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3】七叔
淑妃的软轿逐渐消失在宫巷里。
尤氏是听不太懂李莹说的那些话,虽然觉得那是话中有话,主要是尤氏并不知道回明公主出宫的事情。
李莹眉角一弯。遇到淑妃是个例外,但是,不得不说,这个例外,让她心里头浮现出了个主意。
回到宫里,她再也不能抱紧皇后一棵大树而已了。不,哪怕是抱紧皇后这棵大树,必须有和皇后谈判的筹码。所以,生意端必须多找几个,让皇后着急,知道她李莹的重要性。
淑妃那么聪明的人,肯定是知道她李莹指的是什么,想做什么的了。接下来,只看淑妃识相不识相了。现在,把柄可是落在她李莹手里。
朱公公其实就跟在淑妃的软轿后面,没有想到,李莹这么快回来,并且态度如此嚣张地当众向他主子挑衅,气得他嘴唇都暗自发抖了。好在他主子倒也沉得住气。
淑妃怎能不沉得住气呢?莫非,能当众和李莹给撕破脸,把这事儿当众给揭发了。那岂不是直接等于挖个坑把自己给埋了。
“娘娘。”到了景阳宫,朱公公对着淑妃,轻声请示着。
这事太非同小可了。要是皇上发现回明被送出宫去了。即使皇帝不喜欢这个小公主,嫌弃她瞎,讨厌她生母,可这孩子毕竟是皇帝的亲骨肉。皇帝哪怕自己把她弄死了,也不会说容忍能让其他人将自己亲生儿女给狸猫换太子了。
一旦这事东窗事发的话,景阳宫所有的人,首当其冲当然是淑妃了,断头是不用说的了。
淑妃倒是不怕死,但是,自己宫里跟着自己的人,可不能这样白白跟着她的一念之差赔了性命。
所以,必然要封住李莹的这张嘴巴。
“她看来真的是生了孩子了。”淑妃端起姑姑送来的汤盅,喝一口,神情十分淡然平静。
朱公公说:“按理说那孩子跟她一起回京了。要不,奴才去查查看。”
“行。”淑妃道,“她如今,拿把柄来恫吓本宫,说明,不是想马上扳倒本宫。如果真想马上让本宫下台,大也不必故意和本宫说这些话。必然,她有她的目的。只能说这人,私心狭重不说,对人,也没有半点信任。只可惜皇后娘娘如此有意栽培她了。”
朱公公想的也是,点了点头。
对于淑妃对自己的评价,李莹肯定是不屑一顾的。因为,在她眼里,淑妃从来就算不了啥。虽然,淑妃病了那么多年以后,让人感觉好像是旗胜归来。但是,李莹始终认为,淑妃不过是捡了狗屎运,搭上了皇帝要大皇子回来的顺风车,才有的升上了贵妃。
淑妃的那点伎俩,在李莹看来,不过是小儿科罢了。比起春秀宫的那位,淑妃太仁慈了,因此展不开手脚,势必是要被春秀宫给捏死的节奏。
春秀宫现在暂且不动手,只是眼瞅着未到时机罢了。
要说李莹,这点小智慧还是有的。知道春秀宫如果没有真正抓住淑妃致死的把柄,绝对开不了这个口,上这个台去状告淑妃。原因很简单,因为皇帝看起来,并不是那么想收拾淑妃。
皇帝没有这个心思的话,春秀宫再怎么动作都得掂量掂量吧。总不能做得太过火了,让皇帝起了疑心以为春秀宫想逾越皇帝。
轿子来到了春秀宫。听说太后娘娘如今是住在皇后的宫里面了,上演史上最佳的婆媳和睦大戏。
尤氏在前,李莹在后,在姑姑的带领下进了春秀宫里。
天寒地冻的,春秀宫里却腊梅无处不盛开,整个花宫似的,春意怡人。
皇后孙氏是个对生活有热情的人,平常最喜欢花花草草,养雀养鸟,培养厨艺。唯独,对六宫里那些各大才女吸引皇帝的琴棋书画是一点兴趣都没有。最多,只是陪伴太后看梨园的戏。
不得不说,这个孙氏是个聪明的人。琴棋书画,都是年轻女子做的事情,女人人老珠黄了,琴谈的再好,如果没有个美女衬着,男人也没有这个心情赏析。
但是,如果,是好东西有的吃,把男人的胃给抓住了。男人哪还想着什么美女。一句话,男人都是重口欲的。
尤氏到春秀宫的次数可谓是屈指可数,以前,入宫的时候,由于都知道容妃和皇后的关系不怎样,因此,尤氏和皇后不可能有什么交集。
进到春秀宫,尤氏只看这满宫美丽的景象,突然心头不由浮现一丝感慨,想当年,自己妹子得宠的时候,那个盛景,也不见得比眼前这个宫差半截。
可惜,现在妹妹容妃,都不知道被皇帝安置到哪里去了。
会还在冷宫里吗?
没有踏进门槛里,只听屋里传来一阵阵女子的笑声。可见这个春秀宫里这会儿正热闹。原来,皇后那些闺蜜们,庄妃、华妃等,围着太后在说段子。
庄妃是个爱说话的,嗓门大,平常说笑话也是了得,常能逗得上面的人一笑。这也是当年她在六宫中脱颖而出得万历爷宠信的原因。
华妃,虽然说不上会说话,但是,好在安静,偶尔一两句插播,和庄妃可算是相映成辉。这得益于常年以来,她和庄妃都是春秀宫的常客,久而久之一块儿侍奉上面的人给练出来的把戏。
这里头,最高兴的要算是太后了。
太后这次归来,虽然腿脚由于之前患病的关系依然不便,但是,好在精神很好,看起来,恢复的是十分之好。
李莹和尤氏听见太后与往日看来没有什么区别的声音时,心里头不由地跺一下脚:这个李敏,真真不得了。
这样都能让太后起死回生了!
进了花厅,两人向太后和皇后等人行过礼。
太后道:“都起来吧。皇后这儿,和哀家那宫里不一样,没有太多规矩。”
皇后孙氏听见太后这话只是陪着笑,接着太后的话吩咐下面的人:“还不赶紧给靖王妃上茶。”
春秀宫里的茶,不意外,都是太后的藏茶。话说这藏茶,对身体是好,可哪有龙井什么的好味道。尤氏本就是个重口味的,一看姑姑端上来的茶,只看一眼,都只能勉为其难了。
离开京师大半年了,突然回到京师里,尤氏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好像昨天,她和妹妹还在皇宫里坐着。只是太后的身材猛然瘦了一大圈,看起来好像骨架子挂着套衣服,看起来颇让人心惊胆战的。
如果说尤氏惊叹太后的身瘦,在场所有人,都对尤氏的骤然增胖几乎是大吃一惊了。
大明人,大部分流行标准,不是说是以瘦为美的。但是,绝对是,对于胖女人是没有办法接受的。比如说朱永乐以前胖的时候,谁能接受呢?不都被人嘲笑死了。
庄妃嘴角一弯,在看到尤氏的身材时,差点儿噗嗤一声笑出来,赶紧拿帕子掩住嘴角。
华妃满目的吃惊,是难以相信尤氏怎能胖成这样,该是什么样的遭遇,才能让尤氏变成了这样。
太后和皇后,打量完尤氏,各自眸中当然是各含其意了。
“靖王妃近来身子是不是不太好?”太后问。
尤氏疑问了,太后身体才不好吧,她哪里身体不好了。
“回太后,臣妾身子尚可。”尤氏站起来答。
太后说:“哀家怎么看,靖王妃精神有些不济呢。”
尤氏内心里琢磨起了太后这话。她这人都被绑到京师里了,要是太后没有个借口说为什么请她到京师里,完全说不过去。
“回太后,北燕比京师冷,所以,臣妾难免有些精神不济。”
“那也是。之前,你们一家子说回北燕就回北燕去了,也压根不给皇上和哀家通个信儿。让皇上和哀家好生为你们心急。如今回来了好。听说隶王妃为护国公王府产下小世子了,这小世子如何呢?”
尤氏再怎么不喜欢李敏都好,对自己的孙子可不会在外面的人面前说不好,因此脱口而出:“世子长得像极了王爷,都说是有晨星之貌。”
一群人听尤氏这句话,像庄妃这些,分明看尤氏的眼神里写上:你是不是傻的?
当着太后的面,夸你自己的孙子可耻不可耻?
太后看起来倒是没有怎么放在心里,只是笑呵呵说:“靖王妃这是谦虚了呢。哀家听的怎么是说,说这个小世子,是有龙潜之象。”
龙潜?尤氏想到那夜自己孙子出生的时候,是貌似有在场的人喃了这样一句。但是,很快的,被人制止了。被朱承敏不高兴地制止了。
龙潜是什么意思?其实尤氏暂时还想不太明白。
只见尤氏好像一脸茫然的样子,是连太后都颇露出了些迷茫了。
太后转头,对皇后说:“靖王妃暂时就住在宫里吧。”
皇后起身回答:“臣妾给靖王妃安排好了。”说着,转身又对尤氏客气地说:“护国公府那边,由于隶王不在,靖王妃一个人住的话,太后心忧靖王妃一个人住的寂寞了,也怕不太安生,所以,暂时安排靖王妃住在本宫这里了。”
尤氏连忙起身答谢叩恩。
“靖王妃一路来车马辛苦劳累了。先扶靖王妃下去休息吧。”皇后说。
两个姑姑上来,即把尤氏像押人质一样押了下去。尤氏都来不及问,自己妹妹容妃在哪里,能不能见上一面。毕竟之前大皇子可是告诉过她,只要她愿意回京师,皇帝会继续厚待她妹妹的。
见尤氏走了,太后才问起在场的皇后和其她人:“是不是都觉得靖王妃的精神大不如从前了?”
要论以前,尤氏进出皇宫次数也不少,出席过不少重大场合,大家常见的一个人,对其真不算陌生。
不要说太后,皇后也觉得尤氏这次一见,明显不止是人胖了,那个脑筋,好像都进水了似的。以前的尤氏,再怎么说都好,有点心计的,毕竟做了多少年的护国公府王妃。在宫中走动许久的人,看的东西难道会少吗?
庄妃不由凉凉地插一句:“都说,隶王有了媳妇忘了亲娘,可能真的有一些缘故吧。”
说完,庄妃有意看了下李莹。
北燕的情况,只有李莹去过,李莹最知情的了。
李莹垂眉仿佛规规矩矩地答:“臣妾在北燕王府的时候,是听说隶王把靖王妃关了起来,不让靖王妃见客。”
这么凄凉?
在场所有人同时一惊。
太后都垂下了老眉。
庄妃像是无意之间问起了李莹:“不知道,三王妃之前怎么去的北燕?都无消无息的。”
李莹猛然抓住帕子,像是哀嚎一声,啜泣道:“由于臣妾产子困难,臣妾这也是怕三皇子担心,所以不敢留一封书信,一路去到北燕跪求姐姐帮臣妾产子。”
言外之意,她这是为了给朱璃生孩子,给皇帝生孙子,不惜背负有可能叛国的罪名。
在场坐着的女人,脸上露出不一的表情。有人嘘叹,有人像是露出满目的同情,还有的,锐光一闪过眸底,什么都没有。
“孩子呢?”到底是皇孙,太后肯定比谁都着急要问一问的。
李莹答:“回太后娘娘,世子一路归来也是很辛苦,所以,先送回三爷府里去了。”
一听到说是世子,众人才知道她生的是个男娃。
太后心里当然高兴了。生的是个皇孙。赶紧派人去通知皇帝。
皇后的眼角瞄过李莹的脸,垂着眉,不说话。
李莹也道是产后不久车马劳累的,十分辛苦,因此在这里见了太后回禀了在北燕的事后,即被恩准回三爷府里去了。
只看这个李莹走了以后,花厅里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庄妃和华妃心头都惶惶然的。
皇后早就起了身,站在太后面前等太后发话。
太后说:“是不是皇孙,皇后得让人给仔细瞧清楚了。”
“臣妾都知道的。皇家血脉,说什么都不能被人随意糊弄了。”皇后道。
太后轻轻啜了口茶,说:“哀家累了,晚膳的话,等靖王妃醒来,让她自个儿吃吧。”
“是,太后。”
“如果靖王妃有什么疑问,就说,哀家也答不了她,让她直接找皇上。”
皇后再答一声:“太后久病刚愈,靖王妃也不是不解风情之人。”
尤氏这在春秀宫住下来来,一住多少天暂时不说。
李莹回到三王府里。绿柳扶着她下了马车。
走回自己的院子时,发现,这里倒没有什么变化,留在王府里的那些老人,看见她,一样喊她王妃。
李莹都快以为自己好像没有出过这样一趟门。
直到走进到自己的屋内,骤然一看,一个人影伫立在她门前。李莹欣喜地喊一声:“三爷——”
朱璃回头,在她脸上扫过一眼,接着,好像盲目地点了下头。
屋里多了一张小床,是给他们的孩子睡的。
孩子先送了回来,在那张小床上躺着呢。
李莹笑眯眯地对他说:“三爷看过了世子没有?”
朱璃回头,就能看到小床上躺着的那个孩子。话说,这个孩子,长得也算唇红齿白的,挺俊俏的一个娃儿,看起来,有点像他小时候?
李莹好像个慈母一样,走到床边,爱怜地看着孩子。
朱璃轻咳一声:“隶王妃怎么说?”
李莹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怎么他一开口就问起了李敏。
“三爷,世子虽然是隶王妃接生的,但是,不是隶王妃的孩子。”
朱璃眉头大皱,只觉得她那旧毛病又开始冒犯了,没来由的一阵飞醋。
“本王是问,世子的眼睛——”
李莹一个激灵,倒是差点儿忘记这件大事了,赶紧圆谎:“隶王妃,是说过,世子的眼睛,现在虽然看不太出来,但是,未来难说——”
果然是,眼睛不好吗?
朱璃的脸色微微沉着。
李莹抓住他的袖管,轻声说:“但是,世子终究是三爷和妾身的孩子。”
她这句话是没有错的,亲身骨肉再怎样都不能抛弃,否则还能是人吗?
朱璃点了头:“好好休息吧。”说着,握了下她的手:“王妃辛苦了。”
“妾身为了王爷,一点都不辛苦。”李莹泪影婆娑,几近泪滴。
北燕,护国公王府里
夜里一辆马车疾驰而至。
青幄掀开之后,从马上跃下一名男子。仔细看,这男子一身灰袍,布鞋,朴素之余,却脸上戴了一个面具。这个面具看起来还真有些吓人,因为毫无表情的一张面具,看起来好像僵尸似的。
胆大的胡二哥奉命出来迎接客人时,见到这个人脸上的面具,都不由打了个抖儿。
徐有贞和徐三舅,都站在朱隶的院子里等着这人来到。
不用说,此人就是江湖中传言的徐七叔了,又称能治孤魂野鬼的徐七郎。
“七叔!”徐三舅先上前一步,毕恭毕敬地拱手。
是没有想到,徐有贞一封信,竟然真的请到了徐七叔出山。
面具下的男子,声音稍显浑厚低沉,让人分辨不出详细,道:“你们说的病人呢?”
徐三舅和徐有贞立马有些紧张,因为徐有贞在信里撒了谎言。
李敏这时候走出了门口,和朱隶一起。
男子一抬眼,望到她脸上,似乎一眼就能看出她是谁,喃:“倒是长得像祖母。”
李敏下了台阶,行礼:“敏儿拜见七叔公。”
【274】仓皇堡
见着人没事,徐七叔这不得把目光转回到徐三舅和徐有贞身上。
另外两人满头大汗。
朱隶走上来,江湖人,都是和许飞云一样的古怪。这会儿遮遮掩掩反而不好。爽快地一开口:“徐先生不用责怪这两个人,主意是本王出的。”
一句话,把徐有贞给感动的。
“你编造你妻子生病的故事,把鄙人找来,所为何事?隶王,不是任何人,都想着当王公贵族的奴才的。”徐七叔肯定是生气了。
“徐家人从来不是本王的奴才。本王只能把徐家人奉为上宾款待。”
“你究竟意欲如何?”
“有个手术,不知道徐先生是否有意参与?本王王妃的医术,徐先生应该有所听闻。如今,她身子不太方便,需要有人帮忙,依仗徐先生同样名扬天下的医术,才找来了徐先生。当然,本王没有事先告知缘由,是本王的执意,希望徐先生多多包涵。”
听到他这话,徐七叔在李敏的脸上再浏览了一圈,发现,李敏的脸色,其实还真的有些苍白。看来,也不是完全没有病。
罢了罢了,说到底,是愿者上钩。
见徐七叔好像不气势汹汹说话了,徐三舅和徐有贞不得都想,看来这个徐七叔真的是对李敏很感兴趣。否则解释不了,为什么徐有贞一封信竟然真把徐七郎勾来了。道理说来也简单,徐七叔这样一个怪人,性格孤僻的人,兴趣当然全在研究古怪的医术上了。
徐七叔不喜欢喧闹,更不喜欢客套话。
一般人,还真应付不了这样的怪客。
后来李敏想,好在自己老公,专门是对付怪人的高手。想那古怪的许飞云被自己老公收服了毫不费力,这个徐七叔一样这般。
李老站在远处,和其他大夫观察这个古怪的新来的大夫。
说到颅脑手术,李老和李敏在现代真的只是看过,没有真正地操刀过,因此,两人才不敢贸然给魏香香开脑。最重要的是,古代没有电钻机什么的,怎么给病人开脑,是个大问题。
徐七叔的车上,其实还带来了一个人。
这个人,主要给徐七叔拎药箱的,年纪比徐七叔年轻一些,二十出头吧。有人猜测,莫非是徐七叔的儿子孙子之类?因为此人同样戴着徐七叔一样白色的面具。
徐七叔跟随其他大夫进了病房检查病人。对于李家祖孙俩说的虫进脑子一说,徐七叔一愣:“蛊毒?”
蛊毒的东西,李家祖孙肯定说不上来。在现代科学里面,不存在迷信。
李老反问他:“徐先生是什么想法?”
“蛊毒的话,当然要用解蛊毒的法子来解了。”
“徐先生知道解蛊毒的法子?”
“找到下蛊的人,就有办法了。”
“如果找不到下蛊的人呢?”
徐七叔像是看奇葩一样看下李老。
李老和李敏都是两袖自信坦然地以对。
做医生的,绝对不能说,受制于人。解毒同样如此。不能说找到下毒的人,才能救病人,必须自己找到解毒的办法。
不得不说,徐七叔被这两人的想法一震。
“你们说,我来做。”徐七叔道,“我这里,是有一些工具或许能用上。”
跟来的小伙子打开徐七叔的药箱,只见里面,锤子锥子什么的一应具全。
想到这些东西要用在一个姑娘身上治病,魏家人一见,恐怕先晕死过去了。
李家祖孙倒也不觉得什么稀奇,在现代,那手术刀什么的,虽然做得精细,但是具体而言,同样是一把手术刀,而且,比古代做的更锋利。
徐七叔见李家祖孙神情平静,可谓是见惯不怪之人,不由眉头一挑,对上口味了。
给魏香香做的手术依序进行着。
徐三舅悄悄对徐有贞说:“跟来的那个,恐怕是你七叔公的大孙子。”
“三叔见过?”徐有贞问。
“前年七叔回家的时候,见过一次。没摘下面具。你爷爷问名,七叔说,大名叫傅清。”
徐傅清。
这对徐家人的对话,不胫而走,传进了公孙良生耳朵里。
公孙良生和岳东岳对下眼。
徐傅清,华头山的仓皇堡的新当家。这真不是一般人能知道的事。
华头山在哪?在江淮以南。非皇帝长手可以触及的地方。
以前,南蛮出事的时候,皇帝派兵过去踏平南蛮的野民。可是所谓这种野民,如果没有有心收服,只能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南蛮迟早出事。无论是谁登基都好,少不了要战乱一把。
徐家人看起来根基不是在江淮,是在南蛮。这点,恐怕连徐三舅徐有贞自己都不清楚。
难怪之前他们顾虑着是不是把徐家人迁移到北燕寻找安全之地时,徐三舅这个老顽固,一直坚称,徐家人只有在老地方才安全的。当然了,因为徐家人根基在南蛮。
皇帝即便派了大军去讨伐南蛮,若不得华头山仓皇堡主人的心,恐怕难以征服民心。
徐家人对于皇帝的印象,自不用说了,不是很好。
恐怕皇帝都不知道,自己无意中,得罪了南蛮的当家。正因为徐娘子不明不白的死。
手术当晚做完,到了第二日早上,病人意识转清醒了。
由于开刀,需要把头发剃掉的魏香香,不知道自己头发没了,只是睁开眼,重新安静地审视这个世界。
照看她的人,由李敏安排,是紫叶。
听妹子说病人醒了,胡二哥高兴地到厨房里给病人端了碗粥水过来。听李敏吩咐,病人暂且只能吃流食。主要是生怕病人脑部受损吞咽有问题,导致窒息。
胡二哥从门口进来的时候,紫叶刚好走开,去给病人再拿件衣服。
魏香香转头看见胡二哥的脸。
胡二哥冲她笑着。胡二哥长得又不差,这段时间刚刮了胡子,面貌英俊爽朗的,干干净净的,因为他主子朱隶因为老婆有洁癖的关系要求属下一样要懂得干净。
魏香香从来没有见过男人有这样和煦的笑容。她几个哥哥,父亲,都是带兵打仗的,都习惯了面带严肃。
胡二哥不敢移动她,拿根勺子,跪在她床头,小心翼翼地喂着她喝点米粥。
魏香香想了一下,终于想起在哪儿见过他了,他是朱隶房里的人。这样说,是朱隶让他来照顾她了?
“王爷——”
“王爷让小的来照顾五小姐。”胡二哥说,脸上温暖人心的笑容没有变。
魏香香倒是不傻,看得出自己是在王府里,朱隶那人,怎么可能当着自己老婆让人做这种事。
“是王爷,还是王妃?”
胡二哥突然感觉自己脑子很笨,面对她这句话,竟然想不出撒谎的措辞。
魏香香从他脸上单纯的表情,知道自己猜对了。这人,是李敏安排的。
想自己情感之路确实坎坷。之前吧,迷恋上自己主子,被主子一口拒绝之后,家里给安排了一个孟浩明。后来,她才听人说,其实孟浩明心里早存在另一个女子了。这婚事自然又是不了了之。孟浩明带了那个女子,不知道上哪里去了,永远不会回来再娶她魏香香了。
魏香香除了苦笑又能如何。
她这人,其实要求真不多。迷恋为一回事,作为一个聪明的女子,她清楚,找男人,一定得找到一个对自己好的,其它的,都不算是什么。
像李敏之所以让她羡慕,就因为朱隶真心是喜欢李敏的。
胡二哥说不上话安慰她,只能是益发把心思放在了喂她的动作上。那样的小心,像捧着瓷器玻璃一样。
魏香香心思细腻,从他这动作,这表情,怎么都能看出一丝端倪来。
这令她心头猛然一惊。
毕竟胡二哥只能算是朱隶的一个奴才吧。一个奴才喜欢自己?魏香香再怎么聪明过人,都难免自尊心受损。
紫叶拿着衣服进来的时候,看见自己二哥着急的行动,真是,气都气死了。
魏香香看到了进来的紫叶,开声:“你来喂我。”
“是,五小姐。”紫叶一福身,赶紧走过去,抢过二哥手里的碗和勺子。
胡二哥只得尴尬地站到了一旁。
魏香香看胡二哥的那点眼神儿,紫叶看得出来,于是回头冲胡二哥瞪个眼。见妹子这个眼神,胡二哥只得先撤出屋子。
紫叶回头,笑着对魏香香说:“那是奴婢的二哥,奴婢家姓胡,是给王爷家当臣子的。”
魏香香是个聪明人,马上听出来对方是告诉她,他们胡家可绝对不是贱籍。
紫叶继续淡淡说:“奴婢的二哥其实可以在家做生意的。不过,奴婢二哥心志远大,崇仰孟旗主那样的人,才进了黑镖旗,上回又立了战功,升了官。只是王爷身边缺人,才把奴婢二哥暂时留在王府里办事。”
魏香香心里想,你二哥再怎样,胡家都及不上他们魏家吧。孟浩明至少是个旗主了,而且家庭简单,魏府才起了这个联姻的心思。
紫叶道:“五小姐听奴婢说这话,奴婢可不是想夸自己二哥或是自己家。五小姐美若天仙,但凡男子都难免有仰慕的心思。不过,奴婢说句实在话。是女子,都得找一个对自己好的吧。五小姐这样的美人,必定天上月老有为五小姐安排美事,也轮不到奴婢的二哥。”
小妹子这是把气话说在嘴头上了。
魏香香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要说她看不起胡家人,肯定有一点。但是,她不是那种刁蛮任性的大小姐。不会说,因为胡家比不上魏家,彻底狗眼看人低。更不会说是去侮辱人。
“以你二哥的才华及雄才远略,将来必定会找到一个,很好的良家女子。”魏香香说。
这话,让紫叶听了,以及把耳朵贴在门板上的胡二哥听了,胡家这对兄妹齐齐一愣,一惊。
魏香香自卑。
她魏香香,其实不过就是一个,曾经进过皇宫,当过皇帝女人的女人。知道这个秘密的人,怎能不把她当成破鞋看。
魏香香有自知之明的。如果胡二哥真的是,犹如紫叶说的那么好,倒不一定是她魏香香能配得上的了。
紫叶揪着眉头,脸上略显出尴尬,恨不得刚才没有当着魏香香说出那些话来。
只是没有想到,自己二哥看上的女子,还真的是与众不同的一个姑娘。让她紫叶都要心服口服了。像魏香香这样知大体的,不会耍小姐脾气的大户人家女子,天下难找一个。
一般小姐儿,知道胡二哥这样的人喜欢自己,恐怕都是嫌弃得像条狗似的吧。
门咿呀一开,胡二哥从门外走了进来。径直走到魏香香面前,不管自己妹子诧异至极的目光,说:“五小姐千万不要看轻自己。在鄙人心里,五小姐最美的地方,不是脸,是那颗心,犹如金子一般,为国为民,这才是让鄙人倾慕五小姐的地方。鄙人承认,鄙人仰慕五小姐,喜欢五小姐,希望有一天,能做五小姐的良人。但是,鄙人现今的身份地位,恐怕不能上魏府求亲。倘若五小姐愿意等待鄙人,鄙人绝对有一天建立自己的府邸,八抬大轿,十里红妆,迎接五小姐入门。”
八抬大轿,十里红妆,一个一心一意,为了她的男子。魏香香的眼眶里不由液体流动。是想:自己,终于没有被老天爷遗忘了。是,终究有了好报了是吗?
紫叶像是重新认识了自己的二哥一样。
天!
这样的话,什么样的男人以胡二哥现今的身份敢对魏府的小姐说得出口,恐怕只有她二哥了。她真是太小瞧她二哥了。
胡二哥要真只是一个会做事的忠心耿耿的奴才,那还真入不了朱隶和李敏的眼睛,根本不得这两个主子栽培的心思。胡二哥难得的是,有一颗适当的野心,叫做进取心。
只有这样的人,才是最好的家臣。
徐七叔和徐傅清,坐在李敏待客的花厅里喝着早茶。徐家人在旁边陪着。
不时的,徐七叔与身旁的李老交谈几句。可见,一个晚上过去,都是医术比肩的大夫,年纪也相当,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李敏只觉得自己祖父在古代真的算是如鱼得水了,到处广交朋友,完全不会有任何不适应的地方。
胡氏走过来请示,说是小世子恐怕是饿了,找亲娘。
李敏起身,回了房,给儿子喂奶去了。
关于这个护国公王府新生的小主子,有关龙潜的名号已经不胫而走,传遍大江南北,是传到南蛮一带去了。
南蛮的人,对此也有自己的想法。
“龙潜,千年才出现一次的名声。”徐七叔手指里抓着两颗核桃骨碌骨碌玩弄着,面具下的眼睛眯一眯,说。
徐傅清一样慎重地点了下头。
“皇帝听到这个,恐怕不得不忧心啊。”徐七叔道。
徐有贞亲自把茶端到他面前,说:“叔公吃茶。”
徐七叔看看他:“状元郎是吧?”
“侄孙惭愧。不过是玩弄笔墨而已。”徐有贞说。
“没有跟着皇上做事?”徐七叔接过茶盅,像是不经意地问,“莫非皇上给的官职,都不合你意?”
“侄孙进京,本就不是奔着给皇上做事去的。”
徐七叔可能是神情里一笑,连带那张没有表情的面具,都有点熠熠生辉,道:“徐家人世世代代不为人奴才,这点你可记得了。”
徐有贞听从长辈的训斥。
七叔继续说,环顾屋里一周的样子,目光,可以射到隔壁李敏和儿子相处的厢房,像是有所感慨:“当年,她娘,说是要嫁给皇上的臣子时,家中不知道多少反对的。总觉得会害了她自己。现在,算是苦尽甘来。女儿也争气,这难得。”
徐三舅想起自己的妹子就想撮眼泪。
徐七叔猛然一顿,声音低沉了道:“血债必定是要用血还的。”
徐三舅的泪珠儿猛地哽在喉咙里。
这个七叔,都说是家族里的怪异人,从来不和徐家人在一块。他徐三舅其实也不太懂这其中的缘故。
不过,徐七叔这句话,让人打从心底里打抖。徐家人再恨皇帝也好,但终究都是药师,性子都比较温吞。哪里像徐七叔一样,张口就说要血还。
再看徐七叔身边那个小伙子,和徐七叔一样,一点表情都没有。
“你们俩在这儿,皇上知道不?”徐七叔又问。
徐有贞低声说:“不可能不知道。”
“老家的人怎么安排?”
“都躲进以前的旧宅子去了。”徐三舅接上话。
徐七叔掌心里的两颗核桃又骨碌转了一圈:“你们家爷爷,是个性子固执的。我也劝不了他搬家。只好让人到你们那边去了。等会儿你们和傅清说说,究竟是躲哪个老宅子去了?”
徐家是一个历史悠长的家族了,经历过不少兵荒马乱的战火,祖先为了让子孙能最大限度地躲避灾难,建立了不少隐蔽的地方逃避战乱。
徐傅清和徐有贞,即走到了边角上讨论这件事儿。
“敏儿在王府里,据说也遭人袭击?”徐七叔刚来不久,但是,只凭敏锐的观察力,都看出,这个府里里遭受过不小的磨难,否则怎么有那么多伤者集中出现。有些明显受的是刀伤。
徐三舅战战兢兢,不知道怎么回答。
只怕徐七叔一个不满意,想把李敏带走怎么的。
徐七叔当然不可能带走李敏了。他自己兄弟都没有这个话。
李老就此和徐七叔说:“之前,府里有大侠坐镇,对方还不敢如此挑衅。如今,那大侠有事走了。府里暂缺人。”
徐七叔瞅了李老一下,分明那眼神写着:你这是为朱隶说话?这个老头,是朱隶什么人?
说起来,李老真的是,把朱隶当成真正的家里人认同和看待的。而且在这个世上,除了他孙女,也只有朱隶知道他的来历。
徐七叔很喜欢李老,只经过一个晚上,不止觉得这个老头子医术好,而且,这个老头子心肠也是一腔热血的,讨人喜欢。
“我等会儿留两个人在这吧,给王爷用着。”徐七叔一开口就是大手笔。
在场的人,被他这句爽快给吓着了。
“对了。”徐七叔喝了口茶,接着对李老说,“昨晚上,你提及的那个药庄子——”
“倘若七郎想看,草民亲自带七郎去。”李老一口替自己孙女婿答应了。
徐七叔面具下的嘴角,浮现起一抹满意的弧度。
终究是那个,喜欢钻研古怪医术的奇人异士。
徐三舅始终不敢抬起头,正眼看徐七叔一眼。
等徐七叔和李老一块出去了以后,徐三舅抹着脑门上的汗珠儿。
徐有贞只得给他再倒杯水。
喝着水缓过神的徐三舅,叹着气说:“压力大,心里慌。”
徐有贞笑了。
是人,看见徐七叔那张可怕的面具,都得被吓破魂。
也只有李老和李敏这样的,第一眼看见徐七叔一点都不怕的。
如今天下形势是蠢蠢欲动。徐七叔和徐傅清也不敢在此地久留,很快便回自己的仓皇堡去了。
仓皇堡留下的两个人,是两个年纪轻轻的少年,十三左右,双胞胎。一个黑衣,一个白衣,外号叫做黑白双煞。
徐三舅再次被吓出了身冷汗。人家都说朱隶是夜叉,阎王府里出来的,感情这徐七叔那地方,才是整个阎王地府。
李敏却知道,徐七叔是个心思伶俐剔透的人,知道,这王府里缺的,是保护小祖宗的人,因此,才留下这样一对年纪合适的少年。
她儿子知道自己身旁多了两个保护自己的保镖,显得益发沉着淡定,总是吃了睡,睡了再吃,变成一只彻底的小猪仔。
孩子这样才长得快。
李敏不知道自己这孩子,到底是糊涂蛋,还是聪明过头了。
说到自己老公,近来除了忙碌联系徐七叔的事情,再有就是,那晚上,魏老奉命把宁远侯府抄了,把大皇子抓了起来。
这件事,岂止是震动了燕都,早就震动到了京师那儿。
燕都里皇帝设的那个形同虚设的壳子,都督府,吕博瑞第一时间接到消息以后,即到护国公的军部里代替皇帝交涉。
岳东越坐镇军部,再次给吕博瑞画了些动物。
吕博瑞这心里头愁得,是想,莫非这次,连自己都逃不过这场劫难了吗?
【275】处理余孽
大皇子朱汶和宁远侯朱承敏,被关在同一间屋子里。
朱承敏不紧张,因为朱汶在这里和他在一块,皇帝肯定会救朱汶的。
比起淡定的朱承敏,朱汶显得是一副快要死的感觉,躺在床榻上没日没夜地喘息。
过了几天过去了,京师里好像不知道朱汶被抓的消息,没有声息的,朱承敏心里,才开始有了些隐忧。
是有听说过,皇帝好像并没有把这个大儿子真正放在心上。说真的,万历爷最不缺的,是儿子了。一大堆儿子,只让皇帝忧愁。
朱汶惨就惨在,身子不是很好。到了北燕以后,由于北燕比京师里冷的多,不是什么人都能承受的。朱汶的身子被北风是削到了益发虚弱。
皇帝如果真考虑到大皇子的健康问题,其实真不该,把大病初愈的朱汶派到北燕来。可见得,皇帝是把朱汶真正当成了棋子用。而且,是一颗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
想想,哪怕朱汶被护国公扣押成为人质的消息传到了京师里,皇帝又能怎么办?起兵,为了朱汶派大部队攻打北燕吗?
想都知道不可能。
现在,朱承敏越想,越感到了心惊肉跳,心慌慌的,没有了着落。
皇帝是答应给他们宁远侯府荣华富贵,可是,前提是,他们能真正逃到了京师去。
结果谁也没有想到,朱隶一怒之下居然敢把他和大皇子给抓了,而且压根都不担心皇帝会因此发难。
可想而知,皇帝什么心思,朱隶也早已胸有成竹了。只能说他这个侄子,不是普通的人,比朱怀圣不知道高深多少,竟然能和万历爷比肩起来了,毫不畏惧皇帝。
朱承敏心头慌慌的时候,听见前庭里似乎有动静传来。据他所知道的,这几日,皇帝有没有下令不清楚,但是,身为北燕都督府大人的吕博瑞,在听说他们被抓以后,却是很积极地前来军部交涉。
这声音,怕又是吕博瑞的。
也不知道今天是刮了什么风,岳东越答应让吕博瑞过来看他们两人。
吕博瑞带着师爷走过来。
朱承敏他们屋子的门是上了锁的。看守的侍卫打开门锁以后,放了吕博瑞和师爷进去,再锁上门。
屋里只有一盏简陋的油灯,灯芯像是随时摇摇欲坠的,只有一点光亮。
吕博瑞看到了坐着的朱承敏,和躺着的朱汶。
朱承敏看起来还好,只是几天没有洗脸,略显肮脏,神情憔悴。朱汶神色差远了,躺在那儿好像气有的出没有的进。
吕博瑞急匆匆走到朱汶床头查看,细声问:“大皇子?”
“谁?”朱汶耳朵这会儿听的清楚。
“是臣,都督府的。”吕博瑞说。
朱汶听见他是都督府,直接闭了眼睛,可想而知,朱汶都知道他吕博瑞是个没有本事的,根本不可能把他救出去。
再说了,把他救出去又能如何。要知道,他不可能回京师。一旦回到京师,不是皇帝收拾他,就是未来要登基的太子要收拾他。
吕博瑞焦急的,看朱汶并不搭理自己,很是着急。
朱承敏抬头看到他这个表情都觉得奇怪。朱隶并没有抓这个人,这个人为何心急如焚。
“吕大人。”
听见朱承敏的声音,吕博瑞回头见到了他,干巴巴地说:“宁远侯。”
“吕大人,京师里——”朱承敏小声试探着问。
吕博瑞苦笑着摇摇脑袋。
他信早就发出去了,在他们被抓时,可是,京师里迟迟没有任何消息或是动静传回来。
朱承敏想,莫非皇帝派来的那些人,只当他朱承敏是弃子了,直接把人弄走以后,压根不理他宁远侯府的人了。
要知道,提供给对方北燕护国公王府地图的人,是他朱承敏。有这张地图,才使得那些偷袭王府的人那夜毫不费力,先把尤氏给抓了。
只是没有想到这些人如此办事不力的,当晚即东窗事发了,更没有想到这些人如此没有良心的,利用了他朱承敏之后自己逃之夭夭。
朱承敏沉着脸问:“这边,隶王的人怎么说?”
“说是,尔等犯下了与东胡人勾结,绑走护国公府夫人的重罪。”
什么?!
朱承敏愤怒地说:“他把自己母亲关在府里了,以为世人不知道吗?太后不过是仁慈地把靖王妃请到了京师做客。”
问题是,现在皇帝都不敢这么说。因为,在尤氏回到京师之前,护国公王府里先发出了通告了,放言天下,说是有人勾结东胡人把尤氏绑了。
谁都没有想到朱隶突然来一招先发制人。
“如今,隶王想如何处置我们?”朱承敏冷哼,“莫非他还想杀了皇帝的儿子?”
皇帝竟然敢派人来抢护国公的儿子和母亲,护国公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吕博瑞原本也想,朱隶没有这个胆量敢真的对朱承敏和朱汶动手,抓这两人不过是吓唬吓唬人,和皇帝赌赌气罢了。可是,他今儿来军部,岳东越竟然一口答应了让他见两个人质。这令他心里头突然莫名感到了一阵心慌意乱。
出乎意外的发展,必然很有可能导致出乎意外的结果,那肯定是,让人感到害怕的。
“宁远侯,本官是否可以问宁远侯一句?”
“吕大人何必客气。”在想通了朱隶根本不可能杀自己后,朱承敏气定神闲地对答。
吕博瑞心里头一阵凉飕飕的,只觉得他这时候神气不是什么好事,反而预兆了什么坏事似的,一口吞下口水,说:“宁远侯以为隶王的性情如何?”
朱承敏鼻子一哼:“毛头小子,性情不稳,难成大事。”
不过一点小事儿,就抓他们和皇帝赌气,这样的毛头小子能成大器吗?
吕博瑞一阵凉笑,准备撤出屋子。
在床上躺着的朱汶终于睁开了眼睛,对着吕博瑞招了下手。
吕博瑞小步走过去,把耳朵贴到朱汶嘴边上,边听朱汶说话,边点着头:“大皇子放心,大皇子的话,本官一定带到。”
朱承敏不知道他们两个肚子里卖什么葫芦药。不过既然这两个人都没有什么本事,看起来,也不可能让皇帝来解救他们。所以,他朱承敏也懒得搭理他们。
吕博瑞走出牢房以后,一直走出军部。到了军部门口,只见一个传令兵,带着朱隶的口谕来到,对着岳东越说:“王爷有令,午时问斩。”
那师爷紧张地看了眼吕博瑞。吕博瑞两条腿像面条,快撑不住了,只能搭着师爷的膊头,上了轿子,一路疾奔回都督府。同时,委派师爷把大皇子的话传到护国公王府,也不知道时间上是否来得及。
后来,吕博瑞接到消息,说是朱承敏和自己儿子、老婆,三个人,在中午的时候斩首了。
隶王办事,果然是雷厉风行。刚好今天,是尤氏抵达京师的消息传回来。
吕博瑞可以想象朱承敏死之前,还一脸白痴相,自以为朱隶不可能砍了他。
怎么不可能呢?
他到北燕才多长时间,都知道朱隶的本性暴戾。没有想到这个朱承敏,在北燕这么多年了,还不懂自己侄子的性子,活该这个下场。
可怜那个赵氏,真真是没有想到自己会因为老公落到这样的下场,哭得直呼冤枉,早知道,和自己儿媳妇一块蹲监狱还好过。
宁远侯府就此被抄家了。
至此,燕都里,唯一门面上和护国公做得上亲戚的两家人,奉公伯府和宁远侯府,都被贬为了庶民,世代不用再和护国公攀亲结贵了。
有人说,这两家人,一个既然干得出贪污坑害老百姓的事儿,一个则更离谱,合着外人害北燕的主子护国公,这不明摆着是咎由自取的事儿吗?
当然,只有那些深谙政道的,知道,一个当权者要大义灭亲,可不远止这么一点缘故。
吕博瑞聘请的这个师爷,一直都是吕博瑞的左右手,给吕博瑞出过不少主意。吕博瑞对这个师爷的话,从来也不是全然听信。
全因为,吕博瑞这个人,性格有些偏执,一方面想做忠臣,一方面,想建功立业名垂千古,可另一方面,还真有点儿怕死。
师爷的建议,只是单纯从他生存之道出发,可没有顾忌到他的人品问题。因为在这个乱世,在政局里头,人品是次要的,忠臣是相对的,想活命,什么都得舍弃,包括什么理想主义的清流雅骨。
时务者为俊杰。
不懂这点的人,想做什么忠臣,不过是被后来的历史学家称之为愚忠。
以前吕博瑞不听师爷的话,但是有其他人会给他建议,会给他帮助,他可以不齿师爷那些为了活命的龌龊主意。可如今,完全不同了。他身边的羽翼,无一都被朱隶砍的一干二净。
皇帝如今不知为何缘故,和北燕都督府也断了联系,更是没有派人再到这边支援他了。他这是等同于,囚笼里的一只猎物,只等朱隶下刀罢了。
师爷对他说:“皇上放弃了。”
“放弃了?”吕博瑞乍一惊。
“皇上恐怕也知道自己无能为力让大军进攻北燕。再有这次皇帝的行动,应该说是彻底惹恼了隶王。”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吕博瑞追问。
“皇上年老体衰,无法再率兵亲征,如今是恐怕隶王先发制人,因此,才出此下策,绑了靖王妃回京当人质。”师爷说到这儿,小声贴到吕博瑞耳朵边上,“皇上的气数,怕是要尽了。”
“你你你,这是胡扯!”吕博瑞勃怒,脸脖子都涨红了。
“大人心里很清楚小的是不是胡扯。这是天下人都看得到的事情了。皇上不知出于何故,非要现在的太子登基,不打算废除太子之位。而现今的太子,根本及不上皇上的一根毫毛。”
师爷这话绝无夸张,是人都知道,现在的太子性格有多懦弱,根本成不了大器。
吕博瑞瘫坐在了椅子里,呼哧呼哧喘着气,用袖管抹下发际,说:“皇上如果让三爷或是八爷登基的话——”
“三爷眼睛不好。八爷的话,人缘太好了。这两人,恐怕也早有自己的算盘了。”师爷说。
“他们有自己的算盘?”吕博瑞惊问。
“大人何不想想大皇子让大人给护国公王府传的话?很显然,皇子们自己心里各有打算了,否则,大皇子也不会想尽方法利用皇上的一时企图,留在了北燕。”
朱汶是故意留在北燕的,这点,在老八赶回京师而朱汶独自留下时,吕博瑞早有察觉。
从根本上来说,皇帝想利用朱汶,朱汶最终利用了皇帝。
“大人来北燕之前,小的一直对大人说过,大人不过是皇上的一颗棋子罢了。而且,在大人这个位置上的,被皇上抛弃过的何止一个。小的知道,大人骨子里清高,不屑做让人不齿的事,更怕被史学家载上不忠的一笔。但是,小的必须多费口舌告诉大人,大人如果想尽忠义,也得找个真心对待自己的主子吧。”
吕博瑞心里深吸口气:“本官都快以为,你是不是隶王派来游说本官投降的?”
“小的不是隶王的人。说真的,哪怕现在,大人想真心投到隶王旗下,隶王恐怕都不知道愿意不愿意接受大人。”
吕博瑞内心一惊,转过两只骨碌的眼珠子,锁在对方脸上:“你再说一遍。”
“太迟了。如果大人一开始来北燕,听小的进言,改旗易主,也不至于到如今走投无路。隶王那人的性情,大人不可能不知道。隶王不喜欢与自己曾经为敌的人。”
朱隶这点性情,可以说是与万历爷完全不一样了。万历爷是能利用的就利用。不管那人曾经与自己的关系如何。朱隶不一样。朱隶可能带兵打仗的缘故,是个嫉恶如仇的,无法容忍一颗沙子的人,当然不会把旧时的敌人变成朋友的关系。
“如此这般,你意思是说,让本官为皇帝尽忠到死了?那何必进言?!”
“大人切勿生气。小的还没有说完话。大人不能投拜隶王旗下,但是,大人可以降服以后获得一线生机,只是,恐怕不能再做官了——”
吕博瑞仰头看着天花板,只觉得这一生自己恍然如梦,到头来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为臣效忠皇帝到最后,居然得落到这样一个下场吗?
什么都不是的下场。
他都忘了,岳东越,是给他画过多少只王八来着?
是说他吕博瑞傻吧。
护国公王府里
拟好给京师里发的公文,已经在待命。
朱隶一挥手,公孙良生拿着信到了门口,马上有人接了出去。
岳东越从外面走了进来,朝朱隶一拱手,说:“王爷,大皇子带到。”
两个人,把朱汶用轿椅抬了进来。
那朱汶,也算是能屈能伸的人了,之前还一副傲气,如今全然皆无。要亲自下轿子,给朱隶行礼。
朱隶摆手,道:“大皇子在那儿坐着吧。”
朱汶突然两道泪珠落下:“本王没有想到,隶王能记得儿时的旧情。”
“你这是觉得受委屈了?”
朱隶这一开口,朱汶一愣,抬头,只见对方那丝微勾的嘴角如此深诲,完全看不透,有种和万历爷一样的味道。朱汶身体猛地打个哆嗦。
院子里,依稀传来的是女子的歌声。
唱的,大概是哄宝宝睡觉的歌谣。
朱汶仔细一听,貌似是李敏的声音,只觉得这个歌声,固然算不上天籁,却有着世间最美的温暖。
回头一看,朱隶站在那儿,像是没有听见歌谣似的,拿着毛笔,在宣纸上写着什么。
恐怕,朱隶是经常听见,习以为常了。
真是令人妒忌,羡慕。朱汶心里五味杂全,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了。
“隶王娶妻生子,让本王好不羡慕。”
“人生什么苦都有,不是只有大皇子一个人苦。本王拙荆,也是历经千辛万苦之人。更别说,拙荆心里头挂系的,天下那些流浪的,居无定所,三餐皆无的饥民。”
“隶王——”朱汶答不上话。
他身为皇帝的大儿子,本该把天下百姓先安放在心头,结果,不知从何时起,心里只想着自己了,患得患失,没有尽头,早就失去了一个人的梦想。
“大皇子的话,本王听见了。所以本王念着旧情,见了大皇子一面。”
朱汶听见他这话,全身鸡皮疙瘩全部起来了。
“皇上把本王的母亲绑走了不说,还要本王率军,进攻西北,到东胡人领地的深处,冒上万将士的性命去找东胡人。这已经不是以前的皇上了。”朱隶说到这儿声音一顿,“皇上失去了该有的系民之心。”
朱汶喘着气:“隶王,你该知道,我不过是那人的一颗棋子,他要用就用,不用就不用!”
“大皇子何必生气。那人,可是大皇子的亲生父亲——”
亲生父亲,都如此对待你,怎么,外人,就不能这样对待你了?
朱汶周身犹如软下的泥巴,再也起不来的趋势。
应该说,之前,他像其他人一样对付朱隶时,可从来没有想到朱隶是这样的一个人。是,所有人,都认为朱隶是个,或许对待东胡人很残忍的人,但是,对待自己人,还是有点儿软脚虾的。
所有人都错了。这个朱隶,早就不是他儿时认识的那个朱隶。
什么时候变的?这个一腔热血,带军保家卫国的男人,何时,不止有了野心,霸图,以及可怕的心机,和残酷——
朱隶在纸上挥洒的毛笔,终于停了下来。公孙良生走过去帮他把纸拿起来,然后,举给朱汶看。
看着纸上那些墨字,朱汶看着看着,泪流满面,道:“本王这就随了隶王的愿。本王对隶王感恩不尽。愿意,为隶王效忠。”
北燕的信进了京师朝廷里皇宫里。
里面写了一共三件事,一件事是,已经查清勾结东胡人的余党,给予了铲除,由于隶王是北燕的王,有先斩后奏罪犯的权力,因此,先把这些罪犯给斩首了。
被斩首的人,有宁远侯府一家三口和大皇子朱汶。
单就这条,足以令朝野上下震动。
北燕,可不管京师里的人对第一件事怎么想,继续说第二件事,第二件事是,对于皇帝之前发文要护国公带军进攻东胡,为皇帝雪耻之事,护国公回复,北燕近年来遭受前所未有的雪灾,没有粮草,无法行军。要京师先拨粮草多少多少等等,将士才有可能前往东胡为皇帝曹贼。
第三件事是,听说东胡人把靖王妃给绑到关内了,望皇帝倾尽全力,为护国公寻找母亲。再之,如果皇帝找不到靖王妃,不能将靖王妃安全送回北燕,只能护国公亲自率军进关内寻找母亲了。
万历爷躺在榻上,眯着眼,听王公公把北燕发来的信都念完了。
其余臣子,鲍伯等,恭敬地垂立在旁边,等候皇帝发话。
如果非要他们说,这封信给人什么感觉的话,无疑是——朱隶的翅膀长硬了。
这封信里无一处,都是对着皇帝干的。
万历爷下了塌,穿上龙靴,对王公公说:“今晚,朕去景阳宫,你找人先告诉叔贵妃了吗?”
王公公连忙答:“皇上,皇后在春秀宫摆了宴,说是,太后想请皇上和靖王妃一块用膳。”
万历爷像是想起了这回事儿,点头:“靖王妃如今安好,太后和朕都放了心,但是,隶王貌似不怎么放心。朕,当然会在隶王来京之前,代隶王照顾好靖王妃。”
臣子们答:是——
万历爷起身,拍打拍打龙袍,对底下人随意地指了一个:“回北燕的信,你就琢磨着替朕回了吧。”
那人立马大吃一惊,是跪到了地上,满脸慌措,不知如何是好。
万历爷擦过众臣中间,出了屋子,直接摆驾去春秀宫了。
“鲍大人——”被点名写回信的大臣,满脸是泪地抓住鲍伯的袖子祈讨良策。
鲍伯摇摇头叹叹气。
皇帝这分明不给北燕回信,等于说,不认同朱隶的每一个字,也根本不在乎朱隶的每一个字。
屋外风冷,没有到春天,万历爷低声对身边的人说:“把朕那件狐裘,给叔贵妃送去。”
第323章 我要你们死!
既然只是宴请皇帝和靖王妃,皇后孙氏想了又想,不如找个戏团,晚上边看戏边吃饭,顺便给大家都解解闷。只能说这个皇后,当真是个非常懂得性情的人。
春秀宫里摆的这桌宫宴,就此落在了戏楼里。这个戏楼,是孙氏为了讨好爱看戏的太后,专门在自己宫里单独搭建起来的。那会儿建工历时要三年长久,光是拨这个后宫建楼款项,由于万历爷八成不批,皇后自己掏的银子,娘家出了一大半建筑工费。
好在这个戏楼戏台搭的不错,一共三层,井状,非常适合小家庭一家几口人观赏。皇帝后来被皇后邀请来巡查时,看到这样别致的戏台子,都情不由衷露出了赞赏的表情。加上太后也非常喜欢,因此,之后几年这个戏楼的修缮经费宫内全给公费报销了。
皇后孙氏的投资,可谓是非常的到位,目光远到,一举两得。
要请皇帝和尤氏吃饭的菜单,孙氏琢磨了整整好几天。因为谁都知道她孙氏在这方面是强项,要是有个疏忽的话,反而说不过去。
只请皇帝、尤氏来看戏,有点儿冷清。于是孙氏势必,需要把后宫里几位在位的嫔妃都给请过来过过场子,撑撑门面。庄妃、华妃、连常嫔都在邀请的名单中了,如果把淑妃单独排斥出去的话,会显得她这个皇后心胸过于狭窄小气的。
淑妃受到了皇后的邀请的时候,不得不仔细琢磨穿什么衣服过去。
后宫里的戏码,第一招,女人对付女人,都是从衣服上下手的。
淑妃打扮整齐了,看时辰差不多了,坐上了轿子。
那姑姑问她,是不是去之前先吃点东西垫下肚子,生怕去到那儿等老半天没有开饭,淑妃身子又比较娇弱,自然是要小心为好,别饿到了胃。
淑妃摇摇头,要是去其他家吃饭,去皇帝吃饭都好,可能都生怕有这个问题,但是,去皇后那儿吃饭,是绝对不会出现这个问题了。
只因为安排吃饭是皇后的强项。
那个十六爷,听说能陪母亲庄妃一块去皇后娘娘宫里吃饭的时候,嘴角都流下了三尺长的口水。
皇后娘娘宫里的饭好吃,桌上每次摆上来的点心,都绝对是平常吃不到的,更多的是世人第一次见到的新奇的精致的玩意儿。是人都喜欢吃东西,小孩子更喜欢吃。
与十六爷相反的是,跟随常嫔的十九爷,对去皇后宫里兴致缺缺,哪怕皇后宫里的东西再好吃。
今晚看戏中,多了几个皇子公主来锦绣添花,热热闹闹的,非常符合太后的想法。皇后这个马屁,对太后又拍了个正准。
太子一家,最早抵达春秀宫,毕竟,春秀宫和东宫本来就是一体的。太子妃到达婆婆宫里以后,赶紧帮着婆婆忙上忙下张罗事情。
至于太子,当自己亲娘的宫殿和自己的一样,在小时候皇后给他辟设的书房里翻起了书。显出,太子如今一心只想做个修书郎的心态。
跟随太子太子妃过来的皇太孙朱準,却在皇后宫里十分的不适应。只因为他辈分低,到了皇后宫里,如果遇上那些年纪小的皇子公主等,还得喊人家叔叔姑姑的,这些称呼,只会令他那张白皙的小脸顿时涨得通红。
偏偏,那些小主子们,都来的比较早。
像十六爷,在庄妃没有到之前,先自己坐轿子过来了,是赶着先尝尝皇后宫里的点心,生怕皇帝在的话,反而不好大吃大喝的。他嘴馋。
皇后里的人,倒是都懂得如何讨这些小主子的欢心,早一早安排了地儿给这些小主子玩不说,吃的东西,也是摆了满桌子,应有尽有。
朱準当然是不吃不玩的,哪怕这是他最亲的奶奶的宫殿,更不可以乱了规矩。今晚是来陪皇帝吃饭的,怎么能在皇帝来之前吃东西。
十六爷可不这么想,一头踏进皇后宫里就是为了吃好吃的东西,这会儿不吃,等同于尿急不让他拉尿一样。
结果,这两人,坐在花厅里的半仙桌旁,是面对面,中间摆满了点心碟子。
十六爷左手抓着那只凤爪,啃着骨头,右手抓个小笼包,一口就是大半个的份。吃得油光满面的,望到对面那个好像苦行僧一样为难自己不吃不喝的皇太孙,心头不由来气。想着朱準这般,不就是轻蔑他吗?
“皇太孙——”
“十六叔。”朱準站了起来。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不会做人的。太子没有教你如何做人吗?皇后娘娘多会做人的人,给我们这么多好吃的东西吃,你居然一点都不买账!”
朱準被对方骂了个狗血淋头,斯文的白脸只是微微涨红,沉稳地回道:“皇上未到之前,没有皇上的恩许,怎可私自轻易用膳?”
“我们在这里吃,皇上能知道吗?”十六爷可不会被他这种正儿八经的态度给唬住了,挑挑眉头尽是挑衅的样。
朱準嘴角微微勾勒的弧度,深埋在黑暗里,道:“那可说不定,十六叔。”
十六爷鼻孔里哼一声。
屋外头传来了声音,好像是说三爷朱璃和三王妃李莹一块到了。
朱璃是太子最好的左右手,李莹又是皇后信得过的人,因此,这对夫妇俩一块被邀请过来,算是和太子一家做个伴,是皇后贴心的安排。
十六爷扔下啃完的骨头,伸出舌头直接舔了舔满是油腻的手,跳下了杌凳,问:“九公主呢?”
“回十六爷,公主殿下在暖阁里睡着。”
都什么时辰了,还在睡觉。十六皱皱眉头。想到之前来这里玩时,这个九妹子倒是脾气挺大的,每次都和他作对。虽然吵吵闹闹的,脾气也不怎么好的一个女孩子,但是,终究是差不多同龄的孩子,一块玩有个伴儿。最少,不像眼前这位古板的侄子皇太孙更让人郁闷至极。
朱準大概是,连同龄的孩子都在玩什么都不知道吧。
十六冲朱準再瞥了下眉头,尽是嘲弄。回头,看向窗户外面。
朱璃和李莹在宫门口分开以后,各自是去找太子和太子妃说话。李莹一个人穿过了院子。
十六手指头捏着下巴,目光落到李莹的侧影上,像是惊讶地一眨眼:“人家都说三王妃生孩子了,原来是真的。”
李莹生孩子难道能假?
朱準有时候都觉得自己这些年纪小的叔叔,疯疯癫癫的,说话不经大脑的。让这个侄子听了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好。
“皇太孙,你觉得三王妃生的这个孩子,有可能是世子吗?”
不就是世子吗?
朱準低头好像看着地上的石砖,知道十六找这个话说,不是没话找话,是因为在皇宫里听多了。每个人都在琢磨着李莹带回来的孩子是真是假。
原因很简单,因为,大家都没有看到李莹怎么生的孩子。
甚至,之前,李莹的肚子,很多人,都说好像比较像生女孩子的肚子。结果,李莹带回来的是个男孩。
不过,要查清楚此事,根本不容易。可以说是几乎死无对证。
最清楚李莹怎么生产的人在北燕,是李敏。李敏不可能来京师为李莹生产的事做说明。再说了,李莹和李敏关系不好,朱隶和朱璃关系也不好,谁能保证,李敏说的话,不是诬陷李莹,不是想把朱璃真正的孩子怎样。
毕竟现在连朝廷里都在疯传,朱隶和皇帝真的闹崩了。
打仗八成是迟早的事了,如果明年开春天气好,可能就要准备战火了。问题是,朝廷里,没有个能真正带兵打仗的。
北燕的隶王,是天生从军营里滚出来的男人。与东胡人作战都从来没有输过。真正和北燕打的话,朝廷这个胜算怕是难测。
大明多少年的江山,莫非就此——
太子朱铭的眉头深深皱紧,望着刚来不久的朱璃,道:“北燕发来给皇上的信,你怎么看?”
朱璃沉眉低声:“杀叛贼,这是无论皇上或是臣子义不容辞的责任。但是,隶王如此草率,没有禀报朝廷,马上问斩,有让人侠私的嫌疑。隶王不可能对此欠缺考虑。”
太子轻轻挑了下眉,道:“也就是说,这是隶王与隶王身边的人,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决策。”
“可以这样说。”
朱铭再一沉声:“你认为,隶王真的把大哥给杀了吗?”
耳朵里能听见的,是太子那丝嘴唇里飞出来的余韵,有点儿飞扬,不像是感伤悲愤的味道。朱璃控制住自己不向太子那张脸上扫一把。
兄弟,是兄弟没有错。哪怕真的为了皇位引起了厮杀,但是,到底是兄弟,对于一个死了的兄弟,不管是不是自己动手杀的人,难免会有感怀之情吧。这是人之常情,兄弟之间的感情。可是,朱璃现在从太子口里听不出这些情感。
“臣,不清楚。”朱璃道。
朱铭听见他这句回答,像是有些失望:“是不是大哥遇难了,我总觉得,应该是上呈于皇上,让皇上不要放弃一丝一毫的希望,来拯救大哥。”
朱璃说:“如果太子真有此心意,可以向皇上表明。”
对此朱铭苦笑一声:“我说了有何用,底下人,不得说我是黄鼠狼哭耗子。”
“明人做事不怕任何流言蜚语。”
“三弟如此做事坦荡明亮,是,是我钦佩的,仰慕的。但是三弟跟我多年,应该知道,无论我做了什么,做了多少好事,都是变成了坏事。任何的流言蜚语,到了我这个位子上,都能变成了真。”
朱璃面对朱铭这番话只能暂时沉默。
“世子如何?”朱铭转过身,突然问起他孩子的事。
他的孩子,近来可是所有人的焦点。
朱璃很清楚是什么缘故。对一样表示探究心思的朱铭说:“臣弟的王妃和孩子一块回来的。臣弟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孩子的眼睛不太好。”
听到孩子的眼睛是不太好的,朱铭一愣。
想着那李莹如果真有心狸猫换太子,怎么可能带个眼睛不好的孩子回来。那等于是承认了李敏说过的话,等于是给了朱璃纳妾的机会。
不,恐怕,朱璃再纳妾,生出来的孩子也是——
朱铭一时心头也是五味杂全,有些乱。
比如北燕的事吧,朝廷没有定夺,大皇子朱汶是不是真的被朱隶斩首了,没有人知道。派兵攻打北燕吧,皇帝年纪太大肯定无法亲征。如果派个皇子亲征的话,等于是给了这个皇子兵权。只怕这个皇子打完北燕回头打京师,把他太子打了。
要是他朱铭亲征?老实说,他没有这个底气能把朱隶打败。
从小到大,他在朱隶面前失败的次数能是少吗?貌似没有一次是成功的。
朱隶如果都能把朱汶杀了,原来小时候,朱隶和朱汶的感情还挺好的。那么,朱隶想杀他太子,更不用在话下了,没有同情和仁慈之心。
问朱隶是不是真杀了朱汶,其实是因为朱铭心里头害怕朱隶。
回头再问问李莹的事儿,只是想着排解心头这些真正的郁闷,想找个发泄口。
恐怕他朱铭现在心头烦恼的,皇帝心头上也有。
李莹感觉到远处有人的目光望过来,回头看一眼,发现原来是那些没长大的皇子们。
这些小屁孩,身份挂着皇子,原来一个个都是小色鬼。
李莹鼻子里哼一哼。
十六似乎听到她的哼声,脸色一变,叫嚷:“得瑟什么?!不就是个,没有人要的——”
话伴随一阵大风吹了过去,李莹脸色大变。
什么叫做她没人要。是李敏没有人要好不好!
刚好,常嫔带着十九爷到了。知道十六和朱準在一块儿,常嫔心里头比较放心,让十九一个人去找这两人玩伴。
十九走到院子里。
李莹看见,心生一个主意,对着十九主动打招呼:“臣妾参见十九爷。”
都听说,十六看不起这个傻子,如果知道自己奉承十九不搭理他十六,十六这个小屁孩八成要自尊心受损。
哪知道,这个十九突然看见她冒出来,给吓了一跳,一双小眼睛愣愣地看着她,好像半天都认不出她是谁。直到姑姑在十九的耳朵边上细声提醒:“这是三爷的王妃,十九爷。”
三爷的王妃?
十九按照姑姑教的,叫一声:“三嫂。”
李莹高兴到像是要飞上天,说:“臣妾恭送十九爷。”
十九往前走,走着走着,又问自己身边的姑姑:“真的是三哥的王妃吗?”
“是,十九爷有什么疑问的?”姑姑问。
“三哥的目光不该至于差到此地。”
这话,无疑是在李莹脸上抽了一把。
十六爷笑到肚子抽筋,要在地上打滚,想这个小傻子,虽然平常讨人嫌,但是,这会儿挺可爱的。
李莹没有去太子妃那里了,是找个地方揪着帕子发泄怒气。
这个十六也好,十九也好,无非都是听说从李敏那儿得到过帮助的,不用说,肯定是被李敏灌过迷魂汤的了。只能说,小屁孩最好糊弄的了。
今儿的气,得找个地方出。
李莹嘴角,哼哼地笑了出来。
绿柳观察她的脸色,在她耳边道了句:“听说淑妃娘娘今晚也要来。”
“来的刚好。”李莹道,“都说这个娘娘和本妃二姐感情最好,本妃怎能不搭理她呢?”
夜幕降临,灯笼点上,一群人,都等在戏楼子里了。
只等那公公喊一声:皇上来了。
一群人急急忙忙走出戏楼子,站在大门口排队迎接。
皇上和太后,是没有差多少时间,几乎是一起到了。不知道这是不是这对母子合谋出来的计策,不约而同一起到达,说明母子之间感情依然如故。
太后腿脚不便,只得有人抬着。
皇帝亲自给太后行了礼,再指挥人,把老母亲抬进了戏楼的看台。
皇后领着一群后宫的女子,在两旁侍候。
太后坐在了看台里的窗户边,突然发现,这面窗不像以前是敞开透风的,这样才能看得见戏台上的演员,但是,一样可以看见戏台上的风景,因为,窗户上安上了一面琉璃。
“这是什么人出的主意?”太后笑眯眯地问。
这个主意是很好,尤其在冬天冷的时候。冬天风大,如果开窗,不得冷死,哪怕戏再好看。因此,以前,这个戏楼,到了冬天,一般都变成常年封存的东西了,根本用不上。
皇后笑着回答太后的话:“这是皇上变着法子想出来讨好太后的,知道太后爱看戏,根本等不到春天。”
太后这一听,眸光几许落到皇帝身上。
万历爷这把年纪了,难得地,是站在太后面前垂立着,毕恭毕敬的,说:“儿臣这个法子,是听洋人说的。他们国家,据说就爱装这种琉璃窗。”
“哀家倒是听说过,北燕的护国公王府,隶王为了爱妃,在书房装了两面这样的窗户。”太后淡淡地说道。
“隶王妃恐怕是学的洋人。”皇帝道。
太后嘴角微扬:“皇上真以为如此?”
“儿臣不知道太后含义。”
旁边的所有人,只听到满头大汗的。不知道这对母子究竟是怎么了。
太后来一声:“都坐下吧,时辰也不早,皇后给开饭吧,怕只怕把这些孩子给饿的。”
太后毕竟是仁慈的最老的老太太,最见不得小孩子受罪的。
皇后点头,急忙安排人上菜。
皇帝拂了龙袍,坐在了太后对面的榻上。
一群人都安顿进了自己的位置。
只剩下尤氏,姗姗来迟。
尤氏进了戏楼里后,被人领到了皇帝太后面前,屈膝:“臣妾参见皇上和太后娘娘。”
“靖王妃,别来无恙。”皇帝这样说着,悠扬深远的语气。
尤氏吸口气说:“臣妾此次来京,受到了太后的厚待,是想见容妃娘娘一面。”
“容妃?”皇帝脸上,突然目露茫然,看着其他人询问的样子,“容妃是何人?”
尤氏的脸色煞然一片白,嘴唇直打哆嗦儿。她那妹妹,多好的妹妹,为了皇帝什么事儿都干了,结果,皇帝把她妹妹都给忘了?
皇后见场面顿时尴尬,走上来化解道:“皇上,容妃是以前锦宁宫的主子,靖王妃的妹子。”
这种话,大概也只有皇后敢说,而且不怕得罪皇帝。
万历爷的指头,抚摸了一把嘴唇上的小胡子,像是在回忆有没有这件事,最后,叹口气对尤氏说:“朕年纪大了,难免记性不太好。加上,靖王妃离京许久,要是不是靖王妃此次回京的话,朕也都快记不起这件事了。”
尤氏接住皇帝这话说:“臣妾,只是想见妹妹一面,别无他意。之前,大皇子在北燕的时候,臣妾曾经让大皇子向皇上表达过此愿。”
其实,尤氏这样一开场一而再再而三提容妃,是让都觉得尤氏真真是不会识辨场合来说话,也就是不会做人。
尤氏这样说话,好像追问皇帝,刁难皇帝,皇帝能高兴吗?
万历爷接过那茶盅,喝了一口皇后准备的藏茶,嘴唇里慢悠悠地啧了一声说:“大皇子是吗?大皇子一直在北燕,不,是永远回不到京师里了。你说让大皇子传话给朕,这你得自己修书给隶王问问是怎么回事了。”
尤氏一惊,很显然,并不知道大皇子被自己儿子杀了的事。
“靖王妃,护国公王府与皇室,血缘关系渊源流长,是世上最亲的兄弟。靖王妃,平心而论,你认为,朕和太后,亏待过隶王吗?”
“臣妾——不知道。”
尤氏这三个字不知道,让在场所有人又大吃一惊。
万历爷眯了下小眼睛,说:“靖王妃不是挺想念京师,一直想离开北燕吗?”
“此言差矣。”尤氏当场否决,“臣妾夫君是北燕的人,儿子是北燕的人,臣妾怎么可能会留恋京师呢?北燕才是臣妾的根。”
万历爷深沉的眸光像是一抹狠戾抹在尤氏脸上。太后都一样好像重新认识了尤氏这个人。
“想见你妹子吗?”
“是。”
“朕这就遂了靖王妃的心愿。”
第324章 三尊大帝
谁也没有想到,皇帝突然态度改变。
皇后当场都给愣住了。
那准备拿着戏班子准备的戏码给皇帝钦点的公公,马上停在了门口不敢踏进半步。
太后淡淡地皱着眉头,不发一声。
在场其他人,镇定地坐着时,只听突然一声打嗝的声音,从在座的宴席里面传了出来。
由于安静的缘故,这声打嗝的声音特别大,而且是谁都听得出来,这个打嗝声里,是浓浓的食物的味道。
皇帝挑起了眉头,目光一扫而过,不费吹灰之力,立马抓住那个发出打嗝声音的人。
其实真的不难找。因为,十六爷因为打嗝的缘故,用手努力地捂住嘴巴,把头都钻到了八仙桌台下了。
庄妃的脸当场就黑了。这成何体统啊!当着皇帝和太后的面打嗝。
如果说吃饱喝足难免小孩子打声嗝倒也不伤大雅。问题是,十六爷这声打嗝,明着是不合时宜。
晚饭都没有开始上呢。大伙儿,无论皇帝和太后都没有吃上饭呢。她们家这个十六,却已经吃饱了在打嗝。说出去,一看就知道没有家规的孩子。
庄妃气得手指发抖,恨不得把跟着十六大奴才全部扔下河里喂鱼了,更别提,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是怀着好意还是坏意,给十六塞了那么多东西吃。
但不管如何,十六爷这声打嗝,让刚才几乎僵死的气氛找到了一丝破绽的样子。
皇帝开了声,语气倒也寻常,和平常无异,问着十六:“吃过饭了吗?”
听见皇帝问,十六爷只好从杌凳上站起身来,回答的时候,吃得太饱的胃无法控制,又翻了一个嗝出来。
全场这会儿,想笑又不敢笑的人可多着了。眼看庄妃儿子这个出丑的样子,简直是笑掉大牙。
可皇帝的表情且不知如何描述,太后的表情却是不怎么高兴的。太后是喜欢孩子,但是,不喜欢不守规矩的孩子。
怎么?都说好要吃家宴了,难道可以提前自个儿先吃了吗?
父母都没有吃饭呢,你自个儿先吃了,能叫做孝道吗?
十六好不容易把两声嗝先给打完了,看皇帝还在等着自己作答,只能是硬着头皮说:“回父皇,还没有吃——”
还没有吃饭,先打嗝了?
皇帝的嘴角一扯,问:“那你怎么打嗝呢?”
“回,回父皇,儿臣是——”十六骨碌眼珠子一转,在自己母妃那儿得到个眼神示意,说,“儿臣这是紧张。”
“紧张?怎么个紧张了?”
“儿臣紧张着,要和父皇一起吃饭。”
这可怜巴巴的孩子,难道多久没有和皇帝一块吃饭了,结果紧张到打嗝了?
万历爷微微地鼻孔里好像哼了一声气出来,对庄妃说:“朕虽然很久没有去过储德宫了,但是,上回宫里设宴的时候,十六没有到吗?”
庄妃马上站起来,答:“回皇上,十六爷是紧张,那会儿宫宴人多,这会儿人少。他怕羞来着。”
要说十六会怕羞?宫里绝对没有人相信。会怕羞的人,那会儿,能因为自己断腿不能去参加万寿园的宴会,到最终不依不挠地非得自个儿跑到那个地方去?
太后就此都看不过去了,也不知道终究是有意可怜这个孩子给这个孩子开脱,责骂庄妃这个当母亲地道:“你这个孩子身边都安排了些什么人?明知道晚上要一起吃饭,还让他先吃了些什么?”
庄妃和十六爷听到这儿,都知道谎言撒不下去,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借着太后这句骂母子俩红着脸站着。接着,庄妃说:“回太后,是臣妾的不是,是臣妾疏忽了对十六爷身边人的教诲。不过,如果是在臣妾宫里的话,臣妾一直管着十六爷的嘴的,那些人想拿东西给十六爷吃,恐怕也不容易。”
一句话言外之意,十六不是在储德宫吃的东西,那只能是在皇后春秀宫里的了。
这等于说,庄妃是把责任推卸给皇后了。庄妃与皇后与同盟,怎么可能这么做,连忙又加上了句:“都是那些想讨好十六爷的奴才的错。春秀宫里今日里忙成这样。”
皇后孙氏听着庄妃后面这句马后炮,脸上不冷不热的。
太后好像发了脾气的样子,把茶盅往桌上重重一放,道:“今日陪十六爷的人都叫过来。”
庄妃拨给十六使唤的两个小太监马上吱溜进了屋里,冲太后叩头,道:“奴才们劝过十六爷不要吃的了。但是,十六爷说,皇后娘娘宫里的东西最好吃,生怕吃不着。”
众人听这两个奴才的话,脑袋里只想:这庄妃看起来平常说话利索,思维清楚,怎么自己儿子一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二是给儿子使唤的人,看起来一个个都挺蠢的。
听听这话,岂不是含沙射影了皇后平常有好吃的,都忘了庄妃母子俩。
不得不说,这庄妃还是会说话的,马上又把话婉转了过来,道:“皇后娘娘送到储德宫里的东西,臣妾想着十六爷太过嘴馋,不敢一下子全部给十六爷吃。但是,皇后娘娘宫里的东西确实好吃,让十六爷给惦记上了。”
话到至今,听出来,庄妃母子根本不想给皇后带来麻烦。
太后就此发话了:“把这两个奴才,拖下去各打十板子。小主子不懂事,你们能不懂事吗?劝着小主子不听,不会找你们主子吗?替小主子掩盖坏事,是帮小主子使坏。这种奴才不用也罢。打完,发出宫外吧。”
这也算仁慈了,只打十板。只可怜这两个,一心本想在宫里谋得前程的小太监,就此痛失未来了。
十六看着自己那两个人被拖了出去,到底是孩子,只觉得这两人跟着自己有些时间,现在为这么点小事挨打不说,还得走人,一时间觉得挺是委屈的,于是撅着嘴巴对太后说:“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先吃了。”
听见十六这话以后,场内有些人开始惊悚了起来。
眼看,这个十六是恼羞起来之后,准备把人拖下水了。
太后和皇帝的脸,都在十六的脸上轻轻掠了一把。
十六完全都不懂得长辈们的眼色,径直往下说着:“今儿儿臣吃东西的时候,皇太孙和十九弟都在。”
不得不说,这个十六爷真是坑人啊。难怪,宫里那么多人,都没有一个喜欢和十六交朋友。瞧瞧这个性子,根本都不会为兄弟两肋插刀的,只会坑人的。
常嫔、太子妃、太子,都不由地一丝紧张。
庄妃的眼珠子却也只是骨碌骨碌转着,先瞧瞧动静再说。她反正也觉得,如果只有她一个人的孩子在这里出洋相的话,面子实在过不去。再说孩子嘛,哪个嘴巴不馋嘴的。
太后的眉头皱成了个山那样高。
皇帝没有作声。
皇后忽然转过身来,对着十六问:“十六爷,那为什么他们两个不打嗝,只有你打嗝了?”
十六爷不知道是套,往下说着:“他们吃得少,我吃得多呗。只能说他们贼,我不贼。”
这话,当场让十九爷,幼小的十九爷憋不住了,腾的站起来指着十六说:“明明我和皇太孙劝着你不要吃了,是你自己非要吃。”
“胡说八道!是你们两个怂恿我吃多的。不是你们两个想看我出洋相吗?好啊,现在,我刚好在父皇和太后面前拆穿你们的阴谋诡计!”
十九爷一张小脸憋的通红,眼眶里都滚起了泪花儿样。
常嫔看着可够心疼的了,站起身说:“皇上,太后,据臣妾所知,十九爷从来不馋嘴的。平日里,吃饭都是很规矩,除了三餐进食,都没有吃小灶的嗜好。”
太子和太子妃倒是都没有急着站起来为自己儿子辩护。
十六爷听见常嫔这样说,立马鸡飞狗跳,暴跳如雷:“你护着他?谁不知道你是八爷的亲娘。你亲娘和我娘亲是死对头,他亲娘和我娘亲也是死对头,你们两个联合起来是要对付我,想害我和害我娘亲!”
常嫔哪里想到,不过是一个嘴馋的皇子吃多了点东西,居然一下子上升到这个后宫妃嫔之间的恩怨上了。赶紧膝盖头下跪着地,道:“皇上,太后,臣妾一直在自己宫里,几乎二门不迈的人。实在是不懂十六爷为何口吐此言。再说了,十九爷的母亲已经过世了,俗话说的好,死者为大。想必庄妃也是这样想的。”
庄妃的嘴巴一扭。她怎么可能为了一个死者为大,舍弃自己儿子不管呢?
“回皇上,太后。”庄妃道,“十六爷固然嘴有些馋,但绝对不可能说吃到撑死,十六爷是聪明人。”
听十六爷那个打嗝声,分明是有些像是要迟到撑死的迹象了。要是真吃出了个什么毛病来,那真的是,有人故意为之了?
争执到了这个份上,其实每个人心底里都有张谱儿是怎么回事的。
不会儿,皇后宫里的人过来了,对着皇帝等磕了脑袋。
皇后问:“你们今儿照顾着十六爷、十九爷和皇太孙,是吗?”
“回皇后娘娘,十六爷说他肚子有些饿,因此奴才是端了些点心,给小主子先垫垫肚子。但是,皇太孙坚持不用,说皇上没有允许,不能吃。至于十九爷,貌似也吃了一点。”
好了这下事情清楚明白了。馋嘴的孩子只有两个。皇太孙没有吃。这等于说是,把皇太孙排斥在外了。
常嫔气到嘴巴都发抖了。这是皇后的宫里,皇后宫里自己人,为皇太孙说的证词能信吗?
十九爷顿时哭了出来说:“我没有吃!”
本来是该挺高兴的宴席,这一下,先是尤氏一顶嘴巴,再来个十六爷这般打嗝之后的一闹,整个气氛全变样了。看得主人能不恼火吗?
皇帝猛地一拍桌子,直瞪十九:“哭什么哭?!你娘亲没有教过你吗?这是什么场合,要哭就哭?”
不知道哭是最丧气的事吗?是皇子都知道,有多大委屈,都不能当着皇帝的面哭。
常嫔心疼着说:“皇上,十九爷年纪还小——”
“他年纪小,他不懂事,你不得教他!”
“是,是臣妾的错,是臣妾没有教好十九爷的错,请皇上降罪!”
“你以为朕不敢治你的罪吗?!”
皇帝这句大发雷霆,众人如雷贯耳,同时均是内心里一惊。
淑妃抓紧了手里的袖帕,脸色有点僵地看着跪在地上为十九爷求饶的常嫔。
庄妃的嘴角稍微勾起一丝弧度,接着,垂下脸,好像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样。
很显然,皇帝,这是想处置常嫔了。而谁不知道,常嫔背后的人是谁,不就是那个人气暴发户八爷吗?
皇帝这是嫌弃这个八儿子了。
皇后更是规规矩矩站在一旁等候皇帝发令。
万历爷气喘着。
太后倒是在这个时候瞥了这个儿子一眼,眉头淡淡地微撇,再说话:“皇上息怒,别气坏了身子。常嫔的话,这个时候都不懂皇上心思,硬是顶嘴,很显然,是惯孩子惯出毛病来了。”
“太后说得对。”皇帝喘出口大气说。
太后于是代替皇帝发话了:“这样吧,十九爷今后,先在皇后娘娘这宫里养一阵子,反正哀家也在这儿。至于常嫔,回自己宫里,闭门思过,抄写经书。抄个百遍,再传给哀家过目吧。”
常嫔满眼泪花儿,当场叩了头谢恩。要是太后不开这句口,她八成这会儿就没有命了。
十九爷看着常嫔要走,当然不舍。要不是他背后突然有人扯了下他袖管子,他这再一哭一闹,常嫔这条命就得和他亲娘一样没了。
十六得意地看着常嫔被拉走,想着十九这个小傻子一闹的话可以一道给收拾了,结果,回过头一看,吃惊地发现一张小手扯了下小傻子的衣服。
仔细一看,貌似是皇太孙的手。
再看仔细前面了,皇太孙朱準规规矩矩地坐着没有动过,莫非是自己看走眼了?
不管如何,常嫔这样算是犯了事儿被惩,他人要落井下石可就容易多了。淑妃思量到这儿,再看皇后、庄妃等,都是对太后这番仁慈的处置没有意义,当然心里很清楚,常嫔这事儿没完。接下来,常嫔的后果很可能会落到如刘嫔一样。
只能说,这后宫里只有斩草除根,砍尽杀绝的份儿,绝对没有说留人一条活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收拾完常嫔的话,接下来一个会是谁呢?
谁不知道常嫔和她淑妃走的近乎。
十六爷、十九爷、庄妃等,重新落座。
李莹嘴角微眯,刚才这场宫斗看得她津津有味,看来看去,还是皇后娘娘的人是高手。淑妃的人能算什么,都被皇后的人捏着的。
眼看都过去这么多天了,淑妃都没有给她一个回信儿。看来是不指望淑妃能给她什么东西了。或许,她该乘机乘胜追击,给皇后一个大大的惊喜。
在太后就这事结束之后,说着还是女孩子养着省心时,李莹顺着这个话头,提了一声:“今儿淑妃娘娘都来了,十公主没有来吗?”
一群人听她这句突兀的声音先是有些愣,后来想起,回明的亲娘李华和李莹是姐妹,回明算得上是李莹的外甥女了。李莹想看外甥女,倒是合情合理的想念。
淑妃起身答:“公主年纪太小了,身子又偏弱,皇上之前去看过,知道的,只怕公主过来的路上受寒,会扫了兴致。”
可以说,淑妃最后那句话,算得上是重话了。扫了兴致?岂不是,一个瞎眼的公主在这儿吃饭的话,怎不扫了皇帝的兴致?
万历爷闷闷地喉咙里吃了一声的样子,看起来,对淑妃的回答有些赞同,那就是对李莹那个多嘴不满意了。
李莹的眸子锐利地扫了下淑妃的脸,脑筋里使劲儿转悠,怎么继续套回明的话题出来。毕竟,回明现在可不是在宫里了。
当然,她可以说,她在北燕见过回明。话,滚在她嘴巴上刚要出口。突然间,没有想到淑妃竟然抢在了她前面说。
“其实,皇上,之前臣妾听说了一件事儿,不知道该不该说。既然三王妃这时候提起来了,臣妾就不得不说了。”
万历爷对此有些惊讶,问:“什么事儿?”
“是这样的。臣妾近来接到一封信儿。”淑妃说着,在袖管里掏出了一封书信,让在场的公公递交给了皇帝。
皇帝满腹疑惑地接过了淑妃转交过来的信,只看信封上标明的字眼,他心头一惊。
其余人,更是在看到皇帝的表情经历过惊讶、震惊、随之乌沉下去的神色,惶惶然的。
皇后更是咬紧了嘴巴,完全不知道这封信是怎么回事。
之前,都一点没有听说过淑妃有收到陌生人来信的风声。
皇帝把信看完了,信没有给其他人看,收进了自己手里,眸光,是扫到了自己三儿子脸上。
朱璃因为皇帝这个眼神一愣。
万历爷开口:“把孩子抱上来吧。”
听见这话,外面有人让开了道儿,朱公公抱着个看起来很幼小的婴儿走进了屋里。
一群人吃惊着,这是谁家的孩子呢?
不过,对于场内这些宫斗高手来说,几乎是不用多想,无数的目光,落在了场内李莹身上。
李莹的身体瑟缩了下。勉强撑着面子。
“三皇子,三王妃,你们过来。”万历爷说。
同时,太后是伸长了脖子,去看朱公公怀里抱着的那个孩子。这一看,让她吃了一惊。
这无疑是个女娃,而且,论起长相,长得五官模子,像朱璃。要说这个基因绝对是骗不了人的,尤其是孩子小时候,和父母小时候,是最有可能相像的。这个女娃,分明是和朱璃小时候的五官很像。
朱璃走过来,看到女娃的刹那,也是一惊。那时候,固然他不知道小时候自己长什么模样,可是,仅凭朱公公抱来孩子,并且皇帝叫他过来看的时候,事情貌似已经一清二楚了。
其余人,都看着李莹的一举一动。
李莹两条腿其实在打哆嗦了。远远只要往朱公公怀里一瞟,都知道那是她的女儿。
只能说,这个淑妃,真的是和她二姐李敏狼狈为奸了。居然让李敏把她扔下的女儿送到这儿来了。
“听说三王妃在京师外为三皇子生了个世子爷。朕倒是还没有见过。三王妃让人把世子爷抱过来给朕看看,如何?”万历爷说。
李莹道:“世子爷年纪太小,这到宫里的路程遥远,屋外天寒地冻的。只怕世子爷不经冻。”
“是这样吗?要朕亲自前往三王爷府,去看自己的孙子了。”皇帝的言辞显得意味深长。
朱璃这时候拱手说:“皇上不必远行。世子爷是皇上的皇孙,当然是要来见皇上的,哪有皇上去见孙子的道理。儿臣这就让人把世子送到皇宫里来。”
李莹的脸色一白:莫非他也怀疑了?
如果等人把她找人来替包的孩子抱来的话,会不会穿帮?
关键时刻,最重要的是,转移所有人的注意力。
李莹想到这儿,不假思索,开口就说:“皇上,臣妾有一事忘了禀报,其实,臣妾在北燕的时候,见到了——”
她这句话没有完呢,遭到皇帝骤然一个拍桌。
“三王妃这是何意?朕在问你世子的事情,你想转人耳目到哪里?”
皇帝这句话,等于是定罪了。
李莹张口,一个惊呆了。
“这个是谁的孩子?”皇帝指着朱公公手里抱着的孩子问。
李莹泪流:“臣妾根本不认识这个孩子。”
“你说的,你不认得?可是,如今有为你接生的大夫作证,说,这才是你亲生的娃儿。结果,被你扔在北燕了。”
“不可能!皇上,这是诬陷啊!臣妾给三爷生的是儿子!这些人都是不满臣妾,想害臣妾——”
“他们想害你的话,何必为你冒险动手术,帮你把孩子顺利接生下来?”a
李莹再一愣。这会儿真全身打抖起来了。要知道,她肚皮上那条丑陋的手术伤疤,可绝对是没有办法掩盖的了。
【278】下场凄凉
“不,不是的。皇上,这是个圈套,这是个陷阱,他们故意的,故意使坏,故意在臣妾肚皮上留了条伤疤。其实,他们说的都是谎言,他们心胸险恶,目的只有一个,让皇上真正的皇孙流落到民间去!”李莹趴在地上哭喊道。
在众人眼里,她这副样子,倒是有点像条癞皮狗的样子。
万历爷的脸色,沉得像掉进了黑窟窿里。
孩子再如何是好,毕竟是孩子,是皇家的血脉。孩子长大了,如果不孝敬做错事儿的话,那是另一回事。可是,一个刚出生的孩子能犯什么错儿?
皇家长辈这点仁慈之心绝对是有的,只要想到是自己的亲骨肉,谁不心疼,谁不同情。想想那回明公主,一出生听说眼睛都瞎了,被人叫做怪物,秽物。万历爷貌似是不喜欢这个小公主,不看一眼,其实不过是作为父亲感到心酸难受,不忍心看到这个孩子一出生就受苦。
可是,说到底,万历爷有亏待过这个小公主吗?没有。是把这个小公主给了他认为最可靠的淑贵妃来养着。
这是因为无论孩子怎么样,都是亲骨肉。
可眼前这个女人,仅仅因为生的是个女娃,不是个男娃,怕是影响了自己今后在府中对男人的影响力,搞了个狸猫换太子的把戏。硬生生地把自己亲骨肉给抛弃了。
这就是女人的残忍之处了,要是男人,绝对无法忍心干出这种事儿。
万历爷阴骛的眼神,再扫到了朱璃脸上。
朱璃的脸,绷得和万历爷一样的紧,是一触即发的状态。
“你说,他们有意让朕真正的皇孙流落到民间去,你不觉得你这话很可笑吗,三王妃?你认为,你生的这个儿子,未来是要登基的吗?”万历爷这一问,可谓再次切中了要害。
坏人做什么事都好,必须有动机,是有利可图的事情。
没有有利可图的事情,这些人大费周章干嘛,不管李莹母子俩死活不是更好吗?要是李莹是太子妃,生的是未来皇帝的儿子倒也好像有点儿道理。可她老公朱璃,不过是三皇子而已。和登基压根靠不上边。
北燕的人,完全没有理由做出这样无利可图的事。
只能说,这个李莹哪怕找借口,都没有找到合适自己的身份来说话,显得谎言是破绽处处可寻。
李莹吧啦那泪珠僵硬在了中间,她是忘了,忘了自己喜欢的男人现在还不是太子呢。如果她要是承认了皇帝这话,岂不是意味着,她老公有谋反之心了?
确实没有蠢到这个地步的李莹,赶紧抹抹眼泪拐个弯说:“还不是因为,臣妾,与臣妾的二姐早结下梁子了。谁不知道,臣妾的二姐以前喜欢的人,是三爷——”
众人的眸光,哗一下,落到了朱璃脸上。
朱璃当年抛弃李敏这个事儿,在皇宫里早已是众所皆知,不是什么秘密。
李莹继续说:“臣妾二姐早已对臣妾怀恨在心,因此,臣妾的二姐早想着法子,想报复臣妾了。这会儿,臣妾二姐不就是妒忌臣妾给三爷生了个儿子吗?因此,无论如何要给臣妾心头添堵,想蒙蔽住皇上和三爷的眼睛,让三爷的孩子流落到民间去受苦,完成报复。”
所有人想着李莹这番话,说实话,李莹这话表面上恭维朱璃是人见人爱的美男,说得似乎朱璃和皇室里的人都该心花怒放,可实际上,谁都知道,这根本不可能!
李敏,在京师的时候,和朱隶感情有多好,多少人都看在眼里。况且,刚过去不久的时间里,李敏为了朱隶再次从京师里逃了出去。要是李敏喜欢的人是朱璃,何必逃出京师?
皇帝早有话对李敏暗示过了,只要李敏愿意离开朱隶,什么事儿,都能答应李敏。区区,如果李敏想重新做回朱璃的王妃,皇帝要帮其完成这个心愿也是件容易的事。
只能说这个尚书府的女人,聪明有一点,但实在是,聪明有些过头了,心机耍的太明了。
李莹的话,表面上说得太漂亮,或许能糊弄外面不知情的人,可绝对糊弄不了现场这些知情的。
更何况,李莹弄错了今天发生的事情一个重点在哪里的问题。
大家现在议论的,皇帝现在追究的,都是皇孙,真正皇家血脉是不是被人调包了的问题,而不是什么李敏喜欢谁的问题。
皇帝还更喜欢李敏呢。
李莹这话,可算是拍错了马屁,搬了石头砸到皇帝的头上去了。
皇帝果然是,脸色一沉,骤然拍了桌子:“三王妃,朕谅你与隶王妃情同姐妹,却没有想到,你竟然会如此这般地陷害自己的姐姐。”
“皇上!”李莹再次一惊,大呼冤枉。
“不要说你没有。你以前,不是经常说,自己和自己尚书府里的姐妹感情最好吗?隶王妃把你们母子俩救了,你却要诬陷她?”
“不是的,皇上,皇上你心里很清楚的,臣妾和臣妾的二姐平常感情就不好。臣妾的二姐恨不得臣妾去死。”李莹眼看到了这个节骨眼处,口不择言,什么话都说出来了。
“你意思是说,你之前,在朕面前说的话全是谎言,全是装的了?”万历爷阴狠地看着她。
李莹再次一个慌乱。不知道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皇帝以前总是拉拢她的,和皇后一样重视她来对付李敏不是吗?这些,皇帝和皇后心里都该很清楚的。
现在,皇家人倒是把这些全一口否认了,把脏水全泼到她一个人身上了。
“臣妾没有——”李莹张口结舌,战战兢兢说。
“既然没有,你为什么刚才说出前后矛盾不一的言辞?你让朕如何信任于你?!”
李莹只得把头趴在地上,好像这样就能保住自己的脑袋,痛哭着,像条癞皮狗只重复同样的话:“臣妾,臣妾绝对没有做过对不起三爷和皇上的事儿——是隶王妃诬陷臣妾——”
这时,马维从朱璃的府里把李莹带回来的男娃抱过来了。
两个孩子放在一块儿对比。这一比,一下子仿佛事情都明了了。
看看,这个男娃,五官上,长得其实不像朱璃。反而女娃的五官,尤其那个小鼻梁和小眼睛,是十足地像了朱璃。
古代还有一种方式,叫做什么滴血认亲的。
这点,李敏可没有在信里介绍给这些皇家人。但是,这些皇家人,可是都相信这一点。
很快的,按照太后所指示的,分别有两个太监端了两个小碗过来了。
朱璃自己拔出一根尖簪,在自己手指头上一划,两颗圆滚滚的血滴,分别落在两个白而干净的瓷碗里。
接下来,王公公亲自操刀,在女娃、男娃的小指头划了道口子,各挤出一滴圆滚滚的血珠,分别落在两个小碗里。
只见那个男娃,因为手指被一划,痛得哇哇大哭。相比之下,女娃因为疼哭是哭,可哭的很抑制,不会说这样放肆地在屋内肆无忌惮地啼哭着,仿佛能感觉到这个屋里的气氛,哭一哭,被姑姑一哄,马上变为了无声的啜泣。
太后只看这点两个娃儿不一样的反应,即声叹道:“这个孩子的性子,倒是有点像三皇子小时候了。”
李莹的眼珠子猛眨,太后说的是谁像朱璃,男娃?女娃?
皇宫里那些嫔妃,比如皇后、庄妃等,却都记得朱璃小时候的事的,毕竟那是静妃的儿子。静妃与她们几个好,因此,静妃的儿子,她们小时候也是看着长大的,能不了解吗?正因为如此,太后这句话出来的时候,这些人心底里其实早都明明白白的了。
这男娃,分明没有一点朱璃的气质,哭没有哭相,那张小脸,说是长得五官还可以,但实际上挺大众脸的,根本没有朱璃那种自小的与众不同。
反倒是那个女娃,自朱公公抱进屋里以后,都是那么安安静静的,很像静妃和朱璃的性子,完全是见过世面处惊不乱的小大人似的。
这样的孩子,才是皇家大气的气质嘛。
正所谓有了先入为主,再有淑妃突然抖出来的这封皇帝看了以后很相信的信。
皇后的脸色蓦然一沉,是想,之前是本想找李莹单独商谈这件事儿的,没有想到,被对手给捷足先登了。
最该死的是,皇帝最信任的人是谁?
不,不是淑妃,不是这皇宫里任何一个人,而是那个叫做李敏李大夫的女子。
否则,万历爷怎么一看信是谁写的以后,那个嘴风,全部都往淑妃那边刮了,直扫李莹的门面。
李莹傻就傻在这里,给忘了,这个宫里是谁做的主。
撒谎撒的再大,没有关系,只要博得皇帝的信任,黑都能说成白的。可惜,比起李莹,李敏更得皇帝的信任。而李敏的话之所以博得皇帝的全信,无疑是因为李敏之前在京师里所做过的一系列事情,都是那样的惊世瞩目,让人心服口服。
皇帝不信李大夫的箴言,不成。
两个小碗里的血珠子分别在试图融合的时候,李莹猛吞口水。
过了会儿,只见一个碗里的血珠融合在了一起,另一个碗里的,则没有融合。
王公公看仔细了,禀告于皇帝:“是左边的。”
左边的,不就是朱公公手里抱的女娃吗?
李莹那眼珠子直接往上翻。
皇帝可没有让她有犯晕的机会,直接厉声:“好你个胆大包天的贼女!竟然意图调包皇室的血脉!真可谓最毒妇人心,全天下的女子都没有你这个亲娘毒!”
万历爷这句话可谓是重中之重。
在场人心头,饶是皇后,都不禁肺里重重抽口冷气,是想:完了!
“来人!拉出去午门问斩!”
天!
皇帝开这句口,真的是,已经是多少年,这些人都没有见过万历爷发这样大的怒火了。简直是怒涛汹涌。
直接拉出去问斩?想那些罪大恶极的朝廷钦犯,皇帝不过也是先转交于相关部门,比如说宗人府等,对,像李莹这样的罪犯,本该是先送宗人府问话,登案,再报给皇帝,按宗室律条来处置的。
万历爷是个明君,主张依法治国,因此,极少动用自己身为皇帝的特殊权利。基本上,一惊很多年,没有这样当众出口把人拉出去问斩了。
皇后的心头猛跳,想都没有想到,皇帝的火居然能发到这么大!
完全不对劲儿。
当着自己儿子的面呢,斩了儿子的老婆。
朱璃的脸色铁青,看着趴在地上已经面如土色随时随风而去的李莹,淡淡地说:“还不快谢恩。”
李莹痛哭流涕,道:“三爷,臣妾为了给你生这个孩子,千辛万苦,长途跋涉,求一个自己不想求的人。臣妾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臣妾一心都是为了三爷和皇室宗脉。”
“你不要再说了。之前,你和本王说的,说是,孩子如何怎样,都毕竟是你和本王的亲身骨肉,势必要好生抚养成人。可是,如今,证据确凿。你,根本不是想为本王生孩子,你,不过是一个意图借助孩子利用孩子的恶毒女子。哪怕那个孩子才是你亲生的,本王也担心,你之后为了你一己私利,会把孩子给怎么了。但是,那到底是本王的儿子,皇上的亲孙子,你知不知道!”
朱璃最后那句愤怒的吼声在屋里回荡着。
所有人看着他那张火山爆发的脸,似乎是突然明白了一点。
不管朱璃爱不爱这个女子都好,无疑,李莹这回真的是做错了事儿,把这个男人最后那点对其的怜悯心所有的心,给抹的干干净净了。
可谓是恩断义绝了,毫无情分可言了。
再恶毒的人都好,怎么可以对自己亲生骨肉下手,只能说这人,连畜生都不如。
李莹哭着:“不,不是的。不是的。臣妾不是,臣妾没有做这样的事,没有!那个孩子,确实是三爷的儿子!三爷,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她在害我,也是害三爷!”
“本王不以为,那人会在此事上蒙骗本王。反倒是,你口口声声的想栽脏于她,极有可能。”
朱璃说。
李莹眼睛猛地大睁,眸子里露出冰冷的暴戾,接着突然仰头大笑:“三爷,你终于承认了,你喜欢她是不是?可她已经是他人的人了,其他男子的有夫之妇了!你终究会和我一样的下场,三爷——”
朱璃回头,在她脸上狠狠地戳一眼,口气却淡淡然的:“死不悔改,也就是你这种人了。本王信她不会蒙骗本王,仅仅是因为她是个天下享有盛誉的大夫,不齿于做这种事儿。你问问屋里所有人,是不是如此想法?他们是信你还是信她的话?”
别看这屋里很多人,对于李敏怀有不少的恨意、妒意等等负面的情绪,可说句实话,理智地看,没有人认为朱璃这句话是错的。
李敏,以李敏那幅清高至极的骨头,不说李敏性格好坏做好事做坏事,是绝对不齿做这种事。再说做了这种事,对于李敏真的一点好处都没有。反倒是,李敏这封信揭穿了李莹的伎俩以后,可以光明正大地借助他们的手,把李莹正法了。
李莹一口白沫在喉咙里翻滚了起来。
屋里的人全冷冰冰的。要是淑妃对她冷冰冰倒也算了。但是,其他人算是什么回事儿。一个个,以前可都是她的盟友。
对了,她的母亲,她的姐姐,最后,也都是没有栽在淑妃手里,而是栽在这些人手里的。
所以,这也是她回来之后,本想拉拢淑妃的缘故。她心里早就心知肚明了,这些人根本靠不住。可是,淑妃不屑她。
淑妃是李敏的人,只认可李敏,早就不屑她李莹了。
她拿把柄来威胁淑妃,结果,终究导致了自己这个下场。
淑妃到底是淑贵妃,能在后宫里和皇后打对台戏的唯一人选。终究不是她李莹这种小虾脚可以随便惹的。
可她偏偏去惹了,妄自菲薄,给惹了。
惹了不说,还痴心妄想地想扳倒对方。
两个太监抓住她两条胳膊,扯掉身上华丽的衣服和头发上那些奢华的头饰。立马,她从一个让百姓瞻仰的皇宫贵妇,落成了一个连乞丐都不如的死刑犯。
这就是与皇宫里有关的女子的命运了。
似乎她的下场,比起自己姐姐李华和母亲,还要更惨烈一些。死得是死无其所。被自己男子抛弃的干干净净。
李莹被架出去的路上,倒是回头在朱公公怀里抱着的孩子小脸上看了一眼。
或许,这是她可以留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东西了。
而她这个眼神,让屋里所有人留意到的同时,对事实更是一目了然。
皇帝鼻孔里狠狠地一哼。
朱璃则走了过去,走到朱公公抱的女娃身边,低下眼,很仔细地浏览这张小脸蛋。越看越觉得奇怪,感觉这孩子长得也还好看,而且,眼睛看起来也没有坏的样子。为什么李莹不喜欢?偏偏要去找一个不是亲骨肉的孩子来代替?问题是那孩子还没有亲生的孩子长得好看又乖巧。
只能说,李莹的心里,恐怕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其他人全不是事儿。
闹了这么多事儿出来以后,谁还有心情吃饭呢。
皇后辛辛苦苦摆的饭局,如此这番,不欢而散。
戏班子准备了好长时间功夫的戏码,都来不及让皇帝和太后瞄上一眼。
太后哀叹着,起身先行离开了。
皇后没有随太后走,是恭送了太后和皇帝,等太子一家等离开以后,把庄妃华妃给到了自己屋里,说:“今儿的事,你们怎么看?”
庄妃说:“皇后娘娘,很显然,今晚这事儿,三王妃这事儿,是由于臣妾把淑妃惹恼了。”
是,本来胜局是属于她们的了,毕竟常嫔都被惩罚了,十九爷,也被收到春秀宫里来了。八爷必定大受打击。
淑妃因此,也会大受打击。毕竟,敌人的敌人,就是同盟。
华妃像是稍微沉思了下,犹豫着开口:“三王妃,其实在淑妃开口之前,好像有话要说。”
“是。”庄妃也留意到了这点,赶紧接上一句疑问,“三王妃本来是走出来,想说淑妃的事儿的。可很奇怪的是,皇上不可能没有留意到,为何——”
对,都是淑妃突然拿出来的,李敏写给皇帝的那封信,把局面全部给扭转了。
越想越是让人生气,气得牙痒痒的。
庄妃皱着眉头。华妃沉眉无气。
至于皇后,只差一不小心,把手里的帕子给扯断了。
皇帝这颗心里,哪止装着淑妃,是装着李敏!
太后回到屋里,让人把十九爷先领到自己面前。
十九爷一张小脸蛋,全都是泫然欲泣。
他喜欢常嫔,可那些人,把他和常嫔给分开了,好比那会儿分开他和亲娘那样。
太后看着眼前这张小脸,猛然是低喝一声:“知道自己错哪儿了吗?”
“太后娘娘——”十九爷怯怯的,倒是没有忘记当初自己乞求太后结果导致更糟糕的结果的那次事件。
“说吧,自己错哪儿了。”太后拿起茶,喝一口。
十九爷说是个孩子,但是,到底是经历过这么多事儿的人了,而且一样的事情经历过了两次,怎么都知道是哪儿出了问题,小声说:“是我把常嫔害了吗?”
“你怎么害的她?”
“不——不知道——”
“你如果不知道,你接下来,就把哀家一块都要给害了。”
十九爷大吃一惊,害怕地缩了下肩头。
“你年纪也是不小了。”太后平静淡然的声音说,“这些事,本来该由你亲娘或是常嫔来教你,可很显然,她们都没有教你。所以,太后才说她们失责了。这也是她们咎由自取。再喜欢的人,在这个皇宫里,只能藏在心里面,知道吗?”
十九爷懵懵懂懂的,看着眼前这张好像铁面无私的老脸,一瞬间,仿佛也不是那么看着让人害怕了。
最终,小脑袋点了点。
皇帝离开春秀宫以后,是突然中途转向,朝景阳宫过去了。
【275】处理余孽
大皇子朱汶和宁远侯朱承敏,被关在同一间屋子里。
朱承敏不紧张,因为朱汶在这里和他在一块,皇帝肯定会救朱汶的。
比起淡定的朱承敏,朱汶显得是一副快要死的感觉,躺在床榻上没日没夜地喘息。
过了几天过去了,京师里好像不知道朱汶被抓的消息,没有声息的,朱承敏心里,才开始有了些隐忧。
是有听说过,皇帝好像并没有把这个大儿子真正放在心上。说真的,万历爷最不缺的,是儿子了。一大堆儿子,只让皇帝忧愁。
朱汶惨就惨在,身子不是很好。到了北燕以后,由于北燕比京师里冷的多,不是什么人都能承受的。朱汶的身子被北风是削到了益发虚弱。
皇帝如果真考虑到大皇子的健康问题,其实真不该,把大病初愈的朱汶派到北燕来。可见得,皇帝是把朱汶真正当成了棋子用。而且,是一颗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
想想,哪怕朱汶被护国公扣押成为人质的消息传到了京师里,皇帝又能怎么办?起兵,为了朱汶派大部队攻打北燕吗?
想都知道不可能。
现在,朱承敏越想,越感到了心惊肉跳,心慌慌的,没有了着落。
皇帝是答应给他们宁远侯府荣华富贵,可是,前提是,他们能真正逃到了京师去。
结果谁也没有想到,朱隶一怒之下居然敢把他和大皇子给抓了,而且压根都不担心皇帝会因此发难。
可想而知,皇帝什么心思,朱隶也早已胸有成竹了。只能说他这个侄子,不是普通的人,比朱怀圣不知道高深多少,竟然能和万历爷比肩起来了,毫不畏惧皇帝。
朱承敏心头慌慌的时候,听见前庭里似乎有动静传来。据他所知道的,这几日,皇帝有没有下令不清楚,但是,身为北燕都督府大人的吕博瑞,在听说他们被抓以后,却是很积极地前来军部交涉。
这声音,怕又是吕博瑞的。
也不知道今天是刮了什么风,岳东越答应让吕博瑞过来看他们两人。
吕博瑞带着师爷走过来。
朱承敏他们屋子的门是上了锁的。看守的侍卫打开门锁以后,放了吕博瑞和师爷进去,再锁上门。
屋里只有一盏简陋的油灯,灯芯像是随时摇摇欲坠的,只有一点光亮。
吕博瑞看到了坐着的朱承敏,和躺着的朱汶。
朱承敏看起来还好,只是几天没有洗脸,略显肮脏,神情憔悴。朱汶神色差远了,躺在那儿好像气有的出没有的进。
吕博瑞急匆匆走到朱汶床头查看,细声问:“大皇子?”
“谁?”朱汶耳朵这会儿听的清楚。
“是臣,都督府的。”吕博瑞说。
朱汶听见他是都督府,直接闭了眼睛,可想而知,朱汶都知道他吕博瑞是个没有本事的,根本不可能把他救出去。
再说了,把他救出去又能如何。要知道,他不可能回京师。一旦回到京师,不是皇帝收拾他,就是未来要登基的太子要收拾他。
吕博瑞焦急的,看朱汶并不搭理自己,很是着急。
朱承敏抬头看到他这个表情都觉得奇怪。朱隶并没有抓这个人,这个人为何心急如焚。
“吕大人。”
听见朱承敏的声音,吕博瑞回头见到了他,干巴巴地说:“宁远侯。”
“吕大人,京师里——”朱承敏小声试探着问。
吕博瑞苦笑着摇摇脑袋。
他信早就发出去了,在他们被抓时,可是,京师里迟迟没有任何消息或是动静传回来。
朱承敏想,莫非皇帝派来的那些人,只当他朱承敏是弃子了,直接把人弄走以后,压根不理他宁远侯府的人了。
要知道,提供给对方北燕护国公王府地图的人,是他朱承敏。有这张地图,才使得那些偷袭王府的人那夜毫不费力,先把尤氏给抓了。
只是没有想到这些人如此办事不力的,当晚即东窗事发了,更没有想到这些人如此没有良心的,利用了他朱承敏之后自己逃之夭夭。
朱承敏沉着脸问:“这边,隶王的人怎么说?”
“说是,尔等犯下了与东胡人勾结,绑走护国公府夫人的重罪。”
什么?!
朱承敏愤怒地说:“他把自己母亲关在府里了,以为世人不知道吗?太后不过是仁慈地把靖王妃请到了京师做客。”
问题是,现在皇帝都不敢这么说。因为,在尤氏回到京师之前,护国公王府里先发出了通告了,放言天下,说是有人勾结东胡人把尤氏绑了。
谁都没有想到朱隶突然来一招先发制人。
“如今,隶王想如何处置我们?”朱承敏冷哼,“莫非他还想杀了皇帝的儿子?”
皇帝竟然敢派人来抢护国公的儿子和母亲,护国公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吕博瑞原本也想,朱隶没有这个胆量敢真的对朱承敏和朱汶动手,抓这两人不过是吓唬吓唬人,和皇帝赌赌气罢了。可是,他今儿来军部,岳东越竟然一口答应了让他见两个人质。这令他心里头突然莫名感到了一阵心慌意乱。
出乎意外的发展,必然很有可能导致出乎意外的结果,那肯定是,让人感到害怕的。
“宁远侯,本官是否可以问宁远侯一句?”
“吕大人何必客气。”在想通了朱隶根本不可能杀自己后,朱承敏气定神闲地对答。
吕博瑞心里头一阵凉飕飕的,只觉得他这时候神气不是什么好事,反而预兆了什么坏事似的,一口吞下口水,说:“宁远侯以为隶王的性情如何?”
朱承敏鼻子一哼:“毛头小子,性情不稳,难成大事。”
不过一点小事儿,就抓他们和皇帝赌气,这样的毛头小子能成大器吗?
吕博瑞一阵凉笑,准备撤出屋子。
在床上躺着的朱汶终于睁开了眼睛,对着吕博瑞招了下手。
吕博瑞小步走过去,把耳朵贴到朱汶嘴边上,边听朱汶说话,边点着头:“大皇子放心,大皇子的话,本官一定带到。”
朱承敏不知道他们两个肚子里卖什么葫芦药。不过既然这两个人都没有什么本事,看起来,也不可能让皇帝来解救他们。所以,他朱承敏也懒得搭理他们。
吕博瑞走出牢房以后,一直走出军部。到了军部门口,只见一个传令兵,带着朱隶的口谕来到,对着岳东越说:“王爷有令,午时问斩。”
那师爷紧张地看了眼吕博瑞。吕博瑞两条腿像面条,快撑不住了,只能搭着师爷的膊头,上了轿子,一路疾奔回都督府。同时,委派师爷把大皇子的话传到护国公王府,也不知道时间上是否来得及。
后来,吕博瑞接到消息,说是朱承敏和自己儿子、老婆,三个人,在中午的时候斩首了。
隶王办事,果然是雷厉风行。刚好今天,是尤氏抵达京师的消息传回来。
吕博瑞可以想象朱承敏死之前,还一脸白痴相,自以为朱隶不可能砍了他。
怎么不可能呢?
他到北燕才多长时间,都知道朱隶的本性暴戾。没有想到这个朱承敏,在北燕这么多年了,还不懂自己侄子的性子,活该这个下场。
可怜那个赵氏,真真是没有想到自己会因为老公落到这样的下场,哭得直呼冤枉,早知道,和自己儿媳妇一块蹲监狱还好过。
宁远侯府就此被抄家了。
至此,燕都里,唯一门面上和护国公做得上亲戚的两家人,奉公伯府和宁远侯府,都被贬为了庶民,世代不用再和护国公攀亲结贵了。
有人说,这两家人,一个既然干得出贪污坑害老百姓的事儿,一个则更离谱,合着外人害北燕的主子护国公,这不明摆着是咎由自取的事儿吗?
当然,只有那些深谙政道的,知道,一个当权者要大义灭亲,可不远止这么一点缘故。
吕博瑞聘请的这个师爷,一直都是吕博瑞的左右手,给吕博瑞出过不少主意。吕博瑞对这个师爷的话,从来也不是全然听信。
全因为,吕博瑞这个人,性格有些偏执,一方面想做忠臣,一方面,想建功立业名垂千古,可另一方面,还真有点儿怕死。
师爷的建议,只是单纯从他生存之道出发,可没有顾忌到他的人品问题。因为在这个乱世,在政局里头,人品是次要的,忠臣是相对的,想活命,什么都得舍弃,包括什么理想主义的清流雅骨。
时务者为俊杰。
不懂这点的人,想做什么忠臣,不过是被后来的历史学家称之为愚忠。
以前吕博瑞不听师爷的话,但是有其他人会给他建议,会给他帮助,他可以不齿师爷那些为了活命的龌龊主意。可如今,完全不同了。他身边的羽翼,无一都被朱隶砍的一干二净。
皇帝如今不知为何缘故,和北燕都督府也断了联系,更是没有派人再到这边支援他了。他这是等同于,囚笼里的一只猎物,只等朱隶下刀罢了。
师爷对他说:“皇上放弃了。”
“放弃了?”吕博瑞乍一惊。
“皇上恐怕也知道自己无能为力让大军进攻北燕。再有这次皇帝的行动,应该说是彻底惹恼了隶王。”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吕博瑞追问。
“皇上年老体衰,无法再率兵亲征,如今是恐怕隶王先发制人,因此,才出此下策,绑了靖王妃回京当人质。”师爷说到这儿,小声贴到吕博瑞耳朵边上,“皇上的气数,怕是要尽了。”
“你你你,这是胡扯!”吕博瑞勃怒,脸脖子都涨红了。
“大人心里很清楚小的是不是胡扯。这是天下人都看得到的事情了。皇上不知出于何故,非要现在的太子登基,不打算废除太子之位。而现今的太子,根本及不上皇上的一根毫毛。”
师爷这话绝无夸张,是人都知道,现在的太子性格有多懦弱,根本成不了大器。
吕博瑞瘫坐在了椅子里,呼哧呼哧喘着气,用袖管抹下发际,说:“皇上如果让三爷或是八爷登基的话——”
“三爷眼睛不好。八爷的话,人缘太好了。这两人,恐怕也早有自己的算盘了。”师爷说。
“他们有自己的算盘?”吕博瑞惊问。
“大人何不想想大皇子让大人给护国公王府传的话?很显然,皇子们自己心里各有打算了,否则,大皇子也不会想尽方法利用皇上的一时企图,留在了北燕。”
朱汶是故意留在北燕的,这点,在老八赶回京师而朱汶独自留下时,吕博瑞早有察觉。
从根本上来说,皇帝想利用朱汶,朱汶最终利用了皇帝。
“大人来北燕之前,小的一直对大人说过,大人不过是皇上的一颗棋子罢了。而且,在大人这个位置上的,被皇上抛弃过的何止一个。小的知道,大人骨子里清高,不屑做让人不齿的事,更怕被史学家载上不忠的一笔。但是,小的必须多费口舌告诉大人,大人如果想尽忠义,也得找个真心对待自己的主子吧。”
吕博瑞心里深吸口气:“本官都快以为,你是不是隶王派来游说本官投降的?”
“小的不是隶王的人。说真的,哪怕现在,大人想真心投到隶王旗下,隶王恐怕都不知道愿意不愿意接受大人。”
吕博瑞内心一惊,转过两只骨碌的眼珠子,锁在对方脸上:“你再说一遍。”
“太迟了。如果大人一开始来北燕,听小的进言,改旗易主,也不至于到如今走投无路。隶王那人的性情,大人不可能不知道。隶王不喜欢与自己曾经为敌的人。”
朱隶这点性情,可以说是与万历爷完全不一样了。万历爷是能利用的就利用。不管那人曾经与自己的关系如何。朱隶不一样。朱隶可能带兵打仗的缘故,是个嫉恶如仇的,无法容忍一颗沙子的人,当然不会把旧时的敌人变成朋友的关系。
“如此这般,你意思是说,让本官为皇帝尽忠到死了?那何必进言?!”
“大人切勿生气。小的还没有说完话。大人不能投拜隶王旗下,但是,大人可以降服以后获得一线生机,只是,恐怕不能再做官了——”
吕博瑞仰头看着天花板,只觉得这一生自己恍然如梦,到头来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为臣效忠皇帝到最后,居然得落到这样一个下场吗?
什么都不是的下场。
他都忘了,岳东越,是给他画过多少只王八来着?
是说他吕博瑞傻吧。
护国公王府里
拟好给京师里发的公文,已经在待命。
朱隶一挥手,公孙良生拿着信到了门口,马上有人接了出去。
岳东越从外面走了进来,朝朱隶一拱手,说:“王爷,大皇子带到。”
两个人,把朱汶用轿椅抬了进来。
那朱汶,也算是能屈能伸的人了,之前还一副傲气,如今全然皆无。要亲自下轿子,给朱隶行礼。
朱隶摆手,道:“大皇子在那儿坐着吧。”
朱汶突然两道泪珠落下:“本王没有想到,隶王能记得儿时的旧情。”
“你这是觉得受委屈了?”
朱隶这一开口,朱汶一愣,抬头,只见对方那丝微勾的嘴角如此深诲,完全看不透,有种和万历爷一样的味道。朱汶身体猛地打个哆嗦。
院子里,依稀传来的是女子的歌声。
唱的,大概是哄宝宝睡觉的歌谣。
朱汶仔细一听,貌似是李敏的声音,只觉得这个歌声,固然算不上天籁,却有着世间最美的温暖。
回头一看,朱隶站在那儿,像是没有听见歌谣似的,拿着毛笔,在宣纸上写着什么。
恐怕,朱隶是经常听见,习以为常了。
真是令人妒忌,羡慕。朱汶心里五味杂全,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了。
“隶王娶妻生子,让本王好不羡慕。”
“人生什么苦都有,不是只有大皇子一个人苦。本王拙荆,也是历经千辛万苦之人。更别说,拙荆心里头挂系的,天下那些流浪的,居无定所,三餐皆无的饥民。”
“隶王——”朱汶答不上话。
他身为皇帝的大儿子,本该把天下百姓先安放在心头,结果,不知从何时起,心里只想着自己了,患得患失,没有尽头,早就失去了一个人的梦想。
“大皇子的话,本王听见了。所以本王念着旧情,见了大皇子一面。”
朱汶听见他这话,全身鸡皮疙瘩全部起来了。
“皇上把本王的母亲绑走了不说,还要本王率军,进攻西北,到东胡人领地的深处,冒上万将士的性命去找东胡人。这已经不是以前的皇上了。”朱隶说到这儿声音一顿,“皇上失去了该有的系民之心。”
朱汶喘着气:“隶王,你该知道,我不过是那人的一颗棋子,他要用就用,不用就不用!”
“大皇子何必生气。那人,可是大皇子的亲生父亲——”
亲生父亲,都如此对待你,怎么,外人,就不能这样对待你了?
朱汶周身犹如软下的泥巴,再也起不来的趋势。
应该说,之前,他像其他人一样对付朱隶时,可从来没有想到朱隶是这样的一个人。是,所有人,都认为朱隶是个,或许对待东胡人很残忍的人,但是,对待自己人,还是有点儿软脚虾的。
所有人都错了。这个朱隶,早就不是他儿时认识的那个朱隶。
什么时候变的?这个一腔热血,带军保家卫国的男人,何时,不止有了野心,霸图,以及可怕的心机,和残酷——
朱隶在纸上挥洒的毛笔,终于停了下来。公孙良生走过去帮他把纸拿起来,然后,举给朱汶看。
看着纸上那些墨字,朱汶看着看着,泪流满面,道:“本王这就随了隶王的愿。本王对隶王感恩不尽。愿意,为隶王效忠。”
北燕的信进了京师朝廷里皇宫里。
里面写了一共三件事,一件事是,已经查清勾结东胡人的余党,给予了铲除,由于隶王是北燕的王,有先斩后奏罪犯的权力,因此,先把这些罪犯给斩首了。
被斩首的人,有宁远侯府一家三口和大皇子朱汶。
单就这条,足以令朝野上下震动。
北燕,可不管京师里的人对第一件事怎么想,继续说第二件事,第二件事是,对于皇帝之前发文要护国公带军进攻东胡,为皇帝雪耻之事,护国公回复,北燕近年来遭受前所未有的雪灾,没有粮草,无法行军。要京师先拨粮草多少多少等等,将士才有可能前往东胡为皇帝曹贼。
第三件事是,听说东胡人把靖王妃给绑到关内了,望皇帝倾尽全力,为护国公寻找母亲。再之,如果皇帝找不到靖王妃,不能将靖王妃安全送回北燕,只能护国公亲自率军进关内寻找母亲了。
万历爷躺在榻上,眯着眼,听王公公把北燕发来的信都念完了。
其余臣子,鲍伯等,恭敬地垂立在旁边,等候皇帝发话。
如果非要他们说,这封信给人什么感觉的话,无疑是——朱隶的翅膀长硬了。
这封信里无一处,都是对着皇帝干的。
万历爷下了塌,穿上龙靴,对王公公说:“今晚,朕去景阳宫,你找人先告诉叔贵妃了吗?”
王公公连忙答:“皇上,皇后在春秀宫摆了宴,说是,太后想请皇上和靖王妃一块用膳。”
万历爷像是想起了这回事儿,点头:“靖王妃如今安好,太后和朕都放了心,但是,隶王貌似不怎么放心。朕,当然会在隶王来京之前,代隶王照顾好靖王妃。”
臣子们答:是——
万历爷起身,拍打拍打龙袍,对底下人随意地指了一个:“回北燕的信,你就琢磨着替朕回了吧。”
那人立马大吃一惊,是跪到了地上,满脸慌措,不知如何是好。
万历爷擦过众臣中间,出了屋子,直接摆驾去春秀宫了。
“鲍大人——”被点名写回信的大臣,满脸是泪地抓住鲍伯的袖子祈讨良策。
鲍伯摇摇头叹叹气。
皇帝这分明不给北燕回信,等于说,不认同朱隶的每一个字,也根本不在乎朱隶的每一个字。
屋外风冷,没有到春天,万历爷低声对身边的人说:“把朕那件狐裘,给叔贵妃送去。”
【276】尤氏的决定
既然只是宴请皇帝和靖王妃,皇后孙氏想了又想,不如找个戏团,晚上边看戏边吃饭,顺便给大家都解解闷。只能说这个皇后,当真是个非常懂得性情的人。
春秀宫里摆的这桌宫宴,就此落在了戏楼里。这个戏楼,是孙氏为了讨好爱看戏的太后,专门在自己宫里单独搭建起来的。那会儿建工历时要三年长久,光是拨这个后宫建楼款项,由于万历爷八成不批,皇后自己掏的银子,娘家出了一大半建筑工费。
好在这个戏楼戏台搭的不错,一共三层,井状,非常适合小家庭一家几口人观赏。皇帝后来被皇后邀请来巡查时,看到这样别致的戏台子,都情不由衷露出了赞赏的表情。加上太后也非常喜欢,因此,之后几年这个戏楼的修缮经费宫内全给公费报销了。
皇后孙氏的投资,可谓是非常的到位,目光远到,一举两得。
要请皇帝和尤氏吃饭的菜单,孙氏琢磨了整整好几天。因为谁都知道她孙氏在这方面是强项,要是有个疏忽的话,反而说不过去。
只请皇帝、尤氏来看戏,有点儿冷清。于是孙氏势必,需要把后宫里几位在位的嫔妃都给请过来过过场子,撑撑门面。庄妃、华妃、连常嫔都在邀请的名单中了,如果把淑妃单独排斥出去的话,会显得她这个皇后心胸过于狭窄小气的。
淑妃受到了皇后的邀请的时候,不得不仔细琢磨穿什么衣服过去。
后宫里的戏码,第一招,女人对付女人,都是从衣服上下手的。
淑妃打扮整齐了,看时辰差不多了,坐上了轿子。
那姑姑问她,是不是去之前先吃点东西垫下肚子,生怕去到那儿等老半天没有开饭,淑妃身子又比较娇弱,自然是要小心为好,别饿到了胃。
淑妃摇摇头,要是去其他家吃饭,去皇帝吃饭都好,可能都生怕有这个问题,但是,去皇后那儿吃饭,是绝对不会出现这个问题了。
只因为安排吃饭是皇后的强项。
那个十六爷,听说能陪母亲庄妃一块去皇后娘娘宫里吃饭的时候,嘴角都流下了三尺长的口水。
皇后娘娘宫里的饭好吃,桌上每次摆上来的点心,都绝对是平常吃不到的,更多的是世人第一次见到的新奇的精致的玩意儿。是人都喜欢吃东西,小孩子更喜欢吃。
与十六爷相反的是,跟随常嫔的十九爷,对去皇后宫里兴致缺缺,哪怕皇后宫里的东西再好吃。
今晚看戏中,多了几个皇子公主来锦绣添花,热热闹闹的,非常符合太后的想法。皇后这个马屁,对太后又拍了个正准。
太子一家,最早抵达春秀宫,毕竟,春秀宫和东宫本来就是一体的。太子妃到达婆婆宫里以后,赶紧帮着婆婆忙上忙下张罗事情。
至于太子,当自己亲娘的宫殿和自己的一样,在小时候皇后给他辟设的书房里翻起了书。显出,太子如今一心只想做个修书郎的心态。
跟随太子太子妃过来的皇太孙朱準,却在皇后宫里十分的不适应。只因为他辈分低,到了皇后宫里,如果遇上那些年纪小的皇子公主等,还得喊人家叔叔姑姑的,这些称呼,只会令他那张白皙的小脸顿时涨得通红。
偏偏,那些小主子们,都来的比较早。
像十六爷,在庄妃没有到之前,先自己坐轿子过来了,是赶着先尝尝皇后宫里的点心,生怕皇帝在的话,反而不好大吃大喝的。他嘴馋。
皇后里的人,倒是都懂得如何讨这些小主子的欢心,早一早安排了地儿给这些小主子玩不说,吃的东西,也是摆了满桌子,应有尽有。
朱準当然是不吃不玩的,哪怕这是他最亲的奶奶的宫殿,更不可以乱了规矩。今晚是来陪皇帝吃饭的,怎么能在皇帝来之前吃东西。
十六爷可不这么想,一头踏进皇后宫里就是为了吃好吃的东西,这会儿不吃,等同于尿急不让他拉尿一样。
结果,这两人,坐在花厅里的半仙桌旁,是面对面,中间摆满了点心碟子。
十六爷左手抓着那只凤爪,啃着骨头,右手抓个小笼包,一口就是大半个的份。吃得油光满面的,望到对面那个好像苦行僧一样为难自己不吃不喝的皇太孙,心头不由来气。想着朱準这般,不就是轻蔑他吗?
“皇太孙——”
“十六叔。”朱準站了起来。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不会做人的。太子没有教你如何做人吗?皇后娘娘多会做人的人,给我们这么多好吃的东西吃,你居然一点都不买账!”
朱準被对方骂了个狗血淋头,斯文的白脸只是微微涨红,沉稳地回道:“皇上未到之前,没有皇上的恩许,怎可私自轻易用膳?”
“我们在这里吃,皇上能知道吗?”十六爷可不会被他这种正儿八经的态度给唬住了,挑挑眉头尽是挑衅的样。
朱準嘴角微微勾勒的弧度,深埋在黑暗里,道:“那可说不定,十六叔。”
十六爷鼻孔里哼一声。
屋外头传来了声音,好像是说三爷朱璃和三王妃李莹一块到了。
朱璃是太子最好的左右手,李莹又是皇后信得过的人,因此,这对夫妇俩一块被邀请过来,算是和太子一家做个伴,是皇后贴心的安排。
十六爷扔下啃完的骨头,伸出舌头直接舔了舔满是油腻的手,跳下了杌凳,问:“九公主呢?”
“回十六爷,公主殿下在暖阁里睡着。”
都什么时辰了,还在睡觉。十六皱皱眉头。想到之前来这里玩时,这个九妹子倒是脾气挺大的,每次都和他作对。虽然吵吵闹闹的,脾气也不怎么好的一个女孩子,但是,终究是差不多同龄的孩子,一块玩有个伴儿。最少,不像眼前这位古板的侄子皇太孙更让人郁闷至极。
朱準大概是,连同龄的孩子都在玩什么都不知道吧。
十六冲朱準再瞥了下眉头,尽是嘲弄。回头,看向窗户外面。
朱璃和李莹在宫门口分开以后,各自是去找太子和太子妃说话。李莹一个人穿过了院子。
十六手指头捏着下巴,目光落到李莹的侧影上,像是惊讶地一眨眼:“人家都说三王妃生孩子了,原来是真的。”
李莹生孩子难道能假?
朱準有时候都觉得自己这些年纪小的叔叔,疯疯癫癫的,说话不经大脑的。让这个侄子听了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好。
“皇太孙,你觉得三王妃生的这个孩子,有可能是世子吗?”
不就是世子吗?
朱準低头好像看着地上的石砖,知道十六找这个话说,不是没话找话,是因为在皇宫里听多了。每个人都在琢磨着李莹带回来的孩子是真是假。
原因很简单,因为,大家都没有看到李莹怎么生的孩子。
甚至,之前,李莹的肚子,很多人,都说好像比较像生女孩子的肚子。结果,李莹带回来的是个男孩。
不过,要查清楚此事,根本不容易。可以说是几乎死无对证。
最清楚李莹怎么生产的人在北燕,是李敏。李敏不可能来京师为李莹生产的事做说明。再说了,李莹和李敏关系不好,朱隶和朱璃关系也不好,谁能保证,李敏说的话,不是诬陷李莹,不是想把朱璃真正的孩子怎样。
毕竟现在连朝廷里都在疯传,朱隶和皇帝真的闹崩了。
打仗八成是迟早的事了,如果明年开春天气好,可能就要准备战火了。问题是,朝廷里,没有个能真正带兵打仗的。
北燕的隶王,是天生从军营里滚出来的男人。与东胡人作战都从来没有输过。真正和北燕打的话,朝廷这个胜算怕是难测。
大明多少年的江山,莫非就此——
太子朱铭的眉头深深皱紧,望着刚来不久的朱璃,道:“北燕发来给皇上的信,你怎么看?”
朱璃沉眉低声:“杀叛贼,这是无论皇上或是臣子义不容辞的责任。但是,隶王如此草率,没有禀报朝廷,马上问斩,有让人侠私的嫌疑。隶王不可能对此欠缺考虑。”
太子轻轻挑了下眉,道:“也就是说,这是隶王与隶王身边的人,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决策。”
“可以这样说。”
朱铭再一沉声:“你认为,隶王真的把大哥给杀了吗?”
耳朵里能听见的,是太子那丝嘴唇里飞出来的余韵,有点儿飞扬,不像是感伤悲愤的味道。朱璃控制住自己不向太子那张脸上扫一把。
兄弟,是兄弟没有错。哪怕真的为了皇位引起了厮杀,但是,到底是兄弟,对于一个死了的兄弟,不管是不是自己动手杀的人,难免会有感怀之情吧。这是人之常情,兄弟之间的感情。可是,朱璃现在从太子口里听不出这些情感。
“臣,不清楚。”朱璃道。
朱铭听见他这句回答,像是有些失望:“是不是大哥遇难了,我总觉得,应该是上呈于皇上,让皇上不要放弃一丝一毫的希望,来拯救大哥。”
朱璃说:“如果太子真有此心意,可以向皇上表明。”
对此朱铭苦笑一声:“我说了有何用,底下人,不得说我是黄鼠狼哭耗子。”
“明人做事不怕任何流言蜚语。”
“三弟如此做事坦荡明亮,是,是我钦佩的,仰慕的。但是三弟跟我多年,应该知道,无论我做了什么,做了多少好事,都是变成了坏事。任何的流言蜚语,到了我这个位子上,都能变成了真。”
朱璃面对朱铭这番话只能暂时沉默。
“世子如何?”朱铭转过身,突然问起他孩子的事。
他的孩子,近来可是所有人的焦点。
朱璃很清楚是什么缘故。对一样表示探究心思的朱铭说:“臣弟的王妃和孩子一块回来的。臣弟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孩子的眼睛不太好。”
听到孩子的眼睛是不太好的,朱铭一愣。
想着那李莹如果真有心狸猫换太子,怎么可能带个眼睛不好的孩子回来。那等于是承认了李敏说过的话,等于是给了朱璃纳妾的机会。
不,恐怕,朱璃再纳妾,生出来的孩子也是——
朱铭一时心头也是五味杂全,有些乱。
比如北燕的事吧,朝廷没有定夺,大皇子朱汶是不是真的被朱隶斩首了,没有人知道。派兵攻打北燕吧,皇帝年纪太大肯定无法亲征。如果派个皇子亲征的话,等于是给了这个皇子兵权。只怕这个皇子打完北燕回头打京师,把他太子打了。
要是他朱铭亲征?老实说,他没有这个底气能把朱隶打败。
从小到大,他在朱隶面前失败的次数能是少吗?貌似没有一次是成功的。
朱隶如果都能把朱汶杀了,原来小时候,朱隶和朱汶的感情还挺好的。那么,朱隶想杀他太子,更不用在话下了,没有同情和仁慈之心。
问朱隶是不是真杀了朱汶,其实是因为朱铭心里头害怕朱隶。
回头再问问李莹的事儿,只是想着排解心头这些真正的郁闷,想找个发泄口。
恐怕他朱铭现在心头烦恼的,皇帝心头上也有。
李莹感觉到远处有人的目光望过来,回头看一眼,发现原来是那些没长大的皇子们。
这些小屁孩,身份挂着皇子,原来一个个都是小色鬼。
李莹鼻子里哼一哼。
十六似乎听到她的哼声,脸色一变,叫嚷:“得瑟什么?!不就是个,没有人要的——”
话伴随一阵大风吹了过去,李莹脸色大变。
什么叫做她没人要。是李敏没有人要好不好!
刚好,常嫔带着十九爷到了。知道十六和朱準在一块儿,常嫔心里头比较放心,让十九一个人去找这两人玩伴。
十九走到院子里。
李莹看见,心生一个主意,对着十九主动打招呼:“臣妾参见十九爷。”
都听说,十六看不起这个傻子,如果知道自己奉承十九不搭理他十六,十六这个小屁孩八成要自尊心受损。
哪知道,这个十九突然看见她冒出来,给吓了一跳,一双小眼睛愣愣地看着她,好像半天都认不出她是谁。直到姑姑在十九的耳朵边上细声提醒:“这是三爷的王妃,十九爷。”
三爷的王妃?
十九按照姑姑教的,叫一声:“三嫂。”
李莹高兴到像是要飞上天,说:“臣妾恭送十九爷。”
十九往前走,走着走着,又问自己身边的姑姑:“真的是三哥的王妃吗?”
“是,十九爷有什么疑问的?”姑姑问。
“三哥的目光不该至于差到此地。”
这话,无疑是在李莹脸上抽了一把。
十六爷笑到肚子抽筋,要在地上打滚,想这个小傻子,虽然平常讨人嫌,但是,这会儿挺可爱的。
李莹没有去太子妃那里了,是找个地方揪着帕子发泄怒气。
这个十六也好,十九也好,无非都是听说从李敏那儿得到过帮助的,不用说,肯定是被李敏灌过迷魂汤的了。只能说,小屁孩最好糊弄的了。
今儿的气,得找个地方出。
李莹嘴角,哼哼地笑了出来。
绿柳观察她的脸色,在她耳边道了句:“听说淑妃娘娘今晚也要来。”
“来的刚好。”李莹道,“都说这个娘娘和本妃二姐感情最好,本妃怎能不搭理她呢?”
夜幕降临,灯笼点上,一群人,都等在戏楼子里了。
只等那公公喊一声:皇上来了。
一群人急急忙忙走出戏楼子,站在大门口排队迎接。
皇上和太后,是没有差多少时间,几乎是一起到了。不知道这是不是这对母子合谋出来的计策,不约而同一起到达,说明母子之间感情依然如故。
太后腿脚不便,只得有人抬着。
皇帝亲自给太后行了礼,再指挥人,把老母亲抬进了戏楼的看台。
皇后领着一群后宫的女子,在两旁侍候。
太后坐在了看台里的窗户边,突然发现,这面窗不像以前是敞开透风的,这样才能看得见戏台上的演员,但是,一样可以看见戏台上的风景,因为,窗户上安上了一面琉璃。
“这是什么人出的主意?”太后笑眯眯地问。
这个主意是很好,尤其在冬天冷的时候。冬天风大,如果开窗,不得冷死,哪怕戏再好看。因此,以前,这个戏楼,到了冬天,一般都变成常年封存的东西了,根本用不上。
皇后笑着回答太后的话:“这是皇上变着法子想出来讨好太后的,知道太后爱看戏,根本等不到春天。”
太后这一听,眸光几许落到皇帝身上。
万历爷这把年纪了,难得地,是站在太后面前垂立着,毕恭毕敬的,说:“儿臣这个法子,是听洋人说的。他们国家,据说就爱装这种琉璃窗。”
“哀家倒是听说过,北燕的护国公王府,隶王为了爱妃,在书房装了两面这样的窗户。”太后淡淡地说道。
“隶王妃恐怕是学的洋人。”皇帝道。
太后嘴角微扬:“皇上真以为如此?”
“儿臣不知道太后含义。”
旁边的所有人,只听到满头大汗的。不知道这对母子究竟是怎么了。
太后来一声:“都坐下吧,时辰也不早,皇后给开饭吧,怕只怕把这些孩子给饿的。”
太后毕竟是仁慈的最老的老太太,最见不得小孩子受罪的。
皇后点头,急忙安排人上菜。
皇帝拂了龙袍,坐在了太后对面的榻上。
一群人都安顿进了自己的位置。
只剩下尤氏,姗姗来迟。
尤氏进了戏楼里后,被人领到了皇帝太后面前,屈膝:“臣妾参见皇上和太后娘娘。”
“靖王妃,别来无恙。”皇帝这样说着,悠扬深远的语气。
尤氏吸口气说:“臣妾此次来京,受到了太后的厚待,是想见容妃娘娘一面。”
“容妃?”皇帝脸上,突然目露茫然,看着其他人询问的样子,“容妃是何人?”
尤氏的脸色煞然一片白,嘴唇直打哆嗦儿。她那妹妹,多好的妹妹,为了皇帝什么事儿都干了,结果,皇帝把她妹妹都给忘了?
皇后见场面顿时尴尬,走上来化解道:“皇上,容妃是以前锦宁宫的主子,靖王妃的妹子。”
这种话,大概也只有皇后敢说,而且不怕得罪皇帝。
万历爷的指头,抚摸了一把嘴唇上的小胡子,像是在回忆有没有这件事,最后,叹口气对尤氏说:“朕年纪大了,难免记性不太好。加上,靖王妃离京许久,要是不是靖王妃此次回京的话,朕也都快记不起这件事了。”
尤氏接住皇帝这话说:“臣妾,只是想见妹妹一面,别无他意。之前,大皇子在北燕的时候,臣妾曾经让大皇子向皇上表达过此愿。”
其实,尤氏这样一开场一而再再而三提容妃,是让都觉得尤氏真真是不会识辨场合来说话,也就是不会做人。
尤氏这样说话,好像追问皇帝,刁难皇帝,皇帝能高兴吗?
万历爷接过那茶盅,喝了一口皇后准备的藏茶,嘴唇里慢悠悠地啧了一声说:“大皇子是吗?大皇子一直在北燕,不,是永远回不到京师里了。你说让大皇子传话给朕,这你得自己修书给隶王问问是怎么回事了。”
尤氏一惊,很显然,并不知道大皇子被自己儿子杀了的事。
“靖王妃,护国公王府与皇室,血缘关系渊源流长,是世上最亲的兄弟。靖王妃,平心而论,你认为,朕和太后,亏待过隶王吗?”
“臣妾——不知道。”
尤氏这三个字不知道,让在场所有人又大吃一惊。
万历爷眯了下小眼睛,说:“靖王妃不是挺想念京师,一直想离开北燕吗?”
“此言差矣。”尤氏当场否决,“臣妾夫君是北燕的人,儿子是北燕的人,臣妾怎么可能会留恋京师呢?北燕才是臣妾的根。”
万历爷深沉的眸光像是一抹狠戾抹在尤氏脸上。太后都一样好像重新认识了尤氏这个人。
“想见你妹子吗?”
“是。”
“朕这就遂了靖王妃的心愿。”
【277】收拾李莹
谁也没有想到,皇帝突然态度改变。
皇后当场都给愣住了。
那准备拿着戏班子准备的戏码给皇帝钦点的公公,马上停在了门口不敢踏进半步。
太后淡淡地皱着眉头,不发一声。
在场其他人,镇定地坐着时,只听突然一声打嗝的声音,从在座的宴席里面传了出来。
由于安静的缘故,这声打嗝的声音特别大,而且是谁都听得出来,这个打嗝声里,是浓浓的食物的味道。
皇帝挑起了眉头,目光一扫而过,不费吹灰之力,立马抓住那个发出打嗝声音的人。
其实真的不难找。因为,十六爷因为打嗝的缘故,用手努力地捂住嘴巴,把头都钻到了八仙桌台下了。
庄妃的脸当场就黑了。这成何体统啊!当着皇帝和太后的面打嗝。
如果说吃饱喝足难免小孩子打声嗝倒也不伤大雅。问题是,十六爷这声打嗝,明着是不合时宜。
晚饭都没有开始上呢。大伙儿,无论皇帝和太后都没有吃上饭呢。她们家这个十六,却已经吃饱了在打嗝。说出去,一看就知道没有家规的孩子。
庄妃气得手指发抖,恨不得把跟着十六大奴才全部扔下河里喂鱼了,更别提,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是怀着好意还是坏意,给十六塞了那么多东西吃。
但不管如何,十六爷这声打嗝,让刚才几乎僵死的气氛找到了一丝破绽的样子。
皇帝开了声,语气倒也寻常,和平常无异,问着十六:“吃过饭了吗?”
听见皇帝问,十六爷只好从杌凳上站起身来,回答的时候,吃得太饱的胃无法控制,又翻了一个嗝出来。
全场这会儿,想笑又不敢笑的人可多着了。眼看庄妃儿子这个出丑的样子,简直是笑掉大牙。
可皇帝的表情且不知如何描述,太后的表情却是不怎么高兴的。太后是喜欢孩子,但是,不喜欢不守规矩的孩子。
怎么?都说好要吃家宴了,难道可以提前自个儿先吃了吗?
父母都没有吃饭呢,你自个儿先吃了,能叫做孝道吗?
十六好不容易把两声嗝先给打完了,看皇帝还在等着自己作答,只能是硬着头皮说:“回父皇,还没有吃——”
还没有吃饭,先打嗝了?
皇帝的嘴角一扯,问:“那你怎么打嗝呢?”
“回,回父皇,儿臣是——”十六骨碌眼珠子一转,在自己母妃那儿得到个眼神示意,说,“儿臣这是紧张。”
“紧张?怎么个紧张了?”
“儿臣紧张着,要和父皇一起吃饭。”
这可怜巴巴的孩子,难道多久没有和皇帝一块吃饭了,结果紧张到打嗝了?
万历爷微微地鼻孔里好像哼了一声气出来,对庄妃说:“朕虽然很久没有去过储德宫了,但是,上回宫里设宴的时候,十六没有到吗?”
庄妃马上站起来,答:“回皇上,十六爷是紧张,那会儿宫宴人多,这会儿人少。他怕羞来着。”
要说十六会怕羞?宫里绝对没有人相信。会怕羞的人,那会儿,能因为自己断腿不能去参加万寿园的宴会,到最终不依不挠地非得自个儿跑到那个地方去?
太后就此都看不过去了,也不知道终究是有意可怜这个孩子给这个孩子开脱,责骂庄妃这个当母亲地道:“你这个孩子身边都安排了些什么人?明知道晚上要一起吃饭,还让他先吃了些什么?”
庄妃和十六爷听到这儿,都知道谎言撒不下去,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借着太后这句骂母子俩红着脸站着。接着,庄妃说:“回太后,是臣妾的不是,是臣妾疏忽了对十六爷身边人的教诲。不过,如果是在臣妾宫里的话,臣妾一直管着十六爷的嘴的,那些人想拿东西给十六爷吃,恐怕也不容易。”
一句话言外之意,十六不是在储德宫吃的东西,那只能是在皇后春秀宫里的了。
这等于说,庄妃是把责任推卸给皇后了。庄妃与皇后与同盟,怎么可能这么做,连忙又加上了句:“都是那些想讨好十六爷的奴才的错。春秀宫里今日里忙成这样。”
皇后孙氏听着庄妃后面这句马后炮,脸上不冷不热的。
太后好像发了脾气的样子,把茶盅往桌上重重一放,道:“今日陪十六爷的人都叫过来。”
庄妃拨给十六使唤的两个小太监马上吱溜进了屋里,冲太后叩头,道:“奴才们劝过十六爷不要吃的了。但是,十六爷说,皇后娘娘宫里的东西最好吃,生怕吃不着。”
众人听这两个奴才的话,脑袋里只想:这庄妃看起来平常说话利索,思维清楚,怎么自己儿子一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二是给儿子使唤的人,看起来一个个都挺蠢的。
听听这话,岂不是含沙射影了皇后平常有好吃的,都忘了庄妃母子俩。
不得不说,这庄妃还是会说话的,马上又把话婉转了过来,道:“皇后娘娘送到储德宫里的东西,臣妾想着十六爷太过嘴馋,不敢一下子全部给十六爷吃。但是,皇后娘娘宫里的东西确实好吃,让十六爷给惦记上了。”
话到至今,听出来,庄妃母子根本不想给皇后带来麻烦。
太后就此发话了:“把这两个奴才,拖下去各打十板子。小主子不懂事,你们能不懂事吗?劝着小主子不听,不会找你们主子吗?替小主子掩盖坏事,是帮小主子使坏。这种奴才不用也罢。打完,发出宫外吧。”
这也算仁慈了,只打十板。只可怜这两个,一心本想在宫里谋得前程的小太监,就此痛失未来了。
十六看着自己那两个人被拖了出去,到底是孩子,只觉得这两人跟着自己有些时间,现在为这么点小事挨打不说,还得走人,一时间觉得挺是委屈的,于是撅着嘴巴对太后说:“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先吃了。”
听见十六这话以后,场内有些人开始惊悚了起来。
眼看,这个十六是恼羞起来之后,准备把人拖下水了。
太后和皇帝的脸,都在十六的脸上轻轻掠了一把。
十六完全都不懂得长辈们的眼色,径直往下说着:“今儿儿臣吃东西的时候,皇太孙和十九弟都在。”
不得不说,这个十六爷真是坑人啊。难怪,宫里那么多人,都没有一个喜欢和十六交朋友。瞧瞧这个性子,根本都不会为兄弟两肋插刀的,只会坑人的。
常嫔、太子妃、太子,都不由地一丝紧张。
庄妃的眼珠子却也只是骨碌骨碌转着,先瞧瞧动静再说。她反正也觉得,如果只有她一个人的孩子在这里出洋相的话,面子实在过不去。再说孩子嘛,哪个嘴巴不馋嘴的。
太后的眉头皱成了个山那样高。
皇帝没有作声。
皇后忽然转过身来,对着十六问:“十六爷,那为什么他们两个不打嗝,只有你打嗝了?”
十六爷不知道是套,往下说着:“他们吃得少,我吃得多呗。只能说他们贼,我不贼。”
这话,当场让十九爷,幼小的十九爷憋不住了,腾的站起来指着十六说:“明明我和皇太孙劝着你不要吃了,是你自己非要吃。”
“胡说八道!是你们两个怂恿我吃多的。不是你们两个想看我出洋相吗?好啊,现在,我刚好在父皇和太后面前拆穿你们的阴谋诡计!”
十九爷一张小脸憋的通红,眼眶里都滚起了泪花儿样。
常嫔看着可够心疼的了,站起身说:“皇上,太后,据臣妾所知,十九爷从来不馋嘴的。平日里,吃饭都是很规矩,除了三餐进食,都没有吃小灶的嗜好。”
太子和太子妃倒是都没有急着站起来为自己儿子辩护。
十六爷听见常嫔这样说,立马鸡飞狗跳,暴跳如雷:“你护着他?谁不知道你是八爷的亲娘。你亲娘和我娘亲是死对头,他亲娘和我娘亲也是死对头,你们两个联合起来是要对付我,想害我和害我娘亲!”
常嫔哪里想到,不过是一个嘴馋的皇子吃多了点东西,居然一下子上升到这个后宫妃嫔之间的恩怨上了。赶紧膝盖头下跪着地,道:“皇上,太后,臣妾一直在自己宫里,几乎二门不迈的人。实在是不懂十六爷为何口吐此言。再说了,十九爷的母亲已经过世了,俗话说的好,死者为大。想必庄妃也是这样想的。”
庄妃的嘴巴一扭。她怎么可能为了一个死者为大,舍弃自己儿子不管呢?
“回皇上,太后。”庄妃道,“十六爷固然嘴有些馋,但绝对不可能说吃到撑死,十六爷是聪明人。”
听十六爷那个打嗝声,分明是有些像是要迟到撑死的迹象了。要是真吃出了个什么毛病来,那真的是,有人故意为之了?
争执到了这个份上,其实每个人心底里都有张谱儿是怎么回事的。
不会儿,皇后宫里的人过来了,对着皇帝等磕了脑袋。
皇后问:“你们今儿照顾着十六爷、十九爷和皇太孙,是吗?”
“回皇后娘娘,十六爷说他肚子有些饿,因此奴才是端了些点心,给小主子先垫垫肚子。但是,皇太孙坚持不用,说皇上没有允许,不能吃。至于十九爷,貌似也吃了一点。”
好了这下事情清楚明白了。馋嘴的孩子只有两个。皇太孙没有吃。这等于说是,把皇太孙排斥在外了。
常嫔气到嘴巴都发抖了。这是皇后的宫里,皇后宫里自己人,为皇太孙说的证词能信吗?
十九爷顿时哭了出来说:“我没有吃!”
本来是该挺高兴的宴席,这一下,先是尤氏一顶嘴巴,再来个十六爷这般打嗝之后的一闹,整个气氛全变样了。看得主人能不恼火吗?
皇帝猛地一拍桌子,直瞪十九:“哭什么哭?!你娘亲没有教过你吗?这是什么场合,要哭就哭?”
不知道哭是最丧气的事吗?是皇子都知道,有多大委屈,都不能当着皇帝的面哭。
常嫔心疼着说:“皇上,十九爷年纪还小——”
“他年纪小,他不懂事,你不得教他!”
“是,是臣妾的错,是臣妾没有教好十九爷的错,请皇上降罪!”
“你以为朕不敢治你的罪吗?!”
皇帝这句大发雷霆,众人如雷贯耳,同时均是内心里一惊。
淑妃抓紧了手里的袖帕,脸色有点僵地看着跪在地上为十九爷求饶的常嫔。
庄妃的嘴角稍微勾起一丝弧度,接着,垂下脸,好像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样。
很显然,皇帝,这是想处置常嫔了。而谁不知道,常嫔背后的人是谁,不就是那个人气暴发户八爷吗?
皇帝这是嫌弃这个八儿子了。
皇后更是规规矩矩站在一旁等候皇帝发令。
万历爷气喘着。
太后倒是在这个时候瞥了这个儿子一眼,眉头淡淡地微撇,再说话:“皇上息怒,别气坏了身子。常嫔的话,这个时候都不懂皇上心思,硬是顶嘴,很显然,是惯孩子惯出毛病来了。”
“太后说得对。”皇帝喘出口大气说。
太后于是代替皇帝发话了:“这样吧,十九爷今后,先在皇后娘娘这宫里养一阵子,反正哀家也在这儿。至于常嫔,回自己宫里,闭门思过,抄写经书。抄个百遍,再传给哀家过目吧。”
常嫔满眼泪花儿,当场叩了头谢恩。要是太后不开这句口,她八成这会儿就没有命了。
十九爷看着常嫔要走,当然不舍。要不是他背后突然有人扯了下他袖管子,他这再一哭一闹,常嫔这条命就得和他亲娘一样没了。
十六得意地看着常嫔被拉走,想着十九这个小傻子一闹的话可以一道给收拾了,结果,回过头一看,吃惊地发现一张小手扯了下小傻子的衣服。
仔细一看,貌似是皇太孙的手。
再看仔细前面了,皇太孙朱準规规矩矩地坐着没有动过,莫非是自己看走眼了?
不管如何,常嫔这样算是犯了事儿被惩,他人要落井下石可就容易多了。淑妃思量到这儿,再看皇后、庄妃等,都是对太后这番仁慈的处置没有意义,当然心里很清楚,常嫔这事儿没完。接下来,常嫔的后果很可能会落到如刘嫔一样。
只能说,这后宫里只有斩草除根,砍尽杀绝的份儿,绝对没有说留人一条活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收拾完常嫔的话,接下来一个会是谁呢?
谁不知道常嫔和她淑妃走的近乎。
十六爷、十九爷、庄妃等,重新落座。
李莹嘴角微眯,刚才这场宫斗看得她津津有味,看来看去,还是皇后娘娘的人是高手。淑妃的人能算什么,都被皇后的人捏着的。
眼看都过去这么多天了,淑妃都没有给她一个回信儿。看来是不指望淑妃能给她什么东西了。或许,她该乘机乘胜追击,给皇后一个大大的惊喜。
在太后就这事结束之后,说着还是女孩子养着省心时,李莹顺着这个话头,提了一声:“今儿淑妃娘娘都来了,十公主没有来吗?”
一群人听她这句突兀的声音先是有些愣,后来想起,回明的亲娘李华和李莹是姐妹,回明算得上是李莹的外甥女了。李莹想看外甥女,倒是合情合理的想念。
淑妃起身答:“公主年纪太小了,身子又偏弱,皇上之前去看过,知道的,只怕公主过来的路上受寒,会扫了兴致。”
可以说,淑妃最后那句话,算得上是重话了。扫了兴致?岂不是,一个瞎眼的公主在这儿吃饭的话,怎不扫了皇帝的兴致?
万历爷闷闷地喉咙里吃了一声的样子,看起来,对淑妃的回答有些赞同,那就是对李莹那个多嘴不满意了。
李莹的眸子锐利地扫了下淑妃的脸,脑筋里使劲儿转悠,怎么继续套回明的话题出来。毕竟,回明现在可不是在宫里了。
当然,她可以说,她在北燕见过回明。话,滚在她嘴巴上刚要出口。突然间,没有想到淑妃竟然抢在了她前面说。
“其实,皇上,之前臣妾听说了一件事儿,不知道该不该说。既然三王妃这时候提起来了,臣妾就不得不说了。”
万历爷对此有些惊讶,问:“什么事儿?”
“是这样的。臣妾近来接到一封信儿。”淑妃说着,在袖管里掏出了一封书信,让在场的公公递交给了皇帝。
皇帝满腹疑惑地接过了淑妃转交过来的信,只看信封上标明的字眼,他心头一惊。
其余人,更是在看到皇帝的表情经历过惊讶、震惊、随之乌沉下去的神色,惶惶然的。
皇后更是咬紧了嘴巴,完全不知道这封信是怎么回事。
之前,都一点没有听说过淑妃有收到陌生人来信的风声。
皇帝把信看完了,信没有给其他人看,收进了自己手里,眸光,是扫到了自己三儿子脸上。
朱璃因为皇帝这个眼神一愣。
万历爷开口:“把孩子抱上来吧。”
听见这话,外面有人让开了道儿,朱公公抱着个看起来很幼小的婴儿走进了屋里。
一群人吃惊着,这是谁家的孩子呢?
不过,对于场内这些宫斗高手来说,几乎是不用多想,无数的目光,落在了场内李莹身上。
李莹的身体瑟缩了下。勉强撑着面子。
“三皇子,三王妃,你们过来。”万历爷说。
同时,太后是伸长了脖子,去看朱公公怀里抱着的那个孩子。这一看,让她吃了一惊。
这无疑是个女娃,而且,论起长相,长得五官模子,像朱璃。要说这个基因绝对是骗不了人的,尤其是孩子小时候,和父母小时候,是最有可能相像的。这个女娃,分明是和朱璃小时候的五官很像。
朱璃走过来,看到女娃的刹那,也是一惊。那时候,固然他不知道小时候自己长什么模样,可是,仅凭朱公公抱来孩子,并且皇帝叫他过来看的时候,事情貌似已经一清二楚了。
其余人,都看着李莹的一举一动。
李莹两条腿其实在打哆嗦了。远远只要往朱公公怀里一瞟,都知道那是她的女儿。
只能说,这个淑妃,真的是和她二姐李敏狼狈为奸了。居然让李敏把她扔下的女儿送到这儿来了。
“听说三王妃在京师外为三皇子生了个世子爷。朕倒是还没有见过。三王妃让人把世子爷抱过来给朕看看,如何?”万历爷说。
李莹道:“世子爷年纪太小,这到宫里的路程遥远,屋外天寒地冻的。只怕世子爷不经冻。”
“是这样吗?要朕亲自前往三王爷府,去看自己的孙子了。”皇帝的言辞显得意味深长。
朱璃这时候拱手说:“皇上不必远行。世子爷是皇上的皇孙,当然是要来见皇上的,哪有皇上去见孙子的道理。儿臣这就让人把世子送到皇宫里来。”
李莹的脸色一白:莫非他也怀疑了?
如果等人把她找人来替包的孩子抱来的话,会不会穿帮?
关键时刻,最重要的是,转移所有人的注意力。
李莹想到这儿,不假思索,开口就说:“皇上,臣妾有一事忘了禀报,其实,臣妾在北燕的时候,见到了——”
她这句话没有完呢,遭到皇帝骤然一个拍桌。
“三王妃这是何意?朕在问你世子的事情,你想转人耳目到哪里?”
皇帝这句话,等于是定罪了。
李莹张口,一个惊呆了。
“这个是谁的孩子?”皇帝指着朱公公手里抱着的孩子问。
李莹泪流:“臣妾根本不认识这个孩子。”
“你说的,你不认得?可是,如今有为你接生的大夫作证,说,这才是你亲生的娃儿。结果,被你扔在北燕了。”
“不可能!皇上,这是诬陷啊!臣妾给三爷生的是儿子!这些人都是不满臣妾,想害臣妾——”
“他们想害你的话,何必为你冒险动手术,帮你把孩子顺利接生下来?”a
李莹再一愣。这会儿真全身打抖起来了。要知道,她肚皮上那条丑陋的手术伤疤,可绝对是没有办法掩盖的了。
【278】下场凄凉
“不,不是的。皇上,这是个圈套,这是个陷阱,他们故意的,故意使坏,故意在臣妾肚皮上留了条伤疤。其实,他们说的都是谎言,他们心胸险恶,目的只有一个,让皇上真正的皇孙流落到民间去!”李莹趴在地上哭喊道。
在众人眼里,她这副样子,倒是有点像条癞皮狗的样子。
万历爷的脸色,沉得像掉进了黑窟窿里。
孩子再如何是好,毕竟是孩子,是皇家的血脉。孩子长大了,如果不孝敬做错事儿的话,那是另一回事。可是,一个刚出生的孩子能犯什么错儿?
皇家长辈这点仁慈之心绝对是有的,只要想到是自己的亲骨肉,谁不心疼,谁不同情。想想那回明公主,一出生听说眼睛都瞎了,被人叫做怪物,秽物。万历爷貌似是不喜欢这个小公主,不看一眼,其实不过是作为父亲感到心酸难受,不忍心看到这个孩子一出生就受苦。
可是,说到底,万历爷有亏待过这个小公主吗?没有。是把这个小公主给了他认为最可靠的淑贵妃来养着。
这是因为无论孩子怎么样,都是亲骨肉。
可眼前这个女人,仅仅因为生的是个女娃,不是个男娃,怕是影响了自己今后在府中对男人的影响力,搞了个狸猫换太子的把戏。硬生生地把自己亲骨肉给抛弃了。
这就是女人的残忍之处了,要是男人,绝对无法忍心干出这种事儿。
万历爷阴骛的眼神,再扫到了朱璃脸上。
朱璃的脸,绷得和万历爷一样的紧,是一触即发的状态。
“你说,他们有意让朕真正的皇孙流落到民间去,你不觉得你这话很可笑吗,三王妃?你认为,你生的这个儿子,未来是要登基的吗?”万历爷这一问,可谓再次切中了要害。
坏人做什么事都好,必须有动机,是有利可图的事情。
没有有利可图的事情,这些人大费周章干嘛,不管李莹母子俩死活不是更好吗?要是李莹是太子妃,生的是未来皇帝的儿子倒也好像有点儿道理。可她老公朱璃,不过是三皇子而已。和登基压根靠不上边。
北燕的人,完全没有理由做出这样无利可图的事。
只能说,这个李莹哪怕找借口,都没有找到合适自己的身份来说话,显得谎言是破绽处处可寻。
李莹吧啦那泪珠僵硬在了中间,她是忘了,忘了自己喜欢的男人现在还不是太子呢。如果她要是承认了皇帝这话,岂不是意味着,她老公有谋反之心了?
确实没有蠢到这个地步的李莹,赶紧抹抹眼泪拐个弯说:“还不是因为,臣妾,与臣妾的二姐早结下梁子了。谁不知道,臣妾的二姐以前喜欢的人,是三爷——”
众人的眸光,哗一下,落到了朱璃脸上。
朱璃当年抛弃李敏这个事儿,在皇宫里早已是众所皆知,不是什么秘密。
李莹继续说:“臣妾二姐早已对臣妾怀恨在心,因此,臣妾的二姐早想着法子,想报复臣妾了。这会儿,臣妾二姐不就是妒忌臣妾给三爷生了个儿子吗?因此,无论如何要给臣妾心头添堵,想蒙蔽住皇上和三爷的眼睛,让三爷的孩子流落到民间去受苦,完成报复。”
所有人想着李莹这番话,说实话,李莹这话表面上恭维朱璃是人见人爱的美男,说得似乎朱璃和皇室里的人都该心花怒放,可实际上,谁都知道,这根本不可能!
李敏,在京师的时候,和朱隶感情有多好,多少人都看在眼里。况且,刚过去不久的时间里,李敏为了朱隶再次从京师里逃了出去。要是李敏喜欢的人是朱璃,何必逃出京师?
皇帝早有话对李敏暗示过了,只要李敏愿意离开朱隶,什么事儿,都能答应李敏。区区,如果李敏想重新做回朱璃的王妃,皇帝要帮其完成这个心愿也是件容易的事。
只能说这个尚书府的女人,聪明有一点,但实在是,聪明有些过头了,心机耍的太明了。
李莹的话,表面上说得太漂亮,或许能糊弄外面不知情的人,可绝对糊弄不了现场这些知情的。
更何况,李莹弄错了今天发生的事情一个重点在哪里的问题。
大家现在议论的,皇帝现在追究的,都是皇孙,真正皇家血脉是不是被人调包了的问题,而不是什么李敏喜欢谁的问题。
皇帝还更喜欢李敏呢。
李莹这话,可算是拍错了马屁,搬了石头砸到皇帝的头上去了。
皇帝果然是,脸色一沉,骤然拍了桌子:“三王妃,朕谅你与隶王妃情同姐妹,却没有想到,你竟然会如此这般地陷害自己的姐姐。”
“皇上!”李莹再次一惊,大呼冤枉。
“不要说你没有。你以前,不是经常说,自己和自己尚书府里的姐妹感情最好吗?隶王妃把你们母子俩救了,你却要诬陷她?”
“不是的,皇上,皇上你心里很清楚的,臣妾和臣妾的二姐平常感情就不好。臣妾的二姐恨不得臣妾去死。”李莹眼看到了这个节骨眼处,口不择言,什么话都说出来了。
“你意思是说,你之前,在朕面前说的话全是谎言,全是装的了?”万历爷阴狠地看着她。
李莹再次一个慌乱。不知道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皇帝以前总是拉拢她的,和皇后一样重视她来对付李敏不是吗?这些,皇帝和皇后心里都该很清楚的。
现在,皇家人倒是把这些全一口否认了,把脏水全泼到她一个人身上了。
“臣妾没有——”李莹张口结舌,战战兢兢说。
“既然没有,你为什么刚才说出前后矛盾不一的言辞?你让朕如何信任于你?!”
李莹只得把头趴在地上,好像这样就能保住自己的脑袋,痛哭着,像条癞皮狗只重复同样的话:“臣妾,臣妾绝对没有做过对不起三爷和皇上的事儿——是隶王妃诬陷臣妾——”
这时,马维从朱璃的府里把李莹带回来的男娃抱过来了。
两个孩子放在一块儿对比。这一比,一下子仿佛事情都明了了。
看看,这个男娃,五官上,长得其实不像朱璃。反而女娃的五官,尤其那个小鼻梁和小眼睛,是十足地像了朱璃。
古代还有一种方式,叫做什么滴血认亲的。
这点,李敏可没有在信里介绍给这些皇家人。但是,这些皇家人,可是都相信这一点。
很快的,按照太后所指示的,分别有两个太监端了两个小碗过来了。
朱璃自己拔出一根尖簪,在自己手指头上一划,两颗圆滚滚的血滴,分别落在两个白而干净的瓷碗里。
接下来,王公公亲自操刀,在女娃、男娃的小指头划了道口子,各挤出一滴圆滚滚的血珠,分别落在两个小碗里。
只见那个男娃,因为手指被一划,痛得哇哇大哭。相比之下,女娃因为疼哭是哭,可哭的很抑制,不会说这样放肆地在屋内肆无忌惮地啼哭着,仿佛能感觉到这个屋里的气氛,哭一哭,被姑姑一哄,马上变为了无声的啜泣。
太后只看这点两个娃儿不一样的反应,即声叹道:“这个孩子的性子,倒是有点像三皇子小时候了。”
李莹的眼珠子猛眨,太后说的是谁像朱璃,男娃?女娃?
皇宫里那些嫔妃,比如皇后、庄妃等,却都记得朱璃小时候的事的,毕竟那是静妃的儿子。静妃与她们几个好,因此,静妃的儿子,她们小时候也是看着长大的,能不了解吗?正因为如此,太后这句话出来的时候,这些人心底里其实早都明明白白的了。
这男娃,分明没有一点朱璃的气质,哭没有哭相,那张小脸,说是长得五官还可以,但实际上挺大众脸的,根本没有朱璃那种自小的与众不同。
反倒是那个女娃,自朱公公抱进屋里以后,都是那么安安静静的,很像静妃和朱璃的性子,完全是见过世面处惊不乱的小大人似的。
这样的孩子,才是皇家大气的气质嘛。
正所谓有了先入为主,再有淑妃突然抖出来的这封皇帝看了以后很相信的信。
皇后的脸色蓦然一沉,是想,之前是本想找李莹单独商谈这件事儿的,没有想到,被对手给捷足先登了。
最该死的是,皇帝最信任的人是谁?
不,不是淑妃,不是这皇宫里任何一个人,而是那个叫做李敏李大夫的女子。
否则,万历爷怎么一看信是谁写的以后,那个嘴风,全部都往淑妃那边刮了,直扫李莹的门面。
李莹傻就傻在这里,给忘了,这个宫里是谁做的主。
撒谎撒的再大,没有关系,只要博得皇帝的信任,黑都能说成白的。可惜,比起李莹,李敏更得皇帝的信任。而李敏的话之所以博得皇帝的全信,无疑是因为李敏之前在京师里所做过的一系列事情,都是那样的惊世瞩目,让人心服口服。
皇帝不信李大夫的箴言,不成。
两个小碗里的血珠子分别在试图融合的时候,李莹猛吞口水。
过了会儿,只见一个碗里的血珠融合在了一起,另一个碗里的,则没有融合。
王公公看仔细了,禀告于皇帝:“是左边的。”
左边的,不就是朱公公手里抱的女娃吗?
李莹那眼珠子直接往上翻。
皇帝可没有让她有犯晕的机会,直接厉声:“好你个胆大包天的贼女!竟然意图调包皇室的血脉!真可谓最毒妇人心,全天下的女子都没有你这个亲娘毒!”
万历爷这句话可谓是重中之重。
在场人心头,饶是皇后,都不禁肺里重重抽口冷气,是想:完了!
“来人!拉出去午门问斩!”
天!
皇帝开这句口,真的是,已经是多少年,这些人都没有见过万历爷发这样大的怒火了。简直是怒涛汹涌。
直接拉出去问斩?想那些罪大恶极的朝廷钦犯,皇帝不过也是先转交于相关部门,比如说宗人府等,对,像李莹这样的罪犯,本该是先送宗人府问话,登案,再报给皇帝,按宗室律条来处置的。
万历爷是个明君,主张依法治国,因此,极少动用自己身为皇帝的特殊权利。基本上,一惊很多年,没有这样当众出口把人拉出去问斩了。
皇后的心头猛跳,想都没有想到,皇帝的火居然能发到这么大!
完全不对劲儿。
当着自己儿子的面呢,斩了儿子的老婆。
朱璃的脸色铁青,看着趴在地上已经面如土色随时随风而去的李莹,淡淡地说:“还不快谢恩。”
李莹痛哭流涕,道:“三爷,臣妾为了给你生这个孩子,千辛万苦,长途跋涉,求一个自己不想求的人。臣妾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臣妾一心都是为了三爷和皇室宗脉。”
“你不要再说了。之前,你和本王说的,说是,孩子如何怎样,都毕竟是你和本王的亲身骨肉,势必要好生抚养成人。可是,如今,证据确凿。你,根本不是想为本王生孩子,你,不过是一个意图借助孩子利用孩子的恶毒女子。哪怕那个孩子才是你亲生的,本王也担心,你之后为了你一己私利,会把孩子给怎么了。但是,那到底是本王的儿子,皇上的亲孙子,你知不知道!”
朱璃最后那句愤怒的吼声在屋里回荡着。
所有人看着他那张火山爆发的脸,似乎是突然明白了一点。
不管朱璃爱不爱这个女子都好,无疑,李莹这回真的是做错了事儿,把这个男人最后那点对其的怜悯心所有的心,给抹的干干净净了。
可谓是恩断义绝了,毫无情分可言了。
再恶毒的人都好,怎么可以对自己亲生骨肉下手,只能说这人,连畜生都不如。
李莹哭着:“不,不是的。不是的。臣妾不是,臣妾没有做这样的事,没有!那个孩子,确实是三爷的儿子!三爷,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她在害我,也是害三爷!”
“本王不以为,那人会在此事上蒙骗本王。反倒是,你口口声声的想栽脏于她,极有可能。”
朱璃说。
李莹眼睛猛地大睁,眸子里露出冰冷的暴戾,接着突然仰头大笑:“三爷,你终于承认了,你喜欢她是不是?可她已经是他人的人了,其他男子的有夫之妇了!你终究会和我一样的下场,三爷——”
朱璃回头,在她脸上狠狠地戳一眼,口气却淡淡然的:“死不悔改,也就是你这种人了。本王信她不会蒙骗本王,仅仅是因为她是个天下享有盛誉的大夫,不齿于做这种事儿。你问问屋里所有人,是不是如此想法?他们是信你还是信她的话?”
别看这屋里很多人,对于李敏怀有不少的恨意、妒意等等负面的情绪,可说句实话,理智地看,没有人认为朱璃这句话是错的。
李敏,以李敏那幅清高至极的骨头,不说李敏性格好坏做好事做坏事,是绝对不齿做这种事。再说做了这种事,对于李敏真的一点好处都没有。反倒是,李敏这封信揭穿了李莹的伎俩以后,可以光明正大地借助他们的手,把李莹正法了。
李莹一口白沫在喉咙里翻滚了起来。
屋里的人全冷冰冰的。要是淑妃对她冷冰冰倒也算了。但是,其他人算是什么回事儿。一个个,以前可都是她的盟友。
对了,她的母亲,她的姐姐,最后,也都是没有栽在淑妃手里,而是栽在这些人手里的。
所以,这也是她回来之后,本想拉拢淑妃的缘故。她心里早就心知肚明了,这些人根本靠不住。可是,淑妃不屑她。
淑妃是李敏的人,只认可李敏,早就不屑她李莹了。
她拿把柄来威胁淑妃,结果,终究导致了自己这个下场。
淑妃到底是淑贵妃,能在后宫里和皇后打对台戏的唯一人选。终究不是她李莹这种小虾脚可以随便惹的。
可她偏偏去惹了,妄自菲薄,给惹了。
惹了不说,还痴心妄想地想扳倒对方。
两个太监抓住她两条胳膊,扯掉身上华丽的衣服和头发上那些奢华的头饰。立马,她从一个让百姓瞻仰的皇宫贵妇,落成了一个连乞丐都不如的死刑犯。
这就是与皇宫里有关的女子的命运了。
似乎她的下场,比起自己姐姐李华和母亲,还要更惨烈一些。死得是死无其所。被自己男子抛弃的干干净净。
李莹被架出去的路上,倒是回头在朱公公怀里抱着的孩子小脸上看了一眼。
或许,这是她可以留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东西了。
而她这个眼神,让屋里所有人留意到的同时,对事实更是一目了然。
皇帝鼻孔里狠狠地一哼。
朱璃则走了过去,走到朱公公抱的女娃身边,低下眼,很仔细地浏览这张小脸蛋。越看越觉得奇怪,感觉这孩子长得也还好看,而且,眼睛看起来也没有坏的样子。为什么李莹不喜欢?偏偏要去找一个不是亲骨肉的孩子来代替?问题是那孩子还没有亲生的孩子长得好看又乖巧。
只能说,李莹的心里,恐怕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其他人全不是事儿。
闹了这么多事儿出来以后,谁还有心情吃饭呢。
皇后辛辛苦苦摆的饭局,如此这番,不欢而散。
戏班子准备了好长时间功夫的戏码,都来不及让皇帝和太后瞄上一眼。
太后哀叹着,起身先行离开了。
皇后没有随太后走,是恭送了太后和皇帝,等太子一家等离开以后,把庄妃华妃给到了自己屋里,说:“今儿的事,你们怎么看?”
庄妃说:“皇后娘娘,很显然,今晚这事儿,三王妃这事儿,是由于臣妾把淑妃惹恼了。”
是,本来胜局是属于她们的了,毕竟常嫔都被惩罚了,十九爷,也被收到春秀宫里来了。八爷必定大受打击。
淑妃因此,也会大受打击。毕竟,敌人的敌人,就是同盟。
华妃像是稍微沉思了下,犹豫着开口:“三王妃,其实在淑妃开口之前,好像有话要说。”
“是。”庄妃也留意到了这点,赶紧接上一句疑问,“三王妃本来是走出来,想说淑妃的事儿的。可很奇怪的是,皇上不可能没有留意到,为何——”
对,都是淑妃突然拿出来的,李敏写给皇帝的那封信,把局面全部给扭转了。
越想越是让人生气,气得牙痒痒的。
庄妃皱着眉头。华妃沉眉无气。
至于皇后,只差一不小心,把手里的帕子给扯断了。
皇帝这颗心里,哪止装着淑妃,是装着李敏!
太后回到屋里,让人把十九爷先领到自己面前。
十九爷一张小脸蛋,全都是泫然欲泣。
他喜欢常嫔,可那些人,把他和常嫔给分开了,好比那会儿分开他和亲娘那样。
太后看着眼前这张小脸,猛然是低喝一声:“知道自己错哪儿了吗?”
“太后娘娘——”十九爷怯怯的,倒是没有忘记当初自己乞求太后结果导致更糟糕的结果的那次事件。
“说吧,自己错哪儿了。”太后拿起茶,喝一口。
十九爷说是个孩子,但是,到底是经历过这么多事儿的人了,而且一样的事情经历过了两次,怎么都知道是哪儿出了问题,小声说:“是我把常嫔害了吗?”
“你怎么害的她?”
“不——不知道——”
“你如果不知道,你接下来,就把哀家一块都要给害了。”
十九爷大吃一惊,害怕地缩了下肩头。
“你年纪也是不小了。”太后平静淡然的声音说,“这些事,本来该由你亲娘或是常嫔来教你,可很显然,她们都没有教你。所以,太后才说她们失责了。这也是她们咎由自取。再喜欢的人,在这个皇宫里,只能藏在心里面,知道吗?”
十九爷懵懵懂懂的,看着眼前这张好像铁面无私的老脸,一瞬间,仿佛也不是那么看着让人害怕了。
最终,小脑袋点了点。
皇帝离开春秀宫以后,是突然中途转向,朝景阳宫过去了。
【279】龙潜
尤氏在公公的带领下一直往前走着。由于与皇帝作对的关系,她所有的,皇室对她尚且属于客人般款待的待遇全没了。
没有轿子,天寒地冻,毕竟未到春天,徒步在宫里行走。宫内的道路时刻有人打扫,干干净净,可是,一样脚踩着冰冷,那股寒嗖嗖的,仿佛阴曹地府的气息从脚底上能直接贯彻到心扉。
让人大口地倒抽了口肺气。
尤氏哪个时候,曾经有走过这么长的路。别说小时候,不,是从小到大,她好歹是出生在一个将军府家里的唯一的大小姐,在军营里学骑个马叫做卖弄展现,因此,根本上,她从来就是个养尊处优的,没有受过一丝一毫苦头的女人。
没有吃过苦头,如今走这样长的冰冷的路,四周寒风肆虐,哪怕是皇帝没有让人剥了她身上厚实的棉袄裘衣,换上像囚服一样简陋的衫衣,同样是难以抵御的寒冷。
尤氏走几步,喘一口,走几步,喘一口。
而宫里人的脾气,谁都知道,都是喜欢见风使舵的。你好的时候,对你百般讨好。当你不好的时候,落井下石,比比皆是。好像不这么做,都不能叫做宫里人。
走了不知道多久,总觉得眼前的路好像黑漆漆的,没有尽头似的。
带路的公公看她走的慢了,回头催促她。催促几声,见她犹如乌龟爬树,老半天进展不了半天。这外面的天气冷,公公也想早点儿躲进暖和的屋里找个取暖的地方避寒,暖和身子。结果,尤氏这样慢吞吞的,不是要人老命吗?
公公瞪白眼了,冲着尤氏,只差没有在尤氏屁股上直接踹上一脚,道:“靖王妃,杂家念你是隶王的母亲,想这隶王为天下英豪,腿脚受伤的时候仍然健步如飞让东胡人闻风丧胆,而你,靖王妃,您这是腿折了,还是怎的?”
说罢,公公对底下的小徒儿使个眼神,走到尤氏前面,蹲下身,仿佛仔细研究尤氏的两条几乎迈不动的腿。
尤氏的脸顿时像被针扎的一样,恼羞成怒,这个可恶的老太监,这样轻浮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当她是青楼里的女子了吗?
她两只手来不及被老太监瞅着的裙摆时,突然膝盖后头狠狠地被人一踹,尤氏差点儿跌在地上吃了个狗爬式。
尤氏吃惊地看着在背后敢踹她脚的太监。
前面,那老太监悠哉悠哉地说:“看起来,靖王妃这腿也没有什么事,山个脚儿都没有摔倒。”
“你们不要借着你们主子的势头狗仗人势,本妃告诉你们——”尤氏愤怒的话未完,两只膝盖头后面又被狠狠地一击,这会儿她向前扑倒,也没有人扶她,直接门面接触到了地面上,磕到她额头、鼻梁、乃至门牙都要缺了个角儿了。
老太监站在她灰头丧脸的面前,冷冷地笑一声:“怎么?靖王妃要杂家搀扶靖王妃一把吗?”
这该死的老东西!不过就是个奴才!
可偏偏,现在就是个老奴才,都能把她尤氏蹂躏。
只见对方一只脚,踩到了她一只手背上用力地拧。尤氏嘴巴里不由发出一声痛叫。
“疼吗?”老太监笑着,“知道疼就好,不知道疼的话,杂家真怕靖王妃一点感觉都没有,是真被这天气冻死了。”
尤氏身子猛打寒战,只见这些人没完没了,是嫌弃她身上这些厚重的衣服拖累了她的步伐,直接先扒走了她身上的皮裘。
登时,寒风像钻骨一样直接刺进了尤氏的身子里面。
尤氏这就好比从头到脚不仅被浇冷水,是整个儿被抛在了冰水里的感觉。她刹然跳了起来。
“还走不走,靖王妃?”老太监眯着她在寒风里打哆嗦的两条腿,“这里可没有轿子,也不会有人背靖王妃,靖王妃要真是走不动了,杂家只能用绳子把靖王妃给拖着走了。”
宫里的路,不是全是平整的,况且不知道他们是要把她带到哪里去呢。尤氏只要想到像是一具死尸被他们在地上拖曳着,都不寒而栗。
老太监一点同情她的表情都没有,只是喉咙里沉了一声:“靖王妃可千万不要怪杂家,杂家这也不过是奉旨做事。要怪,只能怪这条路是靖王妃自己选的。”
尤氏的脸顿时狠抽。
她这是选了什么吗?
不,她不是这样子说话的,她本来不想这样子对皇帝说话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只要看到皇帝和太后,她不知觉会提起容妃的事,一提起容妃的事儿,她那张嘴巴根本停不下来了,好像大脑不受控制了,只坚持一个理念要见到容妃。
说自己是北燕人,说自己不会背叛自己老公和儿子,这话确实没有错。容妃的下场在那里摆着,她该知道,和皇帝只能说平等交涉,要是真依从皇帝所有的意思,她这就肯定要完蛋了的。
皇帝到时候饶不了她,而护国公一样饶不了她的。
到底,她也是个深思谋虑的女子,怎么能轻易被皇帝牵着鼻子走了,总得想着怎么保住自己的命。
只有当她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时候,皇帝,才会把她杀了。在此之前,她必须利用这点,来保住自己的命,同时,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从皇帝里要的东西其实很简单,她想扶自己的傀儡当护国公府的主子。
只是,万历爷会不会答应她呢?恐怕不容易。因为,她尤氏,可从来没有想过真的屈服于皇帝。她自己都有勃勃的野心,哪里顾得上皇帝的野心。
北燕人,没有错,她是北燕人,北燕的女主子,为何要屈服于皇帝?北燕从来就没有屈服于皇帝的时候。
前面,几个屋子,在黑暗里仿佛大风一吹随时轰然倒塌的颓败样子,巍巍颤颤的干枯的枝条交错在屋宇上方,让这个地方与传说中的鬼屋百分之百的贴合。
风声鹤唳。
尤氏在走到那扇破烂的大门前的时候,心头嗖的一阵寒气又到了脚心儿。
之前总是听说自己妹妹在宫里突然间失势了,万历爷完全不念以前与容妃唧唧我我的男女感情,一瞬间,把容妃从高贵的妃座上打进了十八层地狱。消息据说十分可靠,不会有假,但是,终究没有亲眼所见。尤氏对此还是抱了幻想的。
想自己妹子进宫以后,皇帝对容妃是百般讨好,怎么着,这样的情人爱人,说变就变,太不可思议了。
“请进屋吧,靖王妃。”公公为她打开那扇破烂的,到处漏风儿的柴门。
尤氏一路走来,两条腿是要断了。才几步路而已,走到她全身好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全是汗。要不是因为她平常吃的太多的缘故,能量储存多了,以她今日从来没有徒步走过的这么远的路程,直接能让她饿晕了。
她今晚和皇帝说完话之后,都没有吃饭。肚子早就唱起了空肠计。
老太监听见她肚子咕噜咕噜叫的声音,不知道是调侃她,或是好心帮她指条路,说:“或许,靖王妃在这儿厨房里能找到点吃的。听说,这里的人都病着,胃口不好。”
说的是在这个冷宫里住着的容妃和静妃,都病倒了,在屋里苟且残存。
尤氏的目光,惊疑地站在院子里朝四周的屋宇扫上一圈。
老太监在她耳边又贴了一句:“右边,是前段日子才去的人。”
死人?
对了,这个冷宫,可是死过好几个人的了。不说前朝死的女子貌似有多少个,光是著名传说中的,在皇宫里传的沸沸扬扬的,都有好几个。
如今,这种传说继续往上添上历史记载了。不知道死去的李华,知道自己将有可能因为这被载入史册的时候有何想法。
尤氏感觉,四周的风声无疑都是阴曹地府里冤魂女子的哭音。
住在这里,岂不是随时随地变成疯子的节奏?
尤氏的心头一阵阵寒战。脚步却也没有停下,往前走,走到左边点了灯的一个屋子。
里面,几阵催人命的咳嗽声传出来。
只听一道苍老的女声说:“我快不行了。趁我现在身上还藏了点软银,珠儿,你拿着它,去找公公,看能不能出宫,捡条性命。”
“娘娘——”珠儿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尤氏不知哪儿来的力气,骤然推开了屋门。
冷风灌进屋里的一刻,屋里几个女子,都望向了她。
尤氏没有想到的是,这屋里不仅有她妹妹容妃,还有静妃。
原来,这地方,取暖的木炭根本不够,只能是,何时何刻,所有人尽可能呆在一块儿,减少浪费木炭的机会。
容妃的眼珠子,好像不敢相信自己所见的。
珠儿马上把容妃扶了起来。
容妃向尤氏伸出一只手。
尤氏走了过去,走到床边,握住了容妃的手,一握,仿佛握着块冰块。
想她妹妹如花似玉的,从来是个精致不过的美人,可如今像什么样了。头发,是,那头女子为傲的青丝,以前发色如乌,美丽如画,如今两鬓苍苍,凌乱不堪,明明才不过三四十岁的女子,已经和八九十岁的老太太一样白发满头。
尤氏的泪珠儿哗的一下,如珠儿一般落到地上,没有断链子的。
容妃说:“姐姐,我原先还想着,或许,这辈子我再也不能见到姐姐一面了。”
“我肯定是要来见你的!”尤氏咬着嘴巴说,两眼中登时发出两道凌厉的凶光,“他敢这样对你!他竟然敢这样对你?!”
尤氏前所未闻的凶恶口气,是连在在场的静妃听着,都不由全身打抖。
“姐姐?”容妃一样很惊讶。
尤氏收敛下表情,淡淡地说:“怎么?他这般对待你,恩将仇报,你居然对他一点恨意都没有?”
容妃在冷宫住了这么久,可以说是,战斗力什么的,早被这里的苦日子给折磨光了。刚开始,她也是和尤氏一样气愤填膺的,恨不得哪天能翻身。可眼看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了。她举目所见的,都是些令人不仅失望透底而且灰心丧气的场面。
被打入冷宫的女子,本来这辈子等于完了。结果,那些人,真的一个个都走不出冷宫,是在冷宫里凄惨地消磨掉最后一丝的生命。
这,简直比直接在她胸口上捅一刀更要命。
容妃垂眸道:“姐姐,如果姐姐是只来探望一下妹妹,那么,妹妹希望姐姐赶紧离开这个地方。这个地方实在不是久留之地。”
“我还真就被留在这个地方了呢。”尤氏嚣张地说。
静妃在一旁,只瞧她那点侧脸的样子,鄙夷地,好笑地,是把手捂住了嘴巴。
尤氏仿佛听见了背后的笑声,回头一看,见静妃被自己的丫头扶着上了炕。静妃看起来,要比她妹妹要好一些。毕竟,三爷在皇宫里并没有彻底失势。总能找到点法子,给静妃接济一下。
“姐姐怎么会被留在这个地方呢?”容妃紧张地追问,“姐姐不是在北燕吗?莫非隶儿他因为我的事儿,迁怒于姐姐了——”
“早就迁怒了。”尤氏嘟着嘴角说,“你不是不知道,隶儿自从娶了媳妇就忘了周遭。只能说我当时瞎了眼,把一只白眼狼往自己家里牵了。”
“姐姐是说隶王妃吗?”
还能有其他人吗?
尤氏表露出不解。
容妃目光铮铮的:“姐姐,隶儿我欠他,他那样对我,其实也是我咎由自取,我无话可说。我信错了良人。但是,姐姐你与隶儿是亲母子,怄气只是对姐姐不利而已。”
“我怕什么?他这样对我,就得想到有一天,他自己儿子怎么对他和他媳妇!”尤氏气灌丹田。
“我是不信。隶儿真能对姐姐怎样了。隶儿之前,哪怕把姐姐关起来,不让姐姐见客,也不过是出于保护姐姐的目的。”
尤氏琢磨容妃这话,说真的,那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再怎么恨,都恨不上来的。再说她这两个儿子,她很清楚,都是很孝顺的。从小到大很孝顺她的。
千错万错,只剩下那个儿媳妇的错了。
对此,容妃又说:“姐姐要不问问静妃,隶王妃让她进了冷宫,静妃对隶王妃又是如何想的?”
尤氏狐疑地看着妹妹。
静妃一直在旁边听她们两姐妹说话。这种地方,墙壁都漏风儿的,什么话儿都瞒不住。要不然,为什么本来她和容妃是死对头,最后,却在一块偎依取暖了。
都是天涯沦落人,斗来斗去也没有意思了。
现在听容妃这话,静妃很快了解到对方话里意思,一阵冷笑:“你这是要我,劝她和她儿媳妇和好?我干嘛做这种赔本的买卖。”
尤氏心头惊了一下。
“隶王妃那人,很久以前皇后娘娘已经说了,说是,如果是友人,那是天下最可靠的友人。如果是敌人,那是天下最难对付的敌人。与其为敌,是下下之策。”
自己儿媳妇的能力,尤氏不是没有见过。
“姐姐。”容妃道,“我算是想明白了,这天下之势,握在隶王妃手里。”
“你说什么?”尤氏讶道。
容妃把她一拽,嘴巴贴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
尤氏越听,脸色越往下沉。
静妃悄悄地睨了她们两人一眼:皇帝绝对可以把这两人隔开关起来的,为什么,把她们放在一起了呢?
常嫔犯错儿的事儿传到宫外。八皇子朱济第一时间赶到了宫里。
到了常嫔所在的宫门,太后或是皇帝派来的人,守在门口,对他拱手:“八爷请回吧。”
朱济像是很是焦急的,踮着脚尖,往高墙内探一眼,当然什么都没有见到。
只得出了宫,回到自己王府再寻应付的良策。
九爷听到消息以后,慌慌张张到了他府里,一看,他伫立在窗户前,一脸的清漠样子,是从来没有见过的。
“八哥。”
听见九爷喊,朱济转过身。
跟随的常随走出去时,把屋门合上。
九爷吞吞口水,有些紧张地观察他脸上的神色,说:“我也是这才接到消息。八哥是进宫去看过了吗?”
“没有见到人。”朱济的嗓音里,这会儿压上了一丝难掩的疲惫。
九爷听见他这个声音,不由心头跟着一揪,小声提议:“要不,我去求求太子——”
“求太子做什么?”朱济道,“皇上这哪儿是对付自己的妃子,不过是借妃子之手,对付那些皇上认定的敌人。”
把自己的儿子当敌人。听这话就揪心头。
皇子们,不是每一个都能受宠的。毕竟,皇子那么多,万历爷最不缺的是儿子了。那么多儿子,万历爷想做到公平起见,根本不可能。原因很简单,万历爷不仅是个父亲,而且是天下的君王,想的更多的,心头要系挂的是祖业。
大明的江山,这片祖业,不能落到旁人手里。
为什么说,对其他儿子好的话,会变成大明江山落进旁人手里呢?所谓祸起萧墙。自己人都打起来的话,不就是给其他人趁虚而入的良机了?
现在,京师是四周虎狼群起,个个虎视眈眈。
“皇上心里很急。我原先以为,还要缓一缓的。没有想到的是,真的是急了,皇上——”朱济叹了口气。
九爷有些听不明白他这话,问:“皇上为什么心急?”
“龙潜。我想来想去,只剩下龙潜了。”朱济道。
“龙潜?”九爷其实,近些天都有听说,毕竟护国公被称为龙潜的事儿,早就在民间传的沸沸扬扬的了,他不听见也不可能。但是,龙潜究竟是什么。他不知道。相信,一般人,也都不知道这个词意味着什么特殊的含义。只是众人皆传,听着好奇。
“八哥莫非你知道这其中有什么故事?”
“这事儿属于皇家秘密。”朱济压低了声音,眼睛往四周瞄了一圈,才敢和九爷说。
“皇家的秘密?”九爷吓了一跳。
他也算是皇家人吧,怎么没有听说过。
“以前,我也是有一次在国子监拜读太祖的书时,偶然隔着博古架,听见教太子的太子太傅,和太子议论太祖的时候,可能是不小心说漏了嘴风。”朱济两只眸子微眯着,眸子中间隐射出隐晦的光,“太祖,被当年许多占卜星象的谋士称之为龙潜。所谓的龙潜,听说是千年才出现一次的奇人。”
大明太祖,岂不是指开国皇帝?
九爷心头砰砰砰跳着。如果说护国公的儿子,犹如大明的开国皇帝,这,这?
“大明的国土,其实从建国起,都是四分五裂的。”朱济说,“只能说大明的太祖当年建国的时候,也是有心无力,想收拾整个乱局,却没有那么多的人力物力。历经了这么多年,我们皇上,曾经有心想收拾祖先帝王留下来的残局,却也屡经失败,只能说,生不逢时,没能掌握到大势。”
“四分五裂?”九爷数了下手头的,硬是数不出来怎么个四分五裂。
朱济微含一丝复杂的深笑,说:“比如说北燕吧,一直都是在护国公手里。皇上根本管不住北燕的事务。南蛮,皇上派人攻打那里的刁民,可是,每次打完,总是旧态复燃,可谓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大明的帝王,从来没有收获过南蛮人的心。同理,西芜这几年,虽然好像平静了许多,可是实际上,一直有东胡人的势力在暗地里支撑着他们,希望他们起兵叛变京师,和东胡结为一体。”
九爷想想他这话,不是没有道理,问:“八哥这么说,意思是指,隶王的儿子,是要把这些地方,一块统一了吗?”
“皇上终究没有能完成的大业,毕生不能完成的大业,可能是皇上登基的时候已经一心想要完成的大业,到如今,要拱手让给他人了,甚至是自己的这张龙椅,都要岌岌可危了。偏偏,皇上的年纪大了,而那个被称为龙潜的男子,连满月都不到。”
年龄是硬伤!
九爷可以想象到皇帝的心情,等于是有心无力。
“所以,皇上不得不想,为什么,这样的孩子会成为龙潜呢?”
【280】死得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夜色渐深,九爷从窗户望出去的话,能望见外面北风呼啸不断。
说是快到大年的时间了,可是今年的冬天,明显来的迟,也逗留的时间比较长,主要是因为今年有两个闰月的缘故。
要论往年,这个时候是开春了。
这一切的迹象,似乎都在响应着刚才八爷说的话,大运的势,貌似是不在京师。比起京师的寒冷,据说这两天,北方北燕,是开始转暖了。转暖的气息,其实早在护国公的世子诞生开始,从以北的地方,一直有风声传过来。
朱济望着这好像不愿意离去的北风,回想着什么,说:“要不是因为我,她是不必,一直留在那个寒冷彻骨的冰宫里。”
九爷可以听出他说的是谁,是常嫔。
当年常嫔愿意追随皇帝留于后宫,放弃江湖生活,倒也不是因为真的是单纯喜欢皇帝的缘故,不,以常嫔并不爱贪图荣华富贵的性情,潇洒的江湖生活,当然是更适合她了。一切都是仅仅因为,她当时怀了龙胎。
万历爷就此对她抛出了橄榄枝说:你总不能让一个孩子刚出生就没了爹吧?
如果常嫔,是一个自私自利的母亲,把自己的日子看得比较重的话,是绝对不会跟皇帝回宫的。但是,常嫔是个好母亲,想的,只有自己的孩子。
她不想自己的孩子生活在一个没有父爱的不健全的家庭里,因此,跟着皇帝入宫了。
一切,看似理所当然,水到渠成。可如今想来,何尝不是皇帝的阴谋诡计所得。
皇帝并不缺儿子,但是,皇帝,确实当初是很喜欢常嫔的,因为常嫔的特别,常嫔作为江湖里有名的女侠,自然和普通女子不同,有一种独特的魅力勾着皇帝身为男人的猎奇本色。
再有,皇帝也不可能把自己的亲生骨肉流落到民间去,那对列祖列宗不好交代。一句话概括而言的话,无非皇帝的心思是,儿子是老子的,想怎么处置儿子,把儿子弄死都好,是老子的事,其他人不能插手。
所以,皇帝不是不可以杀儿子的。
要让常嫔领悟到这点,那么,今晚的变故,或许是一个极好的机会了。
九爷心里头想,自己和八爷这颗伤痕累累的作为儿子的心,都是这样被皇帝给磨练出来的。他们真不知道,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对于这样一个父亲。
父母的偏爱,从来都不用讲道理的,他们想更爱护哪个孩子就是哪个孩子,更何况,他们从来都不是同一个娘生的。父母不同心,何谈爱孩子?
“八哥。”九爷低了声音道,“如果八哥想把亲娘弄出宫来,我愿意助八哥一臂之力。”
“听我说,老九,这事儿,不是那么简单。”朱济像是劝着他,阻拦他说。
九爷却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嘴角一扯,扬出一丝潇洒的冷笑:“八哥心里早有谱的了。否则,怎么会刚才对我老九,说了那么多的话。要我说,说什么龙潜,八哥当年出生的时候,不也是皇宫里云瑞浮现,道士们说八哥是帝王将相之人。”
“帝王将相之人吗?”朱济淡悠悠地笑着,对于道士那点儿说话的伎俩,当然是了解的一清二楚的,“要你这么说,太子是,三哥也是,大皇子更是了。更别说,被称为草原上的王者的东胡可汗,他难道不是帝王相吗?”
九爷骨碌吞口水,说:“八哥,我知道我说不过你。你说那个小世子将来不得了,是不是?可也是将来。他如今出生不到几日,难道能一时间,马上变成成人吗?那岂不是妖魔了?”
“当然不能。”
“对,那等起来,是要等多少年的事了,何必这么紧张——”
“你说的是皇上吧。皇上只怕,不止龙潜——”
“啥?”九爷被他这话一惊,是没有想到还有下文。
朱济左手抓了一串檀木佛珠,在指头间滚来滚去。他会不会算命,其实九爷也不清楚。只知道,有时候,他这位八哥,貌似能预见未来似的。
所以,朝廷里的文武百官,有那么多人拥护他八哥,都是有个道理在里面的。
论谋事,论智慧,太子哪里能比得上八爷朱济。
朱济说:“你想想,龙潜出现的机遇,在于天时地利人和。这三者,在隶王妃嫁给隶王之前,隶王的气数本来是快尽的了。”
九爷一想,是有点道理,之前,可是说朱隶死了的。朱隶没有死,应该只剩半条命的。但是,自从李敏出现以后,那些神奇的医术,无疑不仅救了朱隶,也救了朱隶底下很多人。
“皇上如果想清楚了这点,应该知道,如果隶王妃不出现,这一切的运势并不一定在护国公府手里。”朱济说到这儿一顿,眼神更为深沉,“如果我是皇上,我要做的什么,你认为呢,九爷?”
九爷琢磨了下,试问:“既然,所有的原因都出在隶王妃身上,不就把隶王妃给杀了,一了百了。”
“可之前,没有人杀隶王妃吗?但是,隶王妃偏偏每次都死里逃生。到如今,皇上都不得不把目标转为在靖王妃身上了。因为,冥冥之中,似乎老天爷都在帮着隶王妃。”
“杀不了?那——”九爷傻眼。
朱济再道:“你再想想,隶王妃之前,唯一算得上出事的那次,是失踪,对不对?”
对,所有人都想不明白,之前李敏是跑哪儿去了。甚至,有很多民间传言都在说,李敏或许是被老天召回到天宫去了。对于这点,皇宫里似乎大部分人,都有类似的想法。像是春秀宫的主子,早就认为,李敏不太像是这个世间的人。
九爷只知道一点:“八哥,听说,之前是你放的风声给皇上。八哥是最早得知隶王妃回来的人。”
“嗯——”
“八哥怎么知道的?”
“我知道的缘故说起来,其实三哥也早该察觉了才对,只可惜,三哥三心两意的,对着太子,又对着自己,再对着隶王妃,总是犹豫不决。”朱济的眼微微一眯,“那天,我听说,三王妃在隶王妃逃路的过程中,拿起了一个手镯子,像是要对隶王妃下诅咒,说了一些话。”
九爷跟着他眼睛微微一眯:“八哥这是让人收买了三王妃身旁的那个丫头吗?”
“是,她那人嘴巴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最后,本王答应她,如果她主子出事的话,本王不能说保住她这条小命,但是,最少可以保她回家安葬。”
“八哥这是仁慈,做了一件好事,难怪,我进来时看见八哥的人去拉棺材了,还把我心儿都吓出了把冷汗。”九爷一边佯作惊吓状,却也知道朱济这么做是一举两得,一个是既然答应了绿柳,必定是遵守诺言,其二是,他人如果打听到他府上去拉棺材了,都能感觉到他的心灰意懒,可以对他放松警惕和戒心。
“后来据我仔细打听,确实是有这件事儿的。”
绿柳承认了,那次她和李莹一起,看见了凌波烟云发出了奇怪的光芒。
“所以,八哥跟踪三王妃,就此,得知隶王妃可能会在哪里现身。可如今,三王妃已死——”说到这儿,老九仿佛茅塞顿开,这一下,惊得他真的咬到了舌头。
朱济瞧他这副表情知道他想起什么了,嘴角勾勒出的那抹黑暗隐没在了灯影里,说:“你当真,皇上真是因为皇孙女的事儿,把三王妃斩了吗?”
当然是不可能的了,皇帝那个人,说起来,根本不会把皇子皇孙的事真当一回事儿。要是真当回事儿,就不会说,把这些孩子全捏在手心里玩着了。皇帝既然都能那样利用九公主和十九爷,怎么能不利用其他孩子。
李莹恐怕死也没有想到吧,她其实死是由于死在了,她那样贪心的,想把朱璃的镯子无论如何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或许,这是由于她想占领这个男人的心,但是,更确切的说,她不甘心,不甘心李敏把她超越了。
女人的妒忌心总是超乎寻常,超人想象的。
偏偏,对于诸如皇帝这类的,能把女人都玩弄在掌心里的男人,对于女人这种心思,却是了如指掌的。
九爷一吓,再看到朱济那表情,猛的感觉到一股嗖的寒气串到了心底里,结巴着说:“八哥,是你透风声给皇上的?”
李莹和这只凌波烟云的故事,既然除了李莹知道,只有八爷知道的话,那肯定是八爷透露给皇帝的了。
万历爷需要这只镯子,而且,必须在其他人都没有察觉到异常的情况下,把这只镯子拿到自己手里来。
很简单,如果李敏真的是杀不死的仙人,那只能像送佛归西一样,尽快把李敏送走了,让护国公府的运势就此切断的一干二净。
既然这只镯子,与李敏的来路有关系,而且是被证实的事儿了,皇帝不得马上动手。
因此,万历爷心里早就在盘算了,知道李莹带了孩子回来以后,不用他说,早晚有人会借李莹这个事情生事,可以找机会下手了。
奉旨,被斩首的李莹,那尸首肯定是惨不忍睹的了,连个安葬的地儿都别想有。万历爷也懒得知道这个女人是下到阴曹地府里会怎么样,或许都想不通自己怎么死的。他只要那个镯子。
今晚的戏码可谓是天衣无缝,根本没有人察觉,皇帝杀李莹,其实是怎么一回事。
皇帝这是走在去景阳宫的路上。
万历爷走的很慢,大冷天的,皇帝在冰冷的路面上走,离开了春秀宫时一脸的怒气,现在,好像挺舒心的,散步了起来。
偶尔,停驻在路上,看看皇宫里栽种的树木。
大冬天的,今年春节来得迟,都没有发芽的枯木,显得一片苍老的场景。
万历爷看着这一些,并没有皱眉头,只是像是眺望着什么回味着什么一样。没有人知道,肯定没有人知道,其实,皇帝并不喜欢春秀宫的一大原因,就是皇后种的那些花,常年的四季如春。
相比其它宫殿尽心费力地讨好他,学着皇后种花什么的。景阳宫,之所以在淑妃回来以后,得到了他的喜欢,都是因为淑妃本身知道了对花儿过敏以后,不敢种花了。清淡的环境,没有什么花的环境,无意中合了皇帝的心意。
人生起起伏伏,哪有什么四季如春。在位者的想法,不是普通人能理解的,能懂的,能揣测得出的。但是,一句居安思危,或许是每个在位者坐在龙椅上,无时无刻都会浮现出的字眼。
王公公一路小跑,气喘吁吁,从黑暗的皇宫巷道里朝皇帝跑过来时,两只手捧着个什么东西,好像如获至宝,那样的小心翼翼的。
终于,王公公跪在了皇帝面前。
万历爷弯腰,从王公公高举的掌心里,玉指捡起了那只晶莹剔透的名世镯子。
这镯子他知道,当年某地进贡于他万历爷时,他万历爷都不怎么看得上,大笔一挥,送了静妃和太后。结果,兜兜转转,这么一对镯子,谁能想到,引起了两桩错缘的婚事,酿到如今的大祸临头。
月光在黑暗的乌云里躲着。只有王公公从小太监手里接过来的一盏灯笼,很努力地给皇帝照着光。
看不清楚?不,看是看得清楚的。不看,用手摸,都能摸得清楚。
万历爷感受了半天,感受不到这只镯子身上有什么特别的灵气。只能说,这只镯子哪怕有灵气,都被李莹这样的女子的秽气给沾坏了。
皇帝心头有些气闷了。
王公公观察了下皇帝的脸,马上低下脑袋。
万历爷微眯着小眼珠子,知道,这只镯子,恐怕真没有什么灵气了。因为,这毕竟是一只举世的名玉,当年,刚到他手里的时候,他摸了一下,那个感觉,冰灵的感觉,倒是烙在他心头上的。如今什么都没有,一丝那样的感觉,都没有了。这似乎从另一方面佐证了一件事。
是,这只镯子,似乎真的是曾经,和李敏的来历有渊源的。
这只镯子固然可能因为什么缘故而不能用了,但是,可以寻找另一只镯子,不是吗?
只要再找到一只,和李敏有渊源的镯子。
皇帝的心思王公公是不懂的,就是连刚才皇帝私下吩咐的,让他去扒李莹手腕上挂的镯子时,
王公公想了半天都不知道缘故。
这只镯子犯了皇帝什么事儿了?
要这只镯子,只要找个借口从李莹手里拿回来就行了,为什么要偷偷的,不给人知道的?
更离奇的是,皇帝拿到镯子以后,突然间又对他说:“把镯子送回三皇子府,毕竟是三王妃留下的遗物。给他孩子留着也是一个念想。”
王公公为此都快被皇帝的仁心给感动的一塌糊涂了。
皇帝是好人,大好人啊。像李莹这样的坏女人,连自己的孩子都敢抛弃的坏女人,斩了,是应该的。所有人都会拍手称快。皇帝这样,专程让他跑一趟,从李莹身上扒点遗物给孩子,不就是怜悯心吗?仁慈心吗?
“奴才谨遵圣旨。”王公公代替李莹叩首谢恩。
皇帝摆了摆手。
王公公马上找人,去把这东西送到三王府里去了。
今晚的戏,明显又是十分完美,没有人能知道皇帝真正的心思。
万历爷这样想着,踱步朝景阳宫走去。
毕竟路途有些远,之前,又耽误了不少时间等镯子。于是,皇帝后来坐上了轿子。
淑妃先一步回到了景阳宫里,并不知道皇帝要来。但是,她防着了,对底下的姑姑交代:“皇上本来是想到本宫这里用晚膳的。如今,皇后娘娘那儿今晚开不了饭了。你赶紧到御膳房去,看能不能弄上几个热菜,先端上来。”
“娘娘意思是,皇上等会儿会过来娘娘这里吗?”姑姑惊问。
皇帝今晚听说发了很大的脾气,再到景阳宫里来,是为什么?
“皇上心里闷,难道能自己一个人呆着?这会儿,常嫔都被惩了。新入宫的新人,哪里知道怎么慰借皇上?宫里的老人,庄妃、华妃等,哪个不是皇后娘娘的人?皇上都不在春秀宫开饭了,难道能去庄妃她们那儿吗?”
姑姑仰慕地说:“娘娘说的都对。奴婢这就马上去御膳房。”
“皇上今晚气闷,别弄些火辣热气的,抄些清淡的,去火的,熬碗粥上来。”
“是。”
今儿姑姑刚走,朱公公进了门,刚才,他是帮着把孩子送到三爷府上去了。去到三爷府要走时,朱璃还给他专门打了赏。
这些赏赐朱公公不敢单独收,回来,先交给主子看看,说:“娘娘,三爷有心,赏了奴才一根如意棒。奴才想,这个功劳是娘娘的,怎能奴才自己收着?”说着,把如意拱手交给淑妃。
淑妃微笑:“朱公公收着吧,本宫这玩意儿会少吗?”
朱公公老脸一红,想这也是。淑妃这宫里什么东西会没有。比如意好的赏赐,一大把。
没过多久,姑姑带着御膳房的人,把菜摆到桌上以后,皇帝坐着轿子来了。
龙袍一拂,万历爷进了门里,淑妃站在门口,恭候着他。
由于菜刚出炉即送来摆上了,热气腾腾,是夹着香味,把屋外那股寒气给吹着,好像春风一样暖了人心。
万历爷闻着香味,再说肚子里真的饿着,问:“淑妃用膳了没有?”
“臣妾未有用膳。皇上要是肯让臣妾陪着皇上用膳,是臣妾的福气。”淑妃说。
皇帝听她这话没有拒绝,径直坐在了准备好的椅子里,开箸了。
淑妃亲自给他倒了杯梨花酒。
万历爷貌似对她让人熬的那碗粥比较感兴趣,问:“这是什么做的?”
皮蛋瘦肉粥。在大明时代,未有这道菜。不用说,是李敏带来的菜式。
“护国公府有这么一道菜,臣妾听说以后,让御膳房试着做一下。皇上觉得味道如何?”
那味道当然是不用说了,皮蛋,瘦肉,有营养,有味道,再有姜,驱寒暖胃。食材虽然简单,可是色味貌具全。
万历爷尝了几口,可谓是有点儿吃饱喝足了,对淑妃说:“之前,朕就说了,你和隶王妃之间情感好,你偏不承认。”
这话的口气,像是调侃,像是开玩笑,反正没有一点重的意思。
气氛貌似还挺轻松的。
谁也没有想到的是,淑妃却是大惊失色的样子,登时两个膝盖头往地上一跪,对皇帝说:“臣妾不敢!”
“淑妃哪有不敢?”万历爷半身靠在雕着龙凤的梨花木椅里,嘴角微微噙着一抹不可深究的弧度。
淑妃说:“臣妾知道,皇上其实不是来看臣妾的,是来看小主子的。”
“坦诚——”万历爷的口吻里更是意味深长,耐人寻味的很。
“臣妾本来就想向皇上坦诚的了。更何况,今晚要不是皇上,臣妾这条命,恐怕和某人是一样下场——”淑妃越说越垂下头,低声下气的声音,没有李莹那种装模作样和歇斯底里,倒像是真正的绝望似的。
万历爷看着她低头的那个样,明明她年纪,比李华李莹都要大上一轮,但是,这个女人究竟好看不好看,真的不是单纯看脸看年纪的。像淑妃此刻的样子,李莹要是能哪怕学上个一分,都不至于如此凄凉的下场了。
“你真的是,很有自知之明——”万历爷说。
“臣妾知道,自己犯了大错,罪不可饶——”
“可朕再次违背春秀宫的心意,帮了你一把——”
“皇上的大恩大德,臣妾从来没有遗忘过。”
万历爷对她这话,像是感慨万千,猛然喉咙里一沉,道:“不,你这是吃了,比三王妃更大的胆子。胆大包天了。”
淑妃这时候仰起了脸,说:“皇上,其实臣妾只是想,皇上的大业尚未完成,臣妾想帮皇上一把。”
“哦?”万历爷的眉头挑了挑。
“皇上,你想想,那可是皇上的亲骨肉,这样送进护国公府的话,以后,哪怕出了什么事儿,不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吗?”
【281】剃胎发
万历爷眯了下小眼睛,接着,起身走到屋里支起的仕女屏风前,仿佛很仔细地在观赏那扇屏风上的画。
隔着那扇屏风,暖阁内躺着的那个娃儿,是淑妃从外面找来掩人耳目用的。那娃儿,在穷人家家里,当然是比不上宫里的待遇。这会儿,吃饱喝足,躺在那只舒服得好像天堂的小床上,摇摇欲睡,满意地打小哈欠。
万历爷的视线,透过屏风等物体,落到那个小娃的脸上。联想起了李莹从外面找来的那个男娃,一样是长得可爱俊俏。
孩子都是很可爱的,不分高低贵贱,因此被大人拿来浑水摸鱼,其实也挺容易的。毕竟,娃儿这个年纪能懂什么?根本是个让人使唤的傀儡。
连万历爷自己都这么觉得的事儿,其他人,肯定都是这样想的。
皇帝心头突然一阵感慨,说:“要是让这孩子当替罪羊,是不是可怜了些?”
淑妃身体一凛,道:“皇上,千错万错,都不在孩子身上。”
“是。以前朕都是这么想的,结果,好像事态变得一发不可收拾。皇后、庄妃,那就不用说了。朕知道,她们从来都不是真把孩子放在心头上的。却是你,让朕突然大开了眼界。”
淑妃说:“臣妾,这也是可怜这孩子在亲生父母家里,没得吃,没得喝。”
“把朕的亲女儿,送到外面去,则是怕那孩子在宫里被狼虎给吃了,而朕,保护不了那个孩子是不是?”
“皇上——臣妾知道皇上难做。手心手背都是肉。都是皇上的孩子。皇上能偏心吗?”
万历爷就她这话回了头,在她脸上仔细地瞧了下,道:“说来说去,你是个疼孩子的人。”
“臣妾不敢。”
“你倘若不疼孩子,那么,把那孩子送走是什么意思?”
淑妃咬了下嘴唇,不好说话。
“疼就疼呗。你和朕都这么多年了,老夫老妻了,难道,觉得朕一样是个冷血无情的,对孩子能下得了手的?”
皇帝这样一说,淑妃脸上的肌肉好像不受控制的,蓦然一笑。
“皇上说的对。是臣妾口不择言,说错话了。”
“起来吧。”万历爷亲自走过去,扶起她那只手,轻轻抚摸着她的手腕儿,“朕不会怪罪于你,倘若真的想怪罪于你,不会当时帮你掩饰,帮你开脱了。”
“是,皇上,臣妾感激不尽。”淑妃低着小脑袋儿。
万历爷的嘴角微微一眯,当着众人的面,开始亲她的脸儿,一边亲一边说:“这么多年了,朕就想不明白了,朕都老了,你看,鬓上白发丛生,可你,怎么从来不显老呢?看起来,和朕当年第一次看你的时候,一样的美,让朕根本移不开眼光。”
“皇上。”淑妃被他抱的有些紧,感觉压着胸口,都有些喘不过气来,只能嘴唇里稍微溢出一丝哆嗦的气来。
要说她在景阳宫变成贵妃以后,皇帝有在她这儿过夜,但是,只是在她屋里睡着,她服侍他睡,实际上,他并没有再宠幸她。她毕竟年纪都摆在那儿了。哪能比得上那些刚入宫的,身体清白的,宛如花苞儿的未开放的小姑娘呢。
如果她是男人,都不会选她,这点自知之明她绝对是有的,所以,从不做勾引他的事儿。
当然,这里头有没有其它原因,淑妃肯定不会去深究。
感觉到她在自己怀里挣扎了下,万历爷骤然把她身子一抱。皇帝年纪这么大,气力却不减当年。把她吓得一声惊呼直飞出了嘴巴间。
皇帝抱着她,直接走去龙榻了。
敬事房,不用说,肯定要在今晚上加上一笔景阳宫的了。
听说皇帝偷偷去了景阳宫,皇后坐在春秀宫里,晚上一口饭都咽不下去。庄妃和华妃走了以后,姑姑走过来,请示是不是把菜热一热。
皇后仿佛望着屋里的纱灯出了神,没有听见姑姑说的话。
姑姑倒也聪明,垂立在旁,安静地陪着她没有作声。
为什么呢?
孙氏想了好久都想不明白。
明明那个时候,他把她提为了皇后的。皇后才是他的正妻。可他宠谁都好,偏偏不宠她这个正妻。据说,在她之前的那位皇后也一样,尝尽了这种寂寞。
身居六宫之首的高位,同时,隔离了那个男人的心。
要说是因为皇后这个身份特殊的关系?不,孙氏觉得不是。或许,以前,她自己都常拿这个理由来搪塞自己。可是,终究,今晚上发生的事儿,再次狠狠地在她心头上一击,令她彻底醒悟明白了。
根本不是这样的原因。
历朝历代中,皇帝最疼皇后的事儿都是有记载的。或许,皇帝会心疼两三个偏妃,但是,有皇帝,是最爱皇后的,给皇后作诗题字,什么都有。皇后要是生个病什么的,皇帝会哭个泪人似的。可这种事儿,绝对不会发生在万历爷身上。
原因很简单,皇帝的心,根本不在皇后身上。
万历爷的后宫里这么多女人,好像晴雨表一样,一会儿疼这个,一会儿宠那个,五花八门,别说后宫里的女子看不明白,朝廷上那些文武百官,一样都看不明白。皇帝身边的人,似乎没有一个能看明白呢。
说到底,皇帝这些层出不穷的小动作,不过都是障眼法。说来说去,万历爷真的是,只疼淑妃。
去景阳宫打听消息的太监回来了,进门给皇后报信儿,说是:皇帝今晚在淑妃那里睡下了,而且,敬事房做了记录。
好啊,淑妃都那么老了,一个孩子都没有给皇帝生过,结果,居然讨得皇帝的喜爱。要说这个后宫,以淑妃这个年纪的女子,能再讨得万历爷宠幸的,几乎没有一个。
万历爷的性子是十分挑剔的,尤其对女子这种事儿。不然,每年选秀,怎么皇帝乐此不彼,年年都是挑的那些最嫩的姑娘家入宫。
皇后当年选择李华来讨好皇帝,不也是因为皇帝好这口,就喜欢年轻的漂亮的,摸着手儿滑,看着脸蛋漂亮,青春无限。
她皇后有权有势,但是,偏偏和青春是靠不上边的。
可是,如今,皇帝不顾青春了,直接把淑妃这样和她皇后一样年老珠黄的女子给宠了。
再拿任何理由借口来搪塞皇帝的行为,已经是事实摆在面前,她皇后想糊弄自己都不可能的了。
她如今只剩下什么,一个永远不会爱自己的丈夫。这是她从入宫开始,应该知道的命运。固然,她和许多刚入宫的女子那样,曾经也幻想过,皇帝待她是唯一的,是与众不同的。终究不是。
百花争妍,不是最为华丽端庄的牡丹,能真正讨得男人的欢心。男人通常只是把牡丹作为一种象征,真正喜欢的花儿,都是自个儿偷偷藏在屋里的,不给其他女人知道。
孙氏突然一声啜泣,不受控制。
姑姑在旁跟着抹眼泪。
“吃饭吧。”孙氏突然开口说。
姑姑慌忙把泪珠儿一吸,问:“娘娘想吃什么?奴婢这就让御膳房把菜热一下。”
“随意吧。”孙氏道。
姑姑不敢再问,即退下了,去给孙氏端上几个热菜上来。
菜上桌以后,孙氏好像没有受到任何冲击,脸上平静,胃口和往常一样,不会太能吃,也不会不会吃。
太后陪着十九爷学了下写字,听说皇后那里用了饭了,嘴角一勾,道:“皇后是个实在的。”
旁边的刘公公听着她这话,跟着笑了声:“是。”
十九抬头看了太后一眼,仿佛看不懂太后的脸。
没过多久,大年三十来了。
离护国公府小世子满月,还有那样八九十日的时间。
护国公向各方征询小世子取名的信件,从寄出去以后,收到的时间,不止要一个月。现代人,都是孩子出生之前,父母长辈们已经准备好各种男女名字了,一出生,这孩子就有名字了。可古代人不是,古代人,要孩子满百日,百日宴上才有认舅礼,取名的事儿。满月的孩子做什么呢?
——剃胎发。
护国公世世代代的剃胎发,可绝对不是随便剃的。
说是满月来剃,但是,孩子满月那日不是良辰吉日也不成,必定是要另择个日子,因此,在满月前后的日子来行这个剃发,最合适不过。
算哪天是黄道吉日这个东西,李敏是不懂的,只能把这种事儿,全程交给这些古代人了。所谓入乡随俗,她是科学家,固然不信这种东西,可也不能坏了人家的风俗。
老公是个古代的王公权贵,对继承人的种种事儿,无疑更是重中之重。因为古代人,讲究世代相传,非常重视子孙继承传统。
这样的观点,无疑,对于身为现代人,比较崇尚民主和自由的李敏来说,有点儿不知道如何说法。
要是这孩子放在古代,那不用说,孩子的路是自己的,她这个母亲,只做好抚养的工作,至于,孩子自己兴趣在哪儿,将来想做什么,她作为父母,肯定是支持孩子自己发展,不会去强迫孩子做自己不喜欢的事。可是,古代不是。尤其是,她嫁的这个夫家,这个老公,根本不可能让孩子自己选择自己的路。
护国公的孩子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做护国公,北燕的王。
看起来享尽荣华富贵,一生无忧,其实一辈子都被护国公这个名号给绑架了。
李敏对自己孩子这种注定的未来,不知道该说是幸,或是不幸。
最终,朱隶的一帮幕僚谋划了许长日子以后,把孩子剃胎发的时间,安排在了初九,那是孩子满月之后的第二天。
九九这个日子,李敏虽然不会算卦,但是,仅这么听,都能听出一丝言外之意来。
大年三十那会儿,李敏和孩子都未满月,对,古代女子,比现代的女人,更注重坐月子着一个风俗。她在坐月子中,孩子也未满月,因此,那些什么庆典之类的东西,通通,都不是她们母子俩能参加的热闹了。
过年什么的,在屋里呆着也挺好的。
屋外鞭炮声,从大年三十,可以放到年初八,络绎不绝,谁坐在屋子里一样可以听得见这些热闹,根本不会与世隔绝。年味儿,不是说只有在屋外。屋内,满盘的果子,喜气连连的窗花,等,满目都是大红的颜色。不知道的人儿,以为她这是新婚呢。
胡氏带着紫叶过来给李敏母子俩上晚饭的时候,说了一些外面发生的趣事儿。
由于尚姑姑年纪真的大了,上次受的伤未好,李敏一直都让尚姑姑在屋里养着。如今,她这屋子里,基本就是胡家这母女俩答理了。可以说,胡家这对母女,好在上进心强,但是知守本分,并不贪心,没有方嬷嬷那种痴心妄想。李敏用她们,倒也用的心头踏实。
毕竟上次,这对母女为了她,可算是都豁出命去了。
胡家母女俩,对她一样是感激不尽的。因为,她不仅提拔了她们,还帮着把胡家的男儿,胡二哥给一路提拔了,对李敏更是尽心尽力,真恨不得把一颗心都掏给李敏了。
李敏脚踩着摇篮的腿儿,让摇篮晃悠着儿子。
大年三十,她老公没有办法在屋里陪他们母子俩过年,是带着小叔见过燕都城里的百姓朝拜以后,上太白寺去祖庙进香了。等着过了今晚时辰进奉第一炷香。因此,回来的时候,是要半夜了。
她这个儿子,明显知道今晚自己爹不在,满嘴吹起了泡泡。
朱隶虽然爱孩子,是个典型的孩子奴,但不代表,会无限地宠坏一个孩子,更何况这儿子将来肩头上的重任大着呢。
像是小世子爷喜欢嘟嘴吹泡泡,不知从哪儿学来的坏习惯,朱隶最不看惯了。因为吹泡泡,看起来很不干净,满口唾沫横飞的。
要是被朱隶瞧见,少不了把儿子的嘴巴捏一把。
李敏因为是大夫,知道孩子在这个年纪,不免有这样一些小习惯,你训骂也没有用,因为这是每个人的必经之路。倒也就没有怎么苛刻儿子。
很显然,他们的这儿子是个聪明绝顶的,知道在父亲面前不能吹,就在母亲面前使劲儿吹了。
李敏低头看着儿子吐泡的样子,发现儿子泡泡虽然吐,可是,却也不会说真的满嘴难看,不禁称奇地说:“你这个小坏蛋,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
貌似从没有亲娘叫自己儿子坏蛋的。
胡氏母女俩听着李敏这话,互相看看,低下脑袋,好不容易止住出嘴的话。
李敏观赏了下儿子坏坏的样子后,对紫叶说:“去把回明给抱来吧。”
大过年的,放一个孩子孤苦伶仃的,而且眼睛也不好的,在一个屋里呆着,实在有点不近人情。
李敏并不把那孩子非得和李华挂在一块儿。
紫叶点了头,走去抱回明。
等紫叶把回明抱回来,李敏问:“小李子不在吗?”
话说那晚上出事的时候,李莹偷跑了,如果小李子在那儿守着孩子的话,不太可能不知道同在一个院子里的李莹出的事。显而易见,小李子那晚上自己私自跑出去府外不知道办什么事去了。
要是说,小李子是和袭击王府那些人内外勾结了,倒也不太可能。毕竟,小李子侍奉的那主子,京师里那位,不见得会帮着皇帝干这种事。
明显是,八爷那边,有自己的事在做着。
紫叶说:“屋里的奶娘说,说小李子跑出去了,中午溜出去的,到这会儿都没有回来,说是给小姐办年货。”
李敏听了不做声。
这个奴才,到底不可能是她的人,她也不会要求多,只要不在她这儿添乱行了。再说了,留了个人在这儿,不也是为了盯京师里的动静。
京师里,几帮势力里头,八爷少不了是一个重要的角色。
回明躺在了另一只小床里。这孩子年纪比世子大些,眼睛虽然严重的眼疾看不见,可是,听觉灵敏。好像是听见屋里有其他孩子的动静,她转过小脑瓜,静悄悄地听着什么。
李敏看了会儿这个本该是在皇宫里养尊处优的十公主,发现这孩子和李华不太像。
可能这孩子偏向了万历爷的遗传基因,比起李华那种爱彰显爱招摇的性子,是像了万历爷那种低调的安静。
万历爷实际上,真的是个很喜欢低调的人。看万历爷摆的宫宴都知道,从来不显张扬。
李敏想了会儿,倒是记起了这孩子一样没有满月理发呢,道:“今晚上,给这个孩子剃了胎发吧。”
择日不如撞日。再说了,这个孩子本就是寄人篱下,要是真的选了个吉日什么的,不给她老公找了个什么借口对这个孩子如何怎样。
当妻子的,偶尔得体谅下老公的处境。或许老公和她一样,觉得一个孩子而已,没有什么可以称得上威胁的,问题是,老公下面的人,不一定这样认为。
做领导的,岂是容易。这点,李敏很理解。
胡氏一听说,给这孩子剃胎发,总觉得,李敏对这孩子是不是太好了点。要是她,压根就不管这孩子怎样了。
紫叶跟李敏比较久,知道主子这个脾气,赶紧走去准备给孩子剃胎发的东西了。
无非是,水,剃刀,换洗的衣服。洗了头,剃发,再洗澡。
李敏亲自操刀,做着这一切。
由于自己娘亲离开了,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小世子略有些不悦地睁开了一条眼缝儿,然后不意外,肯定能察觉到原来屋子里多了个孩子。
原来是有孩子争他娘亲的宠。世子爷不满地嘴巴里哼哼两声。
胡氏赶紧把摇篮摇起来哄着。
因为知道李敏的脾气,倒是和朱隶差不多的,平常能忍则忍,但是,到触及底线的时候,哪怕是亲生儿子,都是不能忍的。
根据古代的风俗,给回明剃了胎发。回明在整个过程中安安静静的,没有一点骚乱或是哭泣。
李敏心里都得叹服了,这孩子,真有万历爷的真髓。万历爷没有疼这个孩子,真是可惜了。
剃完胎发的回明,被紫叶抱着,在这个屋子里一块洗澡。
李敏把剃下的胎发,用一个布包了起来,装进胡氏递来的一个匣子里,再挂上了一把小锁头,然后,让胡氏把这个小木匣找个地方埋了。
当然是不能埋在护国公府里。
忙完这一切,李敏走回到榻上坐下来,歇口气,这才发现,儿子突然安安静静的,什么声音都没有。
回明生性乖巧安静,不哭不闹是一回事儿,她这个儿子可不是,是一个挺能折腾的孩子。
李敏回头一看,见儿子一双专注的小眼珠子,好像在望着屋里哪个方向。李敏脑子里一动,才恍悟,儿子是听见某人洗澡的声音了。
当即,一脚踢了下摇篮的腿儿。
世子爷被一震,受了惊吓,回过小脑瓜,小脸蛋上给母亲摆了个不屑的表情似的。
怎么?我只是好奇。你以为我会喜欢哪个女孩子吗?
李敏似乎从儿子眼神里能望出点这个意思来,不由地嘴角一抽。
半夜里,李敏睡的迷迷糊糊的时候,听见屋里有了动静。是老公从太白寺下山,匆匆回来王府里陪他们母子俩了。
睁开眼,只见朱隶把儿子抱了起来,举的高高的,满脸笑容。
她这位大叔,其实性格挺爽朗的,尤其是只有自己人的时候。装深沉,只是在外面。
去了一趟太白寺,进了香,回来这么高兴?李敏只能猜,老公这是抽到了什么好签,而且与他们儿子有关的。
朱隶见她醒了,有些歉意地说:“本王这是惊醒王妃了?”
李敏坐起身来,笑着说:“本来就是醒的了,只是看王爷那样高兴,不想惊动王爷的兴致。”
朱隶听她一说,确实是,把在太白寺的兴致都带了过来和她分享,道:“等初九了,方丈下山,亲自给世子剃胎发。到那个时候,你和世子,也可以正式走出这屋子了,面对天下。”
【282】初九
初九那日,天和日丽,暖春的气息到了北燕的大地上。
李敏只知道,当昨天入夜一天鞭炮声停止以后,她终于可以彻底地睡个好觉了。
儿子和老公那个睡功真不是她能比的,屋外什么声音都好,响声如雷,都可以照常入睡。老公是个军人,什么情况都能睡觉,是被培训锻炼出来的,她可以理解。不理解的是,儿子这个小小年纪,怎么也变得如此的老油条。要换做普通孩子,一声炮响,都可以吓得哇哇大哭了。
早上起来的时候,老公睡她侧边,儿子睡在离他们不远的一张小床。李敏轻轻跨过还在睡觉的朱隶,下床后自己套上鞋,走到小床边看了儿子一眼。
这个被她称为坏东西的儿子,一晚上基本都不会闹人的,一觉睡到天亮。
现在,未到天亮,儿子的鼻哼声,和朱隶的打鼾声,好像协奏曲一样,彼此起伏,出奇的频率一致。
到底是亲生的,遗传基因强大。
李敏摇头叹气,走到屏风外面。
负责守夜的紫叶早知道她醒了,只是主子不出声她不好进去,毕竟这几日朱隶都在她房里过夜了。
丫鬟打来洗漱用的热水,李敏洗了个热水脸,刷了牙,再换身比较干净的衣服。昨晚不知道天气是不是有些转暖的缘故,厚被子和地炕捂到她背部都出了一层汗。
要说这个古代的年历,那绝对是比现代的历法准确多少,说是立春,真的是春天来了的脚步声。
窗户的缝隙里传来几声布谷鸟的叫声,美丽而动听。整个人精神气爽。
李敏有心到庭院里散散步,反正,今儿初九,她是可以出门的了。
坐月子坐到,她都有点不耐烦了。
屋外的空气正好,吸口新鲜的空气,明显感觉到寒气在远去。想着这个冬天挺冷的,这会儿冬天真的过去了,曙光好像照在了这片大地上。
隔壁几声大笑,李敏竖起耳朵一听,听到了爷爷的声音。
李老无论在现代或是古代,都是起的大早,一早上,先起来打套拳,再吃点清粥配小菜。
在古代的生活过得越来越顺心如意,李老现在不仅打拳,是以拳会友。李敏知道,伏燕在做后期肢体功能锻炼恢复脚力,因此,早上都会被她爷爷叫到自己院子里练习打拳。
伏燕本来就是练家子,本来打拳对他来说毫不费力,可是,李老让他打的拳,是一套奇怪的拳法,专门学那些动物做姿态,叫做五禽戏。
学那些像猴子一样的把戏,伏燕这个大侠感觉有点儿丢脸了。但是,李老煞有其事地在他面前教着他,伏燕更不好意思白费李老的一片心意。
那笑声,是李老边教伏燕打拳,这师徒俩互相学习的时候,看着对方的姿势发出来的。
其中,还掺杂有公孙良生等谋士和煦的笑声。
可见李老这个朋友圈子真正是热闹非凡。
在这个时候,一只白色的鹦哥,从王府上方的天空经过。是先飞到伏燕所在的地方去了。后来李敏才知道,这王府里的鹦哥,从小都是伏燕给养着的,和伏燕最亲近的了。
也奇怪,这只鹦哥一来,隔壁那些本来像春风一样的说笑声刹然而止。
李敏向门口提着早饭进来的胡氏招一下手。
胡氏立马加紧两个步子,走到她面前,问:“大少奶奶,有何事吩咐奴婢?”
“听说魏府的小姐回魏府去了?”
过年的时候,魏香香既然人清醒,而且病情明显有了好转,可以让普通大夫到魏府里去给她看病。魏香香肯定是回魏府去过年了。
李敏这都是知道的,提这个话题,其实想问的是胡二哥那点事儿。
胡氏为儿子脸蛋一红,答:“回少奶奶,五小姐是回魏府去了。”接着,知道李敏想知道的是什么,毕竟都听自己女儿说了,好像李敏挺关心这回事的,认真答道:“是奴家的儿子有些天高不知地厚,亲自送的五小姐回家。”
那天是因为刚好胡二哥有空,朱隶在王府里和谋士们谋事,把他打发出去了,他干脆陪着魏香香回魏府。
魏府对这两人的事儿究竟知道多少呢?
只要看魏老的态度马上一目了然了。
魏老如今刚好也在李老的院子里,一群古代人研究着李老带来的五禽戏,不亦乐乎着。
胡氏挺担心儿子那点事儿的,肯定要时刻瞅着魏家的动静。在她看来,儿子这真的是有点像癞蛤蟆吃天鹅肉。
魏府,能看得中他们胡家吗?
魏府那个有钱有势,真的是,哎,他们胡家,只是平民百姓一个。
可是,胡氏今早上,经过隔壁,领着人去给李老送饭的时候,是有遇到魏老的。魏老那双锐利的锋芒的眼珠儿,在她脸上暗自打转的姿态,让胡氏现在回想起来都心惊胆战的。
李敏嚼着胡氏话里的言外之意。之前,她坐月子,不方便行动。现在出了月子,当然是要把一些事情都整理整理了。
她是看着这对年轻人行,毕竟,那会儿她在现代都遇到了胡氏的子孙,验证了某些历史。
如果按照胡大哥的说法,后来,这个胡二哥会带兵继续打战的。也就是说,一触即发的战火避免不了。
历史固然说了,胡二哥会成为将军。但是,李敏有了上回那件事的教训以后,深深感受到了战火的残酷和无情。有情人终成眷属,可是,时间偶尔也会造就了缘分的擦肩而过。
她是希望,能让这对人,早日在一起,更好。
屋里朱隶起了身,用药桶洗了脚,再换上常服。
这段日子,他的腿明显好了很多。这让他不禁,有时候会望着自己腿部上,在李老用特殊药物注射后留下的那点针眼上发呆。
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娶了一个什么样的老婆,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有时候,他甚至会产生一种幻觉,她是不是在说胡话。说她是天上下凡的仙女,或许,在他们古代人因为已经听过许多神仙故事,反而比较好容易接受一些。结果,她说她不是,她是从未来过来的。
未来?
岂不是能预言他们以后会怎么样?
不,李敏并不是和他这样说的,说是平行的世界,不一定历史是一模一样的。但是,在她那个平行世界里,是有个和他差不多同姓同名的人,一样和他受过苦头,最后登基为王。
这意味着什么?
朱隶抓了下拳头,感觉到体内的力量,好比火山要喷发了一样,是前所未有的精力充沛。毕竟之前的脚伤,一直在无声无息消耗他的体力,现在腿伤的余毒退去,他原本应该有的体力,全部回来了。
天时地利人和,似乎,一切都在北燕这边。
胡氏提着早饭进了屋子,和其他人一块儿,给主子摆早饭。
朱隶利索地扎上玉带以后,走出来时,见着桌上摆了馒头、包子、豆浆和清粥,都是很朴实的家常菜。
跟着她,习惯了吃这些家常菜,现在让他吃点太臊味的东西,他反而有些嫌弃了。
听见脚步声抬头一看,见她踏进门槛,手里不知道从哪儿给折了一束早春的野花儿,小小的黄色花蕊,惹人喜爱,有种小清新,让人耳目一新的感觉。
朱隶说:“王妃今早这身衣服好。”
男人真难得夸女人穿衣服好看的,原因很简单,男人有的话不会说出口。不过这大概是放在现代的男人身上。古代的男子,却是很喜欢夸自己妻子衣装的。李敏也是和他相处过一段日子以后,逐渐习惯到古代这些习惯。
微笑着稍微含了头,李敏小步走了过去。
怀孕后的关系,让她体重略微增胖了些,感觉是丰腴了不少,腰间大概都多了两个指头出来。
不过,他看着她如今的样子很是喜欢,只觉得她以前太瘦了些,说:“当然,这么好的衣服,没有王妃好看。”
要她这个大叔,油嘴滑舌,说一些花花公子美丽好听迷惑女人的话,是不可能的。李敏听着他太过直率没有粉饰的话,感觉要噗嗤一笑,赶紧给忍住了,站在八仙桌边,说:“请王爷用早饭。”
朱隶扶着她的手,一起坐了下来。
两个人一块吃早饭,不是一次两次了。只是如今多了一口人。胡氏把世子爷抱过来,站在旁边,让世子爷感受一下一家三口的感觉。
小世子在胡氏怀里打着哈欠,嘴唇舔了舔,迷迷糊糊的小眼珠子睁开时,好像能看见自己的爹娘都在自己身旁,于是又闭上了眼睛继续睡。
胡氏都觉得,这孩子太能睡了。
因为能睡能吃,满月的小世子爷,长得比一般孩子快,个头也大。但是,一张精致的小脸蛋,是越长越秀美了。简直是谁看了,都移不开视线。
李敏打算吃完饭歇歇,再给儿子喂奶。
看屋里只有胡氏和紫叶侍候着,李敏低声和朱隶说话了:“王爷,有件事,妾身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吧。”朱隶在自己屋子里从来和她说话都不显得生疏的。
李敏说:“以前,妾身都不知道,这个世间情为何物,直到遇见了王爷。”
感觉到妻子好像在对自己表白,朱隶这个大男人反而感到了一丝儿尴尬,轻咳一声说:“本王也一样。以前,没有遇到王妃之前,本王都只以为,自己的日子,大概也就那样过着了。不想,如今连世子都有了,感觉人生几乎都圆满了,这些,都是王妃带给本王的。本王心存感激。”
突然间,这话锋就转了,变成正儿八经的感人言辞。李敏心头跟着一片尴尬,天,她要他说的不是这个。
赶紧再咳嗽几声,意图化去空气里这份尴尬,李敏继续说:“妾身不止遇见了王爷,也遇见了,一些帮助过妾身的人。这些人,到如今,仍然让妾身感恩不尽。其中,一些人,和妾身一样,因为遇到了像王爷这样的人,人生有了改变。其中,不免有些遗憾。”
朱隶的脸色猛地一皱,是因为她的话,想起谁了。
李敏道:“妾身不想,不情愿再看见这种事情发生。想必王爷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如今,北燕看起来很是平静,但是,其实天下并不太平。妾身只是不想,让那些遗憾的事再度发生。”
胡氏可以感觉到,自己男主子那双锐利的鹰眼,仿佛在自己脸上一扫而过,只觉得全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
胡二哥是在朱隶王府里对魏香香表白的,朱隶能不知道吗?
朱隶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妻子是这么支持这件事儿?
以魏府的地位和身份,和胡家一比,说句不好听的,胡家只能给魏府提鞋。
该不该说,这个胡二哥真的是,吃了比天还大的胆子了!
古代的女子都是富养的,尤其是好人家的女子,更是讲究要嫁的好,要门当户对。男子娶什么样的女子,倒是不用太在意,毕竟一般都是三妻四妾。
朱隶脸上,虽然对在场的胡家人绷着,但是,不能说,完全不见得这件事儿。想想自己的经历,其实李敏说的没有错,最重要的,还是需要娶个自己喜欢的。
孟浩明的事儿,在他朱隶的心头,也是烙下了一个深刻的印象,很是感触。
“再看看吧。”朱隶道,拿起了木筷夹起了一个包子。
李敏帮他杯子里倒茶。
应该说,他没有一口否定,已经是很好了。对于古代人来说,种种规矩给限制着。她嫁的这个大叔,其实已经够开明了,要是换作其他人,恐怕一开口先把她骂死。
他们夫妇俩刚把早饭吃完,魏老和公孙良生过来拜访他们夫妇了。
可能有早上魏老那个眼神的缘故,胡氏躲着魏老。
魏老行完礼,在屋子里主子赐的座上坐下。
李敏绕回到里屋,给儿子喂奶。
外面的声音,能听见一些传进来。
谋士们主要是在说,今晚吉时,太白寺的方丈下山来,给世子剃胎发的事。
没有想到,古代人,对这个事重视到这个地步。或是说,她这个儿子不太一般,因此,这个事,变得好像非常重要。
他们几个商量的细节,详细到了王府内外的护卫,祭品的摆设,什么人上山,去接方丈下山。一路上,需要有些什么礼俗之仪。同时,这件事,貌似他们也不想惊动到民间百姓中去。所以,接方丈下山,成了秘密的事情。
这个时候,不禁说到了都督府。
公孙良生引用岳东越的话:“吕大人到军部来了几次,有提及想给王爷王妃送世子贺礼的事情。”
“皇上让他送的吗?”朱隶曼声问。
“恐怕不太可能。”公孙良生嘴角噙起了一抹高深的弧度,隐隐地微笑着,“皇上如今,都顾不上都督府,尤其,有王爷那篇先状告于京师的文。”
之前,朱隶先发文,质问京师有关自己王府里有人被劫持的事。按照惯例,这个事,属于民事案件,是该由都督府这个民事政府负责的。这下好了,吕博瑞要是真担起这个责,脑袋能在吗?
所以,不说皇帝联系不联系吕博瑞,吕博瑞其实根本不想联系皇帝了,只生怕皇帝直接把他当成了替罪羊给宰了。
事到如今,李敏听他们说到这儿,不得不佩服老公身边这群人,一个个简直是老谋深算到了极点。他们这是逼吕博瑞就范。
吕博瑞这人,固然算不上什么大人物,可是,如果都督府能在关键时候背叛京师,那对于京师绝对是个象征意义上的重大打击。更何况,之前,那群袭击王府的人,和吕博瑞或许没有什么关系,但是,总能在吕博瑞那儿找到一些吕博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蛛丝马迹,有关皇帝的。
“皇上挑选来北燕的这些人——”魏老接着公孙良生的话,“倒是一个个都对皇上忠心耿耿的。”
明知有可能会死,是个谁也不愿意承担的差事。来北燕都督府任职的人,当然皇帝需要千挑万选了,必然要选出一个,绝度不会背叛自己的。因此,才有那么多任前都督府都督,最终被皇帝当了替罪羊都无怨无悔。
想策反这样的人,绝对不容易。
因此要策反吕博瑞这样的人,可谓是耗尽了朱隶身边人的不少心计了。局,早在一开始都布下了。
李敏可以想象,那个吕博瑞,如今就好像一只被食物勾引的猎物,无论怎样挣扎,都只能走进那个猎人布置的陷阱里面。
紫叶端着盘子,给座上的主子、客人们换茶,走到魏老那儿时,魏老看了她一眼,说:“你二哥,是胡二哥吗?”
其他人一听魏老这话,脸上不由都略过一阵紧张。
是公孙良生,都早察觉到胡家和魏府之间有些儿不对劲了。
朱隶沉着脸,一声不发。
紫叶这丫头,在这个时候,反而露出了其他人难以想象的气势,挺直腰板,答:“回魏老爷子,奴婢的二哥,是叫胡二哥。”
那声音,答的叫做一个响亮,清脆。
魏老听见都一愣,接着,像是有些感悟地一笑:“到底是王妃屋子里的人。说话什么的,都有王妃的真传。”
“奴婢不敢当,奴婢只是按照王妃教的去做而已。”紫叶屈个膝盖,规规矩矩地端着换好的茶杯撤了下去。
瞅瞅这个气质气势,真是李敏才能选中的人。
公孙良生都不由地挑了下眉头。
魏老仿佛若有所思,瞅着胡家人的背影。
胡家人是身份低微,但是,接连有人受到了朱隶夫妇的重用,肯定是说明了些什么。
等魏老先走了以后,公孙良生,是轻扫了下屏风那边之后,再瞅着朱隶的脸色,轻声说:“魏老足智多谋,王爷王妃大抵都不用操心的了。”
朱隶缓慢地点了下头,他也不相信,魏家人,尤其魏老会是狗眼看人低的那种。
夜晚的吉时到了。
亲自上太白寺把僧人接下来的朱理骑着白马儿,带着那辆马车,避开了城中的大道,抵达王府。
早有管家领着人,在门口迎接下山的方丈。
掀开车帘,怀让先跳下了马车,接着,莲生踩着脚凳下来。
李敏想着有多少天,没有见到这个二哥了,固然,不过是近在咫尺的距离。
天空的月亮金黄金黄的,没有风,是个极好的天气。
李敏尾随朱隶走出来迎客时,只见那个出现在庭院里的僧人,身披红金袈裟,脖子垂落大粒的白色佛珠。真的是,气质犹如天上下凡的仙人一样。
众人皆彼此行过礼之后,满月礼即开始了。
李敏照着礼官说的话,效仿着朱隶的动作,一一做着。
朝拜天地,朝拜祖先,对着院子里搭起的祭台。旁边,是僧人们念诵的声音。倘若是在现代的话,李敏肯定是像看热闹一样的,不会参与。可是,到了古代,现在看古代人做这些礼仪,李敏没有感受到这些古代人像现代人那样祭拜时带有的功利性。古代人并不是为了追求功利来做这些礼俗的,只是纯粹的敬重大自然,以及怀念祖先精神的一颗心。
心灵,逐渐变的纯净和美好,在这样一个恭谨的环境下。接着,小主角出场了。
世子爷,被她老公亲自抱着,递到了方丈的手里。
这是莲生第一次亲眼看见这个娃儿。他知道,这是自己妹妹的娃娃。早就想过来看看,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之前,他们母子出事的时候,他在太白寺里整夜的诵经祈祷。
如今这一看,这娃儿真的长得倾国倾城。莲生的嘴角不由浮现一个浅露的小酒窝,说:“世子爷,有天人之相。”
李敏心头突的跳了一下。
其他人她不知道,但是,莲生这个人说的每句话,她是隐隐约约能感觉到的,感觉到这个男子的与众不同,是她在这个世界里,遇到的,最独树一帜的男子。他对她说过的每句话,如今她想来,都是意义非常。
难怪,当初慧明无论如何,指定了他为太白寺的继承人。
【283】内奸出乎意外
据说,后来,魏老单独召了胡二哥在魏府见面,当时,魏家的四兄弟都在场。
看起来,魏府对胡二哥这人做了一番调查以后,倒也不显得那样排斥了。但是,肯定不是所有魏府人都赞成这桩美事儿,原因很简单。魏府和胡家的地位相差太大。首当其冲,当然还是魏府的大少奶奶曾氏不赞成了。
在曾氏看来,这个胡二哥,很显然,想攀附魏府的权势,于是,把心计给算计到他们魏府的小姑子身上了。
曾氏在魏老面前气势咄咄逼人地说:“老爷子,这天下没有什么真心的男子。当初,你儿子娶我的时候,不还得看看我娘家合适不合适?”
魏老长长地抽口气。
对曾氏这话,云氏说:“儿媳妇以为,这事儿,听听小姑自己意思比较好。”
“小姑能懂什么?”曾氏立马一句话堵了回去。
云氏心平气和地说:“嫁人,到底是,女人自己觉得好不好。大嫂,之前你嫁大哥的时候,感情,你对媒人介绍的大哥,一点好感都没有?”
曾氏嘴角不情不愿地扯了下。
云氏这会儿当着魏老的面加上一句:“老爷子,这个胡二哥,儿媳妇去打听,发现,人缘出奇的好,而且,他至今未娶,倒不是因为没有人说亲的缘故。实际上,给他说亲的人多着呢。只是,他承担着家业的重担,家里人不敢给他随意说亲,说由他自己决定。不说平民百姓家的女儿家于他有心思,儿媳妇听说,城东的一家盐商的女儿,早就看中胡二哥了,只等胡二哥回心转意。更别说,上回胡二哥升官以后,城西几家大户人家开始安排媒人接触胡家,其中,有官户。”
这些曾氏都是不知道的,只听是这样一个家底没有什么的男人,曾氏一杆子已经打死了,懒得去打听仔细。现在听云氏这样一说,曾氏不禁有些慌,道:“他再能干,他家里不过也是——”
“良民,不是什么贱籍。”云氏打断她的话,说,“他家里,在他帮助下,如今,他大哥都开起了酒铺,当起了老板。几个弟弟,也都不是无所事事的,有个四弟,在大户人家家里当起了管家。这家人,固然出身不是很好,可是,都很努力。仅这点,弟媳以为,大嫂,不能狗眼看人低。眼看王爷都有意提拔这人,道不定将来一路高升上去,到时候小姑子不得后悔死了。而且,这人,运气极好。同期的,没有一个有他这个运气。”
魏老仔细地听云氏的话,因为,云氏打听到的这些,他都打听过,可以说,云氏的话并没有夸张杜撰的成分。
是,要不是这些基础,他魏老之前,也不会单独找了胡二哥来说话。
胡二哥那人,看起来是蛮朴实的一个人,因其出身的关系,因此,并没有什么达官贵族子弟的气势或是气质。这点是魏老有些看不起胡二哥的原因。可终究说起来,这人的运势是在的,而且,朱隶和李敏都很喜欢这人,说明这人有前途。
想从平民百姓跻身到达官贵族,不容易。这点魏老可以理解,有些东西需要时间。只怕自己女儿等不及。
“把五小姐叫过来。”魏老对管家说,俨然听了云氏的意见。
魏香香听见自己父亲传唤,打理打理衣服,整整齐齐地走了过去。
到了书房里,行了礼节。
魏老当着其他人的面,问她:“你怎么想的?”
曾氏又撇了下嘴。
要曾氏说的话,魏香香在魏府里,真是够被宠的,要是普通人家的女儿,怎么可能还问你自己的意见,直接父母给你做决定了,管你答应不答应。
魏香香点头,道:“女儿以为,嫁男儿,定是要嫁如父亲,如兄长这般的男儿。”
“哦?”魏老挑了下眉头。
魏香香继续说:“犹如父亲兄长这般,保家卫国,一腔热血为国为民,心肠,对敌人有铁血的一面,对百姓,却有仁慈的一面。”
两句话说下来,魏老频频点头:“你认为,胡家的那个小子,都具有以上的优点,是不是?”
魏香香由于害羞,低了脑袋。
魏老看出来了,这女儿,还真的是对胡二哥有些心思,不由有些沉了眉色,道:“是不是,他和你说了什么了?”
有男人私底下勾搭自己女儿,做爹的魏老肯定不高兴,生怕女儿被骗。
魏香香说:“他是很实诚的一个人,不会对女儿作出任何不尊敬的事。”
“那么,他对你说了什么?”
“他只说,说女儿是个大义的,有正气的,精忠报国的女子,是因为这点,他才喜欢上女儿的。”
魏香香的这句话,可以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不得不说,这个胡二哥,也不是个平凡人。看女子,不是看样貌,不是看对方家世的。
为此,曾氏不信邪,插了一句:“小姑,难道他不知道,你是魏府的小姐?”
“不,他原先并不知道。”魏香香肯定地说着,“那时候,他第一次见我,是因为王爷的命令行事,到我在燕都隐居的地方,那会儿,我未在城中以魏府小姐的身份现身,他怎么能知道是我?王爷也不会对他说明我是谁。可那时候,他说,他了解到我的所行所为以后,已经对我一见倾心。”
屋里顿时没有了声音。
魏老本来皱着的眉头一下子打开了,简直是笑逐颜开:“看来,之前,我们都是低估了这个人了。”
魏家兄弟等,在魏老身旁,一样点着头。尤其是魏子裘,之前在王爷府里因为工作关系和胡二哥有接触,对胡二哥本身印象就很好。
像自己妹子说的,胡二哥是个实诚的。一个实诚的男子,定是很疼老婆的人。什么身份地位差别之类的,魏子裘其实觉得毫无关系。最重要的是,真心对待自己好的人。因此,魏子裘对父亲兄弟们说:“香香算是苦尽甘来了,想必,香香听了那人一番话以后,不动心都不行。”
魏香香就此闹了个大红脸,但是,作为魏府的女儿家特有一种爽快的气质,趁着四哥这句话,对家里人都表明了自己的心态:“爹、大哥、二哥、三哥、四哥,香香知道大家都为我好。之前,很多事情,甚至令我心灰意懒了,本来对这事儿都不指望了。其实,香香早想明白了,只想嫁个一心对香香好的,能赏识香香的。所谓夫妻之间,不是能做到王爷王妃那种举案齐眉,是最好的事吗?”
就这样,人多势众,曾氏败下了阵。魏府同意了魏香香与胡二哥的事。只等胡家上门提亲了。
消息由云氏传到了李敏屋里。
李敏那天看着药书,听见这么好的消息,都不由一阵高兴,从榻上蹦了起来。把身边的儿子都吓了一跳。
什么事儿让自己娘像喝了酒似的?
李敏马上找来了胡氏,把魏府里传来的消息和胡氏透了个风儿。
胡氏一听,一下子兴奋,同时,又有些愁眉苦脸的。
这是为啥?
李敏一眼瞧出胡氏脸上的端倪。
胡氏被李敏的眼睛一扫,立马答道:“实际上是这样的。貌似,魏府的大少奶奶,四处在给我们家小子说亲呢。”
什么?曾氏给胡二哥说亲?
要说,曾氏为何努力地阻止自己家小姑和胡二哥在一块,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曾氏私底下竟然收了某人的贿赂。这个某人不是其他人,是从宁远侯府里出来的小姐朱湘怡。宁远侯府被抄家以后,这朱湘怡,不就由一个侯府小姐,成为一个落魄街头的平民女子了。
身份不一样了,这朱湘怡找对象自然不能好高骛远了。好在,这个以前,宁远侯府的大少奶奶袁氏和曾氏有些关系存在着。小姑的事情,袁氏基于是一家子的关系,始终得帮着。而且,朱湘怡如今跟着袁氏是住在了袁氏的娘家里。由于她把宁远侯府的小姐脾气带到了袁家,袁家的人都有些看不过眼,同时又有点同情她的缘故,恨不得把她早点嫁出去。
袁氏琢磨了下,找到了曾氏商议怎么给朱湘怡安排一家,不上不下,但是,能符合朱湘怡的婚事。
曾氏刚好看不惯胡二哥来巴结他们魏府,因此,把胡二哥介绍给了袁氏。
袁氏马上带着朱湘怡,偷偷去看过胡二哥了。眼见胡二哥长得也算俊俏,而且听说在朱隶身边做事的,前途无量,有翻身的巨大潜能。这两人,只差在心里说曾氏是个傻子,还不赶快乐得屁颠屁颠地答应下来。
李敏听完胡氏说的话,扶了下脑袋。
让曾氏这种习惯狗眼看人低的人改变本质还真不太容易。但是,确实是需要让曾氏接受点教训了。否则,以后,胡家和魏府真做了亲家,总不能让曾氏那把嘴,整天在胡家面前嘲笑人吧。到时候,魏香香在胡家里,毕竟做了人家媳妇的人,会脸上挂不住的。
“行,这事本妃来处理。”李敏一句话,斩断了胡氏的满腔委屈。
胡氏只知道,她真的有心撮合这对人,其实心里早有些感到奇怪了。按理说,李敏不像是个如此热心到什么事都插一脚的人。
是,要不是因为现代时遇到一个胡家子孙,李敏倒是不一定肯定去热心插手这事。
从上次突然被老天爷送回现代以后,李敏心里明白了一个道理,凡事要顺势而为。撮合这事儿,到底对她和家里人,肯定是有利的。
对于胡氏的疑问,李敏肯定半句都不会解释,这是天机不可泄漏。
就这样,李敏把曾氏私底下做的勾当,直接报给魏府知道了。
魏府的人,听完后,魏老如何大发雷霆,自然不用说。最直接的结果,曾氏本来管着魏府内务的权力,直接转移给二房和三房媳妇秦氏和云氏手里了。毕竟这不是曾氏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了。
曾氏在魏府里如何哭诉,都无济于事。逐渐的,她也不敢哭了。再哭下去,或许老公都不要她了。因为谁都看得出来,这事儿,真的是她做人不厚道。
这边曾氏落马,袁氏和朱湘怡的美梦瞬间破碎了。
魏香香那天坐轿子出门的时候,朱湘怡跑到了魏香香的去路上闹事。
“你这个婊子,不要以为别人不知道你做过的事!凭你这个婊子,你以为你能配得起他吗!”
朱湘怡当时真的是感觉自己走投无路,人生无望了,连退而求次的胡二哥老天爷都不给她,这不,完全不顾身份和仪态了,在大街上口不择言。
魏香香听着她骂街,却是显得十分冷静。想她之前入宫那事儿,真没有几个人知道的。怎么?这朱湘怡从哪儿听说的消息?
虽然,朱隶他们之前,已经高度质疑宁远侯朱承敏与皇帝有勾搭。但是,这个朱承敏很鬼,具体怎么联络的皇帝,只有朱承敏一个人知道。朱承敏因为到临刑前都死活不说,因此,到朱承敏死了的时候,本来这条线索是断了的。
如今,朱湘怡爆了这一句话,无疑,是把自己送上门了。
朱湘怡被抓了,送到了护国公的军部进行审问。
比起朱承敏,从朱湘怡口里套出相关的信息,无疑要容易的多。
不用严刑逼问,只需吓唬吓唬,朱湘怡什么话都吐出来了。
原来,她能知道朱承敏的秘密,全因为,她不像自己母亲赵氏,也不像自己兄长等人,对朱承敏怀着敬畏。实际上,朱承敏疼她,她毕竟是宁远侯府唯一的小姐,集千宠万宠于一身。
赵氏都不敢让人跟踪朱承敏,就她朱湘怡敢这样做,而且,朱湘怡是亲自跟踪过朱承敏。
朱承敏和大皇子有勾搭的事儿,朱湘怡早就知道了。否则,上回出席王府宴席时,朱湘怡哪里敢那样的对大皇子撒娇说话。
其余的,和朱承敏有接触的人,朱湘怡并不知道那些人具体来路都是些什么人,并且,她自己看着都觉得奇怪呢。
审问完朱湘怡这条漏网之鱼,护国公府彻夜未眠的状态。
有些事,令人震惊!
还记得,当时,李敏从京师里逃出来的时候,在逃亡的路上,接受过不少平民百姓的相助,其中,有泰庄主、大山、王婆婆等。泰庄主在办完事脱险以后,继续经营自己的生意去了。虽然不能回老地方做生意,但是,泰庄主在关外的人脉多,不怕没有生意做,只是挪个地儿罢了。至于家里人,早就被朱隶安排好了。
对于泰庄主,是公孙良生亲自挑选出来的,朱隶亲自过目过的,自然信得过。可是,泰庄主,毕竟不像公孙良生和朱隶,半路上,遇上事儿,需要找其他人帮忙的时候,泰庄主只得自己信得过的人,这个看人的目光,不一定像公孙良生那样的准。
大山和王婆婆,在帮了李敏之后,拿到了护国公府一笔赏金,就此在燕都里住了下来。
现在,据朱湘怡的口供来看,其中一个平民男子,猎人装扮,引起了负责审问犯人的谋士的注意。
再传到公孙良生那儿。公孙良生一琢磨,立马找朱隶说了。
屋内,几个谋士都是皱着眉头。
“之前——”公孙良生说,“三爷会在王妃的路上守株待兔的时候,臣有怀疑过,是不是有问题。后来,泰庄主说过,说是那时候的路线,是由大山提议的。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时候,归附于朝廷,或是说,泰庄主一早可能被朝廷盯上了,都难说的明白。”
“本王理解。毕竟这人,到了燕都,和自己母亲,可以说是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很难让人产生疑心。”朱隶的双眸放到窗户外面的黑夜,外面的黑暗好像无穷无尽。
“一般百姓,得到了好处,会有种贪婪。这人,却没有。之后,一直都没有找过护国公府讨赏。说是这人,老实到了极致,实际上,却是疑点。只能说,臣疏忽了。”公孙良生低下头,有着请罪的含义。
朱隶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站着,望着那夜。
他们的人,去大山的住处找大山,不见大山,只有王婆婆像以往一样,在儿子出门的时候,一个人守着家里。
老人家知道不知道儿子都干了些什么,很显然,王婆婆是不知道的。王婆婆只惦记李敏给过她的恩情,李敏送她的那幅眼镜,她现在天天戴着,逢人就夸李敏的好。
听起来,有些酸。
如果大山真对李敏不义,只怕大家也都不太忍心告诉这个单纯的老人家实话。
伴随大山这条线被揪出来以后,皇帝在燕都里布置的那张网,慢慢地揭开了谜底。按照一般人的理解,皇帝在这边安置情报人员,八成也得安置一些有官位的,像吕博瑞这样的,才能得到护国公府的一些消息。可是,事实却不是。
万历爷收买的,都是一些平民百姓,在大街上随处可以见的那种整日只为讨生活的百姓。
刚好这些人,由于太过平凡,反而无法引起他人的注意。导致,护国公府迟迟都找不到皇帝的情报眼在哪。
抓捕行动是在夜间统一进行的,一共十八处。直到朱隶派人去抓的时候,才发现,这些平民百姓,有一些,是身怀绝技的民间高手,其中,不乏有上回袭击王府的犯案人员。
由于这些人,都不知道有个朱湘怡这样的小妞,泄了他们的底。因此,大部分,都未能逃脱此次护国公的突然袭击。
抓起来的犯人们,一是,防止他们自尽再次断了线索,二是,搜寻他们的藏身处,找到皇帝给他们布置的任务。
大山不在,说明,他们有部分人,去执行皇帝的任务去了。
根据搜集到的最新情报显示,大山他们,是往北走,目的地——高卑。
朱永乐这段日子心情犹如过山车一样。京师里,有关恭亲王府的消息,很少传到北燕,似乎皇帝已经不指望她会因此受骗返回京师。
想到那日,他和朱理说的话,这是她后来打听到的,很显然,他心里是有她存在的地方的。仅这点,足以支撑着她在这里赖下去了。
一方面担心家里人,一方面有幸于恋情的进展,朱永乐这矛盾的心情,似乎,只有一个人能感同身受。对了,是近段日子一样到了护国公王府借住的朱琪。
不知道是不是李敏夫妇的有意安排,朱琪现在,是和朱永乐住在了一块。
朱永乐发现,以前和朱琪住的时候,朱琪说话像麻雀叽叽喳喳没有一刻消停的,现在则不同了,说的话比她朱永乐更少。
福子则因为自己主子回来了,比谁都高兴,忙前忙后的。那日日落时分,福子到了屋里给两个女主子报信说:“小理王爷和高卑国的使者一块回府里,好像是隶王交代了什么事。”
朱永乐眼睛一瞥,见蔫蔫缩在炕上的朱琪,因为听见朱理的名字,有了一丝精神振作起来的样子。
朱理和虞世南走在了一块,说实话,有些出乎了朱琪本身的意料。
朱琪想:这两人怎会走到一块儿的?
怎样想,都觉得不太可能这两人会走到一块儿。
“打听到了什么?”朱琪问,到底心里有些担心。
福子知道她势必会问这个,小声说:“十一爷,小理王爷因为没有去过高卑,所以问的都是高卑的事。”
朱理为什么突然想问虞世南有关高卑的事?
心头直跳的朱琪,根本按耐不住。
不会是?朱理知道她其实是高卑人,因此,想了解有关高卑的风土人情,为了了解她?
朱琪的脑子里不由一阵胡思乱想,其实,她都不算是高卑人,因为,她亲爹始终是大明人,并且在大明土生土长起来的。
皱起眉头,朱琪吐出一句:“难道隶王是想让他去高卑?”
让谁去高卑?
朱理?
朱永乐的眼皮伴随这句话都有些跳。
没有什么非常特殊的事态,朱隶怎么可能派自己亲弟弟跑一趟高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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肥妈请假写大结局,从明天开始,到八月十四号,十五号上传大结局,请亲们体谅。收尾非常麻烦,肥妈想想,还是多点时间把尾巴一次性收拾好了。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