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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肥妈向善     最牛国医妃txt下载     最牛国医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81】太白寺

    那群僧人,俨然是被孙婆子大嗓门的河东狮吼喷了以后,给喷懵了。过了会儿,中年僧人定了神,双手抱拳,冲李敏深深地鞠了躬说:“老衲拜见隶王妃。”

    “师父,请起。”李敏道,“不知道这位师父如何称呼?本妃和靖王妃是来拜访太白寺的,如今在途中发生了点意外,唯恐是惊动了太白寺僧人。不知道太白寺中有无伤药可以给靖王妃疗伤用。”

    听李敏这样一说,中年僧人马上抬起头来,道:“老衲法号明德。之前本寺应没有听说过靖王妃和隶王妃要到本寺拜访。”

    言外之意,以她们这样贵重的身份,如果通知了太白寺的话,那肯定是会有人在山下迎接她们上山,怎么可能出现了意外。

    婆婆没有事前通知太白寺吗?这又是为什么?

    兰燕站在李敏身后同样是一头雾水,想尤氏难道连这种事儿都不能提前对太白寺说吗,太奇怪了。

    伫立在她们面前的明德僧人一脸的严肃。

    李敏心里倒是有些明白为什么这些僧人要先和她阐明这点,大概是生怕这个意外的责任到时候推到了他们头顶上。李敏就此轻叹一声,冤屈他人的事儿,她肯定是不会做的,可能婆婆真有些什么隐情不方便提前告知太白寺。再说了,婆婆近来是流年不利,做什么事儿,哪怕不做坏事儿,都要出问题。

    “明德师父。”李敏婉转地与对方商量,“天气寒冷。本妃唯恐靖王妃如今年事偏高,前几日又刚受过风寒,刚才意外中再受到了惊吓。所以,如果贵寺与师父若有任何疑问,可否请到了山上再叙。本妃希望,贵寺能以慈悲之心伸出援手,在贵寺中先找间温暖的屋子给靖王妃休息,再找点伤药。不知道师父愿不愿意领我们上太白寺?”

    孙婆子在旁边听到李敏这个话和口气,眼皮子直翻,有必要对这些僧人如此客气的说话吗?不就是一些僧人?

    但是,那位明德僧人的表情,明显地缓和了几许,看着李敏的眼神都变得深邃中略带温和起来,而不是一开始那样像刺猬一样竖起毛刺十分境界,温和地拱手道:“老衲这就给王妃带路。不知道靖王妃伤的如何了?”

    “手脚有些擦伤,本妃想,应该可以上山后再处置。”

    听李敏说这句话,好像尤氏只有擦伤伤情很轻,孙婆子可就实在按耐不住了,照理,这个时候,应该趁机把尤氏的伤情说的严重一些,来吓唬下这些僧人。于是,孙婆子挨近到了李敏身边,小声说:“大少奶奶,夫人这个伤,或许不仅仅是擦伤,夫人说头晕头疼,是不是给撞到了脑袋哪里?”

    孙婆子这点心思,李敏怎么会看不出来。回头在孙婆子脸上扫过一眼。

    只觉头顶一阵寒风刮过的孙婆子打了个机灵,抬头,有些不解地看着李敏,见李敏不说话好像不是很明白她的话。怕李敏不懂要怪罪,她急急忙忙之中,就把话儿全吐出来了:“大少奶奶,你是不知道,你对这些僧人越好,他们越得寸进尺。”

    原来,这是婆婆不愿意提前通知太白寺的原因。因为这些得道高僧,不喜欢和常人一样拍尤氏的马屁。尤氏自尊心都受损了,所以闹出了这一遭。

    这点原因,李敏并不是之前没有猜到,因为只要听胡氏张氏之前都说过了,说城里那些达官贵族给太白寺捐了那么多东西,然而不见得在太白寺里面有谁能位高一等。

    既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了,李敏那一眼冷光打到孙婆子头上,只斥了一句:“夫人头疼头晕,你这张嘴再说胡话,不是让夫人更头疼吗?小心本妃记着你这嘴巴。”

    孙婆子惊了下,张口吐不出声音,赶紧两只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回头,李敏对明德僧人说:“劳烦师父带路。”

    明德这会儿表情是全轻松了,作为习武修身的得道高僧,刚才,李敏和孙婆子之间的对话,他当然是毫不费力全收进耳朵里了。明显,这位护国公府未来的女主子,是和尤氏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格。

    寺里其他僧人怎么想他不知道,但是,无疑,李敏这个风格,比尤氏合他心意。

    “老衲有闻隶王妃如今身子不同以往,让王妃徒步上山,实在不合情理,请王妃在此等等,老衲命人取来轿椅送王妃上山。”说完,这备份高的灰袍僧人一挥袖管,即有几名年轻的僧人应声而去。

    没过多久,可以看见两个僧人抬了一顶竹轿穿梭过林木之间。

    然后,这位明德僧人,固然是对于尤氏之前不知道动了什么歪脑筋不通知太白寺的态度有些不满意,但是,所谓僧人,是不可以把七情六欲都过于放在心上的。菩萨说了要慈悲天下,心怀宽恕与仁慈。知道李敏说了尤氏伤势不重,是想他们没有带药下来,把尤氏抬上山好过拿药下山避免麻烦,可是,他们这些僧人,并不是对此毫无办法。

    像他,是负责今日的寺庙外圈巡逻,所以能第一时间闻及动静赶来现场,身上或许没有带药。可旁边闻声来的人,有些刚好是在山中采药的僧人。

    明德对那侧边伫立的一位僧人喊了声:“莲生,你过来。”

    被称呼为莲生的那个僧人,李敏想,倘若自己刚才没有看走眼的话,一开始闻及动静和明德几乎同时赶来的僧人,但是明显比明德更快一步的,正好是明德大师现在叫的那位。

    现在随明德的声音望过去,见是在左侧的雪地里,一棵雪松之下,一位年轻的僧人,伫立在那儿,两袖清风,很是俊秀养眼。

    年纪约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一袭朴素的灰袍,像是与四周的太白寺僧人没有两样。只有注意看,才能发现,灰袍的交衽上与其他僧人略有不同,是一条白边。这意味什么不得而知。

    其样貌上,却无疑是比在场所有僧人都要出众,为一枝独秀。见其是皮肤白净,眉目清秀,飞长的睫毛宛如碟翼灵动,底下一双堪比皓石的眸子,更是犹如两汪清泉之中映着明月般的幽谧和清澈,身材颀长,长身玉立,俊美的容貌,让人宛如是看的是山水画中的人物。

    背着竹篓的莲生,头上包着条青布,左眉角有一颗宛如妖艳的红痣,不细看没能看出来。听到明德的叫声,在雪地里走了过来。

    李敏几乎听不见他脚踩在雪地里的声音,只能是看见他一双脚上的灰色棉鞋与白袜,便想,这人年纪轻轻,轻功已经是如此了得了,未来岂不是不可估量的一位。

    僧人的丹药,大都是由寺庙秘方制成,一般没有必要,寺里规定,是不可以随意带寺庙里的丹药出外的。因此,莲生是放下了肩头背的竹篓,从竹篓里面翻找,修长的指头从竹篓里捡出了一株药草来。

    李敏一看,都不禁惊讶:“是勿忘我?”

    勿忘我,在中医里叫做止血草,紫珠草。顾名思义,是一种可以止血的药草,用于外科伤科,内服内科止血,都有其广泛的应用。不过这个东西,适合生长的温度是在十五到二十度,地理位置的话,海拔两千到四千米的高山都会有。

    太白寺这个地理位置合适,只是这个温度?

    僧人们一听她说出勿忘我的名字,脸上不禁都略闪过了一抹诧异。

    一般贵妇人,在宅子里养尊处优,出门坐车的,哪有可能进山挖草采草,混的一身泥巴。说是听人道听途说,懂得几个药名是有可能,但是,说到看见不知名的药草能一眼要辨认出药草并说出名字,那几乎是极少有的事儿。

    明德紧接问:“莫非隶王妃认得草药?”

    那还用说吗?咱隶王妃首先是李大夫,然后才是隶王妃。兰燕这句话忍着没有出口,是因为李敏不喜欢声张。可那位孙婆子刚被李敏骂过一顿之后,急于将功补过,又管不住自己嘴巴里,脱口就出:“放肆!我们王妃是普天下独一无二的神医,宫里皇上太后病了,都得求着我们王妃。王妃刚到燕都,就把大家都认为没有救了的魏府四少爷治好了。”

    魏子裘那个伤,明德等僧人在太白寺上,都是略有听说的。虽然魏府没有直接求助于太白寺,但是,魏府保家卫国,为一代忠臣,倍受世人尊敬。所以魏府没有必要求助,太白寺都会主动派人把庙中的伤科圣药送到魏府,希望能助其一臂之力。

    可很显然,他们的药,是治不好需要手术和抗生素的魏子裘的伤。

    孙婆子得意洋洋说完了这番话,挨了李敏一记不客气的冷光,头顶上全冒虚汗了,立马跪下来,左右开弓赏了自己两个嘴巴:“奴婢该死!”

    李敏凉凉地从她头顶上收回了目光,回身,对僧人们一番解释:“请师父们见谅,家奴呱噪,是府里管教不力。本妃对于药草,也是略有所闻罢了,不能和常年在山中采药寻药的师傅们相比。本妃说的勿忘我,是指紫珠草。不过,本妃记得,这个紫珠草,一般生于春夏秋,冬季应该鲜有所见。本妃实在钦佩这位师父,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下,还能寻找到紫珠草。”

    刚孙婆子夸李敏的话是不是虚张声势,其实,只要听李敏这样三言两语说出紫珠草这个事物来,都知道李敏绝对是在医学造诣上有丰富的学识。

    明德当即表态,歉意道:“是老衲记性不好,隶王妃医术早已名扬天下,老衲一时给忘了,请隶王妃见谅。”

    李敏对此只是淡淡然一笑。人家哪里是忘了,不可能是忘了,只是道听途说的,远不如眼见为实。如果没有亲眼所见,想要这些僧人光听他人说就承认她李敏,那是万万不可能的。这也是为什么她来到燕都以后,无论赵氏林氏,各方各派都争着来讨好她李敏,可这个太白寺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要不是婆婆突然提起——对了,她老公都从来不提太白寺。是不必要提,还是说其它缘故?

    尤氏的左膝盖头上,磕绊的一个伤口比较大,还是流了比较多的血的,有这株紫珠草,可以稍微帮着先给尤氏止点血。奉了李敏命令走过来的尚姑姑,拿了紫珠草,走进轿子,与孙婆子等人一块,给尤氏敷药。

    轿子里,由此传出尤氏哎呦,哎呦,好像那药草敷下去更疼了。这点当然不是因为药草敷下去更痛,只是尤氏之前晕着没有动,现在动一动,全身筋骨都想疼,伤口一碰,那更是有些疼痛了。

    心烦意乱的尤氏,加上不善于忍痛,一巴掌忽扫在给她敷药的尚姑姑和孙婆子头上:“没用的东西!粗手粗脚的,不会让个手脚灵巧点的过来给本妃敷药吗?对了,那个谁——”

    谁?

    尤氏这刻想起自己儿媳妇了。儿媳妇为一代名医,给她敷点药有什么难的。

    李敏未曾反应,明德却忽然间先站在了她面前,像是挡住她说:“隶王妃,此等小事,不需要由王妃亲力亲为。待老衲带徒弟过去指导下就可。”

    只见明德几步过去到尤氏那轿子以后,没多久,尤氏那头不发声了。

    之后,为不耽误行程,李敏坐上了竹轿,让太白寺的僧人把自己抬上了山。

    话先说回之前堵住了山路,最终导致让李敏和尤氏不得不绕道而走的那几户人家,说起这几户人家的身份和来历,名头却都是不小的呢。

    吵架的其中一方,是宁远侯府里的。以宁远侯府大少奶奶袁氏为首,袁氏带了平日里与自己关系不错的小姑朱湘怡同行,至于府里三少奶奶赫氏为何突然和她们凑一块来了,那是不得而知。

    另一方,虽然身份不如宁远侯府为王府亲戚来的显贵,却也是燕都里数一数二的最有钱的有钱人,靠着卖盐卖酒发迹的商户柏家。

    千万不要小看这些商人,虽然这些人以商起家,可是一旦赚足了银两,培养子弟读书通过科考和捐官、联姻等途径,跻身贵族之列,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做起来绝对不是很难。

    柏家很有钱,做生意的,难免与一些达官贵族都扯上关系。只是这个柏家,貌似近来比较巴结新来的都督府大人,与都督府里的夫人晋氏关系良好,有可能因此与宁远侯府走的疏忽了一些。

    口角一起,不一定真的是柏家的人,必得让着那有名无实的宁远侯府。

    柏家夫人潘氏,今天带的是自己小女儿柏喜惠。两人见着今日天气甚好,也是赶着到太白寺抢香位牌。哪知道,今天来的人特别多,大概是因为今天太白寺第一天开放香位牌牌位,所以,一个个都怕晚了没有位置了。

    后来听说,有些人家,是赶着提前一天晚上就到太白寺门前排队了。但是,对她们这些太有钱有势的人来说,亲自晚上来排队,好像有失身分,等到这会儿来,明显,又是与他人撞上堵上了。

    吵架始因于朱湘怡的轿子,要超前面的轿子时,与柏喜惠的轿子不小心碰在了一块儿。这是由于山路只有一条,而且,面积狭窄,一般,是没有办法两顶轿子并排在一起走的。

    柏喜惠本人呢,是对颠簸的山路比较敏感,哪怕坐在轿子里爬山都觉得颠簸辛苦,所以让轿夫慢慢走,因此导致排在她后面的人,都不得不陪着她放慢了上山的速度。

    有些人天生的急性子,那绝对是忍受不起这些耽误的,一如刚好排在柏家小姐后面的朱湘怡。这位宁远侯府的小姐心里早就等的着急,眼看前面的轿子磨磨蹭蹭的,始终不肯让路,决定超过去。哪知刚要赶超,柏喜惠竟然不给她超,挡着路不说,还当场闹了起来。

    两家小姐都是娇贵的,底下的奴才为了自家主子,更是大打出手,一同过来的嫂子、母亲,都是不在话下,落力帮自己人。

    这样一团,本来由两家引起的争吵,到了后面,越扩越大,后面被堵着路的人,都一块儿跟着吵。

    一路吵到了山底下。真正惊动到太白寺,却是因为尤氏为了绕道出的那个意外。在送李敏尤氏上山以后,从李敏口里得知了山道因为有人吵架导致被堵,明德率着几个院里的僧人,赶着下山维持秩序去了。离开前,吩咐徒儿莲生,好好招待李敏她们。

    太白寺算是个寺规严苛的地方,寺庙里,各个院子之间的僧人,如果没有必要,并不互相往来,并不插手各自的事务,为各奉其职。有事如果需要互相帮忙,要禀告到上面去,由上面领导的僧人协调发令。可以说,一个寺院,相当于一个等级森严的社会了。

    按照太白寺的规矩,由于太白寺是为护国公府的祖庙为中心而建的,因此,像护国公府自身府里的人来,相当于第一级贵客,理应由方丈亲自接待。

    方丈如果不便接客,可由方丈指令,如庙内有一定身份和等级的高僧代替方丈主持先代为接见。

    明德走之前,已经命人先赶紧通知方丈屋里的人了。可是,李敏在这个寺院的屋子里坐了有一会儿,都明显不见有人来见。

    反而是隔壁,自己婆婆到了舒服的地方了,越发厉害地喊疼喊痛的。

    犹如孙婆子之前所说漏嘴的,尤氏要是不趁机给这些僧人一些下马威,那就怪了。

    李敏想,要是她是太白寺里的僧人,这会儿肯定也是用力躲着尤氏不可,所以那些僧人为什么迟迟不出现,可想而知。

    两个小比丘,可能年纪都只是在七八岁左右,挑着热水的桶进了院子。

    李敏透过窗户,可以看见那些僧人们忙碌,虽然有些年纪很小,但是做起活来,都是有很有秩序,明显都是因为那个叫莲生的僧人指挥得力的缘故。

    那些犹如孩子年纪的小和尚们,对于她们的到来,明显也是很好奇的,一个个,对叫喊叫疼的尤氏窗口眺望,接着,又偷偷地往李敏的屋子里瞟眼。

    “那是谁?听说是护国公夫人。”

    “靖王妃吗?怀圣公的夫人?靖王妃莲生都没有见过吧?不过,我听师兄说过,说靖王妃很麻烦的,从以前都很麻烦了——”

    小僧人也懂得什么叫麻烦的言外之意,麻烦就是,像包袱一样,谁背上谁得累倒霉,因此,都避开。

    “这位据说也是护国公夫人。不是怀圣公的,是隶王的。”

    李敏听的出来,这些小僧人都见过她老公,所以,这些小僧人对她的兴趣明显大过对尤氏许多。

    “隶王是个很聪明的人,娶的老婆肯定和别人的不一样。”

    不知道这话是从哪个孩子口里吐出来的,语气调皮单纯,惹得李敏都不由会心一笑。

    她老公是个脑袋顶呱呱的人,所以,娶老婆的要求是不太一样。

    “莲生,你连隶王都没有见过吧?你是去年才来的。隶王这两年忙到,都没有时间到太白寺里找方丈玩。”

    她老公原来是和方丈很熟的,听这些孩子用的玩的字眼。

    终于,有个年纪大一点的僧人,可能是听到这个院子里太吵闹了,不得不走过来一看究竟,除了呵斥这些小萝卜头不要吵到贵客以外,对莲生说:“首座找你,莲生。”

    听脚步声离开了院子,小萝卜头熙熙攘攘的声音也逐渐不见了。

    终得了清静,尚姑姑掀开棉帐子走进了李敏的屋子,先歇了口气说:“夫人看起来并无大碍,手脚那些擦伤,也都涂上了寺里僧人拿过来的伤药。只是夫人,说自己伤筋动骨的——”

    “行,我都知道了。”李敏让尚姑姑不用劳烦着说了。

    其实尤氏的毛病,不用说,谁都知道。这会儿不装着点,要等到什么时候有什么机会可以装。

    要尚姑姑说,这个尤氏表面上说带李敏来拜祖宗,好像是好事儿,但是,实际上分明是坏事儿,到哪儿都是要拖累人的。

    李敏却不这么想。过段日子,冬至到了,已经和魏府等说好,到那天,府里要设宴,除了招待魏府这样一些家臣以外,与族里宗亲少不了见面。老公忙的要死,没有办法带她上太白寺耗费几天来祭拜祖先,既然尤氏突然起了这个心思愿意带她来,她怎可不来?

    不来的话,没有拜过祖先的话,于情于理,和宗亲那些人见上面以后,都是说不清的。不止她本人说不清,她婆婆,她老公,都一个脱不了干系,更重要的是,会拖累到护国公府的整体名声,以及她本人初来乍到的声誉。只因为无论在古代现代都好,尤其在古代,礼节性的东西必然是要做到位的。

    李敏相信,尤氏肯定也不是想摔的,要真想摔,也是假摔,而不是刚才那样险峻差点把自己的命都赔上了,只能说尤氏运气不好。

    既然人都摔疼了,老人犹如小孩子,她当尤氏如今年纪大了性子退化为小孩子就是了,疼了使点小性子,不理不睬就是了。

    “你呢,本妃知道今日出了这桩意外以后,必得大家都辛苦些了。本妃又没有其他人比你可以信得过,你这两日辛苦一些,帮着本妃看好夫人。”

    听李敏这样说了以后,尚姑姑明显预估不足,问:“大少奶奶,我们这是要在庙里过夜了吗?”

    “怎么?你以为出了这桩意外以后,今日里,夫人能到祖庙跪着烧香?”李敏一声淡笑,“不说夫人能不能挨的这个苦,夫人之前都没有通知寺庙里的方丈我们要来,祭拜祖庙的话,这里的一切事务都是由这些僧人和方丈管理的,没有他们允许,我们能进祖庙进拜?再有一路上来烧香的人这么多,听说还抢什么香位牌,恐怕寺庙里这几日有重大活动。我们这样突然而至,没有提前通知,寺庙里,为了重新安排人手来招待我们,再有祭拜祖庙的仪式也需要人手物力,你说,总得给人家一日时间筹备吧。”

    尚姑姑心里头凉凉地刮过一阵风,想,真是被自作主张死要面子的尤氏给害惨了。

    李敏接过紫叶倒来的热水喝了一口,道:“夫人自己都没有料到的结果,算了,在寺庙里,当作修身养性几日。听说有许多人想在这太白寺住下,都挤破脑子呢。”

    尚姑姑忽然莞尔,可以想见,这样的结果,早也在李敏预料之中。

    与李敏说的一样,这几日,太白寺里,因为开放香位牌的事,搞到一群燕都里那些无聊的太太们一窝蜂地都往太白寺里塞了。

    说这些太太们无聊真无聊,但大体上,无聊之人,都是因为心里空虚。老公们在家里家外都拈花惹草,这些太太们,每天只因为自己能不能继续在宅子里保持优越的地位,不得不每一刻都不遗余力提心吊胆。因此,风水师盛行,占卜这事儿成为了流行头条,都是有根有据的。

    为何京师里盛行不了的风水师到了燕都里突然盛行,这样说是不对的,想那白菩萨之前在京师里不也受到百姓追捧,整整持续了好几年,结果被皇帝抓住某个时机一瞬间打压掉了。一样的道理,司马文瑞等风水师,突然在燕都里火了起来,不也就这几年间的事情。

    现在,风水师说的话,由于李敏这个隶王妃突然搅合了进来,那些追着风水师的太太们,虽然口头上都说更相信风水师,但是,心里必定是有些虚的。如果风水师是假的,岂不是说她们之前求的东西,全不能变现了?

    为了抓住更准确的未来,这些太太们于是私底下决定两条路一块走,一面走风水师的道家路子,一面走太白寺的佛家路子,反正,道佛同一家。

    不同的是,正规的寺庙,是不做占卜的事儿的。唯有与得道高僧对话,可以帮着开解释疑。但是,不是说,像慧光方丈这样的高僧,想见就能见的。

    是燕都的人都知道,慧光方丈几乎不见人的,据说连本院里的弟子,都不怎么愿意见。

    想见慧光大师,首要条件肯定是要表现出诚心,由于慧光不受贿,那些太太们,只能是想尽方法住进太白寺里,表示诚心,希望慧光哪天心情一好,突然敞开门接见她们。

    而太白寺里给香客们入住的客房,一共只有两个院子,十间屋子,不分高低贵贱。而且,平常并不开放招待,只有遇到重大节日的时候,在节日前后一段时间开放。

    像是宁远侯府、奉公伯府、及柏家这些,更定是早早订好了太白寺里的客房。

    奉公伯府的林氏,倒是一早就来到太白寺抢位置了。听说宁远侯府的人和人家吵起来了,林氏自然是着急打听怎么回事。

    后来,那些吵架的人,都被明德安抚了,前后继续上山到了太白寺。林氏见到了吵架的人,才知道赵氏没有来,亲戚家里,这次率队的是袁氏。

    对此袁氏对林氏解释:“母亲说晚会儿再来,说是今早上司马先生好像又预测到了什么,她要去司马先生那儿先听司马先生怎么说。”

    林氏和袁氏说话的时候,刚好柏家那对母女俩过来了。

    柏喜惠哼了一声,略带嘲讽:“司马先生说的话,你们都还信?”

    “不信的话,前几天不是下冰雹了吗?”林氏反问。

    “下是下了。可是,不是说了隶王妃也知道要下冰雹的事吗?”

    “那是因为隶王妃听了司马先生的预言。”朱湘怡跑了出来,和柏家小姐意图继续刚才没有吵完的架。

    “谁说的?隶王妃有去过司马先生那里吗?你们哪只眼睛看见隶王妃去过司马先生那里了?”柏喜惠的声音,像是穿破了天际的鸡叫那样尖利。

    李敏她们暂时住的院子,离这些人入住的院子,离得倒不是很远。毕竟,僧人们给外来的人住的地方,肯定不可能是在寺院里面关系寺庙秘密的地方,会集中在一处方便管理。

    柏家小姐为她李敏伸冤的声音,这样子穿过冰冷的空气传了过来,很是清晰。

    对于柏家,李敏见都没有见过,一点都不觉得这个小姐真的是为她说话,无疑只是为了人家吵架因此赌了一口气。

    刚好,僧人走了过来,通知她们这些香客里面一部分人说:“由于临时来了贵客的缘故,本寺原先那间打算增设给香客入住过夜的客房,先让给贵客住了。请这几位香客在今天本寺闭门之前,提前下山。”

    一群人全傻了眼。

    尤其是,后来赶着来的只能排到后面住增设客房的香客,现在因为临时取消的缘故不能在寺庙里过夜了,岂不是无法接受。其中,包括柏家母女,以及袁氏和朱湘怡。宁远侯府的三少奶奶赫氏,却是和林氏一样提前早早准备了,所以不受影响。

    “谁,是谁?!”

    什么贵客的身份能骑到她们头上去。

    朱湘怡冲到前面,第一个质问僧人。

    柏家母女开始数着自己口袋里的银子,看能不能赶紧变个法子行贿,她们银子有的是,不怕银子需要花的地方。可是,太白寺里寺规严格,不见得敢收她们的行贿。

    受到影响的近十几个香客,团团围住了通知的僧人,扯着僧人的袍子连声炮问。

    林氏和赫氏站在外圈里看起了热闹。或许,在她们心里面,此刻也是难忍一抹得意。林氏不由对赫氏说:“之前,我都对伯夫人说了,信司马先生是可以,可是,这个太白寺里的香火钱,可不能厚此薄彼了。”

    赫氏同样欣叹一声:“其实,以前我那大嫂,和我一样,对太白寺最尽心的。只是近些天,被我家婆婆给带去看了司马先生以后,和我婆婆一样迷上了司马先生,对太白寺的态度,未免是不足以前的诚心诚意。小姑就不用说了,都是哪儿热闹哪儿去,小孩子心性,不足一提。”

    院子门口,这时候,又踏进来几个人,一看,是魏府的那几位少奶奶。由于与魏府之前刚发生尴尬的事儿,林氏转过头,装作没有看见。

    进门的魏家人,只见院子里乱成一团,不由都是大吃一惊。

    秦氏抓住人就问:“这是怎么了?”

    赫氏奇怪的是,她们魏府的人怎么来了。魏府的人,似乎对烧香拜佛这种事情,一般都是什么热衷。

    对此,秦氏说:“我们家老四,之前不是受了重伤吗?有得太白寺高僧的伸出援手,我家公公叫我们几个,到太白寺感谢方丈。”

    说的是,她们几个,刚好听到说太白寺这样的活动,加上都想在魏老面前表积极,于是,都上太白寺来了,怎想到原来如此热闹的。

    让袁氏、柏家更吃惊的是,魏府这几个少奶奶,竟然是都有了客房,不用被晚上赶下山去。

    僧人解答:“方丈之前接到过魏府发来的书信,特意给这几位夫人先留了客房。”

    “为什么她们的客房不用取消?非要取消我们的?!你知道我是谁吗?我们是宁远侯府,姓朱的,和护国公一样。她们算得了什么,姓魏!”

    不用说,敢这样标榜自己的人,只有那位宁远侯府的小姐朱湘怡。

    僧人皱了皱眉头,却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如果本僧没有弄错的话,宁远侯府的三少奶奶在本寺的客房并没有取消,小姐何不与三少奶奶住一间屋子呢?”

    这关系面子了!朱湘怡她们早知道,可以和赫氏等人挤一间房,但是,这样有失面子。不管先后的秩序,她们是宁远侯府的,护国公的亲戚,身份地位不一样,死也要挤掉其他人上位。

    袁氏灵机一动,扯了下小姑的袖管。

    朱湘怡会意以后,立马扶着袁氏叫了起来:“你们这些说是慈悲为怀的僧人,简直是没有良心的,没有见到我嫂子是身怀六甲上的太白寺诚心求佛,结果,你们让我嫂子顶着寒冬夜里下山,是不是太没有人性了?”

    “是谁在佛门圣地吵吵嚷嚷,扰乱佛门清净,以至于是无法无天了?”

    威严的老者声音,从院门口传了进来。

    立在院内的僧人们都尊敬地弓身行礼:“首座。”

    这位是太白寺的首座,法号净远。

    朱湘怡立马红了脸,为自己辩解:“小女子这不是为了自己,是看着大嫂实在可怜。”

    老僧人,那双威严锐利的眼睛,扫过她和袁氏,道:“既然如此,孕妇身怀六甲,上下山是为艰难,你们一家子更应该友爱相助,如果为难开口,由老衲做主,请贵府三少奶奶下山,由贵府大少奶奶住三少奶奶的客房。”

    一句话落地,本来站在旁边看好戏的赫氏,一瞬间脸色掉成了渣。

    李敏揭起茶盖轻轻抚着杯口,只听屋子里那些婆子丫鬟,听老僧人那句话以后,都笑得前扑后仰。尚姑姑甚至和兰燕交换起了眼神:看来尤氏为什么那样讨厌和害怕这群僧人,都是因为这样。

    说起来本来就是,赫氏看着自己家人吵闹,不帮着劝解,反而在旁边说风凉话,活该被这群僧人看着更加厌恶,驱逐下山。

    有首座这句话以后,院子里论谁都不敢闹了。闹下去,谁都没有好处,这是显而易见的。柏家母女商量好,找上了魏府的云氏,想那云氏最好说话,希望能在云氏屋子里讨个床位。

    隔壁的动静终于安静了下来。

    本来,首座不是赶着去处理这些太太们无聊的吵闹的,只是太吵了正巧路过所以说了一句。随之,净远率领几位院内长老,走进了李敏住的院子。

    李敏早已站了起来,走到门口迎接。

    净远率众冲李敏行了佛家子弟的礼节,说:“隶王妃到本寺的消息,老衲已经通知方丈了。方丈说了,等隶王妃先拜了祖庙再说。”

    这个要求是合情合理的,李敏点了头:“本妃会耐心等候方丈接见。”

    尤氏在隔壁一听,是立马坐了起来。

【183】夜里惊动

    夜幕降临了,山上的气温,毕竟是要比山下冷得多的。

    由于李敏不喜欢烧炭时发出的那种呛鼻的气味,山下大宅有比较发达的堪称地龙的地炕系统还比较好。到了山上,俨然寺庙里肯定是没有山下的舒适,再有僧人在山上生活也就是为了锻炼身体强身健体。

    地炕的火力不足,主子怕冷,尚姑姑带着紫叶、兰燕,想方设法在屋子角落燃起了小炭炉,同时把窗开了条小缝,架了条竹管,从炭炉的升气开口通到了屋外。

    李敏不经意间瞧见了自己底下人的创新以后,不得惊疑一声,这不是有些现代工业化设备的气息了吗。

    为此,尚姑姑是这样对她解释的:“上次,大少奶奶不是给魏四少爷治伤时在伤口放了什么管道吗?老奴听徐掌柜说,大少奶奶说用管子,可以引流,可以通气,都是好法子,在药厂也有用到,用来把多余的霉气发出去。”

    古人是很聪明的,举一反三,手到擒来,毫不费力。李敏微笑含头时,隔壁屋子里婆婆几声刺激性咳嗽,俨然是被气体呛着了。

    侍奉尤氏的喜鹊和孙婆子少不了挨尤氏的骂。

    尤氏的心情,自从那太白寺的首座净远到了院子却不进屋拜见她那一刻开始,恶劣到了极点。

    这群臭和尚,果然都是见风使舵阿谀奉承的典范。故做清高,结果,看见她儿媳来,马上像条哈巴狗扒拉扒拉摇着尾巴舔过去。

    她尤氏真不知是触了这些和尚什么霉头,导致到以前她老公在世的时候,这些和尚还不见得对她这般不敬,但是,也不见得对她有多尊敬。反正,像慧光、净远这些得道高僧,都是从来不接受她单独拜访的要求,从来不和她单独对话。她是谁?

    堂堂护国公府夫人,哪怕现在她丈夫死了,她在护国公府贵为隶王的母亲,相当于护国公府太后的身份,却照样不被这群臭和尚待见。

    不知道为什么!

    之前尚好,她在京师里生活,常年定居京师,与这些和尚反正相隔两地,为井水不犯河水。如今,她被迫回到了燕都,今后八成是要余生都在燕都度过了,谁让她儿子和万历爷这次真是彻底闹崩了。太白寺的僧人在燕都里的地位可以想见,以后与这些和尚的交集恐怕不得不维系下去。

    只要想到这一点,尤氏烦的要死,额角的青筋突突突跳个不停。

    如果能知道为什么这些和尚不待见她的原因就好了,可是偏偏想不出理由来。

    “夫人好像今晚吃的又不多了。”尚姑姑小声对李敏说,因为李敏的命令,今晚上僧院里给她们送斋饭来的时候,尚姑姑到隔壁帮着喜鹊和孙婆子服侍尤氏吃饭。

    李敏知道,婆婆在王府里,被她拘束着吃清淡的东西,但是到底像那些小丫鬟说的,倒也不是吃的完全是素食。李敏给尤氏开的饮食方子是清淡而已,没有说不可以吃肉。

    只要王府里庖子的厨艺过得去,清炒个肉,调料得当,并不见得难以下咽。

    僧院里的斋饭,那可是彻底的素食了,别想有鱼啊肉啊之类的东西。李敏今晚吃过僧院的饭食以后,感觉良好。

    要知道,僧院的素食,在现代的话,曾经被炒作为天价饭桌。平常人想吃,还不定能吃得到。僧人做菜其实很讲究的,调料也是精品,烹调方式更是一绝,绝对做到普通民间里绝对吃不到的味道。

    可是,对于尤氏这种不吃肉,食不下咽的人来说,只要见着满盘白饭青菜和豆腐,这个胃口肯定直倒掉了。

    尚姑姑说的尤氏吃的不多,其实哪止是吃的不多,是根本没有动过筷子。

    八成今晚尤氏一晚上肚子咕噜噜叫的,眼看,这个天气寒冷,人体的能量消耗快,肚子容易饿。吃不饱,饿到变成低血糖都有。

    李敏思量了下,决定给婆婆先打个预防针,对尚姑姑说:“你去向僧院里的僧人,讨点红糖给备着,夫人要是觉得头晕眼花了,那就喝点糖水。”

    “哎。”尚姑姑应道,接着想起一个问题,这个水喝多了的话,岂不是夜晚总得起身撒尿。

    这正是李敏想让尤氏选择的,要么,吃糖水晚上一晚上不用睡了,总是起来撒尿,要么,赶紧多吃点白饭。最终,李敏这个儿媳妇作为大夫,不是吓唬,是慎重其事地告戒自己婆婆:不吃的话,非要饿自己肚子,饿死自己都可能有的。

    当然,尤氏听了她的话,是不是马上接受了,有待勘察。反正,婆婆是最喜欢与她对着干的了,除非死到临头,到时候,不用她李敏说任何话,尤氏反正是会悔到肠子都青了。

    尚姑姑把她的话传到隔壁以后,回来时,走到门口,好像是听到了些什么动静,再折回屋和李敏说:“夫人没有什么话说。”

    “门口有什么动静吗?”尤氏的反应在意料之中,李敏留意的是,好像有人来了。

    由于她们住的地方,是属于僧院里专门辟给香客入住的区域,在寺庙夜晚关门以后,只有这里,或许夜晚有客人来。

    “好像是的。”尚姑姑答,同时告诉李敏一个秘密,“今晚上,夫人没有吃完饭,老奴提着那个食盒,送回到僧院的厨房,听到那些僧人说,从其她香客那里取回来的食盒,有很多也是满满的,没有动过筷子。僧人为此都在埋怨说这些人浪费粮食。”

    僧人骂这些人不知人间疾苦,那是因为僧人都是尝过世间痛苦选择出家的人。相比而言,有些富家小姐太太,到寺庙求愿,并不是因为心里干净了想出家,不过是私心益重,想求富贵荣华,哪里受得了一点苦。

    这刻迟来到访太白寺的,正是宁远侯府的夫人赵氏。按照袁氏的说法,赵氏是先去了风水大师的馆邸,讨了风水大师的吉言,再到太白寺求神拜佛。这个赵氏,对四处求神保佑的事儿十分崇拜,好像不做心里毫无底一样。

    今晚的香客巨多,而且,由于房间比预计中少,几个人挤一屋子。赵氏到达的时候,肯定是吃了一惊,只见自己家本来订的三间客房,最终只变成了一间,四个人今晚上是要挤一间屋子睡了,岂不是,四个人睡两张床,两两要睡一块儿。

    客房里,朱湘怡还在闹着,因为今晚的斋饭没有一点肉,饿的她肚子咕咕叫。

    看见母亲进来,这位宁远侯府的小姐从炕上跳下来,扑到赵氏面前问:“娘,你带了东西上山没有?”

    “什么东西?”

    “春树街梅仙阁的梅花饼。”

    赵氏推开她抓的自己生疼的手,说:“今日事儿那么忙,我午饭晚饭,都是在司马先生的馆邸里吃的饭,哪有时间去什么梅仙阁。乖,等下山了,你想吃,我再带你去吃。”

    下山了,她还需观念着梅仙阁的那点饼吗?直接回家大鱼大肉了。

    朱湘怡给赵氏摆出一张闹别扭的臭脸,嘴里咕哝着:“娘在司马先生那里吃了好东西,哪里知道我们在这里吃的是什么。”

    赵氏是听不懂她这话,但是,知道这个小女儿由于是自己年纪大点的时候生的,平常多宠些,宠到这个性子有些坏。

    赫氏和袁氏见到婆婆来,已经都下炕准备行礼。

    赵氏让大肚子的袁氏免了屈膝,问赫氏:“你知道湘怡闹什么别扭吗?”

    赫氏笑:“小姑第一次到太白寺住宿,不知道这个寺院的清规,所以,今晚上僧人送来的只有那点白饭和青菜,使得小姑惦记起了梅仙阁里的好菜。”

    听儿媳妇这样一说,赵氏回头即说起了小女儿:“上山求菩萨佛祖保佑,是要遵从斋戒的规矩,你竟然要求那么多?你忘了你这回上山求的是什么吗?”

    这话,让屋子里一群人,忽然都没有了声音。朱湘怡的脸色骤然变了变,随之,撅着嘴巴走到了炕上坐下,拿着和尚给她们的被子锤打着,道:“我不知道,可我知道,柏家那小姐,不也没有吃完今晚的斋饭吗?”

    所以说,真以为,这个宁远侯府的小姐,和柏家的小姐,只因为山路超不超轿子的事儿吵到不可开交要大打出手,那就是太小看这些小姐了。

    赵氏一惊:“柏家也来了吗?”

    “母亲。”袁氏插嘴,“柏家肯定是要来的,这么大的诵经活动,她们家在燕都里算有头有脸的,怎么可能不来?”

    “不止柏家。”赫氏接上话说,“本来儿媳妇记得,母亲昨儿差人问奉公伯府的婶子,是不是今早和我们一起来时,结果,伯夫人说要考虑,这样回话给母亲不是吗?”

    “那是的,怎么了,你婶子没有来吗?”赵氏想起了林氏昨天差人回答的话,今儿听赫氏这样一说,似乎有变化?

    “来了。”朱湘怡嘟着嘴,“婶子是跑得比谁都快呢,我们到的时候,婶子在这里好像都不知道吃过了几杯茶了。”

    赵氏心里头一念:这个林氏真行!自己家亲戚都还防着!

    赫氏再偷偷说:“如今,柏家母女俩,因为客房不够,和魏府的人住一块了。”

    “魏府的人也来了?”赵氏脸上明明白白写着震惊。

    为此,朱湘怡快苦死了,戴着一张苦瓜脸,拳头要把僧人的棉被揍出个窟窿。

    “是。”赫氏告诉婆婆,“魏府的二少奶奶,说是上山感谢太白寺上回援助给魏府送药的事,可是,谁不知道,真要感谢,早就感谢了,何必等到现在。据说魏四少爷如今又能活蹦乱跳了,自己都能上山感恩,怎么需要三个嫂子代劳。说起来,倒是那个小道消息很有可能是真的了。”

    赵氏听完三儿媳这个话,当即沉了脸,走到了靠墙的椅子里坐下。侍候的丫鬟上来给她倒了杯茶。赵氏迟迟没有吃茶的举动,本来这一路赶来,早让她忙到口干舌燥了,连口水都来不及喝,嘴唇干裂开了一条缝儿。

    袁氏见状,让人打盆热水来,给婆婆洗脸,又问:“母亲是晚上在司马先生那里吃了饭吗?”

    “吃过了。”赵氏说,“虽然司马先生本人是道教中人,自己吃的,招待客人的,都是粗茶淡饭。”

    一群人站在屋里,等着赵氏发话。

    赵氏沉着脸,想了会儿,问:“今晚上,我们那两间原先预定的客房是出了什么问题?”

    “听那些僧人说,因为僧院里突然来了身份贵重的贵客,只好临时取消了我们原订的客房。”袁氏答。

    朱湘怡对此老大的意见要发:“我问那些僧人,来的是什么贵客,那些僧人死活不肯说。保不准,根本不是什么贵客,不过是那些僧人私底下收了什么贿赂,给其他人住了。”

    “你们说,不止我们那两间客房被取消了,岂不是,是一个院子都被人包了?”

    赵氏这个突然一问,其他人才发现自己没有注意到的。

    也就是说,来的这贵客,或许人数不多,但身份确实是很贵重的,以至于,院子都必须单独包下,方便这个贵客单独居住,不需要遇到外人。

    “放眼燕都,有什么人,能受到如此优待?”朱湘怡拧着眉毛,不解地问,“京师里来人了吗?是皇上?是皇子?不可能吧?”

    怎么想都知道不可能。皇帝派谁这会儿来,不都是给护国公送棋子吗?

    “还有一个人。”赫氏突然说。

    “谁?”

    “小姑,我们北燕最怕的人,可不是皇上哦,是我们主公,难道你忘了,你日日夜夜想嫁进去的那个地方——”

    赫氏说到后面,朱湘怡明显表露出了女孩子的羞涩,扭过脸不说话。

    其余人看着她那羞涩样,一阵笑。赵氏都从沉闷的脸色化成了一丝笑意,捧起了放在手边没有动过的茶,喝了一口,对袁氏和赫氏说:“先要打听清楚了,隔壁来的是什么贵客。今儿来的这些人,都是有目的的,这点,你们也都察觉到了。为了我们家湘怡,这一次,我们绝对不能落于人后,坐以待毙。像你们婶子,虽然自己膝下没有女儿,可也是一心想亲上加亲的,这回,怕是想做出什么事来,反正不让自己吃亏就是了。”

    “婶子那边倒好说些。”袁氏道,“只要婶子认识到,把宝一块押在我们家湘怡身上没有错,婶子与我们家关系毕竟好,不见得会给我们湘怡使绊子。现在,更要防着的是柏家,还有出其不意的魏府。”

    “魏府那位小姐,说是要回来,但是,何时何日回来,魏府的人却是把消息捂的死紧,不知道想防着谁。”赫氏紧接献策。

    “恐怕是那位小姐长得不能见人吧?”朱湘怡听了两个嫂子的话以后,插上句嘴,断定道。

    “是很多年没有见过魏府那位小姐了。”赵氏对这个消息一样是不能确定的。恐怕整个燕都里,都没有人能知道为什么魏府当年要把年幼的女儿送走,并且,到了今时今日都没有回来,好奇怪。

    不管怎样,这个魏府的小姐,在燕都里,却是最有资格和她女儿争这桩婚事的。谁让魏府如今在朱隶的心里益发重要。如果,朱隶想为自己弟弟,护国公府的二少爷,找一个合适的新娘子,无疑,忠心耿耿的魏府是最好的选择,不需要操心,而且,通过这桩婚事朱理可以轻而易举绑架住了在护国公部队里有很大话语权的魏府。

    可是,这很显然很不利于他们宁远侯府以及奉公伯府。林氏这样着急来,恐怕和她一样,都是受到了自己老公的暗示。这个事儿太可大可小了。他们两家虽然作为护国公的亲戚,却是被护国公边缘化了。自从朱隶接过护国公府以后,他们两家,似乎与护国公府的关系走到了历史最低点。

    主要是,他们两家都不知道朱隶心里在想什么。像朱隶的父亲朱怀圣,之前有什么事儿,或许还会找他们两家人来帮忙做,可朱隶完全不会,用的全是外人。为此,护国公这一支血脉的宗族里,那些宗亲们,私底下都对朱隶的意见很大。

    为什么自己的亲人不靠,非要去靠外人?这俨然是不合情理的事儿。

    好不容易,他们家湘怡,熬到了适婚的年纪,并且与朱理的年纪刚好相配。这个机会,真的是不能再错过了。

    “柏家的话,只有那几个臭钱,不用太过在意。”在听说自己女儿按耐不住性子与柏喜惠吵了起来时,赵氏说教女儿也说教儿媳妇,“她们家,这是因为在护国公面前没有什么印象,我那侄子,都不见得很赏识他们柏家,固然他们柏家很有钱,可我老公那侄子,偏偏不是喜欢钻进铜臭里的人。和她们闹的话,不过是助长了她们威风,中了她们的道。”

    朱湘怡撅着嘴角,反正,就是看柏家那位小姐不对眼。可能是魏府小姐未出现,所以,柏喜惠现在算是她唯一相当的对手。

    “母亲。”袁氏,终于问起了大伙儿最想知道的,“母亲今日去了司马先生那里,司马先生有怎么说吗?”

    赵氏今日去司马文瑞那里,当然最主要的,是要问自己女儿朱湘怡的好事了。毕竟,如果接下来冬至护国公府设宴的话,是要开始打探护国公府的口气了。总得投其所好,事儿才有可能成功。

    “司马先生说,那朵不祥之云在燕都上空盘绕,没有离开。”赵氏深深地叹口气。

    赫氏和袁氏对了下眼:这么说法,岂不是,朱湘怡的婚事,可能要受到李敏的阻拦了?

    夜里深了,那些没有好好吃晚饭的人,肯定是饿到睡不着觉了。如果是平日饥饿惯了的人,或许能忍过去,但是,对于这些平常根本不愁吃穿的人来说,一旦肚子开始饿,那绝对是无法忍受的事。

    李敏习惯在睡之前拿本书翻翻,府里的书没有带来,向僧院里的僧人借了本佛书,慢慢翻着。

    紫叶给她拨了拨油灯的灯芯,让灯亮一点,以免影响主子阅读。

    侧下身,李敏听见了院子里的柴门发出咿呀一声,很显然,有人走出去了。

    兰燕闻声,已经极快地飞身出去一探究竟,不会儿回来,向李敏报道:“主子,是夫人的人出去了。”

    “去哪?”

    “好像是去厨房。”

    太白寺僧院里的厨房,是没有存放剩饭剩菜的。因为太白寺的寺规极为严厉,吃饭不准有剩饭留下。每天,都有负责寺院内务的高僧定时检查。不过,尤氏既然死活不吃白饭,让孙婆子和喜鹊去厨房偷偷找吃的,肯定是去找肉的。僧院里的厨房里怎么可能有肉?

    没过多久,孙婆子和喜鹊回来了,对尤氏说:“夫人,厨房里一点东西都没有,那些僧人,吝啬到了极点,连一点咸菜都可能埋在哪个地窖里锁起来了。”

    尤氏那肚子,已经饿到肚皮贴后背,快受不了了,这种饿的感受,简直抓挠心肺的。至于像李敏说的喝什么糖水,糖水一喝,肚子里哐啷哐啷响,不止是尿多,而且,是中空,华而不实,肚子照样觉得饿。

    李大夫说的喝糖水,不过是为避免饿到低血糖,低血糖的危险可以直接危及到人命。

    呼哧,呼哧,尤氏喘了两口气,道:“本妃,刚才好像听见了鸡叫,你们没有听见吗?”

    鸡?

    这可能真的是,只有肚子快饿死的人,耳朵才能敏锐到听见鸡叫。

    孙婆子和喜鹊里脑子里同时闪过:不吃肉的僧人偷偷养鸡了吗?

    对此,尤氏百分百地咬定:“这些僧人,都是说一套背后自己做一套的。他们肯定是自己偷偷吃鸡,让我们吃白饭,你们去,把鸡给我抓来,宰了。看他们有什么话说?”

    可孙婆子和喜鹊,都根本没有听见鸡叫,不知道到哪儿找鸡。尤氏是饿到快受不了,眼看是需要自己动手了,让喜鹊自己扶起来。尤氏下炕套上鞋子。

    李敏再听见柴门咿呀两声,放下了手里的书。

    尚姑姑刚想说什么,被李敏嘘一声阻止。

    开口阻止尤氏吗?只怕,开了这个口,尤氏反而让她去和寺院吵架,或是提出更过分的要求。所以,不开口是最好的。

    每次到这个时候,婆婆总是要自己受点教训的。

    果然,尤氏带着孙婆子和喜鹊,在寺院里能进去的地方都找了圈,没有发现鸡舍。尤氏料定,这个鸡舍是建在寺庙外某个隐密处,否则,这些僧人怎么装清心寡欲。

    孙婆子和喜鹊是劝不住尤氏的,这导致尤氏带着她们俩走出了寺庙外找鸡。

    恐怕这个尤氏还真不是幻听,寺庙外是有什么动静,因此,出外找鸡的人,不止尤氏一路。只见尤氏她们走了一阵以后,进了寺庙四周的林子,听林子之间的风声呼啦啦地吹,吹着枯枝,好像魔鬼张牙利爪似的。孙婆子和喜鹊早吓得全身哆嗦,瑟瑟发抖,却因为尤氏不让回去,只得低头缩着脖子跟在尤氏后面走。

    尤氏看起来并不怕这些,教训着她们两个:“这算得了什么?你们是没有去过更可怕的地方。当年,本妃跟随你们主公,骑马随部队抵达沙漠里的魔鬼山,夜晚整座山都好像魔鬼占住了,鬼哭狼嚎——”

    想当年,尤氏也曾经巾帼英豪一把的,这时说起来难免沾沾自喜,可没有想到,这话一出,那狼真的嚎了起来。没有什么人要拿来吃的鸡,却是有想吃人的狼。

    尤氏猛的停住了脚。

    后面的孙婆子和喜鹊,两条腿全软了,摊在雪地里瑟瑟地说:“夫人,要不,我们回去吧?”

    “这用得着你们说吗?”尤氏一吼。

    孙婆子和喜鹊是一下被她吼懵了,越过她身边,看见前面两个方向各跑来几个人。

    左边岔道上跑来的是,提着裙袂,跑的满脸通红气喘吁吁的柏家小姐柏喜惠,以及她带的小丫鬟。

    右边茶道上那掉了一只鞋子只穿袜子,扶在婆子肩头上,一路在雪地里狂命跳着脚疯跑,头发凌乱像极了疯婆子都快看不出其花容月貌的宁远侯府小姐朱湘怡。

    这两队人马忙于逃命的时候,俨然都没有看见尤氏,径直擦过尤氏两侧身边,完全当尤氏为空气。

    尤氏见到,刚皱起眉头。孙婆子和喜鹊则看到了前面什么东西,张开嘴巴,尖叫声划过天空:“狼——”

    前面从黑夜中冒出一只森绿绿的琉璃珠子,好像长着针眼似的,脉络清晰,在锁定目标时,缩了缩。

    英勇的尤氏瞬间一下子软倒了,两条腿软在了雪地里,对后面两个人喊:“快扶我——”

    孙婆子和喜鹊赶紧爬起来,抓住尤氏两条手臂,要把尤氏提起来的时候,只见那头雄壮的,有半人高大的狼从黑暗里完全显出了身影。

    那条狼,只剩下一只眼睛,但是,这并不妨碍它的可怕之处,反而,那只瞎了的眼睛,让它看起来更为嗜血和令人恐惧。

    三个人,在雪地里僵住了不敢动。只怕一动的话,这头狼扑过来,她们三人加起来都打不过这头狼。

    尤氏在心里骂死了刚才把狼惊动引过来的人,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姐,以后倘若被她抓到的话等死。

    喜鹊压低声音哭道:“怎么办?”

    “叫吧!”孙婆子想到了,她们现在是在僧院附近,只要一叫,定有僧人来求助,像白天她们出意外时那样。

    话说的轻巧,只怕这一叫,僧人还没有来得及救她们,惹得独眼狼恼羞成怒,把她们先咬破了喉咙。

    尤氏脑子里立马转了下,对她们两个说:“你们一个往东跑,一个往西跑。分开它的注意力。”

    这个主意好像可以。可是谁先跑,先跑的人会不会吃亏。

    “怎么,你们两个不是对本妃忠心耿耿吗?”尤氏见她们两个都不动,不由又一吼。

    孙婆子一咬牙,给喜鹊使了个眼色。喜鹊袖管抹了下眼角,对尤氏屈膝行了个礼。接着,和孙婆子一块儿,分别往两侧方向迈开了脚步。

    尤氏见她们跑了起来,心想,这下好了,这头狼应该去追她们两个了,此时自己不逃更待何时,刚要站起里,发现,那头独眼狼居然在原地一动不动,虎视眈眈的目光,只是盯着她尤氏一个。

    瞬间,尤氏傻了眼。自己那两个放出去的诱饵一路跑的飞快,都逃出了危险范围,只剩下自己成了独眼狼的囊中之物。此刻,尤氏真是想一头栽死的心都有了!

    这条狼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她!怎么,喜鹊年轻貌美不好吃吗?孙婆子一把老骨头了是可能不合狼的胃口,可是,喜鹊应该比她尤氏好吃。

    独眼狼径直冲她尤氏移动步子。尤氏在雪地里手脚并用,不敢站起来跑,只能是像条毛毛虫一样用命爬着。

    “夫人——”

    孙婆子和喜鹊回神见到这一幕,想赶回来救驾时,发现自己两条腿根本迈不动,直打哆嗦。

    只见那头独眼狼已经走到了尤氏脚边,张开利爪,可以把尤氏剖腹入肚了。尤氏终于发出一声破天荒的尖叫。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飞影迅速掠过林间,拔出刀砍向狼头。

    独眼狼像是早有预料,猛的后跃一步,成功躲过了袭击。为此抽刀的兰燕心头一惊,落在雪地时与那独眼狼对视。只见这头狼的目光里全是冰冷的幽光,不像那些受到袭击马上反扑容易激动的野兽,宛如具有人性似的。

    尤氏已经翻白眼吐白沫在雪地里一动不动了,被吓晕的。

    兰燕站在尤氏旁边,拿着刀护卫,却只见那头狼,忽然间绿瞳一缩,像是露出抹诡异的凶光,紧接嗖的一声,从兰燕身边像箭一样飞了出去。

    听到身边风声才察觉回头的兰燕,心里一急,刚要紧随那狼飞出去的时候,站在雪地里的一条腿,被尤氏双手给抱的紧紧的。

    “不准走!你要保护本妃的!”尤氏怒吼道。

    兰燕挣了一下,没有挣开尤氏的手,不能踹开尤氏,急的快死了。

    眼看那头独眼狼好像从一开始锁定的对象就不是尤氏,所以,才不看她们两个,直冲后面的人影扑过去。

    尚姑姑和紫叶二话不说,马上用自己的身体挡在李敏面前。李敏想喝她们两个走开都不可能。

    来势汹汹的独眼狼算计好了距离,在准确的地方一跃而起,越过两个阻拦的人墙,落到了李敏的身后,接着,突然一转身。

    就在这时候,黑暗里一只俨然一样伺机良久的兽物,同样准时地扑来上来,尖利的牙齿一口咬在了那条想再跳起来扑到李敏身上的独眼狼。

    在被独眼狼越过头顶的时候,尚姑姑和紫叶已经都愣了神,不知道天南地北了,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回事。

    “大少奶奶——”

    紧接,这两个人尖叫,转过身去,却只见李敏一个人站在她们身后的雪地里,神情平静,一动不动。

    黑夜里的白雪,两头兽物纠结在了一块儿。能见到那头高大威猛的独眼狼,被一只比自己体积小的多的东西咬住后面的脖子以后,陷入到了被动狼狈的状态,迟迟不能扭转局面。好比大象与蚂蚁争斗一样。

    “尚姑姑,把酒精拿出来。”李敏冷静地吐出一声。

    尚姑姑定下神,赶紧从腰间绑束的袋子里,取出了一个小瓷瓶,掰开瓶口的木塞,泼洒出的酒精同时用火折子点燃。

    哗地一下,空中划出了一条火光。

    惊动到的,不止是缠斗的两条兽物,只见黑夜里像是有什么眼睛也惊了下的样子。紧接,一道细小的声音传过来。独眼狼闻声竖起耳朵,用尽全力甩开自己背上的小东西以后,不再恋战拔腿就跑,没过会儿消失在了黑夜里。

    尚姑姑和紫叶都惊魂未定。

    李敏则蹲下了身,对着那用舌头舔着刚才缠斗留下伤口的兽物,伸出手,轻轻喊了声:“白毫。”

    体积约只有独眼狼三分之一,论战斗力却要比独眼狼胜出一截的那只兽物,听到声音转过头,额头上那撮具有狼王象征的白发,不是狼山上的狼王白毫,又能是谁。

    尚姑姑和紫叶不由都露出了一抹意外惊喜。

    没有想到,这只执着报恩的狼王,是一路追寻李敏追到这里来了。

    被兰燕带过来的尤氏,以及终于迈得动脚的孙婆子和喜鹊,都吃惊地看着这一幕。

    “只有你来吗?”李敏问狼王。

    白毫从来都是骄傲地抬着狼头。

    李敏从它表情可以读到,嘴角微勾:“是,你到了哪里,人家怎么可以不跟你,你是王嘛。那你为什么跑来找本妃?让本妃猜猜,是不是,觉得自己找的药草不太好,想让本妃给你再看看腿?”

    狼王没有表示,只是伸出舌头,舔了下她伸出来的手。

    这个动作,直接再次吓坏了尤氏她们三个。

    尤氏已经风中凌乱,无法言语了:她这个儿媳妇怎么回事?连狼,都听她儿媳妇的话?

    “先回去吧。”李敏起身,说。

    尤氏骂着:“不是说太白寺有护院吗?不是都偷偷去吃鸡了吧?”

    这样大的动静,肯定是会惊动太白寺。等她们走回到寺庙门口的时候,果然,明德师父,带着今晚负责夜训的僧人,站在门口处,冷眼看着尤氏。

    在尤氏出寺庙的时候,他们就发现了。

    尤氏开口,刚要说他们办事不力。

    明德先于她开了口:“夫人不是第一次进太白寺了,理应知道太白寺的寺规,夜里在本寺借住,但是私自出寺的香客,出任何意外,本寺都不会负责,由香客自己承担。”

    尤氏怒得手指在发抖,却一句话都不敢坑。只怕她骂了这些和尚以后,回头她儿子得骂她。因为护国公府最讲究规矩了。

    “还不是因为你们的饭做的难吃!”这口恶气没法出去,尤氏迈进寺门的时候,对着那些僧人狠狠发了句牢骚。

    明德算是忍了尤氏的话,目光望向了走在后面的李敏,以及跟在李敏身后的那条看起来像小狼崽的狼王。那之前对尤氏皱起的眉头于是松开,扬起了一个弧度。

    李敏见这群僧人,对于她把狼王带进僧院里却是一句话不说,看来,也是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是一群高深莫测的僧人呢。

    回到院子里,找不到鸡的尤氏,只能气冲冲回自己屋里去了。

    李敏让人打了盆热水,准备给来找她的狼王看看手术后的那条狼腿究竟恢复到怎样了。

    白毫懒洋洋地趴在她脚边,只是在听见门口有脚步声进来的时候,微微抬起那双高贵的绿瞳。

    进来的是一个年轻的僧人,打扮略与其他僧人不同。

    “莲生师父。”尚姑姑和紫叶对进来的僧人行礼。

    莲生说:“明德师父说,或许王妃需要些药草,让我带过来。”说着,把装药的药箱子放了下来。

    专心给狼王检查伤腿的李敏,没顾得着抬头看来人,只道:“谢过师父了。请问师父带了什么药过来?”

    “王妃需要什么药?”

    “它这条腿,由于部分地方走远路走坏了,伤口溃疡受到低温影响,有些缺血,最好是用熏洗方剂熏洗过后,再撒生肌散上去。”

    “熏洗过后,再撒生肌散?”发出疑问声的,是和莲生一起走进来另一个僧人,看来都是太白寺僧人药房里的药僧。

    俨然李敏说的这个治外伤的法子,这里的药僧都没有听过。说起来,中医外科学中,生肌收口的疗法,主要有生肌膏、生肌散和熏洗药等,与内服药物结合,不失为具有中医特色的独特疗法,而且疗效不亚于西医。但是,这种用熏洗药与生肌散结合来用的法子,却是后人根据古传下来的法子加以改进的一种化用,用于慢性缺血性患肢疗效最好。

    没有必要的时候,李大夫向来对自己的医技是不藏起来的,解释道:“像这种慢性缺血的伤口,单纯生肌,是没用的,因为里面气血淤滞,需要先散开。内科汤剂可以起到同样疗效,只是按起效而言,并且患者没有全身淤滞症状只有局部症状的话,还是不如局部熏洗的疗效来的快且好。”

    兰燕和尚姑姑等,不由兴奋地眨起了眼睛,只见自己主子一开口医学的话,两个药僧一如其他大夫一样,瞬间变成哑口无言了。

【184】对峙风水师

    赵氏知道自己女儿出去了,以为女儿是去了茅房,哪里知道,过了许久,都不见女儿回来,心里一转思,生怕出什么事儿,于是在炕上坐起来等着了。

    由于自己身边最得力的老嬷嬷是跟着朱湘怡出去的。赵氏想了想,把自己三媳妇的丫鬟差了出去找人。

    过了不知道多久,连自己两个儿媳妇都被惊醒了,屋里几个人一块等着消息。只见院子的大门忽然被一阵强风刮过的模样。几个人影狼狈地跌进了门里。这时候,赵氏等人奔出门一看,见到了一样闻风赶来找女儿的柏家夫人潘氏。

    扑进门里的两位小姐真是可谓乞丐一样的模样了,都是头发散乱,丢鞋子,破裙子的,跟随去的婆子丫鬟一样不堪,脸上污渍,伤口都有。

    潘氏和赵氏等人同时一惊,想问发生什么事时,院子外面似乎有僧人脚步的走动声。两个互相敌对的小姐这时却都是很有默契,各自去拉自己的家人回屋。

    太白寺的寺规严格,在这里借住的香客,没有僧人同意,是不可以夜里外出的,这是为了保护香客的安全。毕竟寺院建在山中,四周都是原始森林,不乏飞禽走兽与猛虎毒蛇出没,借住此地的香客,又多是柔弱女子或书生富太等,不懂武艺,更不知道如何自保。

    被女儿拉进了屋里后,赵氏脸色猛地一直,照女儿身上刮了一眼,只见女儿那张花容月貌的俏脸变得脏污不堪,一下子又觉得可怜,于是骂不出话,气先一脚踹在了跟女儿出去的婆子身上:“干什么吃的!”

    “夫人恕罪!”老嬷嬷跪在地上哀求着,任赵氏在自己背上踩。

    刚才是惊险至极的一幕,要不是她们逃的快,恐怕成为了那些野狼的盘中餐了。她跟赵氏来太白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本以为自己对这里很是熟悉了,然而没有想到夜里寺庙四周林子里会有野狼出没,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僧人不把吃人的狼打死。

    赵氏直骂其蠢猪:“僧人连肉都不吃,怎会随便杀生?他们是连杀一只老鼠都不会做的人。小姐要外出,你跟我来过多少次太白寺,深知这里的寺规,怎么不拦着?夜里出寺,在野外死了,僧人也不对此负责的。”

    “夫人饶命!小姐说她饿,奴婢带小姐去厨房找吃的,结果什么都找不到。听到鸡叫,以为寺人在寺外养了鸡舍,于是寻着鸡叫找过去。”

    “鸡叫?”赵氏再一脚踹到婆子身上,“僧人不吃肉的,养鸡做什么?你是以为我老糊涂了吗?”

    “奴婢不敢!”老嬷嬷忍着被赵氏踹到的地方疼痛说,“奴婢真的是听见了鸡叫,小姐也听见的,否则,小姐也不会要奴婢带着她出去找鸡。”

    “找到鸡了吗?”

    “没有,遇到了狼。”

    说到狼的老嬷嬷全身一个发抖。屋里赵氏等人,吃了一惊。竖起耳朵听了半天,没有听见什么狼嗥。

    赵氏开口又骂:“你这给我胡说八道——”

    “不是的,夫人。是真的,是狼!柏家小姐也看到的,所以,和我们一块跑。她比我们先遇到狼,把狼引到我们那,奴婢和小姐只好一块逃命。不止柏家小姐,还有一个人——”

    “谁?”

    老嬷嬷的眼珠子忽然骨碌碌转悠,爬起来,贴到赵氏耳边说:“奴婢好像看见护国公府的靖王妃了。”

    尤氏?

    袁氏和赫氏立马对了下眼。看来赵氏是料事如神,今晚隔壁来的贵客,真的是护国公府的人。

    赵氏的脸色缓和了过来,有得必有失,能无意中探知这个消息也不错。挥挥手,让底下的人去打水给朱湘怡清洗手脚,换身干净的衣服。

    话说那被狼一路追逃吓到连鞋子都遗落在雪地里的朱湘怡,回到屋子里后依旧是惊魂未定的。吃着热茶,任由三嫂赫氏的丫头帮自己梳理头发,肚子饿得发晕,加上惊吓,一张小脸煞白煞白的,俨然是要晕过去了。

    袁氏瞧她脸色不太对劲,手摸到她额头上一探,竟是发烧了,吓得立马缩回了手。

    赵氏冷静着,说:“扶小姐上炕躺着休息,多给主子盖上两条被子,去和僧人借点生姜煲发散的姜水,给小姐喝了,把寒气散了就好。”

    “不用请大夫吗?”赫氏见小姑烧的好像不轻,说。

    “请什么大夫?燕都里的大夫有用吗?”赵氏对大夫这般怒气是有根源的,她府里早之前出过一场瘟病,最后府里大小家奴死了好几个,损失惨重,连带自己的丈夫都被感染上了,差点没了条命。

    其中死的主子里头,死的三姨娘是死不足惜,可是,三姨娘肚子里的孩子跟着三姨娘死了,结果,她丈夫一口怨气都指到她头上,说她是蛇蝎心肠故意让怀孕的三姨娘来照顾他的缘故。

    那关她屁事!都是三姨娘自己想抢风头,非要赶着来照顾生病的人。

    后来瘟病能除,靠的还不是大夫,而是风水大师到她府里做了一场法事,终于把在她府里盘绕不去的瘟神请走了。当时风水大师司马文瑞对她说了,说那个瘟神其实就是三姨娘,所以三姨娘一死,这个瘟病才除了的。

    从此,她赵氏不信大夫,改信风水大师。

    “再见不好,请司马先生来看病人。”赵氏说。

    赫氏和袁氏都没有话。小姑是婆婆的女儿,她们做儿媳妇的,是做不了这个主的。

    只可怜朱湘怡在被子里打着寒战,发着高烧,又饿着肚子,吃了那碗发散的姜汤,当晚,津液散发严重,带走气血,可想而知,其病情后续发展之凶险。

    隔壁院子里,两个药僧听了李大夫一番话以后,顿时哑口无言,脑子里转的都是,如此浅而易见的好法子,为什么之前没有人能想出来,唯独李敏一说,方才豁然开解。

    除了莲生,另一个药僧年纪偏大一些,叫怀让的,手指头扒着光秃秃的和尚头,似乎更为吃惊于那条传说中的狼王像条狗一样趴在李敏脚边伸舌头讨好地舔着李敏的鞋子。

    喜鹊和孙婆子,一块趴在窗户上,蹑手蹑脚往里面偷窥,再次确定李敏脚边跪的是一条狼时,心跳快飞了出来。

    “大少奶奶怎么能不怕?”孙婆子直呼快吓死了。

    那是狼,真正的狼,吃人的狼。北方的狼个头大,性子凶残,不是南方人可以想象的。在北方,常有狼因为人类进犯了自己的区域进行群体攻击,并且在山上饥荒时下山袭击整村人,男女老少都不会放过,称为百兽届最所向无敌的军队毫不奇怪。

    可是,李敏似乎与民间传言中那只集狡猾凶残于最一体的狼王,相处很是和睦。

    借助了寺人的僧药,李敏给白毫的伤腿进行了一次熏洗,再涂抹了生肌散,给予仔细包扎。由于李敏身子有孕,不便于亲力亲为,指导完,由两位药僧帮着她给狼王的伤腿处理。

    李敏坐在椅子里喘会儿气。

    毕竟这太白寺所在的山海拔高度较高,一般心肺功能不太好的人受到海拔影响较为敏感,加上现在肚子里多了个孩子是加重了身体的负担。

    尚姑姑赶紧从带来的包袱里取出一支老参切片,泡在开水里,端给她喝。

    李敏接过她端来的参水喝了一口后,对尚姑姑嘱咐:“切勿声张出去。”

    尚姑姑点头会意,同时是一脸忧愁地看着她。所谓医者不能自医,是不是李敏现在这样。

    夜是静了下来。

    尤氏听着隔壁动静,一阵阵冷哼。

    喜鹊和孙婆子探完情况走过来回话,说真的是有条狼进了李敏的屋子。

    “真不知道是神仙还是鬼怪了?连狼都跪在她脚下,她这究竟算是什么?”尤氏皱紧了眉头想,想儿子究竟知不知道这事儿。

    话说她这个儿媳妇真是诡秘。比起那装神弄鬼的白素晴,白素晴是一直谎话说自己诡秘,可是,被拆穿之后发现原来是个草包,与李敏截然不同。李敏从来不装神弄鬼,但是,偏偏,李敏越装得像普通人,越是有许多痕迹露出来显得与众不同。细想起来,那些传说中的妖魔鬼怪,哪一个不是隐藏在人间里把自己化作凡人的,尽可能不引起他人注意,更不会说装神弄鬼来给自己张贴告示。

    李敏,比白素晴更像传说中的神仙鬼怪。难道说,之前人家传的,都有可能是真的了?

    她这个儿媳妇,不是凡人?

    尤氏肚子里又饿的咕咕叫了,只好起身再喝糖水。

    由于两个药僧的到来,孙婆子得以帮她试探着能不能要点饭吃,结果,真给她端回来一碗白米饭了。

    尤氏一看这个米饭,明显不是新作的,莫非是自己今晚上没有吃留下来的那碗?

    那还真是的。不浪费的僧人把她们不吃的米饭留着,知道她们肯定是要肚子饿的。

    “只有米饭怎么吃!”尤氏气道。

    “夫人,您吃点吧,否则,今晚真的是睡不了。”孙婆子和喜鹊一块劝着她。

    尤氏知道刚才自己跑去外面找鸡丢尽脸,正是因为饥饿难忍的缘故,算了算了,勉强撑过这一晚再说,等到明天,派人下山给她去提点吃的上山来。

    一碗米饭入肚,却没有预料中那样难吃。原来人饿的时候,饥不择食,早已忘了什么山珍海味,只知道一碗白米饭也巨香无比。吃完米饭的尤氏,一觉躺下去,这会儿睡到天亮。

    与此相比,另外两个饿肚子的小姐真的是惨不忍睹了。

    和朱湘怡一样,柏喜惠回到屋里由于受寒受惊,夜里发起了高烧。潘氏和赵氏一样,用民间的法子姜汤,给女儿散寒。结果,这一散,柏喜惠的情况急转直下。

    潘氏摸到女儿的额头,发现烧是退了点,可是,女儿的气,却是快喘不过来了,一丝丝的云息像是要随时断了一样,让人触目惊心。

    “惠儿,惠儿。”潘氏用力推了推女儿。

    柏喜惠几乎没有什么反应。

    和她们母女俩一块住的三位魏府少奶奶,那是心里头都悔到了极点。秦氏都骂骂咧咧的,骂这个云氏过于好心,把一对瘟神带到了她们屋里,好了,一个晚上,大伙儿都不用睡了。

    曾氏算是老大,坐起来时对底下人发了句声:“去找僧人,说屋里有人病了,看有没有什么药可以给病人吃的?”

    那婆子接了命令,却是不敢急着出门,提醒曾氏说:“柏小姐,是私自出了寺院,恐怕,僧人恼火于小姐不听寺规,不会给小姐药的,要让小姐直接下山。”

    说起来,太白寺的僧人真有可能做这种绝情的事儿,因为,太白寺的人,本来就有些不食人间烟火,不按理出牌。

    曾氏皱了眉头。秦氏冷笑,心里想:哪怕真被僧人赶下山,死了也是活该。

    云氏眼皮直跳着,总觉得这事儿好像没有这么简单。

    等到快凌晨的时候,对面屋子里住的赵氏,早急急忙忙在女儿情况不见好时,把人派了出去下山请司马文瑞。司马文瑞坐着轿子,赶到太白寺的时候,正值太白寺的寺门打开了。

    佛道本是一家。平常时候,风水大师过来太白寺拜访,太白寺的僧人也都是以礼相待的。但是,仅限于客气地打招呼,并没有什么过多的交集。毕竟,太白寺的僧人喜欢久居山中,几乎不理世事。而司马文瑞居于山下城里,早已融进了城市圈中,身缠世俗之事。

    与守在寺门的僧人打过招呼以后,宛如仙人衣袂飘飘的司马文瑞踏进了太白寺里。由赵氏的人领着,直到了昨晚香客们借住的院子。

    赵氏见他来,简直是惊喜若狂,感恩不尽地出门迎接,道:“大师能来,我家小女可就是有救了。民妇先给大师叩头。”

    “请起,伯夫人,伯夫人如此大礼,贫道怎敢担当得起。”扶起赵氏,司马文瑞脸显慈悲的光环。

    赫氏和袁氏在旁一看,都觉得他一身仙风道骨,面带慈祥,比起太白寺那些对她们不怎么理睬的太白寺僧人不知道好多少。真正慈悲为怀的大师,应该是司马文瑞这种吧。

    把司马文瑞请进了屋里给病人查看,司马文瑞到了生病寒战的朱湘怡面前,没有给病人把脉,也没有问其生病的根源,只是扫了朱湘怡脸上一眼,接着,环顾起了这个屋子。

    “大师,莫非,这个屋子里有什么妖魔盘绕?”赵氏一看他那像是有些不对的表情,立马凑上前去问。

    司马文瑞先不说话,伸出三根指头,像是算了一卦,念念有辞,紧接回头看着说话的赵氏,眯了下眼睛,道:“莫非夫人知道了些什么?”

    赵氏心头立马一个唐突,真的是这样吗?

    凑近到了司马文瑞身边,赵氏说:“不瞒大师,民妇不知道自己听到的是不是真的,或许,那朵不祥之云,是飘到了太白寺这里来了。”

    司马文瑞唇角微微一勾,似笑非笑:“夫人所闻,或许不是假的。照贫道这一卦算来,不祥之云,如今是罩在了太白寺头顶。莫怪夫人府里的小姐,受这朵不祥之云影响,被吸引来的妖魔缠身,生了重病。”

    赵氏、袁氏和赫氏猛然都吃了一惊:“大师,那该如何破解,可有破解妖魔的法子?”

    司马文瑞对此摇头晃脑地说着:“贫道之前已经与夫人说过,要破解不祥之云,首先是必须躲着不祥之云。实在躲不过,那就只能驱赶了。既然,贵府的小姐已经染上了邪气,如今,只好是,先给贵府小姐驱邪。”

    赵氏听完这话,带头恭敬地躬身:“请大师为小女驱邪。”

    再有那柏家母女俩。潘氏见女儿病情一时好一时坏的,唯恐被僧人赶下山不敢对僧人出声,想着白天另想法子时,听到对面屋里的动静,说是赵氏把司马文瑞请过来了。这时候才知道,那个朱湘怡,和自己女儿一样昨晚出去后受寒,得了同样的病。

    潘氏于是想着,等那司马文瑞把朱湘怡治好了,自己再去请司马文瑞过来给自己女儿看病。她囊中银子多多,不怕司马文瑞不来。司马文瑞说是城里最有名的风水大师之一,但是,潘氏知道,这个司马文瑞是最贪银子的,收取客户的费用一点都不含糊,很大手笔。

    这样在屋子里等了一阵以后,秦氏出去外面透气的时候,在院子里转了一圈马上跑了回来,捏住鼻子喊:“呛死我了!”

    原来,对面屋子大师给朱湘怡做法除魔,点了做法的香,不知道那是什么原料做成的香,烧起来发出来一股奇怪的味儿,直呛得人眼泪鼻涕直流。

    袁氏和赫氏都抵不住了,扶着婆子丫鬟的肩头出了屋子。只有赵氏坚挺在屋内,看大师除魔。

    最可怜那个说是被妖魔缠身的朱湘怡,本来身体就虚脱不好,奄奄一息,气都不能喘,再吸了这个呛肺的烟,整口气憋在胸口里,当即出不来了。

    被潘氏派去对面屋子打探的婆子倒是机灵,只趴在窗户里看那朱湘怡一眼,像是病没有因此转好,急急忙忙地跑回到潘氏屋子里报信,对潘氏急摇头。

    潘氏这会儿全急了。司马文瑞治不好朱湘怡,肯定也是治不好她女儿喜惠的。这下子该怎么办才好。

    正好那秦氏在外面转圈的时候,得知了个消息回到屋子里和其他魏府少奶奶说了:“听说,护国公府的靖王妃来了。昨晚上,跟宁远侯府小姐出去的婆子说是看见了靖王妃。”

    “靖王妃如果来的话,不太可能是一个人来的。”这点曾氏几乎可以打赌,因为她之前早听说过,靖王妃在太白寺并不受宠,哪怕只为了顾及面子,尤氏都不可能自己一个人上山。

    “隶王和小理王爷这段时间都在忙于巡视军营。莫非是隶王妃陪靖王妃来的?”秦氏想。

    云氏听到这儿,想着柏家母女昨晚上是自己答应她们母女和自己住一个屋的,如果柏家母女出什么事儿自己置之不理好像说不过去。因此,看到潘氏愁眉苦脸一筹莫展,云氏走了过去,和潘氏建议:“如果是隶王妃到了太白寺,柏小姐这个病儿,或许有救。”

    “为何如何说法?”潘氏问。

    “柏夫人不是不知道,隶王妃是关内关外最有名的大夫了,之前我们家老四谁都治不好的伤,都是亏了隶王妃的妙手回春之术。”

    一听这话,潘氏这个人能屈能伸的,马上给云氏跪了下来,恳求:“请三少奶奶帮我们母女去求隶王妃我们家喜惠治病。柏府上下当是对三少奶奶感恩不尽!”

    主意都是自己提出来的,云氏哪有不帮的道理,弯下腰扶潘氏起身。

    秦氏在旁边冷丁丁地看着,且嘟起了嘴巴,想这个云氏真是多管闲事!

    再说,赵氏请来风水大师到太白寺里做法,都闹到乌烟瘴气的,扰乱寺中的规矩,几乎闹到了鸡飞狗跳的地步,寺院中管理太白寺的一众高僧们怎能忍受并且坐得住。

    住持方丈慧光大师在闭关修行,并不轻易出屋。唯有寺院里三纲的监院、维那、首座,三位高僧坐在了一起商议如何应付。

    明德作为方丈侍者之一,兼任夜巡、知藏等要责,在寺里面管理层讨论的时候也算是个说得上话的人,再有昨晚夜巡又是明德负责的,所以,三纲议论的时候,把明德叫了过来问话。

    听见三纲询问,明德把昨夜的事仔细说来,道:“昨夜几位香客出寺的时候,正奉寺院西侧有动静发生,我带人过去查看的时候,可能是刚好中了对方声东击西的策略。好在最终没有出大事。”

    “昨晚出寺的人是?”问这话的人,是太白寺的维那慧可。

    明德答:“有宁远侯府的小姐,柏家的小姐丫头,以及护国公府的两位夫人。”

    “这些人为什么出寺?”

    “昨晚上,部分香客可能吃不惯我寺准备的斋饭,夜晚饥饿的时候,听见了什么动静,后来据我们的人问询,得知她们都是听见了鸡叫声。”

    “怎么可能有鸡叫?我们太白寺僧人从不杀生,并不养鸡。”慧可说这话时,头转向另外两位三纲征询。

    首座和监院都点了头,表示赞同他的意见。从这里足以说明,昨晚上的鸡叫,如果香客没有听错,那肯定是外来的人带过来了。这些人的目的显而易见,为的是引人出寺好下手。毕竟如果进入寺院直接袭击寺院中人的话,容易引起太白寺众僧的警觉,到时候寡不敌众,反而会有被擒的危机。

    “宁远侯府的小姐,柏家的小姐,虽然家世都算是显赫或是家财万贯,但是应该不足以让人冒险袭击太白寺,代价太大。”慧可思虑道,同时问首座净远,“师弟,你昨天见过护国公府的夫人,觉得如何?”

    知道另两人问的是隶王妃,净远双手合十,念了句哦弥陀佛,道:“两位师兄,如果那些人,是冲着隶王妃来的,老衲以为,并不奇怪。隶王妃是个奇人。昨晚上,明德的两个徒弟到隶王妃院子,很多寺中僧人也都亲眼看见了,那狼山中的狼王,是跟从隶王妃,臣服于隶王妃,实乃世中少见的情景。”

    另外两位高僧听了净远这话,不免啧啧称奇。

    明德请示:“如今,昨晚袭击本寺的凶徒,我们未能确定究竟从何而来。现在,山下与我寺本来河水不犯井水的风水大师,到了我寺未经我寺同意兴风作浪,是不是维那该出面秉持寺规,谴责那道士赶紧收手并下山。”

    风水师这一捣乱,确实让几位高僧都觉得出乎意料。因为正如明德说的,佛道本是一家人,向来,他们太白寺不管山下风水师的事情,风水师也从不说他们太白寺的坏话,一个山上,一个山下,算是相处近邻但是相安无事。现在突然闹出了这一遭,风水师说是因为赵氏请自己来的给病人做法,但是,这里终究是佛门圣地,怎可以随意让道士在这里做法?

    首座和监院一样的意思,想请维那出面。

    可是,慧可却有自己的顾虑:“需要看方丈的意思而定,之前我们本寺与风水师从无过节。虽然风水师做的事是太过分了点,但是,终究是为了给病人治病,属于善举。我寺如果鲁莽加以阻止,病人病情突然恶化,岂不怪罪到我寺头上?要知道,这群风水师是一群虎视眈眈之人,恐怕早是瞄着这个时机了。况且,此事会闹出来,不得不说,也是有起源的。”

    明德心中一惊,立马知道慧可指的是什么了。指的正是,李敏上了太白寺,受到了太白寺的款待。而且他们的方丈已经声称,愿意见李敏。

    慧光方丈是太白寺的至尊首领,一言一行可代表的是整个太白寺的态度,慧光如果见了李敏,相当于认同了李敏。如此一来,听说山下为了冰雹那件事儿,风水师们已经与李敏算是势不两立的姿势了。

    谈到下冰雹,由于这场冰雹下的地方是在山下,所以,久居太白寺的僧人们,并未观察也就不知道冰雹下的时候的玄机所在。即便如此,明德开了口:“冰雹一事,之前方丈貌似有些略闻,曾经命徒弟加固院内屋顶,又说灾情应该不是很严重。”

    慧光是著名的集智慧为一身的得道高僧,所以得法号慧光,慧光是有可能向那些风水师一样预料到冰雹的降临。但是,这个李敏是怎么回事,不是佛门高僧,也不是风水大师,怎么会预料冰雹?

    “不管如何,如今,隶王妃尚未进入祖庙拜祭护国公先令,方丈也未予承认隶王妃。此等纠纷,为一滩泥潭,我寺最好不要轻易涉入其中,以防受到牵累。一切,等隶王妃正式进了祖庙祭祖之后再说。”慧可道。

    其余两位三纲,虽然各有各的表情,却对慧可这话无法反驳。作为太白寺的管理者,当然是要以寺庙全体为重。不可能为了哪个人强出头。

    明德皱着眉头,听完三纲的话以后,拂了袖子放在身后,走出屋来,迎面两个徒儿走来,见是莲生和怀让。

    “师父。”两个徒儿对着明德合十鞠躬。

    “你们昨晚给隶王妃送了药过去,隶王妃有说什么吗?”明德问。

    怀让是已经难以按捺得住自己兴奋的心情,绘声绘色地说起了李敏给狼王治腿的法子:“那种法子,师父们以前都没有说过的,而且,是一个很好的法子。隶王妃是个博学多识的人,不仅知道如何治病,而且,对百兽也是十分了解。”

    “为何如此说法?”明德惊异。

    “隶王妃告诉我们,狼的本性确实是凶残,但是,与狗是同一个祖先。要说狗,它们体内的某些凶残的基因,并不亚于狼。虽然,徒儿鲁钝,一时不是听的很明白隶王妃口里说的基因是什么东西。”怀让边说边用指头挠着光秃秃的头顶,以显出自己的智慧明显不如李敏。

    明德听完他这些话当然是诧异,因为李敏的这些话绝对是他们前所未闻的,什么狗比狼还有可能更凶残,狗不是一直是人类的朋友吗?

    莲生在旁伫立并没有说话。

    那头,有僧人过来报,说香客们猜到李敏在太白寺里借住,因此,云氏请求进入李敏的院子,想求李敏救个病人。明德一听,即想到刚才慧可刚说过那一团泥沼不宜踏入,急忙急匆匆呆带上两个徒弟去探究竟。

    这时,云氏带着潘氏,已经寻到了李敏的院子里。当她们刚踏入院子的时候,即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

    只见一条狼,躺在院内晒着头顶山上清晨暖和的阳光,微微眯着帝王的绿瞳,时而,还像狗一样晃了晃大扫把尾巴。在听见动静的时候,回过头看见两个闯入者,白毫微露出嘴里尖锐的獠牙。

    云氏和潘氏当即四条腿像面条软在地上了。

    尚姑姑掀开棉帐走出来见到她们两个,也是吃惊,云氏她认得,于是冲云氏福身,道:“魏三少奶奶,奴婢给三少奶奶请安了。”

    “你们大少奶奶醒了吗?”云氏努力支撑住两条面条腿,战战兢兢地问。

    见她们害怕的目光躲着狼王,尚姑姑不由一笑,领着她们两个朝李敏屋里走去,说:“两位夫人请先进屋坐吧。奴婢给两位先倒杯茶。我们王妃刚醒,待奴婢去请示了王妃,再回复两位。”

    “有劳姑姑了。”云氏道。

    潘氏抓着云氏后背的衣服,低着脑袋,两个人一块和尚姑姑穿过院子。白毫好像看着这两个人很有意思,在潘氏擦过自己身旁时,故意露出一颗尖锐的獠牙。潘氏当场发出尖叫,刺破了天空。

    李敏在屋里听见,知道是狼王在她院子里捣乱了。话说,这孩子身为狼王没有自觉性,玩兴未泯。

    紫叶听着,也是在旁边笑眯眯地说:“奴婢感觉,那狼王越来越像金毛了。”

    说的是老公那只爱犯花痴的爱犬。为何说金毛爱犯花痴,因为她老听见她老公对着金毛喝,不要整天在她屋子周围兜游。为了防止金毛缠着她,结果她老公变本加厉,现在只要出门都不忘带着金毛一块出去。

    早就叫老公给金毛赶紧找只母的结婚,老公却说不急,不急却非要带着金毛出门,不知道什么道理。

    紫叶想,那金毛看见狼王可以享受李敏的特优招待之后,肯定得暴怒,大发雷霆少不了的。

    李敏没有时间顾得着那一狼一狗的了,听尚姑姑来报,说是柏家的小姐昨晚受惊受寒以后,如今整个人奄奄一息,想求李敏过去救人。

    由于对魏府家的云氏印象不错,再有云氏亲自来求的她,李敏稍微收拾一下,提脚跟她们出门去看柏喜惠。

    刚走到门口,正好遇到明德带人过来。明德上前,欲言又止:“隶王妃这是要去哪儿——”

    “去看个病人。”李敏淡淡地说。

    当大夫的,看病人很正常。

    明德一听,表情却有些变化。跟在他后面的怀让,更是着急,一句话吐出了口:“隶王妃可能不知道,那院子里的病人,已经是请了山下的大师上来为其诊治。”

    原来如此。想也是。为什么不先请求太白寺的药僧为其看病。原来是,中间插了个风水大师了。

    潘氏赶紧澄清:“请司马先生的是宁远侯府,和我们无关!民妇恳请王妃给我家小女治病,我们家,对那些装神弄鬼的道士从来不信。”

    这里距离司马文瑞做法的院子并不远。潘氏这激动的话声可以轻而易举传到了司马文瑞那里。

    整个院子的人,除了宁远侯府的和柏家的,都不由站在院子里看起好戏,只知道这两家人从昨日上山到今日,一直对个没完没了,分不出胜负。

    李敏对于潘氏这句不信道士的话还真是受用,只觉得这潘氏歪打正着了,刚好拍对了她李大夫的马屁。她李大夫给人治病第一原则,只要是信得过自己的病人,必定是全力以赴的。

    谢了那怀让师傅的好心提醒,李敏走进了众目睽睽的院子,直接到达柏喜惠的房间。

    一看那生病的姑娘,气息短促,满头虚汗,明显的脱证。李敏眼睛一眯,想起了昨晚上跟随自己婆婆走到寺外时,两个逃命的姑娘奔她婆婆来,其中一个,不正是眼下这位吗?听尚姑姑说过,昨晚上僧人抱怨可不止她婆婆一个嫌弃寺庙的斋饭。

    “柏小姐昨晚是没有吃东西吗?”

    李敏这一声,直问得那个在炕上快饿死的病人先睁开了眼睛,铮铮地看着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的眼神。

    “是的。”潘氏也是惊讶,想李敏怎么知道的。

    这怎会难猜?这病号明显就是一幅饿了肚子,再受惊受寒,并且吃了发散药使得脱证更加厉害的症状。

    “不重。”李敏道,虽然这个柏小姐一幅快虚脱掉的模样,但是,只要对了证,这病肯定是不难治的,不是什么难症,“给她先吃点糖水。本妃看她这个感染的风寒还未有,烧八成是受惊导致的。吃点糖水,吃点东西,压压惊,如果需要,再吃个方子调剂调剂。本妃身上未带针具,请带针具的药僧给小姐的手背上针上合谷,过会儿,应该无大碍了。”

    李敏的声音,本就是沉着冷静,带了一种像是可以安抚病人心神的魔力,潘氏只听李敏说完,虽然听不懂,却能感觉到心头悬着的那块石头落地。

    在李敏发话的时候,尚姑姑马上带人去给柏家小姐熬糖水了。

    受到李敏邀请,明德等僧人,无疑是犹豫了。最终,莲生先一步走了上前。怀让见状,不得出声时,突然被自己师父给拉了一下。

    “本妃先代柏家小姐谢过莲生师父相助。”李敏眯下眼说。

    莲生双手合十,回答:“还请隶王妃给病人下针,男女授受不亲,只怕贫僧不好脏污了柏家小姐的手。”

    李敏见此,倒也不再为难他,取过他递来的针,给柏喜惠下了合谷等穴位。

    不久,再有糖水助力,柏喜惠那张惨白的小脸逐渐恢复了点血色。潘氏一看,高兴得都快哭了。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对面屋子里发出了凄厉的尖叫声。

    赵氏忽然从自己屋里冲出来,张牙舞爪地冲到对面柏家的屋子前面,怒声大骂:“我女儿要死了,都是这朵不祥之云害的!”

    屋子里顿然变成了一股死寂。明德拧着的眉头都快下起雨来。其余人,都心事重重地望向李敏。

    虽然赵氏没有说明不祥之云是谁,但是,近些天来风水大师那些话,早在城里传开了,大家都知道那是指谁,有些人信有些人不信而已。

    秦氏抬头,目光落到李敏的侧颜时,大口地吞了口口水。都说夫妻有夫妻相,无疑,李敏嫁给那传说中的阎王朱隶以后,眼下这副神情,与那朱隶几乎一模一样,是让所有瞻仰的人,都要不寒而栗。

【185】浩浩荡荡地进山了

    在看见赵氏冲出去的时候,袁氏和赫氏瞬间心头划过的感觉是,莫非婆婆中魔了?

    无论李敏是不是司马说的不祥之云,可是李敏的身份摆在那里,如今护国公朱隶的妻子,皇上亲赐的婚事和封号。傻了,或是脑子秀逗了,才可能做出赵氏这事儿。

    刚好赵氏冲到院子外面被狂风一吹,头上的发髻凌乱下了几缕长发,变得像疯狗似的,这样的装扮,更让所有人都认为赵氏是中魔的征兆。

    赵氏中魔了没有?当然没有。不过,如果大家都以为她中魔了,被魔鬼缠身了的话,如今说出这些话,未来哪怕要追责,怕也是有了最合适的借口。

    魔不魔,鬼不鬼的,李敏只知道,这无论是魔是鬼都好,目的都只有一个,为谋取私利的人服务。所以,这魔鬼的东西从来不存在,存在的只有人心底里面的私心。而遭罪最大的,是那些被某些人说的魔鬼缠身的病人无疑。她李大夫是没有什么损失,只可怜了那个被母亲这样糟蹋以后如今真是可能快死掉了的那个宁远侯府小姐。

    冷淡的目光从屋外像疯狗似的赵氏脸上收回来,李敏闻风不动对病人家属说:“夫人,柏小姐这个病,虽然说无大碍,但是平日饮食三餐不可妄为,一顿饱一顿饿的,这个胃倘若饿坏了,小则伤身,大则,恐怕连将来怀孕都要出问题。”

    知道这些女人,最害怕嫁不嫁得出去,能不能怀上孩子生下儿子的大问题,李敏只好用这话警告下时尚减肥的小姑娘。大明王朝的年轻女子不像唐朝流行肥美,是流行以瘦为美。是,太胖是问题,可太瘦的话,身体健康出问题比比皆是。

    像如今这位柏家小姐,说是昨晚上没有吃饭饿晕的,但是,其实昨日她们已经到太白寺了,实际上是从昨天中午这位小姐因为节食关系吃的太少,所以才会连晚上饿一顿而已都撑不过去。

    柏喜惠脸蛋红红的,抬头看着这个传说中褒贬不一的女人目露惊异,只知道女人,好像不用问都可以猜中他人的心事,仅这一点,已经足以令人心生畏惧。

    潘氏则无疑更为感激,想到李敏作为护国公府王妃如此关心到她女儿怀孕生子方面,岂不是证明李敏对她女儿印象不错。这点潘氏绝对是想多了,但是,如此夸张的荒唐念头,好像不止潘氏一个人这样想。

    只见屋外的赵氏像疯狗一样咆哮完以后,发现李敏不仅不看自己,还像那条哈巴狗似的潘氏友好地说出这话。赵氏忍无可忍了,她的怒气其实更在柏家母女身上。想这对母女怎么可以趁乱上演起奸臣充当哈巴狗的把戏,用劲儿舔李敏的屁股把她们宁远侯府甩下,再想到自己女儿生死不明——

    赵氏哇一声,痛哭流涕,对着潘氏痛心疾首状地喷骂:“你算得上哪根葱!司马大师为病人做法,你却在这里趁机捣鬼,把我女儿害死了,你偿命来!”

    两句话颠三倒四,不懂的人自然是听得一头雾水。知情的人,一听就明白,赵氏这是指桑骂槐。指着潘氏骂李敏。意思是要不是潘氏把李敏请来,她女儿也不会要死了。潘氏那女儿其实该死。

    潘氏腾的像是一把火冒了起来。在一群人惊讶声中冲出屋去。大家本想应该最气的李大夫却依然纹丝不动的。

    兰燕站在李敏身后都早已准备好上前去揍赵氏那条疯狗一顿时,突然发现主子原来不动是有原因的,用不着主子动,自然有人早对赵氏不爽了。

    说是对赵氏不爽,还不如说是利益驱使。柏家人从来都是见风使舵的风向标。潘氏只要想到,如今李敏对自己女儿印象都好了,自己只要再加把劲,给李敏出点力,还不怕不能上位吗?

    冲出去的赵氏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底气,竟是一直冲到了赵氏的面前,面对面挺直腰杆站着。说起来,这个赵氏乃宁远侯府夫人,比起潘氏这种商人的妻子,地位身份不知道高多少倍。潘氏这样做法,明显是失礼的。可是潘氏明显不怕失这个礼了,她要秉持正义!

    “宁远侯夫人,你知道你是在和谁说话吗?你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竟然都这般不知礼仪,你是受到谁蛊惑了,敢如此对屋里那位最尊贵的主子说话?”

    “谁?那位尊贵的主子,我怎么没有看见?”赵氏把话打横来说。

    “你看见什么了?你说谁害死你们家小姐了?要是真有人能害死你们家小姐,我们家喜惠和你们家小姐一样生病,怎么就好了呢?”

    “哼。那就真不知道了!还不是你们家喜惠好了,才让我们家湘怡快死了!”

    “你说我们家喜惠把你们家小姐弄死了?!侯夫人!这种离奇古怪的理由你身为有身份的贵妇人居然说得出口,你敢在都督府或是王爷皇上面前说这样的话吗?要不要全燕都的百姓都评评理?”

    “让全燕都的百姓都看着,知道,究竟是谁害死我女儿的!”赵氏恶狠狠地说,“司马先生说的话,从来没有不对的,燕都的人都知道,真理是站在我们宁远侯府的!”

    连真理这个词都爆出来了。说得司马文瑞真像神明了似的。

    这会儿最受不了的,倒也不是李敏和潘氏,而是太白寺那群僧人。这里是太白寺!不是司马文瑞的私馆。这里有僧人们虔诚供奉的佛祖菩萨,司马文瑞怎可以在其他神明主子面前自居为位高一等所向无敌,这让太白寺的神明和僧人面子往哪里搁。

    怀让满腔怒气握紧手里拳头,心里是想不明白那慧可为何忍着这个阴阳怪气的风水大师,上前一步,喊:“师父——”

    明德眉头皱成了两座严峻的大山,此刻再忍下去,太白寺的威严威信都没了,传出去,等于说司马文瑞压在了他们太白寺头上,太白寺名声扫地。想到自己的师父慧光可绝对不是可以容忍这种事情发生的人。明德心里一顿,两方迟疑的时候,突然对上了李敏那双眼。

    李敏那双清澈坚毅的眼神,让所有太白寺僧人心头都不禁划过一凛。

    在李敏走到自己面前时,明德不由地躬下身去:“隶王妃。”

    “本妃是来贵寺借住的,倘若给贵寺添麻烦的话,本妃也是过意不去。然而这事儿,终究贵寺是这块地方的主人,明德师父,你说是不是?”

    明德因她这话说到脸一红:“是的,贫僧自感惭愧,贫僧自当——”

    李敏伸手打断他的话:“本妃并无责怪贵寺的意思。贵寺心中的苦衷本妃明白。此事倘若大师信得过本妃,由本妃来处置可好?”

    事到如今,本就是自己太白寺没有做好,要李敏来善后。明德心里头念头一转,抬头:“有请隶王妃为本寺主持公道。”

    只能说,到底这太白寺的僧人们都是聪明透顶的,仅听她两句话意思都能很快地会意过来。

    司马文瑞没有通过太白寺同意在这里私自做法,布散谣言,其实这太白寺也是受害者。自然赵氏和司马文瑞是不敢当面说她隶王妃是那朵不祥之云正身,那么,以她李敏高贵的身份,定是可以做这个为太白寺伸冤的主子了。

    同时间,听到明德这句表态的,赵氏可能还听不出个所以然,屋里头那位得道的风水大师却不免被惊动了。

    李敏走到了赵氏面前说:“侯夫人,如今太白寺僧人向本妃提出申诉。因为贵府的小姐是住在太白寺中,那么,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太白寺都有这个知情权。夫人说了谁要害死贵府的小姐,还请夫人把贵府的小姐先抬出来给众人看看,再和夫人指证的凶手对峙。”

    这话无疑是切中了要害,既然赵氏口口声声说自己女儿不是病死而是被人害死,那肯定是要把害人凶手指出来对峙,并且当众验证了。

    赵氏抬头,看着李敏的脸,眼珠子瞪的大大的圆圆的。

    潘氏笑起来了:“侯夫人,不是说谁害死你们家闺女吗?把你们家闺女请出来吧。让大伙儿看看,究竟是谁怎么害死你们家闺女的?”

    赵氏气不打一处来,她闺女,明明是谁谁谁害死的,她不怕,有司马这样的大师在后面罩着,当即令下:“把小姐抬出来!”

    不会儿,两个家奴跑进屋子里,抬了张木板,是把那奄奄一息全身裹着棉被的朱湘怡抬到了院子中间公众视野里面。

    众人一瞧,这个朱湘怡满脸乌气,脸色暗沉无血,好像真是被鬼缠身的模样。

    赵氏看到女儿这样子,不由气悲聚在了一块儿爆发,扑到女儿身上刚要大哭。身边忽然出现一声:“且慢!”

    什么?

    赵氏回头。

    李敏道:“侯夫人,病人气息如此微弱了,你再扑到病人胸前,是打算病人最后那口气压断吗?”

    赵氏不由自主退了一步,随之,脸蛋瞬间恼羞成怒,转身冲李敏说:“王妃,你既然想为小女主持公道,请王妃赶紧为小女驱魔!”

    “本妃不会驱魔,只会治病。”

    “那就对了。王妃不会驱魔,可是司马先生最擅长驱魔,司马先生说了,小女正是被那恶鬼缠身——”

    “司马先生说的恶鬼在哪里?”

    “在,在——”赵氏眼珠子骨碌碌转着,对到屋里那抹隐藏的身影时,好像接到示意,于是举起一只手,往李敏和潘氏头顶上挥一挥,道,“那儿,乃不祥之云。”

    所有人顺着赵氏的手指望过去,见天空今早上天气倒是很不错,阳光明媚,倘若不是某大师烧的那不知道什么香搞到屋子里乌烟瘴气,其实,是很不错的一天。

    听着四周的人,疑问的声音连绵起伏。赵氏心头不免着慌。

    哪里来的不祥之云,不祥之云不是黑的吗?天空根本不见半朵乌云。

    见此,屋里那位幕后的先生是不得不走出来了,赶紧出来挽回赵氏这个蠢蛋搞出来的败局。

    “贫道司马文瑞,参见隶王妃,以及太白寺众位僧人。”从屋里飘出来的中年男子,一身干净的竹布袍子,颇有仙风道骨之姿,礼仪也是相当的周道。

    明德等僧人,对其只是淡淡地点头回礼。

    兰燕抓在自己腰间匕首的那只手,又有种恨不得杀人的冲动了。

    就是这个混蛋,到处说她家王妃的坏话,不知道心里揣的是什么险恶意图。

    司马文瑞转过身来,看到李敏,眼珠子一眯,一只手抓了下下巴那点青茬,说:“王妃,侯夫人说的魔,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得见的。”

    “大师说不是所有人能看见的魔,那岂不是心中有魔的人,才能看得见魔了?”李敏微然勾起淡然的唇角。

    司马文瑞的脸色像是暗中蓦然一变,轻咳一声,道:“王妃不是道佛中人,所以不知,能看见魔的人,肯定不止是那些被魔鬼纠缠的,还有,是被上天选中为百姓驱魔——”

    “比如大师?”

    “贫道不敢当。”

    “那是,倘若大师真能驱魔的话,这位小姐身上的魔早就被大师驱赶走了,何必到如今都不见好?”

    对!

    四周几乎所有人都对李敏这句一针见血的话拍手叫好。不是说自己最善于除魔的吗?那怎么朱湘怡现在都奄奄一息不见好。

    司马文瑞放在背后的手抓成拳头,鼻孔里轻轻哼了一声:“贫道,这是还未给小姐驱魔,贫道刚才,是在帮病人找魔的根源,只有找到魔从哪里来,除去魔的根源,宁远侯府的小姐自然病就好了。”

    “不如这样吧?看看大师给宁远侯府小姐驱魔来的快,还是看本妃作为大夫,把小姐救回来救的快?”

    一抹诧色瞬间闪过司马文瑞和赵氏的脸上。可见司马文瑞都没有想到,李敏竟然敢先主动挑战于他。

    这个朱湘怡眼看都病入膏肓的样子了,一般的大夫看见,是谁都不敢接手的。这个李敏,究竟是来自何方神圣,难道就不怕?

    他司马文瑞可是很清楚的,大夫最怕什么,最怕把病人治死了,因此有些病人能不救就不救,否则他司马文瑞怎么能有机可乘。

    “隶王妃意思是——”司马文瑞咋呼小眼珠子。

    “怎么?大师认为,自己驱魔的本事,不及本妃给人治病的本事?”

    胡扯!他要是承认了这点能得了!在山下的时候,他已经因为冰雹的事儿,被人质疑了能力。如果这会儿他认输,等于冰雹的那件事,他们风水大师也是屈于李敏底下的。以后他们怎么混?

    他不信,所谓的大夫,能把这样的朱湘怡都救回来!

    “贫道早就知道病人的魔源来自哪里,只怕隶王妃不能如愿把病人救回来罢了。”司马文瑞一挥袖管,答。

    李敏淡淡道:“本妃没有大师想的多,无论谁都好,只要能把宁远侯府小姐的命救回来,不是最好的结果吗?”

    四周的人纷纷点头称对!

    司马文瑞再次恼羞,双手一拱,急退两步,开始施法。

    与对方距离病人有数尺的地方施法不同,李大夫是走近到了病人身边,观察病人面色查脉,随之,吩咐婆子丫鬟把病人扶起来。

    “你——”司马文瑞骤然眼睛一瞪,发出一声大吼,“是魔,不要碰她,会害死她的!”

    四周所有的人,被司马这句大吼给吓了一跳。赵氏哭着要扑上来抓住李敏。

    兰燕早防备这点,随即抽出匕首半截,亮出来的锋利立马把赵氏吓退了半步。这为李敏救人争取了最宝贵的时间。

    啪啪!

    李敏是指挥人给朱湘怡拍背。病人之所以气道如此虚弱,全因为,是被那道士烧起来的浓烟,刺激到了气道,产生了浓痰堵塞气道。需要先排出痰液,使气道畅通。病人有了呼吸,心跳才不至于停止。至于气血虚弱这些,看这个小姐和柏喜惠一样,不过是一时饿过头罢了。

    几口痰从朱湘怡口里咳出来以后,朱湘怡脸色猛的回了一丝血样。

    尚姑姑立即往她口舌里塞了一片救命参片。

    百姓的目光是雪亮的,看到这会儿,都知道是李敏把病人的命救回来了。反倒是那司马文瑞,在旁边蹦蹦跳跳,说是驱魔,却一点作为都没有。

    司马文瑞的额头这会儿急出了一层热汗,骤然顿脚,再大喊一声:“不妙!妖魔是从侯府小姐往王妃身上去了——”

    所有人再次被他突然吼出来的声音快要吓停心脏时,司马文瑞是在说话的同时已经快速移动脚下步法。

    碰。

    他手里的拂尘,与兰燕抽出来的短剑,在空中相碰,距离李敏后背不到一指距离的地方。众人早丝丝丝地抽凉气了。

    明德愣得怔了下,怀让惊得睁大口合不拢,莲生脸上的表情犹如一阵风刮过,至于院子里那些贵妇小姐们,早哇哇哇惊叫成一团。

    只有李大夫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对着那个在自己面前打个哆嗦已经清醒过来的病人说:“妖魔动不了你,你这是病了,不是被什么魔怪缠身了,还好不是大病,和柏家那位小姐,一样不要整天想着节食减肥就好了。”

    司马文瑞脸膛通红,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恼的,冲兰燕喊:“你这是阻止了贫道捉魔,害的王妃被魔缠身,如何是好?”

    “胡说八道!我们王妃是护国公府少夫人,是我们隶王的妻子,是天下第一名医,什么妖魔鬼怪,全都是无稽之谈!现在所有人都看见了,没有妖魔鬼怪,宁远侯府小姐不过是病了,都是侯夫人自己幻想,误信了你这个假道士的胡言乱语,差点把病人的命都害死了。”

    兰燕一番话,犹如狂风刮过,直刮得赵氏连连退后,趔趄地坐在了地上不能动弹。

    天,司马救不了她女儿,反倒是李敏把她女儿救了,这还得了!

    妖魔鬼怪不存在,她刚才假装被中魔的事儿岂不是没有办法装下去了——

    赵氏巍巍颤颤地爬到了司马文瑞脚边,抓住司马文瑞的脚:“司马先生,莫非,你才是中魔了?”

    既然,她装不了了,那肯定得找个替罪羊。

    司马文瑞用力想挣开她的手,恼怒道:“贫道乃除魔之人,怎么可能中魔?”

    “不是中魔的话,司马先生为何救不了我女儿?司马先生不是最善于驱魔的吗?司马先生以前救过我府里的人,肯定是司马先生中魔了,所以,不会驱魔了。”

    “不是贫道不会驱魔了,是,是——”司马文瑞的手指出去,突然间不知道指到哪里好。

    院子门口,忽然传来一声野兽低低的吼声。院子里所有人的目光转移到了门口时,那些尖叫的贵妇小姐们突然间都没了声音,是吓得都不知道怎么发出声音。

    门口出现的那只兽物,当然是只有昨晚跟着李敏被寺院特例放进来的狼王了。

    白毫像以往一样高高地仰举自己的脑袋,高傲地俯视那些畏惧自己的人类,目光落到那个拿着拂尘的道士时,狼眼里闪过一抹像是有趣的光。

    众人于是见到了以下不可思议的一幕。只见刚才还高举着正义大旗神鬼不怕的某大师,忽然嗖的一声,遁入了一间屋里,紧紧关上两扇门。

    是人都知道,原来天不怕地不怕的风水大师很怕狼。

    几乎没有不怕狼的人,这点大家可以承认,可是,风水大师不是连妖魔鬼怪都不怕吗,怎么怕狼怕成了这样。

    就是那一脚突然被司马文瑞踹开的赵氏,同样是一头雾水,紧接看见那头狼朝自己走来的样子,大声尖叫着往后猛推。

    狼王径直走到了女主子面前,摇了摇像狗一样的扫把尾巴,以示讨好。

    对此,李大夫毫不客气:“你伤腿不是没好吗?跑来做什么?”

    能跑来做什么?当然是,看热闹,兼具讨好主子了。

    狼王继续像狗一样摇摇尾巴。

    都不知道自己这个样子,其实更骇人。

    那些百姓都目瞪口呆的,望着李敏的目光,更是充满了不可思议。

    能让恶臣服的,貌似只有那传说中的神仙了。

    尤氏站在院子外侧,远眺院子里发生的这一切,眼神里划过一抹隐晦的光。

    孙婆子在她身后轻声说:“少奶奶看来,真的是不一般的人。”

    当然是了,她这个儿媳妇,总是做出一些与众不同的事,尤其是每当把一条谁都认为救不了的人命都救回来时,能让全世界都臣服于她儿媳妇脚下。这,大概也是让皇帝最畏惧的一点吧。要她是皇帝,这种人,一定是要牢牢掌控在手里,要是掌控不了,杀了。

    “走吧。”尤氏转过身,沉声道。

    孙婆子能感觉到她态度又变了,都糊涂了。不过,尤氏向来是个性情多变的人。

    院子里,眼看那个风水大师明显落败,赵氏在地上哭爹爹奶奶地跪在李敏脚边讨饶:“请王妃饶命。是,都是那个骗子,诓得臣妾如此惨痛!”

    “好了,侯夫人。你没有什么得罪本妃的,本妃只是为太白寺主持公道罢了。如果太白寺宽恕侯夫人,不把这事儿告到都督府去。但是你身为护国公府宗亲,这事儿,你终究是自己要和王爷说的。”

    赵氏脸色大变,去和朱隶说,朱隶她这个侄子,平日里关系又不怎么亲,谁人都知道朱隶那个性子,是较朱隶的父亲朱怀圣,更为暴戾严酷。

    整个人缩成了一只乌龟,赵氏哆哆嗦嗦的,脑子却很清楚,道:“请王妃降罪,臣妾实在是,不敢和主公说——”

    “为何不敢?”

    “实际上——”赵氏忽然抬头看了眼人群中的林氏,“伯夫人上次受到王爷惩罚,但是,因为和本人一样信了那个骗子的话,骗了王爷,没有继续受罚——”

    林氏想都没有想到,赵氏会突然间把自己拉下水了,本来,自己是快糊弄过去不用继续跪了,结果,赵氏突然来这一招,无疑是想借机揭发她来讨好谁。林氏砰的跪下地,道:“王妃,臣妾绝对没有不遵从王爷的律令,只是这几日刚好城里忙着救灾,道路繁忙,等过几日下山以后,必定与魏府大少奶奶继续受罚。”

    她都被拖下水了,能少得了那个曾氏吗?

    曾氏在人群里一样脸色骤变,想自己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怎么和这对儿霉人牵扯不清。

    李敏想,自己都没有说呢,这群人竞相争着受罚,看来,比起领赏,其实受罚更受欢迎。不过,怎么罚赵氏这个,她李敏不是做不了主,是想着自己老公可能更想亲自罚人,所以,让赵氏还是自个儿到老公面前领罚吧。

    赵氏这个哭的喊的都没用,只得一脸悲哀地在地上跪着,目送李敏离开。朱湘怡躺回到木板上抓着被头装作自己病并没有好。

    两个宁远侯府的少奶奶从始至终都是一口气都不敢发。

    袁氏摸了下自己小腹中的孩子,更是惊魂未定,想,司马栽了的话,她肚子里这个孩子,还真能是儿子吗?

    只见几个僧人上去之后,是把躲在屋子里的司马文瑞请了出来,看来是关押在哪里等到处置了。

    见事情顺利进行一切有利于自己主子,那个风水大师一副狼狈相着实让人可笑,尚姑姑和紫叶在李敏身后一路不由喜悦于表,笑着说了那个风水大师如何如何。

    李敏进了屋里后,只得把这群人招了过来,说:“不要以为那人当真只是个草包。”

    怎么?那个司马文瑞不是骗子吗?

    尚姑姑和紫叶一惊。

    是骗子,那也肯定不是普通的骗子,否则怎能在燕都里蒙骗世人蒙骗了这么久,把城里一些大夫都逼走了。只不过这次的情况出乎了司马文瑞的意料,使得司马文瑞始料不及,打了个被动,被李敏抓到了破绽。

    要说那些风水大师骗人之前,都是有一套计划的,而俨然,此次事件,在司马文瑞的计划之外,加上不是司马文瑞的地方,可谓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像司马文瑞所想。可见,要放在其它地方其它条件,是不是主动挑衅这个风水大师,她李敏都得考虑再三。

    怀让在关押司马文瑞的屋外,通过窗户看了眼里面关押的人,吃疑地说:“奇怪了,这个人,不是被判定为骗子了吗?只等下去送官办后,最少要判流放,怎么一点担心焦急悲伤的都没有,只是盘腿坐在那儿打坐了。”

    与他在一块的莲生摇摇头:“要是你,你会怎么做?哭这会儿有用吗?认罪了的话,也是要被行刑的。”

    “明白了。他这是要放手一搏。可是,凭他自己,怎么,是想逃吗?还是说,有人会来救他?”

    怀让的问题,似乎暂时没有人能回答。

    “师父去了方丈闭关的屋子,或许,师父能知道住持怎么想。”莲生边说,边眺望一排过去的屋宇。

    怀让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发现他望的是香客们住的那个方向,于是嘴角微勾,对他说:“昨晚上,我把一瓶药落在隶王妃屋子里了,你去帮我取回来放回寺院药房。我这会儿还有事要去做。”

    没有怀疑的莲生点头答好。

    忙完回到屋子里的李敏,翻起了经书,细心阅读,今日过后,太白寺会给她答案,究竟放不放她进护国公祖庙里参拜。要是不行,她需要等到她老公亲自过来了。

    这个太白寺里,似乎,内部关系也是挺复杂的。

    尚姑姑不忘时刻帮她打听消息,说道:“据说,是这个寺院里的维那,下令僧人不准插手风水大师的纠纷。”

    李敏轻轻翻过手中的书页,说:“不想被无辜拖进纠纷里头,受到牵累,这是常人拥有的想法。刚才在院子里,有几个人愿意出来为我们说话的,不说那些僧人。”

    “可是——”尚姑姑想,僧人到底不是普通百姓,再说这里是那些僧人的地方,那些僧人本该出面的。只为了一己私利,让香客置于危险之中,貌似不合佛祖教导僧人的道理。

    尚姑姑想的,还真的是要害之在了。所以,按事实来说,维那所说的话是站不住脚的,问题在于,另外两个三纲并没有表示反对,其玄机更是颇耐人寻味。

    李敏的眼睛落在书本上,思绪却也跑远了。

    这时,莲生走了过来,进了院子的时候,趴在院子里的白毫抬头看了他一眼,好像没有危险即垂下头。

    尤氏在屋里睡午觉。莲生打算静悄悄地进来,找那瓶怀让落下来的秘药。

    尚姑姑出来,看到他,打过招呼后得知他是来找药的,说:“是什么药?昨儿两位师父走的时候,屋里是奴婢进行清理的,没有见到师父遗落的药瓶。”

    莲生心里一想,莫非,是怀让弄错了?刚要告别退出去再问怀让。说时迟那时快,突然墙头掠过一阵强风。

    尚姑姑被这阵风都迷了眼睛,睁开眼一看时,只见一个人影直扑过来,当即惊叫一声。

    护卫兰燕已经从屋里窗户飞出来,却见那人影不是冲着李敏屋子里来的,是冲着僧人的门面伸掌即是几招夺命的掌风。

    莲生狼狈地后退一尺远,仓促中,有些接应不上。

    兰燕怔忪在一边时,忽听屋子里主子发出一声:“去帮师父。”女侠马上抽出腰间长剑一飞而上。

    由于有其他人突然进来搅局,袭击的蒙面人先机尽失,在兰燕几招长剑攻击之下,顿时转身回去即往外跑。

    兰燕收起剑没有追,走到那周身沾了尘土的莲生面前,问:“师父可还好,有伤着没有?”

    莲生摇了摇头:“没有。”

    那脸上似乎也是茫然,不知道为何有人攻击自己。而且,按理来说,寺院外面的人想攻击寺院内的人,应该先通过他一群守护寺院安全的武功高强的兄弟。

    李敏在屋内眯了眯眼,目光落在那僧人出类拔萃的美貌上,俨然又加重了些许沉思。

    狼王这个时候,抬起了脑袋。刚才,那突然来袭的袭击者都没有能惊动到它,恐怕是因为这只直觉斐然的兽物,是知道对方不能给自己造成威胁。不同的是,这回进来的闯入者,对它狼王有直接威胁了。

    从打开的大门里进来的是一条狗,浑身金灿灿的毛发,好像身披战无不胜的黄金甲一样。

    狼狗本是一家亲,可俨然,眼下这条狼和这条狗,有种相见恨晚的痛脚。

    话说这不是这条狗和这条狼第一次相遇的场面,像上次,因为目的一致,这两条狼和狗,还团结一致对付过东胡人和皇帝的走狗。现在,可以让它们联盟的外敌暂时不在了,狼狗之间的大战,反而是一触即发。

    紧张的气氛,绷紧的像是要离弦出发的箭,让天不怕地不怕的兰燕女侠都抽了口冷气。

    尚姑姑嘴角抽了下,虽然私底下,她和紫叶等人经常拿这狼这狗嘲笑,可真没有想到,真有这样一天这样凶险的时刻到来。看起来,这对吃醋的狼狗打起仗来的话,绝对不是一件可以欢笑的事情,应该是要大虐一场了。

    “停停停——”尚姑姑走到狼和狗中间,意图阻止它们两只对视,道,“我告诉你们,你们要是真打起架来,小心主子不要你们了。”

    主子?

    狼和狗,一起转头望向窗户里。紧接金毛一马当先,擦过狼王身边,直冲屋里找主子。

    狼王速度更快,以那只瘸脚居然跑得比金毛快,用自己身子挡在了屋门口。

    金毛敞开了威胁的牙齿。

    狼王不甘落后,打开自己的嘴巴。

    “闹够了没有?”屋里的那位主人终于是看不下去了,开口训斥这两个孩子。

    两个孩子很机灵的,一听她说话,同时把脑袋挤进门里,互相挤兑着来到她面前。

    李敏快叹气了,道:“金毛,你再凑我这里,不怕你主子把你踹到天涯海角去?怎么,你都来了,你主子能没来吗?”

    金毛好像恍然大悟,缩了把狗脑袋。

    说起来,它那主子,是因为它今早上打了个喷嚏以后,说它:你是不是想念你女主子了?

    它摇着尾巴,犹豫说是不是的时候,俨然,它那主子压根是拿它当借口,说:既然你那么想念你女主子,本王带你上山去找她吧。

    昨天老婆发来信说要上山,结果,晚上没有能回府,怎么不叫人担心。

    护国公突然的大驾光临,让太白寺山内山外的人,都很吃惊。

    朱隶这次没有说像老婆母亲偷偷上山,而是带了一大批人,从太白寺正门堂而皇之地进山。

    同样的,事先并没有通知太白寺,更没有张贴告示在城里公榜上说自己要来了。

    连那个突然被护国公邀请来的都督府都督吕博瑞,都是临时接到了朱隶差人过来的口信,急急忙忙地整理衣襟,几乎是被胁迫着送上马车的。

    吕博瑞的谋士在车上,贴在吕博瑞耳边说了些什么。吕博瑞眼睛一眯,道:“这样说,太白寺,是准备把司马送到都督府惩治了?”

    “难说。太白寺里的慧光方丈,据说与隶王交情甚笃,恐怕,会交给护国公处置。”

    “既然如此,护国公为何把本官带去太白寺?”吕博瑞说这话时,俨然没有观察到护国公不止带了他一人上山。

    太白寺的僧人们,整齐排列在寺门面前,看到了护国公后面跟随的一大批人,这一看,真是颇为壮观的人群,浩浩荡荡的声势,是太白寺的僧人们都许久没有见过的。

    尤氏在听说儿子来的时候,突然从炕上坐了起来,疑问道:“隶儿来做什么?”

    祭拜祖庙这点小事,她一个人就能搞定了。朱隶其实压根不用来。难道,她儿子还怕太白寺的僧人不放她们进祖庙?

    尤氏的眼皮忽然跳了跳,想起了今天那些僧人们变化莫测的态度。

    最重要的是,那个慧光方丈,太白寺的主儿,到现在,都没有在公众面前露脸。

【186】惊变

    “太白寺首座净远、维那慧可,监院弘忍参见王爷。”

    三纲带着众僧到了寺门迎接。

    两排林立的百姓,站在远处眺望这幕热闹的场景。

    都知道太白寺是依护国公子祖庙而建的,护国公到太白寺来,应是司空见惯的事儿。然而,护国公来的时候,并不意味被公众知道,一般来说,都是暗然来,暗然去。燕都的百姓都知道他们的城主其实并不喜欢张扬。

    今儿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儿,护国公居然亲自带人到太白寺来了。

    朱隶身后这上百人的队伍,人数不算是上千人惊天骇俗,但是,究其这些人的身份,已经够让人咂舌头了。只见燕都里,只要有头有脸的,都出现在这里了。也就是说,这里有,商界的大富翁,身份显赫的贵族那即是和护国公或是皇亲沾亲带故的皇亲国戚了,其余的,还有一些或许不是那么有钱有势,可是在民间中负有声望的一些人。

    突然浩浩荡荡地带了这样一批人上山,护国公意欲如何,是连太白寺里的得道高僧们,都有些不明不白了。

    “各位僧人,免礼。”朱隶道,声音沉稳,不偏不倚。

    高僧们起身。三纲互相望了眼之后,由慧可上前问询:“王爷此次到访本寺,之前并未差人过来,是不是——”

    “哦。”朱隶像是不经意想起一样,说,“本王那条狗,想念太白寺的斋饭了,本王刚好想起自己也很久没有来看望方丈了,所以,顺着爱犬的美意临时主意到这太白寺来。至于本王身后跟的这些人,同样都是挂念起太白寺的斋饭了。如果贵寺觉得人太多不好招待没有关系,本王已经和他们说好了,在这寺庙附近临时搭个帐篷过夜。”

    三纲猛然愣了下。几位得道高僧的脸色瞬间都不太好看了。

    其中,监院弘忍倒不是一直在太白寺里的僧人,是从其它寺院被请到太白寺当监院的,对朱隶了解比较少。因为朱隶小时候来太白寺来的多,长大了,继承父业以后,事务繁忙,鲜少到太白寺来,来也是经常是为了一些礼节性的必要,来去匆匆,根本没有时间在太白寺长逗留。

    弘忍问起了应该相较而言比较了解朱隶的净远和慧可:“王爷此言,是否是在与贫僧等人说笑?”

    说朱隶开玩笑。基本上,毫无可能。

    别看朱隶有时候口气挺吊儿郎当的,可是,护国公那个本性本就是不太会开玩笑的,当然,这种东西,不是很了解护国公的人不清楚。净远和慧可一样是觉得模棱两可,模糊不清。毕竟朱隶太久没有来太白寺了,小时候的朱隶与长大后的朱隶,肯定是,不太一样的。

    对于弘忍的问题,净远和慧可都只能是摇摇头表示不知道。同时这两人的目光,落在朱隶那似笑非笑的嘴角上,似乎是在努力回忆见这位新城主最后一面时的样子。

    是在什么时候?

    对,是在朱怀圣死的时候,朱怀圣要安葬在护国公的墓园里,灵牌有儿子守护着供奉进护国公的祖庙。那会儿,朱隶披麻戴孝,刚行过弱冠之礼,年纪尚小,一张年轻的脸,经历这人生的第一场沧桑,稚嫩的少年皮肤上猛然一夜之间,粗糙了许多,是被岁月的刀子给刮的。

    他们是记不起朱隶那时候的表情了,好像很严肃,又好像,不是没有表情。

    父亲死了,自己刚成年马上要负起一家子的重担,不仅仅是一家子而已,还有北燕这片广袤的土地里那些世世代代效忠于护国公的百姓和部队,谈何容易。

    是人,都在突然面临这样的变故时,会一瞬间变成了另一个人。

    净远轻叹出一声,双手合十,念了句善哉。

    小和尚们,那群小萝卜头,钻在前面师兄长老们的后面,偷偷窥探着他们的城主。对于其中有些人而言,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见城主。可是,这一次看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孩子的直觉天生比那些老人们成年人们敏锐,看到朱隶嘴角勾的那丝弧度,这群小萝卜头却另有见解。

    “我敢打赌,隶王是来见老婆的。”

    “什么呀?隶王现在不是和王妃住一块吗?有必要跑到山上来吗?没多久,王妃就下山了。”

    “你知道王妃来做什么的吗?说你傻真傻。王妃要进祖庙,可我们方丈还没有出关。隶王要是不来的话,方丈不出关,王妃怎么进祖庙?等到头发花白了,可能都——”

    尚姑姑是躲在角落里听人说着,听到这会儿,从小和尚们的话里好像听出了一丝端倪。刚好,尤氏屋里的孙婆子应该是奉了尤氏的命令一样跑出来听壁脚,与尚姑姑撞了个正着。

    孙婆子嘀咕道:“这群和尚,果然像夫人想的那样,居心叵测,想把我们留在这里做什么?是想引少爷上山来吗?”

    引朱隶上山?

    尚姑姑心里头大吃一惊,想,现在朱隶都上山了,是不是,代表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心中揣了块石头,不安地转回身,急急忙忙回院子里给李敏报道。

    听到了老公来的消息,僧人们都出去迎接了,但是,自己和婆婆这次来,并没有对外宣布,这时候突然在公众面前露脸反而不太合适,因此,婆婆不出声,李敏也就在屋里呆着,没有出去迎接。反正,自己老公肯定是要过来的。

    屋里,紫叶在给来到访的僧人莲生倒茶。

    兰燕跑去四周再找了一圈,实在找不到刚才袭击这里的案犯从哪里逃出去的痕迹,回来后,对李敏汇报:“主子,不见人,是逃出寺外了,或是根本没有逃出寺外,奴婢不得而知。但是,这太白寺算是守卫森严的地方了,如果不是像昨晚我们出去时那样——”

    “昨晚我们出去时?”李敏这会儿想起了昨晚她们一行尾随尤氏出门时,并没有遭遇到守护僧院的僧人拦阻,原先,她还只以为这些僧人是恼了尤氏,采取了对尤氏任何行为不理不睬的态度。毕竟尤氏身份摆在那里,尤氏真要怎样的话,这群僧人想拦都要考虑三分,得不偿失。

    现在听兰燕一说,好像另有缘故。

    兰燕要继续说时,先看了在屋里盘坐的莲生一眼,接着才说:“回王妃,昨晚我们走出僧院的时候,据奴婢观察,并没有看见守护僧院的僧人在。”

    听见这话,作为太白寺的一分子,莲生有必要出口澄清,站起来,对着李敏一鞠躬,道:“王妃,本寺昨晚上西侧出现了一伙不明来历的匪徒,因此,贫僧师傅带着夜训的众僧前去探明对方来路,难免在东侧的防备上略有疏忽。”

    看来是一场激战,否则,怎么会连留下一个人把门都没有。

    可是,为什么袭击这个院子的匪徒,要针对这个年轻的僧人?

    屋外一串脚步声,尚姑姑穿过院子,从紫叶掀起的棉帐里穿过,到了屋里,轻咳一声,道:“王妃,奴婢听那些和尚们说,好像是说方丈没有出关,所以,王爷不得不上山来。”

    当着其他僧人的面,尚姑姑不敢直言。

    言外之意却是不难听懂,莲生皱下眉头,道:“不可能。方丈不会做这种事情。只是很不凑巧,方丈于王妃来之前三日前闭关修行的。王妃没有提前告知要来,所以,本寺上上下下都是有些猝不及防。”

    高僧修行,是不一定时间的,有时候闭关久,有时候闭关短。因为没有提前告知打乱了高僧的修行计划,李敏心里是觉惭愧,说:“师父所言,本妃都懂。本妃和王爷也相信,方丈定不是愿意见到这种事发生。就不知方丈此次闭关,原先计划是何时出关?”

    “贫僧师父已经告知了方丈。只是临时改变主意提前出关的话,尚需要时间调整。”莲生说。

    李敏对此也相信,自己丈夫肯定不是赶着来逼慧光出关的,这里头,肯定是有什么事发生了。

    他事务繁忙,公务缠身,和她一样,属于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

    对此,金毛朝天拱起了狗鼻子,似乎不太苟同她这个意见。

    它那主子,说它花痴,其实主子不也一样花痴。

    哼哼。

    与寺庙的高僧打过照面以后,朱隶遣散了随行的人,自个儿去找老婆了。留下一大群面面相觑的。

    吕博瑞走出轿子,在听说朱隶让他们各自今晚在这里找房子睡觉时,脸色马上黑了大半。

    “岂有此理!”是人都按耐不住了,何况是朝廷大臣,皇上派来的官差,他朱隶再如何,都怎么可以把朝廷大臣招来以后,儿戏对待?

    师爷在他旁边说:“看这个情况,大人现在想下山,恐怕不容易。”

    朱隶让他们自便找吃找住的,却是,没有允许他们下山。朱隶一个人走了,底下亲卫队貌似黑镖旗的人都在,是守在了寺门的通道上,没有朱隶下发的牌子允许,他们这行人别想下山。

    护国公究竟想做什么?

    让他们上山,本以为是想让他们做什么的,结果,把他们困在这里,没有房子住,没有东西吃,让他们直接在寺庙外的原始森林里过野人生活。他们要是那些饥饿的流浪汉倒也不愁在这深山老林里自力更生一夜,可他们不是,是每天穿好吃好,没有山珍海味难以下咽的达官贵族。

    真是的!

    吕博瑞可以听见,四周那些与他一样被朱隶抛弃在山上的贵族们,发出高高低低的牢骚声。他们不牢骚才奇怪了。因为,寺庙里还有普通香客。朱隶这分明是,让普通老百姓看他们笑话。

    据此,吕博瑞本来怒气熊熊的火焰似乎瞬间消去了一大半,眯起了小眼珠子,似乎,这是一个不错的机遇。

    平常与这些人接触不多,这些人明着不敢和他来往,正因为朱隶在。现在,同病相怜,要彼此生起感情可就容易多了。

    吕博瑞向师爷勾了下手指,小声说:“让夫人过去,和那些贵妇们说说话。”

    男人不好出面,这时候女人出面反而方便多了。不用吕博瑞交代,晋氏已经赶紧走出去发挥公关了。

    尤氏在屋里打扮整齐了,坐在炕上,只等着儿子来拜访。

    过了不知道多久,孙婆子跑进院子里喊:王爷来了——

    所有丫鬟婆子,都走到了门口迎接。

    由于朱隶先派人过来说了,李敏呆在屋子里没有走出去刮寒风,否则要被老公刮一顿了。

    朱隶身后只带了一个小厮,背着手走进了院子。一群小和尚头,趴在墙角上观望。朱隶抬起那双锐利的鹰眼,在小萝卜头那一张张好奇的脸上扫过去,不禁扬起英俊的眉梢。

    小和尚们举手像要高呼一样,一个个兴奋地咋呼眼睛。

    李敏这个明眼人一看,哎呀,原来自己老公挺有孩子缘的,居然很受小孩子欢迎。

    某个小和尚把腰间绑着的某样东西解下来,跳下墙,双手捧着那葫芦,进献给朱隶:“隶王,知道你有朋友说是爱喝酒,这个葫芦好,送给隶王。”

    “为什么不是送给本王的礼物?”朱隶让人接过小和尚送的葫芦,扬着眉宇像是挂起一丝不悦,嘴角却微笑着问。

    “因为隶王说过,广交朋友,是隶王最大的本事。小贫僧想着,助隶王一臂之力。”

    李敏赶紧拿起帕子捂住嘴角,捂紧了那口差点喷出来的笑。

    是没有想到,自己老公竟然曾经在这群小萝卜头面前夸耀自己。

    尤氏在屋里扭了嘴巴,捏紧了帕子,想的和儿媳妇是大相径庭:这群该死的孩子胡说八道,等会儿要被她儿子用棍子打,欠揍。

    只是,她儿子反而是欣叹着,笑吟吟地回答小萝卜头的话说:“你们长大了,可是也要当本王的友人?”

    “要!”

    孩子们的高呼声,惊得歇在屋檐上的鸟雀都振翅欲飞。

    尤氏挺直的腰都软了下来,根本不知道自己儿子想什么。

    李敏眉角上挂上了一抹深思:她这个老公,确实是有这个本事,什么朋友都能交。看看,像许飞云这样无拘无束任性妄为的怪人,公孙良生这样不得志被皇帝下令冷落的读书人,都是这样,被收揽到她老公旗下。

    所谓,得胜者,成王者,需要众生合力。她老公,是有这个条件。

    朱隶下了令,尤氏被扶到了隔壁儿媳妇住的屋子里。为此,尤氏心里头有些不太舒坦,本来应该是儿子儿媳妇一块来她房里拜访的。为此,朱隶亲自站在门口,和尤氏一块入屋,说:“敏儿如今身子不同以往,请母亲多多体谅。”

    尤氏一撇嘴:“敏儿是本妃见过的,最活蹦乱跳的孕妇了,今早上,还去了隔壁那儿,与风水大师斗了一番,直把城里最有名的风水大师司马先生给逼到屋里角落里躲着去了,让本妃再次大开眼界。”

    李敏已经从座上下来了,听到婆婆这话,低头说:“本妃只是过去救个病人,没有与风水大师计较的意思。反而是风水师冒犯了太白寺,才被僧人们关押了起来。”

    尤氏坐上了屋里的主位,看着儿子儿媳妇在下座坐着,似乎心里一口气稍微舒坦了。

    老人家要的就是一份高高在上的在乎,没有其它。

    朱隶接过喜鹊倒来的茶时,先问了一句:“夫人在寺院里吃了斋饭吗?”

    喜鹊偷偷看了尤氏一眼,低下头说:“入乡随俗,何况,进太白寺要祭祖,定是吃的斋饭。”

    “吃斋饭有利于身体,母亲要是觉得有益,不如在寺中再吃个两三个月斋饭。”

    一句话,尤氏猛的打了个寒战,好像从梦里惊醒了。

    无疑,儿子这是恼了。

    朱隶恼的原因很简单,既然这事儿你老母亲要做,我做儿子的信任你,给你去办。结果,你竟然在这种大事儿上还耍小心眼,搞到差点儿大家都下不了台。如果太白寺不让李敏入祖庙祭拜,理由也很充足,谁让妳们之前不打招呼。

    尤氏承认自己之前没有提前通知是耍了小心眼,可真没有想到太白寺里的僧人们心思复杂,已经不及当年她随丈夫来那会儿一样,都只有慧光一人发话。只见慧光现在闭关,太白寺里好像意见也不是很统一。

    “隶儿,此事,应说都是太白寺的僧人作祟。明明是我们护国公的祖庙,为何不让我们护国公的家人进入,这是不合道理的。”

    “母亲,当年,父亲带父亲到太白寺的时候应该说过。护国公与太白寺僧人们是定有协议的。僧人们有权力处置太白寺寺中的事务,护国公不予插手。护国公尊重太白寺与太白寺僧人。太白寺不是普通的寺庙,是北燕第一大庙,与中原三大庙,为全国百姓四大朝奉圣庙之一。其在佛界民间的地位都由此可见。母亲你如此鲁莽的行径,是连皇上都不敢做出来的事!”

    儿子的口气突然变得如此严重,尤氏大气不敢出。

    可见,朱隶赶着来是有原因的,这个太白寺压根不像外面人所想的那么简单。太白寺的一举一动,乃至可能影响到北燕的民间。

    “如今隶儿你来了以后,不见得太白寺中的方丈愿意出关。”尤氏说。

    婆婆心有不甘的口气当然是想着,要不让儿子逼着方丈出关也好。可显然,朱隶没有这个打算,也不可能这样做。

    “方丈闭关修行,母亲没有事前通知,不知情的情况下了来拜访,当然是要诚心等待方丈出关。”

    “什么?”尤氏惊叫,“我们怎么可能在这太白寺中久住?”

    所以,朱隶刚才说的那话,一方面是恼火,一方面看起来真有这个意思,让尤氏在山上住久了反省。

    尤氏气呼呼地扭过脸。

    李敏瞅了眼失态的婆婆以及在那儿气定神闲的丈夫。婆婆太不淡定了,她老公都带了一批人上来,怎么可能无所事事只是上山来看看风景。

    尤氏回房里休息去了。据说跟她老公上山的那批贵客们,都各自找到了可以下榻的地方。

    到底是一些得罪不来的贵客们,太白寺匆忙清出一点地儿,让这些香客们挤一挤,能有个落脚地儿休息下还是有的。然而,太白寺的僧人们,据此发生了很大的意见分歧。

    突然乍到的护国公,以及护国公完全出人意料的行动,让太白寺没有计划应对,有点失脸了。

    最少,三纲聚集在一起讨论的时候,再次提起了这个问题。

    监院弘忍担心起这些贵客倘若今晚上真的都在太白寺过夜,寺院里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毕竟太白寺从来没有接待过这么多客人过夜,问起:“方丈何时出关?”

    “用问吗?”慧可怒气冲冲的,“这像话吗?没有事前通知,不止自己家母亲夫人是如此,本人也是如此,和他父亲简直是判若两人。本寺从来没有接待过这样无礼的主子!方丈要是真出关了,见到这个状况,老人家不得生气。”

    “方丈是不是生气倒是说不定。隶王性情乖僻,从小时候随怀圣公到本寺来的时候,已经表现出其顽劣的本性。方丈却是对此十分宽容,称隶王未来将是一名有为的君王。”净远说完这番话,手捻佛珠念念有词。

    “如今倘若方丈不出关的话,此等局面,两位师兄,我等该如何是好?”监院弘忍只问最实际的情况,毕竟招待这些贵客是他的职责,可谓负担沉重,几乎都压到他肩头上了。如果慧光与朱隶关系真的好,慧光发一句话朱隶愿意听也好,而他们几个,与朱隶关系不是很好的话,对朱隶说什么话,朱隶都不一定听。

    他们更没有办法说赶这群人下山,总得朱隶发话。更何况,现在不是那群人不下山,是朱隶把人都困在山上了。

    百姓们据此都已经在相传,护国公召集这么多人在山上,而且都是有钱有势有名望的,无疑一个原因,很简单,护国公想通过带自己王妃祭祖的时机,正式向外界宣布,尤其是在宗族面前,确立自己王妃的地位身份。

    是要为自己王妃立威!

    何必呢?不就是一个女人而已。

    普通人是想不太明白的了。对此,那负责寺院里常务的包括土地管辖的监院,似乎是听说了些什么,与另两人说道:“之前,寺里有下山的徒弟在城里听说,说是隶王妃想在城郊建立起一块规模巨大的私宅。”

    “隶王妃建设私宅,劳民伤财,是为何?可有百姓同意?又与本寺何关?”慧可问。

    “为何隶王妃要建私宅,徒弟们并没有打听到,但是,听说,这个私宅想征集部分山地,是涉及到了护国公交给我们太白寺的部分土地。可能,这次隶王来是把这部分土地向本寺讨回去给王妃。”

    “岂有此理!”慧可勃然大怒。

    净远盘坐在当中闭着双目,像是充耳不闻他们两人之间的对话。

    “把祖宗留下来的土地拿去讨好女子,隶王是扫尽了护国公列祖列宗的脸,而此等妖言惑众的女子,更不可让其进入护国公祖庙祭拜,不可承认其地位身份,否则能得了。”

    在屋内服侍三位高僧的怀让,听见慧可这句话,终于是忍不住插了句嘴说:“师父,此前,司马在我寺行风作乱,隶王妃救了两个病人,是替我们太白寺挽回了声誉。”

    “有谁请她出面做这事吗?没有祭拜祖庙,根本不算护国公宗族亲人,怎么可以说是为本寺主持公道!”

    慧可那番气势汹汹的声音,都传出了门口去。

    一传十十传百,很快的,很多人都知道了,原来,这个太白寺里,真有僧人是不愿意见到李敏进护国公祖庙朝拜的。

    是尤氏都觉得奇怪了。

    阻拦李敏进祖庙朝拜有什么意义?李敏已经被他们护国公府娶进门里了,孩子都怀上了,铁板钉钉的事实,皇上的赐婚,谁都改不了的事实。如果不承认李敏,不是和护国公以及皇上都对着干吗?还有,不承认李敏为护国公府的王妃,能为哪些人谋的什么利益吗?最少,和太白寺的僧人关系不大。

    “真奇了。”尤氏琢磨着,莫非,这个太白寺的人,和李敏有什么矛盾。

    李敏从来没有来过太白寺,更何谈能和太白寺里这些人结怨。

    屋子里,紫叶遵从她的命令沏了一壶从山上徐掌柜那里带过来的大麦茶,给在她屋里坐客的莲生师父再上了杯茶。

    屋檐上,那位隐秘跟着护国公山上的侠怪许飞云,闻及特别的香味,从屋顶上落了下来,我行我素进了屋里,用手招了招香味说:“好香,像是肉香。这个寺院里不是吃斋饭吗,怎么有肉香?”

    寺院里是没有肉,可有豆腐。僧人擅长把豆腐做成肉的感觉和菜样,吃起来,一点都不逊色于肉。李敏是让底下人和僧人的厨房借了点豆腐,尝试做一下红烧豆腐的味道,在这里,虽然不能急着祭拜老公的祖先,但是能有机会和寺庙里的僧人切磋厨艺,也是个不错的机会。

    众人见着李敏压根不受到谣言任何影响,熟知她的人,都知道她淡然处之的性情,并不觉得奇怪。

    朱隶让人在屋里摆了个棋盘,让许飞云与这里的僧人莲生对弈。

    莲生本来是在护国公回来的时候,本该起身告退的,可不知道怎么回事,被这对夫妇一而再再而三留了下来。

    “以前本王没有见过这位师父,师父看起来有些面生。”

    听丈夫开了这句口时,李敏端坐在旁边捧着杯茶,抬头可以看到莲生起身对着她老公有些拘束的模样。

    莲生说:“贫僧是去年才到太白寺的。”

    “以前呢?”

    “以前,还没有找到合适的落脚地,都是跟着以前的师父云游四海。”

    “哪个师父?”许飞云把盘着的两条腿换了换,像是一幅兴趣全被这个僧人给吸引住了。

    “恕贫僧无法告知。”莲生说。

    “你如今跟着哪位师父?”

    “明德师父。”

    “明德僧人是跟随方丈,是方丈的侍从,按理来说,明德是不收徒弟的,明德收的徒弟,其实为方丈的徒弟。”

    “王爷说的没有错。”莲生的声音变的更为低微。

    李敏不太清楚太白寺的规矩,但是,身边那位许大侠已经大嘴巴地在给她解释现有情况了。

    “王妃可能不知道,这位小师父,既然为方丈的徒儿,即有可能继承方丈的人。”

    哎?

    方丈不是要由众僧推举出来的吗?不是要年纪很大才能被叫做方丈吗?

    “各寺有各寺的规矩。王爷就很清楚。王爷年纪小的时候,应该见过慧光方丈继承住持的那一刻。慧光方丈是经由自己师兄传承下来的位置。慧光方丈的师兄,是原来太白寺的寺主,后来年事太高自然圆寂。慧光方丈本就是个喜欢云游四海的人,以前,都不常在太白寺中,都是因为师兄嘱托,才不得已继承了太白寺住持一位,从此定居于太白寺中。”

    这样说,慧光与以前的住持为师兄弟关系,为同一师父所出。但是,这个师兄弟,不止两人。其实他们师父收了三个徒弟。再有一个叫慧可,即如今太白寺中的维那。

    慧光与慧可年纪相差也甚远,有十岁以上。足以说明,那些得道高僧,收徒弟是完全不按理出牌的,是看缘分的。

    像慧光,云游那么多年,最终只收了一个徒弟,仅朱隶和许飞云所知道的,即眼前的这位莲生师父。像怀让,虽然叫明德也是师父。可是,明德与怀让,其实都是拜在首座净远的门下。

    这样说来,慧光方丈如果出什么事,真要把太白寺移交出去,只有两个可能,一是,把太白寺交给自己师弟慧可,一是,交给自己唯一的徒弟莲生。因为,太白寺的住持继承秩序从来都是这样的,是由前任住持指定继承人,前任住持,是不太可能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不是同门的人。

    “这位师父年纪看起立很是年轻。”许飞云一只手枕着后脑勺,两只眼眯着打量莲生那张年纪轻但是沉稳冷静的脸,嘴角微微一扬,“师父定力不错,不做僧人,若想学武,可以拜到本大侠门下。”

    朱隶闻言,都不禁叹一声气,给他敲个警钟:“这里是太白寺的地盘,你到太白寺来挖人家的人,也真是不怕死的。”

    哈哈哈。许飞云仰头一串大笑,是真正的任我行。

    李敏看他们两个男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的那个小师父都在旁边像蚂蚁一样任踩,实在可怜至极,于是道:“师父还勿见怪,王爷性情乖僻,据说方丈也很头疼。至于,这位大侠,从来就是怪人一个。”

    另两个男人听见她这话,不由都抬头朝她望了过去。接着,许飞云摸了下鼻梁,对朱隶说:“瞧你把人宠的,都敢直接说起我们两个的不是了。之前,还扭扭捏捏的,羞羞涩涩的,好像没过门似的。”

    李敏只差没伸出一只脚踩到许大侠的烂嘴上。

    这个许飞云,确实从来没有怎么把他们夫妇当成什么王公贵族。在公孙良生等一群人,对他们夫妇从来都毕恭毕敬的情况下,也只有这个许怪人,从来对他们说话基本上都是不需客气的。

    当然,这都是因为,人家真的是,把护国公当兄弟看了的缘故。

    李敏想起,自己小叔对她老公,尊敬归尊敬,说话都从来不敢像许飞云这样放肆呢。终究是,再亲,偶尔仍不及陌生人。

    朱隶听着许兄弟这话,果然只是嘴角噙着一抹快要咧开弧度的笑意,手指捉着茶盖拂了拂杯口说:“我宠她,你妒忌,只能说你运气不济我好,到现在都找不到一个给自己宠的——”

    此话,真是天高地厚的腻,腻歪了。

    许飞云大瞪着眼珠子,像是不敢相信自己所听的,惊讶地坐起来,一只手指着他,对着李敏说:“你看看,你看看,知道他这人本性是什么样了吧。要是其他人,早受不了,亏我能忍他到今时今日。”

    李敏像是吐出一句冷声:“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每天吃半杯酒都能醉倒的人,还狂妄自称为酒仙,把李大仙的圣名都给毁了。”

    许某人听到这话,只能是垂头顿足的,懊恼自己,道:“我看,我还是赶紧和小师父一块撤了,你们这对狼心狗肺的,合伙起来欺负人。”

    莲生在旁听着他们几个说话,好像很久都没有能听出个大意来,接着,突然被许飞云一拉,给扯出门去了。

    见人走了,李敏知道那位许某人是故意把人拉走的,放下了手中的茶盅,对自己老公说:“王爷,王爷此次上山,莫非真的是希望方丈出关?刚才莲生师父说了,方丈是三日前刚闭关,恐怕不太方便。”

    “嗯——”朱隶轻轻一声。

    “王爷,妾身在太白寺等并不觉得辛苦。寺中斋饭,妾身吃起来既觉得美味也很知足。只是母亲可能吃的不太习惯,母亲下山也可。”

    “本王知道王妃对清苦的寺院生活并不介意。但是——”

    话没完,屋外传来了一阵动静。听说是被关押在寺内的风水师司马文瑞突然间爆了,像疯子一样在牢房里大喊大叫,说最可怕的妖魔鬼怪来了,要让太白寺里最重要的某个人物死掉。

    瞬间,寺内起了大波惊澜。

    兰燕慌慌张张跑进他们夫妇俩屋子里说:“王爷,王妃,好像住持的院子里出事了——”

    李敏眸子里神色骤然一沉,是想,是自己丈夫来的时机恰好,还是说,某些人是瞄准了她丈夫上山的时机。

    眸子转到丈夫的侧颜时,只见他闻风不动的样子,只道:“太白寺里的事儿,不是外人可以插手的事儿,都不要随意走动。”

    “是的,王爷。”

    这会儿,必须以静制动,否则,真说不定,一个不小心,都可能上了对方的当。不会儿,不好的消息还是传了出来,说是,慧光大师在闭关时不幸圆寂了。

    第一个发现异常的人是明德,本在住持门口报道,结果等了很久屋里始终没有动静,终于,明德感觉到了异常,不得已情况下打开了住持闭关的门,这时才发现住持本人躺在屋内的床榻上双目紧闭,已经是圆寂的状态。

    一时间,太白寺突然之间变成了丧事,对于很多人来说,几乎是不可想象。四处可以听见僧人们哭泣悲伤的声音。慧光是个有名望的大师,深受寺中众僧的厚爱。

    大师突然的圆寂,超乎了人的预想,很多人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三日前还好好的人,突然间说死就死了。

    病死的,也得有个前兆?莫非是凶杀?但是,人家大师闭关,身上没有受到袭击的明显伤痕,怎么是凶杀?

    寺内寺外,无论是僧人,还是刚好在庙里面的香客,都议论纷纷,议论不出个所以然时,司马文瑞在牢中大声嚷嚷那什么最可怕的魔王来了之类的话,似乎给这个事情上面再笼罩了一层乌云。

    如果,慧光真的是在这两天内死的,刚好,正逢护国公夫妇到访太白寺。难道真的是司马文瑞说的不祥之云搞出来的祸端?

    明德神情悲伤地跪在三纲面前,一句话都不知道怎么说。方丈死的太突然了,等于给他当头一棒,他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何从说起呢。

    在他面前徘徊的慧可,时而锐利的锋芒扫过他脸上。

    开口的却是监院,弘忍问:“莲生呢?”

    莲生?明德忽然想了起来,说:“莲生并没有随我去方丈院内,所以可能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如今,事情都传得沸沸扬扬了,他居然当作不知道?”弘忍像是吃惊地说。

    弘忍的吃惊,指的不仅仅是因为莲生是慧光收的唯一徒弟,更因为慧光这一死,莲生很有可能是这里的住持了。此刻如果消失不见,岂不是不想当这个住持了?

【187】真相大白

    莲生会去了哪里?怀让挤了挤眉头时,突然记起,莲生被自己叫去李敏那里了。刚要开口,屋外僧人禀告,对屋内几个得道高僧说:“师父,都督府的吕大人求见。”

    吕博瑞来了。护国公反而没有一点动静。

    屋里几位高僧各自像是斟酌的时候,作为监院的弘忍,负责行政事务的,既然要起身来迎接这位朝廷的地方官员,说:“快请吕大人进屋。”

    吕博瑞带了师爷,以及几位衣装华丽的香客,一起走进了院子。

    高僧们出门迎接,见是,除了吕博瑞以外,有奉公伯府的奉公伯朱庆民,宁远侯府的大少爷朱天宇,以及燕都里最有钱的富商柏史桐。

    双方打过招呼以后,吕博瑞代表来的人,向高僧们表示深切的慰问与哀悼说:“惊闻方丈圆寂,十分令人震惊。本官虽然到燕都的时间并不长久,但是,对于方丈,是扬名海外的高僧,一直十分敬仰,只可惜在方丈生前没能得到瞻仰方丈的机遇。此为本官第一次拜访太白寺,却遇到如此令人痛心疾首之事,只恳请贵寺倘若有需要的话,请让本官为贵寺以及圆寂的慧光大师尽点微薄之力。”

    说着,跟在他后面的其他几个人,表示了同样的态度。

    高僧们自然都是表示感动地还礼,让他们入屋后,奉茶。

    一巡茶喝下来,似乎大家都没有什么话说。高僧们像是有难言之隐,而希望能帮的上忙的人,如果对方不开口,当然不能急着开口。这样一来,吕博瑞等人像是不忍打扰要起身告辞时,监院弘忍突然出了一句声音说:“吕大人请留步,其实,有一桩事儿,望吕大人能为本寺主持公道。”

    吕博瑞步子一停,转回身,问:“贵寺是遇上了什么麻烦吗?”

    净远皱了眉头,慧可冷着脸,两人看起来,既不同意弘忍找上了外人,但是,同时,也不是要去阻止的样子。明德在旁看见此情此景不由着急,在弘忍开口要说话之前,急道:“监院,有关住持的问题,是我们本寺的内部事务,并不宜对外宣开。”

    凭明德这个身份,是不太可以当面给监院提意见的,更何况当着外面的人这样说,有些打弘忍的脸。

    弘忍蓦然沉了脸,道:“明德,你师父在这里,我才没有说你,你说说你自己,在方丈圆寂的时候,你都干了些什么?”

    明德一怔,道:“我这不马上禀告了师父和三纲吗?”

    “那就对了,我问的是,你在方丈圆寂的时候都做了些什么!”

    怀让吃惊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莫非弘忍这话是指,指他师父明德杀害方丈?

    明德站了起来,一手拦住底下要为自己声张的徒儿,面对弘忍,面不红气不喘:“监院此话如果倘若另有它指,还望拿出证据来,当着吕大人的面,把话说清楚了!”

    “好。”弘忍忽然一拂袖道,“下面都有人指出来了,说你进了方丈的院子,逗留了许久,才说方丈圆寂了,这段你逗留的时间在方丈的院子里做了什么,谁可以为你作证?”

    “方丈闭关,作为下面服侍方丈的僧人,当然是在方丈屋外禀告事由,等方丈回话。我是按照本寺的规章程序做事,没有丝毫违反规章的地方,在方丈屋外等了良久不见里面声音,才恍然觉得哪儿不对,推开屋门查看——”

    “对,你作为服侍方丈的僧人,为何可以自己推开门查看方丈屋内动静,而不先禀告你师父或是其他三纲,与你一起进屋查看?”

    明德那瞬间脸色一沉,当时情况那么急,他哪里顾忌那么多,只怕方丈是在屋里犯了急病怎样,却根本没有想到方丈已经死了。

    莫非,这屋里的人,包括弘忍,早就知道方丈可能死了。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去方丈屋里的时候,突然听见好像有人在屋顶动作的声音,才慌然推开方丈的屋门,都是被人设的套。

    “怎么,说不出来理由了?”弘忍冷哼一声,“其实,昨晚上,我与维那,你师父,都有所怀疑了,像昨晚上,你说你带人去追袭击本寺的凶徒,一路追过去,居然没有追到一点线索,这不是很让人生疑吗?”

    “那时,是因为听说东侧出了事,有人私自出了寺门,徒儿心里一想,或许敌人玩的是声东击西,深恐有香客因此中招,连忙带人撤了回来。”明德沉稳地解释完,道,“当然,这都是我的一面之词。如果三纲实在不信任我,我无话可说。但是,要指责我,必须拿出有力的实证来,想必方丈在世,肯定也不想蒙冤受死。”

    “你这话什么意思!”弘忍听出他口里的指桑骂槐,怒斥。

    明德退后一步,双掌合十,道:“方丈突然圆寂,确实是有许多令人想不通的地方。如果,监院想请都督府主持公道,不是不可,但是,不要忘了,太白寺与护国公是定有协议的。虽然说护国公平日里并不插手太白寺内部事务,可是,太白寺守护的毕竟是护国公的祖庙。历代住持,如果不得护国公承认,并不能真正成为太白寺的住持。”

    此话一出,竟是惹得屋内几位高僧脸色都有些莫名的变化。

    弘忍忽然有些高深莫测地看了看屋里另外两位高僧说:“首座,他是你徒儿,还有,维那,你算是他师叔吧。我是从寺外来的人,所以,肯定是与住持之位之争毫无关系的了,从来不会想着有可能继承太白寺的住持。而你们两位,都是有可能继承太白寺住持之位的人。”

    慧可不言而喻地一阵冷笑:“我是他师叔有什么用?我哪怕当了住持,都只是他师叔。如果他帮方丈照看的徒儿当上了住持,他今后在寺中的地位,恐怕是要超越我了。”

    明德脑门上蹦出了一串热汗,无意之中,因为跟着弘忍的话说,结果,是把莲生扯进来了。但是,也知道这是避免不了的。如果慧光真的死了的话,作为一代高僧,平常从未得罪谁,若有人真的想杀慧光,只有一个可能,那些人想贪图慧光的住持之位。

    越想越有这个可能性,比如昨晚来袭的黑衣人,说不定真是声东击西,有寺内的某些僧人所扮,在外部引起动静,吸引走他们的注意力,他们好在寺内对方丈动手。

    为今之计,反正,他是信不过这个初来乍到的都督府钦差,只能无论如何请护国公出面。

    弘忍看着他那张隐忍的脸,猛然一笑,道:“如今都督府大人都过来慰问本寺,护国公夫妇在寺内,却一点动静都没有。或许,人家是犹如你所说的,并不把太白寺当那么一回事儿——”

    结果,这话未完时,寺内好像起了一波动静。之前,弘忍派出去找莲生的僧徒急急忙忙跑进院子,对他们几个说:“找到莲生了。莲生带着隶王以及隶王妃,到了方丈的院子。”

    什么!

    一群人脸色咋变,接着,都急匆匆往慧光的院子走去。

    朱庆民落在最后面,要跟大部队走的时候,明显迟疑了下脚步。只见走在他前面的朱天宇突然停下了脚,在他耳边说:“奉公伯相信司马先生说的话吗?”

    “你?”朱庆民愣了愣,接着瞅了下他的脸,“你见过司马了?”

    “见过。因为我母亲为了我媳妇的事儿,去了司马先生那儿专门算了一卦,说我媳妇怀的是男孩。”

    “这岂不是好事吗?”

    “是好事。所以,我应该相信司马先生的话,对不对?”

    朱庆民是一时间,都听不太懂他这个话了。

    在他耳朵边上,朱天宇突然,再次冒出一句:“奉公伯,你呢,你见过司马先生吗?”

    “我什么时候见过司马先生了?你知道的,我对风水这个事儿,从不热衷。家里,你婶子,她干什么,我都不知道了。否则,上回她干出那件蠢事的时候,我都拦着她了。”说完这话,朱庆民突然一甩袖管,擦过他身边。

    朱天宇深沉的目光好像在他背影上盯了一眼。

    一群人匆匆忙忙赶到了方丈的院子。守在院门口的僧人见到弘忍他们,心里发虚,说:“因为护国公亲自到来,徒儿不能不放行。”

    “他们进方丈的院子做什么了?”弘忍急声问。

    “哎呦,得到高僧,不是都应该遇风则静,万事泰然处之,怎么突然间声音那么大,是把云雀都给吓飞了?”

    笑吟吟的声音,带着几许尖锐的嘲讽,肆意妄为的口吻,更是听在一般人耳朵里格外刺耳,尤其是这些说是僧规严苛自己和他人的人。

    众人只见,伫立在院子中,斜倚在朱柱上的男子,一条青带随便束缚宛如瀑布一样的黑发,五官是犹如妖孽一般的一种妖冶之美,太美了,让人都能感到心脏在跳。

    “你是何人?!”

    “本人叫许飞云,江湖中人,称我为北峰老怪。”

    “胡扯!北峰老怪贫僧见过,不是你!”弘忍这话在激动中一出,明显是漏了底。

    “哦?”许飞云眸子里顿掠过一抹亮光,“你是谁?是我师父的什么人?我怎么未从我师父口里听过你?我师父这一生,甚是孤独,不喜欢交友,他交的朋友,我都能用指头帮他数出来。而且,他最讨厌的两种人,一种是道士,一种是僧人。因为他喜欢饮酒作乐,最讨厌那些自诩清高道貌盎然其实做事比起贼人更犯贱的人了。”

    几句话,说得那些得道高僧们全红了脸。这简直是哪里来的,胡作非为的典型人士!竟然敢这样说他们这些得道高僧!

    明德和怀让在后面,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幕。

    “师父。”怀让突然在明德背后小声说,“要不,师父先上哪儿躲会儿,等事情真相出来——”

    “我为什么要躲?”明德一身正气道,“我没有对方丈做任何坏事,何必躲!躲了不过给人借口!”

    屋子里,突然发出一声低沉威严的声音:“是众僧到了吗?”

    这个声音,自有一股让人敬畏的力量。三纲忽然想起之前,刚在寺门口遇见这人的时候,那人口气是轻佻的,与眼下这道声音俨然是判若两人。

    僧人们吃惊敬畏时,吕博瑞突然也是一个惊愣,锁紧了眉头想,这个隶王还真是多面派,一会儿变一个人似的,让人猜不出哪个才是他真面目。

    朱庆民和朱天宇像是傻住了。朱天宇问起了朱庆民:“叔,隶王,本人是很少见过的,你可了解?”

    对这个侄子,从不亲近,朱庆民谈何了解。只知道每次见面时,朱隶都好像跟他们隔了一堵墙。

    一群人低着头,接近了方丈所在的屋子。当前后踏进屋里时,因为一扇屏风,隔开了方丈躺着的那张床,所以,进来的人,只见被屏风隔出来的花厅,素净整洁,与方丈生前的时候一样,并没有被任何人动过的样子。仅从这点看来,说是有人袭击方丈导致方丈死亡的推测,似乎是不成立的。

    当明德向三纲汇报之后,三纲都有过第一时间来看方丈,发现方丈是双目紧闭,脸上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好像是在睡梦中逝去的,很符合自然圆寂的现象。但是,毕竟死的太突然了,加上慧光作为得道高僧,应该对自己的死期有所预料的慧光,是不可能连太白寺未来住持交给谁的遗言都没有留下而匆匆离世,这不合常理。

    一屋子里的人,各自脸上闪烁模糊的表情时,突然听见寺庙深处某个地方,又传来某位风水大师的大吼大叫,说的是:只要那朵不祥之云没有散开,肯定还有人会死的!

    怀让咽了一把口水。

    众人在默默地小心翼翼地看着立在窗户旁边的朱隶时,朱隶并没有看他们几个,在一把屋内的交椅上坐了下来,接着,一片默然。一群人为此更是心惊胆跳,根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等那安静的屏风后面,忽然传出了一声动静,一名女子,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朱天宇瞬间愣了下,眼睛几乎是目不转睛地落在那女子身上。

    朱庆民低头突然见到朱天宇那好像骤然犯起花痴的脸色,都不禁用指头扣了对方脑袋一把。

    回过神来的朱天宇,口里不禁喃了一句:“难以置信!”

    不是都说朱隶娶了一个病痨鬼吗?这女的哪里像病痨鬼了?是这燕都里看起来最美丽的女子了。

    女人看女人,和男人看女人,还不太一样。像李莹挑春梅的毛病,可以挑出一大把,春梅明明长得挺好看的脸蛋儿,会被李莹评说是狐狸脸。同样的,李敏总是被几乎所有女人挑剔,说长得不够容妃美艳,不够李华华丽,不够李莹小家碧玉。

    男人看女人,很简单的,看脸蛋儿,看身材,看一双腿儿脚儿。李敏身高不低,却天生一双小脚,仅这点,可以让许多男人认为是天生佳丽了。

    朱庆民听侄儿这句话,自己心里其实是和朱天宇一样想的,第一眼看见李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那侄儿朱隶,娶了一个不得了的老婆。

    娶老婆,当然最好是入得了厨房,出得了厅堂的标准。但是,真没有几个女子真能做到这点。听人说,护国公府的厨房,都还是李敏掌勺的呢。庖子都得听李敏的话来做事。在出得了厅堂这点,更没有人能和李敏相比。李敏是,天下第一有名的神医。

    他这个侄子朱隶,还真是对了当年慧光说的一句话。慧光说的那句话,如今,有几个人真惦记在心里头的呢,惦记了,又会都是什么反应呢?

    李敏移步到屏风前面,目光掠过屋里所在的一排人。

    弘忍第一个意识到了什么,开声惊问质疑:“王爷,这里是方丈的寝室,怎么可以让女施主出入?”

    “这点你们不需要担心,本王王妃,是有名的大夫。而且,是受到了未来贵寺住持的邀请,才来到此处的。”

    “未来住持?”三位高僧,像是同时念念有词这句意味深长的话语。

    弘忍站前一步:“王爷所指的未来住持是——”

    “莲生师父。”

    紧随这句话,众人看到了立在屋角,宛若一团空气的莲生。

    吕博瑞目光炯炯地在莲生那张年轻的脸扫了下,说:“王爷,这事儿恐怕不妥。如此年轻的住持,岂能服众?”

    “吕大人认为有比莲生师父更合适的人选?”

    “据本官了解的,太白寺的住持,可以有师徒继承,也可以有同门师兄弟继承,犹如当年,把住持之位传给慧光方丈的前任住持。”

    朱隶像是微微一笑,抬起头,深幽的眸光直射到吕博瑞脸上:“没有想到,吕大人到燕都时间不长,据说是第一次到访太白寺,却对太白寺住持的继承规则如此了解深透,让本王都很钦佩。”

    吕博瑞面色肃然:“本官对王爷所言不敢当。本官所了解到的,不过是从师爷口里道听途说到的,有望佐证。再有,本官既然身处于太白寺中,惊闻方丈变故,对这方面当然要了解一点,以防不测。”

    “什么不测?”

    “譬如说,如今,王爷声张要扶持如此年轻的僧人作为太白寺住持,本官以为不妥。”

    “你都督府有何权力,干涉到太白寺寺中的事务,让你吕大人说出不妥之言?”

    吕博瑞顿然没了声音,是没有想到朱隶说话竟然可以如此锋利如刀。毕竟,之前在他都督府被他邀请来协作办案的时候,朱隶说话,可老客气了,虽然一样老谋深算。

    哪个才是真正的隶王?

    吕博瑞心里头快速地盘转着,说:“本官是受到了太白寺僧人的邀请,他们希望本官能为他们此事主持公道。”

    “你们要公道吗?”朱隶的目光掠过那一排僧人。

    在三位高僧都不说话时,明德忽然出来,对着朱隶一叩首:“贫僧恳请隶王住持公道!方丈与隶王为忘年深交,隶王定会为方丈主持公道。”

    几道目光于是都落在了明德头上,沉甸甸的。

    “说的好!”朱隶一拍大腿,“本王与方丈是忘年之交,方丈有事,本王岂有置之不理的道理。如今事情已经显而易见,有人想谋取太白寺,因此,杀害了方丈。”

    屋里顿然鸦雀无声。

    大家脑子里都在想,不是还没有找到证据可以证明慧光不是病死的吗?怎么朱隶可以一口咬定了慧光是被人杀的。

    “王爷——”那个,曾经第一个出来指责明德有可能是杀害方丈凶手的弘忍,忽然间持起了不确切的态度,“王爷如何得知,方丈是被人杀害的?”

    “所有的事情真相,必须有证据佐证,这是判案的唯一根据,对不对,吕大人?”

    突然插进来的那道清脆干净利落的女声,让众人的目光不由移了过去。

    吕博瑞抬头,触到了女子那双澄净同时深不见底的眼神时,突然心头不由打了个虚抖,想,这样的眼睛,好像可以把所有人的五脏六腑里装了什么都看的一清二楚,当真让人可畏。

    “是的。莫非,王妃和仵作一样,能判别死亡的人是不是他杀?”

    “恐怕仵作都没有办法判别出死者是不是他杀,因为,死者身上并没有明显的被锐器所伤的痕迹。但是——”

    但是?

    李敏眸光一闪,目光落到了窗户上:“本妃进来时,和王爷一样发现了,窗户是紧闭的,这其实不合常理。室内空气浑浊,关在屋里的人早该感到身体不适。而室内屋角的地方,种了许多君子兰,却出乎意外的长得很好。只说明了一件事儿,下手的人,不是一个普通人,是个深知医理的人。让本妃也出乎意料的是,似乎关内关外的凶手,都喜欢同种下手的方式,循序渐进,让人在不知不觉之中,死的不明不白。”

    屋内众人听着她这话像是一愣,突然间,朱庆民朱天宇身后像是有阵风掠过,两个人同时惊叫一声。其余人听见他们叫声回头一看,见怀让突然间倒在了地上,手指抓住胸口的衣服好像很是痛苦。

    “怀让!”明德大惊失色,跑到徒弟身边。

    莲生要迈进一步的时候,突然停住了步子。

    怀让把头仰高,对着明德:“师父,不是徒儿做的事。徒儿,只是受命,给方丈浇花——”

    “什么?”明德一愣。

    怀让在地上抱起了肚子打滚。

    弘忍忽然大叫一声:“来人,把这人关起来!这人有谋害方丈的嫌疑。”

    “且慢。”两个字,让屋内再次一片寂静。

    明德不知觉间退了半步,给李敏让出了位置。李敏伏下腰,看了下在地上肚子疼得起不了身的怀让,说:“是中毒。需要洗胃。”

    “洗胃?”

    负责给李敏抱药箱的兰燕第一时间跑了上来,打开药箱之后,李敏抽出了一条长长的塑胶管子,这显然是其他人都没有见过的东西。话说,这个胃管,还是李敏从现代随她一起来的背包里面发现的。要是没有这个东西,以如今古代现有的技术,是做不出橡胶管子的。

    命人按住了病人,李敏当即从病人的一侧鼻孔里面插入了胃管,再用清水拿注射器射入抽出来洗胃。

    其他人在一旁看着她动作,已经不能用任何言语来形容,前所未见的治疗方法。

    “这——”朱庆民和朱天宇难免口里发出一声惊异的时候,回头,发现站在他们身后的那些高僧,是一个个面部表情出奇的严峻。

    弘忍突然出口,发出一声奇怪的笑声,对的是三纲里面的首座净远:“你徒儿现在中毒,岂不是有人有杀人灭口的嫌疑?”

    净远双手合十,念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说道:“是谁意图伤害方丈和我徒弟,必然真相大白。”

    “不是你做的,能是谁做的?!你徒弟都招了,是他奉从了你的命令在方丈屋子里种君子兰。”

    净远双目突然圆瞪:“倘若老衲有谋害方丈之心,天诛地灭!”

    话音刚落地,只听,寺庙外面忽然轰然一响,是震天动地的摇晃,整间寺庙都好像伴随那声巨响晃动上下。女人的惊叫声,在寺庙里彼此起伏。

    刚给病人洗了一次胃的李敏,抽出了一管子黑色的东西,神情刚刚一沉,此时骤然的晃动让她几乎站不稳。后面忽然一只大手抱住了她腰。

    “王爷。”李敏深吸口气。

    “别怕。”朱隶在她耳边轻声拂过这句以后,对着底下的人说,“去,看看庙外出了什么动静。还有,以本王的命令下去,不准任何人离开太白寺,倘若有人敢私自出寺,一律按逃犯抓拿法办。”

    “是,王爷。”几道黑影瞬间从屋内飞了出去,去传达执行隶王的命令。

    在刚才屋宇晃动的时候,许飞云第一时间已经飞到了屋顶上查看,随之,落回屋内,对朱隶说:“王爷,怕是附近山上发生了雪崩。”

    与此同时,一阵狂妄的大笑再次在庙中响起:“死了,你们通通都得死!贫道说了多少遍了,你们竟然都不信贫道的话,只有杀了不祥之云,否则,你们全部都得死!”

    只不过这次不同的是,那阵狂笑没有能笑到最后,有人终于忍无可忍,把关在牢房里以为安然无事的风水大师给抓了出来。

    司马文瑞跪倒在了地上时,只觉头顶一阵可怕的冰风刮过,他一个打抖,抬起头,看见了伫立在自己面前的男子。

    “你、说、谁、是、不、祥、之、云?”

    “贫道,贫道,贫道——叩,叩,拜,拜,拜——”司马文瑞最后几个字怎么都说不出来,他周身抖得像秋后的蚱蜢。

    兰燕啧一声,看你这幅狼狈样,以为我们主子真是懦弱的吗,是觉得你不值一提才不想收拾你,结果,你使劲儿要往我们主子枪口上撞,这下子好了。

    有本事继续唱不祥之云,唱吧。

    司马文瑞猛地在地砖上磕了好几个脑袋:“草民说的不祥之云,是指——宁远侯夫人。”

    朱庆民和朱天宇眸子同时一缩。

    “你说宁远侯夫人是不祥之云?可宁远侯夫人不是听你说有不祥之云吗?还落力帮着你到处说这个城里有不祥之云。既然你知道宁远侯夫人为不祥之云,你怎么不把不祥之云除了,你不是除魔最厉害的道士吗?”

    司马文瑞喘口气,道:“贫道并不是自己预测到不祥之云,或许贫道所言有误,误信了其他人的话。”

    “谁说的?”

    “夫人自己说的自己是不祥之云。”司马文瑞说完这句话之后,只觉面前的男子踱了两步之后一个顿然,自己心跳随之跳了出来,简直两眼一翻要直晕过去。

    “本王给你最后一个机会,是谁,告诉你,有不祥之云的?”

    怎么,连护国公都脑子出毛病了吗?有不祥之云,不就是风水大师预测的,怎么说是有其他人告诉风水大师了。

    司马文瑞低头咬着牙齿好像也在考虑什么。这时候,孟浩明是把一个五花大绑的黑衣人突然间甩进了屋子里面。

    那黑衣人口舌间是被塞了布条,孟浩明说:“此人意图自杀,但是,不幸中了我们按照王爷和方丈说的设的埋伏。”

    方丈?

    哪里的方丈?方丈不是死了吗?

    屏风后面,忽然发出几句老者的咳嗽声,这几句熟悉的声音,是让屋子里的那些僧人全部傻住了。

    “老衲还没有死呢。怎么,有那么多人希望老衲死吗?老衲死了的话,可以给某人背黑锅是不是?好在王爷早有所料,派人提前过来查看,否则不得了。至于明德,你不要责怪怀让。怀让没有做错事儿,他确实以前只是进屋来浇花,养花,因为庙宇里种了那么多花草,他也不知道这花草种的再多会害人性命,并无其他。真正救了老衲的人,听王爷说来,应该是隶王妃。全天下只有隶王妃最不可能是北燕的不祥之云了。”

    听这个声音是没有错的了,慧光没有死。

    “莲生,扶为师起来,为师想看看,那些意图害死为师的凶徒。”

    “是,师父。”莲生走进了屏风后面,接着,扶着一个老者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众人看着那出现在公众视野里的老僧人,只要看过慧光本人尊容的额,都无不惊讶。

    “这,这,方丈——”弘忍第一个忍不住上前,吃惊地说,“方丈,我们之前才来看过你,可您——”

    “当时我是快死了,屏住气息,你们在我屋里再呆会儿,我真的是要憋死了。”老者这话一出,要不是现在是什么情况,所有人都得捧腹大笑不已。

    弘忍目瞪口呆的。

    众人只要看弘忍这个表情,都显而易见,弘忍不太可能是凶手。

    净远合着双掌,走到了方丈面前,低头道:“住持安然无事,本寺上上下下的僧人们都可以放心了。”

    “你这话,可不能代表所有的人。你心里很清楚的,净远。”慧光这话有些意味深长。

    净远锁紧浓眉:“方丈——”

    “慧可,我知道,你是心里很想坐这个住持的位置,难免想借助都督府大人的一臂之力——”

    “师兄。”慧可脸色一沉,“师兄应该知道——”

    “是,最了解你这个师弟的人,莫过于我了。你想图这个住持的位置,但是,你读了那么多经书,侍奉佛祖和菩萨,最明白不过,最重的罪孽莫过于杀生,倘若真犯了杀生之罪,怎么可能真的坐上住持这个位置,难免心里不安,不得菩萨佛祖承认,为得不偿失。所以,你最不可能杀我。”

    “师兄所言极是。”慧可道,“如今看来,只有监院最有可能谋害师兄。因为,他已经不是我们请来的那位得道高僧弘忍了。”

    两位高僧的话刚结束的时候,一道人影意图飞出门口,被把在门口的孟浩然挡住。众人眼花缭乱之间,只见对打双方互过数拳,紧接,许飞云忽然持剑插了进来,对孟浩然发出一声:“下去,孟旗主,此人和我师傅有恩怨,这番恩怨,当然由我来解决。”

    孟浩然猛然抽身退了下去,其余人可以清楚看到他左臂衣服裂开了道口子,鲜血直流。从此可以想见,对手武功之高强。

    本想上前帮一把的兰燕见状,都赶紧退了下去,避免给自己师父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两个武功高手从屋里打到了院子外,到了屋顶上,吓飞了所有的飞鸟走兽。

    屋内,李敏仔细研究过了从怀让胃里面抽出来的毒物以后,叹了一声:“是汞,此为煅丹的药物。”

    可是怀让怎么会突然汞中毒了?

    莲生记起了一件事,说:“之前,我和怀让去看囚犯,囚犯不吃我们送去的东西。师父知道的,怀让生性节俭,那囚犯不吃,怀让出于节俭,把送给囚犯的饭吃了。”

    所以,某风水大师一直口里嚷嚷着,有人继续要死,是因为已经给人下毒了的缘故。

    兰燕一脚,踹在了打算毁灭证据的风水大师的手。司马文瑞一个措手不及,刚要把怀里藏着的丹药往哪里扔时,因兰燕这一脚踹过来,暴露无遗。

    白色的瓷瓶子,呼啦啦在地上滚动着,接着,滚到了朱隶面前。

    司马文瑞爬起来,突然冲了过去。众人震惊的刹那,司马文瑞两只手火速扑在了朱隶的鹿皮靴子边,抬头,呈现张口的模样,众人从他嘴型上尚未辨认清楚他想对朱隶说什么,显而易见的却是,他忽然间倒了下去,再也不动了。

    一动不动的,在地上,身体快速僵硬,真是犹如秋后的蚱蜢一样,乱跳一下即死了。

    兰燕快速走上前查看,一摸对方鼻息,是没了,确认无疑是死了,抬起头,对两个主子说:“好像是中毒。”

    “不是中毒。”是不是中毒身亡,李大夫一看就知道,“比较像是心肌梗死。”

    心梗的诱因有许多。李敏想了下,没有继续往下说,因为这里人太多了。再一眼向侧边望过去,果然,自己老公一张脸,脸色很是深沉。

    屋里很多人,可以感受到冰彻入骨的寒风。其实大家只要想想,不管司马文瑞做了多少罪不可恕的事情,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有人居然敢当着护国公的面对护国公手里的人动手。

    朱天宇忽然对着司马文瑞迅速冰冷掉的尸身冷笑一声:“死不足惜的人,却不把话说完就死了,是想死后都进地狱吗?”

    听到他这话,朱庆民瞪了他一下:“隶王在此,怎可如此无礼?”

    朱天宇好像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赶紧冲着朱隶夫妇两人鞠躬,宛若道歉。

    朱隶摆了下手,对屋里所有人说:“如今,方丈安然无事最好不过。方丈刚醒,需要休养,大家都退下去吧。还有,今儿抓到的犯人,按理应该是交给太白寺处理。太白寺如果想把凶犯移交给官府处置,由太白寺自己决定。”

    一群人神情不一,退了下去。

    孟浩然命人把抓到的犯人,移交给了太白寺僧人。负责守卫的明德接过犯人时,说出了心里的疑问:“王爷怎么会设伏?”

    “昨晚上,贵寺不是察觉了动静吗?那些人,在山坡上设置火药,准备把炸山,引起雪崩。”

    “这样说的话?”

    “昨晚上明德师父猜的没有错,对方玩了诡计,把贵寺的注意力引到了另一边。”

    这样说的话,明德突然间恍然大悟,望向了伫立在那里的方丈,在得到慧光一个颔首的时候,终于明了:慧光是故意诈死的,目的很显然,是顺着他人的计划进行,目的是引出背后的幕后主使。

    至于慧光什么时候察觉有人想杀自己的?

    等闲杂人士都离开了以后,慧可不由说起了方丈:“师兄,此事如此重大,你怎可与我,和净远都一点商量都没有,自作主张?”

    “如果我说了,你会和皇上的大臣说吗?”

【188】选择

    “师兄。”慧可眸子里像是划过一丝不可思议。

    净远双目紧闭,双手合十,手捻佛珠,没有声音。

    慧光被徒弟扶着坐回到了椅子里,道:“明德去审问犯人了,等会儿,我们可以知道,究竟是谁,把这些人派来太白寺,意图是想做什么。”

    有些疑问,慧可是想不明白,比如第一个:“弘忍什么时候出事的?为何我们没有察觉?如今弘忍去了哪里?”

    断定如今的监院弘忍,不是他们之前认识的弘忍,全都是刚才他们进来的时候,那个假扮弘忍的人,在面对许飞云漏了底细。与许飞云说的一样,真正的弘忍作为僧人,基本不可能认识北峰老怪。如此一来,只剩下一种可能性,真正的弘忍早已消失不见了,如今代替弘忍的人,是一个认识北峰老怪的江湖中人。

    慧光说道:“我们当初把弘忍找来的时候,是因为我师兄临走前嘱托,说是我寺的一本佛籍落在了中原普陀寺手里,结果,普陀寺提出了,要由他们寺院的高僧过来,帮我们守护这本珍贵的佛籍,于是作为交换条件,弘忍与佛籍一块被送到本寺过来。但是,普陀寺是中原大寺,寺院里的高僧与皇室有交情,这点是不得不承认的。”

    “方丈意思是说,从一开始,派到我们寺院来的弘忍,不是什么高僧,而是皇上的走狗?”慧可俨然被这个论调惊到,惊疑着,“皇上为何把人派到我们太白寺来,我们太白寺是佛庙,并不参政,皇上派人到太白寺做什么?”

    “你只要想想,弘忍被派过来到太白寺的时间,刚好是怀圣公去世不过一两年的时间。”

    听见方丈吐出此言,李敏不禁看了眼坐在自己身边的男人。

    朱隶垂眉,脸色稍显沉重,却并无哀思深痛的意味。李敏却可以感受到一种深深的东西,被埋在了他心底里。因为太过沉重了,他不能说,不能表达,更不可能发泄出来。

    父亲这一死,什么事儿都压在他身上了。最可怕的是,连他父亲的死,都是对方一手策划好的,目的就是为了打他个完全措手不及。他当年才几岁,如果说一开始不能看穿对手的所有计谋,都是情有可原的,因为以他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去应付一个老谋深算的皇帝,并且那皇帝四周都是顶级的谋士,他即便想要保住命活下来,都是十分艰难的事情。

    可是,对方并不会因为他年轻,对他施予了怜悯,对统治者来说,没有所谓是不是孩子年少这一说法,只有对方是不是该不该杀,后生可畏,皇帝比谁都深知这一点,怎么可能饶过他朱隶。

    “隶王从怀圣公去世以后,一直都是在军营,连小时候常来的太白寺都不能常来了,这也是被逼于无奈。只有黑镖旗,是护国公最忠实的也最可靠的庇护之所。隶王一方面要忍受母亲和兄弟落在京师里那个贼王的手里充当人质,一方面,自己只能苦苦地先韬光养晦,等待最合适的时机。”

    慧光说完这番话时,同屋里的慧可和净远都安静地听着,表情时而闪现出一丝讶异。

    净远的眸子睁开以后,落在了对面坐着的夫妇上面,良久叹出一声:“这些话,是当年,方丈告诉隶王的话吗?”

    慧光是远近闻名的得道高僧,虽然,不像司马文瑞那样开口闭口,都说自己能预料未来的人,但是,慧光是具有智慧的高僧,看人看事,那定不是一般百姓的思维,有超乎常人的智慧,可以影响到了未来的走势。可以说,比起那些能预料未来的人,更有魄力。

    对于净远这话,朱隶当然不能作答。慧光是突然一笑,眸光温和地落在了李敏脸上,说:“隶王妃的事儿,老衲都听说了,虽然那些风水大师,一个个声称可以看穿将来,但是,在老衲看来,他们看面相的功夫,定是还不及隶王妃。”

    李敏当然不敢当了,起身回礼道:“方丈此言是抬举了本妃。本妃只是身为一位大夫,能看病人面相为的是诊断疾病而已,或许这个本事比风水大师强了些,但是,可不敢妄言和风水大师一样能看穿将来。”

    话音落地时,只引得慧光忽然大笑,净远面带微笑,连那从头开始脸色沉重不太高兴和满意的慧可都挑了挑眉毛的样子。

    李敏可以清楚地听见身旁男人那声咳嗽,像是在说她,装什么谦虚,这不砸自己的脚了。

    她这话算什么谦虚,只不过实话实话,占卜未来的事,她从来不做也做不来。但是,正因为她这个实话实说,是充分体现了智慧,一句话拆穿了那些风水大师给人占卜的把戏。

    能看面相的风水大师,定也是会懂一些医理的,所以,像司马文瑞这样,能在燕都里风生水起的,大都要在糊弄人以外,必须略有一点真本事才能糊弄人对不对。因此,李敏才对尚姑姑她们说过,不要小看了这些风水师。这些风水师肯定是私底下研读过医书的,只可惜,走了邪门歪道。

    慧光收住了笑声,手指抚摸白须,说:“那位风水大师,叫做司马文瑞的,之前老衲与其见过一次面。他一开口,就说老衲这个岁数,恐怕是活不过九十岁高龄了。算起来,我这个岁数,今年确实是到了九十大限。”

    屋内的僧人们听见这话,无不震惊的。可见,之前,慧光都没有和他们提过自己的大限之期,才有慧光刚才炸死的时候,所有人都很疑问。但是现在显然慧光不是死了,是活着,大家理所当然想着慧光会继续长命百岁下去,怎知道慧光自己突然冒出这话。

    “师兄。”慧可紧皱起眉头,说,“师兄既然都活了过来,那些风水大师说话,又都无不是吓唬人的,师兄何必听信这些人的胡言乱语,影响自身修行。”

    “你说的是,司马的话,老衲是从不信的。再说,司马收了人家的银子,当然是要给人家办事的了,不对老衲说这些话,一如,不说什么不祥之云来妖言惑众一样,是会遭到幕后主子的不满的,到现在,突然间暴毙,也算是他咎由自取。”

    话说司马文瑞怎么会突然间死了?对此李大夫曾透露过他应该是死于心肌梗死。

    司马文瑞的尸身是被抬了下去,有寺内的僧人进行检查,检查后的报告呈现过来给慧光他们。

    “方丈,首座,维那,在死者背后的皮肤上,可以见到一个小针孔,恐怕是有针,插入了死者的心脏。”

    这个报告一出,屋里的人,不禁都肃然。

    果然是死于心脏的缘故。而且,突然暴毙,说明这支针,很有可能是刚才现场里谁作为凶手发出来的,目的是为了杀人灭口?

    众人回想刚才在屋子里的人,有奉公伯府、宁远侯府、都督府,能是谁下的手?为什么杀司马文瑞?

    慧可忽然惊叹一声,很是无奈地对自己师兄做了个合十,道:“师兄还是先休息吧。此事看起来很是复杂,只怕一日两日都没有办法想出来结果。”

    听这话,显而易见,慧可并不想知道太多的样子。跟随慧可这话,净远也起了身,准备告辞,临行前,不忘对李敏鞠个躬表示感谢道:“贫僧的徒弟受了王妃的救命之恩,改日,贫僧和徒儿,定会报答隶王妃。”

    “大师不必客气。大夫救人为本职,本妃只是做自己该做的事罢了。”李敏赶紧起身回礼道。

    净远像是含笑点头。接着,随慧可走出了屋子。

    看着寺院内另两位高僧先后离场,留在屋内的人,不禁该有些神情沉重。李敏可以想象到这份沉重意味的是什么。说起来,不管慧可和净远顾虑的是什么,无非是刚才慧光说出来的那些话,本意是想让两位师弟站到她老公的阵营里与皇帝对抗,但是,这两位师弟并不领情。

    究其他们退却的原因,不难猜测,作为千年古寺,在民间素有威望,并且作为佛门子弟,本就该置身于尘嚣之外,参与朝廷政事是不对的,一旦出了什么问题,很有可能寺院都会遭来灭顶之灾。

    最可怕的是在于,和万历爷对抗,以她老公如今的身家和本事,究竟这个胜算有多少?

    万历爷不是个普通的君王,万历爷在位这么多年,政绩赫赫,有目共睹,她老公,比起万历爷,无论年龄资历,都是逊色不少。唯一,或许能赢得过万历爷的,恐怕也在于年轻二字。

    年轻,是一把双刃剑。

    “王爷。”慧光开了口,对着一声不语的朱隶说,“净远,虽然与老衲不是同门师兄弟,但是,其人品极高,怕是乍听消息,心里难免惊讶,需有时日消化。至于老衲的同门师弟慧可,是个坚持原则的人,否则也做不来本寺的维那。所以,他最有可能是和净远一样,不,比起净远,采取隔岸观火的姿态。”

    也就是说,净远这个人,性情柔和一些,比起慧可来说,放弃原则,私底下帮帮他们的可能性是有的,但是,要明着帮,却是极有可能办不到的,毕竟净远这人就是这样,不太喜欢插手凡尘之势。

    慧可这个人,既然原则性超强,北燕现在仍然属于大明王朝的国土之一,大明王朝的皇帝是万历爷。如果,护国公朱隶想挑战皇位,慧可肯定不会做这种助虐为王的事,可是,护国公是北燕的一方之主,慧可也不可能给护国公使绊子,只剩下一条路可以走,中立为王。

    朱隶深幽的眸子抬起来,目光像是落在慧光,又像是落在慧光身边的人,说:“方丈对此早有周密的思虑,本王并不担心。”

    “嗯。”慧光方丈点了点头,“今日,你已与老衲的徒儿见过面了。”

    李敏的目光,顺着他们这话,扫到了站在慧光身边的年轻僧人——莲生。

    莲生从头到尾像是都没有作声。

    “莲生师父在本王看来,无论性情人品,都是方丈精挑细选出来的人,而且,在棋艺上,也是不同寻常。”

    今天某人让人下棋,可不是天方夜谭的主意,看棋,能看出许多东西来。

    李敏心里面不禁划过一个念头,是不是,她男人和她下过棋之后,知道她其实也就是个那么一个某方面的草包了。

    啧啧,她这个男人,实在太可怕太腹黑了。

    提前走出屋子的慧可,却是伫立在走廊里,等着净远走上来以后,说话:“师兄看来,是想助护国公一臂之力了。”

    净远合十念句哦弥陀佛,道:“方丈从很久以前,对隶王难掩赏识之情,曾经有人说过,方丈当初之所以愿意接过本寺寺主的位置,全也是因为隶王之故。如今,方丈口出此言并不奇怪。”

    慧可据此负起手,脸上浮现一丝焦躁:“这事儿可大可小,关系到本寺安危。如果你我身为方丈的话,绝对不可能做出这样的决定。”

    “你这话说得没错,你我都不可能。”

    所以,在今天试探了他们两个的态度以后,显而易见,慧光不会选择他们两个作为太白寺的寺主继承人了。

    慧可深深一个叹气:“只剩下莲生了。但是,莲生太年轻了,不知道方丈究竟是怎么想的!难道为了护国公,可以把本寺的未来,都抛入赌局之中吗?”

    净远像是瞅了他一眼,说:“不知道,为什么皇上要派人刺杀方丈,因为方丈站在护国公阵营里吗?可是,太白寺只是个宗庙而已,皇上何必下那么大的心机放在太白寺。”

    慧可对这点也是想不太明白的样子。

    远处走来一个年轻的僧人,刚好是慧可的徒弟,来到慧可面前说:“都督府吕大人,一直在师父的院子里等候师父。”

    净远闻言,马上离开慧可一步之远,相当于避嫌。

    慧可皱了下眉头,知道,之前因为与吕博瑞有关一番话的缘故,现在,不得不说清楚。所以,无奈之下,再好再去见吕博瑞。

    回到自己的屋子,遣散去其他人,屋子里,只剩下吕博瑞的师爷,吕博瑞,以及慧可。

    “慧可大师。”吕博瑞深深地先鞠了个躬。

    “吕大人。”慧可转过身来,一番迟疑的目光,在眸子里闪烁不定,但是,不得不说,“之前,贫僧是想着师兄过世,所以,才请求吕大人主持公道。如今,师兄并未死,贫僧与吕大人之间的那番话,可以算是没有说过。”

    “这点,本官当然是十分清楚的。慧光大师,作为远近闻名的佛门高僧,其地位,自然是不可侵犯。”吕博瑞脸上微微的笑容,像是根本不受其影响。

    慧可疑问地在他脸上扫视着,想着刚才慧光才说过的那些话,说皇上想派人夺取太白寺,而且是费尽心机,吕博瑞身为朝廷官员,定也是奉了皇帝的命令办事的。现在,慧光没有死,吕博瑞不应该是高兴,应该是不高兴才对的。

    “是不是,慧光方丈,与慧可大师说过了什么?”吕博瑞嘴角的那撇子小胡子飘了飘,道。

    慧可猛的退了半步,有些狼狈地转过身说:“师兄刚醒来,身子属于调整阶段,能说什么话?”

    “方丈这回死而复生,可谓可喜可贺,但是,有一件事,肯定是不可否认的,有人想谋害方丈。”

    “是!”慧可面对烛光的脸,瞬间变的非常肃穆。

    “慧可大师,难道不想知道是谁想谋害方丈吗?”

    “是谁?”慧可转回身来,目光咄咄地放在他脸上。

    吕博瑞面对他如炬的目光,却也是一点都不畏惧,只是摇头说:“看来,大师不知道,寺庙里早已出了贪腐的腐败分子。”

    慧可脑子里顿然之间惊了一下:不是皇帝吗?

    “这要说到本官来到北燕之前,也是不知道燕都本地的实情,但是,本官确实是知道,之前的都督府都督不仅与外敌有勾结叛国嫌疑,才被抓回朝廷,同时,这位前任都督,是做了巨贪之事。其中,涉及到了太白寺。太白寺据说是收受了诸多人的受贿。”

    “你说什么?”慧可对这个事,肯定是不相信的。

    他作为太白寺的维那,监管着本寺僧人的行为规矩,贪腐之事,一旦有发生的话,肯定也是他有失责的嫌疑。

    “维那不知道,实属情有可原,因为,如果这事儿,是方丈同意的,那么,怎么可能让维那知道呢?维那,不过是方丈底下的人,不是吗?”

    “此事是否有证据?大人贵为地方父母官,更不可编造流言。”

    “维那可以亲自询问方丈。再有,监院不是到现在都没有抓回来吗?监院一旦被抓回来,真想即可大白。但是,隶王的人去抓,抓到现在,却没有抓到人回来,维那难道不觉得奇怪?”

    慧可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吕博瑞只见他在屋里徘徊来徘徊去,嘴角微微落下了一个暗影。

    同时间,李敏看见了莲生是遵从了慧光的命令,是把一个木匣子从屋子里面某处隐秘的地方取了出来。

    慧光说:“这里面,装了老衲这段时间仔细记录下来的东西。”

    什么东西?只见匣子打开之后,却只是一把钥匙。

    朱隶是起身,双手珍重地接过了钥匙,一双深沉的目光与慧光对视,道:“本王是难为方丈了。”

    “不难为。”慧光道,“人都有私念,到了佛祖面前,人性显现暴露无遗而已。”

    “本王有了这些东西,等于如虎添翼。”朱隶说着,重新坐了下来。

    “不过——”慧光突然望向朱隶,“隶王是怎么察觉到监院的事的?”

    如此说来,他们察觉到监院弘忍可能为太白寺内奸的事儿,也就是前段日子而已。

    “其实说起来,都是因为一个梅仙阁的地方。”朱隶说。

    慧光点头:“梅仙阁,没有想到隶王会留意起了梅仙阁?”

    对此,朱隶抱囧:“实际上,梅仙阁,本王在王妃提起之前,并不知道。”

    所有人都知道梅仙阁,连得道高僧都知道,就他不知道,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慧光大笑两声,好像知道他为什么囧,随之,对着李敏说:“隶王和怀圣公一样,向来对澡堂不感兴趣。”

    为什么没有兴趣?当然是因为这对父子俩都有特殊的某方面的洁癖了,非常讨厌被人看见自己的身子,所以,怎么可能到很多人都去过的澡堂里洗澡。

    李敏轻咳两声,对于方丈说的自己丈夫某方面特殊的性情,以前自己还真是不知道。只能说,不要看大叔在她面前第一次出现时,那样蓬头垢面的,不修边幅,其实,人家骨子里是贵族基因没有错的,不给人看身子。这样说,岂不是,她是除了他小时候给他换尿布的奶娘母亲那些人以外,唯一看过他身子的?

    蓦然,感觉尴尬透顶了。

    “本王王妃到了梅仙阁以后,发现,原来燕都里许多人,喜欢以神仙自居。为了当上神仙,是无所不用。燕都里,风行起了风水师馆不说,本王想,作为燕都百姓心目中的佛门圣地太白寺,是不是可以出污泥于不染,本来有方丈在,本王或许不需要太多顾虑,只是在后来本王又考虑到了方丈年事已高,必定是不能像以前那样,事事亲力亲为。”

    在这之后,他们派了公孙良生先上山拜访慧光,主要是生怕倘若朱隶亲自来会先打草惊蛇。由于,李敏在京师里破过了好几个案子,都是因为病人过敏。公孙良生很快在慧光的屋子里发现了奇特的君子兰。

    当时,慧光身体确实是发生了一些不适了,否则,也不会说突然说要闭关。

    “老衲自己也是读过一些医书的,知道有些人会偶感风毒,只是,没有想到是花草,而且是平日里可见的花草所致,导致的,并且不是常见的皮肤病,而是,到了肺。”说到这里,慧光难免咳嗽几声。

    莲生担心地给师父拍背顺气。

    慧光摆摆手,抬头对他说:“你是不是也吓到了?”

    莲生白皙的脸上像是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焕发出一道不知如何形容的复杂的光,说:“之前,知道师父身体不好,徒儿在山中寻找草药,结果,遇到了隶王妃。那时候,徒儿突然有种感觉。”

    什么感觉,这位年轻的僧人没有说下去,像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话。

    慧光听着,却是点了点头,转头,对着李敏说:“隶王妃,您给老衲看看面相。”

    李敏稍微抬起了头,看着对面老僧人的脸。这会儿仔细一看,慧光确实是年岁有了,高龄的人,如果一旦真的病了,难免身形疲惫,一不小心,可谓是随时如稻草一样倒下的可能。

    司马文瑞放眼慧光活不过九十岁,虽然不知道司马文瑞心里谋划的是什么心思,但是,慧光之前说的话也没有错,司马文瑞这样的骗子要是一点本事都没有也不可能骗得了这么多人。

    “本妃不会预测谁能活到几岁,本妃只会给人看病。方丈看起来,气血比常人虚弱,定是之前久咳伤肺的缘故了。恐怕,还远远不止这个君子兰的缘故。”

    李敏说出的这话,让屋里所有人几乎一惊。

    “王妃的意思是——”

    “本妃不知道贵寺是否有人,栽种了一些,其实挺危险的东西。”

    慧光因为她这句话眸子都眯了起来。

    在李敏身边,轻轻的,一只茶盅落到了茶几上。

    李敏转头,看过去。

    朱隶道:“方丈是因为之前看到了一本秘籍,一直在落力寻找可以减轻病人痛苦的药物。”

    李敏对此是可以理解的,慧光哪怕种了那个东西,肯定也是因为知道朱隶的部队与东胡人长年累月交战,伤亡难免,所以,一旦伤者受伤的严重度需要手术的话,麻药是不可缺的。

    “阿芙蓉,是一味可以止痛的药物,但是,会成瘾。王爷也知道的,之前,靖王妃之所以一段时间性情有些大变,都是因为有人在药里面参合了这个东西。方丈身子不适,应该是有些时日了,为了止痛,也或许是为了给王爷的部队试药,用了这个东西,短暂的止痛,掩盖了病痛,但是,并无益于疾病的诊治。方丈的病,已经到了不得不治的地步。”

    一些话,李敏是委婉地说了,只怕说出慧光其实是真的病入膏肓的地步了。

    其实只要想想,之前他们两人之间说的话,无不都是在讨论太白寺继承人的问题。说明慧光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性命已经不长。

    那些潜伏的人,选择在这个时机给慧光致命一击,无疑,一也是察觉到了慧光的身体状况虚弱容易下手,另一方面,是因为慧光很有可能会指定不符合他们心里想要的继承人作为寺主。

    既然李敏都说出了其中的玄机,慧光深深地叹口气,道:“莲生,看这个时辰也差不多了,你带隶王妃到隔壁先用午膳,我要与王爷再说会儿话。”

    “是的,师父。”莲生冲慧光深深地鞠躬说。

    李敏起身,同样行了尊敬的礼仪,再和莲生一块退出了屋外。

    等他们两人一走,慧光一句剧烈的咳嗽之后,在手拿的帕子里吐出了一口触目惊心的鲜血。

    朱隶脸色沉重地看着这一幕,早已起身站了起来,看着。

    “王爷。”慧光看着他,道,“老衲年岁已高,为天命难违,死也不需太过伤心。况且,老衲已经找到了,可以助王爷一臂之力的人。”

    “莲生,是吗?”朱隶沉重地开口。

    “王爷,这个孩子,天性聪悟,而且,与老衲相遇的时机,也是颇为巧合的,明显为上天安排的事。犹如王爷与老衲相遇,王爷与王妃相遇一样。”

    朱隶到这里,不得不叹一句:“本王其实一直在犹豫,问不问。”

    “是问王妃的事吗?”

    朱隶没有答。

    看着他那张缄默的脸,慧光不由一笑,道:“王爷这个样子,是让老衲想起了王爷小时候,因为不爱说话只好挂着的那张脸。”

    言外之意,即是说他这副样子就是像小孩子闹别扭。

    朱隶无语了。

    “王爷能遇到自己所爱之人,为幸福的事,不是吗?既然王爷抓到了幸福,又怎么会情愿轻易放手,王爷的心情,属于人之常情,有什么需要顾忌的?”

    朱隶抬头,看着眼前这张慈爱的脸,想着,以前,自己父亲也是一个很好的一个人,但是,父亲更喜欢对他扳着一张脸,反而是这位像爷爷一样的得道高僧,对于他,是真正的慈爱。那瞬间,心头涌起的感觉,要说不伤痛是不可能的。

    慧光掠过他脸上那抹表情,说:“王爷,生死乃人之常情,所有人的归宿都逃不过这个终点,王爷不需要看不开。王爷在这个世上,已经不像怀圣公刚死那会儿孤独无助了,王爷如今,有了诸多人的帮助。有公孙这样的良臣,有魏老这样义无反顾的忠臣,有江湖中人的相助,老衲想不出来,天下还有什么能阻挡王爷王者归来的势力。而且,王妃更不是常人,王妃的出现,让老衲更加笃定,天,也站在了王爷这边。”

    “她——”朱隶的眼睛,像是穿透了窗户,到了不知道哪儿去,或许是在黑暗里寻觅她的踪影,明明,她在隔壁,咫尺之近,伸手能触及。

    “公孙先生之前,在老衲这儿时,与老衲说过了王爷的种种心中顾虑。要说顾虑,公孙先生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的东西无法解释。这些,都是在王妃身上。既然连公孙先生这样的人,都无法解释的东西,老衲相信,只恐,如今坐在皇宫里的那位,更是心惊肉跳,无法安心。”慧光说到这里忽然低了声音说,“如果老衲是京师里的那位,只怕恨不得王妃没有出现过在这个世上。”

    朱隶眸子里一道锋利的光芒杀过,道:“倘若本王不是取得她的心,恐怕,是和京师里的那位一样深恐不安。”

    “京师里的那位主子,不是没有机会杀王妃的,但是迟迟没有下狠手,为什么,王爷心里很清楚。”

    是人都怕死。万历爷一样,真把这个旷世神医杀了,到哪一天,自己用得着呢,怎么办?

    慧光道:“如今棋子,都在王爷手里了,王爷不见得真会输。王爷武有黑镖旗,几百万边疆大军,都掌控在王爷手中。文,王爷有武德人无数像公孙良生追捧的良臣。天机,在王妃手里。”

    “本王只怕一件事儿。”朱隶终于开了这句口。

    慧光对此,一反刚才气势磅礴的口气,叹道:“那是所有女子都必须过的一道坎儿,一道命关。这是王妃自己需要过的关卡,恐怕,只有王妃自己能破了。毕竟,老衲看得出来,这个世上,没有比王妃,更厉害的大夫了。”

    听慧光都这样说,朱隶猛转回身去,望着窗外,明明是白天,他却好像看不到尽头。

    李敏到了隔壁屋子里以后,吃了杯水,接着,等寺庙的僧人把斋饭送来。

    莲生安置她以后,先去探望怀让了。怀让经过洗胃以后,吃了一些解毒的药物,情况逐渐变好。

    醒来的怀让被气死地骂道:“都被那个风水师给害死了!”

    在得知司马死了以后,怀让愣了下,问:“抓住凶手没有?”

    “明德师父在审问昨晚袭击本寺的案犯,好像,还没有什么消息。”

    审问犯人,对于慈悲为怀的僧人来说,貌似是一个比较困难的题目。

    不能严刑拷打,只能用嘴巴问,那些犯人才懒得理睬这样仁慈的审判官,再说了,明德对于事情的来龙去脉并不了解,怎么套问案犯,成了一个大问题。

    没过多久,慧光那里发来话,说是让他把案犯押回来。

    明德听说方丈要亲自审问,想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再想,可能是慧光当时顾忌太多人在现场的缘故。把犯人押回到了慧光的屋里,朱隶并没有走。

    那不明来历的犯人,被按倒在地上时并不说话。实际上这人从抓来的那一刻起,就从来说过一句话。明德都快怀疑起这人是不是个哑巴。

    犯人的脸,是一张坑坑洼洼的,好像麻风病人后遗症的脸,是个年纪,大概二十岁出头的男性,身穿黑色紧身衣,其它的,从外表上看不出什么。

    坐在太师椅里的朱隶,像是漫不经心地抬起头,在对方脸上掠了下。而对方,在触到朱隶的眼时,猛然打了个哆嗦。

    朱隶冷哼一声:“你主子,是燕都里的?”

    麻子脸往后退缩着,不点头不摇头。

    “看来是燕都里的了。他们把你留下来点火药炸山,自己逃之夭夭,是给了你多少好处?本王只想确定一件事,你和那个监院弘忍,是不是一个组织的?”

    麻子脸的脚,退到了门槛边上。接着,忽然从五花大绑的麻绳里抽出了两条手臂,像挂秋千一样,瞬间挂在了门口的横梁上。

    见他这样,是转瞬间要逃脱了。

    明德等几个僧人诧异地看着,因为这人被抓来的时候,怎么看都像是一个普通百姓,不像是有那么奇怪的武功的人。

    一条黑色犹如黑蛇的东西,突然间从朱隶袖管里飞了出去,不会儿,即咬住了麻子脸逃脱的手脚。

    麻子脸哎呦痛叫着,从半空中落到了地上,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在他手脚上,都是被鞭子上的荆棘刮出来的一道道入骨的伤口。

    明德那刻的诧异,不由再转向了朱隶。

    世人只知道护国公掌握百万大军,在战场上战无不胜,只怕,鲜少人知道,护国公本身有一身如此诡异的武功,不亚于江湖中人。

    麻子脸捂着伤痛,对着坐在太师椅里犹如帝王一样的男子,眼珠子里浮现出了一丝冷冰冰的漠然,道:“隶王,想杀你的人很多,你杀我一个,没有什么用处的。”

    “告诉本王,你是哪个组织的?本王对于你幕后主子是谁,不感兴趣。因为本王相信,以你这样的小蝼蚁,应该只是听令行事。”边说,朱隶那目光,早已沉淀在了对方刚才被刮破的衣服里面露出来的印记。

    是——鲜红的蝎子。

    蝎子堂?死士?

    麻子脸仰天两声大笑,嘴角勾起一道嘲讽:“隶王既然都知道我是死士,应该知道问什么都是白问。”

    “那可不见得。本王知道你们是与东胡人勾结在一起了。你们袭击太白寺,声东击西,是为了劫囚。”

    麻子脸顿然脸色大变,转身伸出诡异的长臂,意图再次逃跑俨然是要给人报信。但是,飞出来的黑鞭子,这回捆绕上了他的脖子。不会儿,眼珠子凸起断气的人,从半空中落了下来。

    那黑色的犹如蛇一样的东西,只把对方脖子上的肉都给刮下来了,才缓慢地撤退了回去,回到朱隶的手里。

    慧光几声咳嗽,担心地看着朱隶:“看来,那些人,想的是一举两得,王爷。”

    “不怕。本王既然救得了方丈,肯定也不会让城里那些人得逞。”

    明德听他这话,心头都不由被震了一震,再看地上躺着的那具尸体,看回在太师椅里坐着气定神闲王者威严的男子,不由中垂下了眸光。

    在他记忆里,以前那个在太白寺里天真浪漫与花草鸟兽游玩的少年,如今,与眼前这位全身散发戾气的男子,像是沉浸在黑暗里的男子,完全是判若两人。

    心头的一股涌动久久不能平息。

    “方丈,本王还有些公务要做,今晚再来拜访方丈。”吃完了手里的这杯茶,朱隶起身说。

    慧光点头:“请王爷小心行事。”

    目送朱隶走了以后,明德走近到慧光大师旁边,轻声说:“方丈,方丈是打算帮隶王吗?”

【189】不要离开我

    由于听说老公回去了,李敏让兰燕提着斋饭,两个人回到了原先住的那个院子。

    一路走的时候,僧人们见一条狼一条狗跟在她身后,越看越稀奇。

    “狗就不说了,怎么狼——”

    “狼和狗,居然相安无事?”

    金毛听见这话当然不高兴了,要不是有女主子拦着,早就和这家伙大干一架了。更可恶的是有人看着白毫个头比它金毛小,竟然都以为是它金毛的私生子。只差没有把它金毛气得七窍生烟了。

    白毫边拖着那条伤腿慢慢走,偶尔鼻子凑过去闻着李敏身上散发的草药味儿,怎么闻怎么香,香死了。

    这个样子让它好像更像一条狗。因为,在人们的印象里,只有狗,会像它一样做这样的事儿,缠着人,用鼻子嗅主子的味道。

    金毛庞大的体格压过来,拱了它一下身子。白毫不甘示弱,咧开比金毛更锐利的獠牙。

    都快走到院子门口了,李敏听见了身后的动静,对这两个动物孩子有些忍无可忍的,回头对兰燕说:“把它们两个牵到别处去,整天打架不听话的孩子我不要。”

    一狼一狗听到她这话以后,竟然都高深莫测地望到了她肚子上。

    是谁说的,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是人,胡说八道。李敏蓦地恼羞,转身这回真的不睬这两只家伙了。

    兰燕跟在她后头眯眯笑着,不过,还是遵从了她的命令,哄那狼和狗到别处去,以免在她心头上火上浇油。

    踏进院子的门槛,远远的时候,李敏已经能看到一个人影伫立在院中冬天光秃秃的老槐树下,一条拉长的斜影在冷风中犹如萧索孤独。对着那人,李敏径直走了过去,喊了声:“王爷。”

    他心情不好。

    可以想见的。之前,她在屋里听他和慧光说话,一路听下来,顿觉得他生世像极了一部悲惨的史诗。出身名门贵族像是享尽荣华富贵,实际上与普通老百姓一样免除不了痛苦,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是说有钱有势就能消除所有痛苦,不可能的。

    父亲死了,现在另一个待他犹如父辈一样的人,也即将离开他。

    他心里难受,悲伤。因为慧光对他说的话都没有错,那是所有人归宿的终点,是自然万物的必然,他无法阻止,也不能说不对。

    “还没吃饭是吗?”朱隶缓慢地回过身来,看见她身后兰燕提着进来的食盒,一目了然。

    “听说王爷在方丈屋里叙完话了,所以,妾身想着几日都没有和王爷一块吃过饭。”李敏低声说。

    她的声音,宛如冬天里淙淙的小溪,清澈明亮,冷静到不可方物。

    他的脑袋,听见她声音时,仿佛一瞬间清醒了过来。

    握住她的手,说:“走吧,我们回屋去吃。”在见她目光扫向他母亲的屋子时,他又说:“我回来的时候,已经不见母亲。尚姑姑说,母亲可能是带人去哪儿串门去了。”

    昨儿来了那么多人,本来又住了不少香客,尤氏作为护国公的母亲,地位斐然,早就是大家巴结的对象,只是昨天他们夫妇在这里,和尤氏在一个院子,那些人不敢轻易过来。现在瞅到空儿了,见到他们夫妇不在,不得赶紧抓住这个机会。

    对此,拦是拦不住的。

    见他没有任何表态,李敏当然是更用不着多话去评说自己婆婆的是非,婆婆做什么事,儿子都不出声,哪里轮得上她这个做儿媳妇的。从尤氏那屋门口果断收回了视线,随他一块入了屋子里。

    尚姑姑和紫叶已经摆好了桌子凳子。兰燕提来的食盒放到了八仙桌上。

    挪开盖子后,见是一坛子白饭,几盘小菜,主菜当然是豆腐青菜等没有肉的素菜,清淡的斋饭斋菜以外,多了一小瓶子酒。

    给他们准备伙食的僧人看来是十分细心,知道给他们备了酒。李敏回想,昨天她老公也在,但是,不见厨房有给他们送酒过来的。这个斋饭,又是莲生亲自提过来的。

    这个年轻的僧人师父,果真很不一般的说。

    年纪轻轻,却已经是看透沧桑,不知道是什么经历过了些什么事儿,才有如此大彻大悟。

    朱隶坐了下来,由于食盒里面没有备酒杯,便把屋里的茶杯当作了酒杯,倒酒之前,却不忘先问了她意见,说:“本王今儿的心情想小酌一杯。”

    “王爷,酒也不是完全伤身之物,平日里,小酌一杯没有大碍。”李敏说,同样有些劝他喝一杯的意味。

    酒精,偶尔是能让人消点愁的,好过他胡思乱想,把自己都想歪了。执拗起来的人,别人说的话,他不一定能听得进劝,这时候还不如一杯酒。

    听到她这话,朱隶不由一笑,完美刻薄的嘴唇弯起了一个高深的弧度对着她说:“敏儿,你是我见过最不同的女子。世间那些女子,哪能及你半分通慧。”

    “王爷此言差异。敏儿不过也是凡间女子一枚,只是敏儿见不得王爷愁。”

    半杯苦涩的清酒,伴随她这话,滚入了咽喉里。朱隶咽着这个酒瑟味,真是他吃过的最涩最苦的酒了,可以把他正在经历的那些磨难都被比下去的趋势。啧啧,不禁一叹:“这给本王酒的师父真是非同小可,不知道用什么给酿出来的这样一瓶又苦又涩的酒,是要让本王尝尽人生百苦。”

    “王爷,越苦越瑟的东西,畅饮之后,会益发回味无穷。”

    “敏儿这话,本王明白,良药苦口利于病。”

    李敏看着他给茶杯里再倒上了酒,这回,他慢慢地啜着,并不急于喝完见底。

    清酒固然又苦又涩,但是,酒味儿,却不见得会逊色于那些好酒。两杯入肚以后,只见他脸膛上,白净的肤色里像是漂染上了两朵红云,宛如美艳的朝霞沾染上他完美的五官上一样。

    他熠熠的双目,更是犹如突然迸发的涌泉,汪汪的盈亮,同时,像潭水一样的深不见底。只觉得被他望住的那刹那,周身一颤,动弹不得。

    屋里尚姑姑等人,早已识务地退了出去,关上门,仅剩他们两人。

    他的双手忽然伸了过来,抱住她的身子。

    她能感觉到他的双手搂着她,手指头在她身上抓着,指节用力,青筋浮现。

    他的脸,在她鬓发上磨蹭,声音,带着酒香的味道,充斥着她的耳朵,低低醇醇的声音说:“敏儿,不要离开我——”

    “王爷——”她道,“王爷是生怕自己变成一个人吗?不会的。像方丈说的,王爷如今有公孙先生这样亦师亦友的良臣,有许大侠这样把王爷兄弟的友人,有魏老等不离不弃的忠臣,王爷,不会是一个人的。”

    “本王不知道,本王只知道一点,失去的时候很痛苦。”

    “王爷痛惜方丈。方丈的病,恐怕敏儿也无能为力。但是,方丈说的没有错,那是所有人的归宿。王爷可以想象成,方丈今后化为云,化为树,一样在陪伴王爷。”

    “太过虚渺的东西,本王没有办法想象。本王没有方丈和你这样的觉悟。”他抱着她,很用力地喘出一口气,“或许,我和京师里的那位一样,对自己手里抓不住的东西,会感到害怕。”

    “不,王爷和京师里的那位主子不一样。王爷不要忘了,京师里那位主子是如何登上皇位的。王爷怎么可能和京师里那位主子一样呢?”

    “本王,也算不上是什么好人。”

    “在敏儿心里面,王爷是个好人,这就够了。”

    没有比她这句话,更让他心里能熊熊燃烧起一把火的。他猛然在她额头上印了一口,继而,看着她瞬间惊愕的脸色而不由地像个得逞的坏孩子一样大笑,说:“你和方丈都很坏,把本王当成一个孩子一样宠着。”

    有吗?

    李敏眨了眨眼,她把他当孩子宠了吗?

    “瞧瞧你们说的。都是尽是给本王吹好话。要是本王不知道你们性情,早把你们当成只会阿谀奉承尽会拍本王马屁的马屁精了。”

    李敏嘴角抽了抽,是不是该感激他没有说出奸臣二字。

    啪。

    他一掌打在大腿上,俨然那酒劲儿一过,满腔的悲怆和哀愁全暂时烟消云散了。到底,他是护国公,是一个像历代护国公一样,注定在艰难的夹缝里屹立起来的英雄。

    回归到正式的话题,他声音严肃地说:“方丈待本王如父,本王出生时祖父已是去世,一直把方丈当成祖父一样爱戴着。在本王父亲去世以后,方丈在本王心中的地位更是不言而喻。敏儿,本王希望你能助本王一臂之力。虽然说万物生死有命,本王希望,方丈去的时候,不像本王父亲那样痛苦,是自然圆寂的。”

    “这点,王爷即使不说,敏儿也会做的。做大夫的,有时候,哪怕不能把病人的病救好,当然也希望人在最后一程走的安心安然。再说了,方丈现在还没有走,敏儿只知道一点,生命的奇迹,偶有发生。或许,方丈为了想看王爷完成大业的心愿,能助方丈度过这一劫。”

    听完她这番话,朱隶一双眼,只是那样深那样深地锁在她脸上。

    她为此都快被他瞅到不好意思起来了。

    “敏儿,你真是——”他后面的话,虽然没有说出来全部,但是,已经足以可见得,他心里面所想的,无非是慧光所说的,她的智慧,非常人所能想象的。能得她者,或许真的是握住了天机。

    见他们夫妇俩吃的差不多了,尚姑姑推开门,带紫叶进来给他们收拾桌上的东西。

    兰燕跟着进来之后,报告两件事儿,一件事是:“孟旗主的伤,奴婢帮着给孟旗主处理过了,刀伤深倒也罢了,只是怕那骨头应该是断了。”

    意思是对方那一掌,恐怕是顺势把孟浩明的手臂上的骨头都打断了。这下可有些麻烦了。

    伤筋动骨,要养,可就不是几日的事儿了,孟浩明最少,这几天是肯定没有办法在这里充当近侍了。

    李敏知道,本来自己丈夫最得力的侍卫是伏燕,但是,伏燕奉命去找失踪的念夏,到现在都还无消无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为此,孟浩明作为旗主,但是不得不亲力亲为,代替伏燕暂时充当了她老公的贴身侍卫。

    如今,孟浩明受伤,其他旗主,恐怕也得各司其职,不可能一个个都像孟浩明这样把一旗的人甩下,只来给她老公当护卫。如果李敏没有猜错的话,孟浩明的人,应该是跟孟浩明一样,近来全跟在她老公身边当侍卫军了。毕竟自从他们回来以后,他们一家子的人身安危更变得重中之重。如果是万历爷想动手,第一个想法无疑是擒贼先擒王的方针。

    李敏果然是没有猜错的。孟浩明和底下一旗的人,是经由公孙良生与朱隶商量以后调配,由黑镖旗亲自近期负责起护国公府一家子的防卫工作。

    以前,黑镖旗作为护国公的近卫军,只是在打仗的时候出现,平常的防卫工作,还用不到黑镖旗。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有必要加强他们自身的防卫力量。尤其是,在京师的时候,已经有死士瞄准了他们夫妇。

    这样的话,如果孟浩明受伤之后,不能亲力亲为时刻跟在朱隶身边了,这时候再想调配人手的话,最好不过是在孟浩明旗下的人里头找了。可是,有这样合适的人选吗?能和孟浩明、伏燕这样,武功高强,对护国公忠心耿耿兢兢业业的人?

    李敏的脑子里瞬间划过了一个念头,见身边老公像是陷入沉思有些两难之时,开了口说:“王爷,孟旗主这个伤,是需要回去调养的,这关系到孟旗主今后能否为王爷继续全心效力。”

    “本王也是这么想的。”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朱隶望向她,眼睛眯一眯,像是笑问,“敏儿有好的主意吗?”

    “妾身这儿倒是有个人选,如果王爷想听的话,妾身也就斗胆给王爷推荐了。”

    “你说。”

    难得她会向他推荐人。这大概是第一次。因为,按照她那习性,她是压根从来没有想过,也不想插手他的事儿。俗话说的好,好老婆,应该是幕后默默支持。如果,跳到丈夫台前指手画脚,不就是招惹老公厌烦而已。她李敏才不做吃力不讨好的事儿。不过,如今关系到他的人身安全,她不得不为他仔细考虑。

    “孟旗主底下有个人,叫胡二哥的。”

    屋里某个小丫鬟听见这话,先是张大了眼。尚姑姑一样忽然面露惊诧。

    朱隶的眼角已是锐利地扫过屋里那些人脸上的变化,拿起倒掉酒换上了热茶的茶杯喝了一口水,说:“胡二哥?王妃怎么认得这个人?”

    “此人妾身没有见过。但是,这个人,是妾身屋里丫鬟的二哥。”

    紫叶扑通跪了下来,跪在了朱隶脚底下叩头说:“奴婢话多,管不住嘴,和王妃说了自己二哥的事,绝无他意。”

    护国公家规森严,肯定容不得部队里有人想走曲线救国路线,饶了弯子送东西到他家里面找他家里人疏通关系,这相当于行贿。

    紫叶周身打着颤儿,在护国公府干活干了这么久,她哪里能不知道这个规矩。因此,真是没有想到李敏会突然提起这个话题。说来说去,无非还是自己嘴巴多了,把自己二哥炫耀出来了。

    李敏确实有这个意思,借老公的威严压一压府里一些人愚蠢的心思。毕竟自从紫叶招出自己家人为谁以后,府里有些人,开始蠢蠢欲动想在她面前提起自己的家人了。不过,紫叶这个事儿不同,说起来,那会儿是她开口先问的,但是,同样,必须让紫叶知道,夸耀自己家人不可得。

    “王爷。”见那小丫头都快被吓坏了,李敏才继续说,“这孩子的家里事儿,是妾身那天无意中了解到的,不是她自己想和本妃说的。”

    朱隶当然也是知道她不可能受人行贿故意扶持自己丫头家里人,于是听她说了下去。

    “王爷,胡二哥这个人,后来据妾身了解,为人还算行得正。一路高升,都是靠着在战场上灵活的手脚与脑子。与胡二哥同期入伍的军人,死的死,伤的伤,只有胡二哥一个,一路活了下来。妾身以为,只当这人能在军营里活下来的本事,都非同小可了。”

    朱隶瞬间即听明白了她这话。通过募兵入伍的军人,也是分为好几种的。

    比如,像一些有头有脸的贵族望族家的子弟入伍,身份不一样,一进部队,当的已经是头儿了。而像胡二哥这种普通老百姓,进入部队里,当的就是底下最底层的兵。通常,冲锋陷阵冲在最前面,负责死伤最大的,也就是这些人。所以,才有李敏说的,胡二哥这条命算是很硬的了,其他同期入伍的,死的死,伤的伤,只有胡二哥毫无发损。

    说是命硬,但是,从科学的角度来说,肯定不止是命硬而已,只能说这个人有一定可取之处。否则,怎么会能从普通部队转到了黑镖旗。

    黑镖旗募兵可就不像普通军队了,招募的兵,都是要有特殊才华的,或许是家传的。像胡二哥这样的普通一兵,想进黑镖旗,谈何容易。

    朱隶本质上是个带兵的将,对如何用人,用的什么人,更是一清二楚,胸中了然。比起武功高强不高强,更要的是底下人有一副聪明的脑子。

    好比八爷用那小李子。小李子的武功算不上盖世吧,可是八爷用的觉得很好,因为小李子脑瓜够聪明。

    他这个老婆也是,用人更喜欢用一些脑袋灵活的。虽然,脑袋灵活的下人,会生怕其在底下搞些小动作,但是,只要这个人的心是正的,一点小动作而已,是人都有点贪婪,问题倒不大。

    聪明的主子用人都是这样的规律。

    想必,她给他推荐这个人,定也是做过一番考察的。比如说,胡二哥的妹子,就在他老婆屋里当丫头,仅这一点,胡二哥想做点什么,都得顾虑下自己妹子的安危吧。

    “好,本王见一见这个胡二哥。”朱隶决定道。

    由于此次调动事大,涉及到自己的人,孟浩明带伤过来了。

    得到主子的赐座,孟浩明吊着一条伤臂,坐在椅子里还是有些不安的。这个胡二哥,虽然说是在他的队伍里,可是,刚被调来不久的人,自己其实也不怎么熟悉。

    刚好,胡二哥就在此次护卫护国公上太白寺的一队人里面。很快的,胡二哥被带来了。

    孟浩明看见走进来的人,方才记起了什么一样。

    朱隶看见了他的表情,但是,并没有问,深沉的眸子,只是落在那走进来的人身上。

    胡二哥年纪,大概二十出头,剔着一个平头,五官,也看不出什么特别好看的地方,长得很平常的一个人,但是,身形偏瘦,手脚长,看其走路,跪下行礼,都是极为利索,可见其脑瓜也不错。

    跪了下来,胡二哥道:“奴才叩见王爷。”

    黑镖旗的人,都算是护国公的家臣,自称奴才的,比比皆是。

    朱隶含头:“起来吧。”接着,说:“王妃荐你当本王的侍卫,可是,本王对你并不了解。你给本王说说,你都能给本王做什么事儿?”

    胡二哥脸上自然闪过一抹惊诧,从这点显而易见,他之前都没有和李敏接触过。不敢起来的胡二哥道:“奴才感谢王妃赏识,颇感惊讶,奴才以前都没有见过王妃。”

    “会写字吗?”听这人几句话还算说的规矩周正,朱隶问。

    “奴才小时候随一个师父习武的时候,练过一些字。而且,喜欢上茶楼听说书先生说故事,因此看过一些书。”

    看来真是颇聪明的一个人,普通百姓的子弟,都是没有这个机会上私塾,或是请老师过来家教的。古代受教育的程度较低,大多百姓,是不认得字的。但是,这个人,有个上进的心思,所以,知道怎么变着法子偷偷学字。

    眼看朱隶都点头的样子,屋里的人,都知道胡二哥这事八成是要成了。是尚姑姑都吃惊,紫叶虽然和李敏提过自己二哥,但是,都没有把胡二哥带来给李敏看过。李敏这个识人挑人的本事,也太厉害些了吧,犹如伯乐挑千里马。

    “孟旗主什么意见?”朱隶转头对向孟浩明。

    这个人毕竟是孟浩明的人,按照程序是要问一问的。孟浩明起身,答:“王爷,此人臣以为王爷可以在伏燕回来前先用着。像这次,臣率队过来,臣一队人的起居饮食,都是由这个人筹划的。”

    看起来这个人,服侍主子的本事也是有的。这事儿,竟然连孟浩明都没有意见,就定了下来。接着,朱隶命孟浩明下山养伤,同时把这个临时调动的事儿告诉给公孙良生知道。

    李敏据此插了一句道:“本妃听说孟旗主自己府中没人照料,不如王爷就让孟旗主在王爷府里养伤吧。反正,在本妃那院子里也是有个伤者在养伤,刚好彼此照顾。”

    孟浩明愣了一下,在没有回过神来时,只听自己那主子已经笑着附和:“王妃的建言及时,就这样定了。”

    等坐上了车回城里时,孟浩明还懵懵懂懂的,一时都搞不清楚自己是何时被女主子给设计的。

    朱隶看着人走了,而新来的胡二哥已经利索地去给他打洗脚水了,回头,与李敏低声说:“王妃如今用人,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妾身感激王爷夸赏。”李敏顺着他话说。

    他的手,瞬即在她腰间一搂,在她额头上再亲了下。

    看她如此聪明,做事越来越圆滑老道,不得不令他心头益发爱怜。感觉,以后王府里所有的事务都交给她打理,是没有问题的了。

    “以后本王那一帮子兄弟,都得王妃当月老牵红线的了。”

    听他这句像是一时得瑟起来自言自语的话,李敏举起一个粉拳在他肩窝里锤了下:这么大的事儿她可做不来。他那帮子兄弟该有多少人,太多了。

    说到那尤氏,早上是被宁远侯府过来拜访的赫氏,给拉到隔壁去了。本来,尤氏也是不太想和这群人凑一块的,因为林氏之前反咬她一口的事情还历历在目。但是,赫氏是宁远侯府不是奉公伯府的。

    再有,赫氏如今听说在燕都里是办了一个布庄,出的那个布,据说受到城里大多贵妇人的喜爱。赫氏说,要给尤氏送几块别人看得到但是别想买得到的名贵布料,尤氏想到自己身上穿的衣物早已过时,上回已经丢人现眼过了,这回刚好可以弥补,于是接受了赫氏的好意。

    来到了隔壁院子里,见到了赵氏,才知道宁远侯府打了什么主意。眼看,这个赵氏是得罪了她儿媳妇李敏,隶王爱妻是众人皆知的事实。听说,那个风水先生司马文瑞,因为说不祥之云的事儿,终于被隶王给惩治了,命都当场没了。

    赵氏这条小命,还不是要怕到全身打哆嗦,生怕朱隶追究起来,一不小心,把这条小命一块拿捏了去。

    想想,当然,找李敏能得李敏原谅是最好的,可是,当时她对李敏道歉,磕头,什么都做了,都不得李敏一句原谅的话。李敏只对她说,让她去找朱隶。她去找朱隶,不是往墙一头撞死吗?

    真是狠毒的一个女子。这样变着法子叫她去撞墙。

    找李敏不行,找朱隶不行,还能找谁?只剩下找尤氏了。幸好,朱隶对尤氏这个母亲,在面子上还是很尊敬的。

    早听说了尤氏不喜欢吃斋饭,赵氏花费了心机,给尤氏给弄来了一些荤肉,悄悄的从山下带了上来。

    尤氏对宁远侯府的人,再怎样冷眼看待,没有错的是,能在几日素菜里头吃上了一点荤,尤氏的心里头不由大悦。

    看见尤氏吃的高兴,赵氏等人也是笑眯了眼,这下马屁拍到了点子上了。

    “靖王妃如今胃口大开,要不,臣妾让人再炒两个菜来?”赵氏向尤氏讨好地摇晃起小尾巴。

    尤氏吃的正在兴头上,没有多想,张口就说好。

    赵氏立马给儿媳妇使了个眼色。

    吃的高兴的,不止尤氏,还有那个一样吃不惯素菜的宁远侯府小姐朱湘怡。

    赵氏见女儿吃的吧啦吧啦的,却是在桌底下拧了一把女儿的大腿。难道不知道你未来的婆婆在你面前吗?婆婆最讨厌太会吃的儿媳妇了。

    朱湘怡扁扁嘴巴,人家这不是差点饿死的吗,还不让人吃。

    尤氏压根儿都没有瞧见她们母女俩的动作,只是那一眼,望到了怀孕的袁氏身上,开口说:“侯夫人,您这大儿媳妇的肚子,看起来有些圆。”

    民间里传,尖肚子生男孩,圆肚子生的女孩子。

    赵氏听尤氏这个不知道是不是有意无意说出来的话,当场脸色一黑。

    朱湘怡完全不经大脑的,张口就驳斥尤氏的话,说:“靖王妃你不知道,我大嫂请人算过的,是个男孩。”

    “请的谁?”尤氏从来特讨厌那些小辈当面反驳她,做小辈的,理应就应该都听长辈的话。

    朱湘怡不以为然,直话直说:“我母亲请的司马先生。”

    “司马先生?不是那个司马文瑞吧?”尤氏大笑,“那个胡说八道的家伙,谁还信?”

    朱湘怡脸色沉沉的,咬着小嘴巴,拧了拧手指头里的帕子。

    赵氏顾虑到女儿那桩婚事,又捏了下女儿,回头,微笑着对尤氏说:“我这个儿媳妇,不止请过司马先生看过,还请了不少城里有名的风水大师算过的,是个男娃没有错的。”

    “要是生出来不是男娃呢?”尤氏就是那种有人反驳,越有意和人家对着干的那种。

    赵氏等人,偏偏也是这个性情。只听赵氏突然一句冷哼,道:“靖王妃,我看你那儿媳妇,那个肚子虽然未到月数不是很明显,可是,一看也是圆的。”

    尤氏脸色骤然大变,推开了饭桌,说:“不吃了!”

    赵氏才恍然意识到什么,连忙起身,追着出门的尤氏说:“等等,嫂子,你听我说一句,我这是犯浑呢。”

    袁氏在旁看着婆婆用力追着尤氏,想到尤氏刚才说她肚子里八成是个女娃,心里头更是有些浮现出不祥之兆的念头。

    况且,她老公朱天宇,是不知道刚才出外面的时候碰到了什么事儿,回来的路上一直在骂骂咧咧,说谁谁谁分明是只老狐狸,被他逮到的话,要打死之类的话。

    袁氏这个人呢,其实,能得赵氏这个婆婆一路保驾护航,是有原因的。毕竟,谁家婆婆有像赵氏这样,对进来的大儿媳妇好到像当女儿一样保护着爱护着。不用想,都知道,赵氏用了大户人家女主子们惯有的伎俩,给自己的儿子安排了自己娘家那边的女儿当媳妇。

    这样的好处在于,儿媳妇是和自己一个娘家的,过来以后,当然是会特别听话而且,利益一致,不怕儿子将来勾结媳妇和她这个娘对着干。

    如此一来,女主子的利益保证了,但是,男主子看在眼里当然就不爽了。袁氏只知道,自己嫁来的第一个晚上,朱天宇给她摆了个大冷脸,好像知道她是来干什么的,从来都不把她当成自己的女人。

    朱天宇有这样的想法,不用说,还是她公公宁远侯给她老公灌输了的。谁让赵氏在府里面伸的手越来越长,连她公公心里那口气都不太顺。

    现在,朱天宇只等她生了个女娃,这样有了条件可以和赵氏谈判,准备扶他房里哪个小妾起来,这一扶两扶三扶,到了某天以后,她袁氏这个正的不就显而易见要被踢出局了。

    赵氏怎么不知道自己儿子老公怀的这个心思,这不四处找道士算卦,找神佛求拜,但愿袁氏能生出个男的,一举击碎那两人的美梦。

    在追着尤氏时,赵氏哭哭啼啼地把自己心里面的苦衷和尤氏说了。尤氏听来,不由有些戚戚然。想着自己的处境其实和赵氏差不离多少,都是被儿子不怎么看待的。

    尤氏叹道,软了口气说:“侯夫人的心情,本妃可以理解。但是,这个生儿生女的事儿,并不是说求神拜佛可以解决的。”

    “那你说该怎么办?”

    尤氏哪里知道。

    “你的儿媳妇,隶王妃不是很厉害的人吗?或许,她能知道什么?”

    尤氏对此更不知道了,只知道一件事儿,好像方嬷嬷曾经在李敏面前说过李敏肯定会生个男娃,李敏听了却是不高兴大发雷霆。好像李敏已经知道自己生的不太可能是男娃一样。

    李大夫在古代没有超声仪,哪里知道自己生的是男是女。尤氏这点明显又是想歪了。

    “或许她能知道些什么吧。”尤氏口气酸溜溜地说。

    “靖王妃,你可不可以帮我求求隶王妃。”

    “求她做什么?”尤氏一横脸。

    赵氏知道自己说错话,陪笑道:“不是的,我是说求靖王妃。”

    嗯,这还差不多。尤氏继续摆架子。

    “臣妾恳求靖王妃帮臣妾求情,臣妾那时候,真的是受到了司马的妖言惑众的蛊惑,做了一些糊涂事。”

    尤氏想,这个错不算大错儿,回头和儿子说一声,儿子虽然有些冷血无情,但是,也不见得真会严惩了赵氏。犹如之前,没有怎么惩治林氏一样。

    一口答应了下来。

    赵氏高兴万分,对尤氏感恩戴德。

    尤氏走的时候,柏家母女站在远处看着赵氏巴结护国公的母亲,心里头酸溜溜的。

    “娘,要不要我们也——”柏喜惠小声说。

    潘氏叹声气,摇头。虽然,外面的人,对于护国公府里的婆媳关系,各有各的看法。但是,潘氏知道,这个婆媳,想好到哪里去,是不可能的。更何况,李敏和尤氏,又不是来自一个地方的人。

    她们既然都选择了巴结李敏,只能放弃尤氏这块肥肉了。

    同样的,林氏站在远处,也是直勾勾地盯着赵氏和尤氏的动静,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早知道,上回不揭尤氏的老底了。因为很显然,李敏那块硬骨头压根不好啃。

    刚好自己老公从外面回来了,林氏走上去询问:“老爷是去了哪里?”

    朱庆民把她拉进了屋里,才说:“你不知道,刚才,我亲眼看着那个谁,死在我面前了。”

    “谁?”

    “司马文瑞。”

    她们都有听说司马文瑞死了,但是,不知道怎么死的,众说纷纭。没有想到,是死在朱庆民面前了。林氏惊了下,问:“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我哪里知道。”朱庆民怒气冲冲地说,“这个家伙自己要死就死,为什么给死在我面前了,晦气。”

    林氏听了老公的话,有些不明白,这死在朱庆民面前就怎么了。

    朱庆民唠里唠叨说:“天宇指桑骂槐,说我弄死他的。我他妈的晦气!我怎么弄死他?”

    “天宇为什么要说你弄死他的?”林氏吃惊地要命。

    他们家,和宁远侯府同宗,平日里,她和赵氏关系又不错,两府的人,都是相安无事。节日里,礼尚往来,没有缺过。在外界人眼里,他们两家关系应该算是很好的了。

    朱庆民瞪了她一下:“还不是因为侯夫人的事儿。”

    “侯夫人的事儿,怎么就和你扯上关系了?”林氏像是发现了惊天秘密瞅着自己老公。

    朱庆民哼一声,所以说自己老婆傻里傻气只会做蠢事一点都没有错。到现在都看不出来,他与司马文瑞也是有交情的。说起来,赵氏当初说想找个风水大师好办事,他这不给赵氏介绍了司马文瑞。

    林氏心里头听完一乍一乍的,惊道:“老爷,你是说,你串谋好那个司马文瑞,告诉赵氏,她大儿媳妇肚子里怀的是男娃。”

    “袁氏那个肚子一看是圆的,不就分明是女娃吗?我这是想着,要是让天宇得逞了,把袁氏休了,另娶个好的女子,以后,他们宁远侯府越来越好,我们奉公伯府不就生生世世得屈在宁远侯府下面了吗?”

【190】参拜祖庙

    林氏的脑子一下子没有能转过弯来。如果风水大师说了是男娃,难道,真能把袁氏肚子里的女娃变成了男娃。林氏还没有迷信到真把这种事儿当真的地步。

    “女娃,能变男娃,我看不见得吧。司马先生再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太可能吧。”林氏说。

    “你有毛病了是不是?”朱庆民直接指到老婆脑袋上说他这个老婆从来是蠢。

    “怎么,不对吗?”

    “当然不对了。明明是女娃,怎么可能变成男娃,神仙都做不了这个事。”

    “奇怪了,那老爷你为什么掺合这件事,明明司马说了以后不能把女娃变成男娃?”

    “你这就不懂了。这叫做先下手为强。我要是不这么做。那个朱天宇,也可能找上司马,让他断定袁氏肚子里怀的是女娃,逼着袁氏把小孩下掉。所以,先要让袁氏把孩子生下来要紧,至于怎么把女娃变男娃,这不是很简单吗?皇室里都能狸猫换太子,咱老百姓家搞这个还不容易?再说因这个事儿,我们关系和赵氏她们关系好了,以后有我们的益处。”

    听老公这一番话说来,林氏算是醍醐灌顶了。原来是如此。林氏一个拳头打在掌心上,兴致勃发地说:“老爷,这样说,你这是办了大善事了。”

    “大善事?”朱庆民一个愣,奇怪地瞅起了林氏。

    这个女人脑袋不会是又傻逼了吧。居然说他是大善人,所以掺合到人家生男生女的事上。

    “你想想,老爷,袁氏肚子里的孩子,也算是一条性命吧。现在,你这样做了,不是救了那条小生命吗?”

    朱庆民对林氏这话冷冷地哼了两声,说林氏傻真是傻,他刚才说狸猫换太子,只没有把后面的结局说出来。如果袁氏肚子里生出来真的是个女娃,可想而知这个女娃今后的命运极其可悲,这定是错不了的了。明明贵为千金,只因为父母之间的利益争斗,结果一辈子都没有好日子过了,说不定出生不久都要被弄死了。

    不和这个蠢货继续说话了,他这个心里正烦着呢。想想那个朱天宇,明着暗着都把矛头指到了他身上,不知道会不会因此被朱隶察觉了什么。所以说起来朱天宇也是蠢到了极点,哪有这样坑叔的。如果奉公伯府不好了,以为宁远侯府能好到哪里去吗?

    奉公伯府与宁远侯府平常关系好,不都是为了应付护国公吗?

    指头在桌案上敲了敲,朱庆民眯了眯眼睛。

    吃过午饭,休息了一阵以后,李敏走去看了看中毒的怀让。然后,琢磨起怎么给慧光方丈开方子。

    慧光是很信得过她的,听说她要给自己开药,一口答应。既然人家高僧都信得过自己,李大夫更是全力以赴。

    仔细考虑过后,李敏写了一个百合固金汤。这个方剂,主要是治疗肺病咳血的。由于肺肾阴虚,虚火上炎,肺热而燥,病人不但咳嗽,而且,气短,喘,痰中带血,阴虚内热,阴虚盗汗。简单点一句话说,古代没有抗生素的时候,治疗肺痨即肺结核时,常用的就这个方子。

    这样的方子,用来治疗肺结核,当然是没有抗生素来的有效,只能说是拖延病情,尽可能延续病人的性命,不能达到治愈的目的。不过,对大夫和病人来说,只要把病人的性命拖一天就是一天,只要拖一天,或许就能有奇迹出现。所以,不能说,只能拖延病人性命的药方全都是没用的。这样的思维逻辑,同样适用于现代一些临床上暂时还未能找到根治方法的疾病上面。

    现在,李敏有可能怀疑,慧光患的这个肺病,很有可能还不是相当于古代癌症的肺痨,而是真正的癌肿。放到现代,也是很难治愈的。好在一点是,古代的环境好,其实触发癌的环境条件还是比较小的。可以用中药扶正气的方式,来增强病人自身的抵抗力,看能不能创造出奇迹。

    中医治病和西医治病不同,中医讲究的是证,而不是病。所以,同一个方子,可以治疗许多的病,包括看起来完全南辕北辙的两个病。这对于西医来说,几乎是不可思议的一件事。可中医就是能做到这样神奇的一点。

    当初李敏学西医,为的,也就是从某方面更好地了解中医,辅佐中医。因为,如果越深刻了解西医,会发现中医的某些观点很伟大。比如,中医从来是把人看为一个整体来治病的。西医治病治到最后,也是牵发人体全身。可以说,中医比西医,更具有一种前瞻的全局观。而这样的一种观点,现在在临床上也在不约而同地影响西医的发展。

    医学的东西,换句话来说,能治好病的,都是好大夫,好药,好医学,没有所谓中医西医非要分的很清楚的道理。

    李敏深信不疑这一点,所以在用药用法子救病人的这一前提条件下,从来不会去区分是中医或是西医用法。

    如今她对慧光用的是双管齐下,一方面,慧光现在咳的厉害,怕肺里气管里是有炎症的,可以用抗生素来压制炎症,另一方面,用中医传统优秀的汤剂来扶持慧光的正气。

    百合固金汤,用的生地黄,熟地黄,由于在她来大明王朝之前,还没有熟地黄一说,可以说明,这个汤剂在大明王朝并没有形成。于是,在书写方剂的时候,李敏不忘告诉负责煎药的药僧,说明这个药方里面用到的药材,有些可能没有,等到时候下山与徐掌柜取药。

    怀让在床上躺着听她说话,一双眼珠子睁的雪亮,等李敏吩咐完事情走了以后,对拿着方丈药方的莲生说:“给我看看。”

    莲生把李敏写的方子递给他。怀让边看边啧啧称奇:“好独特的女子。”

    “是个好大夫。”莲生说。

    怀让瞅了他一眼:“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冷。”

    说人家是好大夫,结果被人家说是说话冷,这是什么规矩。莲生不和他说话了。抽走他手里的药方,先去找药方里的其它药材。后面,怀让忽然出来一句声音:“莲生,你会帮隶王的,对不对?”

    莲生只好转回身,问:“为什么这么说?”

    “你不知道吗?连我师傅都问了,明德师父都问方丈了。好像,首座,维那,心里都很犹豫。帮了隶王的话,等于要和朝廷作对。”

    “我想,你们都误解方丈了。”

    “误解?方子明明都炸死了,来帮隶王。大家都在猜,潜伏在我们太白寺里的人,是皇上派来的人。”

    “不。”莲生摇了摇头,“方丈他老人家,只帮对的人。”

    “对?”怀让两只眼睛瞪的大大的,很是不解。

    “是的。”莲生嘴唇里吐出的字语清晰,“只帮对的人。无论是隶王,或是朝廷,只要是对的,方丈帮的是对的。”

    怀让是一时纠结他这个话了,什么对不对的,要说对的话,也该是万历爷不是吗。万历爷才是这个大明王朝的皇帝。朱隶最多只是北燕一个地域里的王。如果方丈帮朱隶是因为朱隶对,岂不是哪里本末倒置了。只有一种情况有可能,应该是朱隶,才是这个大明王朝的皇帝。

    想到这里,怀让眼皮一跳,再睁开眼望过去时,只见莲生已经走出了屋子。

    李敏回到屋子里歇口气时,听紫叶和尚姑姑在窗外说,说到,尤氏中午果然是被宁远侯府的人拉走了,吃了一顿大的。

    婆婆这张嘴想克制得住,像是越来越不容易。李敏手里握着茶盅,沉了眉。

    兰燕站在她旁边,猜测她可能又是想到了什么。

    院子里的丫鬟,谈主子以外,谈的最多的,毕竟说主子的好话坏话都是很危险的,所以,更多的,可以肆无忌惮言谈的对象,是同身份的奴才了。

    这时李敏才知道,紫叶和喜鹊其实同龄。照相貌看,还真看不出来。因为喜鹊身材较紫叶丰满,个头也比紫叶大,怎么看,都比较像紫叶的姐姐。但是,实际上,喜鹊出生的日子,比紫叶小一个月呢。

    跟了尤氏的喜鹊,一路几乎是顺风顺水,很快地被提升为尤氏房里的大丫鬟,地位比起紫叶,不是高那么一丁点。相比之下,紫叶是近期才受到她李敏的重用,稍微露出了点头脸。

    两个年纪相当,几乎同时进府里做事的丫鬟,实力又是相当,怎么不会时时刻刻两人之间自己比较起来。两人自己不比较,四周的人也都看着。像孙婆子,一直就盯着紫叶,对喜鹊说来说去,指手画脚的。

    眼看,和尤氏住在隔壁,李敏为胡二哥说话,帮了紫叶的家人一把的事儿传到了隔壁尤氏屋里。尤氏没有发话前,孙婆子像是自己老家被抄了一样,先火燎火急地对喜鹊煽风点火了。

    要说女孩子人家最介意什么,无非是将来嫁了个什么样的男人。像她们这些做奴才的,连结婚对象,都是得由主子安排的。而其实,像紫叶和喜鹊这些,年纪已经到了古代女子的适婚年纪,一般做主子的,都会开始考虑她们今后的动向。

    府里的人,其实都望着她们这些人的婚事呢。因为,主子给奴才安排的婚姻好不好,同样决定了奴才后半辈子的命运,事关重大,成为奴才们选择主子效忠的条件之一。

    谁不知道,李敏帮着紫叶提拔了紫叶的二哥以外,另一件事儿,是将孟浩明安排到了王爷府里养伤,有让春梅帮着照顾孟浩明的意思。孟浩明喜欢春梅的事儿,在王爷府里一群下人中,早已不是什么特别的消息了。几乎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现在,大家见着跟着李敏的丫鬟,要不嫁得好,要不是家里人高升,相反,跟着尤氏的,好像到现在都没有什么出头。

    紫叶都不由翘起了嘴角对尚姑姑说:“是人,现在都羡慕我,妒忌我。谁让我们家大少奶奶心地最好。”

    尚姑姑小心瞄了眼窗户里头在卧榻上假寐的李敏,低声道:“这话,我们自个儿说说就好了。隔墙有耳。”

    “好事传千里。我们不说,她们看着会不知道?”

    紫叶的声音真的不大,但是,刚好拿着铜盆出屋给尤氏倒洗脚水的孙婆子仿佛耳朵锐利地听见了,一盆子洗脚水,泼出到院子里头,结果一半,几乎都溅到了紫叶和尚姑姑身上。

    尚姑姑和紫叶一块儿躲避不及,只见自己上身的衣服都湿了大半。在这个冬天,又不是在自己家中,借宿于庙宇,女人家换个衣服能容易吗?

    紫叶毕竟年纪小些,一窝火儿控制不住,冒了出来,骂:“不长眼的。”

    “你说哪个不长眼?”孙婆子立马叉着腰走过来,虎视眈眈。

    紫叶睨了睨孙婆子那张脸:还用说吗?

    尚姑姑拽住小姑娘的袖管,上前,对孙婆子假笑道:“紫叶是说屋顶上那只麻雀不长眼,刚才拉鸟屎给拉到院子里了。”

    孙婆子趾高气扬地扫了扫她们两个:就知道你们不敢说!

    紫叶按了按气。

    本来,这个事儿就这样该完了。但是,偏偏有人嫌这事儿不够大。孙婆子接着对屋里喊:“喜鹊,过来。”

    喜鹊走了出来,悄声说:“夫人刚刚躺下。”

    “我知道。”孙婆子一只手拽住喜鹊的手,拉过来,站在尚姑姑和紫叶面前,笑道,“你们还不知道吧?夫人是舍不得喜鹊这个丫头,才没有急着往外说。其实,夫人都想好了,要把喜鹊指给孟旗主。”

    什么!

    紫叶和尚姑姑同时抽了口凉气。

    春梅那个死丫头能算得上什么,能和喜鹊比吗?春梅家里人,据说都是在鸟不生蛋的小村落里,穷得响叮当的,每次都要靠春梅来接济。

    论长相,喜鹊会不及春梅吗?春梅自从受伤以后,整张脸都瘦去了一半,更别说那个身体,定不如以前了。哪里能比得上喜鹊这幅胖瘦刚好的身材。娶女人,肯定是要娶好生养的。像喜鹊这样屁股大的,将来定是能生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哪个男人不会要。到尤氏面前暗示过想要喜鹊的汉子,多如牛毛,只是,尤氏一直按着这个宝贝儿不放手。

    最重要的是,喜鹊的娘家好啊,不像春梅那个丫头家里全要靠春梅接济的。喜鹊的娘家,像紫叶的娘家,家里条件不错。据说,喜鹊现在家里都有了几亩田地。自己家里的长兄都做起了小生意。

    孟浩明要是娶了春梅,算什么,不过是看着春梅样子顺眼。娶喜鹊的话,才真正是实际到家。喜鹊一家子都在燕都,可以随时到孟浩明府里面帮忙。

    只要把这层层关系想清楚了,紫叶和尚姑姑的脸色怎么不会很难看,只要想到春梅的处境都会心疼。

    孙婆子那话嚷出去以后,果真见着,这两人的脸色一下子难看了,高兴地要死。她早就知道,这群人都是不成气候的蚱蜢。

    尤氏挑人,可不像李敏。李敏只看奴才做事手脚是否勤快,根本都不顾及到奴才的家底如何,是否能帮到主子。尤氏做了这么多年的主子,哪里能让刚到古代不久才逐渐了解行情的李敏相比。

    李敏大概是在无意中了解到紫叶的背景以后,才逐渐地知道这些古代的潜规则。说起来,方嬷嬷遵从她老公的命令,给她挑选出来的这批丫鬟婆子,对她算是很厚道了,给她挑的,家境当也是不错的,不会给她拖后腿的。

    可是,比起婆婆日积月累下来的人,当然是有些差距的。

    孙婆子那一句句话,一个个字,李敏在屋里听的很清楚。目光扫到隔壁屋的墙上,隔壁是毫无动静的样子。说尤氏是睡着了,还不如说是尤氏睁只眼闭只眼,有意让孙婆子在院子里当着她面撒野,算是扳回一局,挽回一点流失的面子。

    李敏安排孟浩明和春梅在一块儿,当然是没有顾忌到其它,更多是因为这两个年轻人互相喜爱,纯粹想办好事助这对年轻人一臂之力。可显而易见,人家看她这么做不会这样想她的用意。只会想她是别有用心,想她是要利用春梅去拉拢孟浩明。

    孟浩明是什么人?她老公重用的臣子。这个人能拉过来,对谁都有好处。

    尤氏反正不可能让她的别有用心得逞。

    兰燕扶着李敏起来,给李敏倒了杯水。

    李敏喝了口开水,干燥的嗓子眼润了些,说:“让院子里的那些人,该干活的都去干活。”

    “知道了,大少奶奶。”

    院子里的闲话声,说的越多,传的越广,传到外面去,难保外面的人,拿着这事儿来生事,让本来只是护国公府里自己的事情都闹大了,只怕最终是对春梅那对年轻人不利。

    李敏的顾虑是对的。

    很快的,说尤氏要把自己大丫头指给孟浩明当老婆的事儿,都传到了住在太白寺里的香客圈子里去了。

    按理说,孟浩明出身不过是庶民,喜鹊家里是良民,两人又都是护国公府里的臣子和家奴,这个配,倒也是般配。

    夜晚,夜幕降临,一轮残缺的明月,挂在了太白寺藏经阁屋檐飞出去的树梢上。朱隶带着新晋的侍卫胡二哥,走到了方丈的院子。看见莲生刚好把煎好的药汤亲自端到了慧光面前。

    慧光接过药碗,先闻了一下药味,面露微笑,说:“不苦,这味儿闻起来很沁脾。”

    只要是有点经验的大夫,都知道,一碗药端上来,只要闻药味儿对不对胃,都可以知道是不是对证。

    慧光一口气,把药给喝完了。

    莲生在他耳边说:“隶王妃说,明日让人上山,给方丈再用点见效快一点的药。”

    慧光点了点头:“好。”

    朱隶进来,守在慧光门口的僧人给他打开扇门。

    “方丈今觉得身子好些了没有?”朱隶看到了桌子上摆着的药碗,问。

    慧光面带微笑:“隶王妃开的药甚好,老衲感觉好了许多。”

    这人,只要认对了大夫,身子的见好也是受到心理因素很大影响的。

    朱隶提起袍角,坐了下来:“很久没有与方丈对弈了。方丈身子不适,不如由莲生师父,与本王下一盘吧。”

    棋盘、棋子很快地摆了上来,放在了屋里靠着抱厦窗户而安置的榻上。

    朱隶让胡二哥给自己脱了鹿皮靴子,坐在了棋盘一边。

    莲生双手合十,坐在了对面。

    慧光坐在他们身旁观战。

    一局棋下的很慢,倒不是因为两个人都是下棋高手的缘故。朱隶手心里慢慢地摩擦两个棋子。

    莲生规矩地盘坐,如履薄冰。

    只有那些,真正与眼前这个男人面对面坐着的人,或许才能体会到此刻他心里的那种心惊胆跳。

    朱隶突然一笑,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的样子,刻薄的嘴角上扬,飞出一声极小的笑声说:“本王想起了件趣事了。”

    “什么事?”慧光问。

    “方丈可能不知道,本王的王妃,与本王对弈过,方丈猜结果如何?”

    “老衲猜不出来。不过,以隶王妃举世无双的才华——”

    似乎料到是人都会这样说,朱隶几乎笑不拢嘴。他这不算不算是在背后说她笑话。

    其他人,只见着他笑而不语,更是一头雾水。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正因为朱隶这鲜有少见的,破天荒的笑,才让人望到了这位传说中冷血无情的王爷柔情的另一面。这一面,都是因为那个女子而来。可以见得,这种喜欢,是多么喜欢。

    胡二哥忽然从守着的屋门口走了进来,贴近朱隶轻声说:“王爷,许大侠回来了。”

    许飞云与那和尚弘忍,一路追跑。两个绝世的武功高手,身手犹如天上神仙如仙如雾,凡人无法追得上他们的后尘,结果,不会儿,所有去追的人,都丢了这两人的踪影。

    要说完全不担心,那是不可能的。但是,朱隶知道,现今也没有办法,只能是等许飞云自己回来。现在终于是等到人回来了。

    棋,当然是不用下了。本来心思都不在棋盘上。朱隶推开棋盘,下了抱厦的卧榻。

    刚转过身,迎面屋门口踏进一个如风的身影。

    许飞云进门就喊:“拿水来!”

    是渴死他了。可见这一路追过去,两个高手恐怕没有打到天昏地暗,也必然是一个追,一个逃,都追到头晕脑花了。

    胡二哥赶忙给许大侠倒了一杯热茶。接过茶盅,许飞云觉得烫手,没有急着喝,一眼瞧到胡二哥脸上,惊异一声:“王爷,这人是谁?”

    “孟旗主的人,叫胡二哥。”朱隶说,让人搬张椅子给许飞云坐。

    许飞云一屁股坐椅子里了,只差没有翘起两条二郎腿来,累得他一身汗水如潮涌。

    “孟旗主呢?”许大侠倒也没有忘记自己接手之前,孟浩明挨了对方一刀一掌的事。

    “本王和王妃商量过以后,让他先回城里养伤了。让胡二哥先顶了他的位置。”朱隶告诉他。

    “哦。”许飞云欣叹一声,在胡二哥那张平庸的脸上仔细再瞧了两眼,像是更惊异地挑起眉毛,“这不像王爷的风格,比较像是王妃的风格。”

    这人真神了,这样都能看出来胡二哥是谁推荐的。

    朱隶轻轻咳一声嗓子。

    许飞云当他是在请教,大言不惭地说:“王爷用人,还是挺看中这人长什么样子的。也不是说要人长得好看,但是必定有些不一样,与常人看起来有些不同。而这人,长得一张脸满大街是都可以见到的那种。”

    胡二哥听人这样说,脸蛋瞬间都羞愧到浮现起了尴尬,对自己一张满大街都可以瞧见的五官,很是惭愧。

    朱隶用人,看人面相,当然不是要挑好看的人,只是像风水大师看人面相一样,总觉得,有作为的人,当是和普通人长得有些不一样的。他这个逻辑,也不算是完全错。像爱因斯坦,不就长得和普通人不一样。

    可李敏用人,完全不看这些的。李大夫看人面相只为治病,用人的话,主要是看这人脑子身手如何,和面相毫无关系。再说了,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长得与众不同的人,不然,怎有所谓满大街的脸这一说法。

    “哈哈。”许飞云大笑两声,笑的倒不是胡二哥,而是拜把子兄弟,坦言道,“王爷,你这是受到王妃影响了。”

    朱隶对此一点都不觉得伤自尊,嘴角轻扬着,说:“按照本王王妃的话来讲,这叫做科学。”

    哈秋。

    某人不无意外在屋子里突然猛打了喷嚏,皱皱眉头鼻子:是谁乱套用她的科学用语。

    许飞云手指头指着兄弟笑了会儿,突然收起了神色,肃然道:“没有追到人。”

    这个其实是理所当然的结果。既然那个人,都是许飞云师父北峰老怪的冤家,说明其身手,应该是不比北峰老怪差的。如果对方都有准备好逃跑路线的话,凭许飞云一个人的身手,怕是追不太上。

    “你平安无事回来就好。想要报仇的话,来日方长。”朱隶曼声道。

    许飞云一口喝完杯里的茶,点头:“王爷此话深得我意。——不知道公孙先生在城里瓮中捉鳖的计划进展如何了?”

    “本王让孟旗主下山时,和公孙先生联系,应该会很快会有消息过来。”

    许飞云听见他这话,不知怎的拧紧了眉宇。

    朱隶见着,问:“是不是追的路上遇到了什么人?”

    “不瞒王爷,半路,我本是快逮到这个家伙了,结果,遇上了几个身手与他相当的高手,他们几个人合力,我不敢恋战,只好撤了回来。后来想着,孟旗主不是还逮到了一个小蝼蚁吗?王爷问出对方是来自哪里的人了吗?”许飞云抬起头,眸子里肃然,看着他问。

    朱隶同样拧了拧眉头,说:“是个死士。”

    “和当初在京师里对王爷动手的是一伙人吗?如果是,岂不是和袭击小巍将军的也是一伙人?与东胡人勾结的中原人?”许飞云既然是江湖中人,对江湖中事,当然是了解的比较多,但是,这事儿,俨然有些让他摸不到边际,摸着眉宇想着,“死士的话,是收银子做事的。像天下第一大死士团满血活,才不管客源是来自哪里的人,只要给银子就做事。这点,比起那占据黑风谷自认为王的那群恶徒,更是没有原则可讲。”

    黑风谷说起来,是贪生怕死之徒,要的只是找个地方享受荣华富贵。与那些死士自然是不能相提并论的。死士的话,别看他们收银子收的狠,为的,和黑风谷以及常人的目的都截然不同。很多死士,尤其是出名的死士,为何杀人,到现在,世人都猜不透。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这些人,或许可以套用一个现代的词汇,叫做:变、态。

    因为他们的逻辑,已经和常人完全不一样,不能用常理来推断了。

    “哪怕是满血活,里面的死士基本都是各自为营。越是排行榜高的死士,更不会管他人怎么想,只做自己的事。但是,有一点肯定的是,死士为了自保,不像我们这些人会收徒弟,更不会说轻易把自己一身奇异的武艺传授给他人,可以说是千金不换。”

    许飞云说出的这点,很能说明一件事儿,教给东胡人武功的不太可能是死士,但是,现在可以看见东胡人拥有中原人奇特的武功,死士又有出现在他们面前。

    要么,是他们哪里弄错了。要么,对方最少是三伙人结合在一块儿了。

    许飞云尖锐的眼睛,看到了朱隶腰间挂着的一个铁环,上面明显套了一把钥匙在上面。

    屋里的人,都没有声音。只有许飞云注视着朱隶腰间的那把钥匙。

    “那人逃的飞快。”许飞云终于再次开了口,目露疑惑,“我一路追,都很吃惊。那人,好像一点都不在乎会不会有什么东西落在寺院里了。”

    “哪怕落在寺院里了,他人都得以逃脱,遭罪的人,也不是他。至于他事后的主子,肯定是知道他吞着这个秘密谁都没有说。”朱隶这句话,算是道出了所有的玄机。

    许飞云缩着圆圆的嘴唇,露出:哦——

    慧光吃了一片陈皮,化着口里的痰液,道:“今儿事情虽然多,但是,老衲已经交代了明德和他师父净远,今日会有僧人打扫完毕祖庙。明儿,王爷可以带王妃一同入祖庙祭拜祖先。王爷带王妃祭拜的时候,那些王爷请来的所有燕都里的名门望族以及有识之士,应该是在场有目共睹的。”

    “劳烦方丈了。”朱隶回身,向慧光拱手行了谢礼。

    慧光微笑:“王爷与老衲何必客气。”

    “明日什么时辰?”许飞云问。

    “老衲看过黄历,本来最好的时辰是在靖王妃她们上山那日,可是,靖王妃之前并未通知老衲,以致错过了最好的吉时。老衲让徒儿莲生再翻了下老黄历,刚好明日有个时点,对于王爷王妃的生辰八字来说,也是个不错的吉时。”慧光说到这儿一顿,道,“是未时。”

    未时,对的是西洋钟下午一点以后的时间。

    李敏在听见说明天可以入祖庙祭拜了,而且,时辰定在未时。未时这个用词,听起来还真有些颇含深意的样子。不觉之中,李敏一只手,放在了自己体内已经装有孩子的小腹上。

    她是不迷信,可是,有时候,人心里总是会莫名地出现一些直觉。按照科学家解释,叫做人的磁场与周围自然界的磁场产生一定反应的结果。所以,不能说所有直觉都是无稽之谈。

    “或许,你的爷爷曾祖父曾祖母他们,都想保护你呢,小东西。”李敏轻轻地对着肚子里的孩子说。

    她现在怀孕周期的节点未到,胎动还没有。可做母亲的分明能感应到,这话落地以后,体内的新陈代谢加快。俨然是肚子里的小东西能听见她的话。

    到了第二天,由于要到中午过后才进祖庙。早上,尤氏让人拿着赫氏送来的衣服试穿到自己身上。

    赫氏这人,也算是老奸巨猾了,早在听上回自己婆婆赵氏拜访尤氏后发现尤氏穿的衣服不好之后,自己给尤氏偷偷先备着一套衣服了。到了这个时机上,刚好拿新衣服向尤氏献殷勤。

    尤氏穿上赫氏献来的新衣服后,发现蛮合身的,不由一叹:“这个宁远侯的三少奶奶,心思倒也不少。”

    “那是的,奴婢早听人说宁远侯府的三少奶奶是个精明人,特别会做生意。”孙婆子顺着尤氏这话说。

    尤氏回头看了孙婆子一眼,道:“你也是个精明人。”

    说的是,孙婆子昨日总算给她长脸了,在院子里帮她耍的那阵威风,终于把她儿媳妇那嚣张的气焰给压住了。

    孙婆子诚惶诚恐跪下说:“奴婢不敢当。”

    尤氏轻笑,随意挥了下袖管:“行了。本妃那个在燕都城北新开的铺子,交给你大孙子打理。”

    要说尤氏在燕都里自己的私家财产,还是不少的。怀圣公终究是厚待她,给她留了不少铺子庄子。她回来以后,那些为了巴结她的人,到她铺子买东西,生意自然红火,这不,很快开了另一家铺子。刚好,孙婆子的大孙子整天在家里无所事事找不到活儿干,倘若主子能给个闲差也好。

    孙婆子听明白了这是尤氏因为昨日院子里发生的事给她的大赏,感激地猛在地上磕脑袋:“老奴实在太感动了,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用说什么,好生给本妃办事,少不了你们的好处。”尤氏道,转身一身新衣坐在了椅子里,又叹着说,“真的是好久没有回北燕了,之前本妃都不知道,原来到太白寺参拜,是要换新衣的规矩,好在这个宁远侯府的三少奶奶是个机伶人。”

    说完,尤氏眼珠子转溜时,看到了给自己端茶过来的喜鹊,话继续说:“你在本妃这屋里做活的,何必自卑自惭?春梅那个外来的丫头,哪能和你比。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你是护国公府的,春梅那个还不太算是,王爷只要一比较,之前王爷是没有的比较,才想着春梅一个。孟旗主那样的好男儿,春梅哪里配得上。”

    听尤氏这话儿,当真是要把她做主给孟浩明了。喜鹊一瞬间那种激动和喜庆是难以言喻的。大概是第一次做了尤氏的人以后,尝到了甜头。

    喜鹊跪了下来,嘴唇哆嗦着,过于激动反而真的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尤氏看着底下跪着的一个两个,忽然间发现,自己其实,也没有怎么不得势。她的人,跟着她,也不见得真的不受用了。

    “你们大少奶奶知不知道要换新衣的事?”尤氏终于想起这个了,想着是不是该提前告诉一声儿媳妇。

    孙婆子听了,斗胆进言道:“夫人不如和大少奶奶言明。如果,大少奶奶因此失了礼数,也不是夫人的过失了。”

    尤氏想,也是这个道理,这会儿和李敏说,李敏能不能有这个好运像她一样得到赫氏的援助,值得怀疑。说了,总是不会错的。最少不会被儿子怨回头说她没说,到时候责任不是在她身上了。

    于是,孙婆子跑去隔壁去和李敏说了。

    李敏因为怀孕的关系,再有这两日忙碌的关系,有些嗜睡。孙婆子没有见到李敏,只好把这话告诉给了尚姑姑。

    尚姑姑点头说知道了。

    孙婆子看尚姑姑的表情看不出个所以然。这个李敏,究竟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李敏肯定是知道的,早从紫叶家里人口里得知了这件事,而且,也不准备换新衣服。但是,去祭拜祖庙的时候,肯定是穿一身像样点的衣服出场的,这套衣服,李敏倒是早叫人备好了。

    像宁远侯府、奉公伯府、柏家、魏府等,因为应邀去护国公祖庙面前观礼,显得比护国公府一家更为紧张。

【191】皇帝的新衣

    柏家母女俩对比着带来的新衣服。魏府的三个少奶奶一个对着一个瞪眼。

    “她们这是做什么?”秦氏问。

    曾氏云氏都表示不知道。

    “这样重大的仪式,你们没有带衣服来换吗?”潘氏问她们。

    “我们没有想到护国公会来。”秦氏说的是实话,要是知道主公会来,怎都得换一身比较好的衣服。

    “不对啊。”潘氏直指她们犯下的错误,“来太白寺做什么都好,早说是要换新衣服了,花色也有规定的。”

    “谁说的?!”秦氏讶叫,她怎么没有听说过这回事。

    只能说,她们魏府的,很少亲自上太白寺,结果,消息落后了人家一大截。

    曾氏听着眉头也是不禁一皱,表达出疑问说:“这样的事情,我自从知道太白寺都没有听说过太白寺里有这样的规矩。”

    “我们也不知道规矩是从哪儿传出来的,但确实是,像宁远侯府、奉公伯府,好多人家都这样做的。大家都这样做的事情,那肯定是没有错的了。”

    潘氏这样说,还真有道理。个个都说这样做了,难道还能说有错?莫不成全部人都是傻子?

    说得,魏府三个少奶奶,全部心慌意乱了,吓得要死。

    “怎么办?没有新衣服。”秦氏双目惶惶地看着另外两个人,“不如,我们找人下山赶紧到府里拿。”

    曾氏反驳她道:“你没有听她们说吗?花色都有规定的。我们没有根据规定制作出来的花色新衣,叫人回去拿,怎么拿的出来?”

    云氏是最冷静的那一个,想了想,说:“如今,没有法子,只好穿干净些,头发梳得整齐些,打理好一些,走在最后面,或许没人发现。”

    “要是人家专门找我们的小辫子呢?”秦氏可不信所有人都那么好心愿意放过她们一马。是人,都有那份落井下石的心思。

    这话说得,曾氏第一个心里头发毛。要说想抓她曾氏小辫子的人,林氏算第一个。虽然,朱隶叫她们两个互相道歉,要和睦,可她不信林氏真有这么好能放弃前嫌,八成,恨不得再借助哪个机会把她曾氏踩到脚底。这人,一旦恩怨产生了,想彻底消除,基本是不可能的。

    “柏夫人,你有没有什么好的主意?”曾氏下了决心,转头问起了潘氏,想这个潘氏既然都知道了这么多,对太白寺好像很了解,或许能替她们想出一些什么法子出来,于是继续说,“柏夫人,你们晚上能在寺里借宿,小姐病了的时候,能有人帮着看病,这可都是我那三弟媳的功劳。”

    秦氏听了曾氏这话就想,真行,拿老三媳妇出来威吓别人了,自己都什么忙没有帮上,老大就是老大,喜欢耍威风。

    云氏在旁边反而是没有话说。

    潘氏,却是有意帮她们这一把的。毕竟这个魏府在护国公心里也是很有地位的,再怎么说,都是燕都里数一数二的望族。这时候帮魏府一把,让魏府惦记自己的情意,总归是没有错的。

    “魏府大少奶奶。”潘氏笑吟吟地开口,“其实法子不是没有。刚好,我和我女儿这次是带了三件新衣过来,以防万一。我看,几位少奶奶身材与我相差不多。如果几位少奶奶不嫌弃的话,这些新衣服,我和我女儿都是没有在外面穿过的,所以,少奶奶们可以试着穿穿我们的衣服,看合适不合适。”

    一句话,算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曾氏和秦氏都高高兴兴的:“柏夫人,你这次准备的新衣服,还真是像司马先生一样,有先知的本事,竟然这样都能被你算到。”

    “算的本事,我肯定是不及大师的。只是,平常有这个小习惯,多带两件衣服,两手准备的习惯。”潘氏谦虚地说。

    曾氏与秦氏一块,没有客气,接过她们母女俩借出来的新衣,马上试了起来。他人只见,云氏站在角落里一动不动的。对此,秦氏说话了:“三弟媳,你这是怎么了?柏夫人的衣服在这呢。”

    云氏心里是琢磨着,听都没有听说过太白寺有这样的规矩,究竟是真是假。是真的话,那肯定是要换的,要是假的呢?

    大概,所有人心里面,包括曾氏和秦氏,都会想,哪怕假的,换了身新衣服参加主公的仪式,主公看了也肯定高兴,反而,消息是真的话,她们真没有穿新衣服出来,那肯定是失礼了,要受到重罚的,丢脸的。可云氏不这么想。原因很简单,她知道的朱隶,可是和一般的主子截然不同。

    据闻,朱隶是继承了自己父亲朱怀圣勤俭节约的风格,对于铺张浪费之举是极为厌恶。表现在,曾经有一次朱隶参加万历爷举办的筵席时,当众谢拒了万历爷赐予自己的一件大氅。原因在于,朱隶认为自己从父亲那里继承的大氅没有坏。恳请皇帝把新衣赠给更需要更换的人。于是,朱隶勤俭的美德,传遍了民间大街小巷。

    故事是真是假不知道,但是,说书先生们在茶楼里如此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可谓不是完全没有根由的事儿,否则怎么编的出来。

    云氏想,如果她是隶王,自己勤俭节约,结果底下的臣子却不以身示范,一个个赶着穿新衣铺张浪费,心里会是什么想法。

    “弟媳?”见云氏不动,秦氏推了她一把。

    云氏想清楚了,说:“我看这里一共就多了两间新衣服,这里这么多人,怎么穿都不够穿。大嫂二嫂,你们穿吧,我脸皮厚,没有关系。”

    听云氏这句话,所有人数了下新衣服的数目,真的只是多了两件出来。那也是,潘氏说是多带一件未雨绸缪,怎么可能带那么多,把府里的衣柜都搬过来,是不可能的。而且,这个花色的衣服,不便宜不说,最重要的是,做出来也得时间。

    秦氏对曾氏发去一个眼神:这个老三媳妇,不知道心里还在盘算什么了。

    曾氏想,哪怕云氏真盘算什么,真的就那么几件衣服而已,她们不穿,是给云氏穿了,当然是不划算了。既然,云氏想当个大好人,给云氏当好了。

    大家就此没有了意见。四个人换上了新衣。云氏则是用心地梳理起头发,在发髻上插上了一支没有花饰的银簪子。

    一群人准备妥当,见时辰差不多,依照次序走出了屋门。对面,奉公伯府、宁远侯府的人都出来了。果然是,每一个都穿得很漂亮,很规矩。

    这些新衣服,都是差不多的一类花色,素白的白绸布底,加上各式各样的花样金线暗纹,滚着金边的袖口和衣衽,素淡,同时典雅,很显大方。配着太白寺僧院的气氛,简直是天衣无缝的搭配。

    秦氏都不禁想,这衣服真是越看越好看,是她至今见过的最好看的。不知道谁设计出来的花色?

    只听对面宁远侯府小姐朱湘怡,忽然开了句口,说:“三嫂,你那布庄做出来的布越来越好了,你看,大家穿着三嫂的花布,都是那么好看。”

    曾氏和秦氏蓦然被吓了一跳,原来这个花布,是赫氏设计的?

    柏家母女俩,虽然和宁远侯府的小姐有那么点竞争关系,不怎么和睦,可是,终究,赫氏那个布庄,在燕都里真的是很受人追捧。她们不能落于人后,当然是跟着大部队的潮流走了。

    走出院子,要到祖庙的路上,是反而要绕到寺门的中线,再前行,因为,祖庙与太白寺的三个大殿,是在一条直线上的。因为今天是主公在太白寺里重大的日子,太白寺今日并不对公众开放,从清晨起,已经开始清客。从山底下,到通到太白寺山顶的路上,一路,都有僧人和护国公的人把守,闲杂人士不可上山,更不可入寺了。

    一匹白马,以灵巧的脚步,在僧人们打扫干净的山路上一步步矫捷地往上攀爬。

    兰燕奉了某人的命令走到寺门,对着骑着白马来到的主子面前,单膝跪下说:“二少爷。”

    随侍的小厮帮朱理牵拉住了缰绳,朱理从马鞍上一跃而下,手执浑身白得发光的玉鞭,一袭金纹黑绸袍子,腰系金边腰带,中间腰扣上镶着一块黑色的绝世宝玉,规整的发髻上,戴的玉冠镶着的与腰扣一样的黑色宝玉。

    一阵风袭来,带着点点飘雪,落在这个美如冠玉的少年身上,宛如画里面诗情画意的美人儿欲跃出画纸一般。落在地上的雪花则被风席卷着,在朱理的鹿皮靴周围翻滚,犹如仙雾团绕。

    女子们的低呼声,抽气声,于是从左脚的方位传了过来。

    朱理一双眼,高贵冷漠地扫视过去,见的是一群贵妇小姐,穿的都是差不多的衣服,一眼望过去给人感觉好像是披麻戴孝的队伍,给谁唱丧事的。朱理那双年轻俊秀的眉宇就此一紧,把策马的玉鞭塞到了自己腰间,对着跪在地上的兰燕说:“起来吧。”

    兰燕站了起来,站起身的时候,不忘给主子那袍子边上沾上的灰尘轻轻拍了拍。

    朱理擦过她身旁,更是对那群好像木头桩一样站在不远处只瞅着他的那群女人视而不见,径直往前走过去,问:“我大哥大嫂呢?”

    “王爷和王妃都已经准备好了,只等二少爷来。——二少爷是先去见夫人?”兰燕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伫立在左侧,看着朱理的那群贵妇小姐,自然是有柏家母女、宁远侯府等一群人在。

    本来一双双死命盯着朱理的眼睛,紧随朱理的视而不见,还有兰燕在朱理身后的粘着,终于让这群人里头的部分人忍无可忍了。

    “那是谁?”

    “护国公府里的丫鬟吧。”

    “丫鬟?缠主子缠那么紧?”朱湘怡说这话时,有几许隐隐约约的怒气,想,要是她准新郎旁边,有这样一个爱缠着粘着的丫鬟,不得被她一脚踹到西伯利亚去。

    不管怎样,朱理,真的是长得太美了,五官那份俊美,比起父兄是青出于蓝胜于蓝,而且,那股冷漠高贵的眼神和气质,是让少女的芳心都碰碰碰像小鹿一样乱跳,好像乱入了桃花林里一般。只要想想,这样一个高贵冷酷的男人,只对着自己一个人露出含情脉脉的眼神时。

    嗖的,几乎人群里所有未婚的,适龄的,正需出嫁的女子,都红了脸。

    “以前二少爷在京师的时候,听说媒婆早在护国公府门口,一路排到了东大门,只是二少爷年纪未到,护国公府夫人说先不安排急着找媳妇。”

    不知是哪个妇人道出了这个由来,一群小姐们捂住胸口,心里喊:感谢老天爷,哈利路亚,她们二少爷,本来就是北燕人,肯定是要回北燕娶媳妇的。老天爷是公平的,在她们二少爷没有被京师的那群坏女子染指之前,把她们二少爷送回到了她们中间。

    说朱理完全不可能在京师里娶妻生子,当然是不可能的。像他哥的婚事,最终还不是万历爷给赐的。当然,他哥回来了以后,他的婚事,他哥可是绝对不会给万历爷有可乘之机了。再有他们两兄弟都回到了北燕,自然,他未来的妻子,最好是娶个北燕人,可以安抚地方上百姓的人心。

    朱理知道自己终究有一天作为男儿,一样是要成家立业的,但是,现在,他的一片心思都不在这个上面。如今,他们护国公府是有如大海波涛中那艘迎风破浪的船,能冲过去这片风浪,拥抱他们的,将是风平浪静的光明,如果一不小心被波浪吞噬了,全员无一能幸免于难。只要想到这里,他哪有心思想什么女子。

    兰燕跟在他后面,却是能亲身体会到背后无数女人妒忌生恨的目光犹如密箭一样都射到她兰燕背上了。她兰燕这是何其无辜,无端端的,都没有做什么事儿,都给主子当挡箭牌了。

    同时可见,她这个二主子,还真的是貌美如仙,举世无双的魅力,让女子们如此趋之若鹜。

    “你刚才说什么?”一路低头,埋着头像是在思考问题的朱理,突然抬起头转过头来看她。

    一阵抽气,再次从那群尾随于他们身后盯梢的女子群里发出来。

    朱理听见了,不悦的眼神扫了过去。

    朱湘怡感觉胸口被支箭射中了,早听说朱理是天才的射手,原来真的是这么一回事。

    柏喜惠两只手捂住自己的小脸,感觉掌心发烫,她这是发烧了是不是。

    兰燕贴住朱理的耳朵,说:“二少爷,奴婢刚才是问,二少爷是不是先去探望夫人?”

    这话不能说大声了,否则,会被人误以为,他们护国公府里谁与谁不合。

    朱理点了头。转身,让兰燕领着,偏离中线,向尤氏所在的地方走去。

    背后的那群夫人小姐,只好两目呆呆地看着那美如冠玉的少年越走越远,直到像是消失在雪花里面一样。

    朱湘怡猛地跺了下脚,发狠地对身边的丫鬟说:“给我去查!那人是谁?怎么整天巴着二少爷的?”

    赵氏故作镇定,一只手抓住自己方寸大乱的女儿,说:“听好了。抓男子的心不能这样抓的,要懂得,欲擒故纵。”

    朱理走进了院子里,进门的时候,能望到自己大嫂屋子的窗户打开着,看来是见天气暖和一些在通风。因此,在见尤氏之前,他兴致一来,走到了李敏的屋门前。

    李敏早听见院子里的脚步声了,而且知道兰燕奉她老公的命令去接小叔了。从刚梳好头发的梳妆台边上站起来,转过身,只见小叔站在了屋门口的棉帐外面。

    紫叶微笑着,赶紧走过去给朱理打开棉帐。

    朱理站在门槛外面,但是没有迈进来,恐怕顾忌的还是尤氏那颗玻璃心和爱钻牛角尖的性子。不是怕尤氏生气,而是怕尤氏无理由的脾气给发泄到无辜的李敏身上。

    一眼抓到小叔脸上的犹豫,李敏当然能理解,嘴角微噙着一抹笑意,对对方点了下头。

    朱理一样含了头,望了她一眼,随即转身,走到了隔壁尤氏屋里。进尤氏屋子里前,朱理可能是自言自语的,对着兰燕说:“大嫂穿衣的品味就是好。哪里像刚才那群女子,一个个穿得像要发丧一样。”

    兰燕一怔,没有想到朱理这样说,而且,朱理说的还真对。刚才那一列女子,说都是燕都里的名门贵妇,可是穿得都是一系列的白,白晃晃的,是很像披麻戴孝哭嚎谁死了的队伍。真不知道那些贵妇小姐们是怎么想的。难道到太白寺里来祭拜就是来发丧的吗?

    还是,那群人以为自己穿了白,马上可以化做神仙了。

    况且白不是什么人都能穿的,比如赵氏和曾氏,都是因为养尊处优的日子过的太舒服了,吃得身体都有些发福了,穿上白的,更显的胖,犹如一头大胖猪。

    兰燕不禁掩住嘴角那丝笑意,在停在门口没有进去尤氏屋子时,却见前面迈过门槛进了屋子里的朱理的背影明显是僵住了。

    出了什么事儿?

    兰燕都忍不住往屋里头悄悄望了一眼看动静,这一看,真是让她大开眼界,是差点儿雷晕了。

    屋里面,尤氏端庄地坐在椅子里,等着小儿子进来拜见,穿的那身新衣服,和他们刚才来的路上见到的那群女子一样,一眼望过去,发丧的白。

    朱理怎能不被震住了?!

    “理儿?”见小儿子好像傻在了门口,尤氏不禁感到疑惑,难道是几日没有见面,小儿子却快忘了她了,所以一见面太感动居然傻在门口了。

    天地可鉴。现在朱理心里面只转着一个念头,是谁,是谁送的他母亲一身戴孝的新衣?不知道吗,在护国公历代祭拜祖庙的仪式里面,从来没有人会穿成这样白的。

    尤氏恐怕是忘了这点。除非发丧,护国公肯定是不会在重大仪式上穿白的,因为这个显然是不吉利的颜色。倒不是说护国公迷信,只是,白的话,很让人容易联想起丧事,不好振奋人心,鼓舞士气。

    “母亲。”朱理冷静地走上前两步,没有对着尤氏叩拜,只是简单地拱个手,接着问,“母亲这身新衣服是何时做的,为什么孩儿以前没有听母亲说过?”

    尤氏只当小儿子这话是关心自己,没有猜疑,甚至颇为得意地笑道:“这身衣服好看吧?我也觉得是,照着镜子越瞧越好看。”

    “母亲觉得好看?”

    当然好看了。怎么看,都像是天上云端下来的仙子了。尤氏和赵氏她们一样想着。

    朱理闭住了嘴巴,生怕自己不小心说出个丧事两个字,尤氏或许不会骂他,但是,肯定又会因此怪罪到他大嫂头上了。

    不会儿,朱隶那边差来人说,说僧人们已经都准备好了,这边大家也都可以出发隶。

    尤氏站了起来,率先走了出门。朱理埋头跟在她后面。到了院子里,见到了隔壁一样换好了衣服走出来的儿媳妇。

    李敏今日挑的这身衣服,是想到了老公,给配的,是藏蓝的打底,间纹为黑,所以,望过去好像是黑的,同样滚金的花饰。两耳佩戴的首饰,为两颗黑色珍珠。

    朱理抬头,再次望到李敏身上这身打扮,不由微笑。

    说他大嫂品味好,真是品味好,知道他哥喜欢护国公那身高贵的黑袍子,所以为了他哥专门配的这身颜色。不仅如此,女子穿深色的衣服,少有能像李敏这样穿出气色气势的。

    深色的衣服颜色,如果不是很有气质的女子,根本撑不起这个沉重的颜色,会显得发暗和难看,但是,气场强大的女子,这样一身隆重的颜色穿起来,只觉得大气端重,威仪天下。

    李敏现在就是,一出场,让人顿觉金光万丈,没有人看得到她衣服上的黑,只记得那黑中散发出的夺目金光。

    尤氏那一瞬间,不由自主地退了一小步,心里乱蓬蓬了。她刚才宛若画作神仙的自信,仿佛被突然击碎了,碎到干干净净。

    “王爷。”

    紧随院子里家奴家臣们尊敬的声音,朱隶背负双手,从门口走了进来。与朱理一样,穿的是护国公的正装,黑袍金纹的麒麟,一身威武。哪有什么白色的丧气味道。

    尤氏看到儿子走到儿媳妇身边,两个人站在一块儿,搭配的颜色,望过去,绝对的金童玉女,天仙之配。

    刹那之间,尤氏心头某处狠狠地被撞击到了。说起来,她当初和老公感情也算是不错的夫妻,可她从来就没有像李敏这样,想着老公来搭配自己的衣服。

    朱隶威仪的双眼,落在李敏上下,嘴角微微地扬了扬:“王妃辛苦了。”

    知道她都是为了他,他心里别提多高兴和满意。

    李敏冲他微微屈了下膝盖头。

    朱隶转身,再看到自己母亲和弟弟身上。弟弟不用说,肯定穿的和他差不多。可是他母亲尤氏,怎么突然间冒出了这样一身衣服,他前所未见的新衣服?

    眉头,一瞬间拧起了半截,朱隶来不及发问,院门口走进来的明德僧人,对着他们一行人合十说道:“王爷,时辰差不多了,该启程了。”

    听见这话,朱隶抿紧了苛刻的嘴角,率先走出了院门。

    尤氏只觉得大儿子好像眼神有些意味深长地在她的新衣服上瞅了一下,令她很是一头雾水。至于自己小儿子和儿媳妇,当然是一言不发。

    祖庙门前,两侧整齐排列着僧人们,庙宇前面的方正广场里面,此次被护国公邀请来的名门望族们,都站在那儿,列成两个方阵。男的自组成一个方阵,女的组成一个方阵。

    朱庆民看着林氏在一群女子中间跟随大部队走来的时候,眼珠子都快瞪成大大的圆了。他身边的男人们,一样发出不可思议的嘘声。因为,这些女子们,怎么都穿成了一个样。

    没错,参加典礼,是要衣装整齐,穿的比较贵重的衣服显得对仪式的尊重,端庄为首要条件。可从来没有规定过,所有人必须穿一样的衣服。现在,这群女子几乎整齐划一的颜色,只让人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了尼姑庵三个字。

    只有尼姑庵的人,因为都是穿着尼姑服,那绝对是整齐划一的颜色和衣服。

    现在这会儿,这些女人们脑子里是想到什么了?

    朱庆民心头哪儿觉得直跳,好像哪儿快大祸临头的感觉。拿袖子抹汗,见前面司仪喊了一声。

    从左侧走出来的一列人,正是护国公府一家。走在最前面的人是朱隶,随后是尤氏、李敏、再有朱理。

    看见朱理,底下朱湘怡等人,不由地心口活蹦乱跳。

    扶起袍角,迈进祖庙里的朱隶,接过了高僧点燃的香火,带着家人,对着一排排的祖先灵位,叩拜。

    庙外的人,紧随之,也都跪了下来,等着。

    朱湘怡有些焦急地舔着嘴唇,听到自己两个嫂嫂在她前面议论道。

    “看这个情况,这个仪式一结束,宗族里的人,都不得不承认隶王妃了。”

    “不一定吧。”赫氏远没有袁氏来的乐观。

    之前,李敏都没有先急着巴结一些宗族里的长辈,倒是好像闹出不少事来,宗族里的长辈怎么都不会马上拉下这个面子。

    里头的仪式进行结束以后,朱隶带着家人走出了庙门,再次看着底下一众臣子。大家心里面其实都早知道,朱隶邀请他们来,肯定是有话要说的。一群人,却其实不知道朱隶想说什么。

    朱庆民紧张中吞着的口水,都可以把他淹没了。

    他身后跪着的朱天宇,口气里带着一丝嘲讽冲着他说:“奉公伯,出了好多汗,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朱庆民几乎是想一脚踹到朱天宇的嘴巴上。

    站在上面的朱隶,刚好一个威严的眼神扫过来,这两个叔侄,马上低下了头。

    朱隶道:“今儿本王心里很高兴,今日毕竟是个重大的日子,本王自从父亲过世以后,也是很久没有来祖庙面对列祖列宗了,只因为,觉得事儿没有做完之前,有愧对列祖列宗的嫌疑。今日,算是本王成家立业的大日子,带着妻儿过来敬拜祖先,告知祖上之灵,大家能来到这里赏本王这个脸,本王深感欣慰。”

    有善于拍马屁的人,已经很快反应过来,在朱隶话声刚落,马上回应道:“王爷千岁,王妃千千岁。”

    “皇上都不敢自称万岁,本王怎敢自称千岁,王妃更是一名大夫,从来不信什么千岁万岁的事儿。本王和王妃都是顺应自然走的人。”

    众人改口:“王爷万福。王妃万福。”

    “好了,闲话少说了。大家都是很忙碌的人。”朱隶一拂袖管,置于身后,俯瞰那一排排的人,尤其是衣着整齐划一的女子方阵,像是颇感兴趣。

    尤氏是当看见赵氏、林氏等人,几乎穿的和自己一模一样时,只觉得眼前一阵发晕,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儿子对她露出那抹意味深长的笑了。

    老天,这个赫氏是想害死她吗?肯定是想拖着她一块下水。

    话说在底下跪着的那群白衣女子们,却还没有察觉到大祸临头的预感,一个个,只瞅着李敏那身打扮,心里各自纠结起来。平心而论,李敏这身衣服站在护国公旁边,真是太配了。

    天下哪有这样体贴到如此细致的妻子。

    光说这份贴心老公的心思,李敏堪称是敬夫的典范,连宗族里的长辈们,八成都做不了声说不配了。

    同时,这群人心里头在转思着,李敏这身衣服配是配护国公,可是,哪有她们这些好像仙子一样的白衣漂亮。

    朱湘怡鼻孔里都一哼,要是她,站在朱理身旁,肯定也是不会逊色的。

    站在大哥身后的朱理,只觉得越看下面,越觉得是一堆想着要发丧的人。

    “方丈。”朱隶突然转身,对着慧光。

    众人方才惊觉的样子,之前有听说慧光有死没死,真的,现在所有人亲眼所见,慧光真的没有死。这对很多人来说,真是一件又爱又恨的事。爱的是,慧光是佛道高僧,当然是大家都不希望慧光真的死了。但是,慧光这个人固执,而且很多事情不配合大众,对他们来说像是刁难诸多,如果有个能替代慧光位置的人出现,他们真巴不得慧光能快点圆寂了。

    复杂的心情,在很多人心头上涌动着。

    慧光双手合十:“王爷请讲。”

    “本王之前听说,说是到太白寺进香的话,有许多规矩。”

    突然听见朱隶这话,底下有些人眼皮猛的在跳了。

    “规矩是有的。”慧光像是听不明白朱隶这话,道,“太白寺进香的规矩,与其它寺庙一样,只有一个,讲究诚心诚意。”

    “对了。就是这个诚心诚意,有人传说,来太白寺进香,如果穿的不是什么样的衣服,叫做不诚心了,方丈,是不是有这个规矩?”

    站在慧光身后的净远、明德等人,通通一愣。

    这是哪门子的事,别说是他们寺院里的僧人说出来的。

    净远面目肃静,对表示疑问的慧光和朱隶谨慎地回话道:“这简直是无稽之谈!对于我们太白寺是无中生有的诽谤!什么人说的?!”

    此话一出,宛如一阵狂风席卷了广场内,跪着的那群白衣女子全不由自主地哆嗦了起来。

    天,这规矩怎么冒出来的?

    很多人心里大致都在想这个问题。

    慧光嘴角像是琢磨着,道:“这种一听就是胡言乱语的话,有谁听信了吗?”

    听信的人,还真的不少,见底下一片整齐的白衣。

    曾氏和秦氏无疑都深深地感觉到被潘氏给坑了。潘氏更觉得委屈了,她这不是听大家说的吗?

    这里头,似乎最聪明的人,属于云氏。云氏一身素净的青衫,没有与她们同流合污。因此,云氏被慧光点了出来。

    “这位女施主,你知不知道你身边的人,为什么穿着一样的衣饰吗?”

    云氏不敢隐瞒,说:“是有人对大家说,说要穿这样的衣服进太白寺进香,为太白寺的规矩。民妇却想,主公生性勤俭,今日主公祭拜祖先的衣装,都是陈年旧衣。主公尚且如此,民妇怎敢铺张浪费,赶制新衣,有违主公时常教导臣民们的勤俭美德。”

    秦氏在底下跪着,快咬断牙了,这个云氏真行,果然在心里头早打着另一套算盘了。可恶的是,云氏能想到的,为什么她们想不到。

    “这位女施主此言很有道理。”慧光点头,“王爷是个节俭之人,出家之人,以佛祖谏言为鉴,更是朴素勤俭,怎有立穿新衣方能进庙进香的规矩,浪费钱财,有违佛祖告诉世人的道理。”

    很显然,这个规矩绝对是胡言乱语的,现在是连太白寺的方丈本人是出来澄清了。可是,为什么之前,她们穿新衣的话,都没有人阻止。而且,这个规矩究竟是怎么传出来的。

    只听慧光继续说,深深地向朱隶行了个鞠躬的姿势,道:“是老衲管理寺庙欠妥,误信了贼人。那名贼人,即为本寺原先的监院弘忍,勾结他人,善播此类谣言,收取好处,如今,已是在逃案犯。”

    朱庆民朱天宇,都想到了之前弘忍逃跑的那一瞬间。那时候,他们只想到弘忍是因为涉嫌谋杀方丈,却没有想到,还有另外这些事儿。

    跪着的人里面,已经有一个人,全身哆嗦快不行了,要一头载倒了。有那个朱湘怡,还不明就里叫了声:“三嫂,你是怎么了,好多汗,身子不舒服吗?”

    赫氏回头对小姑子死命地瞪。

    其实,只要聪明点的人,听到这会儿,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还用说吗?散发这种谣言,最能得到好处的人,无非是卖这种衣服的人了。而所有人的衣服,都是在赫氏的布庄买的。

    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自己脑袋上,赫氏哆哆嗦嗦地说:“这事儿不怨我,真的不是我干的。我也是听人说的。那个僧人,告诉我,说,说,说穿了新衣服,大家都穿干净的衣服,到庙宇进香,能显得在佛祖面前干净些。”

    “干净的话,要心里干净才是对佛祖最大的诚心诚意。”慧光道,“你,心里并不干净,再干净的衣服,对佛祖来说都是脏的。”

    赫氏真要一头去撞墙了,哇的一声哭道:“民妇有错,但是,民妇赚取的每一两银子,都是用来救济贫民的。民妇是看着她们平常吃好的穿好的,可都舍不得捐赠,因此,帮佛祖想出这样一个法子来。”

    一个个听见赫氏这话,只对赫氏猛瞪眼:怎么,你为了洗脱自己的罪行,居然把所有人都说成为富不仁的人,好啊,你!

    潘氏第一个喊冤,因为她家在城里号称第一首富,赫氏这话不是往她家里泼脏吗,潘氏大声撕起嗓子喊:“这绝对是无中生有的事,我们柏家,民妇和民妇的女儿,上山之前,才去过此次受到冰雹袭击堪称严重的城区民宅那里看过,赈济了许多贫民。”

    刚好说到这次冰雹袭击之后,燕都内外不少百姓受灾的事了。在朱隶的暗示下,朱理把公孙良生刚统计出来的受灾情况带到山上的纸条,展开后念了出来:“此次冰雹,使我燕都城内城外,受灾的民居共三千六百余所,受灾群众共九千八百余人,流离失所的百姓数以千计。为了赈灾,护国公府提议商家开仓放粮,响应国公府号召开仓放粮的商家,共一百余家,其中,柏家捐赠的衣服棉被,以及粮食,均是城内第一。”

    潘氏顿时显出一丝得意。他们柏家能做到这么大的家业,可以说,正因为平常对这种事都是不敢怠慢的。商人经营要有道,这是他们柏家能做大的秘诀。

    相比之下,朱理在公孙良生统计的单据中找了又找,并没有找到赫氏经营的那家布庄捐赠的数目,而且,赫氏所在的宁远侯府,对贫民的救济,也就那么一车粮食和一箱银子,没有其它。

【192】这个女子不配王爷

    “好啊,你一件衣服卖我,收取二两银子,你这个布料人工,怎么都值不了一两银子这么高吧。这么昂贵的衣服,也只有你能卖得出手,因为所有人听信了你的谣言,否则怎么会上了你的勾当!”潘氏气势汹汹地说,正所谓人得了势头以后正在势头上,势不可挡,“可你都做了什么,燕都城里受了这么大的灾,你说你收取暴利是为慈善,结果什么都没有捐!”

    在众人眼里,这站直身挺直腰背叉着腰俯视赫氏的潘氏,俨然一副替主子出气的忠实奴才态势。

    很多人脑子里不禁划过一个念头,什么时候柏家与护国公关系那么好了。毕竟之前刚听说过,潘氏与都督府夫人晋氏关系不错。谁不知道都督府与护国公府私底下就是势不两立的姿态。不过,话说回来,人都是爱见风使舵的,像是这个在燕都里浑水摸鱼赚大钱的柏家,早就是那种善于见风使舵的。像前几天,这个潘氏不是还巴着李敏吗?

    赫氏的头顶上被潘氏这样横飞唾沫犹如冰雹一样砸了一顿,心里的委屈别提有多少了。

    她哪怕是干错了事儿,何必挨潘氏这个骂。潘氏算什么东西,有什么身份地位可以来骂她指责她。潘氏充其量不就是个商人的老婆,哪里像她赫氏最少是宁远侯府的三少奶奶,真金不换的贵族。这个潘氏说起来是狐假虎威,借着势头彰显自己其实低得不可再低的威严。

    再说了,她一件衣服收取潘氏二两银子算多吗?

    说真的,还真的不算是很多,不过,也够多了。不然,这个做生意赫赫有名在商道里算是老手了的柏家夫人潘氏,怎会说赫氏卖的是天价衣服。

    照大明王朝的物价来看,一个明朝县官,一年当官的朝廷给的收入大约四十两银子,才四十两!仅够买赫氏这件衣服二十件。而赫氏散发出来的谣言是,每次上太白寺进香都需要换新衣。那些达官贵族,每逢节日佳节,一般都是需要上太白寺进香的。这样一算,一年到头节日的日数也不少,大大小小加起来,肯定超二十个。等于说,一个县官一年的俸禄全给赫氏买衣服了,还不够。

    一年当官的收入仅有这么多,更不要提那些平常百姓了。这该是多可怕的铺张浪费。

    但是,赫氏可以狡辩,当官的,哪止平常的收入只是俸禄。这话是没有错的。像百姓,他们的收入来源单一,只能是勤勤恳恳辛辛苦苦拿辛苦钱。当官的,经商的,贵族的,有祖上流传下来或朝廷奖赏的宅邸,有田地,有铺子。这些,都才是赚银子的大头。

    大明王朝最贵的东西,李敏后来才知道,原来和现代一模一样,是房子。知道大明王朝一个像样点的宅邸多少钱吗?只是像样点的,几间厢房一个院子那样,要价达四百金!

    算回来,潘氏说赫氏以及整个宁远侯府抠门,赈灾不利,绝对是对的。一箱银子,一车粮食,可能还不够宁远侯府一日的开销,仅够宁远侯府里摆顿大餐时塞点牙缝。

    赫氏憋着一股气,胸口里堵着的话要说,但是说不出来。毕竟这个潘氏是商人的老婆,最会打算盘的,怕说出来,会被潘氏再次抓住把柄。所以,只能是一路跪着抹眼泪在哭,哭声无比凄凉以搏同情不说,更重要的是要澄清,这个事儿,绝对是太白寺里那个贼和尚弘忍自己搞出来的,与她赫氏无关。

    “王爷,民妇是听太白寺的僧人说什么做什么,民妇之前根本不知道这事儿是人家胡掐的。民妇只是帮他们达成诚心诚意进拜佛祖的心愿,没有其它用意,更不会有任何歹毒的心思。要是有,民妇怎会只收他们二两银子?”

    曾氏听见这话都忍不住出来说了,之前,她都不知道一件新衣服赫氏居然收的如此天价:“宁远侯府的三少奶奶,咋们说话不能太放肆了。一件衣服二两银子怎么还叫做少?佛祖要是现身在我们面前,都会欣叹,世上多少人没有衣服穿因为受灾饱受饥寒,而你居然一件衣服二两银子天价一般地卖。要知道,你这二两银子,可是很多百姓一个月一家几口人的生活费了。”

    赫氏猛地跳了起来,这一个两个都太不像样了,凭什么一个个都端着的势头好像比她高贵许多冲着她一个人骂。这些人,还不都是趁此机会落井下石,想要趁机踩到她赫氏头顶上。

    “你们再说一句!首先,我都说了,这事儿是太白寺僧人自己做出来的,和我无关!其次,买卖从来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们嫌贵,可以不买,何必揪着我不放。是你们自己想买的!”

    “喂,是我们想买吗?还不是因为你散发谣言,逼得我们不得不买?!”

    眼看,潘氏和赫氏两个人面对面吵了起来,两个女人撸袖子伸手瞪眼像是要大干一架的姿态,是和她们身上穿着的好像神仙一样的白衣,成了最鲜明的对比。

    周围的人,都只有干瞪眼的眼神了。这两个女人,浑然不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吗?

    空气里穿出来的一声轻咳,不大,但是足以让场内所有人全部跪下来低着头。本要干架了的潘氏和赫氏不由地都扑通膝盖头跪地,磕着脑袋谢罪状。

    赫氏很清楚,主子这一发声,说不定自己人头就要落地了。说该死的真该死,当初她冒出这个主意的时候,只不过因着别人也在做类似的生意,于是想着别人能做自己怎能不做,而且,只想到那个弘忍,不过是个贪图小利的披着袈裟但心地不纯的和尚而已,怎知道原来真不是个和尚是个彻底的假和尚。

    可以说,她这是上了弘忍的当。

    牙疼的,不知道这个弘忍诓她做什么。

    害到她如今如此境地,她要是不赶紧招出其它事儿争取主子宽大,砍头事小,等会儿主子发令把她抓进监狱里吊起来一顿猛打,骨头上的皮全脱了的话,那才真正叫做痛不欲生。

    先后都是要招,何不先招!

    赫氏不假思索,张口就托了出来全部事实:“王爷,民妇是鲁钝,脑子不好。这种精明的生意经,民妇怎么能想的出来,民妇只不过是依样画葫芦,看着别人做差不多一样的生意,照着做罢了。”

    广场内,紧随赫氏这句声音,突然全部一片的空寂无声。死寂之中,仿佛只能听见雪花嗖嗖嗖的声音,落在屋顶上,落在广场内这些名门贵族们跪着的每个人腰背上头顶上。

    只见这个雪,突然又是下大了的情势。天气温度随之有些下降。那些穿赫氏给的神仙白衣的女子们,因为过于爱漂亮的缘故,赫氏这件衣服本身因为想做的像神仙样,故意用的布料偏为单薄,结果,一个个因此开始打起了哆嗦,被冻到有些人流起了鼻涕。

    袁氏大着肚子,比别人多加了一件棉衣褙子,可毕竟是孕妇,跪在雪地里不住地觉得冷。然而,真正让她感到一阵寒冷的,是赫氏说出来的那些话。

    赫氏说:“像我嫂子,她不是怀孕了吗?我婆婆请司马先生为她算出她怀的是个儿子,所以,她开始到处宣传自己是因为早订了哪个奶娘的缘故,才怀的是个儿子。”

    众人听见赫氏这句话,无不张大嘴的。

    赵氏猛然打了个哆嗦,想起了上回在马车里,大儿媳妇忽然间努力追问起她有关司马先生的事。她那时候还觉得袁氏突然兴起的态度有些奇怪,可真没有想到,袁氏竟然是把主意打到利用孩子做生意的份上了。

    要说袁氏苦,真是苦。她娘家,虽然说和赵氏是一个家族里的分支,可是说起来,她娘家的家境,真的没有比赵氏好。赵氏哪怕是罩着她,也不可能给她生钱。生孩子,样样要用到银子。而老公不待见她。朱天宇早已放话给她了,每个月能给她银子就这么多,不够的话,她自己添补,这都是宁远侯府里的潜规则了。

    因此,别看这个宁远侯府表面风光,骨子里,或许是个空架子都说不定。要不然,赫氏作为宁远侯府的三少奶奶,何必努力拼打自己的布庄来赚取其它收入维持日常的开销。

    袁氏一个样,可是她没有像赫氏那样,像赫氏的布庄还是赫氏的嫁妆,袁氏的嫁妆是连个庄子都不见踪影的,这也是朱天宇对她极其不满的原因。

    自己家里都不够开销,谁不想娶个老婆来添补的,结果,这个老婆,还像是个乞丐一样,只是个人,什么都没有带,到他府里要吃要喝的。袁氏自己不想点法子可以吗?

    但是,赫氏这话,绝对是冤枉袁氏了。

    这哪里是赫氏学袁氏,是袁氏学赫氏和其他人。

    只要想想整件事的先后秩序,赫氏诓人穿她做的新衣服,那是已经多少年的事了,袁氏大肚子那才几个月功夫。

    很快想清楚这个逻辑的人,不由都把目光落在赫氏头上,想:这个女子真不可小看,一幅真正的狐狸心眼,关键上都不忘把烫手山芋扔出去,让人当替罪羔羊。

    为何这么说,可以想见,赫氏宁愿得罪袁氏也不愿意得罪某些人,所以,干脆,让袁氏把那些人说出口。要死大伙儿一块死就是了。

    赫氏如此笃定袁氏会说,并且肯定会说出那些人,是因为袁氏真的苦。

    果然,袁氏心甘情愿上了赫氏这个当,没有流泪的她,在雪地里对着主子磕了两个头,说:“民妇愿意认这个罪,但是,都是别无办法的事儿。民妇要是不这样做的话,是连看大夫的银子都没有了。”

    这个矛头,是直接指到了宁远侯府头上了。

    赵氏愣了下之后,却也是很快地反应过来,跟着袁氏说:“府里各房里的银子,都是归各房管的。”

    意思是说,宁远侯府里,各房能拿到的每个月生活费,都是固定的。不存在谁谁谁不够花的可能,因为眼看,赫氏都没有说自己三房的银子不够花。至于袁氏说不够花,连请大夫的银子都不够,显而易见,这个大房里的银子,不是袁氏花了的话,只能是朱天宇花了。

    老婆怀着孩子连看大夫的银子都没有,做丈夫的不可能不知道。即使真的不知道,也只能说明这个丈夫对老婆关系不够,同样是做丈夫的男人的错。

    只见场内所有目光唰的一下,落在了自己身上。朱天宇浑身打了一个激灵。因为,他能看见朱隶射过来的眼神特别锐利,犹如箭。

    人家都说朱隶爱妻。朱隶的夫人李敏现在听说一样是有孕在身,无疑,朱隶夫妇现在听袁氏这样一说,肯定是同情起袁氏了。

    朱天宇的脸上马上怒得涨红,想到自己还没有先告状,这些人倒好,当着所有人的面先恶人先告状了。哼的一声,朱天宇一个拳头砸在雪地里,单膝冲朱隶跪着说:“请王爷明察!此事根本是无中生有,故意中伤。臣的母亲和拙荆,不过也都是上了骗子的当。”

    “骗子?”朱隶眸子里一个利光闪过,“你说的是那个司马?”

    “不仅仅是司马而已。王爷当时当场也看见了,司马先生正要主动招供出背后指使他的主子时,结果被人所害,明显是杀人灭口。而臣,正好看见了——”

    跪在朱天宇前面的朱庆民打了个寒噤,心里骂:这狗养的,果然是,想栽脏了!

    你自己没有照顾好老婆,结果借着我来转移话题。

    朱庆民霍然转过身,一双眼珠子瞪得死大,看着朱天宇。

    朱天宇才不管他怎么瞪眼,一不做二不休,抬头对着朱隶:“王爷!臣已经查明,是奉公伯勾结了司马文瑞,欺骗臣母亲和臣拙荆,说臣的拙荆肚子里怀的是男娃!”

    空地上,忽然哗的一片惊然。好像波涛汹涌的大浪。

    朱庆民那双眼珠子是恨不得把朱天宇杀了吃了!

    和两个爵爷府都没有直接关系的人,只觉得自己好像突然大开眼界。因为,这两家爵爷府,一直以来关系不是挺好的吗?照朱天宇这个说法,无疑是变成了,朱庆民这个叔,暗地里坑了朱天宇这个侄子。然后,朱天宇这个侄子,当着所有人的面坑叔了。

    互相坑对方的叔侄,还能说其关系好吗?

    只能说,这两家人,平日里太能装了。

    赵氏是忽然眼前一黑,怎么都没有想到朱庆民会坑她。朱庆民这是算什么?坑他们宁远侯府?还是说想帮她赵氏?

    林氏因为老公荒唐的计谋被揭,一块儿在地上打抖着,但是,没有忘记帮老公脱罪,道:“王爷,其实,我们家老爷这样做,都说为了亲家。我们家老爷,是因为听说了侄子不想自己夫人生下孩子。我们家老爷心地仁慈,想着那肚子里的孩子何其无辜,毕竟是条小生命,才做出了这事来。”

    这话说的很动听,林氏的话,还真是犹如一阵春风,给这个冰冷的场面灌入了一道春风的样子。

    李敏可以听见尤氏叹气的声音。尤氏这句叹气与其说是可怜谁,不如说是嘲讽。

    当真可怜袁氏肚子里哪个孩子的话,哪里需要变着用这样荒唐的诓人的计谋。明着帮不行吗?所以说,林氏的话,不过是粉饰朱庆民心底里邪恶的心思罢了。

    朱天宇恼羞成怒,直指向林氏的脑袋:“你这个妇人,自己也是一片贼心,还敢说其他人的错!”

    “我贼心?”林氏惊愕。

    “怎么,你敢说,你不是帮着你老公,一直做着太白寺的生意吗?”

    朱天宇这话爆出来以后,很多人才突然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见着赫氏都因为这话,重新打起了哆嗦起来。

    可以说,如果不是朱天宇这句话,很多人都还不知道这其中的玄机。比如说赵氏,袁氏。之前,她们不是都提前预订了太白寺里的客房吗。但是,只有林氏、赫氏等拿到了客房。她们的,是属于临时性加设的,说取消就取消。原先,她们只以为,这是因为林氏和赫氏比她们提前预订的缘故,结果不是。

    想想也知道,怎么可能。太白寺对外开放预订客房的日期是死的,统一的。所有人,都派家奴第一时间到太白寺订客房。赵氏很记得,当初她派出去订客房的家奴说,自己是第一个到太白寺的。结果呢,她和袁氏只能住到加设的,而赫氏林氏,住进了上等客房。这太白寺的客房是由谁安排的,当然是负责太白寺行政事务的监院弘忍了。

    柏家夫人潘氏低着的脸上,都不禁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因为朱天宇这一爆,牵涉出来的人,可就远远不止赫氏和奉公伯府了。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能住在上等客房的那群人,少说歹说,有那么数十个吧。

    这些人,无疑,都是与弘忍私底下关系不错的,那等于是与弘忍有不法勾当的犯罪人员了。

    要说这些人真行,歪脑筋都打到这方面来了,比起他们擅于经营商业的柏家,那份贪婪的心思,真是难以言喻,竟然想得到利用佛祖来做生意,不怕天谴,是吃了豹子胆都不够的一群人。

    抬头再看一眼立在台阶上的隶王,面目一如既往的肃穆俊美,那模模糊糊的表情,却是好像深不见底的深渊。说起来,隶王究竟是想做什么呢?

    突然提赫氏制造出来的谎言,紧接把一群与弘忍都有勾当的人全部揪了出来。赵氏心里忽然想起了刚才朱理念的那份赈灾单子,想,原来是这么回事。

    他们柏家捐款,都是按着别人捐了多少来捐的。即是说,别人捐的多,他们柏家不得不捐多。别人捐的少,他们柏家可以顺其自然捐的少。这是因为他们柏家,既不想被人诟病说为富不仁,又不想被人探知自己家产的底细,不想太过招摇,捐款适当就可以了。所以,他们柏家这次赈灾的数目,其实真的不多,可是隶王的人统计出来一比较,发现,他们柏家这样少的数量居然还是全城第一。

    可想而知,这些人,一方面贪污受贿,坑蒙拐骗,无恶不作,私吞了不知道多少银两,同时是,一点同情心都没有。看着那些凄惨的灾民,整个宁远侯府,只捐了一车粮食和一箱银子,说是护国公府的亲戚,说出去,护国公的脸都不知道往哪里搁。

    尤氏如今身穿赫氏送的这身白色仙衣,像是全身批满了荆棘一样,有多难受有多害怕,就有多少。

    儿子这回是生气了,真的很生气了,否则不会亲自押着这群人上山,在护国公列祖列宗的祖庙之前宣布处置。

    朱隶自然生气,想着自己这帮亲戚,真可谓是,好的没有,坏的尽有。他早就和自己父亲一样,不指意这帮亲戚能帮上自己什么忙,可是,没有想到,这群人,没有帮忙,还尽干起了坏事。

    更重大的问题是,这群人,显而易见都是蠢蛋。

    万历爷派个弘忍,来这里勾结这些人干嘛,当然是,制造出问题,想尽法子抓住这群人的把柄。有了这些人的把柄,万历爷可以用把柄威胁这群人为自己做事,比如说当他万历爷潜伏在燕都的间谍,也可以用这些人的把柄,来在天下面前问罪他护国公,成为攻击他护国公的尖矛。

    不管怎么说,这群人很多都是与他护国公沾亲带故的。出了问题,株连九族的律条,在大明王朝里并没有被废除。

    朱隶在台阶上猛拂了下袖管。

    跪在广场内上百号人,只觉得寒风咧咧,刮过他们头顶的样子,正犹如一把斩刀。女人们顿时都哭了起来。彼此起伏的哭声,只让人感到益发烦躁。

    护国公铁色的脸没有变。两个僧人从后面抬出来了一个箱子。

    这是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忽然冲箱子望过去。

    在这个要命的时候,突然间,一声疾呼划破了广场上空的空气,男子喊:“且慢!”

    宁远侯府的人,第一时间全往后面望过去了。朱天宇第一个惊讶地喊:“父亲——”

    来的人,正是宁远侯府的主人,宁远侯朱承敏。

    朱承敏比起朱庆民,年纪是略微大一些,身材较朱庆民发福,挺着个微微凸起的肚腩,但是,可能正是由于他胖的缘故,一张圆圆脸,尽显慈祥,犹如弥勒佛的感觉。

    在燕都里的人都知道,朱承敏的人缘很好,虽然,朱承敏并不是个喜欢张扬的人,可是,朱承敏人缘好,都是因为朱承敏喜欢充当救火队的角色。很多时候,事情问题出来以后,眼看两方人马都要打起架来时,都是朱承敏出来维持场面劝和。所以,朱承敏有另一个称号叫做和事佬。

    如今,看来救火队队长朱承敏再次在恰当的时机出现了,出现的刚刚好。以致现场跪着的人里面,很多人,都用感激的目光,仰望起了朱承敏。

    说起来,朱隶经常在外奋勇抗敌,要么是整天忙于朝廷的公务,哪有那么多时间管理自己宗族里面的事情。朱隶不在的时候,大家能依靠谁做主呢?不用说,护国公底下,就是宁远侯了。大家依靠宁远侯朱承敏做主,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对朱承敏自然很是信任。

    李敏敏锐的目光,不仅扫到了底下跪着的那批人脸上微妙的变化,同时能听见背后婆婆一声极为细小的松气声。

    是尤氏,都开始寄望于这位宁远侯朱承敏了。

    朱承敏跨步,走到了朱隶面前。

    众人让开中间那条道儿给人走时,方才是发现,宁远侯的后面,还跟了个人,是太白寺的高僧之一,维纳慧可。

    站立在朱隶身边的慧光,顿时眼底里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眸色。

    慧可与宁远侯站一块儿,但是没有说话,只是眼睛锁定自己寺院里两名僧人抬出来的那只箱子,神情里有些不可捉摸。

    朱承敏冲朱隶拱手,虽然是叔侄,但是,按照族条,朱隶才是护国公这条分支的宗族宗主。

    “王爷,臣有一言进谏,此箱,开不得。”

    朱隶的眸光缓慢地掠过朱承敏的圆脸:“看来,宁远侯是很清楚这个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了?”

    “实不相瞒,王爷,臣不过是,刚听说了而已。”

    “听谁说?”

    “王爷就别问了。臣只知道,无论那人对臣说的话,或是臣如今想对王爷说的,都是为了王爷好。”

    “你说为了本王好?本王听着十分诧异。宁远侯要知道,眼前,那么多人,是想为难你的儿子儿媳妇乃至你儿媳妇肚子里未来的孩子。本王,是在按照你儿子说的话,为你儿子伸冤呢。结果,你宁远侯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是又为何?”

    朱天宇站在下面,确实是挂了一张完全呆掉的脸。是想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在这个时候出现?明明,他这次来太白寺,还是因为朱承敏自己说自己腰不好,来不了太白寺,叫他这个长子代替父亲领受护国公的手令上山的。

    怎么,难道父亲是维护三房?因为三房做的事儿,这时候已经被揭出来了。可是,三房的事儿,不是赫氏一个人做出来的吗?赫氏,算不上他们宁远侯的人吧,充其量就是个嫁进宁远侯府的女人,关键时刻可以像甩包袱一样甩开。

    朱承敏道:“王爷,臣承认,是臣教子无道。”

    众人想的朱承敏这莫非是说自己没有教好三房时,或许,只有站在朱承敏面前的朱隶很清楚这个胖脸的男子在说的什么。朱隶眸底里骤深:“宁远侯这是,宁愿庇护一个错了的孩子,情愿去冤枉一个做了好的孩子。”

    朱天宇清楚地听见了朱隶这句话,全身因此都在拼命地发抖,双拳放在两侧握紧了。

    “王爷。”朱承敏圆圆胖胖的脸,做出了严肃的形状,道,“王爷,世上所谓的好坏,不过也是哪方哪方人多人少而已。王爷如此聪慧的人,怎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呢?”

    李敏眉头都不禁一个拧紧了:这个人——

    不是一个普通的人!

    是的,只要是人数多的一方,等于是占据了对的地方,因此,历史上,把黑说成白的事,岂非会少?这叫做舆论可以直接绑架公道和法律。

    朱隶喉咙里,发出一声冷笑:“你意思是说,这里更多的人,希望的是,公道被永远掩盖在箱子里。”

    “王爷千万别这样说。”朱承敏忽然低了声音,“臣知道王爷之所以生气,不就是因为,这些人上了某人的当,做了一些让王爷都觉得啼笑皆非的蠢事吗?臣等会儿代替王爷训斥这些人就是了。保准这些人,一个个都会追悔不已。至于赈灾所缺的那点银款,前几日,臣在府里养病,把这事儿交给几个儿子去办的。可显而易见,这些人没有一个能办得让王爷放心,都是鼠目寸光的人。臣会下令让儿子们跪在列祖列宗面前饿上几顿饭,体会灾民的痛楚。”

    什么人算得上最会说话的,无疑,是朱承敏这种人。

    李敏心里想,这个人,才算得上是,自己回燕都之后,见到的第一个,算是有点本事的人了。像林氏、赵氏,哪怕朱庆民这些,真的是太抬不起台面的小蝼蚁了,所以,蠢事儿,也只有这些人做的出来。

    朱承敏俨然,是不可以与这些蠢蛋相提并论的。

    “王爷——”见朱隶不说话,朱承敏再进一步,几乎是贴在朱隶耳边说,“王爷哪怕不顾及宗族里的人,王爷只要想想,这个事倘若昭告天下,慧光方丈作为太白寺的方丈,不管底下人做的事方丈之前知情不知情,都是归属于方丈管理不善的责任。方丈,必是要担负起这个罪过的。听说方丈身子现在已经大不如从前,方丈如果引咎辞职,把责任都归咎于自己,王爷,你是怎么想的?”

    李敏心里头都宛如刮过一道冷风,抬头望过去,果然见自己老公的脸色犹如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前奏。

    这个人,如果不当面胁迫还好,现在,对方是拿着护国公心里在乎的人,当面要挟护国公。

    朱隶的手,摸到了腰间的那把钥匙,把铁环系带的布条解开,钥匙扔进了后面弟弟手里,道:“打开箱子。”

    朱承敏的脸色顿然大变,喉咙里声音凝重:“王爷还望三思!”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本王等着你说。”

    后面三个字,等着你,无疑是直指到朱承敏身后的某个身影。

    朱承敏和慧可同时身体一僵,或许现在这两个人的脑海里,都是在旋转同一句话:不可能,不可能,怎么可能?朱隶怎么可能知道他们还有没有亮出来的牌子?

    “王爷。”朱承敏像是神色忧愁,为朱隶这句话担负了沉重的罪恶感似的,声音极为严重地说,“王爷,你这是在逼臣子吐出实话吗?”

    “有什么事儿,是宁远侯不可说出来的?本王有逼着宁远侯不能说出什么话吗?当着众人,所有宗亲的面,我朱隶,站在列祖列宗的祖庙面前,想要的,就是你的实话。”

    朱承敏的脸色当即被荆棘一刺,涨的通红,那慈祥的圆圆脸,都不禁变的昂奋了起来,音量一提,道:“王爷有这话出来,臣也就不得不说了。”

    “你可以说了。”

    “臣想说,臣作为宗族里的一员,并不认为,王爷迎娶的女子,有成为护国公府夫人的资格,实际上,这个女子是个贱民,根本不可以进入护国公府成为王爷的夫人,更不用说,可以进拜我们护国公宗族神圣的祖庙拜祭我们护国公的列祖列宗。”

    朱承敏这段话的话声,一反常态,变得很大。

    广场里的人,只听他的声音,好像在整个庙宇中间徘徊游荡充斥,远播海内外。于是,所有人的脸色都面露出震惊,和无法控制住的愤怒。

    “我有确凿的证据可以证实我刚才说的每一句话。”朱承敏紧接,从袖管里抽出了一个卷轴,当着众人的面展开。

    上面,是一行行秀丽的字体,有署名,并且,有鲜红的手印,都在证实这个书写人的话,是书写人用性命保证自己并未有一句谎言。

    靠的最近的人,最先辨认出了这张公告是谁写的,署名是写着:尚书府三小姐李莹。

    是李莹啊,她在京师里的那个三妹妹,永远不知死活的三妹妹。李敏的嘴角微微勾起了一个弧度。

    李莹写出这张东西,是谁指使的?皇帝?还是说,是朱璃?

    朱璃说要迎娶她三妹,不知怎的娶了没有?恐怕还没有。否则,李莹怎么会写出这个东西出来?按理说,李大同哪怕是在死之前,都不会告诉李莹有关她李敏不是他李大同亲生女儿的真相的,因为这事关李大同最要命的面子和作为男人的自尊心。

    为了这份对她娘的单恋,李大同其实,是很努力地想把她李敏当作亲生女儿看待的,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是几乎把她李敏看成是自己亲生的一样,其实是幻想着徐晴是爱着他李大同的。

    结果,所有的谎言,在利益面前,被拆穿的一干二净。由于利益,李大同最终时刻放弃了这份幻想,对她这个养女动起了歪念头。

    现在她妹妹李莹一个人回到尚书府里,恐怕是找到了李大同遗留下来的某种东西,知道了这件事了。

    李莹在公告里亲笔写了,为什么自己父亲会死的缘故,正是因为李敏不是她李大同的亲生女儿。所以,李大同是对皇帝忠孝的人,是被李敏这个心思歹毒的养女害死的逼死的。

    看得出来,为了维持自己的名声可以如愿出嫁,李莹是做奋力一搏了,只是不知道,这又是谁在背后指使的呢。

    那个人影,在李莹背后几乎是清晰可见的。

    空气里好像忽然凝结成了一团。所有人的表情都变了。很多人的目光,由刚才还可能面对自己头上落下来的责罚感到惶惶然时,现在,则变的不一样了。是都变的自信了起来,变的可以在嘴角边挂起一抹更加嘲讽某人的意味。

    他们做错的事儿,算得上什么呢?他们做错的,最多不过是贪图银子罢了。不像某人,犯的可是欺君之罪,撒的是漫天大谎。如果李莹说的句句是事实,李敏的出身,就是个绝对的污点。

    一个贱民,何能何德,可以嫁给他们护国公当夫人?

    “果然是个够阴险歹毒的女子——”

    下面飘过来的一句话,直接刺入了李敏的耳朵里。

    兰燕心里头不禁一揪,不太敢去瞧李敏的脸色。

    尤氏轻咳一声,想:莫非,接下来是自己的出头之日了?

    儿子千算万算,大概是没有想到吧,姜是老的辣,万历爷,可绝对不是谁都可以对付得了的。

    尤氏这个心情也算是很矛盾的了。

    鹰锐的眸子,拂过那底下一群蠢蠢欲动的人,貌美如双的护国公,只是在喉咙里发出轻轻的一阵笑:“原来是这事儿——”

    朱承敏面色肃紧,道:“王爷,莫非你已经知道这个事了?”

    “知道又如何?”

    耳听对方这个口气有些吊儿郎当,不仅朱承敏,底下跪着的很多人,都不约而同地声讨起来:“王爷,这件事绝对不是小事,是事关我们护国公血脉千秋万代的大事!”

    “是,本王是知道,但是,本王比起侯爷拿着的这张公告,知道的事情要更具体和详尽,恐怕,本王知道的,才是真相。”

    “你——”朱承敏一愣,“侄儿你,不会是因为这个女子的妖言,被迷惑了——”

    “不,宁远侯。”朱隶一道冷声,毫不留情打断了对方要拉拢的叔侄关系,道,“你这张公告,是出自尚书府三小姐的手笔。但是,本王所知道的是,尚书府的三小姐,与其母亲,回到尚书府时,本王的爱妃,尚书府二小姐已经在尚书府里出世了。也就是说,尚书府二小姐是不是李大人亲生,恐怕最了解真相的人,不是尚书府三小姐。”

【193】亲爹的事儿

    这说的是谁?

    朱承敏听着左侧一阵风声,与其他人望过去时,只见一队人从左侧走了出来。

    领头的是一个鬓发苍白的老太太,穿的是一身紫色碎花棉袄,外面套了件墨绿的绣花褙子,头上一支镶金的寿桃银簪。由左右两名女子搀扶着,脚步算是矫健,并不蹒跚。

    兰燕在望到来人的五官时,一样地吃了一惊,望了下李敏,不知道李敏是不是知道这人要来的消息。

    实话实说,李敏还真的不知道,原来李家人来了。

    李家人是有可能来的,想想李大同一死。李大同,在李家几个子弟里面,虽然排行老二,但是,是唯一在科考中取得成绩,并且在朝廷当上了大官的人。可以说,李家人在京师里,倘若没有个李大同撑着,根本是无依无靠的那种。

    毕竟,哪怕有田地有宅邸有什么用,在京师那种复杂的环境下,是大官压小官,名门压百姓。没有人脉,随便哪家先盯上你,都可以找个借口把你怎么了。所以,李大同一死,皇上随时可以拿李家大大小小数十口人来开刀。

    这点风声风气,李敏早就传过给老太太知道了。

    老太太是个聪明人,早就给李家上下做好盘算了。当时李老太太执意离开李大同家里,跑自己家里祖屋去,目的很简单,准备脚底抹油,赶紧溜了。带得动的人和财物就带,带不走的,只能做弃子的打算了。比如说,自己那执迷不悟的二儿子以及王氏母女。

    李家上下要逃的话,往哪里逃呢?

    总得逃到一个,皇帝找不到他们,避免皇帝拿他们发火的地方,尤其是当发现他们已经逃跑了的话,万历爷随时会勃然大怒。

    这不,逃到隶王这里最好了。隶王是万历爷的死对头,那肯定是不会把他们交给万历爷让万历爷满意的。再有,隶王是李敏的老公,李敏是李家的闺女,是亲家。单凭这点沾亲带故,李家想趁机沾点隶王的特权,在燕都里生存下来是有可能的了。

    想到这儿,这个李家到了这里来,并且在最恰当的时机出现,为李敏撑腰,不仅是合情合理的事,而且,为了自身的生存和利益,李家不得和这群敢说李敏不是李家女儿的人拼了。

    李老太太走到了朱隶面前,带着老大媳妇与老三媳妇马氏,冲朱隶福了个身,道:“老妇参见王爷。”

    “起身吧。”朱隶自然也是客气,伸手扶了老太太一把。

    李老太太浑身一个激灵,那是看得出对于朱隶对她的这一扶代表的深刻含义。现在,隶王给了她面子,她要是不抓住,真是太亏了。

    精神抖擞起来的李老太太,斗志昂扬地抬起了脑袋,目光咄咄地直射向拿着李莹亲笔签名的朱承敏。

    朱承敏明显感觉到这个老太婆不是普通人,不自禁地张口问:“这位是——”

    “你拿着的那张纸,书写的人,是老妇的孙女。”李老太太说。

    全场震惊。广场内瞬刻刮起的骚动,宛如再来一阵回卷的飓风。那些刚才正抓住机会意图翻身的人,现在因为这阵刮回来的飓风,冒出了大汗。

    是谁都知道,李老太太如今站在了朱隶身边,怎么可能是来帮他们的。

    “你,你是——李家人?!”不用说,朱承敏此时此刻的口气,好像被条绳子勒住了脖子一样几乎是尖叫了出来。

    太奇怪了,不是说,李大同是皇帝的人吗?李莹都写了这样的一封亲笔公告了。怎么,李家人自己闹矛盾了?李家人,不是一个个都讨厌李敏这个病痨鬼吗?更怪的是李老太太了。李大同是自己儿子吧。李敏如果李莹说的是事实的话,根本都算不上李老太太的孙女了。怎么,李老太太不帮亲帮凶?

    “老妇夫家是姓李,没有错的。”李老太太口齿伶俐,一字一句没有一个不是听的很清楚,根本糊弄不得,“敏儿,是尚书府的二小姐,是老妇的亲孙女,这点,肯定是没有错的。至于,尚书府的三小姐莹儿——”

    怎么?变成李莹不是李大同的亲女儿了?!

    朱承敏的眼皮直跳。

    李老太太声音清清楚楚地说:“当时,我儿子,也怀疑,因为,莹儿的母亲,欺骗了我们尚书府,说是怀孕,结果,请来太医一诊查,根本没有这回事儿。要不然,我儿子之后也不会对这对母女越发疏远了。这点事儿,在京师里的人都知道。消息灵通的,在关外的人,应该也是有所听闻的。”

    大家对这事儿真是不可能不知道。毕竟王氏那会儿,也算得上是朱隶的岳母,他们护国公的丈母娘,王氏的一举一动,从关内传到关外,有点心思的人,都会留意打听。

    是听说过,王氏触犯了皇帝和太后,被抓了个正着。不止如此,李大同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对被关押的王氏竟然不理不睬的。本来是夫妻的话,李大同最少需要在皇帝面前给王氏求情吧。但是没有。

    现在听李老太太这样说来,原来是这样一回事,都是有缘故的。这样说,李老太太的话是真的了?这个李莹,才是那个不是尚书府小姐的真相。因为李莹不是尚书府的小姐,不是李大同的亲生女儿,所以,变着法子想先污蔑起自己的姐姐不是尚书府的小姐。

    没错了,全合逻辑。

    朱承敏张大的嘴巴第一次发不出声音,脚步往后一退时,不由从台阶上踩空了一步,勉强踉跄了几下,才站稳了脚步,可是已经从台阶上跌下去了,对于站在台阶上的男子更是只能仰望的份。

    其余人,本来还寄望着这两者之间再有一番厮杀,看朱承敏能不能拿出更有力的证据来。事实上,朱承敏哪里拿的出什么证据。

    关于李敏不是李大同亲生女儿的证据,只有李敏自己能拿得出来。李莹即便从尚书府里找出什么蛛丝马迹可以证实李敏可能不是李大同的女儿,哪怕是李大同的亲笔留言,李敏都是不怕的。毕竟,李大同的笔迹都可以是人伪造出来的。更何况,李大同根本不会留下这个东西。

    让世人以为他心甘情愿为其他男人戴绿帽子,娶了一个已经被其他男人玷污过的女子为夫人。这等于是让全天下都扯笑他李大同当龟孙子,有可能吗?不可能!

    科学的,能证实是不是亲生女的证据,握在她李敏手里,别人不是她李大夫,根本拿不出来。

    她这个三妹子,自己一鸣得意,自以为是,果然是,又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众人等了一阵,只听呼呼呼的北风刮过耳膜,偏偏是,听不见朱承敏的再一个只字片语。朱承敏到底也是个聪明人,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没有用的。再说的话,反而说不定被对方抓住什么把柄了。

    果真,朱隶意味深长地对着他流露出一声:“宁远侯如此关心本王的王妃出身来自何处,真是,十分令本王受宠若惊。”

    话说回来确实是,论一族的宗主,他朱承敏不是。他朱承敏凭什么,对侄子娶的老婆,计较到调查其出身是不是真的尚书府小姐。

    “王爷,臣只是关心王爷,关心本族的血脉——”

    “哪怕本王的王妃,出身不是名门,王妃身上怀的也是本王的子孙。莫非宁远侯认为因此要把本王的子孙怎么样吗?一如,你儿子娶的儿媳妇不合你你意,你要你儿子把儿媳妇怀的你家血脉,都给剔除?”

    后面两句话,直接把宁远侯父子的老底揭了。朱天宇早说不出话了。朱承敏满脸涨的通红:“王爷,怎么可能?再怎么说,都是亲生骨肉。”

    “所以,宁远侯追究本王王妃出身何处,是何含义?与眼下,本王打算大刀阔斧整治贪官污吏,有何关系吗?”

    朱承敏胖胖的两条腿跪在了地上,伏拜道:“臣还望王爷三思。”

    猛的是,朱隶喉咙里发出的一声冷哼,像雷打一样打在广场里那些蠢蠢欲动的人头顶。朱承敏整个身子发了一阵哆嗦。

    “把箱子打开。”

    听到这话,慧可突然急上一步,道:“王爷,请把箱子交给贫僧处置。”

    “为何?”朱隶锐利的眸子扫过慧可的脸。

    慧可的神情不像朱承敏,很是从容和镇定,声音清楚冷静地说:“这个事,本来就属于太白寺的内务。贫僧作为太白寺内的维那,有处置太白寺中任何违反寺规的僧人的权力。护国公与太白寺定过协议,护国公不会插手太白寺中的内部事务。这点,王爷不会不记得吧?”

    “可是——”朱隶双手背负,语声凝重,“这事儿如今,也牵扯到我们护国公一族里的个别人。本王作为宗主族主,不可以视而不见。”

    “护国公一支,隶属的,也是大明王朝皇帝的亲故。如果当今皇上都说了,这个事希望到此为止呢?”

    似乎场内所有跪着的人,没有人会想到慧可会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

    什么意思?皇帝说到此为止?

    慧光的眸色一个冷缩:“师弟你——”

    “方丈。”慧可对着慧光,双手合十鞠了一个躬说,“慧可认为,方丈和众位寺庙里的僧尼们一样,从来在寺庙里祈福,都是希望天下太平,国泰民安。”

    这话充分说明了,慧可是从其他人口里,或许知道了一些内幕的,所以,才这样说。

    慧光蓦然猛咳一声,神情里流露出了一丝无奈和愤怒。莲生在后面扶着方丈,神情一样的肃穆。

    “师弟,你知不知道你,哎——”慧光拂袖间一别脸。

    万历爷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人。不用说,慧可定是被对方三言两语给迷惑了。

    净远在旁边旁观,根本不打算插足,只是念了句哦弥陀佛。

    朱承敏抓住了这个时机,爬起来,对着朱隶:“王爷,这事儿不如就算了吧,您看看,那位天下的主子都这样说了——”

    “本王,怎么知道维那说的话,真是皇上说的话?”朱隶声音不变,“本王,可是有十足的把握,维那说的并不是皇上的话。”

    “王爷?!”朱承敏和慧可同时一惊。

    慧可恼怒:“贫僧是出家人,从不打谎。”

    “那好。本王问你,你这话,是从皇上口里亲自听见的?”

    慧可一愣:“那倒不是——”

    怎么可能是?不说万历爷不可能亲自到北燕来,慧可也不可能一夜之间飞到京师皇宫里听万历爷口述再跑回来。

    “但是,贫僧——”慧可眉头一拧,“皇上可以——”

    “皇上倘若真的是要大赦这些人,自然可以颁发圣旨。可是,皇上并没有这么做。所有的道听途说,都有可能是有人借助皇上的名义做不道德不公义的事。最后,过错却都算在了皇上的头上。到那个时候追究其责任来,慧可大师,你打算承担那人的罪责吗?”

    慧可全身连打了两个哆嗦:“这怎么可能?!贫僧不会做为虎作伥的事!这种坏事,贫僧为出家人绝对不会做的,天地可鉴!贫僧出面劝止王爷,只不过是想着皇上——”

    “想着皇上什么?”朱隶骤然一个冷冽,打断了对方的话。

    想着皇上想给他朱隶一个面子,这事儿就算完了。其实也就是,皇帝怕一些事情败露了,所以,想暂且和朱隶打和。想到这儿,慧可真是一身冷汗了。很显然,皇帝更怕天下知道了自己与朱隶要正面撕破脸的事,所以无论如何对这事是不会承认的。即是说,皇帝怎么可能颁发圣旨特赦这些人?

    皇帝不承认自己做的事说的话,才让人私传话给他,由此可见,是把他慧可当作替罪羊给推出来了。

    “师弟,你到如今还不明白那人的用心叵测吗?”

    慧光的声音,吹过来,慧可咬了一口嘴巴:“这还不是因为你!”

    “我?”慧光在愣了下之后,顿时明白了什么,一拂袖,叹气道,“傻子。”

    慧可怒气冲冲:“你说我傻?!”

    “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是不是人家说了,那事儿可能不是弘忍做的,而是我做的,你也信了?”

    慧可变成了一根木头:不是吗?

    “你我师兄弟,同门这么多年,我什么为人,你到如今能不知道?轻而易举受他人挑衅,你真是令我失望,慧可!”

    慧可稍稍别扭地扭过脸。

    “人的私心重欲,真是可怕。”慧光说到这里,猛地再咳嗽一声,这一声,使得他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的痕迹。

    “方丈!”其他僧人见状,纷纷表露出了震惊。

    “扶方丈先下去休息吧。”李敏替老公做了声,“方丈的身子不是很好,不易动怒,一旦动怒,犯了肺气,病情会益发严重。”

    两个僧人马上扶着慧光先撤了下去。

    广场内的人们,只觉得这个情况越变越复杂了。但是,慧光这一病,或许——

    也或许,只有在这个时候,这些人,才知道,护国公就是护国公。

    只见在朱隶一声令下以后,箱子被打开了。露出来的,是弘忍逃跑的时候,没有来得及带走的证据。这些都是弘忍与那些和他进行不法勾当的人,签订的协议。许多人,甚至在合同上按下了鲜红的手印。这些,无疑都是最确凿的犯罪证据。

    “是要移交都督府处置吗?”

    不知是谁,忽然冒出这样一句话。

    众人不由想着,移送到都督府也好,因为都督府是万历爷的,而万历爷既然都托慧可放出话来说可能这事儿就算了。

    “当然不能了。”朱隶慢条斯理地说,“皇上是个嫉恶如仇的,再有之前太子的人在江淮办事儿,没有把公差办好,结果,差点儿帐都算在了太子头上。皇上那时候就训过太子了,这样重大的事儿,你怎么不可以亲力亲为,亏朕如此信任于你。皇上信任于本王,本王怎可辜负皇上?都督府吕大人为初来乍到的钦差,对这里根本不了解,难免会被人钻了空子?本王哪怕是为吕大人未来的仕途着想,都不可能把这个案子交给吕大人来办。毕竟吕大人,之前魏府和奉公伯府那么小的纠纷,都不敢亲自审理要本王定夺。”

    众人听到这儿,忽然才察觉,都督府的人,其实都一直站在大家中间。只是无论是吕博瑞还是晋氏,都是一句话不坑,像是空气一样。

    吕博瑞其实是想在关头上现身的,化身成为那个搭救所有人的玉皇大帝,结果,朱隶忽然说出这样的一段话。

    早知道,上次,他哪怕是给魏府和奉公伯府的人各自五十大板乱判,也比现在被朱隶抓住他要命的把柄好。莫非,朱隶早算到了有这样一刻,那时候,才如此爽快地一口答应他的。

    一步错,步步错。

    吕博瑞到底说不出半句话来反驳朱隶,更别说当天使当英雄了。

    人群里,一个个哭啊哇啊,尖叫着。而不留情面的衙役冲进了人群里,一抓起来,都是一茬茬的人。犹如赫氏说的,都是学来学去,扎堆的。

    还有部分人,因为之前不知道,打开了箱子才知道,没有在现场,奉了护国公的命令下山,手拿护国公手谕的士兵,进城里抓人了,一个都不会放过。

    柏家的夫人潘氏,手指头点起了胸口,心想,还是老公做生意厉害,知道这种生意不能做。否则,说不定自己上回禁不住某个人一说,和这群人犯了一样的事,结果可想而知。

    李家人看着眼前这一幕,却是各有各的表情。

    马氏笑眯眯的,趁乱赶紧再次抓住了李敏讨好起来:“民妇参见隶王妃。”

    尤氏就站在李敏身旁,想:这人是谁?这样没有礼貌的?没有看见她尤氏吗?

    打量那个马氏,穿的衣服,不算华丽,但是,算得上是不错的料子。今儿第一次公众露脸,李家人一家肯定都不敢怠慢,都拿出最好的衣服来穿到身上,可是这一路逃亡的,哪能说留下什么特别好的衣服,能一路保住命已经是最好了。

    李家人,在京师里的时候,都算不上什么阔绰。马氏一家,三房的,据李敏知道,日子过的不算很好,所以马氏才整天和抠门的王氏赌气作对。

    对于这个马氏,李敏总是会想起那会儿她李敏在尚书府最落魄的时候,整个李家,属马氏最看好她。不得不说,这个马氏,有些高瞻远瞩的目光。

    “婶子身子可好?”李敏让马氏起身,问。

    听到李敏这句话,马氏却是激动了起来,拿起袖管擦起了眼角:“好,哪里不好,这一路跟着老太太跑到燕都里来,我那儿子一条腿都被车轮子给压断了。”

    李敏冷静地问:“找大夫看过了没有?大夫怎么说的?”

    “说是接腿,要,要躺床上三个月。”马氏对着李敏那张肃静的脸,却是一句浮夸的话都不敢往下吹了。

    “伤筋动骨,是要三个月的。婶子既然一家都到了燕都里。燕都百姓安居乐业。婶子一家,在燕都里,找到个落脚的地方,好好过日子。”

    马氏对于李敏这话儿,一时半会儿只能琢磨着。当然,她心里清楚,李敏不可能说一开口就帮他们李家怎么样怎么样。

    尤氏在旁听着,却有些气。为何气?虽然儿媳妇没有说拿他们护国公府的东西去扶持李家,可是,李敏都开口说了要李家在燕都里留下来了,岂不是,李敏以后有娘家可以依靠了。

    李敏本来就有娘家可以依靠的。比如李敏亲生母亲的娘家徐家,可是有好几个徐家人,都到北燕支援李敏了。但是,徐家人到底只是卖艺的药师,不当官,没有背景,没有什么家境,能支撑李敏到什么程度呢。

    因此,连尤氏对徐家人,都看不上眼,认为压根不成气候的。

    反倒这个李家,看这个李老太太,好歹培养过李大同那样当过大官的儿子,在京师里见过世面的,算是个大户人家,不能过于小看。

    如今,太白寺上的事儿,都算是办完了,娘家人也来了,自然是要下山去了,山下许多事情,早已等着主人家处理。

    朱隶下了命令,让胡二哥先带着李家人下山,给李家人在城里找个落脚的地方住。李敏这才知道,李家人是昨天才到了燕都,然后,被自己老公直接带上了太白寺来。

    李家人走后,尤氏是赶着回屋先换掉身上赫氏送她的那身晦气白衣。李敏则一路,和老公在寺庙里漫步。

    太白寺内,其实风景极美。如果放在现代,绝对也评得上是5a级景区。只不过,自从上了山以来,很多事儿堆积在心头上,都没有机会好好欣赏美景。这会儿,山上的事儿办完了,快要下山了,这心里头仿佛才空出了个位置,可以欣赏下山上的风景。

    不知不觉之中,李敏停住了步子,仰望起寺内一颗千年的古树。

    古树在这个万物凋零的冬季里,没有随其他树木一样落叶纷飞,而是,满树的青绿,真是可谓佛祖的奇迹了。

    朱隶早已在听见后面没有声音的时候,转回身来,陪着她仰看。

    “王爷,你看,这个世上不是没有奇迹的。”

    知道她这话是在安慰他,眼看慧光今天又吐了血。

    “嗯。”他凝重的一声,心里并不宽松。

    李敏思量着,自己能做的,最有把握的,当然还是自己身为大夫的那点技艺,于是道:“今日方丈病发,可见,病人的情绪调养很是重要。固然,方丈已经看开了个人的生死,但是不见得,能对寺庙里的事务放开。”

    “王妃这话说的是。”他霍然抬起头来,好像对于她这句话,忽然眼前破开了一线曙光一样,皱紧的眉宇也随之松解开来。随之,他唤来底下随行的一个人,吩咐了几句什么。接着,好像意识到什么,问:“二少爷呢?”

    “二少爷看着王爷王妃好像要说话,就走另一条路去了。”

    说起来就是,朱理不想当大哥大嫂的电灯泡。

    朱理带着自己的小厮,走了寺庙里的小道,脚步如飞,原因倒不是说避开大哥大嫂,而是,那群刚才从祖庙面前撤下来的贵妇人之中,有那几双眼睛一如既往像长了针一样追着他跑。

    以前从不觉得,有女子暗恋自己会觉得麻烦的朱理,显然现在哪里有些不一样了。

    这点感觉,后来,兰燕在给李敏帮着梳头的时候,说了。

    知道兰燕梳头的手艺特别好,李敏有时候看尚姑姑和紫叶都忙不过来,干脆让兰燕帮着给她梳头。像现在,尚姑姑和紫叶在忙着收拾下山的东西了。兰燕当护卫的,张罗车马的事儿又有王爷的人在办,所以,得了空给李敏梳头。

    边给主子扎麻花辫子,兰燕边说:“二少爷以前,都好像看不见女子的。”

    可见朱理以前那个单纯的心思,完全像个和尚,完全的情窦未开。现在不一样了。朱理在乎起这些了,说明是情窦已经开了。不知道是哪个姑娘家,让朱理这个和尚开了情窦的。

    对于这点,李敏想,那肯定是不难猜的。

    果然,兰燕偷偷说起了自己师哥伏燕之前和她透漏过的事儿:“那个时候,八爷、十一爷、九爷,一块追着二少爷。二少爷那把箭,对准了十一爷射了出去,十一爷一头倒下以后,但是没有死。二少爷说,奴婢师哥听的很清楚,二少爷像是问为什么十一爷没有死。”

    李敏听见这话,在兰燕脸上扫了一下。

    兰燕连忙低下脑袋。

    男女是不同,像情商这种东西,很显然,男人比女人最少要慢上好几年才开花。

    兰燕都能看出来的事儿,只有她小叔朱理那个笨脑袋,到现在都自以为是。

    可现在能怎么办?十一爷远在京师里。而且,十一爷是皇帝的女儿,不可能嫁给朱理的。反正,万历爷不会同意,她老公,不见得也会同意。

    李敏把梳妆台上搁着的珠匣盖上,道:“不插簪子了,就这样吧。”

    “哎?”兰燕一惊,这话是说李敏不想挽发髻了。

    “戴着斗笠,谁也看不见。”

    其实,李敏最烦的,就是古代里那些沉重的头饰了,戴在头上好像脑袋顶了个锅一样,偶尔扎着麻花辫子也好,清爽一些。

    兰燕点了头,知道她心情因为刚才提及的事儿不太好。

    小叔这个婚事,真是太可大可小了。说起来都是月老弄人,为何给这对年轻男女安排了罗密欧与朱丽叶一样的背景。

    对了,倒是忘了回头问一句自己老公。自从知道她不是李大同的亲生女儿,不知道是哪里的野种以后,有没有什么想法。不过,看老公都把李老太太拿出来镇场子了,都知道,他或许不会在意她的亲生父亲是谁,但是,肯定会在意,他人会不会拿着点来攻击她或是他们的婚姻,这是他绝对无法容忍的。

    如果有一天,知道了她是谁的亲生女儿,他会拿她的亲爹怎么样?

    听说护国公一行准备下山了。吕博瑞在山上,却是踌躇不决。

    眼看,慧可不愿意见他了。他现在是,步步错,什么事儿都没有能办成,在京师里的那位主子,八成对他这种无能快大发雷霆了。到了那个时候,恐怕就是把他找个借口召回去处置了。如果只是这样,能回京师里倒也好,总能找到人求情,或许能保住条小命,只怕皇帝恼恨起他来以后,直接不要他这条命,还需要找什么借口吗。

    师爷在他来来回回徘徊的步子面前说:“这事儿,说起来不能怨大人的。大人之前对太白寺里皇上的安排,并不知情。之前没有人来和大人接洽过。”

    是这样的没有错。万历爷真不能因此怪罪到他头上。因为他初来乍到,恐怕万历爷还在考察他,根本不把这些事儿都告诉他,防止他私下勾结了朱隶。

    万历爷真的是谨慎过头了,如果这事儿提早告诉他,他好歹能做出一些更好的防备措施,不会导致到如今,他做每一步都是被动的。

    他吕博瑞是什么人,到现在,皇帝都还看不出来吗?

    说曹操曹操就到。晋氏走近了他屋子,把袖管里藏着的一样东西,交给了师爷。师爷偷偷借着屋里的烛光看仔细了那东西之后,一惊,对吕博瑞不由面露惊喜:“大人,皇上看起来,是信任大人了。这不,皇上派了人来和大人接洽了。”

    吕博瑞心头里一沉,仔细问:“你确定,是皇上的人吗?”

    “这个皇上亲笔的令牌,真的不是谁可以伪造的。”师爷说着,把晋氏不知从何人手里接到的令牌,展现给吕博瑞看。

    确实是,一块吕博瑞从来没有见过都没有听过的令牌,是一块泛着红色的宝光,雕琢了龙形的玉,上面有万历爷的玉玺宝印。

    这样的东西,不太可能不是万历爷的。因为,太特别了。

    吕博瑞的目光,重新燃起了火光。

    再说,奉公伯府最凄惨,包括朱庆民和林氏,都被抓了。护国公果然是足够的铁面无私。

    虽然在大众面前好像丢了些脸,可是,朱天宇一想到朱庆民栽了,那是心里说不出来的高兴。只可惜,袁氏是孕妇,又是情有可原才一时犯了错误,还好没有造成大错,还没有赚到银子就被人揭穿了,因此,袁氏被朱隶特赦了。

    朱天宇冷眼看着自己老婆。赵氏尾随在朱承敏身后,商量着说:“你看,要不你再去求个情,能不能把三儿媳妇弄出来?”

    对此,朱承敏说:“别说三儿媳妇,就是奉公伯,都得想办法。终究都是亲戚,总归有法子的。”

    听见这话,朱天宇不高兴了,直言:“父亲,这种人救来做什么?难道你不知道,奉公伯是巴不得我们不好。”

    朱承敏一个回头,冲儿子瞪眼:“你懂什么!竟是被人家牵着鼻子走!要是奉公伯府真的倒了,以后,我们宁远侯府只有一家,还怎么在护国公面前说上话?”骂完儿子,朱承敏说起了老婆:“你知道吗?整件事都是从你那儿生出来的!”

    “什么?!”赵氏听着真够冤枉的了。她没有做什么事儿,要是真有做了什么,现在不得和赫氏一样被抓了。

    “你以为这事儿,只有你儿媳妇被抓这么简单吗?”朱承敏沉着脸,“你该庆幸,那个司马先死了一步。”

    “老爷,你说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妾身我怎么听不懂。”赵氏喃喃着,反正觉得自己够卑屈的。勾结司马的,不是朱庆民吗,关她啥事。

    “我问你,你之前,是不是去过梅仙阁,遇到了一个人。”

    赵氏眼珠子滚了一下:“老爷不会是指,有可能是靖王妃养的那个书生?”

    说起来,这也算是尤氏的一个把柄呢,她是没有舍得拿出来这个最致命的把柄。原因很简单,因为,还没有能真正确定是不是这回事儿。

    只见她这话刚落地,朱承敏那双眼珠子要把她吃了。

    “你到现在还不知道那人是谁?!”

    朱承敏吹出来的吼声,直接拂到赵氏脸上。赵氏满脸都是唾沫星子,诧异不已:“是,是,谁?”

    “你糊涂啊!难道不知道女子可以扮成男子吗?”

    赵氏真没有想到这点。从来没有想到。

    朱承敏这话在她脑子里仿佛是一刀砍了下来,赵氏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都不保了。她想起来了,她知道了,怪不得,为什么有时候看着李敏的脸觉得哪儿熟悉。

    不止赵氏,后知后觉的袁氏在想起是怎么回事之后,跟着脸色刷的惨白:“为,为什么?”

    李敏为什么女扮男装到澡堂去?

    “听说她是去找药铺?”

    “药铺?”

    “她在京师里,本就是开药铺的。你们忘记了吗?她是天下有名的大夫,这点,是没有错的。所以,她现在要在燕都里开药铺。”

    赵氏等人经朱承敏这样一说,才知道无意中,司马文瑞等人,是触到了李敏的生意道。赵氏哼了一声:“原来是我们这些人,挡了她发财的道。看来,她在王爷府里过的不怎样嘛。”要是过得好,老公养得起,哪里需要女人私下里到外面做生意赚银子了。

    “胡说八道。”朱承敏再次打断了这些人不切实际的幻想,坐下来,是说的口干舌燥了,“王爷疼她疼的要命。是要把山下一块地儿,全割给她建药庄子了。”

    “哪块地?”赵氏忽然眼皮直跳,该不会是那块——

    “你猜的没错。知不知道那个僧人,为什么急着冒头?因为那块地,挨着太白寺山脚下,和太白寺的地盘有关。方丈支持隶王,但是,其他人,可就不见得了。”

    赵氏等人,看着朱承敏慢慢地吃起了茶,看起来,朱承敏也不像是天塌下来的样子,虽然这次被抓的人不少。

    回头,赵氏才想起,朱庆民做的蠢事儿,自己老公朱承敏一个都没有做。说句实话,她都不知道自己老公在想什么。有时候,好像自己老公很雄心壮志,想在宗族里立威。可是,宁远侯府,确实是入不敷出,与她老公根本不像朱庆民那样贪银子有关。真的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呢。

    燕都城里,听说主子要回来了,而且这次李家人也来了。徐掌柜跑去和徐家人通风报信。

    徐三舅、徐有贞,听说了这个消息,都一样心里存了些顾虑。这些李家人到了燕都里,究竟会不会给李敏惹麻烦的。不知道朱隶是怎么想的。

    “我等会儿要上山去了。”徐掌柜对他们两个人说,“大少奶奶,让我带着药上山,山上的方丈得了病,需要这个药。”

    徐三舅让人把药备好,装进特殊的容器里,交给徐掌柜,一边交代:“你上山的时候,要不,帮我问问敏儿,看她怎么想的。”

    “这样也好。”徐掌柜想,他们到底都是听李敏的话行事的,看了一圈,发现看不见王德胜的踪影,说,“王德胜回来的话,告诉他,这回主子回来了,这边药厂如果比较安定了,他还是回府里吧。现在念夏都不在,李家人回来的话,他要是在二姑娘身边可能好些。”

【194】出乎意料的人来了

    下山之前,李敏带着上山来的徐掌柜,给方丈慧光用药。到了慧光的屋子,见慧光躺在屏风内的床榻上喘气,莲生和怀让等僧人随侍在旁。

    听病人这个喘气声,好像痰液哽在了肺里出不来。细小的吸痰管,李敏现在手上没有。只能是让人扶起病人,缓慢地帮病人拍背咳痰。

    联想自己救危重病人的经历,李敏越来越不得不承认,橡胶绝对是人类的伟大发明之一。

    很多东西,都需要用到橡胶管,当然,到后来,演变为更为耐用的塑胶管。医学的发展是伴随工业的发展,基础科学的发展而进行的。没有其它学科的综合发展,凭靠科学一枝独秀基本不可能。可以想见,她的技术想在古代再有作为突破,遇到不可逾越的瓶颈已成为定局。

    现代随她来的救命背包一个,那里面的东西用完了的话,怎么办。

    众人看着她在屋里踱着步子,秀眉时而拧紧,显露出一些凝重的神色。她这样的神情,是极为少见的。僧人们的嗓子眼不由吊了起来,以为她这是认为慧光的病情十分严重。

    只有慧光,似乎并不这么觉得。把其余僧人都遣退了以后,与李敏单独说了几句话。

    “听说这个药,是隶王妃带来的,可谓是医治百病的神药之一。”慧光看着她让人带来的药匣子,语气里含了几许深意说。

    “神药说不上,这是一种抗生素,比起普通中药材来说,对付炎症的话疗效比较明显。但是,不是说可以根治百病的神药。方丈学过医理,应该知道,百病皆由心生。”

    慧光点了头:“自身正气不足矣,才有邪气可以得逞的机会。”

    李敏顿步,转个身,道:“方丈心里很清楚,方丈如果要保住这条性命,在危难时期再助隶王一把,应该怎么做。”

    “王爷之前,已经让人传了口信给老衲。老衲只是想,未来的寺主毕竟年纪还轻——”

    “年纪轻不怕。当初王爷继承护国公府,不也才多大的年纪。”

    说到这儿,两双目光对视。不会儿,慧光先低了头:“王爷、王妃都是为老衲好。”

    李敏其实想说,她这是想着自己老公罢了。这个人一死,未免不是在她老公心头上动一刀子。虽然,老公可以故作坚强,但是,伤心可想而知。而且,现在是什么时机。说句不好听的话来说,京师里的那位可没有这个耐心等到明年春天。

    春天一到,百花盛开,春暖大地,万物复苏,恐怕万历爷想到这儿,都会联想起是谁反攻的最好时机了。春天来,对于北燕来说,消解冰霜,驰兵万里,不在话下。

    莲生推开门走了进来,双手对着李敏合十。

    李敏颔首,转身走了出去。哪怕慧光做出了决定,恐怕也需要两日时间,来交接权力。

    走到院子里,身后尾随过来的僧人并没有离开。李敏只得停住了步子,转回头问:“莲生师父有话和本妃说吗?”

    “贫僧想——”

    李敏听对方三个字,见对方的眼珠子是落到了她右手腕的袖管上。袖管里头掩盖的,是那块护国公府的绝世宝玉——帝王绿。

    僧人,不贪金银,但是,不可以说不识宝贝。

    “隶王妃还请把这个东西随身带好。”

    这个对方不说,她都会带着的。因为这是她老公送她的,等于结婚戒指一样的东西。问题是,对方说出的这话,考虑到对方的身份,李敏心里头忽然起了个咯噔。再回望过去时,只见对面这个相貌俊秀的僧人,对她躬着身,并不再说话。

    明德在屋里面,跟怀让一块扶着慧光左右。慧光抓住他们两个的手,说:“扶持好莲生。”

    “方丈是打算立莲生为寺主吗?”明德口气复杂地说。

    “是不是认为,你师父比莲生更能胜任?”

    “不,我肯定是全听方丈的。全寺的僧人都是听方丈的话。”这点,明德不用质疑地说,“我师父定也是如此。”

    “我知道,你们对莲生有意见,在于莲生太年轻了,而且是个孤儿。但是,老衲相信,莲生是不同的。”

    怀让抽了抽鼻子,与众不同的孤儿,这话该怎么讲。

    “对了,之前听说莲生在寺里遭受到了攻击?”慧光突然想起之前在李敏的人口里得到的消息。

    “这个我没有听莲生说过,但是,如果此事是真,可能是之前监院所为,怕莲生成为方丈指定的太白寺寺主,毁了他大计。”明德道。

    慧光点头:“可能是如此吧。”

    月落西梢,李敏离开了太白寺,坐上护国公府的轿子。在此之前,小叔护着婆婆先下山了。因为她要等徐掌柜送药上来,延误了下山的时辰。至于她老公,她不知道是上哪了。他那日程,总是一会儿东一会儿西的,变数很大。

    像是现在因为弘忍的事儿,牵发出城中一大批人来,据说还不止城中的事,因为来太白寺进香的人不止燕都里的人,只怕这事儿越挖越深,牵涉到的范围越来越广。

    李敏坐在轿子里想,倘若自己真是京师里的那位,这会儿绝对是坐不住了。因为,这一挖,很有可能把皇帝数年来在北燕布置的蜘蛛网,全给破的一干二净。

    护国公真是护国公,连自己亲戚都不放过!

    轿子从山上抬到了山下,徐掌柜拎着药箱气喘吁吁地跟在轿子后面。兰燕见状,伸手帮徐掌柜一把。

    徐掌柜年纪毕竟大了一些,箱子被女侠拿走,袖管抹起了额头的汗说:“等王德胜回来,这种苦力活,也用不着我来干了。”

    李敏走下轿子,转乘前往城里面的马车,听见徐掌柜这话,不禁问:“药厂的事儿现在是足够人手了吗?”

    徐掌柜进前一步,小声道:“二姑娘,如今情形不同以外,念夏都不在二姑娘身边,还是让王德胜回来吧。”

    是因为李家人吗?话说,无论念夏、徐掌柜等,好像都把李家人当成这个世上最凶猛的野兽一样。论实话实说,比李家人可怕的人,多着。

    说到药厂,李敏这段时间上山,把事儿都交给了底下人去做,刚好问了句:“本妃让你们去见郑老爷子,见上面没有?”

    “见上了。”徐掌柜说,“小李子这几天都在忙这个事。我看他和郑老爷子蛮熟悉的,讨得郑老爷子蛮高兴的。”

    “他是那把甜嘴。”李敏哼一声,“本妃什么时候让他去讨好那老头子了?”

    徐掌柜心里明白她所说的,他们根本没有必要去讨好郑老爷子,因为,他们打算和郑老爷子合作的,如果讨好了,这平起平坐的生意肯定是不好谈了。

    “小李子恐怕是想在对方口里再探听点东西。”

    听见这话,李敏在徐掌柜的脸上扫了下,道:“他是谁的人,你不是不知道。不要一时被他脸上戴的面具给骗了。”

    徐掌柜打了个机灵,点头:“是,二姑娘说得对。”

    兰燕掀开了另一辆马车的帘子,请徐掌柜上车坐。

    徐掌柜就此对李敏鞠躬以后,退了下去。

    兰燕陪主子单独坐一辆车。

    回城的路上,兰燕借着徐掌柜刚才说的话往下说:“王妃莫非是想和京师的药帮做生意?”

    可能在许多人想法里,这有点不可思议。既然,万历爷都可以把奸细安插到太白寺寺庙里来了。这个京师的药帮,会不会也是万历爷的走狗。

    对此,李敏低头一笑,轻轻地摇了摇头:“其他人,或许本妃不是很了解。大夫的性情,本妃为圈子中人,最了解不过。像这种人员庞大的药帮,说想全部人归顺在谁人底下,基本是不可能的事儿。大夫不过也是凡人,各有各的想法。药帮不过是个松懈的民间组织,哪管得了所有的人。大夫的各种行为不过也是出自生计考虑。哪儿有好处可以沾,就往哪处走,普通老百姓,都是这么想的。”

    “这样说,郑老爷子也不一定能管得了底下所有的人?”

    “管是管不了,但是,如果有庞大的利益放在众人面前,不需要管,这些人都会趋之若鹜。皇帝能给他们的东西,定没有本妃给的好。”

    兰燕默默地在心里抽了口凉气,是因为李敏后面这句话,表面听似夸张,有自诩超越皇帝的意思。实际上,李敏真是有这个底气的。

    万历爷能给这群大夫的,有的只是加官晋爵,给他们个太医院的头衔戴戴。对很多民间大夫而言,这压根没有用。太医院的人才济济,这些人进到里面不过也是当底层的人罢了。所以说,皇帝不是万能的。

    她李大夫可不同了,有钱大家赚,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不是大伙儿都高兴吗?

    回到王爷府里休息了一晚上以后,李敏第二天,准备趁热打铁,和京师药帮把生意给谈妥了。

    眼下无疑是燕都的医药行业起死回生的最好时机,毕竟司马文瑞死了,可以说给京师里的风水师届造成了一个不小的重击。

    小李子昨晚上,早回府等着她召见自己问话了。清晨就站在了她院子里,擦着掌心,顶着寒冬早晨的冷风,几步来回徘徊着。

    李敏吃着早饭的时候,把他叫了进来。

    小李子一进门里,一个叩拳单膝下跪,道:“奴才给主子请安了。”

    “一块吃吧。本妃这儿给你备了早饭。”

    小李子站了起来,不敢上前,像是很谦虚地说:“奴才哪敢和主子一起吃饭。”

    “叫你吃你就吃,话这么多?你今早上一直在我院子里等着,不就是为了吃本妃这顿早饭?”

    这个油嘴滑舌的家伙这份想早早来邀功的心思,她李敏能不懂?

    小李子顿时尴尬住了,有个聪明过头的女主子,确实让他这种绞尽心机的下人屡屡失策。

    紫叶给他在旁边另一张桌子上摆放上了早饭,说:“大少奶奶让厨房特别准备的,有辣椒凤爪,麦皮包子,以及凉菜,清粥等。”

    知道他喜欢吃辣的,又喜欢咬凤爪。小李子这回真是受宠若惊地跪了下来,说:“主子赐奴才的这餐,好比奴才吃了半年。”

    李敏都不由被他逗得差点儿把嘴里那口粥给吐了出来,帕子拭了下嘴角说:“你要是真的大半年才有机会吃上一只凤爪,本妃愿意把你脑袋割下来。”

    听见她这样说,小李子半句话都不敢坑了。所谓油嘴滑舌也得有个度儿,过分了,惹得主子反而升起了厌恶感,可就得不偿失了。

    吃过了早饭,李敏并不急着问他,是先问起这段时间留守在王爷府里的李嬷嬷。

    “春梅的伤况如何了?”

    李嬷嬷留在王爷府里,除了当一条看门狗,更主要的是帮着照看负伤后在养伤的春梅。

    对于女主子开口就问起其他奴才的事儿,李嬷嬷的心里怎么想不知道,表面却是很肃敬的,答道:“主子放心,春梅一直都是吃的好穿的好,奴婢看着没有觉得什么异常的,都是托了大少奶奶的福。”

    “前几天回来的孟旗主呢?”

    “有王爷王妃交代,孟旗主住在了王爷交代的清心苑,有府医每日过去查看,奴婢没有听见府医说孟旗主有什么不见好的地方。”

    李敏揭开那杯饭后漱口的茶盅,喝了一口吐了出来,口齿里清爽利落了,道:“除了这些,有其他吗?”

    听见她这话,李嬷嬷眼皮子一跳。想她昨晚上刚回来,都不见找人问,她屋子里没有任何动静,怎么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上前一步,李嬷嬷细声说:“奴婢是听闻,夫人有意思把喜鹊送给孟旗主,不知道大少奶奶知道这事不?”

    怎么会不知道?这个事,在山上,早传得众人皆知了。尤氏只怕其他人不知道。回到王爷府里以后,只怕这群人给得瑟的。

    喜鹊是回来后那天,马上静悄悄地借口给孟浩明送饭,亲自提着食盒到孟浩明住的院子里去了。对这事儿,尤氏是知情的,睁只眼闭只眼。喜鹊这时候要是不用点心计,把孟浩明的心给抓住,真白费了尤氏这番安排的了。

    所以说,喜鹊的兴致勃勃是应该的。

    去到孟浩明院子里的喜鹊,却压根没有见到孟浩明。因为孟浩明关在屋子里打坐去了,不让人打扰。主子叫养伤,但是做臣子的真的整天好吃懒做,主子看在眼里,肯定也是失望。孟浩明那么聪明的人,肯定不做这种蠢事,更不会照某些人所想的,趁着这个机会真的和女人家唧唧我我起来了。

    孟浩明早防着这点美人计,主要是怕给一些竞争对手有机可乘的机会。他在护国公的部队里能爬到如今的位置,与他谨慎做事的性格也很有关系。

    喜鹊扫兴而归,但是,没有放弃。

    李敏听着李嬷嬷说着喜鹊到了孟浩明院子以后又出来的经过,而自己屋里那丫头春梅只是一直埋头帮未来的小主子做衣服做棉鞋,嘴角轻轻地一勾,并不说话。

    见她这个表情,李嬷嬷反正是想不通她在想什么。知道她有意撮合春梅和孟浩明,却是一点都不焦急的样子,眼看这个喜鹊都快攻进她们的大本营了。

    回头,李敏对吃完早饭抹着嘴巴的小李子说:“备车吧。”

    小李子正等着她这句话,一句高兴,吃得满头大汗的脸来不及擦一把,跪着答了句是,旋风式跑出去给她准备车辆了。

    出去的时候,小李子和从院门口走进来的王德胜擦身而过。王德胜与他相反,是慢吞吞地走着,一步三思的样子。

    到了李敏面前,跪下来磕了三个响头。

    李敏让其起身,口气有种难言的温和:“回来了。徐掌柜让你回来的。本妃本也想着,是该让你回来的。”

    几句回来回来,好像在说回家一样。王德胜口里某种东西突然哽在了喉咙口里。他本来就是她身边的人,和念夏一块不知道照顾她多少年了。现在,眼看念夏不在,徐掌柜说的对,那群如狼似虎的李家人都到燕都里来了,他怎么可以放任她一个人。

    “奴才回来,也都是听从二姑娘的话。”王德胜说。

    李敏看着他老实巴交的面孔,只记得,自己第一天来到古代的时候,这个人和念夏,就宛如亲人一样,一直护着她帮着她,不保留一点余力。是远胜亲人的陌生人。

    正因为如此,有时候,她故意让他走开,是心里有种莫名的担心。

    “走吧。”李敏站了起身。

    其余人都跟在她后面。

    到了门口坐上小李子备好的车。王德胜走到了准备驾车的小李子面前,一声不吭拿过小李子手里的马鞭。小李子愣了一下之后,见女主子不说话,嘴角抿了抿,给他让开了位置。

    车子由小李子骑马在前面带路,是到了与郑老爷子会面的茶馆。

    上回已经说过了,燕都里的茶馆独具一格,大多与澡堂连在一块儿。单独的茶馆极为少见,但也不是说没有。在澡堂最出名的春树街,有一家茶馆立在巷口,是单独的,并不设澡堂。这里,供应三餐,每日有说书先生定时在茶楼里说故事。

    李敏到春树街的时候,先是经过上次路过的那家茶馆门口,见那家茶馆的门前人气已经大不如从前。

    兰燕给她露信儿:“王爷上次让人过来,把梅仙阁给拆了。”

    李敏冷不禁一个哆嗦。她老公也算是够雷厉风行的了。叫人不要办梅仙阁就好了,居然大动土木,拆了。可以想见,这个梅仙阁是让老公觉得丢大脸了。

    个个都知道的梅仙阁,他隶王竟然不知道,更可恶的是,这些人利用他的威名来招揽生意,把他气死了。

    李敏枕在卧榻上的时候,不禁指头摸了把眉毛想着:如今没有了梅仙阁,赵氏她们想过把神仙瘾,该转移到哪里去?

    马车驶过了春树街,由于护国公的马车并没有明显标注是护国公府的,李敏坐在车里面,并没有多少人可以认出这是护国公府的马车。

    几名男子站在两幢澡堂中间的夹道里,头顶戴着斗笠,身上的衣饰与汉人无异。领头的男子面前垂落的乌纱被风掠起时,露出了一双举世无双的碧蓝澈眸,犹如蓝海一般的美丽与深沉。而如今这双眼睛,只是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眼前经过的马车。仿佛能穿透马车厚厚遮挡寒风的棉帐,捉住马车里坐着的女人。

    “是——隶王妃——”在碧眸男子身后的老者,发出低沉而有力的声音。

    男子的一只手猛然抓住了胸口的衣物,仿佛里头哪儿疼痛难忍,紧接额头冒出大汗。

    “二汗!”

    四周几个侍从赶紧伸手欲扶住乌揭单于。

    乌揭单于摆摆手,一只手撑住巷道的墙面,像是从墙面上那些冰霜结成的镜面上,可以瞅见自己那张狼狈不堪的脸。

    上次挨朱隶那一脚之后,他五脏里头是受了重伤,回去到东胡,一直没有完全见好,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族里的巫医一样说不清楚。只知道,呼延赞上回一样回到北燕意图把呼延毒救回去。结果,呼延毒听说是受到了毒害,以至于呼延赞不敢将其带走。现在,呼延毒貌似那条命保住了,反而是呼延赞回部落以后发起了高烧不退,巫医同样是束手无策,说是不知道隶王妃用的是什么举世无双的毒。

    他们的可汗因此大怒。据说京师里那位坐在皇位上的主子一样是焦头烂额,都是想方设法把隶王妃请回去给病人治病。

    请?

    无论是谁想从护国公手里请走隶王妃,恐怕护国公都不会答应吧。那个把天上第一女神医放在掌心里宠溺的男子,怎么肯把老婆拱手相让给人家。

    仅从上回朱隶给他那夺命的一脚,都知道如今那名女子是隶王心里的命根子。

    乌揭单于嫣红的嘴角像是微微地勾起一个弧度,喉咙里发出了低低的一串笑声。

    兰长老位于他身后听见他这串阴森森的笑声宛如从地狱里面吹出来的风,都觉得可怕。

    很简单,请不来隶王妃,他这不得回来出现在她面前了。想那当初在京师郊外的万寿园第一次见面,那个时候,他乌揭单于也就只觉得这个女子,样貌不若皇帝后宫的妃子那般倾国倾城,只有那身气质有些与众不同,唯独引起他注意的,也只有她竟然会他们东胡人的语言,别无其他。

    人,往往失策,都是由于轻敌。

    乌揭单于那双碧眸蓦地睁开,对准飞驰过去只余下一条马车的余影,冷冷地说:“走,去见那个人。”

    兰长老对他这话点了点头:“二汗,倘若二汗觉得身子不适,可以找个地方先落脚歇一歇。”

    “那可不行。公孙布置了天罗地网在城里,只等着我们这些人入局。”乌揭单于冷漠地转过身,道,“总得见了那个人。那个人,或许能给我们安排一个比较好的落脚处。”

    兰长老心里很清楚他这句话的意思。说起来,他们本来都计划好了,趁着朱隶他们上山的时候,城里的守卫理应相对薄弱的最好时机下手,把关在护国公军部里的呼延毒救出来。可以说只差一步,那个守株待兔的公孙良生都快得手了。

    幸好是有人给他们秘密送来了情报,他们才没有如此之快下手,避免着了公孙良生的道。现在,他们正是要去见这个人的。

    在马车里被摇晃的马车摇得有些昏昏欲睡,李敏忽然感觉有道视线从外面袭来。她睁眼时回头一看,当然是什么都没有,只有马车四周围起来的棉帐。

    “大少奶奶?”兰燕疑问。

    李敏摇了摇头,感觉马车停了下来,坐起身说:“到了吗?”

    由于她有身孕,马车不敢走快,一路是像老牛拉车,终于给拉到了目的地。

    李敏都不得已打了个呵欠,慵懒地用帕子捂了下嘴角,才走下车。

    茶馆门口,两三个人站在门口,是听见她的马车,走下来在门口迎接她的。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身材瘦小,但是宛如猴子一样长手长脚利索的老头子。对方上前,走到她面前,拱手:“草民姓郑,参见隶王妃。”

    是那传说中京师药帮里的郑魔头了。李敏微微勾了勾嘴角:“郑老爷子的大名,本妃也是久闻,许久以前,都想亲自拜访郑老爷子。”

    郑老头露出不敢当的表情,诚惶诚恐地说:“王妃要见草民,放一句话,草民自然跪着来见王妃。”

    寒暄到此,毕竟是大门前的公众场合,不宜说话。一行人,随之到了茶楼里二楼的一个雅间里,继续商谈秘事。

    雅间是由郑老爷子安排的,安放的是一张可以吃饭的圆桌子。看来,药帮是打算用银子先款待她李大夫了。

    茶馆里的小二,拎着壶茶上来时,由一个中年男子主动走上去接过茶壶,道:“我来。”小二来不及反应,那衣装也算是绸袍裹身得体富贵的男子,拎着茶壶,是给李敏的茶盅里亲自倒上茶水,再给郑老爷子斟上满杯。

    李敏瞅着这人,不由疑问。

    郑老爷子站起身为其介绍:“这位是燕都里六星馆的大师,姓钟。”

    六星馆,岂不又是风水师馆的名号。这位钟大师,必然也是燕都里的风水师了。钟长道,确实,与司马文瑞一样,在燕都里的风水师圈子里,都有些盛名。比起司马文瑞爱张扬的性格,钟长道稍微收敛一些。平日里结交的达官贵人,也远没有司马文瑞多。

    应该说,司马文瑞是只要有钱有势的都愿意巴结。但是,钟长道不是。钟长道,是那种朋友精而少的。

    现在看着这人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且有巴结之意,显而易见,如今在护国公的打击下,这些风水师们自己都可以预感到岌岌可危的前景,这不赶紧找靠山来了。

    为此,郑老爷子不知道收了对方什么好处,是在李敏面前为钟长道说起了求情的话来:“其实,钟大师,和燕都里许多风水师都不同。钟大师时常劝要到他馆内看病的病人,去医馆求医。”

    钟长道接着郑老爷子这话,义正严辞地表态:“有病当然是要去看大夫的。风水先生本职是帮人看风水的,不是给人看病的。”

    李敏听到这儿都不禁轻声一笑。可想而知,不知道是从哪里吹出来的风声,使得大家都误认为她李敏是因为风水师阻挡到了自己的生意,才对风水师除之痛快的。

    “本妃这次从太白寺下山,在太白寺里和方丈刚谈论过,其实,司马先生,并不是说完全不会给病人看病,是动了歪念而已。”李敏抬头,看着钟长道那张瘦长的脸,道,“大师看起来,那神色偏青,无论用风水的目光来看,或是用大夫的眼光来看,都未免有些伤到了肝气。”

    钟长道立马面色肃穆,十分恭敬地弯下腰说:“隶王妃果然是名不虚传的名医。小人那点子虚乌有的道行,与隶王妃的医术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互道谦虚的话,大师也就不用再说了。”李敏打断他,径直对郑老头子说,“郑老爷子,我们还是谈正事吧。”

    钟长道的神情骤然是一紧,坐在了边上。

    郑老头看得出来,李敏是有意吊着风水师的胃口,当然顺着李敏的意思来做了,说:“之前,隶王妃让人过来找老夫。听小李子传的话,王妃的意思是想建个药庄子?”

    “是的,本妃打算着手办个药庄子,地,物品,都已经准备好了,缺的,只是熟练的人手。”

    郑老头摸了摸下巴的白胡茬子:“老夫手里的人,那是不少的。但是,都是老夫的兄弟,老夫让他们给王妃干活的话,老夫需要保障这些兄弟的生计和安全。”

    “生计的话——”李敏揭开茶盖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那是不需要顾虑的。本妃不会说亏待这些兄弟。在本妃底下干活的人,从来不会说没有的吃没有的穿。工薪,都是比市场平常价格高出二分之一。这样的用人价格,在市场上绝对是数一数二的。”

    “王妃如今是隶王的夫人,银子的事儿,自然不需要王妃忧心。只是这事儿,隶王知道吗?”

    “实不相瞒,建药庄子那块地,是隶王拨划给本妃的。”知道这个老头子最想知道什么,李敏不怕把这个底细露给对方知道。

    郑老爷子突然听见她如此肯定的口气,却也不禁是一愣。

    应说她还真不怕,把他们夫妇俩显而易见的用心露给他们看。

    李敏建这个庞大的药庄子做什么用的,说是服务北燕燕都里的百姓。但是,平常百姓看病不也是去医馆。在关内关外,都没有听人说政府出资筹办这样大的药庄子。

    相反,正因为是政府出资的,变成了,这个药庄子一定有什么政治目的。显而易见,这个药庄子不止服务城中百姓,更有可能是服务护国公的部队的。

    他郑老爷子的这些兄弟,在这个药庄子为护国公夫妇效劳的话,现在虽然明面上皇帝和护国公之间还没有真的兵戎相见,但是,倘若有这样一天发生,他们该怎么办,在这个药庄子为护国公力保后勤吗?

    这等于当了大明王朝的逆贼。

    要是正义点的人士,恐怕这会儿义愤的要死,站起来直接怒斥他们护国公府是王八蛋,作为皇帝的忠臣竟然有谋反之心。可是,这个郑老头子,是坐在那里,默默地坐着,一声不发的。

    李敏嘴角微勾,想都知道,这样的一个老头子,能不知道什么事儿贸然跑到燕都里和她李敏见面吗?

    肯定是知道些什么事,防患于未然,想着在乱世里生存下来的话,怎么都得找个值得依靠的主子。

    郑老爷子的默不作声,可以说明了这个世上聪明的人远远不止一个。

    钟长道一声一声吞着喉咙里的口水,那双凸大的眼珠子,好像恨不得一巴掌打在郑老爷子头上,催着郑老爷子赶紧答应。

    只瞧着这两个人的表情,李敏的心里都隐隐约约有些数目了。回想到昨日下山之前,莲生特意和她说的那句话,可见,这些古代的奇人异士,或许是透过天象观察到了什么。

    细节上的洽谈,比如说工薪多少,工时如何,利益如何和药帮分割等,李敏都交由底下人先和郑老爷子撮合,反正,地虽然划出来了,但是,宅子在建,恐怕也需要一些时日。

    今日主要是来见这位传说中的药帮大魔头,一见,果然是很鬼的一个老头子。

    郑老爷子给她点了几笼子精致的点心,陪她一块听茶楼里的说书先生满口胡话乱掐。

    眼看这么惬意的时光,是要过到午后了。

    郑老爷子忽然在她耳边做了这样一声说:“此次老夫前来,还带了一封八爷的口信。”

    李敏像是没有听见,轻轻哦了一声道:“小李子不是八爷的人吗?本妃怎么没有听小李子说?”

    郑老爷子面露一丝苦味儿:“王妃不要误会了。老夫与八爷是好友没有错儿,但是,仅是好友而已。好友之间,互相帮忙。给朋友带个口信儿,这是无罪的吧。小李子是八爷的人,老夫可不算是八爷的人。”

    李敏眯了下眼:“老爷子这话儿,本妃算记在心上了。”

    对着她那双乌亮得好像一面镜子的乌仁儿,郑老头心头不由打了个哆嗦,嘴角一弯:“老夫都记着。”接着说起八爷那封口信儿:“八爷说,八爷欠给王妃那份人情,已经还了。却是之后,王妃理应是欠了八爷一份人情。”

    这个老八不愧是够斤斤计较的。老八欠的她上回救刘嫔的人情,之后,老八因为放走了朱理还了她人情。现在,老八说她欠他的,是他让小李子给她送来的那个书包。

    “本妃本以为,自己和八爷如此礼尚往来之久,已经过了计较的时期。毕竟八爷的人,都在本妃这里吃喝常住了。八爷自己都从来没有表示什么。”

    小李子站在她后面,听着她这话,顿然想起早上在她那儿吃的凤爪,袖管不由在额头上抹一把。

    郑老爷子一惊:“是吗?”

    是想小李子在她那儿效劳,拿点银子也是应该的。结果,李敏这个意思是说,小李子不见得在她这儿效劳过什么,却是拿了她不少东西。仔细琢磨她这话里的味道的话,她肯定是没有说错的。本来,小李子就是作为八爷的眼线安插在她这儿的。

    郑老爷子微微眯着笑眼道:“王妃其实不需和八爷太过计较。八爷求王妃做的事儿,王妃先听一听。或许王妃一听,觉得也是一件不错的事儿呢。”

    后来,李敏走出茶馆时,脑子里都想着如何把京师里那位大善人的老八全身骨头给拆了。

    老八是好,自己当好人,尽是在别人面前充当好人了,然后,把她拉进来,跟着受罪就是的。当然,这事儿,她完全可以不答应老八。只是,不答应的话,如何呢?真把十一爷扔在燕都里不管吗?

    站在马车面前,李敏顿然停住了步子,对着后面的小李子脑袋上怒气冲冲地一瞥。小李子承受她这个滔天大怒,自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十一爷来到燕都的事,他是知道的,毕竟他是八爷的人。

    “说吧。”李敏沉声道,“人什么时候来的?”

    “在王爷王妃都上山的时候——”小李子嗫嚅道。

    “住在哪里?”

    “王妃尽管放心,十一爷知道这事儿大小,在燕都里必然不敢轻举妄动,没有王妃允许,更是不敢动弹的。”小李子一字一句恭恭敬敬地说,连带朱琪的份儿。

    李敏可不见得就这样被他们牵着鼻子走了,冷哼一声:“既然知道这事儿可大着,她倘若被隶王知道了,隶王会不会把她就此关在燕都里,难道你主子的脑袋里就没有想过这个?”

【195】相见

    八爷怎么可能没有想到这点。八爷那个人精,把什么都机关算尽了,意思是不怕护国公会把手无寸铁的一个公主当成人质。这样没品没人格不男子汉的事儿,她老公朱隶一定做不出来。

    只要看看八爷的狗腿子小李子脸上那副故作镇定的狡猾表情,都可以知道一二,定是这样的原因。

    李敏冷冷的眼,从身后跟着的小李子脸上,可以直接联系到京师里的那个深不可测的男人。只是这个男人,在赌一场看似简单结果显而易见其实错的离谱的赌局。

    她老公不会把朱琪当人质?

    这个八爷不知道从哪儿推断出她老公能是如此心肠仁慈好像菩萨一样的人。

    没错儿,大叔对她李敏是很好,但是,那是因为她是大叔的老婆。朱琪算什么?她老公政敌的女儿。她老公凭什么不利用起来?

    只能说,京师里那些皇子,对她老公真的是不怎么了解的。说起来也蛮正常。她老公常年在外打仗,不像那些皇子们一天到头在京师里最常做的事儿,是听风赏月,吃饭聊天。她老公是连钓马子都没有时间的人。

    还记不记得,她老公那日在太子宫回来的时候对太子的那份改变发出来的一声欣叹。表面来看,她老公是惋惜太子的改变,另一方面,更深层次的原因已经不言而喻了,那就是,朱隶早已明白时间不再流返这个真理。以前所有的过去,都不能代表将来。与这些皇子们小时候青梅竹马的情谊,都早已化成了烟云。

    小李子抬头的时候,见女主子已经是转过身朝马车走过去了,连忙再进两步说:“大少奶奶,其实,他们两个的心,奴才以为,八爷都认为,大少奶奶应该懂的。”

    八爷这是个留了一步后棋,想着如果她老公真不是那样仁慈的人了,反正有她李敏在。

    “你主子,应该是知道有人一箭射到十一爷胸口上毫不留情,十一爷傻也就一回事了,你主子跟着十一爷傻,是想说你主子变性了?或是说,你主子心里头另有盘算呢,甚至不顾这个妹妹安危呢?”李敏淡声说。

    几句话下来,小李子的心头咕咚咕咚打鼓:“奴才不知道八爷怎么想的。八爷远在京师里,或许奴才哪天和八爷见了面,可以当面转告王妃的话。”

    “得了。你主子打什么算盘都好,向来与本妃无关。但是,本妃想告诉你,本妃也不是个什么仁慈的主儿,不信的话,你可以问问兰燕。”李敏的话尖锐的犹如一把刀。

    小李子闻及她这话猛然一惊,转头,见到腰间插着短刀长剑匕首的兰燕女侠。兰燕那张清秀的五官从来是像冰雕一样,比起主子更冷血无情的模样。

    下手时毫不手软,这是护国公府里要当侍卫的第一要诀。像上次,她把黑风谷的谷主夫人一刀毫不留情灭了。但是,倘若主子开一声的话,她不一定下手,毕竟要听主子的。李敏却对此没有开一句声音。

    这些人,倘若真以为她这个女主子是大夫所以心肠仁慈得像什么一样,基本是不可能的。当大夫,不意味就是当圣母玛利亚。至少,李大夫不是这样的人。大夫首先是人,为了活命,为了自己和孩子的命,她怎么都下得了手。

    小李子心里头像七上八下的水桶吊起来了。

    李敏不问的话,他也不好说十一爷现在住在哪里。

    朱琪现在住在哪里呢,据小李子说法,说是住在一个绝对可靠的安全的地方。什么叫绝对可靠安全?

    在这个燕都里,有什么地方,对于处于护国公府与皇帝夹缝之间的朱琪是最安全的地方。答案显然是很容易想出来的。那就是,可以一方面与护国公府做生意,一方面与皇帝保持暧昧的墙头草,两边都不得罪,两边都没有什么损失的生意人了。

    这样的生意人,刚刚,她李敏不是刚见过一个吗?

    郑老爷子站在茶馆的雅间里,俯瞰底下李敏的马车离去,小指头摸着下巴被冬天的霜冻到硬邦邦的胡茬,皱了皱稀疏的白眉头。

    坐在圆桌子旁边继续喝着茶水,一脸苦闷得像是小媳妇样的钟长道,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唏嘘,只叹这个世事无常。在司马文瑞未出事之前,他们这些风水师们在燕都里是顺风顺水,从来没有不敢得罪的人。但是,他也早猜到司马文瑞这样搞的话,迟早要出事的。只因为司马文瑞太贪了。

    郑老爷子的脑袋转回来,问他:“你确定,你没有贪?”

    老爷子想来想去,虽然钟长道说自己和司马文瑞不是一伙的,但是,还是先问清楚好,免得被牵连了。

    “做生意要有道。之前,我和司马那个家伙不合,正因为这个原因。他从京师里来,雄心壮志,不像我这个燕都里土生土长的,是很清楚燕都里的主子实际上是谁。恰好隶王前几年都还没有娶妻生子,心思都不在燕都里,不像现在,王妃在京都里了,隶王要给王妃立威信。在出事之前,我还好心劝过他,他还偏要和隶王对着干,可以说是活该,踢到了隶王的铁板了。可是,我真想不出来,他这个自信从哪里来的,真以为,自己能在隶王面前保持得住那份自信和优势?”钟长道抚摸了下不解的眉毛。

    郑老爷子对这个事,当然是略知道一二的,既然司马文瑞都号称是从京师里来的,必定和京师里的那位主子脱不了干系。身后的后台突然之大,造就了司马文瑞的目中无人。

    司马文瑞错就错在一点,远水救不了近火。哪怕京师里的那位主子真打算伸出手来救人,也得量力而行。

    “如今,司马那个馆子被抄了——”钟长道说着最新的消息,脸上难掩一丝忐忑,“我这个琢磨着,幸好,他那些客人,我一个都不认得的。之前他要和我同谋的事我都没有答应。他馆子里,都藏着他那些客人的资料。”

    现在隶王一抄家,这些被牵涉到的人,都得被之前吃进去的全吐出来了。郑老爷子可以想象到接下来肯定会发生的事情。可以说,朱隶这个做法,正如京师里那位皇帝一样,是雷厉风行。

    不用说,把这些人抄家的抄家,吐出来的吐出来,全部充公的话,对于永远不会嫌弃军饷

    多的朱隶来说,绝对是一笔对部队极有用的财富。怕这些银子,朱隶会挪用一部分,来资助李敏建药庄子。

    只能说朱隶身边有个厉害的管家婆,把朱隶需要花到的银子数目都算的清清楚楚了,护国公府难以独立承担的话,必须是让其他人吐银子了。

    所以说什么正义的话,其实都是废话。实际上就是这么一个最实际不过的原因。护国公要和皇帝打,较劲,需要银两。刚好割毛。平常睁只眼闭只眼,放养你们这群羊,只到了这个时候,可以收割的季节了,开始一批一批地全部割毛了。

    皇帝这次打的算盘,真是还没有朱隶精。

    郑老爷子的小眼珠里划过锐利的一道锋芒,小指头捏在下巴上,不由地放声低笑。

    钟长道站了起来,对他拱手:“老爷子,还望老爷子一定得拉我一把。我以后必定涌泉相报。”

    “钟先生毋需客气。”郑老爷子的手,安放在他的拳头上,轻声说,“做生意嘛,有的做,有的赚,没有人嫌不是的。风险有,但是,老夫看得出来,钟先生不是司马那种冒进的。”

    “老爷子尽可以信任于我。”钟长道一样小声说,“老爷子放心,老爷子交给我的那位贵客,我一定好好服侍,绝不亏待。”

    朱琪是住在钟长道的六星馆,这次从京师里出来,到北燕,只带了身边最可靠的福子。两人这一路,算是历经千辛万苦,犹如玄奘西天取经。其实,事实当然不是这样的了。

    八爷怎么可能让她一个女孩子人家单独上路。哪怕是她朱琪女扮男装惯了,身上有一身不逊于男子的功夫旁身,八爷不考虑她,也得考虑和她同行的人。

    这点李敏肯定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八爷确实是机关算尽,留的不是一手而已。

    朱琪等人,是跟随郑老爷子一块上路的。有郑老爷子这个魔头一路护驾,是比派出千军万马护驾更有用。一行人平安抵达燕都。接着,由于之前郑老爷子与这个钟长道有些交情,正好钟长道有求于郑老爷子。所以,郑老爷子趁机把两位贵客全安置在钟长道的馆邸了。

    院子里传来福子数数目的声音:“一下,两下,三下——十八——二十六——五十九——”

    听见快到一百的势头了,躺在凉亭阑干上假寐的朱琪,都不由间睁开了一双清澈的美目,眺望在院子里犹如燕子一样轻舞飞扬的鸡毛毽子,再望到踢毽子的女子身上,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说:“郡主,歇会儿吧。你其实已经够瘦的了,用隶王妃的话来说,叫做标准身材了,根本不用担心人家徐状元会瞧不上你了。”

    朱永乐听着她这话,满头大汗,追着毽子的两条腿,却压根没有松懈的趋向,说:“这个,是半点都松懈不得的。隶王妃说过,减肥要持之以恒,一旦疏忽,很容易半途而废。”

    小胖妞是死活都不愿意回到从前那幅被人扯笑的模样了,不仅仅是因为徐有贞而已。

    说无聊真是无聊。她们两人,到了燕都都有好几天了。眼看,那个郑老头可以四处溜达,看尽燕都里的风景,享受燕都里的美食,可她们两个,却好像金丝雀一样,被关在这个囚笼里圈养着了。

    午觉睡够了坐起来,朱琪操起手里的羽扇,像男人一样往自己脖子后颈上挠着痒痒。

    院子里那低下去快落到地上的毽子,被朱永乐伸长的秀腿一个飞毛腿救驾上来,往空中犹如一炮冲天。福子惊呼一声:“八十八——”

    吉利的数字,看来却不怎么吉利。

    毽子啪一下,从高空自由落体的速度更快,像砖头一样砸在了刚回到馆内的钟长道头上。

    钟长道脑袋上戴着的羽冠都被砸歪了。

    “老爷——”那小厮瑟瑟地发抖着,扶着好像快倒下去的钟长道。

    钟长道咬牙忍着痛儿,是肯定一点火都不敢发的,这都是京师里来的娇贵的公子小姐,他钟长道哪敢出声说不是。

    朱永乐让福子捡起落在钟长道脚边的毽子,一身大汗,直接蹲坐在了花园里的一个小石墩凳子上。朱琪走过来,笑呵呵地拿着自己手里的羽扇给小胖妞扇风。

    钟长道整理整理下袍襟,走了过去,躬身:“草民拜见公子,小姐。”

    “你去哪里了?”朱琪一抬眼,看他风尘仆仆的,而且口里有些酒味,就知道他肯定是出去应酬了。

    “草民和郑老爷子出去了一趟。”钟长道哪里知道朱琪心底里埋藏的诡计,脱口接着朱琪的话说。

    “哪个地方?”

    “春树街的茶馆。”

    那个地方,春树街因为太出名了,出名到京师里都知道曾经她父皇万历爷曾经在春树街里面题名留念。

    朱琪手里的羽扇用力给小胖妞扇着。

    钟长道见她没有话说,还真不知道怎么巴结这两个主子,心里一转念,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这两人是什么来路,随意巴结的话,说不定还巴结错了。所以,算了算了,暂且先维持原状。

    拱了手,钟长道告辞。

    朱琪见着他走远了,对身旁的福子说:“去弄辆车。”

    福子的脸色顿然一变,焦急地劝道:“十一爷,十一爷出京的时候,八爷可是千交代万交代的——”

    “对。”朱琪毫不犹豫打断他这句话,“八哥是让我,到了燕都里,说是人生地不熟的,要多听指挥。可是我要听谁指挥呢?你难道没有长眼睛吗?郑老头都不管我们了。我们来这里不是整日关在这里无所事事的,是要帮助郡主早日找到如意郎君的。要是我们再没有作为下去,耽误了郡主的人生大计,到时候,郡主在京师里被迫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那怎么办?你福子能承担起这个责任吗?”

    福子满口哑巴吃了黄连,有苦说不出。怎么就变成他的责任了?再说了,怎么就变成他老十一到燕都来,就是为了给朱永乐牵红线的?

    他们两个陪朱永乐来,是冠了这个帮朱永乐找徐有贞的名没有错。否则,他十一爷是女孩子的身份可就是要穿帮了。到时候皇帝知道的话,肯定是第一步把他十一的娘给宰了。

    话说回来,如果京师里的人,知道她们两个跑到燕都里来了,不知道都会是些什么表情。

    朱永乐的思维永远是慢半拍的,听到朱琪说到这里,还是没有听明白是怎么回事,仰头看着朱琪问:“十一爷是说怎的?”

    “郡主,让我给郡主当侍卫,到春树街去怎么样?”朱琪冲朱永乐美美地笑着,意图蛊惑这个小郡主。

    只是,朱永乐虽然思维是跟不上她,偏偏思想有些僵硬和定势,只知道这个春树街是:“春树街不是风化的场所吗?我们去那里的话,不行,不行的——”

    “谁说春树街是了?要是春树街真是,干嘛叫做春树街。那里,种满了梅花,据说,是以前的梅花皇后最爱的地方。本皇子的父皇,当年都是在春树街因为梅花的美景流连忘返。这样美丽的地方,或许,正好是郡主再遇良人的地方——”

    福子听着自己主子给朱永乐灌的这锅迷魂汤,都快忍不住了,拿起指头捂住眼睛。要是让世人知道,一个公主一个郡主,都跑春树街去了,那还得了。他福子什么都没有听见,什么都不知道。

    朱琪趁朱永乐傻傻的没有回过神的时候,一脚踹在福子的屁股上:“傻着做什么?郡主要坐车,还不快备车去!”

    福子连爬带滚出了馆外找车去了。

    李敏的马车离开春树街之后,是到徐三舅他们所在的临时药厂。

    现在,刚好没有急重病病人急需用到青霉素,药厂的运作可以不用加班加点,进入一个比较正常的时期。李敏除了探望这帮从京师跟着她逃命过来的伙计们,更重要的是要给这些人信心,告诉他们,跟着她和她老公是不会亏的。

    眼看新的庞大的药庄子要建起来,这些人即将成为新药庄子的骨干。只是从郑老爷子那里借些人,肯定是不够的,要对外继续扩招。实际上,李敏更指望眼前这批人,可以积极地帮她扩张业务,招揽人才。所以,这会儿必定是要重赏犒劳这些人的。

    关于奖励的计划,李敏早在太白寺山上的时候就在琢磨的了,因为知道药厂的运作刚好处于一个空窗期和扩张期,急需她要做的下一步就在于此。一方面和郑老爷子打交道,另一方面,是要益发注重培养自己的人。

    她的想法,徐三舅和徐有贞都是知道的。徐有贞赞成她的想法,帮着她先联系了一家饭馆。

    这家饭馆,刚好是在春树街隔壁的一条路上。在燕都里,算是一个比较有名气的平民饭馆了。里头的菜式价格不高,没有什么山珍海味,做的大都是家常菜,但是厨师的厨艺不错,做的可口。李敏再想法子,和八爷一样,变了一箱海参出来,准备给底下每个人准备一碗皇家人才能喝上的海参汤。

    护国公府从来打得是勤俭节约亲民百姓的招牌,李敏如今是护国公府的女主子了,可不能砸了这个招牌。所以做的一切安排,都是要让外面百姓看起来,护国公府并不铺张浪费,又要让被犒赏的属下们,能体会到跟着她这个主子的温暖。

    药厂的伙计们,听说女主子亲自来探访他们,并且打算和他们一块吃顿饭,进行犒赏。一个个激动的像过大年一样,把最好的衣服拿出来穿上。

    李敏抵达药厂以后,与大伙儿碰了个面以后,带着大家上馆子吃饭了。

    带着这一伙人走的时候,李敏都不禁喟叹一声:咱这是摇身一变,变成大老板了

    确实是的,放做在现代来看,这样的态势场面,无疑,她就是ceo大老板的身份资格。

    一群人进了饭馆,围着一张特别制作的庞大的圆木桌子坐了下来。济济一堂,好不热闹。今晚上,这家饭馆算是被他们包下来了。

    隔壁街的春树街,一样是夜晚红红火火,生意比白天更好。灯笼挂在那些梅树上,是犹如星光点缀凡间,与夜里的星空相映成辉。

    坐在马车里,徐徐驰过春树街的朱永乐,两条手臂枕在车窗上向外望着这个繁荣的街景,却只觉得满脸的愁闷。正所谓是,佳人不在眼前,只觉满目沧桑之感。

    朱永乐一点都提不起劲来。再美的梅花有什么用,再热闹再繁华的地方有什么用,在京师里,或许看不到这样美丽的梅花树,可是,京师里有的是和这里一比的荣华富贵。她千里迢迢来这里,不是为了吃喝享乐的,只是为了见一个人。

    这个人见不到的话,一切对于她来说都是白搭。

    驾车的福子吃惊的是,朱永乐是一回事儿,他从小看到大的主子朱琪,平常可最喜欢春树街这个地方了。再说了,来春树街是朱琪提倡的。但是,朱琪在马车里也是默默无闻,什么声音都没有,更别说表现出平常兴致勃勃的那一面了。

    朱琪在马车里,抓起盘子里的瓜子一颗颗磕着,口齿里残留的瓜子余香,让她只觉得没什么味儿,太淡了。或许是因为冬天的缘故,把瓜子的味儿都给冻着了,她舌尖上的美感随之也都没有了。

    车窗外的美景一路而过,朱琪偶尔往朱永乐趴着的车窗上看一看,眼前好像会闪过一抹错觉。好像朱永乐是她朱琪的一面镜子。

    朱永乐如今的郁郁寡欢,不正是她朱琪心里头不愿意承认的东西。

    烦,真是有些烦。

    马车驶出了春树街。福子开始跟随两个主子愁眉苦脸了,莫非,这是要回六星馆了?

    这辆马车,是他下午费尽心思才找来的。而且,两个主子晚上出门之前,也是煞费了一番苦心,不让钟长道等人发现。主要是不想给郑老头子知道了,郑老头子一状告到八爷那里,不用说,她们两个肯定得打道回京了。

    如此绞尽心力,出来这样一趟,结果,车子驶过春树街,哪儿都还没有逗留,什么人都没有见着,要回六星馆去,岂不是和没有出来一样。

    福子愁着的眉头揪了揪,手里抓着马车的缰绳,掉头欲问主子,却是不经意在夜色里瞅见了一抹像是熟悉的人影。

    吆喝一声,福子赶紧把马车刹住在了马路边上。

    趴在车窗上,对沿路街景视而不见,两眼像是盲人的朱永乐,因为马车这顿然一停,差点儿摇晃着身子要从车窗口里跌了出去。朱琪一个骨碌从车里的卧榻上坐了起来,张口要骂福子。

    福子急匆匆地掀开了车内的棉帐一角,对车里的主子嘘一声,挤眉弄眼道:“十一爷,你看看窗外,那个人是不是认得的?”

    朱琪听到他这样一说,马上掀了近侧的车帘向外张望了下。

    外面的马路上,人来人往,人数是不多不少,但是,因为和春树街毗邻,这里当然不能和燕都里最有名的春树街相比。哪怕在这条马路上行走的车辆,大多数都是像他们一样,从春树街返回,或是去春树街的,并没有什么人在这里逗留。由此可见,所有路过的这条马路的人都是行色匆匆。他们一样不例外。

    一开始,福子也是没有留意到,要不是突然一转头,给回过神来。被福子发现的那个人,是站在一家饭馆模样的楼宇面前抚摸着牵车的马。

    楼宇里面有人喊着那人名字:王德胜——

    “那是谁?”朱永乐这个小胖妞,这会儿挤到了朱琪的身边,一块往车窗外面探头问。那个福子说的汉子,她看了又看,不认得。

    朱琪张开嘴唇里一排精明狡猾的牙齿。不怪朱永乐不知道。李敏这个家奴,平常都不带在身边的,朱永乐怎么可能知道。

    “是隶王妃的人。”朱琪告诉蒙在鼓里的小郡主。

    朱永乐等回过神来以后,一张小脸蛋蓦然激动到通红,像打了鸡血似的,声音难掩起伏说:“十一爷意思是,隶王妃在这儿?”

    “隶王妃怎么可能不在这儿?”对此,朱琪可一点怀疑都没有。李敏从来都不是那种二门不出的大家闺秀。要说李敏的胆子,恐怕比她这个老十一还大着,是真正无拘无束像风一样的女子。

    “十一爷,你说——”朱永乐吞了吞口水,“隶王妃在这儿做什么?隶王在这儿吗?”

    要是朱隶在这儿的话,朱琪肯定带着这个小郡主赶紧溜了。朱隶,可不能和李敏相比。说起来,朱隶和她们一样姓朱,按族谱上算,可以算是她们的远房堂兄。但是,对于这个远房堂兄,朱琪只知道,朱隶是永远不会和她们这些堂妹玩的那种兄长。

    以前她还不明就里,只知道自己家同父异母的四姐喜欢朱隶,朱隶一表人材,仪表堂堂,手握百万大军,威仪不比皇帝差,四姐喜欢这样的天下英雄,是女人都可以理解。可是,正是因为朱隶这个不比皇帝差,使得,皇帝永远不会把朱隶接纳为自己的女婿。

    朱隶对她四姐,永远是冰冷的一张脸,比她三哥还冷的一张脸。是真正的没血没情。她三哥的冷,不过是装的门面。朱隶可不是。

    “隶王不在这儿。”对于这点,朱琪可以打保票。

    如果是朱隶和李敏一起来,驾车的人肯定是朱隶的人,不会是王德胜了。

    又有车队的声音,从迎着他们马车方向的道路驶来。朱琪和朱永乐赶紧把脑袋钻回到马车里。福子是躲到了马车背侧的阴影里面,手指有些哆嗦地抓着自己头顶上的瓜皮帽,一个劲儿地按着自己头顶。

    他们欲躲避的人,正骑着宛如雪峰女神一样漂亮高贵的白驹,带着几个护卫,沿途经过的地方,百姓和贵族都不由自主地闪避到街边上,垂目而立,面露景仰之情。

    朱琪的眼睛,从被风刮起的车帘缝隙里望出去,能偷窥到一点那人的身影。

    她身边的小胖妞,战战兢兢地说:“是小理王爷——”

    “你怕他?”朱琪听见朱永乐的声音里含着一抹惧色,不由惊奇。

    “你不知道吗?李莹脸上那鞭子,就是他打出来的。”朱永乐摸住胸口的衣服。对她来说,敢打女人,并且把女人打到破相的男人,无疑是最可怕的。因为这个男人,对女人一点怜惜的心都没有,能不可怕吗。

    朱琪的嘴角弯弯的,眉毛向上飞扬着。他把李莹打到破相算得了啥,上次,他差点一箭射穿她胸口呢。

    要她说,她偏偏爱死了他这股狠劲,心狠手辣的男人,她最喜欢了。

    朱理骑着马,到达了饭馆前面。

    站在门口的王德胜,上前抱拳道:“奴才见过二少爷。”

    “我嫂子在里面吗?”朱理下了马,说。

    “是的。大少奶奶在里面等着二少爷。”

    药厂里这些人,有一部分,是当时奉了朱理的命令,护送药队从京师逃亡到北燕,后来,就此融进了徐三舅的队伍里帮忙。今儿李敏犒赏所有的人,作为这里部分人的主子,朱理来这里露个脸,可以给大嫂撑撑腰。

    朱理照常不把手上的玉鞭扔给底下的人,还是插在了腰间上,负手进了门口,显出一副少年老成的姿态。

    福子把马车牵进了巷道里。朱琪从马车上下来了。小胖妞畏惧朱理,不是很想下车。朱琪开始诱惑小郡主说:“隶王妃都到这里来了,说不定你的徐状元也在这里。”

    “他在这吗?”朱永乐半信半疑的,被朱琪拉着手下了马车。

    朱琪对福子说:“我们绕到后面的厨房去。后院里肯定有狗洞。你马上去找。”

    又是钻狗洞。福子无奈地抓抓瓜皮帽。

    护着两个女主子,从饭馆的后墙翻进了后院。朱琪几乎是把朱永乐给抱着上墙下墙的。主要是朱永乐说是减肥减了不少斤,但是相比那个狗洞的容积,还是大了点,钻不过去。

    朱永乐被朱琪一抱,因为朱琪是自己的堂哥吗,没有什么顾忌,却是挨在朱琪身上时,闻到隶朱琪身上的味儿,觉得哪儿怪怪的。落到院子里时,小胖妞用力吸着自己袖管上自己的味道,想来想去,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朱琪身上的味儿比她身上的味儿更香呢?

    “十一爷。”朱永乐猫在朱琪身后,一起向前缓慢潜伏着前进时,问了,“十一爷身上是带了什么香囊,那个味儿比本郡主身上的更好闻。”

    “香囊?我从不带香囊。”朱琪头也不回地说。

    不带香囊怎么有香味儿?还是说,男子身上的味儿就是这样的。朱永乐脑子里成了一团浆糊似的,快被搞混了。

    福子在前头给她们两个探路,像是看到了什么,高兴地从前面跑回来对她们两个像哈巴狗似地点头说:“是徐状元,徐状元在。”

    朱永乐像是被箭击中,脑袋里轰,变的空白。

    琢磨着的朱琪,把朱永乐一块按在了后院里的灌木丛里说:“在这儿等着。这里有茅厕,他迟早要过来蹲厕的。”

    屋子里,等到了朱理来的众人,纷纷站起身行过礼以后,开始坐下吃饭。酒席上一番觥筹交错,李敏不能喝酒,都由自己家人,小叔,三舅和表哥徐有贞等,给代替了。

    由于李敏本意就是让大家吃的高兴喝的高兴,并不禁酒。冬天里,喝酒的男人益发喜欢畅饮,几杯入肚,酒劲一来,满脸通红,三三两两玩起了行酒令。

    就是年纪最小的朱理,都颇有点醉意了,歪斜的脸枕在一条臂上,白皙的脸蛋儿浮现出了两朵桃花一样的红晕,另一只手玩着手里的酒杯儿。

    这样一看,李敏觉得小叔和自己老公还真是像。前几天,老公在山上喝醉酒的时候,和小叔这会儿一样,都是似醉非醉的。只有那些不知死活的人,才真的会把这对兄弟当成真醉了。

    相比之下,李敏可以清楚看见,自己表哥徐有贞徐状元,真的是不大会喝酒的,几杯之后,徐有贞那张脸,不是红的,是略显出青色。

    李敏立马吩咐人把徐有贞扶了下去。

    徐有贞刚从酒席上下去喝了一杯解酒茶,就吐了,吐的有些七晕八素的,而且想上茅厕。王德胜亲自扶着徐有贞到了饭馆的后院,找茅厕。

    机会就这样,被两个守株待兔的女子等到了。

    话说北燕真是冷,冷死了。朱永乐两只手抱着自己的身子,在灌木丛里打着哆嗦。

    这几天都宅在有地炕的屋子里,在中午阳光最好的时段才出来户外活动,所以不觉得冷。现在夜里出来,在冰天雪地里的后院里猫着,四处都是寒嗖嗖的冷风。朱永乐才发觉,这个北燕的冷,和京师里的冷是不能相比的。

    京师里的冬天,都可以相当北燕的春天了。就此可以想象到北燕的冬天该有多可怕。朱永乐忽然心里冒出了个念头,在这样冰冷的冬天里成长出来的人,会是什么样的人。

    猛的,打了个寒噤时,没能控制住,一声喷嚏直射而出。

    朱琪猛然回身,想捂住她鼻子都来不及。

    屋里,一双锐利的眸子,瞬间往后院里射出去。

    王德胜扶着徐有贞走到院子中间,听见这一声喷嚏,同样停住了步子。只有醉醺醺的徐有贞,好像浑然不知所觉,问:“什么声音?猫叫吗?”

    还狗吠呢!朱琪心头着火似地骂道。

    “徐状元,奴才先扶着你到茅厕。”王德胜转回头,对徐有贞说。

    徐有贞迷迷糊糊的眼睛,这会儿借着院子里吊着的灯笼的光,望到了黑影重重的灌木丛,喊:“我看见了,是猫——”

    福子捏住了自己的鼻子,才没有因为徐有贞这句话喷出一口鼻涕。

    李敏在屋里能听见后院里自己表哥叫着猫的声音,吃了口水,对身边的兰燕说:“你到后院看看。”

    兰燕点头,即转身出去。

    见屋子里又走出一个人,福子要哭的心思都有了。这来的人,分明是那个护国公府赫赫有名的女侠兰燕。照兰燕那功夫,随时可以像抓耗子一样把他们几个拎出来。

    朱琪掌心里焦急地冒出层汗,考虑着是不是该先撤了。

    兰燕是站在后院的门口,往黑漆漆的院子里浏览一圈,接着,什么动作都没有,返身回了屋子。

    福子这时候已经爬到朱琪身边了,问:“十一爷,我们回去吗?”

    “回去,当然回去。”朱琪可不信,那个兰燕什么都没有看见。

    这对主仆于是往后撤,结果走了几步发现小胖妞没有跟来。朱琪焦急地回头拉人。一拉朱永乐的手,只觉冰凉冰凉的。天,这个小郡主是被吓到快晕倒了吗?

    二话不说,朱琪抱起朱永乐,和福子一块越过后墙,跑了。

    兰燕回到屋里以后,贴着李敏的耳朵说了句话。李敏眸子眯成了条缝,不动声色地先望到了身边好像醉酒的朱理那儿。

    朱理好像在琢磨自己手里拿的那只玉杯,对四周的动静宛若毫不知情的样子。

    徐有贞在茅厕里蹲着,被四面寒风吹过以后,醉醺醺的脑子里灌进了寒冷的北风,顿时清醒了不少。不,简直是当头一盆冷水浇了下来。

    他走出茅厕的时候,看着面无表情的王德胜,低声道:“刚才是谁来了,你看清楚了没有?”

    王德胜回头望了眼他暗藏在黑夜里的表情,见他应该是意识清醒了,悄声说:“如少爷亲眼所见的。”

【196】混乱

    见到徐有贞没有说话,王德胜问:“要不要奴才跟去看看,是不是看错了?”

    “不用。”徐有贞拧巴起来的眉头并没有松开。他是状元,受邀出席过皇家的宴会,比如上次万寿园的中秋宴,对于皇家人的面孔,是能认出一二的。没有看错,不可能看错。要是真看错了,那两个人何必逃。

    他想不明白的,或许是只有一点。一个爷和一个郡主,怎么跑到燕都来的,跑来燕都做什么。后者更加令人费解。如果万历爷想让自己的儿子到燕都来做间谍,也该派三爷八爷这样重量级的,能干的,哪怕派个十爷,绝对是好过派一个孩子似的十一爷和郡主?

    十一爷生性好动,好玩,这是京师里谁都知道的事。万历爷从来都不把十一爷当男子汉,只当十一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更不可能把重大的事情交给十一爷来做。郡主,更不用说了,一个女孩子,能做什么大事?

    好吧,即便这两人是万历爷派来的,要来燕都当间谍的,那这两个人是不是太小孩子儿戏了,跑到人家喝酒的地方,还钻在后院里守株待兔,想做什么?搞袭击?搞绑架?仅十一爷和手无寸铁不会武功的郡主,能绑架到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吗?

    不对,都不对,怎么想这个逻辑都不对。

    徐有贞越想越觉得这里头有蹊跷。

    带着王德胜走回到屋里。屋里的人,好像都没有察觉到刚才有人来过的异常,喝酒的喝酒,吃菜的吃菜。他那三舅和堂弟,都喝得满脸通红,兴致高昂地与其他人勾搭胸背,手里抓着行酒令,高声吆喝着。

    反正是看不出来有人察觉异常了。

    徐有贞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抬头的时候,望到了坐在自己斜对面的表妹。李敏拿筷子夹着一块东坡肉,像是很有滋味地嚼着。见此,徐有贞不由嘴角微微勾起了一抹满意的微笑。他这个表妹有了身孕,最怕吃不下饭,现在吃得下,说明身子好。

    王德胜护送完徐有贞回来,见主子身边有兰燕看着,而且主子在专心吃饭,就此走到了门口打理马车。等主子吃的差不多要走的时候,可以随叫随走。

    看到王德胜走出去时,兰燕心里都不禁想:真是个老实巴交忠心耿耿的汉子。说真的,现在要找这样的家奴很不容易。据说这个人,跟随李敏是从小跟到大的,更不容易了。更多的家奴,更像小李子这样,油嘴滑舌的,见风使舵的。

    小李子抬起袖管打个喷嚏,是坐在饭馆门口的一边角落里,拿着把凳子架着条长腿。王德胜走出门口的时候他看的一清二楚。也就是说,什么人经过门口,他都知道。

    王德胜嘛,现在看他和徐家那些人在一块儿,好像也不是十分亲密。姓王,不姓徐,真让人都有些疑惑了,究竟这个老实巴交的汉子,是怎么随徐娘子做起事来的?

    再说,被朱琪带着回到马车内的朱永乐,是抱着自己的身子打起了摆子,一阵一阵的哆嗦,很显然,不是受到惊吓而已了。

    朱琪紧张地把手心摸到她额头上,仔细摸了下,好像没有发烧。但是,朱永乐是在发抖,很怕冷的样子。

    “哎,你怎么像我九哥一样打哆嗦呢?”朱琪伸手拿了车上一条毯子,严严实实裹到小胖妞身上,“我九哥经常说他是因为胖,所以怕冷。”

    朱永乐鼻孔里抽了抽,好像有些喘不过气。

    福子走了过来,是上附近人家里借了点热水,拿进车里面,给小胖妞喝点。

    朱琪让福子给朱永乐喂一口水,心里琢磨了起来:“福子,燕都里,听说没有什么大夫,你记得吗?”

    “记得。”福子点头,像郑老头子会到燕都来,就是因为燕都里的大夫都被司马文瑞一批人打击的太惨纷纷逃离了燕都。

    “郡主要是病了,你说我们上哪儿找大夫?”朱琪问。

    福子想,找郑老头子。找了郑老头子的话,难免都得穿帮,一旦穿帮,主子她们需要被迫回京了。

    朱永乐那张发青的嘴唇张了张,好像说了句什么。朱琪靠近去听,只听见她好像说的不要。

    “这样,我们先回去吧。”朱琪把她身上的毯子再拉一拉,小声说,“这事儿是我不好,我忘了,郡主不像我,郡主的身子比我的金贵多了,一不小心容易伤寒。”

    说着,朱琪命令福子赶紧驾车回去。

    可是他们要回去却不容易了。只见,饭馆里饭局是结束了。考虑到明日大伙儿还要工作。李敏见酒喝的差不多,马上喊停,适可而止。一群人只是都喝个半醉,这样回家是没有问题的。三三两两向主人告别以后,分别坐车骑马回去了。

    李敏把自己的车,让给了徐三舅等人。嘱咐王德胜:“把三舅他们先送回去,安全地送回去之后,你再回来。”

    “大少奶奶在这里等着。”王德胜说着,同样看了下饭馆里面,见兰燕在,而且朱理也没有走,心里稍微踏实些,才拿着马鞭子走了出去。

    小李子冲他那幅背影随手抹了把鼻子。

    徐有贞把徐三舅和堂弟扶上马车,徐三舅见他要下马车,问:“你这是要随敏儿去见王爷吗?”

    “是的,三叔。”徐有贞没有否认。

    徐三舅点了头,认为他是时候去见朱隶了。

    眼看,李敏的大药庄子都要建起来了,靠李敏一个人管理肯定不行。李敏也有这个意思,让徐有贞来帮着她管。但是,这个药庄子,不止是治病救人那么简单,只看公孙有参进来的意思,说明朱隶对其的重视。再有,朱隶之前对他们徐家放过话,希望徐有贞能在护国公的阵营里有一席之位。

    王德胜驾着马车离开之后,徐有贞转身要回屋里时,好像听见了什么,回过身,瞅到了一条像是马车的余影在隔壁巷道里斜射了出来。想到刚才在后院里的动静,徐有贞多了个心眼儿,踩着步子往马车的影子走过去。

    为此,马车里的人早就哆嗦地抱在一块儿了。朱琪对着福子猛摆手:你还不赶紧想办法!

    福子急得满头大汗,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徐有贞应该是认得他福子的,谁让他福子是十一的走狗,整天跟在十一身边,谁会不认得。早知道带两撇假胡子粘嘴巴上糊弄人也行。

    在这会儿马车里的三个人想着这下该完了的时候,说时迟那时快,饭馆里忽然传出一声大喊:“哪里人?!”

    徐有贞猛地刹住了步子,转回身,接着,急急忙忙往饭馆里跑。

    朱琪眼珠子同样猛地一睁,把朱永乐交到福子手里说:“看好郡主。”说罢,单手掀开马车的棉帐跳了出去。

    福子一看她在这个节骨眼上跑了,哭爹爹拜奶奶的心都有了,压着声音哭着喊:“十一爷,你这是上哪啊?奴才和郡主怎么办?”

    “在马车里呆着,没你们的事儿。”朱琪甩下这一句话。

    福子着急:“十一爷,你别到危险的的地方去,福子不跟去,你一个人怎么办?”

    “你这张狗嘴怎么像我老娘那么啰嗦,小心是隶王妃说的更年期提前了。还能怎么办,凉拌呗,反正你十一爷凉拌不是一回两回了。你只要小心在这里给我看着郡主,郡主有个好歹的话,我回头割你皮!”朱琪丢完这话,真的走了。

    福子只见她一阵风似地消失在黑夜里,整颗心凉了一大半。

    前脚刚迈过门槛的徐有贞,一道凉飕飕的疾风忽然从高到低向他迎面斩下,以徐有贞那手无缚鸡之力的本能,肯定是反应不来。倘若不是身旁一只手眼疾手快把他拽了一把,他这会儿肯定是鼻子连脸被那砍下来的大刀削去了大半。

    踉跄两步,徐有贞直接跌进了一把椅子后面,差点儿摔了个大跟头。站在他前面的小李子一只手拉着扇门挡住对方的大刀,另一条腿踹出去,击中了对方的肚子。

    对方往后直退一尺,小李子刚要追上去时,被背后的徐有贞一拉,拉住了袖管。

    “怎么了,徐公子?”小李子只好转回头问。

    徐有贞可以听见院子里传出冰冰邦邦刀剑相击的声音,眼见后院应该是打得活人,反问:“怎么回事?”

    “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一群人,不知道想干什么?”小李子说,甩开他抓的手,想去后院支援。

    几个主子全在后院。

    徐有贞脑袋却是很清楚的,抓住他的手没有放,说:“我刚才见到一辆马车,而且,猜测马车里有人。”

    “什么?”小李子一时没有听清楚他话里的意思,以为他是在说那是袭击者的马车。徐有贞这是要他绕到后面去攻击对方的大本营?

    “不。”徐有贞切断他的错念,道,“我认为,马车里坐的是十一爷和郡主。”

    小李子肺底里顿时抽了口冷气,那双乌溜溜滚动的眼珠子在徐有贞脸上扫了一眼过去:这个徐状元不简单,把这事儿告诉他,岂不是分明知道他是八爷的人了?

    李敏告诉这人的?不,李敏不是这种多嘴的,而且李敏比谁都知道,这种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李敏身边知道他是八爷的人的,除了兰燕,或许只有徐掌柜和王德胜。兰燕不会说,其他两人有没有告诉徐有贞不得而知。如果这些人告诉了徐有贞,只能益发说明徐有贞在徐家里的地位。

    小李子定了神:“如果我过去,大少奶奶怎么办?”

    “有兰燕在,二少爷也在。”徐有贞想,现场那么多高手在,敌方想得逞没有那么快。而且,这里是燕都,是隶王的地盘,这些人哪怕吃了豹子胆,很快会尝到得罪隶王的苦头。

    小李子很快明白了他的想法,这样的动静,很快会惊动燕都里的部队,朱隶的人肯定反应的更快。到时候朱隶的人一来,不止袭击者遭殃,十一爷和郡主恐怕要一块遭殃了。

    话说那两个人,千交代万交代,不要自己私自行动,结果没到几天旧病复发,还以为她们是在自己京师里有万历爷和八爷护着的吗。这里是燕都,是朱隶的地盘。朱隶,可不是万历爷和八爷。

    徐有贞的话,言到即止。小李子抽出自己腰间的一把短刀给他用着防身,自己从窗户里跳了出去找对方说的那辆马车。

    同时间,后院的激战出乎众人的意料。

    先说一开始,李敏和朱理在饭后喝着茶等王德胜把人送回去再回来,突然从后院的一排窗口跳进来三个黑衣人。

    兰燕当即为了保护两个主子,第一个率先抽出长剑攻进对方阵营,打破对方联盟在一起的阵势。三个黑衣人被兰燕一剑破坏了阵局以后,其中一个,可能是最弱的,冲到了饭馆门口意图把门先关上阻拦随之有可能过来的第一批援兵。结果,遭遇到了小李子和徐有贞。

    被小李子击退的黑衣人,紧接是迅速退回到了后院的黑夜里,却没有加入混战。

    另外两个黑衣人,一个额头上有道鲜红疤印的,蒙着黑面,不见其真实面孔,手持的是两把新月状的弯刀。兰燕冲过去之后,即与这个人对打。不到三次来回,兰燕被逼到了墙角。

    朱理见状出手一挥,身边几个近身护卫全部冲了出去。

    两个帮着兰燕解围,另外两个则跟另一个黑衣人纠缠起来。

    李敏站在朱理身后,眯紧眸子观察着这群不速之客。

    一场混乱的对打之中,可以清楚地看见两道明亮的刀锋,一刀一划,都俨如蝴蝶飞舞,漂亮的惊人。

    李敏只听站在自己跟前的小叔喃了一声:什么人,没有见过。

    此种双把弯刀的武艺,是朱理前所未见前所未闻的。

    李敏瞬间想起了,之前听丈夫说的,在太白寺无论哪个假装和尚的弘忍,以及后来被抓到的麻子脸猿类人,他们身上的武艺都是十分诡异,连中原武侠通的许飞云,都没有办法探知一二。

    这些人究竟从哪里来的?想做什么?是万历爷派来的话,莫非是想——

    念头刚闪过脑海,她背后忽袭来一阵寒风。朱理掉头转身抓住她时,迎面向他们两人来的一掌,凶狠无比,直抓到朱理的鼻子和脸。

    李敏心生一计,伸手即抓住对方发掌的手臂。

    她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朱理都大吃一惊,闪避对方掌风的时候,不由同时惊喊:“大嫂!”

    这一声,不止是惊动到了兰燕等自己人,还有,对方的人。

    只见趁着小李子那脚撤退之后找地方藏了起来,同时找准了这个机会的黑衣人,一掌劈过去刚要抓到了护国公府二少爷的门面,哪里知道手臂突然被一个女子的手抓住。更可怕的是,当他以为这个女子手无寸金之力,必定被他这一掌劈过去之后随之重重摔落到地上的结局,并没有在他自己和他人眼前出现。代替之的是,他那掌过去之后劈了个空,想收回掌心的时候却发现不着力。

    如此奇怪的反应,让他脑子一空,不知道如何是好时,他整个身子却是完全不由自己控制了,是砰的一下,向前直飞了出去,一头狠狠地撞在了对面的朱梁上,当场把脑袋撞出了个大窟窿。

    本来打得火热的场面,瞬间进入了一片死寂。

    在空中纠结的刀和剑,都像是电影里按了停止键的画面,全部停顿在了半空,仿佛被冰冷的空气凝结住了。

    众人的目瞪口呆,是无法言喻的。

    徐有贞的眼珠子里,好像第一次看见自己的表妹一样。他刚才没有看错吧?他看到了什么?看到了他那文弱的,或许是个大夫可以作为天下第一神医,但是,在武功上绝对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表妹,居然一个人,把一个武功高强的男人只甩了出去,甩出了三尺远撞到了梁柱上。

    朱理一样震惊地看着,表情怔疑,虽然他早就知道他这位大嫂不是只会医术而已,是个不能用常理而论的神人。

    这里面所有的人,只有兰燕还算是持得住一丝镇定,因为,她不是第一次看见李敏制造出这样的奇迹了。像上回,朱璃想抓李敏的手,一样被李敏抛飞了出去。李敏把这个叫做借力打力的太极。具体的玄机,她这个号称女侠的武学人,都不太懂呢。

    “哎呦!”被撞出了个大窟窿的黑衣人,坐在了地上捂着破头的血流,根本睁不开眼睛。

    另外两名黑衣人见状,那个用弯刀的黑衣人,突然跳了起来。

    兰燕察觉不对时,挺身拦阻,结果根本抵不住对方一掌。当兰燕被对方突如其来迅即的一掌打中胸口直飞到窗户外去时,朱理等人猛然醒悟了过来:这些黑衣人无疑还保留了实力。

    其余四个朱理的侍卫一拥而上,都没有办法拦住对方势如破竹的攻势。只见那黑衣人在打飞兰燕以后,一条直线飞向李敏。

    李敏往后退了半步,后背贴到了屏风,刚要绕过屏风向后找地方躲的时候,一只冰凉如蛇的手突然捏住了她的后脖。

    糟糕。她的心里刚喊出这两个字,果然,对方抓住了她后脖的穴位,她当即眼前一黑,身体软了下去。

    一只手插过她腋下,轻而易举把她轻盈一握的身子托了起来。

    兰燕挣扎着爬到窗口一看,只见女主子被一个黑衣人抓着,自己二少爷拿着刀还和另一个黑衣人对打。徐有贞搬了张椅子,向抓着人质的黑衣人投过去,一边放声喊:“来人,快来人!”

    无疑,徐有贞这个喊话,让黑衣人更觉得不悦。左手里收起的弯刀即要飞出去,结果,袖口的地方是被一只手指死紧地握住了。

    “这样都还醒着吗?”黑衣人那双眼珠子冷冰冰的,带着一股暴戾,落在手臂里其实应该晕过去的女子脸上。

    女子双眸紧闭,后脑的穴位被对方的手指掐着,根本挣扎不得。

    黑衣人眯紧的那双眼睛,好像是要看穿女子的五官。

    徐有贞拔出了小李子借他的那只短刀,想趁对方停顿的这刻发动突袭。不无意外,以他这种三流菜鸟的功夫,刀子未近对方面前,即被对方轻而易举飞出去的一条腿,踹中了拿刀的手臂。

    当场,疼得他这个失去了寸铁的书生,好像手骨都断了一样,一条手臂垂了下来,随之跪在了地上。

    兰燕从窗口爬了进来,跪着往地上吐出了一口鲜血,刺目的血液在地上形成了荆棘一样的花色。

    这会儿场内是死的死,伤的伤,兰燕知道,朱理身边那四个侍卫的武功,只亚于她师兄伏燕,远超于自己。可现在,那四个侍卫全一字躺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而那两个黑衣人,明显在实力上还有所保留。兰燕都不确定了,如果自己师父来的话,是不是也能抵挡住这两个人。

    可以说,这样的两个人,已经远胜于之前所有万历爷派来的那些围堵追杀他们的所谓高手。

    “走!”抱起手里晕死过去的女子,额头一条红疤的男子,放出了撤退的命令。

    朱理听见这句声音,像发疯了一样,抽身就要往回追人。结果,反而给了另一人有机可趁,只见那人像是也懒得去追朱理,回身是扶起了那个脑袋被撞出个大窟窿的同伴,从另外一个窗口逃了出去。

    只看朱理追着李敏跳出了窗外。兰燕拿出怀里的药瓶,倒出了一粒丹药塞进嘴里干咽下去以后,拿起刀,去追两个主子的身影。

    一行人从后院接二连三翻墙出去。

    朱琪躲在巷道里的阴影,只听刚才打斗的声音以及其中一些人的喊声,她都可以感受到护国公的人,在这场突如其来的遇袭中是处于弱势。这可以说是让她内心里吃了一惊的。

    和兰燕一样,她很清楚,安排在朱理身边的侍卫,都不是等同之辈,更何况,兰燕还是鼎鼎大名的北峰老怪的徒弟。有这样的一个人一直守在李敏身边,一般歹徒肯定下不了手。高手都得想一想。

    可是,现在显而易见,只见夜空里飞出后院的几道人影,其中一个人抱着一名女子,分明是行动得逞了。

    抱着李敏的案犯,是冲她躲藏的这条巷道里急冲而来,意图逃脱。

    这会儿,如果她放过这个人走。要是她八哥的话会怎么做?肯定不放走。但是,她不是她八哥。她的武艺根本不够和这些人打,因为她连兰燕都打不过的人。

    内心里只是纠结了一瞬间,她一条腿忽然冲疾驰而来的黑衣人腿下伸了出去。

    如果福子看见,她八哥看见的话,八成这会儿要急着大骂她:笨蛋!

    对方那对黑不见底的眸子一眯,毫无妨碍地一跃,飞过了她伸出来的那条腿。同时,在她还来不及伸出拳头和对方打的时候,另外一个人已经抄到了她身后,一把像老鹰抓小鸡一样,轻而易举抓住了她的后衣领。

    朱琪此刻真要破口大骂为什么自己这么矮。对方的身高俨然高出两个脑袋,不费吹灰之力,把她拎了起来,让她两条腿只能在半空里像青蛙四条腿一样胡乱挥舞着。

    她从小假扮成皇子,是学过一些防身术的,可是,现在,俨然在这个武功高强的人手掌心里,变成了个丑陋的小丑似的,一点用处都没有。

    “放我下来!”朱琪终于忍不住喊了一声。

    与此同时,朱理和兰燕先后追到了这里。

    前面,抱着李敏的黑衣男子是一路畅通无阻地消失在黑夜里的尽头。

    朱理望着自己大嫂被劫持的身影越来越远,自己却被堵住了路,然后,是更没有想到,堵住自己路的人,会是这个人。

    “十一爷?”兰燕或许之前有掠过朱琪的身影,但毕竟不是很敢确定是不是本人,现在亲眼所见,真的是,真的是朱琪到了燕都来了。

    朱琪来燕都的目的是不用多说的,是知道内情的人都知道,她是来见朱理的。

    “十一爷?”拎着朱琪的黑衣人,喉咙里发出一声像是惊异的声音,眸光在朱琪的脸蛋上扫了扫,“这人不是个女子吗?”

    朱琪瞬间脸蛋涨得通红,像番茄似的,该死的,这人怎么知道她是女的?

    “怎么?十一爷是女子吗?以前我怎么没有听说过。”说这话的黑衣人,还往她身上故意嗅一下的样子,“真的是女子吗?”

    朱理的喉结突然滚动了下,手中握着的拳头青筋暴跳。这个该死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堵着他的路,为什么,还要被其他人认出自己是女的?

    “二少爷!”兰燕刚放出一声惊呼。

    见朱理忽然划出手中握着的长剑,直接刺到对面人的胸前。

    黑衣人不得不抓着朱琪往后跳了两步,声音里俨然是更不可思议了,对着朱琪说:“他好像是想杀你?你究竟是谁?”

    “我就是十一爷!”朱琪吼出声道。

    那一刻,她感觉简直是狼狈到家了。这算是什么?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明知道他再见到她或许照样一剑把她刺杀,她义无反顾,是往他的剑口上相撞。现在,事实如此,她是个笨蛋。

    黑衣人拎着她,是脚尖点地,一路闪避朱理步步逼近的剑锋,边瞅着她的脸,边看朱理的脸,好像是越看他们两人的表情越来越有趣,喉咙里都发出了笑声的痕迹。

    “你笑什么?”朱琪怒瞪着他,“你知道我是谁,你还不把我放下来?你不是我父皇派来的人吗?”

    “谁说我是你父皇派来的人了?”

    黑衣人无意中暴露出来的信息,让朱琪、朱理以及兰燕统统一惊。

    “既然知道你是十一爷了,万历爷的儿子,不,是女儿。听说万历爷喜欢公主多过皇子。你说,万历爷为了赎回你的话,愿意用多少赎金呢?”黑衣人眯着的眼睛,几乎都凑到了朱琪的脸蛋上,“瞧瞧,万历爷这个假扮成皇子的公主,长得还挺美的,如花似玉,皮肤更是娇弱到不堪一击,想想都令人心疼。”

    朱琪一双眼珠染上了鲜怒的红色,手脚不能踢到他身上,她猛地张大牙齿,冲他鼻子上咬了下去。

    对方被她突然的袭击显然是吓了一跳,除了避开以外,另一只手猛然往她后脖子上一击。朱琪双眼一闭,即晕了过去。那瞬间,朱理刺出去的剑,宛如阵风。对方却在此轻而易举地躲过了他这一剑,两脚施展轻功,上了房顶。

    朱理提气,刚要追上去,忽然感觉脚底虚浮,定力不稳,剑尖倒转刺地,当作拐杖一样,才勉强撑住了身体。

    只听背后兰燕不停呕血的声音。

    拎走朱琪的人,冷冷地俯瞰在巷子里的他们,道:“告诉隶王,借王妃几日一用。”

    “你说借就借吗?!”

    对此,对方只是挑了挑眉头,二话不说,腋下夹住劫持的第二个人质,转身就走。

    这些人,不止武艺高强,而且很有组织,目的达到,绝不恋战,不是一群普通人。朱理脸色沉了沉,提着剑回头走两步到兰燕身边,掌心贴在兰燕背上,输入一口真气。

    兰燕的吐血才有了稍微停止的迹象,抬头看着他:“二少爷?”

    “先回去——”这话声音刚落,朱理突然向前倒,直栽在了地上。

    “二少爷!”

    说到小李子,赶着先去救朱琪和朱永乐,找到了徐有贞说的那辆马车,刚要跳上车的时候。马路上出了动静。

    原来,早在遇袭的时候,李敏把跟朱理来的府里小厮第一时间派了出去报告消息。她即使不顾自己,也得顾着老公的弟弟。所以,安全起见,肯定是要忙着先叫救兵。

    那小厮也聪明,到了饭馆门口抓住匹马骑上去以后,是一路狂奔,直奔到了护国公军部报告给男主子。

    驻守军部的岳东越第一时间接到消息,马上一方面派人通知朱隶,一方面带齐军部驻守的精锐直奔出事的地点来了。

    马路上于是出现了大部队动作的迹象,沿途经过的地方,百姓惊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岳东越也先顾不着消息会不会走漏,只想马上先探知到两个主子的性命安危如何。

    到了饭馆之前,他骑在马上先看到了小李子。小李子就此不敢动弹了。

    岳东越看见他,立马下了马,问:“主子呢?”

    小李子是跟在李敏身边的人,最清楚不过,对此,小李子撒了个谎:“我刚奉主子命令出去拿酒,结果,走到半路才知道出事折回来。”

    岳东越心里焦急,也就没有怀疑他的话,带人急着推开屋门进去查看现场。

    小李子刚抬起袖口擦把汗,心里想着,赶紧趁朱隶来之前把她们两个人转出去。他这么一个转身,还不知道朱琪走了的事,后面,滴滴答答,急速奔来的一大串马蹄声,再次把他吓住在原地了。

    这回来的是真主子了。

    朱隶犹如黑色阎罗的汗血黑马,在门前勒住了马蹄。

    同时,岳东越亲自扶着受伤的徐有贞走了出来。两个人脸色都十分难看,根本不知道怎么给朱隶回话。

    跟随在朱隶后面的公孙良生看着同乡的脸色,已经知道不对劲,转身先对着跟来的魏子昂说了几句,比朱隶先下马。

    走到了同乡面前,公孙良生问:“王妃和二少爷呢?”

    “都不在。据徐公子说,那些人,武艺高强。二少爷身边四个护卫,全部毙命。兰燕也不见踪影。”

    听见岳东越最后面那句话,最后抵达的许飞云,眉头皱了个死紧。随之,侧耳闻着风声,好像听见了什么动静。

    是兰燕在叫:师父——

    其他人闻声侧目的时候,许飞云已经施展轻功,顺着徒儿的声音循了过去,不会儿,一手拎着一人回来。

    见到朱理双目紧闭被许飞云夹着回来,公孙良生急急忙忙走了上去查看其伤势。

    兰燕嘴角流的都是血,背后被许飞云灌着真气,才不至于昏过去,对朱隶说:“王爷,那些人,把王妃和十一爷都劫持走了。不是皇上的人。”

    说完这句话,她再也撑不住,倒了下来。

    许飞云着急地在她嘴里再塞了两颗救命丹药。

    小李子站在旁边,眼珠直愣着看着这一幕,心里凉透了。早知道这些人根本抵挡不住对方的话,他该留下来的。毕竟八爷给他的最重要的命令是保护好李敏。可是,他没有办到。

    或许他武功不够强,但是论逃脱的本事,他有常嫔教的绝技在身,能带着李敏逃。

    现在,李敏没有保住,连十一爷都——

    “十一爷?”高头黑马上的男子,发出了一声意味深长的,可怕的言色。

    所有人都沉声屏气。

    朱隶在马上,眼睛扫到了那辆藏着人的马车。

    马车里的朱永乐,一直打着寒战,到了此刻终于抵不住,栽了下来。福子惊叫:“郡主!郡主——”

    小李子垂下眼:完了,这会儿全完了。

    公孙良生给朱理扎了两针以后,让人把伤者抬进马车里,回身,走到了朱隶面前。朱隶把缰绳给了胡二哥,从马背上下来。

    四周没有一句声音,或许是他这种安静,出乎众人意料的反应,让所有人内心里更加打起了哆嗦。

    老婆被不明人士劫持了,弟弟受了重伤,几个侍卫全死了。换做是一般人,早该大发雷霆,焦头烂额。但是,这些显然都无益于怎么把人找回来。

    朱隶迈进了饭馆里面,可以清楚见到现场一片狼藉,是刚才那场生死的恶斗留下来的。饭馆里的伙计们,战战兢兢全躲在厨房里去了,见到他来,才敢现身,全跪在地上打哆嗦,浑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公孙你怎么看?”

    听到主子这声,公孙良生心里其实也不清楚这个男人是什么想法,虽然,他作为谋士很希望自己的主子无论在何时何刻都能保持住一股冷静,但是,无疑,这一刻朱隶表现的是过于冷静了,超乎常人可以理解的。公孙在心里面琢磨了一番后,说:“这不是一群胡作非为的歹徒,是一群有目的有组织的杀手。”

    如果只是劫财劫色的恶徒,当可以把这饭馆里的小伙计们一块杀了。但是,这伙人,眼看是连朱理都懒得杀,直接把人劫持了就走。

    “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显而易见是王妃。”公孙良生继续说,“恐怕这群人,如果不是用王妃来胁迫王爷,就是,对王妃另有企图。据此推断,他们是暂时不会对王妃下毒手的。”

    朱隶对此不予置评,是走到了那些毙命的侍卫尸体面前。

    许飞云把徒儿兰燕交给其他人疗伤以后,紧随上来,蹲下身,查看这些死者身上的痕迹。

    “怎样?”

    许飞云拧紧的眉头好像变成了个深深的疙瘩:“没有见过,这种刀法。”

    “什么样的刀法?”

    这时徐有贞在旁补充:“王爷,凶手手里拿着两把弯刀。”

    “两把弯刀?”许飞云像是在口齿里琢磨这个信息。

    “还是没有想法吗?”朱隶看着他的脸问。

    “王爷,上回我去追弘忍的时候,不是遇到高手围堵吗?有一个站在高处没有下来,我看见,他背上应该有两把刀,但是,我不知道是不是弯刀。”许飞云说到这里,都不得不神情严峻,

    有一股事态很是严重的气息,“那个人,应该是他们一群人之中,武艺最高强的一个。现在,这个人出手了。说句实话,我倘若在这里,都不一定能抵挡住这人,把王妃护住。可以说,兰燕那条小命,还有二少爷的命能留下来——”

    朱隶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出鞘的锋利:“你意思是说,对方是手下留情了吗?”

    “草民唯恐,事实正是如此——”说这句话的许飞云,都不由把头低了下来。

    没人敢去看朱隶的脸色。

    这可是在护国公的地盘上,把护国公的夫人劫持走了,并且手下留情了?

    “公孙,全城封城。调集十二旗进燕都,搜索方圆百里,别给本王放走一根头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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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785/ 第一时间欣赏最牛国医妃最新章节! 作者:肥妈向善所写的《最牛国医妃》为转载作品,最牛国医妃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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