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 金刀散人
对于外界之事,白石一概不知。
他灵识收敛,以道术凝练精气,全身心的炼精化气,体内一口真气按照小周天丹法运转,缓缓炼化自身十年积累,多年的采气培元令白石精元雄厚,本钱十足,因此上,不知时光流逝。
这一日,侯英带领寨中控弦之士打猎归来,收获颇丰,自有秦霜执笔统计,带人收点,积累冬季储藏,有备无患,便如同白石十年积累,一朝炼精化气,才能顺理成章,不至于因为积累不足而捉襟见肘。
云英手底下也自有一帮爪牙,协助她打理寨中各种事物,井井有条,这些杂务小事,魏大先生自然是不屑理会的。他随身一双黑白双剑已经即将洗炼完成,最近正在谋划一件大事,打算从卧龙山庄约来几个好友助拳,彻底把白凝收为己用,更存了收入房中的心思,正在积极谋划。
书案上三封书信,一字排开,魏大先生沉吟良久,终于伸手撤去一封,这人也很有些**本性,到时候若要与他分一杯羹,他面子上很不好看,而且以为有另外两个人相助,应该已经十拿九稳。
在他想来,区区一个女流,年纪轻轻,能有什么本事,能从了白石,未尝不能从了他,即使不能,也要霸王硬上弓,等到生米煮成熟饭,自然就成了他的助臂。若是让白石知道他的想法,必定要目瞪口呆,然后默默回过神来,即使放弃打通小周天,也要在暗中瞧个仔细,看他如何下场。
只是,还没等魏大先生的想法付诸于行动,便有卧龙山庄的人找上门来,而且还不止一个,更非等闲。
来人都是卧龙山庄四大金刚中人,为首一人正是四大金刚首座,炼就一身铁布衫,精通十八般兵器,武功练的极为精熟,叫做韩忠,听来似乎平庸,却是连胡天和尚与金刀散人,都要屈居于此人之下。
另外一人,正是金刀散人,炼就一百零八口斩将飞刀,因此得名。说起来,这两人才是卧龙山庄的核心人物,金刀散人早先便是马家供奉,就连阴山剑派的老六,马家的大公子马杰龙,都是从他身上学得了左道飞刀绝技。
这两人先前一直不在山庄,最近方回,却发现卧龙山庄被杀了不少好手,这些人都是金刀散人苦心约来,不好交代,有心一查到底,几番盘问,立刻发现白石在其中嫌疑最大,即使不是他下的手,也跟他脱不开干系,否则为甚他一到山庄,便接连有人丧命,反而他一走,立刻太平无事,此中必有蹊跷。
深山中多有古木,横枝上可行人,枝叶能遮阴,乃是天生的哨塔,王荣伸手拨开枝叶,远远就看见有两个人步伐轻快的走来,一举手一投足颇为不凡,还待细看,就见其中一人似有所觉,眉头一挑,抬眼望来。
虽然只是淡淡一扫,距离尚远,却让王荣浑身一抖,连忙低下头去不敢对视,同为习武之人,就像是山林中的走兽猛然遇上了林中猛虎,那种山林霸主的气魄根本让他抬不起头来。
王荣深吸口气,鼓足勇气再次探头看去,顿时吓了一跳,那两人走路比跑的都快,早已经近在眼前,其中一人朗声高喝:“劳烦通报一声,金刀散人求见。”
这一声大喝何须通报,整个寨子里的人都能听得见,寨子里立刻传来回应,先是一声长笑,然后就见魏是非从寨中某处纵身而来,大袖飘飘,几个起落间,已经来到跟前,笑声正好止歇,脸不红气不喘,拱手为礼:“金刀老兄别来无恙?还有韩大侠,久违了。”
一番客套,迎进寨中,一路寒暄,还未落座,魏是非就惊的跳了起来:“开棺验尸?”
“不错!此人着实可疑。”
金刀散人颔首道:“你虽然传来书信,说是一切都是出于季少侠安排,然而季少侠一直不曾回去,无从确认,不得已,我等二人只好亲自跑一趟。”
魏是非有些不悦,旁边韩忠似笑非笑的插了一句:“顺便,带来诸葛先生的问候,人家也让我们问你一声,季小子一直没有回家,还留下来什么话?如有必要,魏老兄你还需亲自回去解释一下。”
魏是非大怒,拂袖道:“你二人是来消遣某的吗?”顿了顿,冷笑道:“某正有此意。”
金刀散人有些无奈:“咱们还是,先去验尸吧。”
魏是非冷冷地道:“已经埋了,某亲自验过,绝无虚假。”
话不投机,金刀散人也不以为意:“只要有魏兄作保,不验也罢。”说着,与韩忠使个眼色,韩忠心神领会,走出来,正好见到侯英,随手一抓,就让侯英动弹不得,乖乖的被韩忠带到僻静出。
半晌出来,如法炮制,又抓了一人朝另一个方向走去,如是三番五次,回到金刀散人身边坐定,点了点头:“问清楚了,没什么不对,那小子的确死了,一剑穿心。”
魏是非冷眼旁观,金刀散人有点尴尬,转开话题:“听说,那位宋少侠还有一位娘子,也留在这里?”
魏是非反问道:“那又如何?”
金刀散人随口问道:“魏兄打算怎么处置?”
魏是非沉默半晌,淡淡地道:“正缺两位说客,二位若能帮某做了这个媒人,某必记在心上。”
金刀散人愣了愣,虽然有点不耻,但还是应了下来,顺便道了声贺,分毫没有当做什么难事,反观旁边韩忠,就直接把嘲笑挂在脸上。
魏是非不以为耻,他心中明白,这个媒人可不好当,绝不只是嘴上说说就可以成事,要想成就好事,只怕非要出大力气不可。他也是不满这二人嘴脸,下定决心要把这两人给坑了,分毫没有提点什么,反而说的轻描淡写,仿佛只是举手之劳,就像是卖了这两人一个情面。
至少金刀散人就是这么认为,还当这是魏是非不想与两人闹僵,先行示弱,抛给他二人一个天大的面子,用来转缓一下气氛,心中也觉得这魏是非很会做人,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金刀散人笑着说道:“魏兄创下这一片基业,正是时候,日后起事,正可作为一支奇兵。”
魏是非不以为然地道:“对付阴山剑派的陆云,我这点人手可派不上用场,便是你我,也是可有可无,或许韩大侠可以接个一两招。”
金刀散人微微一笑:“魏老兄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陆云只是一块绊脚石而已,我家公子胸怀大志,岂是那等目光短浅之人。魏兄军师一样的智慧,正该一展所长,至于韩大侠,哈哈,他一身武功,铁布衫刀枪不入,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正是驰骋沙场的绝世战将,岂能无谓的折损在陆云这样的世外高人剑下,陆云此人,交给诸葛真我对付便好,你我不必考虑这些。”
魏是非哦了一声,毫不意外:“怪不得连那位铁面无情的杜先生都能收入麾下,我听说,此人向来都有依法家治世的大志,却没有什么争强求道之心,与陆云根本就是两种人,跟韩大侠反而一文一武,甚是般配。”
金刀散人对魏是非的反应有些惊奇,不禁赞道:“魏兄果然高人,想是早有所料。这临州地界,是该换一换主人了。等到事成之后,一封书信递入乾州,照样受到大罗天朝册封。”说话间,起身遥遥朝乾州方向微微拱手拜过:“燕家作孽多端,仗着天高皇帝远乒良善,更勾结陆云这等地方宗师压服我辈豪杰,临州有识之士敢怒不敢言,人间虽有义士,却无好手,只要除去陆云,临州各派豪侠必定群起相应,如施家‘霹雳擒拿手’施天,还有敦临‘大力千钧手’卫家,哪个不知畏于陆云淫威,时刻担心飞剑临头,不敢妄动……”
金刀散人说的激扬,魏是非却是个人精,更无什么大志,早已打定主意要守着自己这一亩三分地过日子,嘴上却赞同地道:“必要时,只管吩咐下来,某必定全力以赴!”
金刀散人哈哈一笑:“如此,请魏老兄先摆下酒席,我与韩大侠先去给你做媒,她若故作娇羞还罢,若敢借故推脱,必定手到擒来。”说着,把手一挥,大声道:“把酒温上,我等去去就来。”
107 两个媒人
金刀散人手指间一抹金光灵活窜动,忽隐忽现,单手负在背后,与韩忠结伴从后林禁地走来,一边走,一边笑道:“这个魏是非真不是东西,之前必定是与人家称兄道弟,如今那小子一死,立刻就要霸占了人家娘子,着实可耻。”
韩忠嗤笑一声:“像他这种人物,摇摆不定,投入山庄也混吃等死,到真正用人的时候,就要立刻撒腿跑路,公子从来没有放在心上。”
金刀散人颔首道:“然,多一些人手,就多一分威慑力,就能吸引更多好手来投,以壮行色,壮大了队伍,便有无穷好处,这便是咱们的宗旨。”
韩忠道:“晓得了,你与它虚与委蛇便是,我却做不来这些。”
金刀散人哑然失笑:“韩大侠智勇双全,非是做不来,只怕是不屑为之吧!放心,我自有分寸,这个魏是非别的好处没有,自己的嘴巴还能管得严,知道轻重,不会出去乱传,况且咱们在临州府有人,传不到燕家子弟的耳朵里去。”
“到了。”金刀散人把刀一收,一道金光直接滑入袖中。
他一身宽袍大袖,外人根本看不出来,只有知道底细的人才明白,他一双大袖内暗藏一百零八口斩将飞刀,左边三十六口,右边三十六口,其余三十六口藏在全身各处,必要时,袍下的任何部位都能放出飞刀伤人,每一口飞刀又经过符咒祭炼,刃口锋锐,刀身坚硬,不仅切金断玉,且轻易不能折毁。
“这位小娘子看来也是位雅人,魏是非艳福不浅。”金刀散人赞了一声。
后林中一派静逸,只有清泉流水漱石而过,潺潺不息,汇入一片水潭,潭水幽深,深不见底。
“没人!”
韩忠眉头一挑,环视左右:“即使有,也不是人。”突然伸手说道:“给我一口刀。”
金刀散人也不问缘由,衣袖一拂,一口金刀便落入韩忠手里。
习武之中,修炼到了一定境界,都能涉及到六识眼,耳,鼻,舌,身,意,不只耳目灵通,身体触觉敏锐,而且能运用意识感应天地,俗称天人感应。韩忠武功修炼的极深,第一时间感觉到这里的异常,所以向金刀散人借来一口利器,不为防身,只为杀敌。
金刀散人也发现了不对,他没有韩忠的真本事,虽然炼就了一百零八口斩将飞刀,能如臂使指,却是左道技巧,只能用来争强斗胜,一身本事都在这一百零八口飞刀上面。然而他混迹多年,却很有眼力,这里静的不同寻常,除了流水声,仿佛一副画卷,连鸟鸣声都听不到,顿时谨慎起来,手一缩,袖口滑落三口飞刀,扣在手中,以防万一。
“原来是只水怪!”
韩忠目光转动,突然盯住了那一片水潭:“何方妖孽,还不现身。”声音不大,却仿佛吟啸,回音不绝。
“你是在叫我吗?”
声音竟然是从身后传来,轻柔中却暗藏冰冷,韩忠瞳孔一缩,霍然转身,金刀在掌中游走,五指变化,以气劲御刀,欺身直进,一刀便劈将过去。
刀风逼人,女子满头青丝被刀风吹的往后扬起,刀光闪耀,映照的刀下玉容平添一抹煞气。
在刀锋临头之前,满头飘扬的青丝突然分出一缕,如灵蛇般一甩一卷,贴着金刀一绕,已经把这一刀缠住,然后抬起手来,三指成爪,似乎只是随意一抓,指甲晶莹坚白,陡然暴涨一寸,恰好迎上了韩忠面门。
“果然妖孽!”
韩忠这一刀本来就是为了抢一个主动,金刀被缠住,立刻弃刀出手,撮指成刀,一记指刀恰好切入三指妖爪的缝隙,堪堪抵住这记妖爪。
手上一沾即走,稍退即进,指刀一收,无名指如一支劲箭,倏然点出,指风凌厉如剑气,以点破面,直直的刺向对方手心。
白凝神色微动,三指指甲再长半寸,锋利的指甲如刀似剑,晶芒流转,三爪内收,韩忠若敢攻进来,立刻就要被切去手指。逼的韩忠手法一变,无名指瞬间收回,把一只手捏成拳头,一拳飞震,力道再增三分,虽然变化的仓促,但因拳风爆发在方寸之间,凶猛爆裂,却更增威力。
这一拳看似已经毫无保留,要逼的对方硬碰硬,其实却仍旧留了三分余力,一击之下,如果试出不敌,也能全身而退。
韩忠侵淫武功一道数十年,大小战斗经历上百次,早已形成了自己的一套搏杀术,每一击出手,其实都只出五分力,三分保留,两分护身,无往而不利。更早已把十八般兵器的练法与杀招都化入自身一招一式之中,由生到熟,由熟到巧,信手拈来都是绝技。
就比如这一招三式,一刀,一指,一拳,衔接的流畅自如,每一式都能精妙绝伦,恰到好处,又能在一击中贯通,即便碰上妖孽的诡异招数,依然能够轻松破解。
可惜他要全身而退却不容易,白凝岂是等闲,妖孽就是‘比人聪明却又不是人的东西’,被韩忠一招三式所欺,岂能放他离开,身子不可思议的向后一飘,退了半尺,暂避锋芒,然后把手一圈,只是划了个半圆,就收拢了他的拳风,就让韩忠面色大变。
白凝这才捏拳击出,迎上了韩忠这一拳。
一声闷响,接着是骨骼碎裂的声音响起,直接把韩忠的拳头打的扭曲一片。
这轻轻一圈大有名堂,正是白凝本命神通‘归元气功’,任何人一击攻来,入了这个圈套,都要被卸去劲道,使出多少劲气,都要被收去多少。平手相交的话只是一门奇异神通,在修为低她一筹的人看来,根本就是霸道妖法,毫无反抗之力。
亏得韩忠留有后劲,一声爆喝,手上紫芒一现,本命‘幻刃真气’透体而出,不息大耗元气,借她这一击之力破开归元气功封锁,抽身暴退。
两人其实根本就没打到一处,韩忠一身武功几乎练的炉火纯青,指风到了隔空伤人的地步,更修成了一身铁布衫,自忖碰上宗师人物,也能凭借精妙武学周转一二,可惜碰上了妖孽,各种出人意表。白凝两百年修炼,虽然不如人类天生道体进步神速,积累雄厚却是毋庸置疑,连头发指甲都被自身元气多年洗炼,变的通灵如意,如修道门派传承数代的飞剑法器,其本命气功更是凶残霸道,让韩忠吃了大亏。
而白凝虽有宗师本领,却少有实战,尽管占了无数便宜,却还是被韩忠逼的退了一尺,方才施展绝学取胜,可惜到最后仍旧被韩忠轻易脱身。
一次试手,让韩忠有了提防,把手一捏,骨骼噼里啪啦作响,被打成扭曲的拳头竟然恢复如初,只是短时间内已经不能动用,韩忠却不气妥,冷笑一声,盯着白凝,对目光游移的金刀散人说道:“魏某人对咱们这两个媒人,必定不怎么看好。”
“我想也是。”金刀散人冷静说道:“我还在想,如果咱们两个有什么损伤,魏某人该怎么交代?卧龙山庄高手如云,下次来的,绝不会是咱们这两个跑腿的……”
韩忠正自摩拳擦掌,闻言回头,古怪的看了金刀散人一眼,他在卧龙山庄也算是第三号人物了,说是跑腿的实在是有些谦逊,本来还指望跟金刀散人联手应敌,有他一百零八口飞刀牵制,未尝没有取胜的机会,想不到此人干脆的服了软,打了妥协的主意,让韩忠满腔血气顿时凉了半截。
抬头看去,果然见那‘小娘子’微微偏过头,一脸沉思,似乎在权衡着,如果把眼前这两人杀了,会不会惹来更厉害的人物。
金刀散人扯了韩忠一把,缓缓朝后退几步,然后朝边上侧移,从白凝身边绕了过去,转身后撤,一步步撤出这片林子,连那口飞刀都不敢讨要回来。
“好险!”出了那片禁地,金刀散人长长吐了口气,他早已看出韩忠神色不快,知他好战,当没看见,嘴上说道:“我听你口气,就知道咱们两个加起来也不是她的对手。幸好这并不是魏是非的陷阱。”
韩忠沉默半晌,淡淡地说道:“魏某人如果想让咱们送死,那才真的是脑袋坏掉了。我打赌他并不知道,这位小娘子其实是个妖怪。”
“而且还是个厉害的妖怪。”金刀散人若有所思:“咱们也不能告诉他实情,要让他自己也碰个钉子,才能出了这口恶气。或者干脆就跟他说……”金刀散人嘿的一声笑,虚虚一拱手:“魏老兄,可喜可贺。咱们用了一口金刀做聘礼,终于不负所望……”
韩忠丢了他一口飞刀,当然不会与金刀散人抢功劳,况且等魏是非吃了亏以后,明白过了上了恶当,有功劳的人才会恨的多一些。
两人回到魏是非处,果然见到魏是非已经摆下了酒席,韩忠磨蹭着那一只受伤的手,抬头望着屋顶,金刀散人果然如‘实’道来:“魏老兄,可喜可贺!咱们用了一口金刀做聘礼,终于不负所望,只是那位小娘子提了个要求,让你斋戒七日,才能进去迎娶,惭愧,七日之后,魏大侠哪里还有力气。”
魏是非虽然又惊又喜,却强制按捺,做出一副一切尽在意料之中的模样,仿佛真的只是卖了两人一个面子,淡淡一笑:“两位贵人事忙,吃了这顿酒,某就不留了,某还有事,先行告辞,两位随意。”
魏是非大袖一挥,起身出门去了。金刀散人与韩忠也不落座,等了片刻不见魏是非归来,对视一眼,同时推门出来,径直回卧龙山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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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 九天十地大神法
却说白石施展‘藏魂假死咒’避世,日夜运转小周天炼精化气,不知时光流逝,更不知外界之事……
不知不觉间,任督二脉真气充盈,只差最后一步,便能彻底贯通小周天,踏入一种真气循环不息的阶段。
正在缓缓积蓄底气,突然被人惊动,灵识瞬间伸延而出,循着感应遁入一块灵牌,就见魏是非提了一坛子老酒,坐在对面,面前摆了两个碗,都斟满了酒水。
这一瞬间,白石感觉奇妙之极,恍然间明白了这是‘九天十地大神法印’之功。
据说人死之后,不论成神成鬼,只要立下灵牌,就能与冥冥之中的死者灵魂沟通,这一门九天十地大神法印,就涉及到这种鬼神的玄奥。
世间传说,上有九天,下有九幽,还有万物繁衍的中央大地,统称九天十地。白石得了这一门真传,曾经听得清水讲解,这一门法术乃是修炼元神印的法术,大意不外是:九天十地之内,我就是神。与佛门罗汉金身的功果等同。
想不到,竟然真有这么一种神话般的功效。
白石多日运转小周天炼精化气,无意间运转灵识,神魂大有长进,又因为假死避世,按照传统埋葬于此,立下灵堂灵牌,受人香火供奉,无意间契合了‘九天十地大神法印’的做法事宜,竟然让白石在冥冥之中生出感应。
至于魏是非到底说了什么,白石根本没有理会,他还沉侵在这种从未体验过的灵识运用之中,细心推敲此中根源,却终归因为道行太浅,无法看破,只能留待日后与清水请教了。
回过神来之后,却见魏是非当先干了一碗,然后给白石洒在地上,站起身来,拍拍屁股走人,一边走,一边唱:“我友剑侠非常人,囊中一丸惊鬼神。悠悠一别已送命,娇俏娘子待闺中。某亦自比侠中客,非是落井下石人。娘子才是无情种,媒人一约即顺从。金刀聘礼实笑话,分明有意我坐东。待我喝足七分醉,再把酒当色之媒。一步一步又一步,要她今夜入我门……”
“这厮必定喝多了……”白石先还觉得好笑,但略一斟酌,细细思量,马上就笑不出来了:“这老货为老不尊,妄想占我便宜。”
虽然白凝并非他娘子,更不是那么容易就范的人,或者说她根本就不是人,然而此时此刻,白石却不能这么认为便罢,以为与自己无关,就不需要理会。魏是非已经打心底里羞辱了他,必须要出了这一口恶气,否则心气不畅,对贯通小周天极为不利。白石细细回想魏是非说过的话。自从开启灵识,先天一点灵光返照自身,六识愈发灵明,任何人在他耳边说过的话都能过耳不忘,即使当时沉侵在法术根源脉络之中没有在意,但却并不会把那些话当成耳边风吹过,稍微回神一想,就能全部回想起来。
这才知道,原来金刀散人与韩忠前来过问前事,恰好给魏是非当了枪使。
白石心中暗叫不妙,他智慧未必有韩忠、魏是非、金刀散人这些人来的高明,但却恰好知道的多一些,更知道白凝性情与本事,心中一转念,就把真正的实情猜了个八九不离十。金刀散人与韩忠那两人必定是吃了亏,因不忿魏是非有意欺瞒,所以也给魏是非下了套。
然而这些事情只是个热闹,一点波折都算不上。真正不妙的是,金刀散人与韩忠那两人回去之后,说起这里的事情,让那些人知道这里有一头妖道宗师,若是惹的诸葛真我起了兴趣,或者要亲自前来查一查自己徒弟的失踪原因,那就有些不妙了。
若是起了冲突,说不定白石当初胡侃的那一个屠龙斩蛟的故事会一语成谶。
白石自幼喜读闲书,书中有明确记载:蛟龙之属,一身是宝……
比如白石在迷踪洞中得到的‘含珠走盘阵’中就有说道,那一颗作为阵眼法器的‘寒螭珠’,就是一条北海寒螭脊柱中生成的宝珠,一条龙脊中天生孕育了好几百颗,绝无虚假云云……
“现在应该还来得及。”白石身子一动,打算破开棺木,却突然有些莫名其妙:这口棺材怎么是铁的?
“好个巫道老儿,这是在棺木铁钉上下了符咒,把我埋入矿井之中了,现在这口棺材吸收铁矿中孕育的金铁之气,成了一个铁疙瘩。”
白石运用灵识感应,立刻清楚了自身处境。原本还想变成季空手前去把金刀散人拦下,信口胡扯一番,暂时稳住诸葛真我,或者化解了这一麻烦。现在看来,却是有些自顾不暇了。
白石把手一张,掌心一道‘有无形破邪剑符’剑气乍现,一掌按去,剑气激射,木屑纷飞,破开棺材木板,露出坚实铁壁,然后并指如剑,指尖剑气吞吐,锋芒锐利,一剑切过,顿时斩出一道寸许深的剑痕。
白石立刻就知道来不及了,他刚才运用灵识观照,发现这块铁疙瘩大有丈许,如此切下去要想脱困,至少需要数个时辰,根本已经来不及了。他并无季空手的‘腾空诀’,刚才有把握能赶去拦下还是因为真气雄厚,此时只能作罢,也不急着破开铁壁封锁,只是把一枚剑丸祭出,照亮了黑暗的空间,剑丸在头上缓缓旋转,催发剑气磨盘,采炼周围金铁之气炼剑,心中暗暗思忖,觉得自己不必如此心急,白凝未必不能应付,越乱才越好,自己藏在这里练气炼剑,又能运用灵识观察外界,可谓旁观者清,安全之极。
白石此时已然收了‘藏魂假死咒’,灵识普照自身,忽然心中一动,见到自身臂膀,一只雪雁栩栩如生,如同纹身一样贴在左边肩膀之上,上面四个墨色文字:“静观其变!”
白石上次因为一时心底疑惑,只是给师尊回了一句废话,用飞雁传书传了回去,后来假死,收敛精气神,不知何时,这只雪雁竟然又飞回来了。
“可惜不能修成‘一念阴身入狱法’,否则就能假借这只灵物寄托念头,出窍神游。”
剑修派炼形炼气,金丹派炼气化神,两家颇有想通之处,只要修成一口本命真气,就算是炼假成真。
而符箓派炼假成真,却必须要修成灵力,所施展的法术真实不虚。白石如今能施展出来算作真实不虚的法术只有两门:‘有无形破邪剑符’,‘分身幻化替身符’。
这还是都是借助外物修成,算是走了旁门。而‘分身幻化替身符’更是因为捉了一只战鬼,被它吞了白石一道符箓,机缘巧合投入白石门下,只能算是一条探路小鬼,不如剑符用处。
原本白石藏魂假死,也曾经推测,小周天贯通之日,就是符箓派真法炼假成真之时。炼假成真之后,一念阴身入狱法自然也就可以施展出来了,借助这只雪雁寄托念头,就能出窍神游。
“现在还差了些火候。”
109 炼假成真
一枚剑丸悬空,剑气流转如磨盘,不断采炼周围金铁之气,又运使剑法开辟空间,让白石能盘膝坐起,运转一口本命真气,一面炼气之时,一面炼剑。
剑丸旋转,绕身游走开来,时而化作一道剑光,断金碎铁,时而凝成一丸,淬炼吸收而来的金铁之气,炼化杂质,还有余力遥遥沟通那一块灵牌,把一点灵识遁入其中,俯视整个灵堂,熟悉灵识在其中的妙用,与鬼神一道的玄奥。
灵堂中空无一人,这座灵堂其实只是用木头与树枝随便搭了个灵棚,十分简陋,灵案上有酒有肉,还有一个碧玉葫芦摆放在一边。
白石心中一松,之所以变成季空手通知了这里,让魏是非前去收拾残局,然后被人抬回到这里假死修行,并非对魏是非十分相信得过,而是为了防止这一口葫芦落入外人之手,即使没有被白凝发现,总也出不了这个寨子,日后等自己醒来,就能随手取回。
回想季空手那一口‘镇魂钟’,也不知有没有被人发现,法器本非凡物,即使埋入土中,也极容易被修道人发现,然后视为机缘取走。
突然一阵脚步声轻响,有一人步入灵堂之中,听脚步声音,像是个女流,而且极为熟悉,还有点急促,下一刻,只见得王夫人冲入进来,先是回身看了看来路,然后慌慌张张就要找地方藏身。
白石心中一奇,竟然在她眉心看出一点符箓灵光,若隐若现,转瞬间恍然大悟,这才记起自己曾经赐给了她一道‘分身幻化替身符’,想不到她竟然能在短短时间内凝聚出来一点本我灵光,也算是颇有修道天赋了。
这么一想,顿时心中一动,打算显显神迹手段,彻底把此女收服,为我所用。念头一转,顿时就有一条计策在心中浮现,越想越觉得完美无缺,可以在自己修行之时作为自己在外界的耳目。
“到底是谁在外面追她?”等了半晌,不见有人追入进来,但看见王夫人慌慌张张,白石不由得奇怪,此女天生尤物,身段酥软,粗布衣裙难掩一股丰盈姿态,露白之后,更见惊心动魄之美,尤其正是熟透了的年纪,极易被人惦记,又遭女人嫉妒,落入俗人群中,必定生活艰难,倘若无人庇护,难免落一个红颜薄命的下场。
所以见到王夫人此时形状,白石毫不意外,可说极为正常。
就见王夫人突然松了口气,对着白石的牌位打躬作揖,极为可笑,又合什俯首,念念有词,白石听来,却只是胡言乱语,知道她也是出于礼节性的敬畏,并没有求神拜佛之心。白石懒的弄鬼,直接显露了神迹,桌案上葫芦一跳
咚的一声轻响,把王夫人吓的浑身一抖,目光看去,顿时俏脸发白,瘫软在地。
只见葫芦口突然吐出一股白气,凌空凝成一丸,落在王夫人眼前,悬而不落,一道意念直接传入她脑海之中……
王夫人呆愣了半晌,一双眼眸逐渐恢复灵动,伸手入口,要咬破手指,咬了半天却下不了口,就见那一丸白气凝成的寒珠突然一跳,干脆利落的划破了她雪白的手腕,采了精血而回,凌空旋转不休,逐渐把血色炼化,凝成一抹血色游丝,正是‘有无形破邪剑符’。
王夫人伏在地上,仰起螓首,一脸震惊,猛然回过神来,连忙撕下一条群边把伤口绑住,再抬头,剑丸早已凝练成蚕豆大小一丸寒光,依旧凌空旋转不休。几乎又是一炷香的功夫,寒光突然化作一枚三寸细针,通体一道血痕,锋芒毕露,针尖隐约发出淡淡青光,寒意森森,一看便知是玄门利器。
这还没完,寒针突然变化,在半空中穿梭刺击,正是白石得自李飞鱼的‘织锦三式’,乃是‘囊中白绸’的配套剑式,旁门杀招。
只见一线寒光,在灵堂中纵横穿梭,越演练,越锋锐,突然铮嗡一声震颤,没入王夫人发髻之中。
王夫人打了个寒颤,突然拜服在地,颤声道:“宋先生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明日必为先生塑身造庙,日夜膜拜,从此看庙守灵,全心全意,侍奉终身。”
王夫人此言一出,白石心满意足,身心舒畅,顷刻间念头通达,晋入一种玄之又玄的境界,识海中先天一点灵光突然凝缩,然后陡然爆发,灵光普照开来,如明月光,照透方圆一百步,周围景物纤毫毕现,一切动静之物尽在心中,念头一动,一点灵光返照自身,原本微微发福的身形逐渐变化,恢复原来的削瘦挺拔。清水下在白石身上的‘存真变形咒’,已经被白石破去,恢复本来面貌,炼假成真。
正是:十年学道,耳目灵通,飞花落叶皆可闻。开天眼,出灵识,一切动静尽在心中。炼假成真,道近三分,念头一动万法由心。
白石伸手一指,指尖浮现一点灵光,灵光瞬间化成一道‘有无形破邪剑符’,打入眼前剑丸之中,剑丸瞬间被炼化的碎散开来,化作一团青白之气,翻翻滚滚,扑入身前铁壁之内,如流水渗入土石之中,竟然直接钻了过去,更是在里面自发的吸收金铁之气,灵性倍增。
炼假成真之后,剑丸自是要重炼。
不说先前用种种手段炼成的剑丸多有弊端,需要重新洗炼过。而且炼假成真之后,就能开始真正的祭炼法器。
先前的飞剑只能用灵识控制杀敌,出了灵识感应范围,就容易被人夺走。
灵力乃是本我一点灵光衍化而来,自带本我灵识烙印,天长日久祭炼下来,就能彻底把飞剑炼的‘通灵’,与本我一点灵光相通,即使日后飞出千里之外也能遥相感应,取人首级如探囊取物。
可以说,任何一口法器,只有炼的通灵,才能算是灵器,灵器只属于自己,即使被人夺走,也轻易不能炼化,只能镇压,或者毁去。
白石一朝突破,便不顾其他,立刻开始炼法,要把全身内外尽数炼假成真,更开始炼化剑丸,浑然不知,王夫人早已在他的灵堂内见了血,接连运用寒针,连杀两人……
110 坐地分赃
第二日,魏是非一直没有现身,王夫人之名威震一时。就连白石都没想到,她刚刚得了那一枚寒针,就能运用飞针杀人。
飞针以一道寒气凝练,王夫人一点精血为引,被白石以一道剑符贯通,炼成一枚法器。因为凝成一口细针,锋芒凝聚一点,更易杀人,王夫人观白石演练‘织锦三式’有感,心中余韵还在,遇敌之后,只是把其中半式接连使出,便接连穿了两颗头颅。
连王夫人都有些不可置信,杀人之后,那半式剑法的余韵始终在心中回荡不去,剑法真意不散,她就一直能把飞针指挥如意,心意一动,只需要回味那一丝余韵,飞针便有回应。
她并不知道修道人要想驭剑百步的艰难,只是把这归于白石之功,或者是炼成的飞针厉害,或者是传授的剑法奥妙,总之,对白石的神通手段由敬畏变成敬仰,侍奉的心意越发坚定……
“宋少侠昨夜显灵,传我一口飞针,与一套针法,我也曾发愿,要为他塑身建庙,你们都曾受过宋少侠恩惠,应当出力。”王夫人最先说服了自家儿子,然后便壮着胆子,找上了云英,恰好见到秦霜与侯英都在,口气顿时不同。
昨夜有两人死于灵堂,都是被细锐寒器穿颅而死,王夫人又承认得了白石传授本事,还有一口飞针为证,此事早已传的满寨皆知。
侯英本来拉了秦霜找上云英就是为了商议此事,闻言立刻叫好:“也是本寨受天地所钟,合该宋先生死后封神,庇护我等山民,震慑一切妖魔鬼怪……”
话未说完,云英早已勃然道:“天地人神鬼,不论是神是鬼,都在人的后头。本寨有魏先生庇护足以。宋先生生前,或许因为开辟有功,可为二贤之一,死后自当一了百了,如何能学那化外蛮夷祭拜鬼神?所谓显灵,不过一时的执念不灭,闹鬼罢了,等魏先生腾出手来,让他安息了便是。”
侯英自小就没读几本书,如何能说得过云英去,只能使出山贼手段,冷冷说道:“只怕寨子里很多人不会同意,须知我手下的弟兄,只要是出身迷踪洞的,可都是恩怨分明的血性汉子。”
云英淡淡地说道:“可我手下的人马,只知有魏大先生,却都还不知宋小先生手段,只怕是不服气的很。”
这个山寨本来就是由一山两洞三大伙人汇聚而成,其一就是山主人熊劫掠而来的人羊与奴仆,如秦霜等人;然后就是白石前去迷踪洞打杀一番,剩下来的人手,以侯英为首;再就是魏是非掳来的一大帮人,魏是非根本就没怎么杀,全掳了来增加人口,虽然囚禁了一批,如张家兄妹,被当做牛马使唤,人数依然占了多数,这伙人看到云英平日里风头无两,一直都看她眼色行事。这三伙人隐约间按照来历跟脚分为三派。而魏大先生向来是不屑管理这些小事的。
侯英,云英两人正自争论不休,一旁的秦霜突然插口说话了:“宋先生荡灭妖氛,斩尽贼人,聚拢山民,立下本寨,功德无量。生前不能尝到功果,死后自当享尽香火,受万民敬仰。日后流传下去,也是本寨一段佳话。”
云英自知独木难支,哼了一声,起身摔门而去。出得门来,见门口站着王荣,手中持着一口单刀,刃口打磨的雪亮,正在淡淡的看着他。云英心头一冷,知道昨日之事已经事发,即使没有事发,只怕也是有什么蛛丝马迹落在人的手里,否则,这王荣平日见着她就低头,今日如何敢正面看她。
云英强硬的哼了一声,表示问心无愧,骄傲的仰头走过,不屑不顾的模样,刚刚转入后面,便即提着裙裾一路小跑,直奔魏是非草庐。
说的草庐,便是草庐,其实地底下开辟了密室,就如同魏是非的为人,明面上的高人雅士,其实心底龌龊很少有人知道。寨中人口三百有余,女子一百有余,有点姿色的几乎都已经被魏大先生尝过滋味,如这位云英,便是精挑细选,百般品尝过后自觉可以久用,便是那位打算为父报仇的张靖,也没有杀,至今都被锁在密室之中,日夜凌辱。
自打那位宋小先生遭人杀死,魏是非更是盯上了王夫人,以前一直有那位宋小先生护持着,魏大先生不好下手,云英作为女人,对此早已有所察觉,且颇有自知之明,在风味上不如王夫人悠长,未免失宠,昨夜才设了毒计,找了两个手黑的打算把王夫人给糟蹋后毁了,不想,竟然没有成功,反而死了心腹人手,更惹出了鬼神显灵之事。
尤其那王荣,果然不是木牛之才,竟似乎有所发现,悟性真个不俗。云英这才急了,她不怕侯英那等人物,却害怕王荣这样毫无顾忌的匹夫,此时唯有魏大先生才能给她做主,正好还有那件鬼神之事需要找魏是非拿个主意。
侯英与秦霜也在等魏是非拿主意,侯英自知,自家与云英争论半天其实只能过过嘴瘾,即使有秦霜支持,也只能过得了云英这一关,云英若是不同意,就可以去找魏是非吹枕边风,让魏是非做主,这就是云英能当家做主的本事。
王夫人还不适应自家身份,身为长辈,在两个小辈面前,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还是侯英反应过来,知道从今以后,只要神庙立起来,这位就是位高权重的人物,何况身怀飞针绝技,刚才与云英争辩,没有顾得,此时安静下来,顿时尴尬,不敢怠慢,连忙起身请坐。
正在此时,云英去而复返,平静的推门走入,关门之时,却被门缝夹住了裙角,差点绑倒在地,侯英嘴角一抽,旁边秦霜心细,早已看出不妥,不说云英出身门第,自从上位之后,极为自顾,绝不会出现这等尴尬笑话,尤其云英脸上毫无尴尬之色,只有死一样的平静。
“出事了……”秦霜默默想着,想到了一种可能,抬头看了王夫人一眼,见王夫人看到云英进来之后慌慌张张站起身来,又暗暗摇了摇头。
“魏先生死了。”云英平淡的说完,落座举杯,润了润口,目光一扫,又道:“死在张靖肚皮上的。张靖还活着,看样子还有救,秦霜你是医者,不去看看吗?”
王荣推门走进来,持刀逼近云英身边,冷冷的问道:“你昨夜没有跟魏先生在一起?”侯英霍然起身,掏出靴筒中的匕首,哚的钉在云英面前的桌子上,霍的一脚踩了上去,低头狞笑道:“你云大姐统筹全局,自觉大局已定,整个山寨都在你掌控之中,看魏先生碍眼,便把魏大先生害了,是也不是?”最后一句声色俱厉。
王夫人早已被惊的呆住,就连她都听得出来,侯英这话实在是强词夺理的很,自家儿子更似乎认定了云英就是凶手,又让她有些反应不过来。扭头去看秦霜,正好秦霜转头看来,与她对视一眼,秦霜突然站起身来,出声说道:“魏先生死了,你们以为凭自己就可以压得住底下的人?”
侯英闻言冷静下来,略一沉吟,笑道:“魏先生当然没死,只是闭关去了而已,至于何时出关,还不是咱们说了算。”
云英抬起头来,直视着王荣,冷静地说道:“山寨没有我,用不了多久,你们依旧会落草为寇,白白辜负了二位先生一番苦心。你王荣的确武功不错,说不定还能做个贼首,然而,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再次遇上像二位先生一样的高手,你以为你能逃得过去?即使你能逃得过去,带着你娘浪迹天涯吗?还有你……”她指着侯英,冷冷的说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我也不跟你客套,来之前我就已经有了对策,埋下了一颗棋子,只要我一死,魏先生身死的消息立刻就能散发出去,整个山寨立刻四分五裂,三百多人各奔东西,试问你能收拢几个?”
侯英一拳砸在她的脸上,收回拳头,狠狠地吐了口气:“魏大先生死了,宋小先生千古,说说立神庙,塑神像的事情吧,还有人手分配,有些东西,不能都掌握在你一个人的手里。”
云英吐了口血,拿手帕拭了拭嘴角,淡淡一笑,正要取水杯漱口,王荣一掌下去,把桌子打的四分五裂,随手把单刀一扔,哚的一声斩在门缝上,把门封死,然后席地而坐,开口便道:“魏先生的黑白双剑,其中一口必须是我的。”
侯英反应过来,抢着说道:“其中一口也必须是我的!”说罢,微微一笑:“我是他弟子,理当如此。宋先生当初也曾经说过,只要魏大先生用不着了,自然就会赐给我。”
云英不说话,把目光看向秦霜,秦霜沉吟半晌:“拿了剑,就要履行职责,我却不喜欢打打杀杀,记得魏先生当初受伤,用熊掌炼药,一夜好转,该有一部丹法记载火候……”
云英笑道:“那么,剩下的东西,该都是我的了?”
王夫人急忙说道:“宋少侠的遗物,你们不能拿去。”被她这么一打岔,侯英竟然没有在意云英说过的话,王荣听进去了,也只是微微动容,没有说话,秦霜更是老好人做到底,直接点了头,让云英微微愕然,然后嘴角一勾,似笑非笑。
作为魏是非的枕边人,朝夕相处,只有她最清楚,魏是非最珍贵的宝物到底是什么……
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把所有人都惊的站了起来,此人无声无息的出现在门外,里面的人竟然谁也没有听到动静,侯英与王荣同时闪身到门的两边,一个捏起了寒冰爪,一个竖起了铁手刀,互相以目示意,正要有所动作,就一个垂垂老矣的声音传进来:“魏先生的遗体,给我可好?”
111 修道修心
老巫师死了,尸身火化,临死前把一身巫术都传给了魏大先生,魏大先生因此闭关,未免有人侵扰山寨,更把黑白双剑分别赐给了侯英与王荣。
云英正式执掌门户,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为宋小先生塑身立庙,更大肆宣扬,得了无数人心。
这个寨子说到底都是魏大先生与宋小先生立起来的,云英先前还只是魏大先生一脉的人,此刻又抓住了宋小先生这一脉人的心,地位愈发稳固,一呼百应,魏夫人之名不胫而走,让侯英后悔不跌,同时也知道了这云英果然有几分手段,不愧魏是非挑选出来的人。
头上大兴土木,白石早已知道,却只顾祭炼法器,并不理会。这一枚剑丸乃是白石随身第一件法器,自从得了真传之后就开始炼起,从无到有,炼成之后更立下不少功劳,早已当成自身修为一般,修为每进一步,就要让这枚剑丸与本身般配。
这与勤奋无关,对白石来说,修道不问勤奋,而在于进步。炼假成真之后,识海中符箓演化更见精微,精微之处必然奥妙,而剑丸又是以‘有无形破邪剑符’炼成,与本我符箓演化息息相关,只有在剑丸上证实一番,才能彻底了然于胸。
符箓派炼器,不仅炼成之后要用来防身,也是证我道法的过程。就如同剑修派学剑,学成之后要与人交手,印证所学,才能更进一步。内外相印证,才能更加明白自己一身所学。
与之同时,金丹派小周天丹法也在缓缓运转,白石并不急着贯通小周天,而是顺其自然,任其炼精化气,积累真气,自有厚积薄发的那一刻。
直到晚间,王夫人一身轻衣,入内祷告,所说只是白日发生之事,却自有一种经文的功效,冥冥之中自有一股念力传递过来,让白石如沐春风,念头稳固,祭炼剑丸更加轻易,此中好处虽然细微,却立刻让白石感受到了,顿时对鬼神一道又多了一分了然。
“若有百万信徒,又当如何?”白石想了想,暗暗否决,人间开武馆不时都有那踢馆的人,陆云在临州阴山开宗立派,就引来了无数旁门左道的群起而攻,可想而知此中艰辛,若无争霸天下的雄心,还不如自悟修行来的逍遥。
此法只可当做辅助炼法的法门,却不可当成主修的方向。
观天下道门正宗,哪个道士不是修真炼道?仙道讲逍遥。倒是听说有些穷山恶水之地,颇多牛鬼蛇神,自号山鬼河神,为祸一方,时常被人斩妖除魔。
只有佛门在此道中有所成就,然而却也只见佛祖菩萨,而不见哪一个生前就敢让人顶礼膜拜的和尚。可想而知,此法颇多忌讳。
白石感觉到不妥,便即熄了此心,只把这鬼神法门当成炼法的手段,逐渐感觉道心明澈,有超然物外之意。反而感觉王夫人在耳边絮絮叨叨的聒噪,颇有些饶人清净,顿时悟出一门道理:如果有百万信徒,每日里都有百万人在你耳边聒噪,岂不是要彻底被蒙蔽了本心。
这股超然物外的出尘之意,白石曾经感受到过,领悟出了‘天心即我心’的本意,把握住这股意境,就能上体天心,时刻洗炼道心,修行时事半功倍。只是后来因为心中算计太多才逐渐蒙蔽。
“修道即修心,红尘中已经多磨难,既然假死避世,何必自讨苦吃。”
白石恍然大悟,把第二念头祭出,承接王夫人聒噪,本心清净自在,不为外物所动。
王夫人一番祷告,却是心满意足,感觉神清体轻,耳清目明,鬓间一枚飞针蠢蠢欲动,心意越发坚定不移,正要转身离去,就见侯英背着一柄剑,鬼鬼祟祟的钻了进来,见到王夫人也在,顿时尴尬,随即看王夫人容光焕发,眸光如水,肤色莹润,体态轻盈,仿佛洗尽铅华,顿时看的一呆。
侯英非是**之徒,反而对做老大极为热衷,老大就应该有一身好本事,况且他收买人心的手段不如云英,就想在武力上压过。看王夫人两次夜入灵堂,先是得了飞针传授,今夜又有如此大的变化,岂不心头火热。
“魏先生收我为徒,也只是传了我几招散手,真个打起来还不如只得了宋先生几句口诀的王荣,说王荣悟性高,我的资质总不见得还差过了他老娘。看来是先前就拜错了师父,以为魏先生两口飞剑,总比宋先生一口飞剑来的厉害,从此对宋先生失了恭敬。若是我一直在此守候,岂能让她钻了空子。”
侯英先拜了灵位,又与王夫人见礼,笑道:“我见夫人出来许久不曾回去,以为又有什么宵小起了歹意,特意出来寻找。”说着,依依不舍的陪着王夫人出来,随口问道:“对了,王荣呢,怎么一整天都不见他?”
王夫人眉头一愁,让侯英看的心疼,随即赶紧掐灭了这个想法,暗道:“都说红颜祸水,宋先生死后都不忘这个祸水,我岂能不知好歹,日后做了魁首,山寨做大,还愁没有女人。”
“他可能嫌我这个母亲给他丢了脸面,总对我不理不睬,否则……”王夫人叹了口气,知道若非她老是遭人惦记,王荣也不至于在山寨里形单影只,看着谁都仿佛有深仇大恨。
这种事情侯英本来不好插嘴,但不说话却尴尬,只能装傻说道:“是啊,自从宋先生被人暗算,王哥儿就时常就把一柄单刀抱在怀里,像是时刻要找人拼命。”
抱着刀的王荣就站在王夫人门外,背后还背着一柄剑,正是魏是非的白光剑,见到侯英与王夫人结伴归来,黑暗中目光炯炯。
侯英顿时吓了一跳,如今王夫人在山寨中风言风语可不少,王夫人当初被洞主赏赐给手下的事情,早已传的人尽皆知。大家都是重新做人,又经过云英教化,脑袋上好像都顶着‘伦理道德,自命清高’八个大字,偏偏贼窝出身,心底龌龊,提到王夫人,都能与那种事情挂上钩,女的嘴上鄙夷,男的心头火热。宋先生在的时候总对这两母子另眼相看,还无人敢于动什么歪心思,宋先生死后,一发不可收拾,就连宋先生都受了牵连,个中**传的有鼻子有眼,因此才对这对母子另眼相看云云……
这也是王荣之所以提刀要找人拼命的原因。
112 移魂 出窍
侯英本无此心,本来问心无愧,惊吓有之,倒还不至于去与王荣辩解什么,拱拱手,就要告辞。
“我正要找你?”王荣突然出声把侯英留下,然后再不言语,也不与王夫人招呼,只是抱了怀中单刀,一转身,就朝着魏是非生前的草庐奔去。
看王荣神神秘秘,奔跑起来如狸猫一样毫无声响,侯英顿时被惹的好奇心起,与王夫人摆了摆手,跟在王荣身后轻手轻脚的摸向云英的住处。
魏是非一死,云英理所当然的占了那间草庐,主要是地底下的密室颇为符合了她的口味。
这里本来是人熊的山场,也曾开矿炼铁,用来铸炼兵刃,地底下本来就有矿洞,重新挖掘并不需要太费工夫。魏是非排除异己之后,却不舍得杀,当做苦力抓来日夜开辟,至今都还没有完工,只是粗成,但已经有一座小小的地下宫殿雏形。
当然,在地面上看来,只有一间孤零零的草堂,以茅草木头搭建,木石围墙,一派山野隐士风范。
天色已晚,草庐中一灯如豆。王荣与侯英一前一后摸黑闯进来,并没有惊动什么人,把门一拉,关的严实,地面上的木板顿时如竹简书一样一截截翻卷拉开,现出一道阶梯。
“进!”
两人毫不迟疑,生怕里面的人被机关惊动,以最快速度闯入,幸好,似乎没有触动什么机关,至少两人没有被人发现。
白天分赃之时已经来过一次,他两人各自得了一口飞剑,此时堪称是熟门熟路,突然听到说话的声音,两人同时停下身来,探头一看,却是两个女子,一个躺在榻上,看不清楚,不过想来便是那张靖,一个坐在旁边,自然是云英。
“……我听说,你们家祖传有一门神功,分内功与刀谱两篇,你被魏先生囚禁,便是为此,我也不贪图你家祖传武功,只要你能为我所用,我就能做主保你性命。”云英的话听起来自信满满:“而且,你弟弟张飞也可以在这里娶妻生子,不至于让你张家断了根苗。”
张靖嗤笑一声:“现在情况这么复杂,你敢明目张胆的把我兄妹放了?”
云英说道:“正因为现在情况复杂,所以只能先放你在暗地里走动,助我武力,护我周全,却不能让你在人前现身。日后等我地位稳固,自能说一不二,想要做什么决定,无人敢于拂逆。”
张靖沉默半晌,虚弱的声音幽幽的响起:“你我同时被姓魏的掳来,本以为,在这山野之中,凭我武功,必能受到重用。想不到,因为我弟弟一念之差,妄图夺了魏是非的飞剑报仇,连累我落到这步田地。反观你,原本只是我父亲胯下一介奴隶,后来也不过是魏是非区区一个玩物,只知一味逢迎,呵呵,想不到如今却要骑到我头上来了。”
云英似乎不以为意:“你还是执迷不悟,不明白魏先生留下你们兄妹的用意。多说无益,今时不同往日,你我一文一武,联起手来,才能与候、王二人分庭抗礼。”云英说着,似乎叹了口气:“我也不瞒你,今天要不是秦霜帮我说话,差点就被他二人借机报复。你别看我表明风光,其实缺了最根本的东西,王荣一介匹夫,侯英自恃武力,理所当然的分了魏先生黑白双剑,分毫没有把我放在眼里。还有王夫人鬼鬼祟祟,宋先生阴魂不散,也是一个后患,尤其那老巫师神神秘秘,小小一个山寨,危机四伏,你若能助我,凭我智谋,必能把他们各个击破,此后在这山寨中,你就是第二号人物。”
张靖忽然问道:“你不是说,那老巫师已死,尸身也已经被火化了吗?难道还能活过来不成?”
云英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件事情说起来十分古怪,他临死前,曾经找上门来,讨去了魏先生遗体……”
此言一出,黑暗的地宫中一片死寂,过了半晌,张靖颤抖的声音问道:“没人下手?”
云英没有回答,只是把声音压的更低:“他临去之前,曾经暗中传给我一套说辞……说他把一身巫术传承都传给了魏大先生,魏先生因此闭关,并教我在他死后把他火葬……”
外面的侯英与王荣对视一眼,侯英的眼中忽然浮现出一丝惊骇。
“这件事情,其他人并不知道……”云英幽幽地说着。
张靖忽然打断她的话:“你的意思是……这只是一套说辞?还是确有其事?”
云英还未有所表示,却已经有人给她解惑了。
“这不只是一套说辞,也的确有这么一回事。”说话的声音明明年轻,却偏偏带着一股苍老的口吻,说着话,‘魏是非’从外面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王荣与侯英。
“我这一脉巫术传承,可借物移魂,借火最佳,其次借风,借刀剑兵刃,在身体老去之前,尸解移魂,夺舍转生,否则人生百年,如何能够?”‘魏是非’叹了口气:“就像那位小道士一样,他自幼修道,念头已经凝聚,即使死了,只要一念不灭,依然可以成神做鬼,兴风作浪。”
云英似乎早有所料,平静的站起身来,施礼道:“我曾读书,也知鬼神,据说在遥远的西方,有一尊活佛,尊号大来,历百年而转世,死前指定转世灵童,精神不灭,永享尊号,想来与巫师这法术异曲同工。”
‘魏是非’哈哈一笑:“比之那小道士装神弄鬼如何?”魏是非笑罢,见云英一脸迷茫,摇了摇头:“你们这些小东西,还没怎么着,就知道争权夺利了,当前有一件难关才最为紧要,小道士曾经问过我,再有一个月,也该来了,我看你们到时候怎么应付。”
“那件事情我早有主张!”一直雪雁突然飞进来,浑身雪白,翅尖带墨,仿佛水墨书成,当空游转了一圈,划出一道黑白虹光,落在洞壁一角岩石上面,双翅唰的一收,口吐人言:“魏是非是不是你杀的?!”
‘魏是非’大讶,随即恍然大悟,指着这只雪雁:“小道士!你还有这手段……”
113 一念阴身入狱法
原来白石得王夫人祷告,日间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只是因为一时心有所感,知道这鬼神法门于己不利,方才紧守本心,不为所动。却也把第二念头祭出,承接王夫人念力。
这第二念头本是后天读儒家经典化成,为后天法,只能算是一门神通手段,可以当做修行的辅助,却不能长生。比不得第一念头乃是本我先天一点灵光凝结,乃是本我天生一点真性,与生俱来,为本性本心,可长生了道,为先天法。
这先天法可悟道修真,道是天地间的大道理,真是本我一点真性,体悟天地大道,修炼本我一点真性,这就是修真。
若是被蒙蔽了本心,就要被阻了前进之路。
鬼神法门可凝聚无数信徒念力增进修行,极易精进,然而修行时有无数信徒在耳边祈祷聒噪,却也容易被蒙蔽了本心。
而后天法没有悟道之路,只有精进一途,正好得了这鬼神法门的好处,可勇猛精进。而且这第二念头正是修道人的极佳辅助手段……
白石本心清净自在,自然能够超凡脱俗,领悟到许多平日里不能看透的东西。先天一点灵光如明月光,亦如天心一般普照自身,顿时明白了这第二念头最大的用处。
再回头细思日间发生之事,才知道魏是非身死,老巫师也不甘寂寞,白石不由动了心思,正好炼假成真之后,有一门早已打算试炼一番的本事。
这一门本事就是玄天道‘一念阴身入狱法’,乃是符箓派修炼阴神化身之术。
阴神一物,如烟似雾,亦如鬼物,无形无质,乃是本我念头化成,凝成形体之后,能脱出肉身束缚,出窍神游,上天入地。
白石如今还没有把第一念头修成阴神,却能把念头寄托在门中灵物身上,在夜间凭空显化,也堪比阴神化身。
这只灵物,就是陆云所赐飞雁,可传书信,清水也曾传授过白石用法,乃是玄天道弟子未能成就道法之前的替身法物,能借物化形。
于是独留下第二念头控制肉身,依然能够运转金丹派丹法炼精化气,第一念头演化符箓,施展‘一念阴身入狱法’,把念头寄托在雪雁体内,出窍神游而来。
白石这第一念头得传符箓派九大真法,已经能够炼假成真,出窍之后,没了肉身拘束,更显神通变化,而雪雁也是有形无质是灵物,能穿墙入地,正合了一念阴身入狱之法,连地狱都可入,困住自身的金铁墙壁自然不能阻挡。
困住白石的金铁墙壁虽然的巫法吸收金铁之气结成,然而巫法粗陋,不如道法甚远,自然不能困住白石化身,一下飞出来,在半空中巡游一圈,立刻找到这地下宫殿,更看破眼前这‘魏是非’再也不是原来的魏是非,如同‘改形换貌’之后,却不能瞒过灵识感应。
此时,不拘是侯英,王荣,还是云英与张靖,都已经被这一连串变故惊的目瞪口呆,老巫师尸解移魂,云英还早有猜测,不至于乱了分寸,而眼前这一只雪雁,分明没有形质,仿佛烟云凝聚,没有形体,却能口吐人言,活灵活现,尤其老巫师直指这只鸟是一个小道士,先前也说小道士一念不灭,装神弄鬼,隐约间,似乎就是某人。
“宋先生!”
侯英最先反应过来,纳头便拜,王荣略一迟疑,也拜了下去,他二人只道白石已死,眼前这鸟只是因为白石一念不灭,已经成了鬼神,不敢不敬。
云英虽然受儒家教化颇深,口口声声天地人神鬼,不论是神是鬼,都应该在人的后头,不该学化外蛮夷,但真个亲眼所见,就是另一回事,哪敢不敬,尤其之前仗着有魏是非撑腰,并没有把这位放在眼力,更是早在王荣之前,就瑟瑟发抖的拜在地上。
张靖虽然与白石没什么瓜葛,却也生怕表现的不妥被惦记上了,连忙起身伏在榻上,不敢抬头。
这几人的心思根本瞒不过白石的感应,也不去理会,只是直视着‘魏是非’,等他回话。
老巫师或许是不好在晚辈们面前表现的太过不堪,又或许是存心卖弄,别扭的拱拱手,嘴角一抽,道:“这件事情,你应该去问过你家那位母妖怪。”
此言一出,反应快的如云英,顿时感觉眼前一黑,不知身在何处,心中只是暗想:“小小一个山寨,妖魔鬼怪都凑齐了,魏是非那魔头好不容易死了,本以为从此脱了自由身,想不到还有一个老怪物,一条成了气候的鬼,还有一个妖……”
侯英也震惊莫名,但内心深处还是鼓舞居多,当做靠山敬仰,他当时见过白石飞剑杀人,剑光一闪就是一条人命,当真如割草一般,总以为一个山寨有了这样的人庇护才能发展壮大,而不像云英,虽然有些智谋,却终究小家子气,只想着守着一亩三分地过日子,没有男子汉的雄心壮志。
“这且不说,你把我困在地下,又是为何?”白石连声质问,老巫师却早有准备,好整以暇地说道:“你莫名暴尸荒野,看似胸前中剑,断了肉身生机,若是一念不灭,自是要变成孤魂野鬼,稍有手段,就可凝聚阴魂,修成鬼神,然而我观你一点灵光已经散去,偏偏一身精元纯厚无比,凝结在体内不能散去,体魄亦锻炼的强横,极易引发尸变,到时候必定会为祸一方,你既然要葬在这里,我身为巫师,职责所在,岂能坐视……”
白石一声冷笑:“这么说,你还是好心了?”
老巫师理所当然地说道:“你若尸变,这里三百多口人都会成为你的血食,凭你生前功行,又是道门出身,把这里变成僵尸鬼蜮也不是没有可能,到时候,必定有你师门中人前来清理门户。与其被人再杀一次,不如让我把你困在地下,天长日久,金精之气挤压,自然能把你化去。”
114 玄天虚空小藏图录
这老鬼耗费大量精血,在每一根铁钉上都施下血咒,把白石封的严严实实,又投入矿井之中吸收金铁之气,在短短时日之内汇聚大量金铁之气结成一个大大的铁疙瘩,让白石不能脱身出来,如此手段,岂止是担心尸变。
白石懒的与他废话,把嘴一张,吐出一丸寒光,凌空运化成一道青白色剑气,绕身游走,嘴上毫不客气的说道:“我这剑符最擅破邪,连阴魂都能斩灭,我看你也并没有什么用处,反而屡次坏我大事,包藏祸心,满嘴假话,不能留你。”
‘魏是非’大惊,连忙说道:“且住!我有话说。”
“但说无妨。”
“你可知卧龙山庄的人曾去往后林受挫,无功而返,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下一次来人,必定非同小可,你怎么应付?”
白石冷笑一声:“若非你坏我大事,让我行动不便,此事早已经被我轻松化解。”
‘魏是非’松了口气,拍拍胸口说道:“放心,这件事情,包在我的身上。”
“如此最好。”白石知道此人还有用处,况且那铁疙瘩如今成了白石最佳的护身之物,因此对他并无恶感,顺着口风说道:“你所担心的,不外乎你家那头人熊惹下的勾当,怕三十六山主找上门来,却不知眼前就有一劫,魏是非曾经答应要去往卧龙山庄一行,那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了。”
‘魏是非’顿时一怔,不等他反应过来,又听得白石说道:“卧龙山庄迟早分崩离析,你如果能把卧龙山庄这件事情拖延一段时日,日后等山寨发展壮大,你就是部族的巫师,也不枉费了你对这几个晚辈的一番辛苦栽培。”
侯英与王荣各自身怀一门巫术,白石岂能看不出来,料定这老巫师不甘寂寞,知道他原本就是一个部落的巫师,只是遭人驱赶,如今看见山寨兴旺,颇有想法,正好成全了他,让他出一把力,省的给自己添乱。
白石收了剑丸,一点灵光普照周围,方圆百步范围尽在掌握之中,看到榻上的张靖,见她浑身多处淤青,而且体内气息散乱,被摧残了的厉害,暗暗运转‘藏魂假死咒’,把鸟嘴一张,对着张靖一声轻喝,张靖应声便到。
白石炼假成真之后,胸前伤势尽复,便知此法咒不仅能咒人假死,同时也是养伤法门,能把他人的浑身精气神收敛起来,即使毫发无损之人,中了此咒之后也只是如同睡上一觉,醒过来之后,神完气足。
转眼见云英跪伏在地,臀部高翘,肥硕丰满,背脊低伏,曲线优美,纤腰一握,极有看头,知道她在卖弄身段,也不知想要**谁。
白石此刻念头出窍,超凡脱俗,没有肉身‘欲’望拖累,当然不会被迷惑,不过却看重她收拢人心的手段,开口说道:“凭你的本事,处理一些小事尚可,我也不与你啰嗦,从今日起,做好你分内之事,山寨稍有生乱,我唯你是问。”
云英与张靖离的最近,眼看张靖被轻易咒死,连呼吸都没了,心中本来大是恐慌,只当是今夜听到了太多秘密,自忖必死,不料峰回路转,闻言之下,方才明白自己也是有用之人,并不在白石口中‘我看你也没什么用处,不能留你’之列。
凭她今夜所见所闻,哪里还不明白,如果真的遇上大事,自己绝对不能应付,反而需要借助这些妖魔鬼怪之助,再也没有了万人之上的想法,连忙叩头应下。
“侯英,王荣,你二人虽然得了飞剑,却不会运用,只能当做神兵利器使用,带在身上就是祸患,按理说来,不该被你二人得去,既然是你等机缘巧合,明日且来我神庙一行,传授尔等用法。”
白石今夜出窍,本来只是为了试炼法术,难得这些人都凑在了一起,正好全部收服,恩威并施,立下威信,用来祭炼第二念头。
此事一了,白石双翅一振,纵身而起,身子一闪,已经出现在十余步开外,再一闪,顿时消失不见。
炼假成真之后,诸法皆可应用,‘玄天虚空小藏图录’本就涉及空间之妙,白石虽然限于修行尚浅,还不能开辟储物空间,甚或洞天,却已经可以在自身灵识感应范围之内任意挪移,尤其此刻没有肉身拖累,百步之内,念动及至,心意一动,就是百步距离。
只要用这第一念头的化身把这一门法术使用纯熟,念头归窍之后,仔细参悟精妙,与肉身相合,一样可以施展出来,到时候辅以白石一身剑术,必然神出鬼没。即使用来赶路,也能在身法上运用自如。
‘玄天虚空小藏图录’这一门法术本来是第二品的神通法术,与‘藏魂假死咒’这样第九品的法术比起来,要想登堂入室并不容易。
白石得清水授箓,符箓法术与本我先天一点灵光合一,结成一枚符箓念头,炼假成真之后就是本我真符,这本我真符就是白石的本我念头,念头出窍,甩脱肉身束缚,就可任意施展法术,因为这法术已经融入到白石念头之中。
而与肉身相合之后,要想施展这一门法术,就必须要仔细参悟,让肉身通神,本我真符就是神,只要通了神,就是神通,不需要出窍也能施展。
季空手的‘剑光术’与‘腾空诀’,其实就是神通,虽然没有得到天师道真传,却可以运转真气通神,一门一门的修炼出来。他的师父诸葛真我原本就是天师道门人,得传门中高人授箓,虽然后来被收回道法,身体之内却自有道法烙印,可以走这一条路子重新修炼回来,自成一家。
白石神游夜空,运用诸般法术,每有领悟,就要细细体会,多有所得,逐渐飞出寨子,感应天地广阔,突然身子一晃,不见踪迹,半晌之后,才在里许之外现身。
这依旧是玄天虚空之术,却是幻术中的虚空无藏,本来只是隐身的幻术,此刻却是真正的虚空挪移。
只这一下,就耗损念力过巨,正要折返会肉身温养精神,突然念头一动,施展‘黑暗无尽’之术,彻底把自己化入夜色之中……
115 通神
玄为黑,所谓玄天,正是黑暗无尽之意,也即玄天道法的真意。
白石施展‘虚空无藏’消耗念力过大,本来要把念头化身折返回肉身之中温养精神,忽然间明白了其中的道理,施展‘黑暗无尽’之术,把念头化入黑暗之中,昏昏沉沉,仿佛陷入沉睡之中……
似乎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间,白石悠悠醒转过来,念力耗损过度的感觉竟然早已恢复如初,真的仿佛充足的睡了一觉。
感觉中,天色微明,太阳即将升起,暗暗算来,足足沉睡了三个时辰有余。
这一门‘黑暗无尽’的幻术炼假成真之后,不只可以把自身隐藏入黑暗之中,而且还能在黑暗中恢复精神念力,就像是劳累了人必须要睡觉休息一样,把精神沉入黑暗之中,一觉起来,疲惫尽消。
幻真观七幻九真法术,九大真传符箓乃是道传的根本,七门幻术也是从这九大真传符箓中衍化而来。‘黑暗无尽’为七门幻术之一,虽然是幻术,但炼假成真之后依然可以归纳到‘九天十地大神法印’之中,乃是第一品的法术。
‘虚空无藏’却是从‘玄天虚空小藏图录’中衍化而来,作为第二品的神通法术,也是神妙无比,能把自身彻底藏入虚空之中,更能够在另一个地方突然出现,神出鬼没,然而却消耗念力甚巨。终究不如第一品的法术,可把整个天地当成自己的识海……
本来修道人阴神出窍神游,消耗过度之前就需要回返肉身温养精神,否则就会损了本源,重则被风吹散,一命呜呼。
这‘黑暗无尽’之术却可以把整个天地当成是自己的识海,只要在黑夜之中,即使被人打伤了,只要运用得当,念头也只会陷入沉睡,不会灭亡。
道门修行,修的就是长生不死,可与天地同寿,玄天道的道法,遵循的便是这个道理。
白石运用灵识感应天地,以灵力运转本我真符,不断熟悉‘虚空无藏’、‘黑暗无尽’这两门法术,一个是空间道术,一个是玄天道术,一个精微,一个奥妙,各自都蕴含着无穷妙处。
旭日东升,阳光普照。
一线日光照在白石身上,让白石的‘雪雁化身’一阵刺疼,连忙运转‘黑暗无尽’,凭空顿时有一片阴影浮现,仿佛一片山阴,把白石护住。
知道自己法力还浅,即使有‘雪雁化身’不惧山风吹拂,却还受不得大日强光照射,连忙遁回肉身,运转先天一点灵光炼成的本我真符,符箓灵光高悬,普照周身,与肉身紧密相合。
第二念头一直运转‘小周天丹法’炼精化气,一口真气积累雄厚,早已经有了贯通小周天的把握,只是金丹派道法最重积累,主完满圆融,积累雄厚,所以并不急着突破。
此刻第一念头归窍,先天一点灵光主掌自身,与后天一点灵光交接,一时把持不住,顿时有一口真气上冲任督,破咽喉十二重楼,入眉心祖窍,与先天一点灵光交融……
一时间,如温泉沐浴,精神舒畅,一口真气流转任督二脉,上通眉心祖窍,下通丹田气海,循环往复,无有穷尽,直似念头不息,真气不止……
此刻的功行,非比寻常。
用金丹派的话来说,就是本命真气与本我神魂交融,性与命熔成一炉,浑然如一。
用符箓派的话来说,此时已到通神之境界,一口真气与本我真符相通,运转周身,可以把真符法术修成神通,融炼到一举手一投足之中。
白石盘膝端坐,运转小周天,一面运用一口本命真气温养本我真符,一边又以符箓灵光养炼本命真气,性命交修。
一连运转三十六个周天,一口本命真气不断与本我真符交融,仿佛也沾染了本我真符的灵性,变的灵动非常,掌控起来更加由心,只怕不出百日,就能把这一口本命真气彻底炼成先天真气,达至‘气随意转,意随气动’的境界,小周天功法便能圆满。
金丹派丹法,小周天为第一阶段,乃是炼精化气之术,等到小周天圆满之后,就需要修炼炼气化神的第二阶段,为大周天,可炼气化神,凝神炼气,神与气相抱不离,只等火候一到,就能炼成大道金丹,筑就道基。
白石还没有大周天丹法,只是把小周天功法不断运转,巩固修为的同时,运转本我符箓,演化‘九天十地大神法印’,把一缕灵识遁入神庙灵牌之中。
白石这座神庙本来已经初见规模,昨日就从一个简陋的灵棚搭成土地庙模样,今日却又扩建了一圈,分出了里进,左右,山寨中自有那懂行的匠人指挥修筑,大兴土木。
侯英与王荣一左一右立下庙门下,一如当初在迷踪洞前那两个守卫的少年,只是因缘际会,气度早已经与往日不同,一抱臂,一垂手,各自背后斜背一口剑,阴冷沉静之态让人望而却步。
忽然有人发现,大白日的阳光笼罩之下,神庙中心逐渐被一片阴影覆盖,朝着四周蔓延,抬头看去,天空中万里无云,并没有乌云遮蔽,不由大感奇怪,再低头看去,整个神庙已经被黑暗笼罩,那里仿佛是黑夜……
“显灵了……”
惊呼声此起彼伏,人们纷纷放下手中的工具,顶礼膜拜。
仿佛有了灵应,从黑暗的中央忽然浮现出来一点灵光,这一点灵光清亮纯正,在黑暗的衬托下仿佛天地间最明亮的星光,高悬当空,在黑暗中清晰可辨。这一点光辉突然凌空变化,化作一道人形,形貌清晰,神采飞扬,仿佛偏偏美少年,正是宋玉书的模样。
白石居高临下,俯视着这一片黑暗中的领域,感受着这一道‘分身幻化替身符’的变化,与无数人念力的汇聚加持,突然把手一抓,从身上分出一点灵光来,凌空幻化,凝成一柄法剑。
‘分身幻化替身符’,‘有无形破邪剑符’,正是一对!白石恍然间明白,这‘分身幻化替身符’也可当做‘阴身’使用,所谓‘一念阴身入狱法’的便是。一者可寄托阴神念头,一者可护法破邪。
然后的地煞炼形符,天罡正气箓,为上天入地之法。又有玄天虚空,可出入无常,大神法印,能成就天地神祗。
虽然这‘分身幻化替身符’如今还出不得黑暗法域的范围,只能在自家门前耍耍威风,不如雪雁能寄托念头神游畅快,但白石一番推演,却是大有所获。
116 道场
黑暗中,两点灵光如星芒一样璀璨,突然左右一分,分别投入侯英与王荣眉心。
白石散了化身与法剑,把‘分身幻化替身符’、‘有无形破邪剑符’这两道灵符分别赐给了侯英与王荣。
至于两人能够有什么成就,还要看个人机缘,非是白石所能左右。
白石只能把自己的法力收回,却不能去左右他二人成长。道门灵符各具玄妙运用,只要诚心正意,观想灵符运化之妙,必有所获,而且各有造化。
白石道行渐长,渐渐明白,不管两人日后如何修为,只要是以自己所赐下的灵符为根基修炼法术,自己随时都能收回,连带着把两人修炼的成果也能收去,助涨自身法力。
所以他并不怕被清水怪罪下来,心中只是把这些传授当做炼法布道的手段。
布下道场,修炼法术。
白石已经把这里当做炼法的道场,倒也不急着收了法域。
所以神庙周围的黑暗依旧笼罩不散,遍及亩许方圆。
周围围观者越来越多,膜拜半晌,虽然不能如侯英、王荣一般得到好处,却也定了心,知道此处果真有神灵庇佑,心底便多出来许多莫名的虔诚,人人都要添砖加瓦,原本有那敷衍偷懒的人也坚定了信仰,干起活来分外卖力。
侯英心中也是喜不自胜,然而毕竟曾经是白石的手下,潜移默化之下,忠心有之,信仰却没有,何况昨夜还亲眼见到白石显化,虽有敬畏之心,却无虔诚之念,只是把自己当成了白石一脉。
扭头去看王荣,见王荣虽然跪在地上,然而腰杆挺的笔直,似乎也只是把师礼崇敬,并未当做鬼神崇拜,不由生出惺惺相惜之心,正要打个招呼,见王荣突然闭上眼睛,背后一口‘玄金剑’嗡嗡震鸣,几乎就要出鞘一样。
侯英顿时对王荣就又高看了三分,他得的是一门‘分身幻化替身符’,还不能运用,只是知道这一门符箓能够用凝聚本我意念,以意念驭剑。
不敢大意,生怕被王荣拉下太原,连忙也把心神沉入观想之中,凝聚意识于符箓之内,观想这一道符箓,与飞剑感应……
却说那老巫师火解移魂,夺了魏是非躯壳,昨日却遭白石以性命要挟,要去卧龙山庄化解一桩祸事,原本还有迟疑,不肯冒这风险,一早上都在远处观望。直到见白石展露神通手段,大白日都能装神弄鬼,顿时知道大势已去,叹息一声,指点青霜回去收拾行囊,与他一起往卧龙山庄一行。
青霜却是早已收拾妥当,束发束腰,一身男儿装扮,收拾的干净利落,她并未刻意女扮男装,只是为了行走方便,因此在一身女儿气之外,更衬托出一股英风,跟在魏是非身后,宛然弟子书童,十分般配。
“先生失了两口飞剑,却孤身赴险,不要紧吗?”青霜提醒了一句,心中也有点惴惴不安。
她其实也不想揽上这差事,奈何云英如今得了宋先生交代,主掌山寨事务,名正言顺,便一心为山寨打算,生怕这假冒的‘魏是非’一去不复回,于是便派了青霜监视,怕他半路上跑了。
虽然昨天夜里白石一番威逼利诱,给这老巫师许下偌大好处,云英依旧是不放心。
而青霜却不同,她本来就是山寨中重要人物,主掌人口户籍与藏储,握着权柄,尤其她祖父还在山寨里面安享晚年,相当于人质,逃也逃不掉,只能为山寨作打算。
她向来有自知之明,所以此事本来就是她自告奋勇揽下来的,倒也非是云英逼迫。
“老夫带上飞剑又能如何?就是把这寨子里的壮士都带上,也当不得诸葛正我三招两式,没看那小道士一身降魔除妖手段,去了卧龙山庄一趟,横着回来,就可知江湖险恶,老夫不如孤身上路来的轻松,死也能死的无牵无挂。”
秦霜默然不语,又听得魏是非说道:“放心吧,老夫也是山寨的一份子,身为巫师,就是要为部属消灾解难,这还是老夫头一次为山寨出力,怎能不尽心竭力。”
秦霜依旧默不作声,魏是非又叹道:“你要想跟着就跟着好了。”
恰在此时,云英远远的走来,身后跟着两个健壮妇人充作爪牙,像是听到了什么,连忙提着裙裾跑过来,开口说道:“霜儿这次主要是去踩踩路子,日后带人出去采买方便一些。”顿了顿,又说道:“跟着伺候先生,其实只是顺道。”
魏是非哈的一声笑,斜睨了云英一眼,他原本已经即将把这几个小辈收服,奈何昨夜被白石在这几个小辈面前落了面皮,地位一落千丈,实在高高在上不起来,只能是倚老卖老地说道:“既然如此,倒不如多派遣几个人给老夫充作随从,再备好一顶软轿,铺上被褥,能躺能卧,才像个身份。”
云英嫣然一笑,颔首道:“理应如此,只可惜山路难行,寨中人手有限,不然定要架起牛车,配以勇士护送,如此才配先生身份。”
这一番耽搁准备,就又是好几个时辰,直到日正当中,魏是非方才带着队伍启程,身边跟着青霜,带了七八个精壮汉子,轮流充作轿夫脚力,贴身跟藏了利刃,一路护送,回来时也可当做是采买的人手。
这些能带出去的人,自是在山寨中都有了牵挂,云英为了便于控制,早已经给那些老实能干的人配了婆娘,只要这些人放心不下,她才能放心,才能在日后慢慢的把这里的人掌握在手中,凝成一股力量。
魏是非刚刚走了不足一刻,云英还在沉思,笼罩住神庙的阴影慢慢散去,重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正在神庙外面冥想的侯英与王荣失去道场法域的庇护,感应力变的极其微弱,立刻惊醒过来。
他们得白石赐下符箓,虽然有速成之效,能立刻凝聚意念,感应飞剑,却终归还是白石的法力,不是自己修炼得来,失去法域庇护,感受最深。
王荣已经摸到了门路,还能紧守本心那一点意念,存神观想,侯英却不能定下心来,干脆站起身,左顾右盼,发现了什么,去抓住一人细细一打探,知道‘魏是非’刚刚离去不久,顿时若有所悟,回过头来,恰好与云英的目光对在一起。
他二人的确不愧是寨子里的双英,心中都想到了一处。
“原来宋先生也不放心那巫师……”
“必定是暗中跟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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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 道童
卧龙山庄,谷底深处,有一座正德宫。
宫门常年大开,有一个长须老道,跌坐殿前,身边围坐十余个道童,个个眉清目秀,或坐或立。
老道面色红润,双目极为狭长,手捧一卷,正在细细品读,同时口中吟哦,样子浑然忘我。
有四个道童分散左右,各自盘坐,怀中分别捧了一门法器:剑匣,古镜,令旗,如意。
又有七个道童分别立在外围,手中托着玉盏,银壶,果盘,茶点,香炉,拂尘等物。
阶下还有两个道童,都是青布道袍,双双背负长剑,立在路口,站的笔挺。
突然见到有人远远走上来,步态严谨,一步一个台阶,面目冷峻,逐渐走的近了。
长须老道皱起眉头,恰在此时,阶下道童高喝道:“杜先生到。”
“你这俗物,来我这清净之地作甚?”
老道扬眉说话,微微一偏头,狭长的眼角似乎根本不需要如何动作就能把周围一切尽收眼底。
“听说季小子追着宋小子出去,两人双双未归,我身为宋小子的长辈,难道不该找你?”
杜先生掀袍坐下,理直气壮,旁边有一道童献上茶,却遭他挥袖打开,毫不客气地斥道:“好没规矩的东西,老夫要吃茶自会取来,用得着你来献殷勤,当老夫的手瘸了?”
献茶的道童一脸尴尬,却不敢回话,连忙退下一边。离的远了些。
“你那个弟子找到了没有?”杜先生开门见山。
老道口中吟哦,看着手中一卷道经。并不答话。
杜先生凝神倾听,同样不说话。
过了半晌。老道眼角一瞟,似乎觉得这杜先生十分碍眼,随口应付了一句:“没找到。”
杜先生立刻又问:“死了吧?”
“如果腿没瘸了,自己会回来。如果真死了,老道再收一个就是了。”他说着,把袖子一拂,指着周围这十余个道童,反问道:“你觉得这些弟子,哪个能传我衣钵?”
杜先生扭头四顾。果然认认真真的打量起来,周围道童都精神一振,人人挺腰正气,生怕被这位‘法理无情’当面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日后在诸葛先生心中地位也要一落千丈。
这无关杜先生眼力好与不好,差或不差,而是诸葛先生的面子,不能被轻易折损。他们都是诸葛先生门下,如果有谁被这杜先生当面指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诸葛先生日后继续带在身边,难免丢人现眼。
老杜仔仔细细地半晌,先是指了指围坐在周围那四个手捧法器的道童,说道:“这几个。”又远远的指了指台阶下那两个背剑道童。说道:“还有那两个。”完了把袖子一摆,撇嘴道:“加起来都不如季空手那小子。”
老道淡笑说:“我道门收徒,看的是根骨资质。你因何只看修为。不问潜力?”
杜先生眼皮一抬:“他们年龄相差仿佛,修为高的人。资质必然高。如果根骨好,反而修为差。能证明什么?这等没有毅力的人,趁早打发了罢。”
老道似乎不想与他抬杠,问道:“你还有事?”
杜先生说道:“听说金刀带着韩忠出去了一趟,在山里碰上一个妖女……”
老道打断他的话:“此事我也听说了,据说跟魏是非有关,你等他来解释便是。”
杜先生不悦的说道:“卧榻之侧,岂容妖孽盘踞,你身为一个道士,管的就是世外之事,当以斩妖除魔为己任,难道不应该亲自去看看?”
“笑话,妖孽是那么好杀的吗?人家既然对金刀两人手下留情,就已经卖了贫道面子,何必多此一举?”老道神色不屑:“况且阴山剑派的小辈神出鬼没,值此关头,随时都得提防着陆云飞剑杀来。你老杜有什么本事能护住山庄不失,还不得贫道亲自坐镇。”
杜先生拂了拂袖子,站起身来,冷冷地说道:“我老杜的本事,你马上就会知道。”说罢,拂袖而去。
老道眼瞅着杜先生离去,半晌,突然微微一笑,心平气和,对旁边的道童说道:“老杜多年经营,日夜苦心布置,计划一环套着一环,就像是一盘棋局,一着差错,就是满盘皆输。他这人十分严肃,最怕出现意外。”
旁边的道童似乎都经常得老道指点,明白了什么,不约而同的点头受教。
“如果不出所料……”老道神秘一笑,忽然对阶下那两个背剑道童扬声说道:“空明,空一,你二人当初入门,都是为学一身本事,建功立业。在我门下学艺多年,今日也该出师了,能否建功立业,搏得一场富贵,就在今日。”
那两个道童对视一眼,有悲有喜,突然不约而同的拜倒在地:“师父在上,弟子定不负平生所学……”说着,竟是涕不成声。
老道挥了挥袖子:“还不快去。”
两个道童叩头起身,互相见礼,与师兄弟们别过,双双腾空而去,所施展的身法,正是诸葛真我的‘腾空诀’。周围其余道童无不羡慕。
咸临城城高墙厚,十余万人口,城外有驻军,握有一营兵马,外防马匪,内镇乱贼。
杜先生多年前就开始谋划,借马家的人脉与城守大人合谋,贪吃军饷,该养的一营兵马如今不足一千人,另外一千人的兵甲粮草与兵饷自是换成钱粮进了城守大人的腰包,然而每年报告给上头的兵员数目依然是一营两千人的编织,如此一来,自是年年有余,欺上瞒下,吃的不亦说乎。
马家每年也要发发善心,为防马贼劫掠,年年都要修补城墙,城守大人偷吃了一半的兵饷,心中有数,乐得受了这份义举。
至于马家蓄养死士,积蓄兵甲米粮这种事情,自然也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开方便之门。富贵人家,哪一家都是如此,钱多了,考虑的就长远,有一些自己的部曲,并无不妥。
按照大罗天朝的军制,一曲两百人,两曲为一部,训练成忠心的死士,太平时看家护院,仗势欺人,乱世时振臂一呼,正值天灾人祸,百姓流离失所,饥荒者无数,值此天时地利人和之时,开仓放粮,聚拢流民,分发兵刃器械,再把这些死士下放到队伍之中各自领兵,立刻自成一军,稍加训练,就能如臂使指,然后割据一方,立成一方诸侯。
杜先生打的就是这样的盘算,而且不需天下大乱,就要起事,如此才能显出他运筹帷幄的本事。
118 好快剑,好快刀
夕阳的余晖烧透了云霞,笼罩在城门外,一片血色。
马蹄声响,十余骑冲出城门,奔入旷野,飞驰而去。
门口守卫的一个队率挥手打了打灰尘,眼看着这十余骑个个骑术精湛,刀弓精良,不由皱起了眉头。
“这帮孙子!”旁边一个老兵吐了一口唾沫,骂道:“整个咸临城除了咱们陷阵营的弟兄,什么时候马府的这帮狗腿子可以横着走了?”
后边一个拄着枪的卫兵躺靠在城墙下正在打盹,闻言来了精神,翻着白眼说道:“人家前几天在酒楼跟咱们都尉的亲兵队狭路相逢,干了个半斤八两,你行吗?”
这件事对陷阵营来说十分丢脸,据说是双方在酒楼喝酒时起了冲突,于是拉帮结伙打了一场群架,可惜吃了亏,羞于启齿,况且马家势大,军队也犯了军纪,所以大家说起这件事来总是含含糊糊,仿佛双方只是在酒楼喝了一顿酒。
老兵扶了扶腰刀,大大咧咧的说道:“那是老子不在,老子自幼练武,当兵的时候也是下过苦功的,一双拳头,一口腰刀,少说也有二十年的功力,要不老子能当上伍长呢。”
年轻的队率并不理会这两个老兵的胡侃,虽然他才是那个自幼练武,又在刀子上下过苦功的人,否则也不可能年纪轻轻就做了队率,又能震住手下五十人。而且他心思细腻,很有眼力,今日轮他值守。不敢大意,遥遥望着那十余骑远去。总感觉有点不对劲。
忽然对身后一个属下问道:“你家就住在城里,刚才那些人里面有没有你认识的?”
属下连忙说道:“有啊。那孙子出城的时候我还以为他会跟我打招呼呢,想不到现在发达了,竟然装作不认识我,孙子,迟早抓住揍他一次。”
队率又皱起了眉头,认真反复的确认:“那你觉得,他看见你了没有?”
属下头上青筋直蹦,咬牙回到:“肯定看见了,老子半个笑脸都露出来了。谁知道那孙子赶紧把脸缩脖子里去了……他娘的,认识老子有那么丢人吗?”
队率神色一怔,突然捏紧了拳头,骨骼噼啪作响:“立功的机会来了不行!牛迁……”
“在!”
旁边老兵连忙答应一声,他对这位年轻的队率十分信得过,此人虽然年纪轻轻,但已经立下过好几次功劳,不只是因为武艺,还有眼力。能抓住机会。
“带着你的队伍,回去校场准备,把前因后果跟校尉讲一遍,我亲自去上报城守大人。对了。骑我的马……”
老兵答应一声,知道事关重大,此时已经是军令。开不得玩笑,连忙召集手下四个小兵。各自去牵马,自己就近上了一匹枣红色战马。一抖缰绳,战马长嘶一声,撒开四蹄,当先向军营驰去。
后面四个小兵翻身上马,拿刀鞘狠拍马股,在后面紧追。
老兵马快,与后面四人的距离越拉越大,正觉得爽快。迎面翻过一座山丘,猛见道中央立着一个背剑的道童,身形挺立的笔直。
老兵心中一跳,不敢张狂,连忙一抖缰绳,仗着骑术精湛,纵马错开,一人一马擦身而过的瞬间,眼角忽然见到那道童微微偏头,探手捏住肩头剑柄。
老兵马快,反应不及,只见眼前剑光一闪,脖颈微凉,脑海中最后的意识:“好快的剑,好快马……”
骑兵的厉害在于一个快字,一刀在手,纵马而过,任何人头都禁不住一拖,老兵明白这个道理,他死在自己的快马之下,然而他更佩服对方的剑术,自觉死的不冤。
后面四个骑兵翻过山坡,正好见到老兵人头飞起,立刻进入战斗状态,神经紧绷,此时不必细想其他,同时拔刀出鞘,提缰纵马,分散合围。
小道童长剑斜指一边,分毫不惧,单人孤剑立下那里,就仿佛一株不动的古松。
人马相撞的瞬间,四柄长刀同时劈下,却全部落在了空处,然后一道剑光乍起,一闪,两闪,三闪……都是一剑封喉。
道童杀罢人,任由那四匹马带着尸体远去,从怀中掏出一方洁白的手帕,轻轻拭过剑锋,收剑归鞘,自语道:“刚刚开始起事,就出了意外。幸好杜先生深谋远虑,整个卧龙山庄的好手,都能用来清除意外。”
咸临城内,长街一巷。
天色渐晚,街道上都是收摊回家的人,咸临城城守大人的大宅子也即将关门闭户的时候,金刀散人登门拜访,一身的宽袍大袖,看似身无长物,笑容可掬。
门房乃是城守大人侍妾的远亲,一个三十余岁的白面男子,看着还颇有几分模样,仗着表妹正在得宠,耻高气扬的很。即使知道眼前这位金刀散人乃是马府客卿,身怀绝技,却也不放在眼里,照旧指挥两个家丁闭了门户。却让金刀散人从偏门进来。
金刀散人何等样人,笑容不改,刚刚走进了门来,便即随手一刀把这厮斩死当场,然后头也不回往里走,一双袍袖往后一拂,两口飞刀同时出手,又把那两个家丁斩死在地。
城守大人身为城守,自有部曲,号称‘雁翎刀卫’,将近两百人,个个刀弓娴熟,其中又有一队精锐刀手为亲兵,时刻不离左右。
金刀散人当然没有狂妄到直接杀进去,他只是开路而已,仗着一百零八口飞刀,一路走来,见人就杀,偶尔碰到身怀武艺的,也是三十六口飞刀齐出,漫天刀光,无人能敌。
幸好天色已晚,出来走动的人不多见,一路行来,除了巡逻的护院家丁,正规的刀卫并没有碰到几个。
况且府邸广大,十进的大宅院,满院亭台阁楼,山石盆栽,遮蔽的幽深,能被他碰上的人并不多,金刀散人更不屑进屋去杀。
即便如此,走到第二进院落的时候,刀下游魂也已经添了三十余条,让金刀散人杀的畅快无比,也逐渐艰难起来。
“这狗官,贪官,喝兵血,吃人肉,刮地皮,连累的别人也要给他陪葬,着实该杀!”
金刀散人的刀,杀人不沾血,金色的刀光依旧闪亮,在第二进院落中游走,并不深入,嘴上给自己找了个理由,似乎要把这里杀一个绝户。
马蹄声响起,年轻的队率带着他手下三十多人马冲街过巷,一路走来,越想越觉得不对,正好天色已晚,街道冷清,于是快马加鞭,在城守府前下马,上前敲响了大门。
敲门半天无人应答,队率更加感觉到不妥,仗着年轻气盛,功劳在身,城守大人应该不会太过责怪,臂膀用劲,狠狠一幢,喀嚓一声撞断了门闩,一步跨了进去。
“死人!”
手下士兵突然惊呼,指着门里那两个死在地上的家丁,队率早已面色铁青,呛啷一声拔刀在手,闷头就往里冲,手下士兵蜂拥而入。
一路走来尸横遍地,三十余人的军靴上全部沾了血迹,似乎已无一个活口,……
里面隐约传来一声惨叫,还有女子的哭喊……
队率精神一振,压在胸中的一口气立刻得到释放,身法展开,循着声音狂奔而入。
刚刚冲入第二进院落,迎面就有一片白花花的东西劈面打来,队率想也不想,一刀挥出,劈成两截,刀法干净利落。
血雨飞撒,竟然是一具尸体,低头看去,一个披头散发的少妇,浑身上下扒的干净,只口中塞着一团抹胸,眼睛瞪的滚圆,早被他拦腰劈成两截,似乎还有气。
队率气急,正要提刀去追,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低呼,扭头看去,一个街坊模样的老头,不知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正指着他,吓的浑身发抖。
队率低头看去,却发现自己满身鲜血,就连手上的刀,也因为刚才杀人沾了血,知道自己的样子必定十分可怖,正要解释,刚刚上前一步,那老头怪叫一声,吓拔脚就跑,一边大喊:“杀人啦,当兵的杀人啦,救命啊……”
队率大恼:“给我拿下!”身边一个士兵突然拔刀,一甩手,手中长刀脱手飞出,一刀贯穿了那老头后心。
“谁让你杀人的?”队率虽然有点恼怒,然而自己刀身带血,的确是杀了人的,到时候有口难辩,的确麻烦,况且这里遍地死尸,也不在乎多躺下一个。
突然前面又有人冲了进来,这次却是三个汉子,似乎也是街坊,手中分别拿着木棍,柴刀等家伙什。
这三人却也胆大,见到有当兵的,似乎都松了一口气,不像刚才那老糊涂。队率也松了口气,回头责怪似得的瞪了身边的属下一眼,目光转过来的时候,突然见到那老头身子动了动,顿时脸都青了。
老头忽然直起半个身子,回头指着队率,对那三个汉子喊了声:“快跑!”立刻断了气。
“杀了!”
三十多个士兵面面相觑,队率怒目圆睁,猛然身形一动,身法快到极点,掌中刀在黑暗中带起一线银光,在那三人脖子上绕了绕,那三人还未反应过来,早已人头落地。
队率回过头来,浑身浴血,持刀而立,目光死死的盯着手下那三十多个士兵,缓缓吐了口气,说道:“今日之事,谁都没有看见,从今往后,咱们亲如兄弟。”
“好快刀!”
119 此举有伤天和
后院中猛然涌出一队带刀甲卫,刀出鞘,箭上弦,火把通明中,当头一员校尉,浑身甲胄,手拄一柄长刀,雪亮亮的刀光照在脸上,分外阴森。
队率手下众士兵一看对方如此架势,岂能不惊,纷纷拔刀在手,左顾右盼,逐渐围成一个半月阵型,刀锋向前,向后与队率遥相呼应,训练有素。
一步错,步步错。
队率眉头紧皱,心中思忖对策,表面上抱刀一礼:“云校尉,你这是什么意思?”
云校尉冷冷说道:“我正要问你……”说话间,扫了眼满地死尸,还有队率那血淋淋的刀口,面无表情。
队率深吸口气,正要如实道来,看在他立功心切的份上,今夜又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不过误杀了几个人,同为兵家子弟,执刀兵,主杀伐,在所难免,想来还不至于拿他问罪,大不了戴罪立功。
不想,就在此时,对面阵中突然响起弓弦震鸣之声。
一箭飞来,箭矢破空。
猝不及防之下,队率手下一名士兵当场中箭,强弓劲箭力道之大,当场把这名士兵带飞出去丈许开外。
双阵对恃,原本就是一触即发,当兵的只听号令,不问缘由,所以这一箭却仿佛一个催魂的号令,顷刻间弓弦破空,箭矢如雨……
事发突然,队率根本反应不过来,一轮箭雨过后,身前三十多人,还能站着的人手不足一半,惨呼怒骂声此起彼伏。
队率呆了呆,旋即大怒,手指对面刀阵,怒喝道:“是谁放的箭,给我站出来!”
对面刀阵中寂静无声,队率去看云校尉。却见云校尉面无表情看着他,顿时感觉有些不妙,就见云校尉把手中长刀往下一压,刀锋向前,身边一队刀卫立刻成雁翅形掩杀过去。
刀光起落如电,杀人如割草,惨呼怒骂声渐渐平息,不过三个呼吸的时间,活着人已经只剩下队率一个,被数十个雁翎刀卫团团包围起来。
“你还有什么话说?”云校尉拖刀而来。一步一个脚印,脚印极深。
队率面如死灰,指着满院死尸,惨笑道:“这些人,真不是我们杀的,属下只是前来要来跟大人汇报一件事情,来之前他们就已经死了,属下只是误杀了几个人,罪不致此。”
云校尉脚步顿住。皱起了眉头,半晌,淡淡说道:“你还是太年轻了,只知立功晋升。却不知为官之道。”他指着院中惨状,还有那被劈成两段的少妇:“有些事情,不需要追根究底。天下事,你第一眼看到的未必是对的。就像和尚们说的,看山不是山,但经历的多了。你就会发现,其实没有什么对错,跳出这个藩篱,山还是山,水还是水。”
校尉举起手中的长刀,看着年轻的队率迷惑的神色,歉然道:“看在你将要死去的份上,同为兵家儿郎,我还是明明白白的告诉你吧:今夜发生如此惨剧,本校尉难逃失职之罪,正好你撞上门来,只好拿你顶罪……”
说话间,手腕一翻,刀光一闪,一刀斩下了队率的脑袋。
“就像我这一刀,不需要什么花招,有效就好。”说罢,把手一挥,“脑袋都砍下来,去给大人交差。”
……
“死了?”
“死了!”
金刀散人与杜先生相对而坐,面带微笑,对于自己这次出手十分得意:“只是可惜了一个人才。”
杜先生哦了一声,瞅了他一眼:“把你那些江湖习气收起来,不要因为什么惺惺相惜之心,坏我大事。”
旁边还站着两个少年剑客,让金刀散人有些尴尬:“不至于,只是惜才而已。”
杜先生毫不留情面:“不过是一个大头兵而已,功利蒙心,你惜的什么才?”
金刀散人干笑一声,转向两个少年剑客,问道:“五十骑都撒出去了?”
这两个带剑少年正是诸葛真我的两个道童,空一,空明,此时已经换了布衫,束了马尾,都是一派游侠打扮,其中一人抱拳回到:“分从四个城门,都出去了。”
金刀散人点头说道:“这些人刀弓娴熟,分散回乡,伺机而动,只要乱象一起,就近召集乡勇,就能凭空制造乱世景象,让整个临州翻天覆地。”
“此举有伤天和……”
外面突然传来一个声音,然后魏是非推门而入,大义凛然:“然某家略通医术,既知是个毒瘤,不如趁早一刀割去。”
金刀散人闻言一愣,随即似笑非笑的看着魏是非:“我看魏老兄精神不振,按理说魏老兄枯木逢春,莫不是发过头了?”
魏是非不动声色,摆了摆手,叹息一声:“……一言难尽。”说着,坐在一边。
杜先生看了他一眼,皱了皱眉头:“我听说你自己打下来一片基业,能凑足多少人马?”
魏是非略一沉吟,伸出两根手指,“两百人,都是劫道的好汉出身……”顿了顿,又伸出两根,“如果硬要凑,一个部的人马还是凑得起来的,只是……”
“只是什么?”金刀散人撇了撇嘴,那个地方他早就去过了,男女老幼加起来也不过四百人,统共加起来也才一个部,抽丁作战的话勉强能凑足的一百人已经封顶了。
不过他也懒得当面去拆穿,兵者诡道,出兵的多少向来都有虚实的说道,如夸大人马,虚报兵力,号称多少,以壮大声势,此为虚。如同魏是非这般,虚报兵力,只是为了自称一部,可以独立作战,而不必编入其他人部下受制于人,却只是小打小闹,此时正是用人之际,况且还未事成,不好因为这个无端开罪了人。
“只是……缺少粮草马匹,兵甲武器。”魏是非咳了一声:“天气凉了,还少一些秋冬的衣物,至少行军的话,须穿的体面一些。”
金刀散人嗤的一声笑了,旁边杜先生面无表情地说道:“整个咸临城多的是,我给你一个军司马之职,统率一部,缺什么,自己率部来取。”
行军司马依然是属官,虽然自率一部,战时却需要受校尉指挥。大罗天朝军制,每部四百人,设校尉一人,军司马一人。
魏是非微微一呆:“什么时候?”他隐约听出来了,杜先生言下之意,让自己率部来取,而且城中多的是,似乎……有些不妥。
金刀散人嘿嘿一笑,反问道:“你带了多少人?”
魏是非实话实话:“十几个……”
金刀散人一脸失望的摇头道:“你也别管什么时候了,只需要知道,明日此时,咸临城必定要易主,只是城中多有那高门大户,自家都蓄养着门客死士,囤积着兵器粮食,宅子也修建的跟城墙一样,到时候恐怕要坚守待援,固执的等着燕家大军来救,咱们一时无暇顾及,指不定还能给你留点汤喝。”
魏是非眯起了眼睛:“此举,有伤天和……”
金刀散人瞄了杜先生一眼,淡淡地说道:“杜先生说了,此时非的乱世,要想在太平时取天下,有一个手段必不可少,那就是纵兵劫掠,谁抢到的就是谁的,如此才能激励男儿血气。常言道:财宝动人心,色壮怂人胆。平日里遥不可及的东西此时垂手可得,就能让一群平头百姓瞬间成为虎狼之师。”
魏是非干笑一声,旁边那两个出身诸葛正我门下的少年剑手似乎也是第一次听到如此说法,望着杜先生面无表情的脸色,不由的生出毛骨悚然的感觉。
120 片叶不沾身
魏是非带着一干随从急匆匆的往回赶,期以在大事来临之前分一口汤喝。
杜先生的话言犹在耳:“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孰能有余以奉天下,唯有道者。”
杜先生自比道者,打算夺富人之财以济天下贫穷,以天道行人道,打的是替天行道的名号,堂堂正正。让魏是非心头火热,如此大事怎能不亲身参与,即使大事不能,也要先干了这一票,借咸临城的财力补足自家山寨之不足。
山寨中缺什么?缺钱,却物资,缺人口,尤其缺女人。而这些咸临城多的是,只要干了这一票,就能让山寨兴盛起来,至少能省去数十年的苦心经营。
让一个小小的土山寨一跃成为地方上的一方豪强。
魏是非浑然忘记了自己去往卧龙山庄的目的,只以为在这等大事面前,区区季空手的失踪已经无足轻重,也根本没有去跟诸葛真我解释,埋下后患。
他连夜回了山寨,立刻集合人口,抽丁喂马,让青霜连夜备战,自去与云英、侯英商议。
废了一番口舌,拿出了杜先生那一番说辞,果然征得云英同意,至于侯英,倒也不必浪费唇舌,年轻人,血气旺,在山中磨练武艺已久,早有锦衣夜行之感,正要出山一展身手,何况早被他传授巫术,算得是半个弟子,自是惟命是从。
“这件大事既然是宋先生早就与卧龙山庄谋划好的,我等自是要完成他的遗志……”王荣一锤定音。
第二日一早,寨中早已征集了两个队伍,以侯英、王荣为队率,算作一个屯,带足了口粮,独留下云英与一帮老幼妇女看守门户,立刻出发。
临行前。上百人在神庙前拜过,以求得庇佑,神庙虽然没有回应,却也心满意足。
只有侯英与王荣心中不安,不知宋先生到底神游去了何处……
白石他炼假成真,修成好几门法术,艺高人胆大,以门中灵物为寄托,念头出窍,化身一只雪雁。早已飞回了阴山剑派。
雪雁化身本来就具有飞遁能力,且无实质,形体如鬼物,能飞天遁地,又有‘黑暗无尽’、‘虚空无藏’这两门法术修成,在黑暗的夜色中如鱼得水。
不过一个时辰,已至阴山脚下,遥想刚刚下山的时候,耗费数日功夫才能赶到咸临。今日脱去肉身束缚,逍遥自在,不可同日而语。
大战将起,今时不同往日。白石以前可以自行其是,如今却觉得有必要亲自来向师尊汇报一声,否则,不是做弟子的本分。
阴山剑派。今夜由老十守夜,他本就出身不凡,随身一口‘铜雀’乃是家传。可知底蕴,他自以为早已出山,算是老手,更不像白石守夜的时候那样去四处走动巡山,而且在山道开阔平坦的地方摆放了一条长案,独坐案边。
左手持一卷,右手扶起在案上,铜雀就在手边,只守夜,不巡山,自恃甚高。
剑修派弟子,性命兼修,六识敏锐,突然似有所觉,朝着白石这边看了一眼。
虽然没有开了天眼,看不到白石的化身,但手底下却动了动,把剑柄挪了挪,到了更趁手的位置,依旧手持那一卷书,眼睛盯着,只是心不在焉,不时左右扫视,心中不安,直觉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窥视着他。
白石收回灵识,心中一松,知道他不能发现自己,便再不理他,朝后山遁去。
这只雪雁原本就是用来飞雁传书的灵物,与阴山剑派自有根源,冥冥中顺其自然,雪雁有灵,便直飞后山。
白石如今也逐渐涉及到了这种境界,这只雪雁说到底其实还是一件法器,就比如剑修千里之外能取人首级一样,只要把飞剑祭炼的通灵,即使飞剑与自身相隔千里之外,也能与飞剑遥相感应。
这是祭炼法器的法门,说穿了并不玄奇。
后山三阴洞府,一座草堂,连着山洞,外面几间茅草屋,正是老九的居舍。
从草堂进去,一阵阴凉舒爽,阴风阵阵,三个门洞早已大开,正是‘少阴’、‘老阴’、‘太阴’三个洞口。
从中间的‘太阴洞’进去,地上一尘不染,壁上剑痕不灭,顶上还有莫名图录以玉石排布……
白石如今开了天眼,不同以往,灵识一扫,只因同出一脉,立刻发现这些图录都是剑道法阵,有剑符之妙,任何一笔一划都似乎暗藏着剑气,剑气在图录中自成循环,似乎永远不会熄灭,尤其让人不敢久视……
白石此时乃是阴身,没有七窍耳目,只靠灵识感应,一切动静都能在心中显现,把灵识探入一间石室内。
只见一年轻道人,轻白道袍,气宇轩昂,正自瞑目打坐,抱元守一,浑身气息浑圆一体,丝毫不露,仿佛通体就是一块石头,若非雪雁指引,白石只怕就要忽略过去了。
白石念头一动,把身子一摇,施展‘存真变形咒’,把雪雁化身幻化成白石下山前本来面目,身形瘦削,眉目清晰,立在石室外面,有形无质,仿佛一缕鬼魂。
他当然不会以为陆云发现不了他,洞顶上那些剑阵图录并不是花俏的摆设,就连石壁上的剑痕,也暗藏着厉害剑意,没有陆云的允许,他根本不可能进得来三阴洞府。
“我让老七传你金丹派道法,原本对你期许甚高,谁知你果然没什么天赋,稍微炼成一点本事,就出来卖弄,不知天高地厚。你可知胡乱出窍,就好比半途开炉,无端毁了一炉好丹,你在金丹派一脉道法上,日后成就有限……”
白石先天病根,在门中就是个废材,向来不受重视,此时虽然受了教训,却并无不忿,只当是自身修为大进,陆云当心自己一朝炼假成真,又得了道门正宗法术传承,算得一少年高手,便不知天高地厚,要把以前的憋闷都发泄出来,失了往日平常心,所以才有意打压,连忙俯身拜倒,以神念发音,说道:“师尊教我性命兼修,少阴炼形,又传小周天丹法引导,弟子不敢稍忘,时刻铭记在心,然道长与我有恩,师姐传授我出窍之法,自有其用意……”
符箓派道法未必就差了金丹派,何况白石不一定能得传金丹派至高道法‘九转金丹’大道法门,金丹派道法未成之前不能出窍,符箓派却恰恰相反,出窍之后更易感应天地,脱离肉身束缚,施展法术毫无阻碍,对修炼神通有极大好处。
白石出窍之后能施展‘虚空无藏’,把阴神念头藏入虚空之中,但在肉身却施展不来,需要肉身通神。唯有阴神念头出窍之后使用纯熟,领悟更多法术玄奥,才能在肉身运用自如。
既然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倒也不必强求。
陆云睁开眼睛,目光如闪电一般,似乎看出了白石的想法,皱起眉头,更衬托的剑眉星目,十分不凡,张口说道:“除了小周天丹法是我自作主张,其余一切,都是我受何道士所托传授,只为还他一个剑修派护法,只是没有想到你下山以后进步如此之快,稍一不留神,就让你中了她的诡计,枉我还留了一手,传你金丹派丹法本是为你着想,既然你如此不识好歹,日后吃了什么大亏,千万不要来找我哭诉。”
白石心中迷惑,还待细问,正不知如何开口,陆云已经转开话题:“我让你出山历练,还交代了你事情,你回来做甚?莫不是来我面前卖弄的?”
“弟子不敢!”白石连忙回道:“咸临城有变,以卧龙山庄杜某人为首,妄起刀兵,自以为有诸葛道人庇护,不把我阴山派放在眼里,请师尊示下。”
陆云闻言,沉吟片刻,把袖子一挥:“不破不立,燕家这些年确实有过,后辈子弟要么贪图享乐,要么娇横跋扈,惹下无数祸端,不像诸侯子弟。听说连你都吃过亏,好好的一柄神兵利器让燕家一个女流给昧了去,实在不像话,该当受个教训。”
陆云似乎心中有气,白石心中一想,的确如此,自己当时初次下山,从来没见过女人一样,见那燕青美貌,的确是宽容的过了头了,想到这里,不由一阵惭愧,明白陆云这一句‘不像话’,其实也包括了自己。
又听得陆云说道:“你我道家门人,可身入其中,把乱世当做一个历练场所,只需心怀一点正意便可,却不必以圣人自居,妄图揽下别人家的因果,无端与人结仇。”
白石闻言,若有所悟。
“我陆某人在临州开宗立派,职责所在,只要诸葛真我那厮不插手,我便不去理会,其余乌合之众,暂时自有燕家的人应付,本座没有那么多闲工夫。为师今日告诫你的话你须好生记着,要想在红尘中走一遭,须做到片叶不沾身,如此才能起到历练的目的,不能反而被绊住手脚,到最后越陷越深,同化为红尘中的淤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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