻,恶心,想吐。”
“是的。很多第一次上北燕布拉达山脉的中原人,都有这样的反应。王妃怎么知道的?莫非王妃听王爷说过?”孟浩明面露一丝稀奇。因为听李敏的这个问法,肯定不是朱隶或是其他人有和她说过,难免又是她自己猜测出来的。
李敏轻轻笑了一声,和他解释:“这是高原反应。”
“高原反应?”
“对,这是因为人没有做好充足准备的情况之下进入低压低氧的环境里产生的病理反应,严重的话,会导致人死亡。王爷也算是细心的人了,让军医盯着你。”
听到她这样一说,孟浩明忽然感到一种后怕,说:“王爷对部下不是一般的好。”
看得出来,哪怕上次亲眼看到他教训兰燕,可是,那可以理解为,他不希望自己的部下再犯下任何致命性的错误。
“公孙先生也经常对我们说,军规严,其实,是王爷为了保证所有人在战场上都可以保住条命回来。”
那是他铁血之下隐藏的真正的柔情。李敏都觉得,自己就是这样,被大叔冰冷的面具下那温柔的陷阱一步步给套牢了。
说完郭老在北燕打败仗的那一次。由于没有做好充足准备,自己是中原人,部下很多一样是中原人,没有真正与敌人硬碰硬之前,自己的人,都已经因为身体不适倒了一大半。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再遇到那个据说东胡人里面百年难遇的一代枭雄的冒顿单于。冒顿单于打听到郭老的军队是刚被皇帝派过来的,因此,专门揪着郭老的军队来打。到最后,要不是护国公带兵前来救援被冒顿单于围困的郭老,恐怕,郭老的部队要全军覆没。
最终,郭老以带了十万的兵力,浩浩荡荡带着皇帝的荣耀出征,回到京师复明时,连自己在内,不到一万兵力回来。其余的人,不是在征战的过程中病死,就是被东胡人杀了。
冒顿单于,那个时候,还不过是东胡一个小部落的头目。万历爷的震惊震怒可想而知。
让人出乎意料的是,皇帝并没有就此惩罚郭老,而是,从此把郭老放在了燕门关。
“臣到北燕的时候,因为这事是之前发生的,臣对此并不熟悉。只听天下人说过,皇上那是仁慈。后来,听公孙先生分析以后,才知道完全不是一回事。”
“怎么说?”李敏也从来不认为万历爷是个仁慈的人。
“当时,护国公把郭老在战场上失利的经过写了份军报,发回朝廷。公孙先生说,这份军报,护国公其实并不想写,是皇帝命令写的。可惜,怀圣公为人正直,老老实实地写了所有的一切,导致发回朝廷以后,皇上居然秘密先把护国公写的东西给郭老先看了。”
郭子达一看,岂不是变成了护国公落井下石要踩死他。
从此,郭子达与护国公结成了彻底的冤家。
屠夫的性格本就是那样的,虽然作战很勇,可脑袋绝对是一条筋。据说,在郭子达身边的幕僚里面,每一个谋士都叫苦不已。因为,郭子达根本不喜欢听他们的话,更喜欢凭自己的直觉做事。
这样听来,要是真是这样一个有勇无谋的勇夫坐镇燕门关,倒也不怕。哪怕郭子达与护国公有不解之仇,但是,愚蠢的人,总是比较好对付的。
“皇上对郭老将军,真的是一百个放心吗?”李敏琢磨着。
孟浩明说:“臣不是很清楚,但是,之前,护国公的部队,每次历经燕门关,都要接受最严格的检查,是不会有错的。”
“你上次随王爷入京,据本妃知道的,朝廷并不知道?”
“哦,王妃是指那次攻打山寨的事吗?”孟浩明解释道,“其实,那次王爷带领臣等,先是部分分批的秘密潜入京师,一共潜入京师里的人,也不过不到五十吧。攻打山寨那次,大部队已经是过燕门关的,因为王爷准备回朝廷复命了。”
听这样说,是必须过燕门关这道门卡别无其它路子了。之前,自己老公能秘密潜入,那个时候,京师的京门以及燕门关等,也都没有接到皇帝的命令要抓他们。现在燕门关的通关检查,肯定是不比平常的检查。况且,郭老对护国公恨之入骨,不借机除掉仇家,更待何时。
勇夫,也有勇夫的可怕之处。如果郭子达,为了对付仇人,连自己平常的作风都发生改变的话。
消息来的很快,第二次派出去探听消息的尖兵,到半路,马上探查到了燕门关通关手续变动的动静。
如今通关,除了必备的一些通行证件以外,一群大夫加入了负责检查的队伍里面。说是,每个通关的人,无论男女,都必须经过大夫的检查——号脉。
那是由于,听说隶王妃怀孕了。如果检查出是孕妇,要被带到郭子达面前,由郭子达亲自盘问。
摆大夫这样的策略,听起来挺搞笑的,而且,一点都不像是郭子达直来直往的风格。李敏他们想的没有错,为了抓住仇家,郭子达情愿牺牲了自己,听从身旁谋士的谏言。
不同于京师城门,燕门关通关的人流量高峰期,是在午后。这主要是因为燕门关四周方圆几十里,禁止人马逗留。商队如果夜晚留宿在村落,早上赶往燕门关,到达雁门关大致要到午后的时辰了。
午后的太阳,像个巨大的火炉,照在山脉中间的这个通口上,古代伫立在大山中间的军事建筑,宏伟,而且出奇意外的坚固。金灿灿的阳光照在城墙上时,像是镀上了一层黄金铠甲。
在冬天,这样的太阳,能把那些穿着厚实的人晒出满身的汗水。
“天气一会儿好,一会儿不好,老天爷这是干嘛了?”
携伴旅行的商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块儿,交头接耳,在关口上排起了长队。车马与人,勾织成了一幅美丽繁华的长画卷。在万历爷统治下的大明王朝,哪怕与东胡人连年打仗,但是,与边疆塞外的贸易不减,市场呈现出一幅繁荣的画面。
通关的人群里,也就呈现出什么样的人都有的一种迹象。除了中原人,塞外各族人,都能看见,包括与中原敌对的东胡人。甚至可以看见一两个白皮肤金头发的洋人,不知道是要上哪儿去。
上次李敏他们在一枝香酒楼里看见过的大胡子和小山羊胡子,一样背着行囊,雇了一辆马车装载货物,打算通过燕门关回到自己部落去。
听着旁边有人说什么天气不好。小山羊胡子,拍打下大胡子的胸口,眉角写上一抹得意说:“看吧,我说的没错,把神仙的药材带回去给可汗,说不定真的能用上。”
大胡子瓮声瓮气的,不满地看着前面排的老长的队伍:“这都排到半夜,都不知道能不能排上我们。”
通关的速度太慢了,一个一个,检查的士兵军官,没有一个敢掉以轻心。结果,直接导致,人流聚集在关口上。
要是往常倒也算了。可是据说这个天气多变,郭子达身边的一个谋士看着天气不对,都对郭子达说了,今晚可能会变天,说不定会有暴风雪降临到燕门关。
消息传到那些排队的商队里面,引起了恐慌。要是大风雪来临,他们被困在这里,岂不得被冻死。
冻死人,影响可就大了。如果只是冻死自己国内的百姓还好,倘若冻死东胡人西洋人,引起塞外的矛盾,那就麻烦了,关系到朝廷的名声。皇帝会质问他郭子达怎么办事的,难道不知道随机应变。要抓逃犯,也不可以影响到大明与其它友邦之间的感情。
谋士据此对郭子达建议,另开一条特殊快捷通道,专门给非中原人的商人过关。毕竟,中原的商人,可以选择暂时回京,损失没有塞外非中原人的商人大。言外之意,把汉人与东胡人等其他人种区分开来。
“不怕他们浑水摸鱼,伪装成非中原人过关吗?”郭子达对此存有一丝顾虑。
“属下想,理应不会。”谋士详细解释,“将军可以考验他们的言语。”
“言语?”
“是,如果他们说的非汉语,会流利说东胡语或是洋文的话,大可以放关入境。”
郭子达低了声音说:“可本将军,可是听说,那个隶王妃是神仙,连东胡人的话,都能听懂,不怕她说东胡话糊弄我们吗?”
“那就重点检查东胡人!倘若隶王妃真的使了这道逃跑的策略,岂不正中我们的下怀?”
郭子达眼睛笑眯眯的,这个建议好,他现在是撒了天罗地网,只等着李敏自投罗网。
特殊的检查通道,很快被开辟了出来。
大胡子和小山羊胡子,本来还挺高兴的,想着这个镇守燕门关的将军,是个崇洋媚外的,对待自己关内的百姓不怎样,对待关外的非汉人的,倒是十分礼遇,懂得体贴。可是没过多久,他们发现,作为东胡人,貌似这个待遇不怎么样。检查的士兵,只要看出是东胡人的,马上把人带到了一边,再仔细盘问。
为此,大胡子和小山羊胡子可纳闷死了,想这个将军是不是脑子进水了,以为他们东胡人会可能帮大明王朝的逃犯吗?毕竟,东胡人和大明王朝打了多少年的仗。
两个西洋人走到了通关的检查口上。他们说着洋文,咕噜咕噜的,一路吐着鸟语。检查的士兵看了他们的通行证,接着,根据规定,让他们走到中原大夫面前,把手腕伸出来让中原大夫号脉。
当场,两个西洋人大呼惊奇,怎么,给男人号脉能号出怀孕吗?他们国度的大夫才不可能做出这样愚蠢的事情。
查脉的大夫,只听他们的鸟语,都快听得头疼了,指头按到其中一个的脉搏上,刚觉得好像有点像孕妇的脉象时,不由一惊。抬头再打量眼前这个西洋人,见这个西洋人,高瘦精壮,留着两撇小胡须,一点都不像是个女人。安全起见,查脉的大夫告诉了那个负责检查的军官。
军官一听,立马让人把那个西洋人围了起来。
在后面排队的大胡子和小山羊胡子立马睁大了眼睛看着。
【146】追兵一个接一个
“把他裤子扒下来!”
军官一下令,几个士兵蜂拥而上,不顾中间那个西洋人如何抗议,把对方的裤子一扒,四周有女性的立马捂住了眼睛。
下令的军官惊讶地往后退了退。扒裤子的士兵跟着退了退。被扒裤子的西洋人一边赶紧把自己的裤带揪起来,一边冲那军官和大夫嗷嗷大喊大叫。
在人群里跟着众人看热闹的大胡子和小山羊胡子,面面相觑。
“那个大夫要倒霉了。”小山羊胡子摇头晃脑地对大胡子说。
大胡子拿手指挠了挠脖子:“庸医。”
果然,丢了大脸的军官,冲着那完全搞错的大夫一顿穷追猛打。可怜的大夫,一路没命地跑着。
西洋人操着不标准的中文怒指他们两个:“我要告诉皇上,告诉我们皇帝,你们等着,此等奇耻大辱,必要你们奉还!”
军官跑过来冲西洋人哈腰,道歉。西洋人气冲冲地手指一指,快指到他鼻头上去。
接到这个示意的军官,明白到这个时候要赶紧弥补损失。于是,那阻挡住路人经过的门栏打开,两个西洋人提着简单的包袱穿过了关口。
军官抹了抹脑门,捏了把汗。
有了前面的经历,现在军官变聪明了些,哪怕大夫有了异常的报告,都会把人带到了一边,再让对方扒下来裤子看是男是女。
大胡子和小山羊胡子在队伍里一路排队一路观察前面的情况,发现,大夫的误诊率挺高的。“中原的庸医好像不止一个。”大胡子看着稀奇,说。
小山羊胡子摸着自己那把胡须,想:“不知道那位女神仙会不会也这样?”
“既然被传为神仙了,这种低级错误应该不会犯吧。”
中医仅靠查脉来查看是否有怀孕,并且据此来分辩男女,更是有些离奇。因为不是只有孕妇有滑脉。
没错,孕妇怀孕以后,那个脉搏是比较常人而言,有比较明显的不一样的特征。可是,不是每个孕妇的怀孕特征都那样明显。尤其像李敏这种自身初次怀孕,并且处于怀孕初期,本身身体素质并不是像平常人十分良好的。
两个西洋人,通关以后,一路不紧不慢地走着,走到最近的一个林子时,从林子里驶出了辆普通百姓的马车。两个西洋人左右前后观察是没人,走在前面的西洋人负责放哨,坐在车驾上的车夫掀开了马车的车帘,后面身材较为矮小的西洋人爬上了马车。
随之,另外两个人一块上了马车。车夫扬起马鞭,马车离开大道,穿进林子里,是往山坳驶去了。
上了马车以后,小李子先把头上戴的假发摘了下来,脱下了身上那身西洋人常用的传教士黑袍子。
不言而喻,陪他一起通关的另一个西洋人,是李敏乔装打扮的。通关的时候,由于小李子走在前面,导致所有人的关注度集中在小李子身上,结果,根本没有人留意到她李敏。想必,事后发现她已经逃之夭夭的人,更是后悔到不得了。
李大夫,可不仅仅是会东胡话而已。只是这个秘密,皇帝不知,朝廷不知,郭子达又怎么知道。为此,李敏早就有意掩盖这个秘密,把这个必要的杀手锏,眼看,在这个功夫上真的是用上了。
现在马车上负责驾车的人,是第一个通关的喜泰安庄主泰庄主。
泰庄主边驾马车,边对马车里的人汇报:“暂时只见到你们两个,如果大少奶奶没有异议,我们到我友人那里等吧。”
如何通关,李敏和孟浩明是商量了很久,最终决定了零散、分批过关的策略。这样,可以防止在一人被抓的情况下,牵累到所有人的局面。与此同时,李敏和小李子化妆为西洋人通关的事儿,唯有孟浩明和泰庄主知道。
其中,泰庄主趁着夜色,驾着马车,赶着凌晨作为第一批队伍通过燕门关。顺利通关以后,泰庄主到指定的地点等待接应李敏。李敏和小李子为第二批通关的人,后面,他们的人,将陆续分为几批依次通关。
现在,关口人流密集,不知道没有化妆为异族人的他们,需要多长时间才能通过燕门关。在这种情况下,先通关的人,需要找到个落脚的地方等待其他人的汇合。而这样适合各分队汇合的地点,之前公孙良生给他们安排逃跑路线时,都帮他们策划好了。
只见马车行驶了约两个时辰以后,走的是曲折偏僻的羊肠小道,进入了不是本地人都很少知道的一个的偏僻小村。
山坳里的小土村地处的地理位置远离中原,偏向北方的气候。小村的风土人情,理所当然不是中原人耕田织布的习性了,大多是靠在山里打猎为生。
泰庄主,敲响了村里东角一家屋子的门。
砰砰两声敲门声过后,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打开了柴门,眯着老花的眼睛打量敲门的人,暗哑的嗓子问:“是谁?”
“我是阿泰,婆婆,大山在家吗?”泰庄主摘下头顶上的瓜皮帽放在胸口上,弯着腰,以便让老人家看清楚自己的那张脸。
老婆婆几乎把眼珠子都凑到了他脸皮上才能确定,随之嘴角弯了起来,露出一丝熟悉人打招呼的笑意:“原来是阿泰。快进来吧。大山去山里找东西了。”
“找什么?”泰庄主问,进了门以后示意另外两个同伴进来。
“大山说,昨晚上山打猎的时候,将身上带的一袋药弄丢了。是他在山上挖的药,据说卖到中原的话,会有不少银子。”老婆婆说,眼睛不好的老婆婆,却是耳朵很好,听出有其它脚步声,问,“阿泰你带人来了吗?”
“是的,婆婆,带了两个生意上的伙计。”泰庄主说。
“一个男一个女?”老婆婆偏着脸,像是一丝疑惑地问。
小李子打了个激灵。想,要是在燕门关把守的官兵都有老婆婆这样的耳朵可就完了。
泰庄主回头对他们两人解释:“婆婆的眼睛是自小不好,但是,一样要上山讨生活的,所以,练就了一双耳朵,能把狐狸、兔子、狼的脚步声,都分的清清楚楚。”
熟能生巧,真是不简单。
李敏眺望那老婆婆手脚蹒跚的背影,眸里闪了闪,对泰庄主说:“如果老人家不嫌弃,我等会儿可以给老人家看看眼睛。”
泰庄主一听这话,周身打个了激动,拱手鞠躬:“有李大夫这样的神仙给婆婆看病,草民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李敏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泰庄主连忙改口:“林大夫。”
婆婆走到了边角上摆置的长桌子上拿起了茶壶,给他们倒水。
这里是泰庄主友人大山的家,具体说来,大山的家,有三间屋舍,除了大山和老婆婆住的一间屋舍,其余两间,都是安排给路人住的。在这个村里,很多人家都是这样。除了上山打猎讨生活,出租屋舍赚点过路人的旅费,同样是生活的重要来源。
泰庄主把李敏带到了与主屋连着的左边的屋舍,说:“你们在这里休息。右边孟先生他们住。可能地方小了些,只能暂时忍一忍了。”
这样偏僻的地方,肯定没有前两晚在山庄里住的屋子那样宽敞明亮。不过,能有张床躺一躺,对逃亡的人来说,都是奢侈了。
李敏一点都不在意,要论更艰苦的环境,她都试过。
小丫鬟们不在,小李子负责给主子铺床被。
泰庄主看着小李子为李敏尽忠尽责手脚利落的模样儿,心里想昨天孟浩明私底下和他说过的话,说是要时刻提防小李子。
在昨晚上要出发时,孟浩明因为李敏挑了小李子作为陪伴自己的通关对象,和李敏是争执了一番,乃至生起了闷气。在孟浩明眼里,李敏挑谁都行,可是,偏偏挑了个明知道对方是八爷爪牙的人,岂不是明着把自己坑了。
李敏那时候只是抱着暖手炉,不紧不慢地说:“因为纵观整支队伍,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了。小李子之前扮演过各式各样的人,与洋人接触过,会学几句洋人惟妙惟肖的口音,这是他的天赋,我这时候给他临时抱佛脚,教他怎么扮洋人,相信他一学就会,比谁都学的像。而且,他是青壮年,脉象润滑,有点像孕妇的脉。如果他走在我前面,被大夫误诊。想必那个大夫,必定不会接下来查我。”
听她的分析是很有道理,孟浩明始终不放心的是小李子的来路:“大少奶奶,在下可以亲自陪你通关。”
“本妃不是不信任旗主,可是旗主身负重任,要领导大局。你我两人一块通关,风险过高,本妃是绝对不会考虑的。”李敏说到这儿一顿,直指到他心中顾虑的要害,“眼前,顺利通关,为首要目的,必须把其它的搁到一边。小李子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卖我的,这不是他主子的目的。他在这个节骨眼上把我出卖了的话,八爷的雄心壮志,全部毁之一旦。”
孟浩明听着她这句话就奇了。八爷什么雄心壮志,为什么不出卖他们以求得皇帝的欢心?
皇帝最着急抓她了,抓住她,把她献给皇帝,皇帝开心,重赏八爷,说不定会从此把这个儿子名列在自己的皇位继承人当中。
要是事情真这样简单就好了。万历爷那个反复无常的脾气,并且,对懦弱的太子一直护着,说明,万历爷压根就不太感冒那些表现太出众的儿子。万历爷更喜欢自己儿子蠢一些。正因为如此,八爷克制到现在,真真是不容易,怎能把自己的隐忍大计毁之一旦。
八爷喜欢玩阴的,说句不好听的话,喜欢躲在别人后面装白莲花。哪怕八爷真想对她李敏做出什么事,更好的法子肯定是不用自己的人。利用他人,对她施以打击,才是上上之策。
料定了八爷不会对小李子发出这样的指示,李敏才会信任地使用小李子的能力。小李子果然不负她众望,发挥出色,一次性把那大夫和军官全糊弄,带她顺利通关。
眼看泰庄主的眼色落到小李子身上,想必是受到孟浩明嘱托,李敏对此懒得插手。人,总得接触多了,才能互相了解。不要急着去推断一个人。像之前,小李子作为八爷的间谍,在她药店里表现良好,可她从来都没有真正信任过小李子,却是早怀疑在心。保持一点戒备心并没有错。
老婆婆端着茶过来时,问他们吃过午饭没有。听他们说没有,带着小李子到厨房给他们张罗饭。
泰庄主和李敏一起在屋舍里坐着,是有些担心之后通关的那些队友了。毕竟时间拖的越长,变数越大,越是让人担心。
燕门关,正常的通关渠道里,春梅与尚姑姑分在了同一批通关的队伍里。前面,眼瞧念夏和徐掌柜一块顺利过了关口。她们两个心头砰砰跳,心跳加速。只差那样一点了。
此刻是快到日落时分了。远方尘土飞扬,一群马队从京师出来到燕门关的方向,由远而近,急速奔来。
其中一匹良驹上蓝袍华锻的男子,腰佩宝剑,头戴玉冠,一看就是京师里面出来的权贵。只见这个名门贵公子勒马停在了燕门关的通关门栏前,对驻守关口的官兵亮出了牌子:“鄙人是皇上派来监督燕门关缉拿逃犯的钦差。”
春梅的手指头,悄悄地掀开车帘的一角,睨到马背上坐着的那个蓝袍贵公子,吃了一惊,马上缩回了脑袋,对尚姑姑说:“十爷来了。”
尚姑姑的脸上一样突显惊色,接着,故做镇定地说:“十爷是小时候在宫里见过我。我现在模样也变老了,他不一定认出我。怎么,你见过十爷吗?”
春梅点了头:“见过。上回,大少奶奶去给禧王妃复诊时,由于念夏姐姐有其他事儿要忙,把我带了过去,有碰到过十爷。就不知道十爷还记不记得我。”
十爷作为皇家贵族,天天遇到的丫鬟会少吗?恐怕,十爷很难能记得只有一面接触的丫鬟。
可春梅和尚姑姑这个心头砰砰跳着,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早知道,她们乔装好了。但是,只怕她们乔装,如果十爷有意要把人认出来,还是能的。
她们坐的马车,到了通关口。驾车的是黑镖旗的一个兵,跳下车之后,向军官递上了通行证说:“我家夫人赶着在大雪来临前回自己家庄子。”
“庄子在哪?”检查的士兵问。
“庄子在罗镇。”
罗镇不在北燕,是在通往北燕路上的一个镇子。
士兵叫马车上的人下来。
车夫掀开车帘。春梅先从车上走了下来。今日她一反常态,按照李敏给她策划的,脱掉了丫鬟穿的较为简陋的衣服,穿的一身小姐模样的衣衫,衣服的花色鲜艳,头戴玉簪,尽显华贵富态。
“这是我家的二小姐。”车夫说。
士兵的视线刚落在春梅脸上时,马上像是被胶住一样,怎么都移不开了。
春梅本来就长的不差,眉清目秀的,一双柳眉眉梢飞扬,杏眸水灵灵的,脸圆粉腮。现在稍微一打扮,美丽的本质全暴露出来了,确实没有人会怀疑到她不是个小姐而是个丫鬟。
“请,请这边走。”那个士兵的口舌突然都变的结巴了起来。
眼看这个通关顺利,只要通过了大夫的查脉,没有异样,即可以放心。这个时候,一双冷丁的视线,落在了春梅脸上。
春梅不敢抬头,抓着帕子的手掌心不由捏出了把热汗。
“让开——”十爷从马鞍上翻身下马。
所有士兵军官全部让开位置,让出一条通道。
手里抓着条玉鞭的十爷,面部表情严肃地走到了春梅面前。
“民女祝公子万福。”春梅盈盈地福一福身说。
十爷的目光,冰冷地落在她低下的额头上。接着,手中抓着的玉鞭头,突然抵在了她的下巴上。
春梅扭不过,也不敢硬扭,就这样,被十爷的玉鞭子硬生生地抬起了那张脸。
到底不是跟念夏一样,曾经和徐掌柜到外面和各种人打交道过,连撒谎都不太会撒,除了主子的宅院,都极少出门。春梅这个丫头尚属单纯,突然遭遇到这样可怕的突发情况,哪能完全沉得气。
在马车上一直小心观察情况的尚姑姑一看,春梅那张被十爷抬起来的脸上闪过了一抹惊色,心里一喊:糟!
十爷眯紧那双严肃的像小老头一样的眼珠子:“姑娘很面熟,是在下在哪儿见过吗?”
“公子此言差异。”春梅用力地一字一句地从牙齿间说出话,下巴被硬鞭子勒得难受,粉嫩的皮肤快被勒出一条痕,“民女从没有见过公子,更不知道公子是何人。”
“是吗?”十爷眼里的疑惑一点都没有减少,突然收起手里的玉鞭时,另一只手忽然掴到她脸上。
春梅猝不及防,整个人犹如块破布一样落到了地上,啪,溅起了尘土四扬。
突如其来的突变,让四周的人,哗地一声如潮水退下去,有人尖叫。
驻守的官兵傻了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十爷冷冷地笑了声:“把这人抓起来。此人是护国公府的人,隶王妃身边的丫鬟。”
官兵们如梦初醒,拿着尖矛长剑,围住躺在地上的春梅。
尚姑姑慌忙提着裙角跳下马车,推开围观的人和官兵,一个勇扑,扑到了地上的春梅身上,哭喊着:“灵儿啊,我的灵儿,心肝宝贝!天!这是发生了什么事?老天爷!官爷!谁可以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只听尚姑姑的哭声越来越大,哭声真切,不像是假的。四周围观的群众议论纷纷。其实,只要看春梅长的如此漂亮,身上的衣装又如此美丽,是很难相信只是个丫鬟。
尚姑姑哭完一阵,忽然挺起上身,对着十爷怒问:“你说我女儿是逃犯?证据在哪里?”
“这人化成灰本王都认得,明明就是护国公府王妃的丫鬟!”十爷说话的气丹田十足,老粗。一来马上抓住了一个逃犯,回头,把逃犯抓回京师里给皇上看,皇上岂不高兴死,给他加官晋爵。
看来,之前自己向万历爷主动请缨是对的。他自认具有郭子达等人没有的优势,在于,他不止认得李敏,而且,和李敏身边的人接触过,能认出李敏身边的人。
李敏身边的丫鬟,他知道,一个长的一般般,另一个长得可美了。以他这样在京师里具有皇子身份地位的高贵男子,可谓在女人的世界里早已是混的风生水起。无数美女都掠过他的眼。李敏身边那个漂亮的丫鬟,虽然穿的不怎样,可是,精致的那把五官是骗不了人的。
第一眼看见春梅,十爷不动声色,实际上脑子里早在转动歪心思了。
要不是知道李敏那性情不易说服,并且李敏出了名的维护自己的下人,否则,他早就想着把李敏身边的丫鬟买下来当妾。
极少人知道,他十爷,其实内心里,也是个犬马之徒,对于美女,向来不拒的,只是不像老九那样喜于表现在外面,那样多难看。万历爷对于儿子们的风花雪月虽然不怎么管,可是,肯定对儿子们有指标考核。在外面搞个温柔乡,把自己的名声都弄混了,在万历爷眼睛里肯定是个不怎样的儿子。像老九,拈花惹草的事儿,在外界早有谣言,进了万历爷的耳朵里,万历爷对老九从来不给工作做,只当爱当花花公子的儿子会误了大事。
有老九的前车之鉴在那里摆着,他十爷虽然成事不足,但是,不能做到老九那样败事有余。好歹在万历爷面前树立了一个清心寡欲的形象。
当十爷一眼把春梅给认出来时,尚姑姑当时心里是吃了一惊的。原来,连这个十爷,人家都说迂腐的十爷,都是这样能装的一个人。皇宫里,真的像李敏说的,每个主子,别看表面上很蠢,其实哪个脑袋里不是绞尽脑汁的。
这可是直接关系到今后的前程与荣华富贵,乃至自己的脑袋,十爷能不在这个节骨眼上拼吗?所以,在利用完朱琪的福子打听完消息以后,十爷一直在做准备了。当然,有了上次禧王妃的事情以后,他这是谁都不信了,连老八都不信了,只信他自己。听说皇上下令了抓人,他马上入宫去向万历爷表心态了,比任何一个皇子都要早。他要抢在所有兄弟们前面,不再做那个窝囊废,不给十六和庄妃看低了。
“既然公子说那逃犯化成灰都认得,请公子说,像我女儿的那逃犯叫什么名?”
是啊,既然说自己认得这个逃犯是谁,那肯定是说得出名字的。可十爷的脑袋里却是一片空白。不,他不知道春梅的名字叫做春梅。或许这好像很难以理解。可人家是皇子,怎么可能真的能惦记住一个小丫鬟的名字。或许样子记得住,那名字可不一定记得住。对于很多家里有钱把女人不当一回事只当来玩玩的公子,都是这样的了。
尚姑姑对这种事见得多了,随机应变之下,拿出这话来反击。结果,真被她料中了。只看十爷那脸上忽然一变,脸色变的有些僵硬。
“叫,叫什么桃子,好像是桃子,对了,桃子!”十爷眼看四面八方疑惑的眼神向自己射过来时,赶紧随口一掰。
“公子,你确定那个逃犯叫做桃子,不是杏子,不是丸子吗?”尚姑姑一个字一个字不紧不慢地说着。
十爷一点都不能确定,感觉又有其它可能。那些丫鬟们的名字各种各样,各式各样的叫法都有。他怎么可能都一一记住。只要记得人长什么样子,必要时招进自己房间里服侍到他开心就可以了,管她叫什么。
真气人!
十爷眼睛瞪的火大,对着四周那些猜疑的目光,大声吼道:“本王认得这人就是认得,绝对没有认错!”
“公子,天下长得像的人多着呢。要不公子您看看,就这里面,这个官爷,和那个官爷的脸,是不是长得像?”
尚姑姑这一说,其他人望过去,只见两个身材样貌都差不多的兵并排一站,在刺目的落日下,是让人产生了一种错觉,很像。
“公子连自己要抓的人都不知道叫什么,能让所有人相信公子没有记错人吗?”尚姑姑说到这人,忽然站起来,理直气壮地说,“请官爷带民妇去见这里的最高长官。据闻郭将军为人正义,肯定能为民妇主持公道。民妇的千金,怎么可以因为公子记错人变为了一个丫鬟,变为一个猪狗不如的丫鬟?这个天理何在!”
十爷和那群军官全部被尚姑姑吼呆了。
尚姑姑再进一步:“公子不是说认得民妇的女儿吗?民妇日日夜夜和我女儿在一起?公子见过民妇的女儿,莫非没有见过民妇?公子说说民妇是谁吧。”
十爷看了老半天尚姑姑的脸。尚姑姑那么老,他更不会惦记,怎么能说见过。
“十爷——”站在十爷身边的军官有些提心吊胆的,今日由于严加检查的缘故,导致通关的车马在这里停滞了良久,民声早就有了些埋怨的气息在里面。再耽搁不行。
十爷心头起了犹豫,主要在于尚姑姑的气势。眼前这个夫人,怎么看都是一个夫人。在京师里,他偏偏没有见过这样的夫人,否则还会有点印象看是不是与李敏有关。而且,尚姑姑说的没有错,他记不住李敏身边的丫鬟叫什么名字,倘若认错了人?把人抓回去给皇上一看结果抓错了,皇上岂不是要再骂他是蠢货。
需要确定。只要抓住李敏,马上可以确定。可是,明显,这里主仆三个人,除了一个长得像他印象里的人的小姐,其余两个都不是自己认得的。
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李敏有可能放自己丫鬟走吗?如果他只抓住一个被李敏放走了的丫鬟,人家根本不知道李敏逃到哪里去了,不是根本没有用吗?
这时,远方嚣扬的尘土滚滚,预示着又有人从京师往燕门关过来了。
尚姑姑和春梅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距离被官兵围困住的她们身后不远,孟浩明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切。当春梅被十爷的鞭子抓住下巴的时候,他就知道事情有可能败露了。
在计划逃走之前,他和李敏虽然预备好了所有最恶劣的情况,包括,有人被当场认了出来,被抓,这不是不可能的。因为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的,他们并不是真能预知一切的神仙。
人被抓,事情败露的话,该怎么办?
分批走,就是怕,一个人遭殃,所有人遭殃。
身为护国公府的人,身为护国公的人,在进护国公府的时候,都已经有了这个觉悟,不管是李敏,或是自己的小丫鬟,都是知道护国公铁的家规的。
不能背叛自己的主子,不能背叛护国公府,死都不能背叛,那只剩下死了。
考验这些人的忠心到了。孟浩明感觉握着匕首的掌心里全是汗。他相信,她绝对不会背叛她的主子。那么,她的前面,唯一剩下来的那条路只有死。
“旗主。”身边的一个兵,突然小声叫了下他。
孟浩明回过神,低头看着快被自己捏断的匕首,随之,摇了摇头。
不能动手,不能救人。如果事情败露,必须更快赶路,要把女主子安全送回到北燕护国公的领地,这是他的任务,誓死都必须完成的军令。
朱隶,是信任他,才把自己最重要的老婆和孩子都交给他。为此,他不是不知道,当年魏老的夫人,为了保护当年的护国公死在了东胡人的箭下,魏老一句埋怨都没有,只为自己的夫人感到自豪。
如果她因此为护国公夫人死了的话,他会和魏老一样,只在她忌日的时候,偷偷一个人哭。
心脏,在胸膛里一下一下有力地跳动着。
伴随那一辆不知来路的马车,停在了关口上。马车上,走下来的年轻小姐,白衫素裙,头戴斗笠,脸被斗笠垂下的黑面纱挡住了一大半。
风有点大,绿儿把手里抱着的披帛,给主子披上。
李莹走到了十爷面前,低着小下巴说:“民女奉了皇上的圣旨,前来辅助十爷以及郭将军等抓拿指认逃犯。”
看来,皇帝是怕自己的儿子败事有余,想来想去,要论对李敏最了解的,莫过于是尚书府里的人了。
刚好,李大同的尸体,在护国公府被发现了。皇帝找来了尚书府里仅存的三小姐李莹。
摆在李莹面前的路,其实很简单,要么是,认为自己父亲是帮助自己姐姐姐夫逃亡的,全家变成都是背叛皇帝的人,会被株连九族。她李莹哪怕是三皇子的未婚妻,一样逃不过这个重罪。要么,是认为自己姐姐姐夫杀害了对皇帝忠心耿耿的李大同。
李莹不假思索,跪了下来回复皇帝:“臣妾势必要为冤死的父亲报仇雪恨!把二姐抓拿归案,问清楚为什么二姐能对父亲下此毒手,杀父是天地不容的罪行!”
“朕正好也是这样想的。李爱卿,对于朕而言,一直是忠臣,良臣,朕痛失李爱卿,心痛难忍。尚书府三小姐有此觉悟,愿意继承父亲的遗志,朕甚感欣慰。传朕的旨令,朕特派尚书府三小姐为朕的特使,前往燕门关,与十皇子、郭将军等,合力抓拿逃犯,告慰李爱卿天上之灵。”
就此,绿儿把李莹从皇帝手里得到的特使牌子在十爷等人面前亮了出来。除十爷以外,其余官兵,全部跪了下来,面对皇帝的物品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十爷的脸,却不怎么好看了。怎么看,皇帝派李莹过来是多此一举不说,根本是来和他抢功劳的。而且,皇帝只委任他为钦差,把李莹赐为特使,名号上的偏差,怎么听来,都是特使和皇帝的关系更亲密一些。毕竟,皇帝钦差常常有,特使并不常有。
是尚姑姑,这时都没有想到,除了十爷,皇帝把李莹都给派过来了。眼看即将解除的危机,因为李莹的到来,变得岌岌可危。
春梅一个咬牙,想好了,倘若他们真的要抓她,为了避免自己无意中说漏了嘴,最好不过于抢在他们抓自己之前,咬舌自尽。
她不能背叛李敏的,因为李敏对她真的好,不是普通的好。
“十爷这是在审问犯人吗?”李莹问。
沙土上吹来的风,吹着她遮盖脸上的黑面纱,时而能露出面纱下面意图遮盖的那条丑陋的伤疤。十爷看到她脸上那条像蜈蚣一样的疤痕,胃内的东西都快吐出来了。
实在难以想象,自己那三哥朱璃,竟然能忍得住娶这样一个破颜的女子回家。
“不是。”十爷对着她的问话,淡然地说。随之,突然对身边的军官一挥手,意即放行。
军官和士兵都差点反应不过来。逃犯是十爷说的,是十爷认出来的。现在,十爷突然又让放行,是怎么回事。
“十爷?”
提出疑问声的人,还没有说全话,突然遭十爷一个瞪眼。
“让你放行就放行,废话这么多干什么!你们郭将军不是告诉过你们逃犯是个孕妇了吗?抓这些没有怀孕的做什么!”
虽然不知道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事,尚姑姑和车夫马上把倒在地上的春梅扶了起来,急急忙忙上了马车。
马车紧随通过了燕门关口。
绿儿忽然喉咙里惊叫一声,她刚才看到了,看到了那对母女上马车时的身影,很像是某人的样子。
“三小姐——”
李莹神色不动,按住她要抓自己的手,目光只看着十爷冰冷地转回身骑上自己的马。嘴角略提,李莹露出一声不被人察觉的寒笑。
接着,跟随十爷一起,进入燕门关里,是上去以皇帝特使的身份,去见郭子达等人。
孟浩明看见了对方突然让尚姑姑和春梅通关时,黑黝黝的眼珠子眯了眯,几乎成一条罅隙的缝,缝隙里露出像锋芒一样的光。
绿儿跟在李莹身后,是一路说着:“三小姐怎么不出声呢?明明,奴婢看着那人,很像春梅——”
“你住口。”眼看是快要走到进去见郭子达的地方了,李莹厉声斥着丫鬟。
绿儿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十爷明明把春梅认出来了,快要把人抓住了,为什么又把人放跑了。
前面,自己小姐李莹,追上了十爷。
“十爷,民女有两句话想和十爷说。”
听到她的声音,十爷明显是十分的不情愿,才幽幽地转过身体和脸,眼睛没有直视她的脸,问:“什么话?”
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嫌弃自己脸上的伤疤,李莹心里冷笑一声,道:“民女明白,十爷把人放走,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
“是吗?那你知道本王放走的人是谁吗?”十爷冷冰冰的声调,像是不被她的话所动。
“是尚书府里的尚姑姑和春梅。”李莹回答的声音更为冰冷。
绿儿惊叫一声,她只认出了春梅,倒是一时没有认出尚姑姑。还是自己小姐的眼睛好,锐利。
十爷一样是一惊,他没有想到,真的是李敏的人,都藏在刚才那对母女里了。
“你想怎样?”十爷在袖口里暗地捏了下拳头。
“十爷,既然你我都是皇上的人,何必各自为营,面对一同的敌人,不是更该同仇敌忾吗?民女认识的二姐,肯定是比十爷了解到多,不过,民女手中,并没有十爷一样握有权力,需要十爷的帮手。十爷一样可以利用民女。”
十爷听着她这话说话,突然发出一声朦胧的笑声:“要论可以调用的人手,肯定郭将军手里的更多,三小姐为何这番话不直接说给郭将军听?”
“民女与郭将军并不认识,只怕郭将军并不会信任民女的话。民女不如选择,在京师里有交往的十爷,十爷还是三爷的兄弟,民女不是更该信任十爷吗?”
【147】李大夫再显神通
还算是有自知之明的女人,知道来抱他十爷的大腿。
郭子达如何在外界传言之中被誉为爽快都好,但毕竟对于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说是皇帝的特使,肯定是不怎么信的。再有这个特使是个女子,印象更是大打折扣。谁不知道女子上位都是靠美色居多。
李莹眼看那十爷被自己几句话说的有些松动,嘴角轻微一勾:男人都是这幅德行,哪个男人不是最喜欢被人捧的。把男人捧的越高,越高高在上,男人越是得意忘形,容易上钩。
十爷听着自己和郭子达一比有优势,心情都不一样了。
从屋子里走出来的一名军官,对他们说:“郭将军有请钦差和特使进去屋内商谈要事。”
十爷走在前面,风姿潇洒。李莹走在后面,头戴面纱,步履小心。
一前一后进了郭子达的房屋。其实,他们刚才进到燕门关以后,发现,除了军事设施以外,郭子达由于常年是住在这里了,不能回城里,因此在这里是建起了自己的后院。依山而建,在山内凿出了殿堂楼阁,亭台楼榭,一路风景秀丽,绿树葱郁,怪石奇松,再被山中云雾缠绕的话,好比仙境,是美不胜收。
十爷一边走时,都在想,不知道皇帝知不知道这事儿。
底下官员众多,对于自己喜欢的大臣,给点甜头,睁只眼闭只眼。底下的人只要犯的不是原则性的问题,一般皇帝也不会怎么过问,算是笼络人心之策。
万历爷可能是知道郭子达在燕门关暗地里建起了私宅,可是装作不知道罢了。
皇帝对郭子达的信任和宠溺都看得出不是一般。
十爷考虑这些事情的时候,抬头,见到了坐在大堂中间的男子。见其身材魁梧,虎背熊腰,脸上五官是金刚怒目,苍髯如戟,周身罩着鲜红刺眼的金边大氅,一只脚踩在那凳上,一身的威猛之气,俨然宝刀未老。
此人正是镇守燕门关的皇帝重臣郭子达。
感受到对方迎面扑来的恶煞之气,十爷甚至能闻到一股很浓的血腥味,不由想起人们说郭子达是屠夫的传言。毕竟是在京师里养尊处优的皇子,平常胭脂味接触的比较多,十爷偷偷地却了半步。
郭子达锐利的那双鹰眸,掠过十爷那张皮肤细嫩的秀气脸,只差鼻子里不屑地哼出一声。
皇帝的儿子这么多,而且早就听说这个十爷是个不成器的,他郭子达犯不着去奉承一个没有什么未来的皇子。要是老八或是老三,哪怕是那个懦弱但是背后有皇后撑腰的太子来,或许不一样。
放下腿,懒散地站起身,随手做了个拱,郭子达道:“末将参见十爷。”
十爷早就嗅到他那股鄙夷的神气了,但是又能如何,谁让之前自己一无建树,不过这次肯定不一样。淡淡的,十爷佯作镇定地回复声:“郭将军客气了。本王按照皇上的圣旨,过来协助郭将军抓人而已。”
知道自己只是协助就好,要是不知足,想把手伸长到插入他部队里的事务,可别怪他郭子达到时候不客气。军权可是连皇帝都忌讳的东西,怎么可能随便交给一个不成器的皇子。可能皇帝也是知道这点,再马上发来了一个特使。
这个特使的名堂,有点让他郭子达大开眼界。
十爷或许搞不太明白皇帝怎么弄个钦差再来个特使。郭子达每天的事务,都是在燕门关守着,其实,接触的来来去去的,都有很多友邦的人。包括上回东胡派来的使者,也是特使,同样都是要经过他燕门关仔细勘察才能进入京师。
特使或许在本国内,好像没有什么名头,实际上,特使最重要的任务,是和友邦打交道的。即是说,皇帝料定了,这事一旦传出去,难保自己周边的一些人虎视眈眈,想趁机揩油,派人潜入大明王朝国内加入混战,这时候,特使的作用凸显出来了。
只是,现在被皇上授予特使的这个女子心里是否清楚这一切呢?
用女子做特使,之前并没有什么先例。
郭子达的手指在粗糙的下巴上挠了一圈,视线落在李莹的黑面纱上,一眼看到她面纱下的丑疤,眉头不禁一皱:皇帝哪怕是想用女色去和友邦打交道,也得找个漂亮点的,不是吗?
李莹的手差点摸在自己脸上的丑疤上,眼看每个男人好像看到她都先嫌弃她脸上的这条疤,心底里直把害到她毁容的李敏更恨之入骨。
“民女拜见郭将军。”李莹上前一步,盈盈地鞠躬。
“两位钦差与特使,请入座吧。”郭子达说完旋身,坐回自己那张庞大气势非凡椅背雕着猛虎的太师椅上。
十爷和李莹坐在了同一侧两张梨花木椅里。上茶的小兵未到,有人进来通报,称:是京师提督府傅仲平奉皇上之命派出来的人。
“让他们通通进来吧。”郭子达的大嗓门吼着。
十爷和李莹多少能听出他口气里一丝不耐烦。其实想也知道,不过两天功夫,各路人马,想在皇帝面前抢着立功的人,肯定都要跑他燕门关这里希望得到点什么消息和线索。郭子达占着地利,怎希望把自己垂手可得的东西拱手让给其他人。争抢是必要的,协商,乃至恫吓,拒绝,让竞争对手知难而退的策略,都是必要的。
郭子达当官当到现在,能不知道这个利害?
被郭子达这一吼,让士兵领进来的这两个人,却貌似在走廊里时一点都没有听到郭子达的吼声似的,雄赳赳气昂昂端着不比郭子达逊色的气势进来。
十爷心里顿时发出一声寒笑:想抢功劳的人这么多,僧多粥少,真正能抢到的又有几个?如果他没有记错,皇帝真正心里想抓住的逃犯,只有一个人吧。
李莹低眉,安静的,只是在面纱下面,小心观察进来的每个人样子身份。
来的这两个人她认识,想必十爷对其一样不陌生,是五公主的驸马爷,以及岳丈,马余生和马德康。
“末将奉皇上和提督的命令,来拜见郭将军。”马德康带着儿子上前和郭子达说。
“提督府让马总兵过来,是为什么?”郭子达眼珠慢吞吞落在他们两个身上,“你们隶属京师护军,与本将的军队毫无瓜葛。”
马德康说:“可是,郭将军,提督府获得皇上的旨令与郭将军得到的是一样的,抓拿一样的逃犯。”
“皇上的圣旨,不止到了燕门关,到了燕门关以北诸多重镇。其实,提督府是不是太心急了些?燕门关毕竟是本将的地方,本将自然不能让其他人插手,皇上也信得过本将,提督府耐心在京师里等消息即可。不是提督府的范畴,提督府的人过来,本将都不知道如何安排。心急是吃不了热豆腐的。马总兵把本将这话,直接转回给提督大人吧。”
一句话,郭子达想打发这两个人直接回京师。
马家父子当然不干了,死皮赖脸,都得滞留在燕门关,才能第一时间找到线索。两个人贼溜溜的眼珠子,突然发现十爷也坐在这里,立马改变了方向,向十爷恭维着话说:“末将眼拙,之前竟没有发现十爷在此,失礼失礼!”
十爷在他们两个与郭子达交涉的时候,心里其实默默地琢磨了一阵考虑利害。郭子达这人,一开口已经充分表示了,自己的人和兵,恐怕连一样东西,都是不会给他用的。百分百的小气鬼。
自己带来的人不多,如果真是要抓到李敏,恐怕护国公安排在李敏身边的人,都不是泛泛之辈。自己那点人手压根不够。和郭子达这种小气鬼做联盟,还不如勾结马家父子。再怎么说,是他妹婿。将来把功劳瓜分,也比较好说话一些。
谁说他十爷是蠢的,他十爷这会儿,要学那老八,四处笼络人心为自己所用才是。
朱禧当即站了起来,当场给了马家父子一个面子,客客气气地回话说:“本王也是刚到,还没来得及和郭将军再说几句话叙旧。”
马家父子听他这话欣喜万分,连忙接着他这话说:“说起来,之前五公主经常说十爷是个好兄长,只可惜我等平日里事务繁忙,君臣又有别,难以与十爷碰上面。”
说着说着。郭子达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十爷爆出一句,对郭子达说:“望郭将军安排客房时,将马总兵的房间安置在本王隔壁。”
对了,说起来,这几方人马,都是亲戚,是皇帝的一家人。
郭子达是后悔死了,刚才没有让人把马家父子直接赶回京师去,现在好了,亲戚见上面,赶任何其中一个回去,哪个都会有意见,对方一块儿回到京师里向皇帝告状就惨了。
如此一来,郭子达只能勉为其难地给这一批不速之客全安排了就近的客房。等客人都走了以后,郭子达急忙招来了谋士商议。
谋士说起了在燕门关口十爷拦人的事。
“拦截了人,又把人放走了?”郭子达立马察觉到这事儿不简单。
“是的,十爷本来口口声声说自己认出了护国公府的丫鬟,后来,尚书府的三小姐一来到,十爷又把人放跑了。”谋士叙述整件事经过。
“你怎么想?”郭子达追问。
“回将军的话,属下以为,十爷八成是想独吞这个功劳,不想被三小姐捷足先登,结果先把人放跑了。再说只是护国公府的丫鬟,不一定和隶王妃同路,抓了怕也没用,反而打草惊蛇。”
“这样说,这个十爷还有一点脑子,知道放长线钓大鱼。”郭子达摸摸下巴说,眼睛锐利地扫到谋士那里。
十爷这个放长线,肯定暗地里使人跟踪可疑的车辆去了。
正是如此。谋士回给郭子达一个肯定的眼神:“将军不需要担心。论燕门关方圆百里有什么路,什么地形,没有比我们这些常年呆在燕门关的更清楚了。这些人逃到哪儿,都离不开我们的眼线。十爷如果要先动手,我们守株待兔,静候时机,只等在后面——”
春梅和尚姑姑坐在马车里,见车夫驾着马车通过了燕门关,两个人的心跳,却是远远没有马上踏实下来。反而伴随马车的前行,越跳越快。
两个人几乎是不假思索,几乎同时吐出一句话:会不会有人在后面跟踪?
春梅的脸色,经过十爷那一抽,显得苍白地说:“尚姑姑,十爷放过我们,是不是哪里不对?”
尚姑姑叹气。不对是肯定的。可是十爷突然愿意放她们走,她们不走,岂不是傻的。
“尚姑姑——”春梅一把抓住尚姑姑的手臂,用力的十指抓紧,“我们不能再去大少奶奶那里的,不能去的,他们会跟我们,跟到我们去找到大少奶奶。会害到大少奶奶的。”
“你知道就好。”尚姑姑反过来握住她的手指,表情略显严肃,“如今,我们是不能再见大少奶奶了,你明白吗?”
“奴婢明白。奴婢早就做好了准备,在立誓跟着大少奶奶的时候,心里想好了,为了大少奶奶奴婢愿意豁出一切。大少奶奶和奴婢不一样,大少奶奶的命,对很多人来说很重要,而奴婢只不过是贱命一条。”
尚姑姑抬头,看见她脸上那抹坚决,不由心里一个动容。
自己的年纪,本来就挺大了,无儿无女,孤身寡人,要不是李老太太挽留,委以重任,她都想去尼姑庵度过余生了。死不死倒是无所谓。只可惜,眼前这个孩子,不止年纪轻,而且天姿秀丽,五官清美,长得漂亮,所以,被十爷惦记在心里了,才会被十爷一眼认出来。从古至今,都有红颜薄命之说。只能说这孩子的命薄,要不是长得太美,不会被十爷惦记着。
“咱们现在,应该不是去往与大少奶奶汇合的路了。”尚姑姑冷静地说。
之前,通关的时候,那马车夫仰头看了一眼不知道哪里,她尚姑姑的眼睛没有老花,确定车夫肯定是接到了相关的指示。据她所知,孟浩明会作为最后通关的一批人,以便盯着他们这些人有没有背叛主子。她们刚才在关口发生的一切,肯定都落入孟浩明的眼里了。
要说的话,这个孟浩明既然是护国公的人,护国公做事调教下属的原则,她进护国公府已有一段日子,她尚姑姑耳濡目染,略有了解。孟浩明肯定是,为了主子,可以把她们这些人牺牲掉的决心。
“尚姑姑的意思是——”春梅问。
“如果,敌人对我们穷追不舍,我们一直不能去和大少奶奶汇合。敌人没有办法获得大少奶奶行踪的情况下,必定对我们下手。是抓,或是杀——”
“尚姑姑,我不怕被杀,只怕他们抓住我以后,想方设法想套大少奶奶的行踪。”
“我也一样,人老了,想死的话,死的轻松一些,不想死的太受折磨。”尚姑姑轻拍下她的手,道,“到最终,如果实在逃不过厄运,你先跑,找个地方躲起来,不要让人发现你,努力活下去。我年纪比你大,死了没有那么可惜。”
“尚姑姑!”春梅对此坚决摇头,“我家里也有老人,所以,我绝对不会这样做的。”
“傻姑娘。”尚姑姑嘴角微微一扬,像是露出丝无奈。
夜幕降临了,马车是越奔越远,跑了要有两个以上的时辰了。跟踪他们的兵马,逐渐感觉到了哪里不对劲。
与尚姑姑所想的那样,在马车行进到一个岔口上时,前方突然出现兵马,对马车形成了围堵之势。车夫见状,立马改变了马车行进方向。
路子眼看是越来越难走的样子,后有大批的追兵,可以听见清晰的马蹄声。马车里的两个女子用力互相抓住彼此的手。只等最后逃不掉的一刹那,把头上的簪子摘下来,直插心窝口上。
在敌人紧追不舍的情况下,车夫驾着马车,直冲出了林子,到了一个悬崖边上。
后面的追兵看着他们前面无路可逃,干脆从四面八方把马车包围了起来,只等他们弃械投降。
“下车!马上下车!”
敌方的军官喊了两声,结果,车夫突然扬起马鞭,冲马匹抽了下去。
所有敌方的士兵急急退了半尺,防备马车向自己冲过来突围。可是,马车并没有冲他们任何一个方向过来,而是,一个急跃,冲下了直落千丈不见沟底的悬崖。
那等惨烈,让围攻的军兵全看呆了。
静寂的夜里,只有马车跌落悬谷以后稀里哗啦支离破碎的声响,以及呼啸的犹如鬼哭狼嚎的风声。
小山坳的猎人村里
下午休息过后,一觉醒来,李敏拿出从京师里西洋人那儿买来的怀表,打开金色的金属表壳一看,大概是夜晚六七点了。由于中午那餐午饭吃的迟,现在再吃晚饭也不见得饿。只是想到他的话,为了孩子也好,必须多少吃一点。因此,叫了小李子准备了晚饭。
山坳里的小村哪有什么好东西吃。小李子找来找去,给她找到了一点羊肉,炖了点玉米汤,端上来给她。
喝着玉米汤的时候,李敏问:“除了我们,还没有人到吗?”
小李子点头:“是的,自我们来了以后,村里,除了本村住的农户,都没有人进村。没有人,没有车马。泰庄主的友人大山,据说是可能赶不回来,今晚上会在山上的房子过夜。奴才问了泰庄主,泰庄主说没有关系,见不见到大山都没有关系,这里的路他都熟悉,只等人到齐了随时可以翻山越岭。只怕再迟一些,天气会再变坏。”
听到说天气的问题,李敏才察觉好像变冷了。现在看到屋里的门窗都被底下的人关到密不透风,她本以为这都是因为大家都知道她畏寒的毛病。原来不是,而是外面开始下雪了。
正因为如此,像大山这样赶不及回来的老猎户,干脆在山上的猎人屋子里过夜,到早上天气好些,再下山来,避免夜里路不好走,遭遇到大风大雪等恶劣天气出意外。
李敏放下了手里的碗,走到窗前。小李子把油灯挪到靠近窗户的地方。李敏不敢开窗,只能是凑近纸糊的窗户,看不清楚外头一片黑漆漆的景象里能有什么东西,但是,能听得到风声很大。
激烈的寒风,刮打那些树干子,啪啦啪啦响,好像鞭炮一样。风很大,小李子又说下雪,明显这个雪也会很大。
李敏的心头,突然被这阵风给吹的寒嗖嗖的。直觉告诉她,这个变天不是什么好东西。当然,之前气候没有变冷反暖,一样不是好东西。
“什么时候变的天?”李敏问。
小李子避免这屋外有人窃听,低声作答:“据村里人说,大概是下午起的风,到了夜晚,应该会刮到燕门关。”
“那会怎样?”李敏又问。
“主子,今日奴才跟主子过关的时候,听到那些商人议论的,如果大雪来,燕门关每天能开门放行的时辰越短。所以,很多人赶着大雪来到之前过关,以免耽误了生意。”
李敏回想起今日通过燕门关的时候,听到那些经常走返这条路的商人们说话,是如小李子说的那样,如果今日过不了燕门关,明后日想过关更难。那些商人们是损失惨重,他们这些逃亡的,则是性命堪忧。
看她的表情眉毛都皱了起来,小李子意图宽慰她说:“主子,哪怕是日落过的关,到这儿,也需要一些路程。”
这里离燕门关是蛮远的,没有两三个时辰都不到。况且,如果他们谨慎,兜一兜圈子更难,恐怕要等到半夜才能等到齐人。
如果今夜里能集合齐所有人,算是幸运了。要是不能,出什么意外。
燕门关,果然是不能掉以轻心的地方。李敏坐下来,仔细回想自己和孟浩明之前商量的那些地方,有没有纰漏。
小李子只劝她把热汤喝了。
泰庄主听说她醒了,敲了敲门进来,说:“王婆婆的眼睛,想请林大夫给看一看。”
想到之前答应老人家的话,李敏点头,对小李子说:“准备一下,到主屋给病人看诊。”
李大夫看病,习惯洗干净手,再给病人看,这是出于对病人的一种尊敬。小李子打来一铜盆热水。
泰庄主扶了王婆婆坐在凳子上,对王婆婆细声体贴地说:“这位是林大夫,婆婆,中午我和婆婆说过的。林大夫医术高明,说可以帮婆婆看看眼睛是怎么回事,看能不能怎么治。”
“她能治好我这个老婆子的眼睛吗?”王婆婆对此有些质疑。
泰庄主就此对李敏解释:“之前婆婆的儿子大山,找过了不少大夫给老母亲看眼睛,包括请来京师里的坐堂大夫,但是,没有一个大夫能说明白婆婆的眼睛是怎么回事,开的方子,吃了药,这么多年,都无济于事。”
看来婆婆的眼病这是疑难杂症。李敏先点了点头:“我先检查下婆婆的眼睛,检查清楚了再说。”
小李子拿着油灯站在李敏身后,举高了,让适度的光线照过来。
掀开王婆婆的眼皮,李敏仔细对着婆婆的眼睛看了看,接着发现,王婆婆对近在咫尺的她似乎并不是完全看不见。
李敏心里因此有了一番推断,问:“婆婆,你平常,我见你,都能自己拿茶杯倒水,是靠摸,还是说,离你很近的东西,你是能看得见一些的?”
“凑的很近,当然看得见了。远一些,看不见了。”
以婆婆这个年纪,本该是老花眼。远的看得见,近的看不见。现在,则截然相反。
李敏回头,对泰庄主说:“婆婆这个眼病,问题不大。”
“是吗?这样说可以治好了?”泰庄主一时难掩心里的激动,面露惊喜。要知道,王婆婆的眼睛,不好这么多年了,自己痛苦,亲人也痛苦。婆婆和大山,为此都不知道痛苦了多久。看不看得见是一回事,最糟糕的是,不知道这是什么病,才是最痛苦的。小山村里,早把婆婆的眼病谣传为鬼上身,中邪了,否则怎么连大夫都不太清楚是什么病。
“婆婆这个眼睛——”李敏洗了手,拿着脸巾擦拭,“主要是近视。到老年的话,本该有一些远视。可是婆婆这个年纪,恐怕还不到五十岁吧。”
别看王婆婆操劳,那是由于是农家妇女,常年户外日晒雨打,皮肤晒黑,起皱,显得容貌容易苍老。不像尤氏那些人在大宅子里养尊处优的妇人,保养的好,皮肤白嫩,看起来很青春是,四十变三十。
“近视?远视?”
前所未闻的名词,屋里所有人听李大夫的话,只觉得像是在听神仙说话。
李敏对此微微一笑,并不做过多解读。因为知道再解释他们也听不明白,不如等会儿拿了那个东西给王婆婆试试就一清二楚了。
“给婆婆治疗的物品我放在了徐掌柜那里。等徐掌柜到了再说吧。”李敏说着这话时,屋外,沿着村口的方向传来了马蹄声的样子。
小山坳,全村的住户零落不到十户人家,到了夜里更是安静的要命。村口一有人来,极少不被察觉到的。
一辆马车进了村口。村里一些警醒的住户打开窗户一看,见到好像是商人的马车,是向东角的大山家里驶去,因此没有疑心。只因为,大家都知道今早上泰庄主过来了。泰庄主经常带些生意人到大山家里做客。一回生二回熟。有些村里人,也会就此委托大山通过泰庄主与中原贸易,因此受益不少,泰庄主带谁来做生意都好,都很受村里人欢迎的。
马车停在了大山家里的门前。泰庄主听到村口动静的时候,已经马上推开门去查看。接了头,指挥那马车找到合适的地方停顿安歇以后,几个人影随之从马车上下来,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分散开来。
念夏和徐掌柜各自拎着个贵重的包袱,跟随泰庄主来到了主屋。
听到屋门口熟悉的脚步声,以及自己小丫鬟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的唠叨声。李敏从没有像这刻如此轻松地松了口大气。
终于是有人安全抵达这地方了。
进到屋里之后,念夏机灵地往屋里望了一圈,见有陌生人,手肘上挂着包袱径直走到李敏身旁,几乎是贴在李敏耳旁细声说了句:“十爷来了。”
十爷?
李敏眯了眯眼。随即示意在旁的泰庄主。泰庄主把王婆婆扶起来,送进里面的房间。
其余人,则跟着李敏,回到左边的客房。坐下来之后,李敏对刚到的人仔细盘问:“你们是什么时候过关的?”
念夏压低着嗓音,一一如实讲述:“大少奶奶,奴婢和徐掌柜,都是在日落之前过关的。当时,春梅她们是被安排在奴婢后面。奴婢过关不久,突然听说是有人的马车在关口被人拦住了。说是皇帝的钦差抓住了逃犯,逃犯是护国公府的丫鬟。奴婢就此琢磨,很可能是春梅和尚姑姑的那辆马车挨人拦,没有逃过一劫。奴婢和徐掌柜为此都心焦如焚,本想在那里等消息,但是,又怕如果那些人抓住了春梅,接下来追赶我们的话,这样一想,我们只好绕了一圈远路,确定没有追兵,才敢绕到这个村里来。”
“被什么人拦住的?你说皇上的钦差?”李敏问。
“是的。奴婢和徐掌柜过关的时候并没有异样。像大少奶奶和孟旗主想的那样,关口的军官士兵,其实都不知道我们这些人长什么样子。据说,皇上的钦差是十皇子。”说到这里,念夏狠狠跺一脚,是万般可气和愤怒。
想当初,李敏帮着治好了禧王妃和十六爷,是屡次帮了十爷的老婆和弟弟。可现在好了,又是一只白眼狼,恩将仇报。着实可恨!
李敏知道自己小丫鬟气什么,说:“当大夫遇上这种事是多着了。当初,本妃救的也不是十爷,而是禧王妃。救了十六爷,现在庄妃不也没有动静?不要指望这些人报恩,能愿意不添乱子已经很好了。至于十爷那个本性,他此刻要是不出头,是害怕接下来皇上会拿他弃子用了。”
皇帝是向来有用的就用,没有用的,看着都厌恶。十爷因为是窝囊废,所以,哪怕没有做坏事,都要挨皇帝的白眼。
“大少奶奶——”念夏想的是,怎么好人没有好报呢。
好人,不能说完全没有好报。但是,为了图报,才去做好事,那是不对的逻辑,不叫做好事了。当然,国家为了鼓励更多人做好事,肯定是给予嘉奖和回报。但是,做好事的人心里肯定不能这么想的。再说了,能因为不巧帮了一个坏人,全盘否定,再也不帮人吗,当然不可能。
只是,皇宫里那些人,的确是没有一个可信的。她李敏本来压根都不想踏那趟浑水,只不过当时在京师里身不由己,很多身份关系桎梏住,皇上的圣旨不执行,等着皇上砍自己的脑袋也不对。像李敏说的,她救的是禧王妃,和十爷没有什么关系。禧王妃和十爷说是夫妻,可是自从立侧妃的事儿发生之后,关系已然破裂。
如今,李敏需要担忧的是,春梅和尚姑姑要怎么办。
徐掌柜上前一步,补上一句:“一路走来,所闻消息,貌似都没有听说有谁被抓了。”
在关口拦住人,但是,没有把人抓起来。因为在春梅那里,十爷没有发现她李敏的踪影。故意放走春梅,等春梅逃走的路线给十爷他们带路。这确实像是十爷能想出来的主意。所以不能说十爷完全是个没用的窝囊废。
“孟旗主,在你们后面吗?”李敏突然眸光闪了闪,问。
“是的,他应该是最后走的。”
按照之前的协定,孟浩明会最后一个通关,这样队伍里面有人在通关时发生什么事,他都能看到一清二楚。所以,不怕春梅他们通关之后会上十爷这个当。可是,就更怕,春梅他们会凶多吉少了。
要么被抓,要么是——
李敏的一只手按在了桌面上,那是她刚好不久的左手。
徐掌柜看着,都担心她伤害到了刚好的手,想劝一句。
李敏抬头看见他的表情,道:“你帮我拿个东西,是上回我让你做的那个眼镜,送去给这里的王婆婆试试,即你进屋之后看见的那位婆婆。”
徐掌柜听见她这话,马上按照她吩咐去做了。
小李子和念夏互相看了看,都看出李敏心情不好,又不知道怎么劝。因为是他们,都一样可以猜出春梅等人,这次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只是,他们想的,似乎和李敏想的不一样。他们只想到,春梅她们一旦被抓,将在敌人手里怎么被百般折磨。
李敏想的却是,如果是孟浩明下的决定,孟浩明会怎么做。
自己的老公,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她很清楚。而且,自己的老公如何严厉管着自己底下的人,她也略知一二。她老公,毕竟是个带兵打仗的。孟浩明,一样是在她老公严厉的军队里出身的军官。
会牺牲掉吧。李敏想。如果孟浩明,真的如她所想的是那样的人,肯定是会让春梅牺牲掉。
这是她最怕的。
也或许,她老公会教自己的军官无论如何不会轻易甩下自己的一个兵。那样,春梅或许还有救。
现在再怎么想都没有用了。
李敏闭上眼。
徐掌柜带了那在京师里特别制作的眼镜,这幅眼镜,是李敏让徐掌柜帮自己找工匠,试图做外科医生用的显微眼镜时,顺便给打的眼镜,几副度数不同的近视眼镜,几副老花眼镜。
老花镜很快送出去了。由于古代,很少人,像现代人那样整天接触电子产品而从小变成近视,所以,除了用在一个因为夜晚读书太多没有注意眼睛的书生上面以外,其余都搁着了。李敏干脆让徐掌柜带在身上,想着带到北燕去,看能不能遇上合适的病人。
现在,拿到了王婆婆那里。王婆婆和泰庄主只看着这个前所未见的东西感到好奇,不知道做什么用的。
徐掌柜亲自给王婆婆试戴。
要说到中国古代,并不是没有眼镜。据历史记载,明朝时期的民间,已有眼镜的现身,可能是西方传入,用的是水晶片来制作。只可惜李敏现在身处的大明王朝,似乎还没有出现这个东西。但是李敏按照历史记载,给自己做的眼镜,用子丑等十二地支来划分眼镜的深浅。
几幅眼镜给王婆婆轮流带过以后,王婆婆选的的近视眼镜大概是申以上,近视蛮重的,难怪一直都看不清东西。
王婆婆戴了这个奇怪的东西以后,世界一下子,从不清晰变成了清晰,那种感觉好比光照进了黑暗里,一切都变明亮了起来。
“我看见了,都看见了!”王婆婆激动地站起来,一把抓住泰庄主的手臂。
泰庄主都被她的手指头抓的生疼,可是,见她真的能看见东西了,实在为她高兴,一块抹着眼泪说:“没有想到,不用方子,不用药,王婆婆的眼疾都可以治好,多少年不能看见东西的眼睛都能可以清楚地看见东西了,是神仙,是真正的神仙。”
“是的。”王婆婆更为激动,直抓住泰庄主的手说,“带我去,带我去见林大夫,我要给林大夫磕头。还有,这个东西这么贵重,怎么办,我能拿什么东西给林大夫答谢吗?”
“答谢林大夫就不用了。”徐掌柜只知道李敏让他出来正是因为心情不好,这会儿去打扰反而不太好,而且李敏从来对病人答不答谢并不在意。
“怎么可以不用!”王婆婆坚决的口气说,转头对泰庄主,“我这里,有大山挖的那个药,可能林大夫用得着,你帮帮我,去把它拿出来。我知道大山把它藏在地窖里了,本来就是要准备送给我治好眼疾的大夫的。”
【148】变动
“死了?”十爷猛然转过身,两只眼珠像吃人一样锁定眼前回来报信的人。
对方被他眼神盯的全身发毛,硬着头皮说:“跳崖了,沟很深,据奴才等推测,摔下去的马车以及马车里的人,不可能有身还的可能。”
“你们让她跳崖?爷有让你们让她跳崖吗!”十爷抬起的一只靴子踩到对方的脸上。
对方被他一脚踩到了地上,动也不敢动,嘴巴里哆哆嗦嗦地挤出一些求饶的字语:“十爷,饶了奴才。奴才也不知道他们竟然会想着跳崖。本是把人都围困在那里了,他们是逃不掉的了,只等他们举手投降。奴才根本没有叫他们跳崖。”
“你没有叫他们跳崖?他们会去跳崖?你当爷是傻子吗?爷这会儿让你去跳崖,陪她跳!”
十爷疯狂的叫嚷声引来了隔壁住的邻居。
李莹闻声本是想派绿儿过来看,后来想想不如自己来,可以顺道打听消息,结果,走到门口,看见马家父子可能先一步到却傻在了门口。
屋里地板上,那个侍卫被十爷的靴子是踩到脸肉模糊,满头鲜血,很是骇人,而十爷好像都没有察觉到来了人,径自泄愤。
众人是从来没有见过十爷这个样,倍感吃惊,生生地全傻住了。
李莹心里想:这个十爷突然干嘛生这样大的气?只是因为没有能抓住逃犯吗?
男人那种龌龊的心思,她李莹也略为知晓。是有听说,那十爷是斯文败类,人面兽心,平常装的和禧王妃是苦命鸳鸯,实际上,早在娶禧王妃之前,是青楼的常客了。
春梅那个死丫头,稍微打扮的话,是长得比一般小姐都要漂亮,难怪引得十爷心里犯了邪念。所以说女人嫁个男人有什么用,男人看见外面漂亮的,还不是见异思迁。
“十爷!”马家父子终于意识到,要上前去拉人。
十爷听到声音,停住了脚,转头看到他们几个,狰狞的面孔都未来得及全部收拾整齐,一时怒火更甚,一脚再踹到那人屁股上,吼:“滚!”
马家父子就此再上前,追着十爷,小声探问:“十爷,是发生了何事?导致十爷如此怒火?”
十爷的脸沉着一层铁青的颜色,看起来很是严肃,不像刚才狂人的样子,说:“本王也是不想发怒的。只是,想到本王底下那些人如此掉以轻心,差点陷入对方的圈套时,心痛如绞,本王正是怕他们不知死活,做事不谨慎,不周全,下次会害了自己,而深深担忧不已,只好对其进行教诲,希望他们能尽快改邪归正。”
马家父子闻言,互相看了看,接着一起叹声:“难为十爷为自己部下的一片苦心。”
李莹走上前,随手一扬帕子,像是不经意地问着:“十爷,莫非是,昨夜没有追到人?”
马家父子眼睛一亮:线索来了!
十爷对此,是往李莹脸上那层黑面纱狠瞪了两眼,他都没有想好怎么利用马家父子。
“十爷其实不需要焦急。”李莹说,“据民女所知,昨晚上,不止十爷的人去追,貌似郭将军的人,也不甘落后。要论燕门关方圆百里的动静,没有比郭将军的人更清楚了。”
意思是说,优势依旧在郭子达手里?
“方圆百里,如果他们不止逃了百里呢?郭将军的军队,必须驻守在燕门关,能派出多少人到深山老林里搜索?”十爷从鼻孔里直接冷哼了一声,尽是不屑,“昨晚上那辆马车跳下去的沟,深达千丈,马车跌落沟底,粉身碎骨。本王不相信,真有人能在这样的情形下逃脱,再说了,那还是两个手无寸铁,不识武功的弱女子。”
马家父子因为不清楚来龙去脉,一直在旁安静地听他们说话。看得出,似乎李莹和十爷之间有争执,而李莹,又貌似知道的事情不比十爷少。马家父子交流的目光里,立马多了一层考虑。
李莹被十爷这番像是训斥的口气顶了回来,却是没有任何生气的模样,福身道:“既然没有其它事儿,民女先退下。”
十爷背对她,板着脸,心情很不好。
马家父子一样告辞,出了门,向左正要回自己居住的小院,前面门口,站了一个丫鬟,正是李莹身边的丫鬟绿儿。
绿儿冲他们两人福身,嘴角露出一个狡黠的沟儿。
深夜里大雪纷飞,山坳里的小猎户村,风雪的声音在村里呼啸而过,一夜的声响,让睡觉的人都不得安宁。
念夏给李敏躺在床上的双腿捂紧了被子。
李敏低头看了看怀表,半夜两点钟了,不止春梅和尚姑姑毫无消息,孟浩明也一直没有到。
“大少奶奶,春梅肯定吉人天相,你就别挂心了。”念夏细声软语地劝着。
在这个时候,门板上传来咚咚两声。
李敏抬眼,对小丫鬟射过去一个眼神儿。
念夏随即起身,轻手轻脚走到门板后面,轻声问:“谁?”
“我。”门外是小李子的声音。
知道小李子是躺在房门外面搭张板子负责守门的,念夏拉开门。门口没有灯火,小李子的脸藏在黑暗里,黑黝黝的,模糊不清,但是,话声却很清晰,问:“大少奶奶睡了吗?”
“刚睡下。”念夏谨慎的,并不马上承认李敏没有睡。
小李子像是往屋里望了下的样子,说:“刚孟旗主的人,骑着马先回来了,说,等会儿会把伤者送回来。”
“谁受伤了?”念夏喉咙里压不住那一声哆嗦的惊颤。
小李子点了头,那点头的动作不由自主地沉重。
屋里,李敏掀开了身上的被子坐了起来。
门口两个人听到她动静,马上进了屋里,把门关上。
“小李子,你过来。”等自己的小丫鬟给自己穿上了褙子,披帛,李敏坐在炕上,叫人过来到跟前问话。
念夏蹲下身,给她那两只脚上再穿上双袜子,天气由于大雪冷了许多,这个屋子,是烧了地炕,都不觉得暖和。
小李子走到她跟前,回话说:“孟旗主的人说,可能摔断了骨头。”
“一共多少人?”李敏知道,如果出事的话,春梅和尚姑姑肯定是一块儿出事的,伤者不可能只有一个。
“说是三个。”
李敏的脸色一下子沉重了下来。
念夏和小李子都跪坐在她面前,不敢作声,只看她那脸的严肃,仿佛都能预想到事情可能比他们几个想象中的严重的多。
“大少奶奶,或许——”念夏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想再说吉人天相的话。
“既然说了是三个,肯定是一块落崖。”
念夏与小李子一块儿一惊,想李敏怎么知道的。
其实不难猜。按照李敏和孟浩明出发前商量好的对策,所有人员要分批小批量地通关,这是为了避免一旦其中一个被抓,会影响到所有的人。其中,老幼妇孺,要有男子护卫。女子逃路,像春梅尚姑姑这些不习武功的,肯定是逃的不快,那要坐上马车。再安排个黑镖旗的士兵当车夫,既当护卫,又是充当监视的眼线,一旦事情中途发生任何意外,都方便孟浩明在远程进行操控。这是部队军官的作风,李敏百分百相信,自己老公培养出来的孟浩明,百分八九十都是会这样做的。
马车如果能逃得过追兵,当然最好不过,找个地方先隐藏起来,到时候再想出路。如果逃不过去,被敌人围困,唯一能做的事,只剩下跳崖了。
三个人,一辆马车,刚好一块儿落崖。所以听到这个三字,她李敏其实该觉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虽然不知道这三个伤者的伤势如何,但是,能落崖以后保住性命,不能不说是奇迹。”李敏叹了一声息。自己在现代医院值班的时候,遇到的急诊车祸患者也多,那些,能坠崖之后在车里保住条性命的,一般都叫做奇迹,根本不是夸张之谈。因为,坠崖的冲击力,用科学理论来推测,除非有奇迹发生,基本是摔到粉身碎骨。想她在现代,不也是因为车祸坠崖才没了性命的。
念夏听她这样一说,更是心里惶惶然,上前扶她下炕的时候,手脚都有些茫然,不知道能做什么。
李敏下了炕,随即吩咐人做好准备接应伤者:“先去把徐掌柜叫起来。然后,腾出安置伤员的屋子,念夏去煮开水,越多越好。小李子,你帮徐掌柜准备药材等物品。”
“知道了,大少奶奶。”
幸好今夜里风声雪声大,掩盖住了声音,并没有惊动到村里其它住户。由于天气突降,水都冻结住了。烧火的柴火不够。泰庄主带着人,连夜到大山家后面的林子里捡木材。
不久,听见了马蹄声由远及近,并没有从村头进来,是绕过了村外围,从另一条路直接奔大山家门口来。
小猎户村与大山的家,说起来孟浩明都来过,像泰庄主,从一开始,都是他熟悉的人,否则,自己的主子也不会安排他进行这项艰巨的任务了。
五匹马,前后一个护卫,中间的三匹马每人驼运一个伤者。勒住马蹄到了屋门口。受过良好教育的军马,都没有一个出声的,只是在冰冷的雪天里从马鼻孔里吐着热气。
叫了一个人照顾马匹,孟浩明率先从马鞍上一跃而下,对从里面推开门走出来的小李子问:“大少奶奶呢?”
小李子看他们几个,身上衣服上头发上肩上,全都是被鹅毛大雪覆盖住了,孟浩明的眉毛上都密密麻麻积着雪粒,可见路上遭遇到的突降大雪有多可怕,说:“请孟旗主先进屋再说。大少奶奶叫所有人都进屋。”
孟浩明没有忘记在进屋前的走廊上用手先拍打了下身上的雪,否则会把寒气带入屋子里。
进到屋里,李敏俨然是在听到声音之后,站起来就等着他了。
不知为何,孟浩明在突然看到她的面孔时,心头揪了半截,微微低了下眉头,在她面前单膝跪下:“臣来迟了。”
一句话里头的含义太多,直让听的人都心惊胆战。
念夏站在李敏后面,只觉得整颗心都吊了起来,为此,眼眶里像是什么要流动似的。
李敏清冷的声音这时候发了出来,清冽的好像冬日里的泉水似的:“把伤者抬进来。”
几个字眼,清楚可见,从她削薄的嘴唇里吐出来,犹如冰冷的一把刀,气势俨然可见。把屋内那些因为刚听到孟浩明那句话而因此怀着悲伤的气氛,像是一瞬间砍的干干净净。
现在哪里是悲伤哭泣的时候,先看了情况再说,哪怕是真的三个人全要死了,这会儿也绝对不是哭的时候。
所有人抬眼,望到李敏的表情,都不觉明厉地打了个机灵。一个个,立马重新振起了精神。
孟浩明一样,貌似从什么地方回了神,立马点头站起来。随即一挥手,后面那三个抱着伤者的士兵,从门口进入。
三个伤者一块进屋,情况应该变的混乱才对。可是,有了李敏之前的交代,在现有的屋子面积下,在统一的地方先架设起了三个简易床板,这样伤者进来以后,依照顺序,放在了床板上。
小李子和徐掌柜,分别先给其中两个伤者做简单检查和处理,李敏则是在伤者被抬进屋的时候,站在了门口,每一个先大致打量了下,确定把最重的那个伤者抬到了左手边的床板,由自己亲自检查。
经过一番与时间赛跑的紧张与忙碌以后,初步判断,尚姑姑的伤势最轻,因为是在马车坠崖时被车夫先一把拽了出来扔到了悬崖边上突出来的一块树枝上,所以,身上只有一些皮肤上的擦伤,连骨折都没有。只是年纪比较大,一路颠簸,头晕眼花,有低血糖低血压的毛病,需要卧床休养。
由于马车落崖的速度很快,那车夫救了尚姑姑一把,回头再去抢救春梅变成了来不及。两个人伴随马车是在悬崖壁上经历了几次强烈撞击,方能逃脱。
车夫是左手右脚骨折,但是,毕竟是习武之人,知道怎么在坠崖时保护自己避免伤到重要部位。除了骨折以外,大幸在身体内的重要脏器,并没有受到致命的损伤。
于是,三人之中余下来的那个,是受伤最严重的。
看到李敏走到了春梅身边检视之后,一直表情严重不说话,孟浩明在后面忍了很久,才说了一句:“救起她时,她还能开口说话。”
“她说了什么?”李敏没有把头转回去看他,只用清晰的声音问。
孟浩明像是难以启齿,迟疑了会儿,才说:“她说,说她自己没有背叛大少奶奶。”
李敏听见他这句话以后,眼角飞过去,在他脸上睨了一眼。
孟浩明感觉被她这个锐利的眼神一扎,脸膛上哪处都要飞快地溢出血来。
见李敏收回眼神,孟浩明接着再问:“大少奶奶,她怎么样了?”
“你以为她伤势如何?你是军官,不可能没有和军医一块学过一些医术,你不能作出初步判断吗?”
面对李敏两句锋利的话,孟浩明哑口无言。
他从远处看到马车落崖以后,已经知道他们三个肯定凶多吉少了。而且,据他的推断,他的人,肯定是先救老者,如此一来,最后最有可能牺牲的人是她。
这可以说是她的命。在他下了决心对自己的人发出那样的命令之后,结果会怎样,他心里早有个预期。
李敏说实话,倒也不是想讽刺他。他在那样的情况下,必须作出那样的抉择,总比那些人被敌人抓回去折磨到死要好。换做是她李敏,或许能做出来的抉择,也只能是和他一样。
轻声一句喟叹溢出唇角,李敏道:“她需要手术,脾脏破裂,有可能需要摘除掉脾脏。”
“什么?!”虽然听不懂李敏口里说的什么手术,可是,孟浩明能意识到她口里所说的严重性,不知不觉,他的手脚都发起了一阵抖。
“还需要输血。如果你和她的血型一样,这是你能为她做的事。”多余的话,李敏没有时间说了,赶紧叫来徐掌柜,做好给病人开刀的准备。
病人现在是内伤失血处于昏迷的状态,倒是可以省去了麻醉药。把病人抬进之前准备好的手术房间,李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手术服,进了里面。做助手的人,有徐掌柜和念夏。其余的人,一律都不准进内。
病人手术中需要的血,由于古代并没有血库,只能当场采血。所有的人被叫了过来。小李子根据徐掌柜之前教的,采血,验血型,确定与病人血型相符并没有发生溶血反应的合适献血者之后,采集一管管的血液,送入手术室给病人输血。
春梅是o型血。o型血的人,本来就不多。李敏要做手术,而且怀孕,不可能给自己的小丫鬟献血。小李子给所有人验完血以后,发现,只有三个人符合条件给春梅献血,其中包括了泰庄主。
孟浩明坐在旁边,被告知自己是b型血不能给春梅献血以后,只能是坐在那儿,束手无策,眼睁睁地看着。
屋里很是安静,每个人都紧张地盯着那间被称之为手术间的房间门板,感觉,那里好像是死神的一道门口。
泰庄主献完血以后,把手搭在了孟浩明肩头上,说:“林大夫堪比神仙,妙手回春,连王婆婆多少年都治不好的眼疾,林大夫只要一看,不用针不用药,马上给治好了。”
“真的?”孟浩明第一次听说这种事,吃了一惊。虽然,之前大家都在传隶王妃是神仙了。可是,与李敏接触多几次面,孟浩明并不觉得李敏不像是人。
“真的。”泰庄主很认真很用力地说,比划治好王婆婆眼疾的那个眼镜,是自己前所未见的一样东西,好像神仙的法宝。
孟浩明闻言一笑,却是笑不出来。
看出他表情里隐藏的一丝痛苦,泰庄主像是可以理解地说:“是不是觉得很愧疚?觉得他们醒来之后或许会恨你?”
“我的人自然不会。不要说他们,要是我自己,在那种情况下一样会选择跳崖。只是——”孟浩明不知道怎么往下说了,他的眼前,只能不停地浮现出马车落崖的那一幕。是,那全是他一手下达命令制造出来的。
如果说他没有想到的,是他在追兵离开之后,下崖寻找幸存者时看到的一切。
她手里抓着那支银簪子,手指里死死地握着,在发现有人靠近的时候,她甚至要把那簪子的尖头插进自己喉咙里。
他的喉咙里那刻起,没了声音,像是被什么卡住一样。非要他说的话,他可能会为自己之前对她的任何怀疑猜测,都感到万分的羞耻。
她从来就没有想过叛变李敏。
那时候,第一次遇到她的场景,又在他脑海里浮现了出来。
进行手术的房间里,念夏被脸巾蒙住的口鼻,呼哧呼哧是喘着大气,额头一颗颗豆大的汗珠像瀑布一样流下来。以前,她都没有帮过李敏做手术这种事儿,结果,今儿一看,好像杀猪一样。任是她往常如何胆大如虎,却也一下子全蔫了,变成畏缩的小兔子。怕死了。
徐掌柜就此给了她一眼:愣着做什么?
同时,徐掌柜很能理解她此时此刻受惊到样子。因为,他第一次,帮李敏解剖猪的时候,一样是惊的不会说话。
杀猪杀鸡,他们家以前是农户,也知道怎么回事。看多了,习以为常。不觉得有怎样。可李敏不是,是拿着刀子,打开一个小口子,一层层地割开那猪皮猪肉,找到猪的内脏,最后,还把隔开的肌肉和皮全部重新缝补起来。
这叫做手术,以后,给人动手术也是这样,比如说人的内脏发生受伤破裂的时候,必须找到那破裂的内脏,进行缝补。
那个时候,李敏和他说的话,他记是记住了,但是一直觉得不可思议。直到今时今刻,亲眼所见。
比起上次有计划地解剖猪,这回可是凶险多了。只见那伤口一打开,里面露出哗啦啦的血,鲜血直涌。念夏看着眼睛翻了翻,差点儿直接当场给晕过去了。
“吸出血,我要找到破裂的大动脉,先夹住止血。”李敏冷静地指挥两个手忙脚乱的助手。
由于没有吸引器,只能用注射器不停地抽,来保持手术视野的清晰。
“拿着拉弓,握紧了。不要紧张,我在这里。一切都是可控的。”
头顶上素冷的声音传来,念夏感觉热烘烘好像快要融化的脑袋上被冰水灌了下来,清醒了不少,再看身边,那个握着刀子的人,都一点不紧张。
素净的神色,有条不紊的手上操作,一点一点地带动身边的人。
念夏发现自己的呼吸,逐渐慢慢平稳了,眼睛的视野清楚地看着眼前前所未闻的一切时,突然想,人家都说她家少奶奶是神仙,或许真是神仙吧。否则,这样的事儿,谁敢做出来。
刀子杀人听过,刀子救人,可是真的从没有听人说过。
风雪在屋子外呼啸的声音,似乎伴随凌晨第一道曙光的到来,有所减弱。小山村里早起的农户,走出来观察天气时,发现昨晚的大雪,是把村里家家户户的屋檐上都覆盖了一层像棉被一样厚的白雪。路上的雪的厚度,都没到了脚踝。
由此可见,山上的雪,应该下的更大。不知道,村外的情景,又会是怎样。不管如何,路不好走,进村的人应该更少了。
隆冬的脚步,好像比预想之中来的更突然些。
屋里有病人,要持续的升火,保持适宜的温度。泰庄主去给所有人张罗吃的。昨儿,陪王婆婆去找答谢李敏的礼物时,发现,自己朋友大山,在地窖里藏了不少吃的。经得王婆婆同意,取出了一部分肉,今儿解冻了的话,可以给大伙儿熬上一锅热火的肉汤。
冬天,不止农地里没有了收成,而且,对打猎为生的猎户来说,上山找猎物,一样不容易。
王婆婆帮着泰庄主拿勺子搅和大锅里翻滚的米粒时,说:“大山应该会在今日下山,如果你们不能走,看能不能给你们再找点什么好吃的东西,毕竟林大夫突然收的病人,都需要进补,对不对?”
昨晚突然又来了人,王婆婆都知道的。对此泰庄主对王婆婆的解释是,那些都是受伤上门找到这里来找林大夫看病的病人。
王婆婆只知道林大夫的医术好比神仙下凡,而且,心肠很好,有病人不管病人有没有银子,都尽心救助。这样的好人,王婆婆怎么可能不帮。
泰庄主听到婆婆这话,感激地说:“我回头会和林大夫说的。”
“说什么?我的眼睛是她治好的,她要什么东西都好,尽管在我这里拿去,大山回来,绝对是一句话都不会说。”王婆婆显出老母亲的家威,说话的口气不容人反驳。
大山那个人,泰庄主对自己的朋友当然了解。只是,这对母子,大冬天的,讨生活也不容易,肯定是不能把他们母子过冬的食材都拿来吃了。
往灶里添木柴的泰庄主,似乎有些心思不在这里。
王婆婆问:“有什么需要担心的吗?是担心房间里那位病人吗?林大夫在这儿,什么都不用怕。”
话到此处,传来了好消息,说是手术的房门开了。
“瞧吧,我就说了林大夫是神仙,有什么好担心的?”王婆婆洋洋得意地说。
屋里,李敏走出了手术的房间,摘下脸巾是一脸疲惫。念夏和徐掌柜在里面继续照顾病人,由队里另一个跟着她出来的婆子扶着她坐下。
面对一双双提心吊胆的眼睛,李敏缓慢地点了下头。所有人只差就此发出欢喜的惊呼。李敏却一点都没有掉以轻心,对他们所有人说:“没有抗生素,几个伤者,都有可能伤口感染的危险,发烧,伤口反复糜烂不能痊愈。幸运的是,现在是冬季,可能感染的机率不会太高,可是,一样不能放松警惕。冬季,凡事有好有坏,伤者的恢复进度受天气影响,肯定会有所变慢。”
说完,其余人散开,各自去忙自己的工作。李敏单独留下了小李子和孟浩明。
先是仔细询问了小李子有关另外两个伤员的情况。
小李子答:“尚姑姑醒来过一次,知道人都活着,就放心了。另外一个伤员,骨折处做了处理,昨晚已经吃过了一次汤药。没有发烧。奴才想,问题应该都不大。”
听完,李敏再交代其定时巡视病人并且定时把情况上报以后,让小李子离开。
只单独留下来的孟浩明,知道她一定有很多话要和他说,于是,道:“大少奶奶,不如,你先歇会儿再说,这里都有人照顾着。”
李敏抬头看他一眼:“有时本妃想,你这是像王爷一样冷血心肠,或是,只是像王爷一样,容易把自己藏在面具下面了。”
孟浩明脸上真的像戴了个面具,什么话都没有说。
“怎么?昨晚上,本妃看着你跟着本妃,一直有问她的情况,本妃知道你心里关心她,当然不知道你这是出于什么心情关心她,是愧疚,或是其它。可是,刚才本妃出来以后,只见你神色漠然,好像是想清楚了什么。”
听着她的话是一针见血,孟浩明几乎是无地可遁,稍稍像是露出一丝狼狈的口气说:“臣其实——”
“其实什么?是想,她如果死了,你就此惦记她一辈子,暗地里偷偷哭泣。或是想,哪一天跟着她一块去。甚至想,这或许是命。结果,她没有死。你又可以想,幸好,自己没有说清楚,因为接下来会发生的意外,谁也不知道。这回是她差点死了,下一回呢?”
孟浩明捏紧的拳头,藏在袖管里,接着,突然抬头,目光奕奕地说:“末将是接受了王爷的命令,立下了生死状,肯定会护送王妃安全抵达北燕,无论有什么事,都没有比这个更重要。”
看着眼前这个汉子那一脸的表情,李敏肯定是一句责备的话都说不出来,起了身,说:“本妃知道你们辛苦,更知道你为了做出这个决定不容易。本妃只想说一句,本妃的丫头,不是你所想的那种贪生怕死的老百姓,所以,她不会恨你,不会怨你。你不用为你做出的决定有任何愧疚或是后悔。”
孟浩明听着她这句话一愣,未回过神来。
李敏扫了一眼他脸上怔忪的表情,说:“人生在世,日子本就苦短。有机会,不好好把握,等失去的时候,再后悔,并不是王爷和本妃希望你们去做的事。王爷不是一个把你们只当猪狗的主子,他把你们当亲人。本妃也一样,一直把你们和自己的丫头当亲人,希望你们能过上好日子。再说了,王爷和本妃都从来没有放弃过,你为何轻言放弃呢?孟旗主,你是不是该好好想想了。”
说完这话,李敏转身一个人,独自回了休息的房内。不知走了多少步,背后,似乎传来汉子一声喉咙里无声的哽咽,或是拳头砸到哪处的声音。
“春梅,春梅。”
躺在床板上的女子,挣扎的眼皮里像是微微睁开了一条缝儿,但是,只这样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像是牵扯到她周身的痛楚,哪儿疼得她倔强的嘴唇里发出了一声吟。
“没事,没事了。疼是吗?大少奶奶给你开了药,让你放在嘴里含着咬着,会好一些。”
说着,春梅感觉自己的嘴巴被掰开后在牙齿间里塞进了样东西,不知道是什么,只觉得在嘴巴里咬碎了过后,麻麻的。不知过了多久,等药物的效用伴随唾液进了胃里,到了身体内,好像,身体的痛楚稍微缓解。
再睁开眼,看见了自己旁边站着的念夏,转身是把手里的脸巾交给某个人的样子。
“孟旗主,给她擦擦汗,然后,大少奶奶交代了,暂时,只可以给她一点水喝,不能喝太多。如果她觉得疼,握住她的手,多鼓励她。”念夏一再对孟浩明叮嘱交代。
听到这些话,春梅愣了一下,看着念夏走时,伸出手,想去抓念夏的衣服让念夏不要走,结果,念夏走了。走到她床前的男子,俯瞰她的脸。
春梅忽然觉得自己那张苍白的脸蛋肯定烧了,因为眼前那双眸子,好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很亮很美,让她好像做梦一样,有种看着被窒息的感觉。
他英俊的脸庞,被风刮出了一条条刀削一样的细微痕迹,不仅不减魅力,反而,更迷人。他凑近她的脸,像是很仔细地看着她脸上的每一处,沙哑的声音低低地问:“怎样?”
怎样?
这句话问的,让春梅忽觉天南地北都摸不到边。
他看着她脸上那抹像小孩子一样的茫然,忽然间嘴角微勾,像是露出了一丝笑意,接着,坐到她身边,说:“王妃说了,你这是不幸之中的大幸,这条命能捡回来,以后更要好好珍惜。”
“嗯。”春梅轻轻地应着。本来,她都做好这条命没了。没有想到他的人,这么能干,千钧一发的时候,把尚姑姑救出去,回头又过来救她。
要是别的人,可能早就弃她和尚姑姑不管了,因为她们两个本就是奴才,贱命一条。
“民女感谢孟旗主的救命之恩,一辈子会惦记在心里。”
她细碎的,脆弱的声音,溢出她小嘴巴时,孟浩明那只手指不由自主地贴在她嘴唇上。
春梅苍白的脸,这一下,真的是红了。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孟浩明立马收回手指,一样略显尴尬。
看到他像是要转过脸去了,春梅不由,如果不是伤口疼的厉害,可能真的是会笑出声来,吸了口气,说:“旗主,你去忙吧。民女会好起来的,民女这条命既然是孟旗主和王妃救下来的,更会好好珍惜。”
孟浩明清了声嗓子:“不要勉强你自己。”
后面那句还有我,最终没有说出口。
可是,她此刻那双明睐,犹如春水一般明艳的颜色,会一辈子深深烙在他脑海里的。因为这是她第一次,这样看着他一个人。
念夏走回屋里照顾李敏的时候,发现自己主子躺在炕上没有睡,是拿着地图在做功课。
“大少奶奶,你忙了一夜,不睡行吗?”
自己的小丫头又像老妈子一样念了,李敏只得歇会儿手,问:“春梅怎么样了?”
“孟旗主刚好有空,过来探她,让奴婢过来照顾大少奶奶。”
现在尚姑姑也受伤了,自己带出来的丫鬟婆子,一共这么多个。除了从尚书府带来的三个人,还有三个,两个婆子和一个大丫鬟,都是从护国公府里原有方嬷嬷的手下里精心挑选出来的。
李敏觉得谁服侍她都还好。她要求不高,只要是信得过的人。
“孟旗主是男子,让他照顾春梅始终不太合适。今天,我们肯定是不走的了,你今晚继续看着春梅,这两天她说不定会发起高烧。有什么事,暂时我叫紫叶来做就行了。”
听到李敏这句话,屋里在忙着升火的紫色衣衫的大丫鬟抬起头,看了念夏一眼,急忙又低下头去。
知道李敏是怕其他丫鬟照顾春梅难免偷工减料,毕竟春梅又不是主子。念夏只得应了一声:“是。”
李敏重新拿起手里的地图,对她说:“你去帮我叫泰庄主进来。”
论对这地方最了解的,莫过于泰庄主。
听到传唤进到屋里的泰庄主,拱手行过礼,被李敏赐了张板凳坐。
“庄主的朋友还没有下山吗?”李敏问。
“是的。可能昨晚下大雪之后,下山的路不好走,今日的雪又没有停,干脆在山上再呆两日都有可能。”
“据说你那朋友对山里的路都十分熟悉。”
“大山外号叫做野狼,对这里的路哪止是熟悉而已,是闭着眼睛,都知道哪一条路好走,哪一条路不好走。只是他平日里性格稳重,不喜欢做冒险的事情。”说到这里,泰庄主心里起了一丝疑问,“大少奶奶莫非想着,不照原路走了?”
【149】被发现了
“在泰庄主看来,我们的人落崖了,对方追踪我们的线索肯定是断了,你要是他们,下一步会怎么做?”
相对于李敏的不紧不慢,泰庄主俨然没有想到这个,诧异地想。在他看来,追人追不到,线索断了就断了,难道,能怎样?或许皇帝和皇帝的人会不甘心,可是,应该是一时都是想不到好法子的。毕竟从燕门关出去以后,广阔的山脉,到处可以把人藏起来,天气不好,想进行地毯式搜索,不容易。除非对方下了极大的决心,不惜耗费巨大人力物力。
“不,不是完全没有办法的。”李敏很肯定地说,“不要忘了,我们所要面对的,是一群狡猾至极的人。”
“王妃?”泰庄主微微一惊。
郭子达说是个作风相对草率的将军,但是,从上次通关时可以发现,郭子达一反常态听从了谋士的建议设置大夫查脉,说明这个郭子达为了达到这次的目的,不惜牺牲自己的作风,打算不折手段。其余的人,比如十爷,那绝对更是个阴险的小人,不仅阴奸,而且,心胸十分狭窄。只记得别人给过自己的痛楚,只记得仇,绝对不会记得恩。
除了十爷以外,还有些什么人,李敏不用想都知道,绝对接下来会有越来越多这样阴险的人加入到搜捕他们的团队里面。因为只要有利可图,人是绝对不会放弃眼前利益的。
“人心叵测。我们先不论,那些从一开始敌对我们的人,就算是普通百姓,要忍得住诱惑,并不简单。对方,一定了解这一点。”
“大少奶奶是指,对方会张贴告示,在民间重金悬赏,向普通百姓征集我们的线索?可是——”泰庄主疑问的是,这样的事情,对方其实早就可以做了,可是对方一直没有做出来,在通关这样关键的阶段都没有做这事,不是正好说明对方对这个做法是抱有很深的顾虑的。对方之前都不做,怎么可能突然改变了主意,消除了顾虑?
“那是因为,现在这里是关外了。之前,我们都是在关内,在京师。在京师的话,只要把本妃的画像挂出去,很多人都会认得本妃的身份,很多人都会知道护国公府与皇上的关系闹僵了。这样的传言传到天下,对皇帝和皇宫现有的地位都不利。可是,到了关外,哪怕挂上本妃的画像,张贴告示,不声明本妃的身份,不一定有人能认出画像上的人与本妃以及护国公府有任何关系。”
泰庄主听到她分析完,面上露出恍然大悟,随即跟着皱紧了眉头。
如果李敏分析的是真的,不多久,他们这群人有部分人的画像,将会张贴到关外的每一处。这样的天罗地网,犹如李敏说的,人心叵测,一旦人被利益熏心,不管是什么样的人,都可能把他们害死。
他们原先计划的路,包括大道,看来是不可能走的了。可是,如果走偏僻的小村,小道,路途远比平坦的国道艰辛。
“他们把公告张贴到到处都是的话,大概也会,贴到村里吧——”泰庄主考虑其中的利弊。有没有必要,为了逃离告示,专门走小道。
“告示他们肯定会张贴到到处都是。唯一问题是,如果我们进镇,走的国道,很容易遭人埋伏,被大兵力包围,要逃出去根本是插翅难飞。但是,如果我们走的小村。哪怕村民想揭发我们,必须先跑到镇里找到官府的人才能高密。等追兵来到的时候,我们早就逃了。而且,在深山野林里,总比在敌人的阵地里容易逃脱。”
耳听李敏分析的句句是要害,泰庄主佩服的五体投地,道:“大少奶奶说的都没有错。这样,草民等会儿和孟旗主商量,带人上山去找大山。大山对这片地区,远比草民熟悉。”
“嗯,你和孟旗主商量看看怎么办。本妃的意思是,你最好不要离开。毕竟,如果人没有找到,你也走了。这里,没有一个熟悉的本地人带路,如果一旦出意外的话,很是麻烦。”
李敏这样说,可终究,在不能打扰到其他村民的情况下,能找到大山在山上那间小猎屋地点的人,只有泰庄主。
孟浩明只得派了个人,护送泰庄主,急忙上山去找大山。同时,队伍里补充水和粮食,可以的话,决定在明早清晨启程。
几个伤员,尚姑姑恢复的较快,上路应该没有问题。断了骨头的那个车夫,被兄弟搀扶着,也能上路。唯独,受了内伤的春梅,像李敏想的那样,到了下午,即发起了烧。虽然不是高烧,但是,明显失血之后加高烧,极快地消耗人的体力。春梅的那张脸,不止和雪一样白皑皑的,而且,开始消瘦了下来。
带着一脸的凝思,孟浩明走到了李敏的屋子。
念夏在照顾春梅,在屋里侍候李敏的人,变成了紫叶。
紫叶这个丫头,毕竟是在大户人家里调养出来的,做事干活手脚麻利不在话下。比起念夏的喜欢唠叨,紫叶的性格偏向春梅,属于不爱说话的。可是又不像春梅那样积极。可能是因为与主子平日里关系不亲,生怕太积极反而惹得主子反感。
给李敏斟上一杯热的开水,紫叶坐在角落里,和王婆婆借来阵线,默默地缝补一双破了的袜子,一句话都不说,安静到好像隐身人一样。
李敏要不是抬头看见她,都没有想到她在那里。
听到有人敲门,紫叶像只竖起耳朵随时四面八方打探动静的动物,立即抬起脑袋,接着见李敏看着书没有动,站了起来,走到门口,贴着门板问:“是谁?”
“大少奶奶睡了吗?”
听到是孟浩明的声音,紫叶拉开了门后面的门闩。
咿呀一声,门打开。孟浩明走进来。
李敏抬头见是他,只说一句:“孟旗主坐吧。”
紫叶听令,给孟浩明搬了凳子。孟浩明坐在李敏面前,像是更难以面对了,毕竟之前,李敏刚和他说过那番话。
“孟旗主去看了伤员?”李敏问。
“是的。臣刚去探望过了三个伤员的情况。”
“孟旗主怎么想?”
“臣想——”孟浩明放在大腿上的手握了握,“可能和泰庄主商量,把其中一个伤员,先安置到这附近某个比较安全的地方,然后,找熟悉的人照顾。”
春梅的伤,是需要好好养。如今天气不好,如果硬逼着春梅上路,说不定,会让伤员的伤情急速恶化。好不容易挽回来的命,很可能再次没了。
李敏的眼睛像是望着屋角,声音却是一直有条不紊的:“孟旗主提这个建议,是不是有百分百的把握,伤员安置的地点,是百分之百的安全,照顾伤员的人,为百分之百的可信?然后,孟旗主是打算把人留在这里留到何时?”
一连串的问题,把孟浩明打到措手不及。孟浩明簇了簇眉头,说:“当然,说到百分之百,在这种情况之下,不可能是百分之百——”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她跟我们走,不管如何,我们都不可能丢下她不管。从安全性来说,肯定是把人留在这里的安全性高。”
“可是,她发着烧,不能走路,不能——”
“因为她没有用了,暂时没有用了,所以,要把她丢弃在这里吗?孟旗主,本妃不知道王爷是怎么教你带兵打仗的,但是,看你历经艰辛把落崖的人都全部救了上来,可见你也不是一个冷血心肠会置自己的人生死不顾的军官。”
要说在战场上,丢不丢弃伤兵,对于每个指挥官来说,都有自己的一番考虑和抉择。没有一个军官愿意丢下自己的一兵一卒的,但是,到了如果伤员严重拖累大队,造成大局利益损失的话,做军官的,不得不冷血心肠。
李敏可以从他脸上,清清楚楚地看到他想法,对此,李敏看了一眼在屋角坐着缝补袜子的紫叶,说:“对于你这个想法,本妃不能说你都是错。确实,这样背着她,抬着她上路。她辛苦,大家一样辛苦。最重要的是,她自己本人会心理身体都很痛苦。如果照顾的好,她这个伤,应该在几日之内可以转危为安,可以继续正常上路。只是这个天气太坏了。而且敌人一直对我们穷追不舍,你要将其留下疗伤,本妃可以认同。但是,这个照顾的人选,怎么安置,容本妃再想想。”
说是主子有可能把受伤的人留在小村不带走的消息,很快是传遍了队里每个人。孟浩明底下自己的人,显得无所谓。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精锐,这种单兵作战,受伤有可能被留下自寻出路,比此更残酷的局面,他们都遇到过。
可是,终究要被留下的那个人,是个女子,一个准确来说,年龄只能是个少女的女子。不管怎样,除了尚姑姑和念夏,其他李敏带出来的婆子,私下议论时,都觉得李敏特冷酷了些。
不说这个春梅,可是李敏从尚书府亲自带出来的,可以说是李敏身边委以信任重任的一个丫鬟,算得上是亲信了。这样的人,李敏都敢弃,不用说,她们这些不是李敏亲自带出来的,要是真一旦和春梅一样出个什么意外,说不定马上被李敏丢在荒村野外里喂狗了。
“要不是瘸了腿断了手,怎么不能带着走?”
“不带走,如花似玉的一个姑娘家,单独留在这,没有被人抓到,也得被狼吃了。”
“怎么说都好,人家可是为了她主子跳崖的。够狠心,这样都敢抛弃?”
“咱们护国公府,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的女主子。还说是什么神仙,是,她的医术是好,可是,再好的医术,这样的心肠——”
念夏去厨房里给春梅烧开水的时候,听那两个婆子背着主子,在角落里嚼舌根,一时听着她们说李敏的坏话当然很是生气。可是,另一方面,想到李敏倘若真把春梅一个人留下,春梅那个逃过一劫以后再次凶多吉少。
整颗心揪成了一团。
端着热水回到房里,看到春梅睡着,好像并不知道外面都在说都在传的话,心里就此一边纠结一边叹息。
后面,身体好些,开始行走的尚姑姑走到她身后,本是来探春梅的,听见她很重的叹气声,问:“怎么回事?”
“我只是想,春梅妹妹这个伤,能不能再好的快些。”念夏说。
如果春梅的伤一下子就好了。李敏不用把春梅留下,那些人,对李敏也就无话可说了。
“本来是那样重的伤,太医都可能束手无策的伤,这样一条命,能捡回来,都是靠了大少奶奶。”尚姑姑慢条斯理地说。
别人再说李敏怎么不好,可是,终究要不是李敏,春梅的命,能活下来吗?
只听尚姑姑这话说的是对,但是,念夏心里头始终存了个疙瘩。凡事事出有因,做奴才的,是要为主子尽忠。可是如果主子待这个奴才不怎样,难免奴才不尽忠,却也是不能说错的事。
李敏要是真因此遗弃了春梅,春梅会怎么想?
由于其他人都忙着,尚姑姑身上几道较大的刮伤需要重新上药。见春梅睡着,念夏跟尚姑姑出去,先帮尚姑姑上药。
她们两个的脚步声刚离开房间,躺在炕上的春梅睁开了眼睛,眼珠子睁的大大的,一直看着屋顶。
虽然天气下着雪,并没有马上停止的现象。可是,村里人为了生计的,总不能就此不干活了。听说到附近城镇里,由于燕门关里昨日放了一批商人过关,而且,这些商人都因为昨晚大雪的缘故,在城镇里住下了,可能要等到明天看天气有没有转好再走。听闻到这个消息的村民,集结了两辆马车,装上一些村里自产的货品,打算运到城镇里碰碰运气。
集结的马车,大概是要中午出发,到明天再回来。负责组织这次活动的是村里一个长辈,叫做陈大爷的,走到了大山家,想问大山回来了没有。
王婆婆开的门,说:“大山昨晚上没有回来。”
“这样说,大山是赶不及这趟生意了。”陈大爷有些惋惜地说,手里拿着那支旱烟杆,被风雪一吹,几乎没了烟儿。抬头的时候,陈大爷发现王婆婆的鼻子上多了一幅奇怪的前所未见的东西,问:“你这是弄了什么玩意儿放自己鼻子上了?”
“治眼睛的。泰庄主在京师里给我弄来的。有了这个东西,我现在可以看清楚你的脸了。”王婆婆说的时候,眉毛眼睛都笑成一条弧线。
“这个玩意儿能治眼睛?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陈大爷使劲儿瞅起了王婆婆的眼镜,“如果这东西真的管用,我这个眼睛,老了也不好使了,能用这个吗?”
“不知道。这个要问问泰庄主。”王婆婆说。
“泰庄主呢?”陈大爷问。
“他上山去找大山了。”
听到王婆婆这样一说,陈大爷才想起:“我都忘了,泰庄主来找大山,肯定是为了谈生意的。我们现在去镇里,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生意做。回头,等大山回来,再找大山和泰庄主,看看,泰庄主的生意,有没有我们的份儿。”
王婆婆点头:“等大山回来,我让他去找你。”
陈大爷一口应好,一只手放在腰背上,一只手端着烟枪,迈着矫健的步子走下了台阶。
走到马车队时,领头的汉子是陈大爷的儿子,叫陈大章,见父亲像是两手空空回来,问:“没有找到大山吗?”
“没有,他昨晚没有下山。”陈大爷吸了一口烟。
陈大章听了不觉得奇怪,村里昨晚上,一共有三四个人没有能从山上下来呢,否则,今天集结起来的马车不会只有两辆。他好奇的是:“爹,有打听到,大山家里都来了些什么人吗?”
“泰庄主每次来大山家,不是都会带客人过来?”大山家来客人常有的事,陈大爷看着不稀奇,随口一答。
陈大章却不像父亲那样想,提出疑问:“可是,这次来大山家里的客人,和往常来的那些人有些不太一样,我看见有女子,难道是一家子?”
陈大爷突然听到儿子提及这个自己没有注意到的细节,一愣:是吗?
时辰差不多了,吃了午饭的车队,赶着下午天气比较好,雪没有那么大,出村去做生意了。
村里的动静,都会有人一五一十报回到孟浩明这里。
一个地方肯定不能呆太久,尤其不是自己地盘的地方,更不能呆久了,很容易让人察觉。所以,孟浩明和李敏才急着要走。等村民察觉,再透露到外界,那时候再逃的话,肯定迟了。可是,现在又不能一时乱了分寸急着走了,因为,他们不是本地人,不熟悉这里的路。
焦急地等到了下午,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泰庄主带着一个人,从村庄后面的山腰里走了出来。
“他是大山,王婆婆的儿子。”泰庄主把人带到李敏的屋子里时,说。
那时候,山里的夜来的早,开始漫天黑了。雪好像伴随黑夜的到来,再度放肆地下着。
大山的年纪,比泰庄主小了一些,下巴上却是蓄了大胡子,好像只精壮的野熊。
紫叶只要抬头看见这个汉子一眼,吓的赶紧闭上眼睛,默默地躲回自己的角落。
大山对于自己会吓坏女人的样貌,像是习以为常了,让他惊讶的是,眼前这个听说身份高贵的女子,对于他这把大胡子,却没有露出一点害怕的神情。
大胡子嘛,她李敏早就见惯不怪了。以前她老公装流浪汉的时候,不就是一把大胡子。让她叫起了大叔。再说李大夫治病救人的,什么人会没有见过。大胡子而已,总比那些全身长了脓疮的,长得像妖魔鬼怪的病人要好看吧。
“听说你对这片山里的道路都十分熟悉。”李敏说话开门见山。
大山获得泰庄主的点头示意,直接回答:“现在山里的路都不好走。要不然,昨晚我不会在山里呆着不下来了。”
“原因是什么?”
“雪刚下,天气还不够寒冷,雪都是松的。如果天气一会冷一会儿暖,难免会突然化雪。山顶上忽然化雪,雪松的话,有可能发生雪崩。”
可见这边山脉上,很多大山山顶上是终年积雪的。
“大雪其实在早之前,已经下过好几场了。”大山说着关内的人,尤其是在京师里养尊处优的人不可能知道的消息,“每一场雪事后,天气变暖,都有雪崩。不知道这边天气以及地形的外地人,都会吃上这个亏。一吃亏,幸运的只是货物和马匹没了。不幸运的,把自己的命都搭上了。”
“在你看,今天这场雪过后,天气会变的怎样?”李敏问。
“天气恐怕会再回暖。今年天气很怪,一会儿冷一会儿暖。”大山边说,边抹额头上的汗,“你看我从山上下来,天气好像很冷,可是,满头是汗。”
山里的人的话,是不能不听的。看来走山上的路并不安全。可是,现在回到国道,走平坦的大道肯定要遇上关卡,更不安全。
“明早可以带我们走山路吗?我们要到黑风谷。”李敏的眼睛,平稳地射到汉子的脸上。
大山吃了一惊:“黑风谷?”
黑风谷,那可是土匪的地盘。
正常人,绝对不会向着黑风谷走的。除非那些怕被官府查的,运载走私货品的,或是被官府通缉的逃犯。
眼前这个女子,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人。何况,这个女子,把他老母亲许久没有人能看好的眼疾都治好了。
大山提了提腰间的绑带,不假思索道:“如果要去黑风谷,从这里启程,不走国道,平日十日的路程,可能要走十几二十日。干粮要带齐一个月的,防止中途再生其它意外。”
“你确定你带我们走的路,不会遇上官兵?”
“夫人可能不知道。黑风谷,和国道相差十万八千里。”
李敏有研究过公孙良生绘制的地图,知道大山这话说的虽然夸张一些,但是,不是完全是错的。
黑风谷,和一路皇帝从京师设置到北燕的重镇的那条纵线,是相距甚远,一个东,一个西。皇帝的线,在东。黑风谷,在西。而且,黑风谷,其实已经临近东胡人的部落了。这里,可以说是个特殊的地理位置,北燕护国公的地盘,东胡人的地盘,皇帝的地盘,三个地盘的交界处。三个地方的人都要管,但是,一管,要和其它两方发生矛盾,所以,都是盯着但不敢真正动手。
就此成为了没人管理的黑风谷,本身的地势又是十分特殊,属于易守难攻。早期逃亡到那里的亡命徒在黑风谷建起了军事设施,使得黑风谷成为了臭名远扬的第一山寨。
一般没有什么事,皇帝的军队,肯定也不会想到去惹黑风谷那些亡命徒,因为得不偿失。
现在,先不说黑风谷了。怎么到黑风谷,是一个蛮大的问题。如果皇帝的追兵知道他们奔黑风谷逃命,肯定是要在到黑风谷的路上设置关卡和眼线了。
对此,李敏的担心,在大山这个连黑风谷都去过的老猎人看来,似乎是一点都不需要值得顾虑的问题。
大山直接拿了一支小树枝,给李敏在桌上用水画起了地图:“皇上的军队,布兵,都是在这条线。我反正长这么大,听那些老人说,皇上好像是从来不怕黑风谷的人会进中原。而且,有黑风谷在这里,东胡人也不敢从这边过来。”
听这个意思,好像这个皇帝的军队与黑风谷之间,还有什么勾结似的。
李敏心头一凛,想起自己那支提前出发的药队,走的也是往黑风谷的方向。她疑问的眼神,就此看向了孟浩明。
孟浩明站在旁边听大山演示,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我们除了走黑风谷,没有其它路可以走了吗?”泰庄主听了都有些焦急地问,是和李敏一样貌似听出了一些不太对劲的地方。
“没有。”孟浩明两个字斩钉截铁。
大山反正到这里是听出他们要躲避朝廷的军队,所以实话实说道:“往东这条线,全是朝廷的官兵,没有路可以走的。往西这条线,你走到哪儿为目的地都好,最终必须经过黑风谷。”
这样说,两条路线都是死路,别无选择了。
下达了命令给队里所有人,明日起早,不到天亮时候出发。李敏这时找来了小李子,说:“你留在这里照顾春梅。等春梅身体好些,你再带她来追我们。务必把她安全带到北燕。”
小李子乍听见她这句话,十足愣了好一阵子。想她说这句话的口气,下的决定,都是那样的爽快,好像让他留下时是想都不用想的结果。
他心里不太舒服。
李敏突然看着他脸上,嘴角微扬,飞出一丝笑意:“瞧,本妃就知道本妃这一说,你一定想歪了。小李子,你也算是本妃见过的最聪明的人,能不明白本妃为何会做这个安排吗?”
小李子抬头:“奴才明白,奴才明白要不是王妃信任奴才,不会把春梅这样重要的人交给奴才来照顾。”
“你能干,本妃知道。你能明白本妃对你的信任,这更好。本妃会等着你回来的。”
另一边,王婆婆知道自己儿子回来了,到厨房里舀了碗热汤,送到儿子房里。
大山看见母亲进屋,立马站起来,走到门口搀扶老母亲。
“来,喝完它。”王婆婆说。
大山看到了母亲鼻子上戴着的那东西,知道这就是泰庄主说的能治好母亲眼疾的眼镜了,仔细地问:“母亲会不会觉得不舒服?”
“怎么会不舒服?看的可清楚了。我现在能清楚地看见你脸上的痣。”王婆婆的手指,准确地指到大山下巴的那颗痣。
论以往,别说是痣,连儿子的眼睛眉毛,王婆婆都别想看清楚。
大山扶母亲坐下来,握住母亲的手。
“你明天要带恩人上路了。你要好好对待恩人,知道吗?”王婆婆细心叮嘱着儿子,“林大夫是我们家最大的恩人。没有她,我一辈子都不可能看清楚你是长什么样子的。”
“娘——”大山低低地喊了一声,“你放心,你的儿子是知恩图报的人。”
王婆婆拍了拍儿子的手,儿子手上的皮肤好像铠甲一样硬朗,她心里一边为之骄傲,一边,自然是有些担心的。
“一路,你自己要小心。娘晚上给你做大烙饼,明早你们上路时带上。”
“娘,我从来有让娘担心过吗?”
“那倒是没有。自小,你跟着我长大,你爹不在,家里,该男人干的活,都是你一个人扛下来的。”王婆婆说着,伸手,像是在儿子的头发里面检出了一条白发丝,一愣,道,“等你回来以后,娘给你找个媳妇,你年纪都这么大了,再不找媳妇,再不成家立业,你爹要是回来看见,肯定会怨我的。”
“我爹不是已经——”大山埋下头,根本不想提这个话题的样子。
王婆婆叹气:“你别怨你爹。你爹当初是为了逃避皇上的征兵才跑的。如今要是真回来,被皇上的人发现了,逃避兵役被抓住的话,是要被砍头的。”
大山一句话都没有说。
“好了,你休息吧,明早你还得早点起来呢。”
话说,村里的两辆货车,在陈大爷和陈大章的带领下,出了山坳,到了最近的镇子住了下来。在落住的客栈里,陈大爷和陈大章向客栈里的小二打听买卖的消息。
那小二指到楼下大堂里济济一堂的场面,说:“看吧。都是昨日通关到关外的。这些人想明天才走,如果明天天气不好,他们也要走了。你们要问买卖的,今夜赶紧找上几个自己看上眼的,问问。大雪持续下去,燕门关关了的话,别想还有人到这里做买卖了。”
“因为怕蒙受损失吗?”陈大爷问。
路上要是路况不好,马车出现问题,不是一样货物要蒙受损失。等几天,看看天气怎么样再上路不是更好。肯定是出了什么意外了。
真如陈大爷想的,小二说起了他们:“所以说你们整天都窝在山坳里,消息不通,外面有什么事,传到你们村,都不知道何年何月。”
对此,陈大章不高兴地摸了下自己鼻梁:“谁说的?我们村,昨儿才有人进村呢。”
“什么人?”店小二不信。
“生意人。”
店小二一听更乐:“生意人?要是生意人都主动进你们村招生意了,你们用得着出来找买卖吗?”
陈大章气呼呼地一只手打在柜台上:“怎么?我们不可以出来逛逛吗?比较哪里的生意更好赚一些。”
“那也是,进你们村找你们做生意的,肯定要剔除来回路费。能不多扣你们点银子?”
陈大爷没有听儿子和店小二吵嘴,是那双老眼睛四处找着合适的客人时,突然发现到了贴在客栈里梁柱上的告示。
要说抓人的告示,官府经常有下发的,都贴到了客栈里,更是常有的事。一时,陈大爷没有怎么留意那告示有什么不同。
只听到旁边两个路过的商人,一路不停地议论争执:
“这么说,皇上要抓的人,是护国公府的王妃了?”
“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李老板据说当时站在前面,刚好目睹那个京师里来的钦差大臣,揪着个丫头,说是护国公府的。”
“啧啧。这护国公府是怎么回事?自己王妃能成了朝廷下令通缉的逃犯?”
“你不要听了我这话乱说出去。你没有看见今天张贴出来的告示吗?告示里说了,要抓的人,是个女贼,不是什么护国公府的王妃。”
“说的对。皇上如果真敢告示天下自己要抓护国公府的王妃,岂不是和护国公正面翻脸吗?对了,护国公知道这件事吗?”
“你不如问,护国公和护国公夫人都上哪里去了?”
“上回护国公班师回朝以后,据说都留在京师里了。其它动静,一时在下没有听闻过。只知道,京师里对这个护国公府的王妃,一直都有传言说王妃是个活神仙。”
“神仙?”
“是,听说把太医院的太医都不能治好的病,都给治好了。你说神不神?”
陈大爷嘴里咬的那支烟枪一下子差点儿堵进了自己喉咙里。
能治好其他大夫都别想治好的病的神仙?岂不是指王婆婆的眼疾?
王婆婆鼻子上架着的那个东西确实是很奇怪,谁都没有见过。
陈大爷伸手一把拉住前头说话的那个人,问:“公子,可否请教一件事?”
“什么事?”
“京师里,有一种据说是治疗眼疾的东西吗?”
“什么?!”
“这样形状的——”陈大爷在掌心里画着王婆婆鼻子上戴着的眼镜。
看他画眼镜的人,只当他老眼昏花了,老糊涂了,根本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甩开他的手,说:“老头子,你说话都不清不楚的,怎么能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劳什子。”
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坐在饭桌边上的大胡子和小山羊胡子,通过燕门关以后,是和大部分商人一样,找了个客栈歇脚。一路上,这两个人是耳听八方,只要有关护国公府夫人隶王妃的事情,都仔细地关注。
听到那两个商人讨论李敏的时候突然一个山里的老头插话进去问,这两个东胡人马上提起了十分的警惕。
两位京师里的公子爷是听不懂陈大爷说什么,可是,两个东胡人对陈大爷说的东西可感兴趣了,拦住了陈大爷问了起来。
“大爷您是在哪里见到这个东西的?”小山羊胡子问。
陈大爷其实不是很喜欢和东胡人打交道,谁不知道东胡人常进犯大明的边疆,烧杀抢夺,没有干过一件好事情。
“这样,你告诉我们在哪里见到这个东西的,我们给你银子。”小山羊胡子从怀里掏出了点碎银子来勾引陈大爷上钩。
陈大爷听到他们为了打听这个东西连银子都拿出来了,心里顿时犯了疑问,问:“你们问那么清楚,是想买东西吗?”
“你说这是好东西,不是吗?大爷,既然是好东西,我们当然是想买了回去送给我们可汗了。”
“屁!”陈大爷当即吐了一口痰。
有什么好东西,肯定是不送给他们东胡人。
陈大爷转身即走,对这点银子看不上眼。
小山羊胡子狠狠瞪了陈大爷背影:有银子的买卖都不做,傻子!
大胡子拉拉他袖子,为他想找陈大爷拿银子买消息的念头不理解,问:“你都打听到什么了?这个糟老头,能告诉我们什么?”
“你没有听他说吗?说是可以治疗眼疾的。这是我们听都没有听过的东西,但是可以治疗眼疾,肯定是护国公府里的那位神仙王妃发明的东西。只要打听他是从哪里来的,在哪里看见这个东西的,就可以知道大明王朝的皇帝想抓的隶王妃是在哪里了。”
大胡子听完他的话,回头再看梁柱上张贴的告示上标明的大数目赏金,两只眼全变成铜钱眼了。
陈大爷也警醒,说是走开,但是没有走远,躲在暗处听那两个东胡人说话,一听,刚好这两个东胡人和自己怀疑的东西一样。看来自己怀疑的是没有错的了。大山家里来的女子,很有可能是朝廷要抓的逃犯。
回头,陈大爷急急忙忙找到儿子,生意不做了。赶紧找到镇上的衙门报案。说是大山家里私藏逃犯。
刚好,郭子达的人一路找到了这个镇上,正在到处打听李敏的下落。接到报案,一方面立马派兵回去通报郭子达,一面是集结现有的兵力,在陈大爷带领下,直奔山坳里的小猎户村准备抓人。
听说消息的可信度达到百分之九十九,半夜里接到线报的郭子达,一个轱辘从美人怀抱里爬了起来,穿上铠甲,发出命令:“本将军要亲自率兵出征。”
【150】都不是什么善人
山坳里的小猎户村一下子火了。不断的有官兵涌入。村里的住户,全部站到了村里的路上。那些检查的官兵,把村里所有的村民家里翻了一大遍,结果一个可疑逃犯的人影都没有找到。
村民们惶惶不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陈大爷是率领第一批官兵进村的人,带人先直奔头号嫌疑犯大山家。去到那里却发现,大门门窗紧闭,破窗之后进去,照样是没有找到一个人。
村里其他人,一样都不知道大山与大山家的客人是什么时候走的,他们甚至连大山是什么时候回家有没有回家都不知道。
按理来说,王婆婆眼睛不好,儿子上山,王婆婆肯定在家留着看门,现在,是连王婆婆都不见人影。
有村民反映:“王婆她娘家有人,可能奔她娘家去了。或许昨儿大山回来了,他们母子俩,本就决定好这个冬天或许去王婆娘家过冬。跟泰庄主一块走的吧。”
“他们说的那个老太婆的娘家在哪?”带兵的军官拿陈大爷问。
陈大爷的下巴在寒风里抖动,结结巴巴:“不,不知道——”
“不知道?!”
“大人,王婆从来没有和村里人说过她娘家在哪。她每年都说要带她儿子回娘家,可是没有一次回去的。所以,大家都觉得她在撒谎,不可信,根本没有娘家。”陈大爷边喘边说,有点后悔带人进村了,眼看,这个赏金根本不好拿,抓都抓不到人,一旦抓不到人,这些官爷看起来会把他宰了出气。
由远及近扬起一片的雪尘,一支看来颇具规模的军队进入了村头。队伍中,那个骑着高头大马,身披红色战袍,威风凛凛的人,一看就知道是个有钱有势的大人物。
村民们听见那些官兵全跪了下来喊:“郭将军!”
郭子达抓紧缰绳勒住马腿,锋芒毕露的鹰眼俯瞰到前头带队的军官身上。
“回将军,是这个人报的案。”
陈大爷被推到了最前面,只要抬头看到郭子达的样子,老花眼看都没有看清楚呢,整个人都要晕倒了,啪嗒跪在地上,犹如一棵枝条左右摆动:“草,草民拜见将军,愿,愿为将军效劳。”
“你说你知道这里窝藏了朝廷通缉的重犯?”
“是,是,草民猜的——”
“猜?”
“不不不——草民是说,看见王婆的鼻子上有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和外面传言里说的某位神仙很像。”陈大爷的口齿不清,含糊的,没有逻辑的话,根本听的人一头雾水。
郭子达旁边的谋士在郭子达耳边叮咛了一阵。郭子达听明白了陈大爷说的话,问:“那人呢?”
“人——”陈大爷的脸色像要死一样灰败了,“人,好像是跑了。但是,昨儿草民在村里的时候,他们还没有跑。草民并不知道他们是逃犯,到了镇里看见告示才知道的。”
“你说的泰庄主,是怎么回事?”
陈大爷道:“泰庄主是经常到村里找大山做生意的人。大山以前入关内卖东西时认识的。据说泰庄主住在燕门关内。”
这个泰庄主,平民百姓一枚,郭子达和自己的谋士肯定都没有听说过,但是,可以事后派人回关内调查这个人,看能不能摸到什么线索。
陈大爷抬起袖管,擦着满脸的大汗。
嘭的突然一声,一个包袱落在了陈大爷面前。陈大爷犹如惊弓之鸟,屁股着地,愣愣地看着从天而降的包袱。
“这是一半的赏金。倘若你帮朝廷抓到在逃的通缉犯,本将军不止会给你另一半的赏金,而且会给你良田,豪宅,让你当里长,应有尽有。”
陈大爷已经听不见郭子达说什么了,打开包袱,里面全都是金子,黄灿灿的金子,亮瞎了所有人的眼睛。不说其它,只这一袋金子,全村祖宗三代辛辛苦苦可能都赚不到这个钱。有了这袋金子,他陈家可以脱贫致富,可以摆脱庶民的身份,跻身富贵。
“爹!”陈大章听到郭子达的话同样激动,他要当官,跑过来和父亲一块抓住包袱里的金子。
村里几乎所有的村民,都沸腾了,全部扑上来抓着郭子达到士兵说:“我们可以带路帮将军抓逃犯!这里的路我们最熟悉不过了。大山算什么东西!大山他只是个没爹的孩子,没用的东西。”
此时是辰时了。村民们记不起大山家里的人都是什么时候不见的,但是,按照熟悉本地情况的村民推断,大山他们昨晚还在村里,真的上山逃命的话,肯定逃不远。毕竟,天气状况不好,上山下山的路况都不好。
上千官兵集结在了小猎户村,分成了二十支搜索分队向四周的群山挺进。可是,这个茫茫雪原,一个人的影子,好比尘埃一样,漫天的大雪在飘着,看起来并没有预备要停止的倾向。
李敏他们一行,是在昨夜十一点左右从大山家里出发的。
本来准备凌晨再走,可是,在看到突然夜里停了雪时,一群人临时改变主意,准备提早出发。
“这个天气,明天不一定会停雪,现在停雪也不是好事,如果夜晚天气转暖,明早分分钟钟会雪崩。到时候再出发路上凶多吉少。而且,白天走,闹出的动静大,难免引起人注意,不如夜晚走,白天找个地方躲着,再看看情况。”李敏召集大山、孟浩明等人时说。
众人见她不过听了大山一次话,对这里的情况已经像是了如指掌,胸有成竹,分析也是头头是道,无可指摘,非常惊奇并钦佩。
李敏并不是第一次到这种冰天雪地的地方,在现代,这样的深山老林里她去过,义务援医,给了她许多锻炼的机会。所以大山那样一说,她马上联想起自己当年在林海雪原的那段日子。
作出这个决定更重要的原因是,后来,李敏才从其他人口里听说,今天中午有人从村庄里出去了,会去到周边的城镇里。
等其他人出去以后,李敏对着孟浩明沉了声音说:“孟旗主,这样重大的消息怎么不及时告诉本妃?”
“臣有派眼线守在出入村庄的要道上。”
“等你的人看见抓我们的官兵都在路上了,我们再逃有用吗?”
孟浩明能感觉到她心里比他现象中的忧虑,疑问:“大少奶奶在担心什么?”
“这个地方太穷了,而且,穷虽然不是错,可是,这些穷人并没有放弃赚大钱发美梦的机会。你看他们时不时都要与外面的人打交道,他们穿的衣服你肯定没有仔细看过——”
孟浩明一惊,确实没有留意到这些细节。应说,身为男子怎么会具体留意到这村里的女子会戴些什么首饰之类。可李敏早注意到了。
虽然李敏呆在小屋子里不敢出门,但是,早就喊了小李子在这个小猎户村里逛了一圈查看动静。小李子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圈村里的人,回头,把李敏要他观察的情报都说明白。
这个村地处偏僻,没有耕田作物,看似很贫穷,可是,村里的女子,很多头戴的花簪,手戴的银镯,时尚,漂亮,都是从京师里出来的货物。可见这个村里,贪图富贵的人是很多的。古代赚钱的人大都是男人而不是女人。男人舍得为女人花钱,说明这个男人,本身对于赚钱这个事,觉得十分容易。
天下哪有好赚的银子,钱赚的容易,肯定来路不明。
小李子据此初步判断:这些人肯定是做过朝廷不允许做的一些生意。比如走私之类。
孟浩明为此大吃一惊,莫非泰庄主是他们进了一个匪村。
“匪村倒不至于。但是,你看看他们,有了银子,明知道这里生活艰苦,都不愿意离开这里。除了这里是祖祖辈辈留下来的土地以外,他们如果认为这里具有天时地利,能帮他们赚取银子的话,会舍得离开吗?”
“泰庄主——”孟浩明一句迟疑。
李敏对他脸上的那丝怔忪,突然感到一丝好笑。想,真的不是所有人都像她老公那样聪明的。老公大多数部下,只知道在战场上英勇杀敌,可能正因为如此,在人情世故上反而变的十分单纯。
“你平日里和公孙先生接触的多吗?”李敏问。
孟浩明摇头:“公孙先生是军师,是王爷身边的谋士,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和公孙先生说话的。”
这可以看作是公孙良生在朱隶的部队里身份地位很高,也可以看成是公孙良生有意在这群只知道带兵打仗的人面前保持一种高深莫测,使得这些人在关键时刻敬畏他公孙良生这个军师,愿意听从他公孙良生的指挥。
李敏在这里不是想拆了公孙良生的台,说:“你知道泰庄主是公孙先生安排的,足以信任就够了。”
孟浩明从她这句话听出来了,公孙良生早知道泰庄主等人,在做的都是一些非法的生意。
也是,如果泰庄主不做非法生意,怎么能知道怎么避开朝廷的重兵把守找到一条可以逃跑的路。
现在回想起来,大山说的自己连黑风谷那个地方都曾经摸索过,孟浩明心里像是刮过一阵寒嗖嗖的风。
她李敏当然不傻,在泰庄主带她来找大山,一开始见到大山的母亲王婆婆努力介绍王婆婆的眼病时就知道了,这是为了先立恩,让大山报恩不至于背叛他们。
治好王婆婆的眼疾,成了最重要的关键,否则泰庄主怎会如此不遗余力一再和她提起这个事。
泰庄主没有说穿,有些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她李敏聪明会做人,当然知道怎么做。不聪明,不知道做人,可能泰庄主也会觉得她的逃亡的路到此为止了。
要知道,泰庄主这个人一出现,意味着与孟浩明等人不一样。孟浩明他们是她老公的部下,是护国公府忠心耿耿的死士,肯定不会背叛她。可泰庄主不同,泰庄主说到底只是个生意人。生意人都是这样的,哪怕是一时被人笼络了,如果什么时候一闻苗头不对,无利可图,轻则他自己逃之夭夭,重则直接把人背叛了。
当然,不能说,这些生意人一点都不可靠,更重要的是,要给这些生意人有利可图的东西,让这些生意人认为投资到她身上价值会更高。
孟浩明就此想起她突然不找自己而找泰庄主商量,原来是如此的缘故。她在有意无意地向泰庄主释放出一些信号。
至于,为什么公孙先生会把这样危险的一群生意人安排在带他们逃亡的路上。孟浩明是想不通了。当他再看李敏的表情时,李敏一点犹豫质疑的神态都没有。孟浩明再想到她拿小李子来用时一样的没有一点迟疑,心里更是十分吃惊。
“本妃把春梅交给了小李子,孟旗主可是放心?”李敏看得见他脸上是写着什么疑问。
“王妃安排的,臣相信王妃安排的,不会有错。”孟浩明双手一拱,抱起拳头,深表敬意。
她是希望她老公给她的这些人,都能全部信任她。不过,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吧。
李敏的眼,在扫到窗户外像是呼呼的风声时,眸子底的幽光闪了一闪。
夜里的路虽然不好走,但是,有熟悉山路的人带路,却也并不是像瞎子在黑夜里乱摸一通那样可怕。
大山按照昨晚上与众人商议好的路线,总体是朝黑风谷的方向进发。
队伍一边行走,由于没有下雪的话恐怕会在地上留下他们行走过后的痕迹,有两个人,负责在队伍的最末端清楚一路行走的痕迹。
全队舍去了马车,轻装上路。李敏坐在了马鞍上,身上披着厚厚的狐裘,戴着斗笠和面纱。夜里的风有点冷。路上这个颠簸,真不是一般孕妇可以维持得住的。
要李敏形容的话,她会觉得,自己肚子里现在的这个孩子,貌似比她这个当娘的还有坚强。像昨日给伤员动手术,一动不动站那两个时辰,一般孕妇说不定早支持不住了。可是,这个孩子,不仅没有给她添半点乱子,而且,是一点不舒服的感觉都没有给到她。
或许,这个孩子也知道自己生不逢时,知道自己娘亲和父亲都很辛苦,在逃亡的路上,一旦被抓,自己的性命也就不保了。这样一说,倒不如说这孩子不是体贴娘亲,而不过是天赋异常聪明而已。
她现在怀孕近三个月了,肚子微微有点外凸的现象了,人倒是因此怀孕初期孕吐吃的不多的缘故,并没有长胖。
有人负责给她牵马,看着她在马上的动静。她可以在马行走的时候偶尔打一下瞌睡。
到天亮的时候,他们顺利地找到了一个山洞,在里面稍作整休。同时,孟浩明按照惯例,派出了哨岗。
雪,在天亮的时候,重新下来了。
村里昨儿出村的人,哪怕是去到镇里泄漏了他们的行踪,报官,调查,集结完队伍再过来抓人,都需要时间,回到村里,恐怕也是天亮的时间了,一切犹如李敏他们所推断的,一切在掌握之中。
在隐秘的山洞里,不能炊烟生火,以防被追兵察觉动静。李敏命令所有人把靴子脱下来,按摩双脚。摩擦双腿,能降低在雪地里长期行走的双脚发生冻疮乃至坏疽的机率。
少了一个春梅以后,李敏突然发现,自己底下这群人,貌似唠叨的人数偏多了。原先,由于春梅不大爱说话,可能,那些和春梅搭的人,没有找到话说,也就不能说话。
念夏从头到尾都是个年轻的老妈子,李敏对此从来到古代以后,分分钟钟都能体会到小丫鬟可怕的这一点。尚姑姑这人,是面对她时不敢说话,面对其他人,不一定。偶尔,据说念起人也能念上大半个钟头。毕竟唠叨的年纪挂在那里。
余下那两个婆子,李敏知道她们的年纪都和尚姑姑差不多,不唠叨的话,怕对不起她们的嘴。说起来,当初让她带这么多人出发,她本身就觉得麻烦至极。不是照顾她的人越多越好。毕竟,她李敏又不是缺胳膊断腿的,更不是娇气到连走路都不能走的。可是,老公始终担心她路上没有女人照顾不足以让人放心,因为她肚子里有孩子。让她多带的这两个婆子,都是帮人接生过的。
李敏对此都只能对担心过头的老公直接无语了,怀胎要十月,她老公总以为他们的孩子分分钟钟会落地似的。
人多不能说是完全没有用处,像少了个春梅,不就得拿个人顶上。问题在于,人多嘴多,平常在大宅子里,空间大,不一定都能听得见。现在,谁说什么话,分分钟钟,都能传到队伍里全都听得见。
李敏在念夏用毛裘铺起来的那个地毯上,刚想躺下来打个盹儿时,两个婆子其中的李嬷嬷走了过来。
“大少奶奶,奴婢有事想禀告。”
李敏打开眼皮,看到念夏刚好走开,问:“什么事?”
“尚姑姑身子未好,奴婢和张嬷嬷想,尚姑姑之前不是帮大少奶奶拎东西的吗?现在,尚姑姑身子不好,年老体迈,大少奶奶是不是该另找个人帮帮尚姑姑。”李嬷嬷说话的时候一个字一个字都咬的很清楚。
刚出发的时候,李敏给她们几个都派了任务,像是自己重要的东西,药材器具等,都是归徐掌柜管的。念夏主要负责打理她日常所有起居,其他人均给念夏打下手。即,像李嬷嬷和张嬷嬷做什么事的话,都是由念夏来吩咐。尚姑姑的地位特殊一点,毕竟尚姑姑是老太太送给她的。李敏让尚姑姑单独管理她的财库。李敏携带的金银,以及一些贵重的不得不带走的首饰,都由尚姑姑来妥善保管。
尚姑姑到现在,给她李敏做的这个事儿一直都做的很好。像之前落崖之前,尚姑姑在通关前,已经先把她那匣子贵重的首饰,全交给了孟浩明先代为保管,所以至今都没有遗失她李敏的半分钱财。
毕竟是个在宫里干过的,经验丰富的老资格,尚姑姑做事,是很让人放心。
可是,这两个婆子,大概想着,连那个紫叶都能因着春梅不在而借此挨到了李敏身边,她们两个如果不趁机作出点事儿,是不是太傻了些。
李敏慵懒的目光,落在李嬷嬷像是有些忐忑和不安的眉毛上,说:“你们想为尚姑姑分忧,本妃听了深感欣慰,毕竟出门在外,不同于平日里太平的日子,更需要所有人团结一致对付外敌。这样,以后,尚姑姑做的那些粗重的活儿,都由你和张嬷嬷分担吧。比如说,尚姑姑平日里需要帮本妃拎的一些衣物。”
听来听去,最重要管理财库的事没有说出来。李嬷嬷当然是高兴不起来,对着李敏的脸又不敢大放厥词,闷闷地应了声是,转头就走了。
念夏早在旁边听着了,见李嬷嬷一走,过来在李敏面前说:“大少奶奶,这两人,这会儿居然打起了尚姑姑的歪脑筋,活该被大少奶奶说。”
“你之前不是也挺反感尚姑姑的吗?”
念夏撅起嘴角:“事情也不是这样说,一事归一事。”
“你都知道一事归一事,倘若不是你平日里对她们两个刻薄了些,她们会冒着被我骂的危险跑到我面前说这个话?”
念夏一愣,低了脑袋:“大少奶奶教训的是。奴婢只是觉得,之前她们背地里说大少奶奶的坏话可恶了些,所以,私底下做了点小惩罚。”
李敏对此真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了。小丫鬟想替她出气,本是好心,可是,经常好心做了坏事的事是有的。李敏苦口婆心地教着小丫鬟:“你想出气,也不能动歪脑筋出气。她们没有做的事,你非安个罪名,不是等于一样做了坏事?你想,我曾经有这样对待过你们吗?倘若我为了出气,也这样对你,你会怎么想?”
念夏本来还撅着的嘴角,忽然一凝。
“这事儿可大可小。不要忘了,我们现在是在逃亡,如果我们自己把自己人都变成了敌人,不是处境更岌岌可危吗?”
“可是——”念夏想说,那两个婆子,看起来,不一定靠得住。
“没有证据之前,不要随意去揣测一个人的好坏。”
念夏闭住嘴巴没有说话了。
李嬷嬷接了李敏的命令以后,走到尚姑姑那儿要帮忙拿包袱。尚姑姑靠在山洞的岩壁上休息,听到李嬷嬷尖锐的口气说这些话,睁开眼,默默地把身边那个包袱递了过去,说:“麻烦李嬷嬷了。”
“这里头是什么?”李嬷嬷问。
“一些碎银子,以及几件衣服,都是大少奶奶的。”
听说里面有银子,李嬷嬷马上把包袱打开之后,当场和尚姑姑面对面点清楚了。
据说,这事儿发生的时候,四周没有其他人。
郭子达派出去搜山的队伍,搜了半天,没有一点线索。郭子达在大山家的屋里,是要把大山家里的地板都踩破了。
这些人能跑到哪里去了?不过,到处都是深山老林,想要找个人,确实也不容易。
郭子达转个身,忽然想到什么,对角落里的谋士勾了勾指头。
谋士似乎知道他想问什么,走近到他身旁,道:“关里,自从将军走了以后,十爷没有什么动静。但是,马家父子好像是偷偷走了。”
“走了?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吗?”
“说是回去京师了。所以,接到飞鸽传来的信以后,属下才没有告诉将军。”
回去京师?是灰溜溜地跑回去了?因为一无所获?
郭子达脑子里打了个疑问,据他所知的傅仲平,不像是如此轻易放弃的人,能让自己人在没有任何获得的情况下灰溜溜跑回去复命?
屋口的柴门一开,陈大爷被带了进来,跪下说:“回禀将军,草民带着人上山,找到大山平常自己在山里打猎时住的屋子,不见有人。”
“你认为他们逃跑会走平常的路?”
陈大爷说不出话来。
郭子达双手背交,走了两步以后,突然给了底下的人一个眼神。
那准备好的士兵,突然把一样东西放在了桌上。
陈大爷一看,眼珠子都快凸了出来,拼命往地上磕头:“大将军饶命。草民只是,只是苦于生计,不得已,但是,绝对没有卖给东胡人,只是做,做中原的生意,真的。草民对东胡人恨之入骨!”
桌上放的其实是一包盐。
古代制盐,有海盐,有井盐,大多是晒制的古老方法。但无论是海盐井盐,首先必须要天然的条件可以提取盐,比如海水。像东胡人住的地方,据说就是天生缺少这些具有丰富含盐的地方。
盐的重要性,自古到今,由于盐的稀缺以及对人体的重要性,早已成为了历代中原皇帝朝廷严格管制的东西。大明王朝有法律严格规定,盐为国家销售,不允许私下贩卖囤积,更是不准卖给东胡人。由于东胡人所居的地方缺盐,东胡人要吃盐,只能是通过与中原人做交易,这里既然大明王朝严令禁止,只能走私。因为东胡人与大明王朝打仗的缘故,自万历爷开始,对东胡人进口盐的管制到了史无前例的严厉。无论谁,发现有人私卖盐给东胡人,一旦证据确凿,一律问斩。
“你认为本将军是傻子吗?!”郭子达一掌打在桌上,站起来那副像熊一样的身躯,像是要把陈大爷像蚂蚁一样捏起来,“你们用的盐,都还是靠关内运出来的,你们能把盐卖给中原人?”
陈大爷张口结舌,只差直直栽进棺材里面去。
“给本将军招,这里还有什么路子你知道没有说的!”
陈大爷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村里一穷二白,说是山上可以打猎维持生计,可是哪有那么好的事,天天都能打到好东西出来卖?卖也可能卖不到什么好价钱。好在这个小村庄,地处偏僻,一般人,都不知道这村的存在,官兵一般查岗,更不会查到这里来,才让这个小村有了可乘之机,做起了类如向东胡人贩卖私盐等走私生意。否则,这村里的人早就全饿死了,哪能像现在过冬了也不怕。
“有是有,可是,那是通向黑风谷的。”陈大爷说,不以为大山会带那些人跑黑风谷。
黑风谷那是什么地方,都是亡命徒的地方,据说连朝廷的军队都忌惮的地方。平常,他们走这条线,不,村里人都不敢走的,只是委托大山走。一次的暴利,他们是和大山五五分。大山家赚大头,他们赚小头,不过这怨不得人,谁让大山是冒着生命危险去和这些亡命徒打交道。
听到陈大爷口里吐出黑风谷三个字,郭子达和底下那些人,确实全都一愣。没错,越过黑风谷,同样可以去到北燕,但是,这个风险,比起穿过朝廷设置的关卡,并不见得少多少。黑风谷那些亡命徒,纠缠起来,比朝廷官兵还要可怕上一百倍。
护国公打算让自己老婆去和亡命徒打交道?
郭子达的眼睛锐利地扫到谋士脸上。谋士走上前,贴在他耳边小心翼翼地说:“依照属下推断,他们是极有可能前往黑风谷。”
“为什么?”
“路最短。”
如果穿过朝廷设置的关卡,到达护国公部队所在的地方,路线长。但是,如果过了黑风谷,很快能抵达护国公的军营。因为护国公的部队长年都会在这个三不管的地带进行监视。
谋士继续说:“请将军赶紧把这个消息上报。”
傻了他才会去上报,然后让沿途所有得到消息的同僚一块凑热闹围堵黑风谷抓人。不可能的。这种事儿,越少人知道越好。
“审讯他,让他口里把他能知道的,有关黑风谷的事儿全部吐出来!给本将军用鞭子抽,用棍子打,这村里肯定有人知道那条路怎么走的!”
过了一个白天,到快夜幕降临的时候,又是队伍重现启程要出发的时候了。
不知不觉,他们这样白天休息,夜晚急行军的日子,已然过了五天。按照地图上的方位来讲,逐渐是靠近往西的东胡地带了。
泰庄主说:越往西,越容易碰上,一些往西跑的东胡人。因为有些东胡人带的东西不容易越过朝廷的检查,再往北,则要遇上与他们常年交战的护国公部队。所以,干脆,往西跑。
如果因此遇上了黑风谷的人怎么办?
黑风谷的人,倒也不是都黑心眼的,抓到一个杀一个,那得杀多少人,而且,搞到真没人敢走这条路了,也不行。黑风谷的人不是对要经过黑风谷的人全部杀戮,只要商人商队出得起过路费。一般来说,过路费,是收取商队携带货品的二分之一到三分之二。
不要说黑风谷的人贪心,其实没有什么比命更重要的了。
大山对这里的每条路,到每颗石头,似乎是熟悉到一清二楚的地步。夜晚带他们走路,毫不费力。犹如外界的人把野狼的称呼安在这个汉子身上一样,大山像极了一只狼,夜里的眼睛特别的亮。
某天夜晚,他们没有能找到可以休息的山洞,但是,找到了一个被人遗弃的破旧的房屋。女人们住在房屋里。男人们在屋子周围升起了火。
李嬷嬷和张嬷嬷听见屋外传来那个狼的嚎叫时,紧紧抱成了一团。
野狼。
山里野兽出没,这也是他们夜行军里最危险的一个事项。所以,那天,他们临时改为了白天行军,夜晚找地方休息。正因为这山里盘踞了据说最多的狼,被称为狼山。冬天,田里没有了粮食,山里没有了花果,很多动物们去冬眠了。饥肠辘辘的野狼们,没有冬眠的习惯,只能瞄准过路的目标下手。
“它们是作案的老手了。”泰庄主往屋里刚升起来的火堆里扔了块木头,对李敏等人说,“这些狼,像东胡人一样,有自己的部落,这里的狼的部落首领,被人叫做白毫。它的额头上有一撮白色的毛,年龄可能才三岁,可是,脑袋的聪明远超过前几代的头目。它们会让过路的旅人感受到危险和紧张,然后,选择最合适的时机下手。”
“是凌晨人最容易疲劳的时候吗?”李敏根据自己当年听一些东北老猎人说过的话推测。
“是的。”泰庄主对她的博识好奇到了极点,“大少奶奶以前在北燕呆过?”
“没有。”李敏否认,“只看过书。书上说的事儿,貌似很多都是真的。”
在外面布置好哨岗的孟浩明推开门时,带来了一股寒风,说:“天气又变冷了。”
这几天,他们走路时都万分小心。发现,夜里冷,白天天气回暖。如他们之前所想的,雪崩发生在白天的机率很大。这样他们明早启程的话,无疑是增加了危险性。可是,没有其他办法。
空气里,像是传来了哭泣的声音,仔细听,好像小孩子的哭声。
屋子里一些女人竖起耳朵听着,面露诧异。
李嬷嬷不忍心,说:“是什么人,把孩子丢在荒山野岭里了?”
“是不是让个人过去看看?”张嬷嬷问。
泰庄主摇头:“别。说不定是白毫的计谋,引我们的人主动过去,然后踏入它设计的陷阱里面,所有狼瞬间对我们的人进行围攻。”
即便是这样,倘若真的有狼如此聪明,先叼走了村民的小孩子不咬死,让孩子哭泣变成诱饵引人踏进陷阱,可是,也不能全然置这个小孩子生死不顾。
李敏突然联想起这个小孩子的父母,再想到自己肚子里快要出生的孩子。
“孟旗主。”
或许早猜到她会出声,孟浩明早就在旁待命了,一听她开口马上说:“我让两个人过去看看,小心行事。不要着急出手,探明情况再说。”
泰庄主对此还是不太同意,可是孟浩明转身就走。李敏心里一转念,吩咐徐掌柜拿了一样东西去追孟浩明。
不久,孟浩明的人,应该是出发了。
屋里的人,都安安静静的,听着屋外乃至远方森林里的声音。没过多长时间,似乎传来了像是鞭炮一样啪啦啪啦木柴燃烧的声音,狼嗥声一时间乱窜。孩子的哭泣声,像是被这些动静给覆盖住,消失不见。
李敏立马给念夏使个眼色,念夏走到窗户前,往外面探望,随之,回来和李敏说:“外面有火光。”
屋里的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李嬷嬷和张嬷嬷再次抱成了一团,害怕到全身发抖。
在这个时候,派出去探查动静的两个士兵回来了。人们一看,回来的人手里抱着的不是孩子,而是一条幼狼。
侦察兵说:“去到那里没有发现孩子。”
没有孩子,那么,孩子的哭泣声是怎么出现的?
众人脑子里闪现疑问的时候,李敏的目光落到那条幼狼上,只见幼狼的额头上有一撮再明显不过的白毛。
幼狼全身与普通的狼好像没有任何区别,都是灰色,只有额头一撮白毛,显得与众不同。被放在地上,被士兵绳索困住了脖子。这条幼狼看起来,一点都不惧怕自己被捕,看着四周所有的人类,也没有冒出任何畏惧的神态。
它懒洋洋地四肢趴在地上,半眯的神秘的绿色瞳孔,好像世上最美的一对翡翠。
“它是白毫的儿子?”孟浩明问泰庄主。
泰庄主不敢肯定,说:“可能是,也可能不是。三岁的狼,是不是有老婆孩子了,我也不清楚。”
李敏感觉到,当这条幼狼听见白毫两个字时,狼脸上浮现出了一丝不屑,于是,不由嘴角轻轻慢慢地勾了勾:“它就是白毫了。”
“什么?!”
幼狼一下子抬起了狼头,那双眼睛穿过所有人,落在李敏的脸上,眯紧成了两条像新月一样的弧线。
真是聪明无比的一条狼。李敏说:“没有什么孩子,孩子的哭声可能是它能弄出来的,还有,它故意被抓的。因为我们身上的东西,吸引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