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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波波     盛唐夜唱txt下载     盛唐夜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106章白云一片黄河远

    “摩诘为我带来不少客人。”玉真长公主生受了王维这一礼,见到其余人跟着行礼之后,她款款起身,微笑着道:“诸位来贫道这方外之地,我心甚慰,俗礼安为吾等而设,都免了吧。”

    叶畅站直身,口中跟着众人道谢,心里却是腹诽。

    若真免礼,一进来时她就应该说,直到众人行完了礼才说,马后炮有什么意义。

    “十一郎也来了……摩诘,看到十一郎,便让我想起当年的你啊。”

    玉真长公主看着叶畅,神情有些欣赏。

    不过她提起旧事,王维却有些尴尬。

    毕竟堂堂才子,以色事人,因此发迹,实在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

    叶畅拱手,不过他尚未说话,那边王缙却笑道:“法师所言,某以为不然。”

    “哦?”

    “当年家兄才学文章,皆是一时之选,虽尚未见传于世,却已经如雏凤潜伏,只待能落于梧桐之日,便可一鸣而惊天下……”

    王缙侃侃而谈,风度倒也翩然,而且他言辞文雅,声音清越,让人一听便觉有理。

    玉真长公主听得这个想起二十余年前的往事,看着王维的目光,不免又有些温柔。

    “叶十一则不然,如今叶十一已经背负盛名,上动帝王公卿,下惊贩夫走卒……”

    叶畅眉毛再次扬了扬,听起来王缙似乎是在赞美他,但为何这话语里,总让叶畅觉得带着讥嘲讽刺呢?

    “家兄善艺文,一曲琵琶,当事罕有。叶十一善经营,足球之戏利可敌国……”王缙又继续说道,只不过,当他说起足球之戏利可敌国时,忍不住顿最一下,咽了一口口水。

    目光也有些不同。

    王缙好财货,如同元载一般,对于金钱财富有着非常执著的追求。足球戏获利如此,在他们看来,幕后筹划这一切的叶畅,定然也因此巨富了。

    “家兄长于文章,字句尽入贵胄雅士之耳。叶十一虽是聪慧,却不通文辞,故此才擅改史事,做小说话本以充市井群t民之用。法师以家兄类比叶十一,实是大误矣。”

    说到此处,王缙已经锋芒毕露,矛头指向,毫不掩饰了。

    王缙一直觉得,叶畅能在幕后主持长安城中的足球戏联赛,靠的便是玉真长公主。

    若能打动玉真长公主,改由他在幕后控制足球戏联赛,他能弄来更多的利益。此次唆使王维带他来公主别业,名义上是将王昌龄、裴迪等介绍给玉真长公主,实际上的目的,就是足球戏。

    当然,王缙不会直接出面控制这个财源,他是仕子是官员。他也只能如同叶畅现在一般,于幕后操纵一切。

    叶畅却不知道这些,他的性格,可不是受人攻击而不回的。

    莫说是王缙,就是王维本人,若是如此攻击他,叶畅也会毫不留情打脸回去——诗佛又怎么样,诗仙诗圣都在的时代,诗佛难道很稀罕么?

    不过王维的性格还好,很是温和敦厚,甚至有些软弱,或许正是因此,他才压制不住弟弟。

    “十一郎,你可有话说?”玉真长公主道。

    “某为何要有话说?”叶畅奇道。

    “夏卿这番话,难道你不欲有所驳斥?”

    很显然,玉真长公主是希望叶畅能与王缙激辩的。

    “某幼时脾性极大,动辄与人争执,家中族老曾劝某勿与人争。”叶畅微笑道:“某便回道,他人谤我,故与之争。法师可知族老是如何劝某的?”

    玉真长公主来了精神:“请说。”

    “族老道,疯狗咬人,此为常理,岂有为疯狗咬者,反咬疯狗乎?”

    “叶十一!”

    王缙闻语大怒,这不就说他是疯狗么?

    旁边的王维颇为无奈,起身向着双方拱手:“休伤了和气,休伤了和气……夏卿,你年长,岂可如此说叶郎君,叶郎君,舍弟只是脾气不好……”

    他两边都劝,却是两边都劝不住。

    王缙自恃兄长在玉真长公主眼前不一样,他回头对玉真长公主道:“法师明鉴,此人所学,不过是公孙龙白马非马之术,诡辩罢了。此人不学无术,那《绣像三国志评话》便是其一手刨制,不唯信口雌黄曲说历史,而且至谬种流传颠倒黑白!”好大的帽子!叶畅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仿佛王缙一番话下来,就有无数顶大帽子已经飞到了他的头上。

    王缙知道他能言擅辩,因此不等他说话,只是换了口气,然后便又道:“此人斗鸡促织之徒罢了,能入法师别业,已经是邀天之宠,却还敢在法师面前口出恶毒之语,以污仙子之耳,正如其在三国评话中擅创句逗标点,以乱文章本制一般!”

    叶畅又吸了口气,没有想到,广受欢迎的《绣像三国志评传》,竟然也是自己招来王缙敌视的原因之一。

    不过他敏锐地听出,王缙激烈反对他的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在绣像三国志评传中所使用的标点——对于横向印刷,王缙倒没有说什么。

    这是自然的,横向还是竖向,只是一个阅读习惯问题,而标点符号却意味着对圣人经典的部分解释权。敏感一些的文人,都会知道孰轻孰重!

    “竖子,还不退下?”

    大约是将自己心中的不满全部发泄出来了,王缙一拂衣袖,指着叶畅喝斥道。

    此院中不仅仅是玉真长公主,陪同玉真长公主于此宴乐的,还有不少人,其中大多都是文人儒士。

    或许是为王缙言辞所动,这些文人儒士中部分起了同仇敌忾之心,王缙拂袖之后,他们竟然一起挥臂拂袖,大声喝斥:“竖子,还不退下!”

    叶畅第三次吸气。

    然后,他上前一步,正待开口。

    这时,他旁边一人却大步向前,声音清正:“王夏卿此言差矣!”

    发话的是杜甫,在众夫所指诸儒鄙弃之时,他竟然挺身而出,站在了叶畅身边!

    他进来之后,一直沉默少语,给人一种木讷老实的感觉。叶畅与他的交情并不是很长,也没有指望这位诗圣真的会维护自己,事实上在这种情形下,杜甫不与他保持距离,就已经是要有勇气了。

    但杜甫在叶畅正要独自面对诸多喝斥之时,却站了出来,同他站在一起!

    杜甫既然开口,叶畅便没有急着说话,只见杜甫也是吸了口气,然后道:“某与叶十一结交时日尚短,却知道其人德才兼备,非俗流可比。论德,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叶十一虽是隐居于卧龙谷中,修武、武陟二县百姓,受其恩德者不计其数!甚至有远人亦闻其德,遭遇不平便来请计……”

    “论才,叶十一诗文传世者虽不多,但题风陵渡、题青龙寺塔二诗,兼陋居铭一文,已天下闻名矣。方才我入内之前,便隐约听得院中有歌夕阳无限好者,此岂夏卿郎君所言不学无术者?”

    论完才与德,杜甫话锋一转:“叶十一性子好谑,便是为《绣像三国志话本》,戏说正史,却也是于俚俗之中说忠义,于市井之内谈仁德,正是扶正祛邪激浊扬清之举也,何谓谬种流传?莫非忠义仁德,乃为谬种?”

    王缙几乎要闷哼一声,看着杜甫的眼神,便有些讶然。

    杜甫此时声名不显,虽然已经有几首诗歌佳作,却尚未传唱,因此,王缙很是奇怪,叶畅从哪儿找到这样一个帮手。

    不仅言辞犀利,而且思维敏捷,所守之处,乃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雄竣之境,所攻之地,则是敌人强弩之末气势衰竭之所。

    至少王缙攻击叶畅的话语,被杜甫连拨带打,化解大半,而且杜甫还乘势反击,反诘王缙误将忠义仁德充作谬种。

    叶畅也情不自禁抚掌,暗暗道了一声“精彩”!

    同时,对杜甫其人,他的认知也与过往不同,不再是那个于历史留下高高在上名声的诗圣,而是一个真性情够义气的挚友。

    不过,王缙不会就此退缩的,此人如此公然挑衅,必有重大理由,绝不会受小挫而后退。

    “杜子美,你为何避而不谈标点句断之事?”王缙只是稍缓了一下,便又道:“大奸之人,必有大伪。叶十一虚饰忠义,伪作仁德,实藏奸诈祸害之心,今日他以戏说话本改三国之史实,明日便会以标点句断篡书经之真要!”

    这一下子,叶畅唯有挠头了。

    唐人真不蠢,不但不蠢,一个个精明得紧。年迈的贺知章一眼瞧出了他的目的,这边王缙也瞧出了他的目的!

    恐怕瞧出他目的的不只这两人,许多文人都知道他的目的。只不过因为他还没有实际行动,所以那些人都隐着忍着,只等他一涉足,便要挥起大棒,将他打翻在地吧。

    王缙这厮因为某种原因,主动跳了出来,标点句断之事,只是他的借口

    短时间里,叶畅将王缙的用意分析得**不离十,现在差的就是最关键一环,他拼命贬损叶畅,最终目的是什么。

    句断之事,杜甫就没有办法为叶畅解释了,事实上,他与叶畅就这个事情也发生过争论,每次叶畅都说便于说书评话之人阅读,但杜甫推测,这只是一个搪塞的理由罢了。

    叶畅也清楚这一点,因此他笑着道:“既然王夏卿你追问,那我也实说了。”

    众人都屏息凝神,盯着叶畅,这一刻,玉真长公主都觉得,自己从院子的中心退了出来,而眼前的翩翩少年才是众人关注的焦点。

    “昔日某曾一梦……”

    叶畅一开口,众人便情不自禁微笑起来。

    叶畅好做梦,凡知其名者都知此事。他有诗文出来,从来不承认是自己所作,只是说乃梦中所见。

    很多人认为这是他故弄玄虚炒作自己,但也有人觉得,这有可能是真事0

    “在某那一梦中,曾听数人同饮于酒楼之中。其中有一人道,此情此景,令其忆起在人间时于旗亭与友同饮……”

    王昌龄原本已经入席安坐,听得此句,霍然站起!

    叶畅笑着向他拱了拱手,然后又道:“此人说他与王公少伯、高公达夫同饮于酒楼,群伎纷来,三人避席而让之……”

    这是非常著名的一个典故,天宝元年去世的王之涣与王昌龄、高适三人齐饮于酒楼,一些妙龄梨园歌伶艳妆而来,奏乐歌唱,三人让出酒席,避坐一旁私下打赌,这些歌伎唱哪一人的诗多为胜。

    第一伶所唱为王昌龄的“寒雨连江夜入吴”第二伶唱高适的“开箧泪沾衣”第三伶又唱王昌龄的“奉帚平明金殿开”。这样王昌龄与高适的诗都有人唱过,唯有王之涣尚无,王之涣不服气,说这些已唱者皆“潦倒乐官”所唱亦为“巴人下俚之词”他指着诸伎中最美丽者,称此女不唱他的诗,那就终身不与王昌龄、高适论诗,但如果是他的诗,则王昌龄与高适新须拜他为师。

    结果那最丽女郎所唱,果然是王之涣的“黄河远上白云间”。

    叶畅将此典故说出,王昌龄几乎热泪盈眶,而众人知他诗名声,亦是讶然相望,似乎是想知道是否真有此事。

    “竟是季凌,竟是季凌!”王昌龄喃喃道。

    “安知非此竖子胡言乱语,以惑人心!”那边王缙却道。

    叶畅没有回辩,只是悠悠然道:“某乃俗人凡眼,不识神仙高人,因此不知言此事者,是否真是王季凌。只是听得他说,当初之诗,他又小改一番,愿请纸笔,书以少伯郎君一观。”

    听得他要纸笔,玉真长公主点了点头,自有道姑奉了上来。

    叶畅没有提笔直书的本领,他必须伏案而写,清完案几,他随手挥笔,便写了一个“黄”字。

    这一年来,他深知书法乃此时不可或缺的傍身之技,因此没少苦练专研,又有张旭、颜真卿这般当世大家书信指点,因此他的书法进步得相当快。虽然还不能算是大家,但写出来之后,众人还是眼前一亮。

    紧接着,叶畅流畅地写了下去:“河远上白云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他收笔袖手,周围却是一片窃窃之声。

    “叶十一不学无术,由此可见矣!”王缙不紧不慢地道:“便是王季凌的诗,他也粗忽不知也!”

    杜甫也暗暗发急,向着叶畅使眼色,叶畅却恍若无觉。

    “怎么,王夏卿先生说某有错,不知错在何处?”

    “哈,错尚不知……你自己再看一遍!”

    写到“白云”之后,却将“间”字漏了!

    王缙走了过来,伸手在那纸上连点了几下,都是点在“云”字之后,同时笑看叶畅。

    在他看来,叶畅此时应该困窘面涨,无地自容才是。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107章疑是故人魂相见

    但王缙失望了,叶畅不仅没有丝毫窘迫,反而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看了看纸,又看了看王缙,然后对王昌龄道:“那人说他将旧诗稍改,成长短句,只可惜身边诸人不擅曲子,无人能配曲而唱。”

    说完之后,叶畅落UU小说去,连连挥点,片刻之后,那原本一气呵成的字句中,便出现了标点句逗。

    “黄河远上,白云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有人吟了出来,然后举座尽默。

    众人的目光,都转到了王缙身上,因为这标点句逗一出,原来缺一字的诗,就便成近来新兴的曲子词了。

    诗歌在盛唐此际,已经成熟,而且在唱诗的基础上,又出现了曲子词,按照固定的格律与曲调,进行传唱。

    故此,虽然曲子词还难登大雅之堂,受到部分正统文人和诗人的歧视,但也不是什么太新鲜的东西。叶畅拿出这个来,众人并不觉得难以接受。而这是给王缙的一记沉重耳光。王缙尚未想到如何应付,那边王昌龄已经热泪滚滚,呜咽出声。

    “是季凌,正是季凌,非季凌无此手笔!”他低声叫道。

    王昌龄乃是跟着王维、王缙兄弟一起来的,在立场上来说,他应该与王缙接近,但此时睹词思人,想起已经去世的王之焕,他怎能不失态流泪!这是给王缙的第二记沉重耳光。“某受此事启发,便觉句逗尚有可用之处,文章华美,若是入不通句逗之人眼中,容易被误认为不学无术。”叶畅将方才王缙所说“不学无术”四字重重地咬了一遍,然后笑道:“王夏卿海内文章名家,你说是也不是?”

    这是叶畅的直接反击,也是给王缙的第三记沉重耳光。

    王缙突然体会到元载在青龙寺佛塔上的感觉了。

    与叶畅相争,最大的问题是,你永远无法知道他会翻出一张什么牌来。

    这便是叶畅多出千年历史见识而带来的智慧了。

    “常闻叶十一梦仙之事,原先某还以为传言有误,今日闻之,竟然果真如此!夏卿兄,你无须再试了!”

    这个时候出声打圆场的是裴迪。

    王维急得团团转,可是他性子较懦,临机缺变,倒是裴迪,为人开朗豪爽,因此能在这时给王缙一个台阶下。

    王缙心中犹是不甘,但他不是元载那样愣头青,他看了叶畅一眼,感觉到叶畅似笑非笑的神情,便知道自己今天要生生吃下这三次沉重耳光。

    而且裴迪的台阶,也只是让他退得不那么难看,今日事隋传出去之后,他的名声还是要受损。

    裴迪又笑道:“叶十一郎有所不知,就是前日,摩诘、夏卿二兄,并少伯先生与某游青龙寺,于寺上见十一郎大作,谈及梦仙之事,某见识短陋,只说绝无此事,与夏卿兄相约,若见了十一郎,必相戏试。出主意的是某,若十一郎欲怪,便罚某酒吧!”他这般一说,叶畅对他顿时好感大起。一个愿意自折而维护朋友的人,总是能让人好感的。“裴启之说出此语,便当罚酒,莫非我叶十一是这等无量之辈?”他佯怒道。

    周围之人看到他方才打王缙的脸,当真是左一下右一下,可谓毫无收手之意,心中都是暗诽,你还真是无量之辈。但此时气氛终于缓了过来,没有谁自讨没趣,去寻这个晦气。

    毕竟玉真长公主坐在那边,若是争吵惹怒了她,只怕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十一郎是妙人。”玉真长公主笑了起来:“裴启之亦是妙人,好,好,我这便令人谱成曲子,唱那首长短句。”

    她手中有皇宫梨园中精通音乐的伶人,加上还有王维这音律大师在,因此没有多久,便谱好了曲子。伶人唱罢,余音绕梁不绝,众人想到王之焕已逝,也不禁怅然。

    “曲虽成,却未曾有曲名,今日法师为地主,还请法师为此曲赐名。”叶畅这个时候起身向着玉真长公主行礼道。众人心中再次暗骂,这厮倒是会拍马屁!此曲因为今日的轶事,显然要扬名后世的,谁给这曲取了名,其名字便也会随之流传。叶畅提出此议,实际上就是给玉真长公主一个文坛留名的机会,而且这是雅事,玉真长公主自然笑纳。他们只是嫉妒,同时也有些怅然,自己一时沉浸于今日事与曲中,未曾及时反应过来。

    玉真长公主沉吟了一会儿:“王季凌原句为凉州词,我便改一字,换凉州词为凉州仙吧。叶十一梦中遇仙,得王季凌此句,也算应景。”众人自然都是抚掌称赞叫好的,玉真长公主也算有气魄,原本叶畅还以为她会以自己的封号为名,叫什么“玉真子”,此际看来,她能结识盛唐无数文人,也不完全是因为她的长公主身份。

    “饮胜!”有人道。

    “饮胜!”

    叶畅也举杯同众人一样,将酒饮尽,此时人多,他的事隋不宜说出,因此他没有提及正事。

    王昌龄频频向他举杯劝酒,大约是回忆起老友了。

    没有王缙闹事,宴乐的气氛就好了起来,随着时间推移,院子里也象是沸腾一样。叶畅没有去凑热闹,那些陌生人忌惮他言辞犀利,也不敢来招惹他,因此与叶畅谈话最多的,还是杜甫与王昌龄。

    过了一会儿,叶畅发觉,玉真长公主悄然退席,而王维也同样退席了。

    又过了会儿,便见一个侍者来,将王缙招走。

    叶畅苦笑,他虽然给玉真长公主每年带来几千贯的收益,但在这个女人心目中,终究是比不得她的老情人王维的。因此虽然叶畅乃是约定之客,而王维等为不速之客,但是玉真长公主还是毫不犹豫地先与王维相会。

    让叶畅心中不安的是,王缙此前对他的敌意。

    这种敌意方才已经被他教训了一次,可是当王缙与王维独白面对玉真长公主时,可以想见,他必然要进谗言。

    因为主人离去的缘故,宴乐的气氛渐渐淡了下来,到后人在场诸人都有些尴尬。直到许久之后,才见玉真长公主换妆而出,又唤来梨园伶倌歌舞一番,这才宴罢散去。

    但是王维兄弟却是再未出现了。

    他们肯定没有离开,否则裴迪与王昌龄不会留在此处,玉真长公主应该是先将他们安顿下来。

    叶畅琢磨着王缙有可能在哪一方面为难自己,然后感觉有人拉了自己一下,他回过头,便见一个侍者呶嘴示意。

    叶畅会意,跟着那侍者离开,不一会儿,来到侧院,只见玉真长公主斜倚胡床,两个道姑打扮的使女正在为她捶背捏脚。她眉宇间,有股抹不去的倦意。无论她如何保养得体,总是年过半百,这样半天热闹,虽是让她欢喜,但也让觉疲倦了。

    见着叶畅,她虽未坐正,但一扬眉,那股倦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成熟女子的风韵。

    这是个极善于利用自己风姿气质的女人,类似于另一世中影视名星中的那些不老者。叶畅暗暗叹服,这又是一个影后级别的人物,同时心中暗生警惕。

    玉真长公主此前可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流露出这种风姿,他也不是王维,对年过五旬的老妇人还会感兴趣!

    “十一郎,你此次来,听闻还带着一伙蛮人?”

    示意叶畅落座之后,玉真长公主风眼微眯,笑着问道。

    “正是。”

    “听闻蛮人首领,乃是一位美丽小娘?”

    “是倒是一位小娘,美丽则未必。”

    “听闻为了这位美丽小娘,你还与京兆府起了纠纷,设计替京兆府破了春明门外命案?”玉真长公主虽然号称出家,实际上却还是红尘中人,又见叶畅翩翩少年,忍不住就对被叶畅关注的娓娘生出妒意。

    “以汝观之,我与那蛮人小娘,孰美?”

    这个问题,让叶畅灵机一动,他抬起头,看了玉真长公主一眼,然后道:“极西之地,有一国度,其国君育有一公主,因肤色洁白,故取名白雪……”

    于是大唐版的白雪公主出炉了。

    这个故事早就改编出来,集在《新世说》之中,只不过因为《新世说》扑街得没卖出几本,所以不为人所知。

    叶畅说时,玉真听得津津有味,待听完之后,她悠悠一叹。

    经过叶畅改编、方氏润色之后,大唐版的《白雪公主》更符合一些大唐的习惯认知,但最终善胜恶总是不变的。玉真自己曾经经历过复杂的宫廷斗争,对白雪公主的遭遇颇有体会,而这些体会,便化成了那一声叹。

    “故此,某以为,美与丑,在心不在形。法师上佐圣君,下抚群儒,岂是一蛮夷小娘可比?”

    “你啊,便是直说,我老了,不当与那小娘比姿容。”玉真白了他一眼,揭穿了叶畅的真实用心。

    叶畅有些尴尬,嘴上却是坚决不承认的:“我大唐佳丽,知书达礼,雅通音韵,如何会输与不知礼仪的蛮夷女娘,法师之语,某……”

    然后他便见玉真摆了摆手,有人便撤下她身后屏风,而娓娘则在屏风之后,神情有些复杂地看着他。

    叶畅顿时愣住,知道自己被捉弄了。

    他来到玉真别业,娓娘等人自然也来了,只是被安顿在别业之外静候,却不知何时,被玉真召了进来。

    若他真与娓娘有什么私情,如今背后赞玉真姿色远胜于她,同时又贬低娓娘蛮女不知礼仪,只怕就会醋海生波。这位长公主,当真是难对付至极啊。叶畅心中嘀咕,口里在愣过之后继续道:“法师之语,某不赞成。”

    “口是心非之徒,花言巧语巧言令色,王夏卿这般说你,倒是妥当。”玉真哼了一声,看了看娓娘,见这蛮女果然一副野性生动的模样,终究是有些不服气:“若是我与她这般年纪,料想她不如我!”

    叶畅注意的不是玉真的赌气,而是她转述的王缙之语,看来王家兄弟私会玉真长公主时,王缙没有少给他上眼药。

    但是叶畅根本不在乎,玉真长公主并不是傻瓜,若是没有宴席上的冲突,或许这些眼药还能有些作用,但有了那场冲突之后,作用就要大打折扣。

    否则玉真长公主也不会把事情说出来与他听了。

    “把她带下去吧,我与十一郎有些话要说。”玉真长公主又吩咐道。

    有使女上来,带着娓娘离开,娓娘有些犹豫,是不是此时便叩求玉真长公主,但看到叶畅给她使了个眼色,她便想起京兆府审案时的情形来。

    那时叶畅给她使眼色,她没有理会,结果弄得手下挨了板子。

    这一次她垂下头,依着叶畅之意,离开了这侧院。

    “十一郎带这蛮女来见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是给法师献礼来了。”叶畅笑道:“法师可曾注意这蛮女所着衣裳布料?”

    “白叠布……怎么,你有意自六诏收白叠布入中原贩卖n。”

    “非也,非也,乃是种植棉花,也就是织成白叠布之物!”叶畅道。

    “蛮夷植株,中原也可种植?”玉真长公主甚是聪明,顿时瞪圆了眼:“你会种?”

    “某不会种,但蛮夷却会种。”叶畅道:“我听闻蛮夷气候虽与中原不同,但这棉花却如葡萄一般,亦可在中原种值。中原、江南一带,有些地方桑麻收获不多,改种棉花,或可衣被天下!”

    “呵呵……”

    玉真长公主一笑,没有置评。

    叶畅收敛住热切的心思,知道自己急了。他定了定神,诚恳地道:“法师虽不在红尘之中,终究是宗室贵胄,天下百姓子民,皆为法师之属。若此物可利于百姓子民,使其大行其道,亦是法师功德。”

    “依你之意,如何施为?”

    “法师有田庄,先择一二田庄试种,若能成,再于一县一邑试种,若再能成,可于一道推之——如今步步推行,及至天下!”

    说到这里,叶畅屏息凝神,盯着玉真长公主,看她是否会答应此事。

    “咳,破案之事有之,但未曾与京兆府起纠纷,更不是为了蛮人小娘。”

    叶畅心中有些奇怪,玉真长公主见他,为何不谈正事,却纠缠于这些枝节。他虽是两世为人,对于女子的心性还是了解得不够深。世上女子,没有不妒者,哪怕完全是与自己不相干之人之事,有些妒性大的女子也要没来由的去生气。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108章欲造神舟访仙山

    玉真长公主凤眼微微眯了起来。

    如果叶畅是让她向李隆基提议推广此物,玉真长公主会立刻拒绝。

    她虽然深得李隆基恩宠,但她自己有自知之明,向李隆基举荐人才没有问题,但干涉到具体政务,必然会被视为太平公主第二,那时恩宠就会变成忌惮。

    但叶畅提出,在她的一二田庄中试种,其谨慎如此,则让玉真长公主改了主意。她又看了叶畅一眼。这个少年郎风度翩翩,自己拿王维当初与他相比,确实是不对。

    他比王维多了许多东西,比如说,自信。

    不是对自己才华的自信——王维也有这种自信,而是在叶畅身上,玉真长公主感觉到一种似乎能看到未来的自信。

    这种自信,似乎只在那位强悍无比的女子身上才看到过,而这种回忆,绝对让玉真长公主不舒服。

    武则天,极盛之年的武则天身上,便有这种自信。

    玉真长公主的风目突然瞪圆,带着凌厉的怒气,看着叶畅。不过旋即,她哑然失笑。

    与祖母身上的自信还是不同啊,没有那种凌厉的霸气。

    叶畅并不知道这么短的时间里,玉真长公主心中竟然转过这么多复杂的念头。他静静等着,然后听得玉真长公主道:“这与那蛮女何干?”

    “令那蛮人献出种子,同时遣人来中原教授种植之术。"

    大唐对于接受外来先进技术并无多少抵触,相反,朝廷还积极促成这些事情,乐观其成。唐太宗李世民便曾于贞观二十一年遣使去摩揭它国,学习熬糖之法,令大唐的制糖工艺得以突破。

    玉真长公主微微点头:“然后呢,那些蛮人岂肯轻易献出其族中之宝?”

    “此越析诏,存亡只在旦夕之间,若无大唐庇佑,必为南诏所并。只需略略约束南诏,便可使其感恩戴德。况且,南诏独大,似乎亦不利于我大唐在南方之利益……”

    “利益?”听得叶畅直接将利益挂在口上,玉真长公主有些讶然。

    叶畅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

    这虽不是腐儒横行的时代,但君子喻以义小人喻以利,直接将利益说出来,还是会被人鄙视。

    只不过说出的话,想要咽回去就困难,叶畅也无意掩饰,只是平静地继续道:“正是我大唐利益,人与人之间当讲义,国与国之间当讲利。”

    “此事由得你与那些儒生去打嘴仗去,如同你那标点句逗一般。”玉真长公主没有听他继续解释:“只是如今何种隋形对大唐有利,你却是欠考虑了。”

    “嗯?”

    “土蕃连番侵拢,大唐正准备与之进行一场决战。”玉真长公主道:“大唐需要南诏自东南方向牵制土蕃,而一个威胁不到土蕃析诏,对大唐并无用处。至于白叠布,令南诏献上,料南诏不敢不献。”

    叶畅默然,过了会儿才道:“怕养虎贻患。”

    “癣疥之患罢了,剑南一路,便足以压制南诏了。”玉真长公主有些讶然:“你不为那南蛮小娘进言?”

    “某方才已经说了,国与国之间当讲利。”

    “如此便将那位小娘抛弃了,始乱终弃,叶郎之谓也……”玉真长公主调笑道。

    她阅人广矣,其实看得出来,叶畅与那蛮女并没有什么,不过看着这翩翩少年郎,总忍不住要调侃几句。

    “这么说,法师是允了此事?”

    “我尚未答应吧?”玉真长公主目光流转,看着叶畅,然后笑道:“叶郎如此迫切……须知我一介出家女道,用不着许多钱,便是再有重利,与我又何干?”

    这就是矫情了,但偏偏这种矫情的话让叶畅无法反驳。

    叶畅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足够的土地,修武县毕竟是中原腹地,人口茂殖,就算叶畅攒足了劲去开荒收购,能凑个百十亩地就到了极限。可是百十亩地种棉花,有什么意义?

    至少要一两个田庄,有个千亩之地,才能算是小规模种值,也才足够为进一步扩大积攒人才与经验。

    莫说中原很难弄到千亩耕地,就是开发得较晚的江淮、江东,此时也难弄得成片之地。

    或许江南还有,但那是生地,真正变成可耕作的熟田,也得几年的功夫。

    “法师之意如何?”

    沉吟了一会儿之后,叶畅问道。

    玉真长公主并不是真正拒绝,而是在和他谈条件,叶畅很清楚这一点。

    “我在都畿道有两处庄子,离修武倒不是太远,大约共有庄田一千五百余亩。”玉真长公主道:“庄中出息,我原是有意在山上建道观,以供晚年之用——若是将庄子借与你,我这道观之费,从何而来?”

    虽然后世有炒作者称玉真晚年隐于敬亭山,李白还为其写下“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之句,但实际上玉真长公主在进入天宝年间后就开始规划自己的晚年,她看中的地方,并不是僻远在江南的敬亭山,而是就位于东都洛阳之北的王屋山。

    “哦,那某要如何,方能借得法师这两座庄子?”

    “倒也不难……我要京中球市。”玉真长公主缓缓地说道。

    叶畅愕然。

    前些日子与贾猫儿等相会时,贾猫儿等说起今年球市收益,当真是眉飞色舞。同样是半年联赛,在去年三万余贯的基础之上,已猛增至六万贯,翻了一倍不说,其增势还不减。

    按着贾猫儿的估算,今年破十万贯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甚至有可能逼近十五万贯!

    这样的收入,着实烫手,便是贾猫儿这般胆大者,也向叶畅提出自己的担忧:现在从球市获益的利益集团,会不会发生分化?南衙等京中势力,目前并未介入球市,他们若也要分一杯羹,当如何是好?

    果然,贾猫儿的担忧不是没有根据的,玉真长公主便瞧中了这一块。

    “法师明鉴,球市之事,虽然某出谋划策不少,但某却非决定之人。”想了一会儿,叶畅委婉地道:“况且球市方兴,联赛至今也才一年,此时介入……咦,是王夏卿之意?"他正说间,突然灵机一动,霍然抬头,直视玉真长公主玉真本人对球市的兴趣应该不大,否则她不会等到现在才提出来。肯定是近期有人对她施加了影响,而最有可能的人物,就是王缙。

    这样的话,王缙对他的敌视也就可以解释了:这厮想要夺取球市的控制权。

    在叶畅灼灼的目光之下,玉真长公主微有些赧然,王维兄弟情深不得不帮王缙说项,而她则是旧情难忘,也不得不做这巧取豪夺之事。

    “此事确实为王夏卿所提议,不过,亦是我的意思。”她缓缓说道:“当初先皇在时,为我与金仙姊姊造宫观,颇惹群臣非议,如今我欲于王屋造宫观,三郎必是要倾国库而为之,只怕群臣又免不了进谏攻讦。若我能自筹钱粮,建成宫观,不动国库而成其美事,也算是功德。”叶畅笑了起来。一是为王缙的贪婪,二则是为玉真的胡扯。还有第三重含义,则是因为这些人的短视与愚蠢。玉真便是建宫观,有两三年便可完工,球赛两三年的收益用于宫观,之后的时间便全是白得——这个如意算盘,倒是打得响。

    但是王缙何许人也,太原王氏支裔,文才是有,头脑也不缺,但这是指他当官钻营的头脑,他真有能力主持好球赛这等新生事物?

    叶畅几乎可以想得到,王缙在开源上没有什么本领,他能做的,无非是节流,也就是减少球赛发展的支出,比如说孩童球技培养、正规球场兴建,再挪动这部分去奉迎玉真。

    短时间内这是可以见效的,但长远下去,则是在挖联赛的根基。

    “王夏卿倒是打得好主意。”叶畅慢慢说道:“某并无意见,他王夏卿不知,但是法师却是知道的,某在球市之上,并无半点获利。”

    玉真心中有些歉然,她确实知道此事。略一沉吟之后,她觉得还是必须透露一点细节给叶畅,也好安叶畅之心。

    “贾猫儿之流,终究是十一郎你找来的人,虽然十一郎无利益在其问,但他们的利益,看在十一郎的面子上,我也要照顾一二。”玉真略一沉吟:“你莫要以为只有王缙盯着这一块,靠着贾猫儿,终究是守不住的。”

    “法师话中有话,还请为某解惑。”

    “王夏卿只是出面的说客,其实另有其人……十一郎在长安呆的时间少,不知王元宝此人,十一郎听说过否?”

    叶畅愣了愣,然后动容:“竟然是他?”

    他在长安城呆的时间不长,但这王元宝的大名,却如雷贯耳,几乎每天都有人在他耳畔提起。称赞一人富足,便说“家财如王元宝一般”,说一人奇遇,便说“如元宝遇财神”。这王元宝,乃是长安城首富,富可敌国这个词,几乎就是为他而设。

    民间传闻,便是三郎李隆基,也闻其富庶,专门问过他家产几何,他颇为自矜地称自己家财换成缣,可以将终南山昕有的树都系上还有余。

    “不意王元宝竟然也看上了这点小生意。”叶畅哑然失笑道。

    “他原是有意自己另组联赛,不过忌惮我与二十九娘,便请王夏卿为说客。”玉真长公主又透露出一点信息。

    只忌惮玉真与虫娘,却不忌惮球市另外的利益方,这只证明一个问题,象京兆和京城中的寺庙道观那边,王元宝已经打通了关节。

    想到玉真方才说的话,叶畅忍不住又问道:“那猫儿手下呢?”

    “贾猫儿虽是主持,底下兄弟亦忠诚,但再往下的二十四位管事当中,有十六位,已经愿意另谋高就。”

    也就是说,王元宝已经在不动声色之中,将长安城的足球联赛管理人才挖去了大半,贾猫儿恐怕也是听得些许风声,所以才会问叶畅应对之策吧。

    尽管不是很看重足球联赛,叶畅心中还是觉得有些沉重。

    这便是此时的特点,开剑者胼手胝足,好不容易辟出一条财路,然后虎狼便蜂拥而来,将开剑者赶开,他们来独占利益。

    这虎狼官商勾结,甚至会将开剑者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故此叶畅才不得不结交权贵,否则,他就没有丝毫自保之力。

    若不是与玉真长公主等人的关系,他的纸坊、印坊,也会遭遇同样的命运。他之所以要借用玉真长公主的田庄试种棉花,同样也是如此——不是长公主的地,单官府就不会允许他去种植新的作物。

    “我愿去劝说贾猫儿等,不唯让出联赛经营之权,而且还会离开长安。”沉思了许久,叶畅举出三根手指:“不过,他王元宝想得这联赛经营之权,不付出些代价亦不行。”

    “你说,我必为你取之。”听得叶畅答应下来,玉真长公主也是欢喜,当下慨然应诺。

    反正付出代价的是王元宝,又不是她。

    “第一,贾猫儿等完全退出联赛经营,其所执股权,算为五万贯,王元宝须得一次付清。”

    五万贯换取一个每年收益十余万贯的行业,当真是便宜至极,玉真长公主毫不犹豫地摇头:“太少,八万贯,贾猫儿等五万贯,十一郎你有三万贯!”

    “我有万贯足矣,剩余两万贯,算是为法师营建道观贺。”叶畅当然不会拒绝这个,他正需要钱呢。

    “便如此,第二呢?”

    “我欲造船,以求蓬莱,请法师为我寻方便。”

    大唐制度,私人造船有诸多禁忌,故此叶畅现在只是在武陟办了间修船坊,由崔秀景主持,今年几个月间便投了千余贯进去,好培养造船人才。若得玉真出面,官府开方便之门,那么他就可以扩大规模,广募工匠了。

    “此事易耳,十一郎当真是去寻蓬莱仙山?”

    “确有此心。”叶畅不动声色地道。

    欧洲的大航海时代来临的动机,乃是诸国王侯富商对金钱财富的追求。大唐王公贵族们对于海外求财并不动心,但对海外求仙却是极为热衷,叶畅此时埋下这个伏笔,便是为了日后能掀起属于华夏自己的大航海时代。

    “还有其余否?”

    “二条足矣。”叶畅道。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109章先至天街闻市赛

    有这二条确实足够了。既然很难保住联赛的经营权,那么让渡出去,换成现钱,还有一项惠及长远的政策,也算是维护了最大利益。

    而且叶畅可以肯定,在贾猫儿等退出之后,原本结成统一战线的王缙、王元宝诸人,必然会内讧。就算他们能勉强维持一段时间的表面合作,可随着利益达不到预期,矛盾必会爆发。那个时候,再算总账就是。双方谈妥之后,玉真长公主便让人送叶畅出来。此时天色已经晚了,玉真拨出了一个院落,安顿叶畅一行住下,让叶畅有些哭笑不得的是,娓娘等蛮人,竟然也被安置于此。

    见叶畅来了,娓娘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上前问道:“叶郎君,事情可曾了?”

    她一脸殷切模样,倒是颇为动人。只不过叶畅对待她,有些铁石心肠,微笑着道:“我已经说动玉真长公主,不过她身为方外之人,不好直接干预朝政,故此要你等留于此处,择机令你等朝见大唐天子。”

    这倒不是说谎,这是玉真长公主的意思。虽然大唐决意扶持南诏对抗土蕃,可手中多抓着几张牌总是好的,因此娓娘等便成了大唐用来同南诏谈条件的筹码。

    娓娘不知其中的根由,当下欣喜得合掌,向着叶畅连连深揖,口中也是忙不迭地道谢。

    叶畅也没有对她食言,当初答应她的便是想法子引见她见玉真长公主,如今这个承诺已经实现了。

    “叶郎君,奴尚有一不情之请,叶郎君既与玉真长公主相熟,当知长公主喜好,请为我筹谋,当如何说动长公主,又该如何说动大唐天子?”谢完之后,娓娘又殷切地道。这就有些得寸进尺了,虽然娓娘尽得客气。叶畅笑道:“我不过布衣,你方才也听到了,玉真长公主却不过情面,接见于你,已经是侥幸,国事岂容我置喙?而且你领着属下,不远万里,来到长安,心中岂无成算,哪里需要我多此一举!”

    无论娓娘如何恳求,叶畅只是笑而不应,而且天色已晚,叶畅又说旅途疲惫需要早些安歇,娓娘也是无奈,只能眼睁睁瞧他进入房间。

    “郡主何必求他,我看他也就是一肚子坏水,如同别的唐人一般,不见得有什么真本事!”一个蛮人低声道。

    “古乞也这样说他,结果被唐人官府打了板子,现在还在长安城里躺着。”娓娘瞪了他一眼:“休要胡说八道,惹来祸事!”

    “我瞧这唐人也有些奇怪,见着咱们郡主,竟然也能不动声色。”旁边一个蛮人也道。

    娓娘的蛮人名为“阿诗玛”即“金子”之意,在六诏之中,是出了名的美人。皮罗阁长子阁罗风,对其垂涎欲滴,就是土蕃的赞普,也听说她的美名,点了名要她前去和亲

    这些蛮人之所以愿意追随娓娘,她的美貌也是原因之一,但是在叶畅面前,娓娘的美貌仿佛不起作用了。

    娓娘自己心中也觉得有些怪异。

    在别业中宿了一晚,次日大早,当娓娘起来时,发觉院子里已经空落落的,只有杜甫对着一丛花在摇头晃脑吟哦不人。娓娘讶然相询:“杜郎君,叶郎君呢?”

    “哦,十一郎已经离开了。”杜甫道。

    “这……这怎么可能?”娓娘昨夜可是想了一晚上,琢磨着怎么才能打动叶畅,让叶畅继续为她出力。她想出了七八种主意,可不曾想,叶畅人已经跑了!

    这就象一拳头打在棉花之中,让人生出不着力的感觉。

    她定了定神:“他走了,为何杜郎君还在此?”

    “某另有事情。”杜甫面无表情地道。他与叶畅此次进长安,看望春楼下的仪典增长见识只是目的之一,另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目的,就是干谒。叶畅已经将他介绍给了玉真长公主,而且王维、王昌龄等还留在公主别业之中,因此,叶畅动身时劝他留于此处,以便他于长安权贵中扬名。

    从杜甫这里得不到答案,娓娘顿时有些慌了,她央着侍者求见玉真,结果却被告知,玉真长公主让她在这里静候。而且那侍者言下之意,她若耐不住性子离开了别业,再想进来可就难了。娓娘有些茫然。她的事情,叶畅暂时放下,在又是一日奔波之后,叶畅便已经回到了长安城外。仍是春明门外的旅舍之中,他与闻讯而来的贾猫儿相会。

    “事情便是如此,玉真长公主用不着在这件事情上欺瞒我等,猫儿,你应当也听得一些风声吧。”

    说完从玉真长公主那得来的情报,叶畅向贾猫儿问道。

    这一年里,贾猫儿过得比此前三十余年都要充实。

    居其体养其气,他虽然仍显剽悍,但如今衣着锦绣,金银满身,贵气逼人。叶畅觉得他很有些爆发户的风范,他却乐此不疲。

    “王元宝,我也想过背后是谁在算计,没有料到竟然是他!”对叶畅带来的消息,贾猫儿甚是吃惊,仿佛王元宝是绝无可能的人选。

    “猫儿,这王元宝大名,我早就听过,却不知其人究竟如何,你与我说说。”

    叶畅从来不是宽容大度之人,王元宝想要把持球市,这与他无关,但算计到他身上,就不是他能够随意忘却的了。只要有机会,他肯定是要报复。

    “此人亦是长安城中一奇人……遇见十一郎之前,我最敬服者,便是此人。”

    贾猫儿一开口就让叶畅正容以待。

    这位王元宝本名王二狗,靠从山东淄州贩丝入长安为生,于旅途奔波中觅一点微利。他自称一日遇盗,本钱尽失,于是悬梁自尽,结果在昏迷中遇一仙翁,白脸红袍,赐他元宝一枚为本,劝他去淄州贩琉璃。

    王二狗依言而为,于是巨富,为不忘仙翁恩德,改名为元宝。他发家之后,修桥铺路是常事,每年雪天,便令仆人扫雪,列热酒热食于路边,给饥寒交迫的行人食用。他还善待入京赶考的举子,广识儒林,因此在儒士之中,名声亦是甚好。竟然是这么一个人物!“没有想到,没有想到……他已经是家财万贯,又有财神佐佑,为何还会觊觎球市……”

    贾猫儿直到此时,仍然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叶畅却不以为然。他绝不相信王二狗遇仙之事,所谓仙人所赐的元宝,必定来路不正。而且,单靠贩运琉璃,他能够成为巨富,可要到现在富可敌国的地步,必然还有其余的财源。球市这样可以长期经营、拥有可观收益的行当,竞争又低,拥有非凡商业眼光的王元宝想着挤进来,那是再正常不过的。

    “我提出五万贯的要求,除去大伙的安家费,愿意与你离开的兄弟们,我总要给他们寻个出路,这些钱便可以为本钱。”叶畅没有把自己的全部计划说出来,只是指了一个方向:“猫儿,你觉得可不可以?”

    “如何不可以,当初谋划球市之时,十一郎便说过,这球市日进斗金,必为人所觊觎。我等心中早有准备,只是没有想到会来得这般快……有五万贯安家,无论是置田买宅,还是别置产业,都已经足够了。”

    说到这,贾猫儿眼中却含了泪,他看着叶畅:“只是对不住叶郎君、萧五哥一番心血。”他道歉,是因为他的手下为王元宝收买之事。叶畅与萧伯朗信任他,将球市交由他主持,球市中雇用的管事,也都是他在掌管,现在二十四名管事有十六名被人收买,他还茫然不知,这其中也有责任。

    二人细细说了一些安置善后之事,收拾好心情的贾猫儿还想问叶畅,是否要在交接时为难一下王元宝,叶畅却摇了摇头。

    “报复自然是要的,但不必用这等手段,我才不信,王元宝能弄得好球市。”

    听得叶畅这般说,贾猫儿眼中闪了一下,神情略有些迟疑。

    “有事就说,不必遮掩。”

    “若是要报复王元宝,不久之后便有一个机会。”

    叶畅愣了愣,看着脸上挂起阴笑的贾猫儿,两人目光相对,会意一笑。

    原来两人都不是什么报仇十年不晚的君子,而是从早到晚的小人啊。

    方才贾猫儿还在那唏嘘感慨,说王元宝实在是一个善心之人,转眼之间,便盘算着如何报复这善心之人了。

    “什么机会?”

    “十一郎可知市赛之事?”

    “市赛?”

    所谓市赛,乃是长安城中有竞争关系的两市商人联合起来进行比赛,往往选择天门街(朱雀街)作为较量的场所,双方在街东街西各搭彩楼,陈列珍奇,请名伎助兴。这种比赛,吸引来众多游客,往往拥有极大的广告效应,当然这是对胜者来说,不过负者也不亏,虽然拿出来赌赛的**输了,但也揽了人气。

    “王元宝依靠琉璃行起家,如今四处道观寺庙都需琉璃,王公富贵之家,亦多有以琉璃为窗者……”

    “等一等,你是说,琉璃窗?”

    叶畅几乎跳将起来,对于他这样从后世来到大唐的人来说,琉璃窗意味着什么!

    从琉璃到玻璃,差别只是成份与炉温。叶畅知道古时华夏就掌握了琉璃的制造,但在他想象中,华夏古人只是用琉璃制造艺术品或者琉璃瓦,却不知道,竟然也有用琉璃制窗的。

    “对,琉璃窗……十一郎在玉真长公主的别院中未曾见到么?”

    叶畅回忆了一下,却完全没有这个印象。

    想来琉璃窗甚为珍贵,就算是玉真长公主,也不可能在自己的别院里到处都用上吧。

    “淄州在何处?”

    “河南道……对了,与青州相邻。”

    叶畅琢磨了一下,这淄州,应该就是后世的淄博。而且离青州近,也就意味着离元公路任职处近,自己抽出空闲来,倒是要往此处跑一趟。

    玻璃乃穿越者之神器,只不过叶畅虽然有姐夫刘锟相助,直到今天,也没有烧出象样的玻璃来。原先以为是炉温的缘故,但是今年以来,叶畅与刘锟已经改了几回高炉,可仍然没有成功。

    “扯远了,还是说这市赛之事,王元宝在东市有四家琉璃铺子,与西市的两家琉璃铺子相互竞争,彼此攻讦不少,前些时日,王元宝邀之于天门街赛市,一则彼此分出胜负,二则也是乞雨,时间就是五日之后。”

    五日之后,便是六月初六。所谓“六月六,请姑姑,看古绣人晒衣裳龙晒袍……”。这时已经仲夏,正是炎热时节,便是球市,都为避酷暑而暂时休赛。此际来赛市,多少有些火上浇油。

    得到这个消息,叶畅不急着回修武了,他原本不准备入长安的,但既然想凑赛市的热闹,便跟着贾猫儿入了城。先是到了东市,上回来长安,他还没有入过东市。这里一座坊市便比修武县城还要大,而且市列绮罗,店陈珠玑,到处都是店铺。各种各样的幌子招牌,让人忍不住驻足观望

    “前边便是王记琉璃铺。”贾猫儿跟在叶畅身边,指着前面的店铺道。

    依着大唐的规矩,市中各家店铺的大小规模都是有定,不过也有些店铺钻了空子,前面的门面是按规定设的,但走进去之后,进深却远比门面要大。王记琉璃铺便是如此,而且其外边装修,极尽奢华之能事。仅从这一点不难看出,这位王元宝已经有品牌意识,相当注意自己店铺的形象。

    叶畅佯作客人,进了店铺之中,才踏过门槛,立刻有伙计上来侍候,其殷殷之状,比起另一世见的商铺员工更要职业。

    穿过前面的门面,进入后院之后,看到陈列着的琉璃器物,一件件都擦拭得极洁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无论是琉璃的品质,还是制造的工艺,都是精品中的精品。

    “这个王元宝,丝毫没有店大欺客之处,而且店里的布置,都甚为宜人,无怪乎能够在长安城的竞争之中脱颖而出……”

    转了一圈之后,叶畅对王元宝的评价更高,心中开始有些怀疑,自己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办法,让王元宝在赛市中摔一个跟头么?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110章素手惊破琉璃盘

    逛完了东市,叶畅又去了西市。

    西市对他来说是故地重游,时隔一年,再回此处,让他不禁感慨。

    除了朱雀大街之外,全铺了水泥的就是西市,这使得西市变得洁净起来。西市也比东市要热闹,感觉上往来的客人足足要多出一半。

    几家琉璃店亦是如此,人来人往,驻足者不知凡几。想想也应如此,因为水泥铺就的缘故,西市比起东市要洁净得多,特别是在这久旱无雨的仲夏,洗过一遍街道后便没有灰尘,自然招来的客人就多了。

    这也是王元宝挑起市赛的原因,若不如此,他在东市的琉璃店根本无法与西市竞争。

    店里的伙计同样热情,看得出,他们是憋着一口气在与王元宝竞争的。

    与琉璃铺子在一起的,还有各种珍玩摆设铺子,转完这几家后,叶畅一边琢磨着怎么样拆王元宝的台,顺便就拐到这儿来了。

    “此水晶乃西域奇珍,价值千金,娘子果然好眼光,一眼便瞧中了这个”他才进来,便听得店铺里的伙计竭力向人推销着自己的商品。

    叶畅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女子背对着他,正在看那古董架上的珍玩。

    那一面古董架全是水晶宝货,经名家巧匠打磨之后,这些珍宝在烛火照映下反射出晶莹剔透的光芒。那女子一件件拿起把玩,又一件件放下去,爱不释手。

    “小娘子你瞧,这件水晶盘,若是将葡萄盛于其中,当真是晶莹剔透此盘只卖八十贯,若是小娘子要,咱们还可以九折……”

    听得那伙计如此推销,叶畅情不自禁笑了一下,导购在任何时代都是一副德性啊。

    他上前了两步,看着古董架上的水晶器物,大多都是些装饰摆设。

    不过顶上一个水晶球,却吸引了叶畅的注意。

    这水晶球打磨得甚为光洁,看上去珠圆玉滑,而且水晶品质非常好,几乎是完全透明。它有拳头大小,放在一个锦盒之中,仿佛一颗巨型的夜明珠一般。

    叶畅心中忽然一动,正准备将它取来观看,就在这时,一个老妇人进了铺子,张口便道:“仙娘,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手中正把玩着一个水晶盘的女子听得这一声叫,吓得浑身一抖,转过身来。

    偏偏叶畅正在向前,离她原是很近,她这一转过身,胳膊便撞在了叶畅的手肘之上。叶畅倒没有什么,那女子娇弱力小,手免不了一松,然后手中的水晶盘便摔在了地上

    铛锒声中,水晶盘在地上连着跳了几跳,转了几圈,才停了下来。

    这店铺地面,也如西市大多数店铺一般,铺就了水泥

    水晶盘摔落在水泥之上,没有完全粉碎,已经是侥幸,但也不可能完全无损。不仅底下出现了明显的裂纹,而且还碎开了一角。

    便是再请巧匠,这水晶盘也是废了。

    那女郎吓得脸上惨白,毫无血色,店铺的伙计则是愣住了。

    叶畅也是呆了呆,没有想到会出现这等情形。

    “赔来,小娘子,你不能走”伙计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他过去将门一挡,若不是那小娘子是女子,只怕要伸手去抱住她了。

    “怎么……怎么会如此?”冲进来的那老妇喃喃说了一声,然后勃然大怒:“你这小贱皮,带你来西市,绫罗绸缎不去看,偏偏来看什么珍玩,如今好了,如今好了”

    叶畅这时才仔细打量那女郎,约摸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双眸含珠,玉面苍白,显然是被吓得不轻。

    不过那老妇骂声中,她虽是含泪,却半点看不到消沉,而是挺起腰,待老妇骂完之后,她向老妇下拜道:“某为姥子,已十岁矣,愿以此身,为姥养老之资,且请姥为某销此账。”

    她自称为“某”,却不是一般女子常用的“奴”,再听她的话语,叶畅心中一动:这女子颇有烈气

    摔落水晶盘,老妇人有责,这女子有责,叶畅也有责任,但这女子二话不说,便将全部责任揽了过去,根本不与叶畅计较,其性格由此可见。

    叶畅不是那种滥占便宜之人,而且对现在的他来说,八十贯钱,并不算一笔太大的开销。

    “掌柜,地上这水晶盘,还有上边这水晶球,合在一处是多少钱?”叶畅开口道:“猫儿,这笔账,你替我付了。”

    他随身自然不会带这么多钱,此处为西市,正是贾猫儿的大本营,因此便让贾猫儿付账。那掌柜的认识贾猫儿,见他点头,便笑着道:“既是贾郎之友要买,两件合起,二十万钱。”

    这价钱还算公道,叶畅点了点头,就在此时,那边的女郎却上前向叶畅施礼:“此物为某所摔坏,岂能由郎君赔偿,郎君好意,某心领了……”

    “你这娘子,休要不识好歹,叶郎君既然说了,那便由我付钱。全长安城里,不知多少人巴不得替叶郎君付钱呢”

    贾猫儿有些不耐,开口将那女郎挡开,那女郎还待坚持,旁边的老妇已经迫不及待过来,用力拉着她的手,将她拉到一边去。

    “母亲为何拉某?”那女郎问道。

    “那边可是球市大主事贾郎,贾郎都曲意奉承的,必是了不得的人物”老妇咬着她耳朵道:“而且此人又是翩翩少年,风流多金,女儿,当拿出手段来。若是能成,女儿这一世也有着落,便是老身,也有了依靠”

    女郎抬眼看了看叶畅,心中也是微动。

    她原非良子女,自幼被老妇收养,目的就是等她长大成人后可以招徕浮浪子弟,获取缠头赏钱,以为养老之用。既然终究是要卖的,卖与那些粗鄙肥胖的豪商,何如卖与这个翩翩少年?

    不过看到眼前这少年郎目光停都不停在自己身上,只是看着那颗水晶球,她的心顿时冷了。

    微微摇了摇头,她再度上前,向着叶畅行礼:“既是如此,郎君解然之恩,某必深记在心,不知郎君尊姓大名,何方人士,来日某必有所报。”

    叶畅对于这个女郎的回报没有什么兴趣,他摆了摆手:“不必如此,若非我,水晶盘也不会摔着,娘子并不欠我什么。”

    他坚持不说自己的身份,那女郎也无奈,出了门,见几个伴当在门口守着,想必就是屋里贾猫儿的随从。那女郎心中一动,拉着老妇嘀咕了几声,那老妇原本就怂恿着她去勾搭叶畅这个凯子的,当下欢喜上前,向那几个伴当施礼。

    “几位郎君请了。”

    “老姥有何事?”

    “老妪见里边那位跟着贾郎君身边的小郎君有几分眼熟,象是老妪一位远亲,只是不敢冒昧相认。故此向几位相询,这位小郎君姓名籍贯,还请不吝赐告。”

    “哈哈,老姥你可说笑了,若是你家有小郎君这般的亲戚,那可就发达了。”伴当听得她这话,忍不住大笑起来。

    “我那亲戚家姓叶……”老妇不动声色地讹道。

    几个伴当顿时不笑了,相互对视:“莫非真是,小郎君真姓叶,乃修武人…”

    “啊呀,可就是那位夕阳无限好的叶十一郎?”老妇还没有反应过来,那边女郎惊呼了一声问道。

    若说去年叶畅写下此句时还只是长安城中的二三流人物,但经过天子赐金还乡、球赛流行之后,叶畅的名声就已经直达一流了。

    便是女郎这样的闺阁女子,也听说过叶畅的名声,只不过没有想到,这位修武叶十一郎竟然会如此年轻。

    看上去才十七八岁的模样

    “正是他,原来小娘子也听说过他的名声?”那些伴当中有好事的便接口道:“只不知是不是小娘子的亲戚,若是的话,只须叶十一郎点拨一下,日进斗金,有何难哉?”

    “竟然是他”老妇昏黄的眼中闪动着贪婪的目光,足球赛日进斗金之事,在长安城中不是什么秘密,市井中人,稍有眼光者,都看得出背后巨大的利益。

    她回到女郎身边,唠唠叨叨想要继续唆使女郎去勾搭叶畅,那女郎却只是沉默离去。

    她们走了之后,叶畅夹着装有水晶球的盒子走了出来,又四处转了转,觉得看得差不多了,这才重新回到胡记琉璃斋。

    胡记琉璃斋,便是西市牵头与王元宝进行赛市的豪商,为了准备这次赛市,其内里的院子正忙碌着。叶畅这次转回来,便见一个留着长须的老人端坐于胡床之畔,呆呆地看着许多工匠在此忙前忙后。

    “胡东家。”贾猫儿人面熟,认出了这人,招呼了一声。

    那长须老人起身还礼,目光中却带着隐忧:“贾主事怎么来了,今日铺子里乱,招呼得不周,还请贾主事见谅。”

    “听闻赛市之事,也不知情形如何,看胡东家神色,莫非……”

    “别提了,我听闻王元宝那边有特殊手段,此次赛市,怕是负多胜少。”那胡东家苦笑道:“王家的琉璃铺子,这几十年来生意越做越大,便是宫中,据闻也在他那边订货。我们这几家则是越做越小,好不容易西市整治一番,生意有好转,他便提出了赛市当真是不给我们一条活路啊。”

    听得这个大腹便便的豪商诉苦,叶畅与贾猫儿只信了一半。

    长安城乃是百万人口以上的巨城,而且城中多富贵人家,天下财富,会聚于此。王元宝就是独占了长安城琉璃市场的七成,剩余三成,也足够让其余几家维持下去了。

    “此次市赛,不知如何分派,你们胡记是搭彩楼?”贾猫儿问道。

    “正是,这不在忙着么。”

    所谓彩楼,乃是在朱雀大街的十字路口处,搭起类似于坊门的临时木楼,以花木绸缎装饰,越是五彩缤纷,便越能吸引众人注意。两边斗市,先斗彩楼,一般而言,哪一方的彩楼更吸引人,哪一边士气就会更高涨。

    “除去斗彩楼之外呢?”

    “自然是竞歌,说起此事,便有些气人,东市离平康坊近些,让王元宝先下手为强,坊里的名伶妙伎,竟然为王元宝所惑,无人愿意替我西市效力。”

    平康坊因为离皇城东的尚书省官署近,因此乃是各地进奏院(驻京办事处)会聚之所,赶考的举子,待选的官员,多在这附近租屋居住,因此也就成了诸伎家集中的地方。用叶畅的理解,这里便是长安城中最大的红灯区,而长安城的伶人歌妓,也以平康坊最多最佳。

    “这一项,看来是必输了,情形不妙啊。”贾猫儿啧了一声:“再有呢?”

    “悬宝相竞,我们二家,各出琉璃奇珍,悬在彩楼之下,供人赏玩。”

    这是斗宝,也就是真正比双方的商品。悬于彩楼之下的,只是最出色者,还有许多琉璃珍玩,会架在道路两侧的古董架上,由专人看护,供游人赏玩。

    叶畅在旁听得津津有味,他还是第一次接触到古时商人之间如此竞争,虽还未亲眼见到,但只要想想,便可知市赛之时的热闹了。

    “贾主事,你可是咱们西市出身,若有何妙计,千万要拉老朽一把。”那胡东家知道贾猫儿此来不会没有目的,因此起身向他又施一礼:“若得贾主事相助,我等西市数家琉璃铺子,实在是感激不尽”

    “求我却是求错人了。”贾猫儿笑道:“若我有什么妙计,早就拿出来,还至于当年一般沦落?”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111章借取君王金错刀

    王元宝还叫王二狗的时候,瘦小枯槁,有如朽木。但二十余载的大富翁当下来,整个人早就圆圆团团,象个白面馒头一般了。

    他是个谨慎的人,这些年来花了老大的气力与钱财,用于慈善与结交士子,为的便是给自己赚取口碑,同时也找到一些关键时候有用的靠山。

    比如王缙,他在发家之后,附会于太原王氏,与王维王缙兄弟便成了同族,双方结交以来,他在王缙身上花费的钱财,没有千贯也有八百贯。

    正是因为谨慎,所以哪怕是有了必胜之把握,他也紧盯着西市的琉璃斋等几家铺子。

    “贾猫儿……带人与胡源祥会面?”听得这个消息,王元宝捋着长须,笑嘻嘻的眼睛眯了起来。

    “他们怎么凑到一起了?”他身前一人讶然道。

    正是王缙。

    几乎在叶畅前脚离开之后,王缙便后脚也离开了玉真长公主的别业。虽然他也希望在南山里与玉真长公主多拉拉关系,但球市的巨大利益,让他这平时慵懒之人也勤快起来。

    “不过便是凑到一起也无妨,法师已经说了,只需十五万贯,便可将球市交由我等来打理。王老丈,在叶畅这匹夫与贾猫儿等市井无赖手中,一年都可赚得十万贯的收益,到了你我手中,一年少说也得赚上二十万贯吧?”

    王缙对贾猫儿并不在意,因此将话题转回了他们原本在说的事情。玉真长公主报出的价实际上是十万贯,但是王缙毫不犹豫在此基础上加了五万贯——多出的五万贯,当然不会给叶畅或者贾猫儿,那是要落到他的私囊中的

    一想到这五万贯,王缙心中就是火热。

    “郎君有所不知,此次市赛,与球市亦有干系。”

    “哦?”

    “所谓东贵西富,球市至今都是以西市为主,半年总赛,亦是置于西市举行,若是我主持球市,便要将总赛移至东市故此须在市赛中压西市一头……”

    一场总赛,吸引来的观众往往以数万计,这数万人至少半日的消费,对于西市或者东市来说,都是一笔巨大的收益。放在王元宝这样的豪商眼中,更看中这背后带来的连带效应。

    “另外,京兆尹的水泥产量有限,除去铺就大街、供应权贵之外,只有少量对我等出售,西市亦只有靠着新街的部分地段用上了,东市却一点都没有……此次市赛获胜,京兆府那边答应下半年的水泥优先供与我们东市。”

    王缙哂笑了一下。

    此事他也略耳闻过,不过之所以京兆府只供西市不供东市,原因也是水泥刚推出时,东市都观望,却不象西市那样敢于配合京兆府。

    他对水泥并不关注,这如盐铁一般,乃是朝廷专卖,就算其间利润巨大,短时间内他也插不上手。

    王元宝可是知道水泥的威力,不仅仅在于铺路比起石板成本要低得多,他想到的更多。

    若是以水泥佐以砖木去建房屋乃至城墙,会是什么情形?

    更何况水泥这新鲜事物,也帮助西市吸引了不少外来的客商,带来了更多的人气。

    “故此,此次赛市,我们西市是必须胜,只能胜,胜则获利大,负了的话,要挽回影响,怕又要花上几十万贯。”王元宝提到几十万贯时,也不禁有些肉痛。

    民间关于他的家产传闻有许多,他最出名的生意是琉璃行,这也是他的根本,但他实际上还涉足旅舍、杂货还有房产、田庄,这些才是他收入的大头。就算是这样,他全部产业每年带来的收益,也不过是十余万贯。

    “你不是胜算在握么,据闻连平康坊的小娘子们,都被你们说定了……你们倒是本领大,平康坊里几千上万小娘子,竟然都能说定。”

    平康坊的小娘子上万是没有的,但成百上千是绝对有的,王元宝微微笑了起来,他自然没有把所有人都说动,但只要说动了最顶尖的那一些,再放出些风声。那些小娘子都是在平康坊赚吃食的,即使不给他王元宝面子,也要怕被同行封杀。

    不过一笑之后,他眉头又皱了起来。

    能象他这般成功,自然会注意细节,他瞪着来通报情形的伙计:“那人有没有说,随贾猫儿与胡源祥相会的,还有谁?”

    “咱们的人只能远远望着,只知道是个年轻的郎君,却不知道是谁。”

    “年轻郎君?”王缙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他略一琢磨,然后道:“定是叶畅!”

    想到叶畅在玉真长公主面前对自己的羞辱,他眼中冷芒一闪:“看来西市是病急乱投医,寻了叶畅这个……”

    话说到这,他微微愣了一下。

    对叶畅他还是很了解的,知道他梦仙之事,据说叶畅所梦之仙,便是药王孙思邈,还给孙药王当了一日的丹童。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叶畅跟着药王,没准还真成了名医。

    王缙与王维一样,笃信释教,最好的就是建庙布施,也正是因此,他对于因果轮回报应之类的是深信的,忽然想起这件事情,让他觉得这不是什么好兆。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在心中默念了几句佛号,王缙决定,要帮王元宝!

    “叶畅,叶十一郎?若是他,那就糟了!”王缙正拿定主意,就听得王元宝拍腿惊叫了声。

    见王缙不满地望过来,王元宝接着道:“我观叶畅行事,常有神来之笔,绝非胡源祥之流。胡源祥与我争了二十年,不过苟延残喘罢了,但是这叶畅……不好对付!”

    “再不好对付,也得对付!”王缙不满地道:“你怕什么!”

    “市赛三个要害,其一是彩楼,叶十一能做足球戏,能造水泥,据闻在其故乡还能虹渠引水……必擅营造嬉游,原本我请了最好的木匠,又买了最漂亮的绸缎,这彩楼是必胜的,现在怕是危险。”

    听他这样说,王缙顿时不作声了。

    “再就是伶人歌伎……叶十一雅擅诗歌,夕阳无限好之句,便是我也常爱听人唱。若他为西市伶人谱新曲,在曲子上……”

    “曲子你不必担心,我请兄长为你等写诗就是。”王缙一摆手:“况且曲子也要人唱,只要平康坊的顶尖小娘未曾被西市拉去,这一关,我们是必胜的,现在最关键的便是最后一关。说来说去,此次赛市是你们琉璃珍玩在。i”最终定下胜负的,还是琉璃器物——你可有必胜把握?”

    “在此一项上,我倒是有十足把握,这十年来,淄州最好的琉璃器物,几乎全在我的手中,他们手中有什么,我心中明白,绝对拿不出能与我抗衡之物!”

    听得王元宝手中有这等宝贝,王缙心中一动,便生出觊觎之心:“不知可否让某见识一番?”

    王元宝看了他一眼,暗暗冷笑了声。

    这只喂不饱的狼,还敢吃斋念佛,却比谁都要贪!

    心里如此想,嘴上他却说得甚为客气:“倒不是不可,待市赛之后,我必请王郎君好生把玩。”

    王缙干笑了声,心中急切不得,便将话题转了回去。

    “市赛三要害,彩楼上,咱们只需争胜,在才艺上,咱们是求必胜,只要这两项能胜出一项,加之你手中的宝贝,可谓胜券在握。才艺上且不说,我会说动兄长赋新诗,至于彩楼,想来王丈人不会没有后手吧。”

    说这话时,王缙向那报信的人呶了一下嘴。

    王元宝笑了起来,微微颔首。

    既然他买通了胡源祥身边之人,那么自然就可以把胡源祥那边的消息源源不断地送来,知道对方彩楼会有什么花样,便可以采取针对性措施。

    “除此之外,还得给叶畅寻些事情……让他不好在此太过上心。”王缙又道:“若是能将他赶出长安城,那就最好了。”

    “此事怕是有些难,叶畅与京兆府的关系非常好。”

    “京兆府自然不成,会有人想赶他走的……叶畅住在何处,你可知道,告诉我便行了。”王缙想了一会儿,然后笑道:“我寻一人去赶他,保证他不得不离开!”

    “哦,有此人?夏卿郎君,千万莫要打草惊蛇,若是惊动了叶十一,让他知道我们在关注他,怕是适得其反。”

    “你且放心,这个人……绝对没有问题。”王缙笑道。

    王缙当真是说到做,离了王元宝邸,出门便唤来小厮,吩咐了几声,那小厮便乘着油壁车摇摇晃晃到得城中的金仙观——这原是金仙公主的道观,金仙公主过世之后,便被皇室收回,如今是二十九娘在打理。

    这也要托叶畅的福,若不是叶畅,李隆基不会注意虫娘这个存在感极弱的女儿,自然也就不会将这座道观交与她了。

    虫娘年幼,道观也只是名义上交与她打理,底下自有人主持,不过有些消息,底下总得报与她听。

    那小厮在门前转悠了一下,见着一个小道姑走出来,当下便唤住小道姑:“这位仙姑,且住,且住!”

    “你这僮子,有何事情?”那小道姑瞪圆了眼睛。

    “某听人说,若是有修武叶十一郎的消息,送到此处便有打赏,不知可是真的?”

    “胡说八道,什么修武叶十一郎……等等,你是说,叶畅?”

    小道姑虽然不是虫娘,也不算是虫娘近身的侍女,但是这道观之中,都是女冠,而女冠亦是女人,自然少不得女子最大爱好之一的八卦。她们的八卦之魂雄雄燃烧下,一些内外秘辛,便被传开。

    比如说,名义上的观主虫娘,与那位夕阳无限好的修武叶畅间的事情。

    据说有位女冠,在听得“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之句后,嗟哦良久,最后说了一句“此诗句大凶也,叶十一虽是聪慧必不长寿……”结果这话不知如何传到了虫娘耳中。

    原本几乎不问什么事情的虫娘顿时大怒,连借口都没有找,径直让女侍抽了这道姑耳光。

    “正是那位夕阳无限好的叶畅。”

    “你有他的消息,他不在修武么?”

    “来长安了,今日才进的长安城。”

    “在哪儿?”

    小道姑这般一问,那小厮知道有戏了,顿时涎着脸笑了起来:“姐姐可不须问了,人家说,有这消息来此,必有人打赏的,既然如今没有打赏,小人便白回去……”

    “打赏,打赏,你说来听听!”

    小道姑想着这消息定然能讨虫娘欢喜,当下便掏了几文钱与小厮买饼吃。小厮欢欢喜喜接了钱,当下将叶畅宿处说与小道姑听。

    说完之后,他抓了赏钱便跑,回到王缙住处,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与王缙听。王缙大笑道:“做得好,做得好,不只她打赏,郎君我也得打赏!”

    王缙的主意很简单,让李隆基出面,将叶畅赶走!

    在玉真长公主处,吃了叶畅的“羞辱”之后,王缙再不敢丝毫轻视叶畅,因此打听了不少叶畅的消息。看在王维的面上,玉真长公主也没有隐瞒,特别是叶畅与二十九娘投缘之事。

    此事也是叶畅被赐金放还的关键原因,王缙当时听了便觉好笑,旁人结交的都是受李隆基庞爱的公主,偏偏叶畅去结识一位在后宫中几乎没有存在感的小丫头,而且这小头连公主封号都没有!

    不过虫娘对叶畅的好感,他也暗记在心,在得知叶畅回到长安,而且还有可能在替西市琉璃商人出谋划策之后,他顿时想借着叶畅与虫娘的关系,将叶畅赶出长安。

    虫娘去年过年前为了见叶畅,还专门请旨跑了一趟修武,那么如今听说叶畅回到长安,却不去见她,还有不打上门去的?

    只要虫娘一上门,王缙就再想法子把消息传到张垍那边去,到时候,张垍定会到三郎那边再进谗言。叶畅运气好,还能象上回一样被赶出长安城,运气不好,李隆基没准就直接将他抓了起来砍了脑袋。

    王缙越想越是得意,当下便又吩咐人,盯紧了叶畅宿住,只要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来报他。

    这场热闹,他是看定了。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112章雷霆未起怒已消

    王缙布下了好局,但事情总有意外。

    虫娘连接着两日,都没有回金仙观,这就使得叶畅的消息,晚了两日才传到她耳中。

    不过王缙料想得不差,虫娘听说叶畅竟然到了京城,却没有去寻她,顿时跳了起来。

    与别的年龄幼小的贵主、王子不同,正因为不受关注,所以虫娘有更大的活动自由。得知这个消息,她顿时兴致冲冲,便向着春明门外行去。

    叶畅并没有住在城内,而是住在了春明门外的逆旅。此时仲夏酷热,但逆旅周围古树苍苍,倒是十分凉爽。

    叶畅搬了张大号胡床,正在树下纳凉,他睡得挺香的,故此并不知道虫娘带人前来。

    远远便看到熟悉的身影,虫娘心中便浸着欢喜。她原是来找叶畅麻烦的,但一见着他,便把这事情忘了。

    示意随从暂停,她一个人上前,到了叶畅身边。叶畅仍在熟睡,他几乎没有鼾声,大约是做了个甜梦,嘴角边挂着浅笑。

    虫娘站在旁边默默看着,突然间童心大起,从树上折了一根树枝,用细的那一端去撩叶畅的鼻子。

    痒痒的感觉,让睡梦中的叶畅打了个喷嚏。他伸手去抓了抓痒的地方,却没有立刻醒来。

    虫娘觉得更有趣了,继续自己的把戏。

    “别闹……响儿别闹……”

    叶畅小翻了个身,嘟囔着说道。

    “响儿”一词听入耳中,虫娘眼睛便瞪了起来,她可听不得这个名字!

    她眼睛转了转,看得树上有毛毛虫在爬,小姑娘家,没有不怕毛毛虫的,她也觉得这大约是最可怕的生物之一。她伸出手想要去捉,想了想,收回手,回头望了望,指着一个内侍勾了勾手指头。

    那内侍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如今这位二十九贵主可不比一年前,她有球市的进项,手头大方得紧,将她马屁拍好了,不会亏待自己。

    虫娘指着711j4,毛毛虫,又指了指叶畅的脸,那内侍顿时寒毛都竖了起来。

    可在虫娘目光威逼之下,内侍不得不拿袖子包着手,把那毛毛虫从树上抓了下来。

    毛毛虫在他的手中用力扭动,看得虫娘毛骨悚然,她犹豫了一下,见叶畅仍然睡得香甜,终于下定决心:“放!”

    她最初是指向叶畅的脸,恨不得毛毛虫钻进叶畅鼻孔中,但手指头指着指着,最后便晃到了叶畅光着的脚上。

    于是毛毛虫就被放在了叶畅的脚上。对于自己所处的新环境,毛毛虫明显不适应,它急切地想要爬回树上去。

    看到它爬的方向不对,虫娘用树枝拨了一下毛毛虫,于是毛毛虫在她的指挥下,顺着叶畅的脚向上爬。

    在小腿上爬时,听畅只是眉头皱皱,但爬到大腿上,那股痒痒劲儿,可就不好受,更何况是在继续向要害部位进发!

    因此叶畅先是用手一挠,那毛虫可是俗称的“毛辣子”,方才被捉住没有用武之地,现在可不同,立刻竖地尾针便是一刺。火辣辣的疼痛让叶畅立刻大叫着跳了起来,他用手捂着裤裆:离要害只有不过一掌的距离!

    听得他的叫声,善直顿时从树后跳了过来,他早就见到了虫娘,知道她没有恶意,故此未曾惊动叶畅,现在则不然,叶畅这惊叫怎么听着,都不对劲!

    “谁在害我!”叶畅大响了一声,然后看到一个白面无须陪着笑的团团脸。

    一个……死太监?

    叶畅正要破口大骂,那内侍又呶了一下嘴,叶畅低下头,这才看到板着脸一脸严霜的虫娘。

    “虫娘,你你你……为什么总是……”

    见是她,叶畅哪里还能不明白,当下便有些哭笑不得。

    这小丫头怎么总和自己要害过意不去,上回在长安是踢了自己一脚,这回又不知道玩了什么把戏。

    他感觉到大腿处湿漉漉的,仿佛是流血了,也顾不得失礼,伸手便去摸,结果摸出半称毛毛虫和一把绿乎乎的玩意儿,好悬没让他恶心得吐出来。

    “你来长安,又不搭理我!”不等他找虫娘麻烦,小姑娘已经先发作了:“宁可在这里睡懒觉,也不遣人去知会我一声!”

    叶畅在树叶上擦掉手上的脏秽,闻言苦笑道:“我来长安要办事情,若是一到这里便去知会你,宫里的那一位还不得跳起来?本是想离开前想法子见你一面的,现在好了,你跑到这里来,没准宫中的天使过会儿便要来赶我走了。”

    虫娘只顾着想见叶畅,却没有想到那么多,愣了一下,然后又发作道:“你是怪我来看你了,你怪我来看你看坏了?好,我走,我这就回去!”

    “你这小姑娘,哪来这么大的脾气,莫非又想讨打?”听她要耍赖不讲理,叶畅瞪起了眼睛。

    旁边看热闹的内侍心中暗叫不妙,宫里的贵主们,可大都是喜怒无常的,叶畅这模样,岂不要将二十九娘激怒?便是二十九娘不对着叶畅发火,少不得要迁怒在他们这些侍从身上!

    但让他吃惊的事情发生了!

    被叶畅瞪起眼起扬起巴掌吓唬的二十九娘,不但没有生气,脸上反而渐渐浮起红晕,目光也从凶悍,变得渐渐温和起来。

    “人家,人家只是生气你不欢迎人家来……”

    “胡乱生气,我可曾说过不欢迎?”

    “那你为何睡着了梦里还叫着你711j4,丫头?”

    “我梦中响儿顽皮……原来是你在捉弄我?”

    叶畅反应过来,而虫娘则低头不语,心中有些后悔,自己怎么一时情急,就把真话说出来了呢。

    “傻小娘。”叶畅有些无奈地拍了拍她的脑袋。

    那边的内侍吓得忙缩了缩脖子,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

    那可是贵主的脑袋,这小子说拍就拍,就象是拍邻家小孩儿的脑袋一般!

    不对,便是邻家小孩儿的脑袋,哪有这般随意去抚摸拍弄的!

    “你啊你,就是不知道如何将自己的心思好生表露出来,纯粹一个爱别扭,分明是一片好心——这也是我,换了别人,真体会不到。”叶畅教训了虫娘两句,虫娘听得规规矩矩地点头,连连唯唯。

    内侍再叹:这还是二十九贵主么,二十九贵主在宫中虽然老实胆小可是别人和她说话,她几曾吭过一声,哪有这么乖巧过!

    叶畅瞄了内侍一眼,这可不是卧龙山庄,他也不是去年初入长安时的不晓利害。

    “比如说,你对着圣人,心里想着什么便要说出来,那是你至亲至敬之父亲,事无不可对他说的。我料想你见着你父亲,心中分明想和他说话,却不敢开口,对不对?”虫娘当然点头。“你其实很念着父皇,想要多陪父皇,以娱亲长,以尽孝道,但父皇不怒自威,让你又有些敬畏,不敢将自己的亲近表露出来,是不是?”虫娘仍然点头。“我还知道,你见他忧劳,神情渐老,心中不忍,但却不知如何对你父皇说起,是不是?”

    虫娘看了叶畅一眼,然后第三次点头。

    前两次是真心的,至于最后一次是不是真心的,那就唯有她自己知道了。

    “这一切的根源,便在于你不知如何表达自己,不唯是对着你父皇,也是对着所有人,你甚至不知,如何关爱自己……”

    最后一句话,让虽是年幼,却对人情有比常人更深刻理解的虫娘珠泪盈盈,忽然哇的一声,抱着叶畅的胳膊大哭起来。

    叶畅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自己还真……抓住了这小姑娘的弱点啊。

    缺爱。

    才这么大的小姑娘,若是自己女儿,当真是含着怕化捧着怕摔,每日里都要与她聊天,陪她散步,嘘寒问暖,既欣喜地看着她成长,又担忧被不知何处窜出来的臭小子将她拐走……

    偏偏她生在帝王之机,而且母亲不但是不得宠的异国贡女,更在生下她后就无声无息地消失。

    亲情什么的,爱什么的,她虽然本能地渴望,却不知道如何去追求,亦不知道如何去表达。

    叶畅不觉得自己是在骗人家小姑娘,他轻轻抚摸着虫娘的头发,在她不哭之后,轻声说道:“回去之后,寻个机会,对你父皇直说你心里想的就是。”

    虫娘点了点头,抹尽眼泪,嘟着嘴。

    “人家是来瞧你的,你去将人家弄哭了,人家……人家不理你啦!”

    她扭了一下身子,转身便走,叶畅也没有拦。

    这敏感的小姑娘,在情绪过后,又害羞了呢。这个时候拦她,方才说的话就白说了,而且让她回去,对叶畅和虫娘,都会更好些。

    在远处,一直盯着这里的王缙喃喃骂了一声:“不知死活!”

    虫娘只在这儿打了个转便离开,让王缙觉得没有看到大戏,心中颇不解痒。

    “若不是这家伙恣意妄为,没准此事就此平息了,现在好,他连贵主的头都敢摸——那是他能摸得的,便是不算男女授受不亲,那可是贵主,贵主!”

    王缙此时也有些佩服叶畅的胆大,他几乎笃定,用不了多久,得到消息的大唐天子李隆基,便会勃然大怒,然后南衙的兵士们,将挟着皇帝的怒火,向这边冲来。

    若是皇帝大怒之下,直接将这厮的脑袋砍下来,那就最好了。

    王缙决定在此处继续等下去,等着他期待的大戏上演。

    虫娘回到宫中没有多久,那个内侍便战战兢兢地跪伏在李隆基的面前。李隆基脸色阴沉地听着他的讲述,包括叶畅与虫娘的全部对话。

    那内侍记性很好,不仅将对话的内容重复得**不离十,连当时叶畅的神情与动作,也模仿得惟妙惟肖。杨玉环听完之后,有些哭笑不得。“当真是大胆,如此胆大妄为,虽说是在替陛下教着二十九娘,但也须得受惩!”旁边的高力士插嘴道。

    李隆基却没有说话,只是阴着脸。

    李隆基当了三十年的皇帝,虽然已经懈怠下来,但他对于人心的把握,却依然敏锐如当年。

    杨玉环和高力士的心思,他都明白,明白得一清二楚。

    杨玉环这一年来,可是从球市里得了不少好处,她获的份额,比起玉真长公主和二十九娘还多。她不开口,是因为她觉得还没有到开口的时候,待李隆基怒气过后,再软语劝解,比起现在气头上劝说要有用得多。

    高力士同样也在球市得了好处,所以他方才虽然是在骂叶畅,实际上却是在提醒李隆基,叶畅是在替他教女儿呢。而且是在替他往好地方教女儿。李隆基并非不知好歹的人,他平时对虫娘的关心并不多,饶是如此,一想到自己的女儿,被别人当女儿一般教育,却少与自己交流,李隆基便觉得一股羞恼在胸中翻腾。

    可是就此去向叶畅发作,这种事情,李隆基做不出来。

    能威胁到他的帝位权力的人,他会毫不犹豫举起屠刀,可叶畅这厮能威胁到他什么,威胁到他在女儿心中的地位么?

    “陛下?”高力士见李隆基不出声,试探着又道:“梨园的伶官已经准备好了,陛下不是说要去看他们排霓裳羽衣舞?”

    “让他们先候着……朕去看看二十九娘。”李隆基道。

    见他怒气未消,高力士也不敢再说什么,能够跟在这位疑心和才略相当的皇帝身边数十年,荣宠不衰,最重要的原因就在于,高力士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该说什么。

    但高力士才向一个内侍使眼色,那内侍还没有退出宫殿,便听得李隆基道:“罢了,罢了,还是去梨园吧。”

    高力士垂头应了一声,杨玉环摸不准李隆基的心意,她眼睛眨了一下,然后甜笑道:“三郎,何不让二十九娘一起去?”

    李隆基转脸瞅了她一眼:“你倒是待她好,但愿她知道你的好……那个臭小子虽是狂妄大胆,荒悖不堪,但有一句倒是没有说错,虫娘这小娘心里,怕是对什么是好什么是歹,分不得太清,更不知如何表达呢。”

    “陛下倒是挺欣赏那臭小子的……”

    “哼,欣赏?朕恨不得将他赶到渤海国去,免得时不时跑回长安气朕。”

    话虽如此,李隆基终究没有派人去找叶畅的麻烦。

    日落星升,梨园歌舞丝竹之声不绝,而在长安城春明门外的逆旅,王缙却还在痴痴苦等。

    “怎么还没来啊……定是马上就会来……”他喃喃自语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113章一计不成一计生

    长安城在晨钟声醒来了。

    所谓晨钟暮鼓,并不是象有些人误解的那样,乃是寺观中的钟鼓声,而是长安城的城禁。早上报时的钟声响起,人们开始起床活动,而傍晚,当太阳落下地平线,钟鼓楼上的鼓声就会分三段响六百挝。听得这鼓声响,还在坊市间流连的人们便知道,必须尽快赶回家——虽然坊中是不实际宵禁的,但坊外的街道则会行宵禁,没有什么特殊原因,被拿住少不得二十板子。

    “夏卿还没回来?”

    王维背着手,在堂前踱来踱去,心中忧急。

    王缙昨日下午出城,说是去看一场热闹,但看到现在,却还没有回来。

    因为玉真长公主的缘故,王维对叶畅的了解,比王缙要深得多,知道这个少年郎,根本不象外表看的那样云淡风轻。

    若是自己的兄弟有个三长两短……那该如何是好!

    王维心中既是懊恼,又有淡淡的恨意,恨叶畅,恨王缙,也恨自己。

    他向来不是个果决的人,所以约束不住王缙,他又是一个重情义的人,所以兄弟情深。

    “回来了,回来了,夏卿郎君回来了。”

    就在王维心急如焚的时候,听得仆人嚷道。

    王缙满眼都是血丝,目光直直地走了进来,口中还小声嘀咕着:“这不合理啊,为何没有武士来……”

    “夏卿,你没事吧?”王维过去一把将自己兄弟揽住,仔细看了看,没有看出他有什么异样,这才松了口气。

    多大的人了,却还和个孩子一般。

    琢磨了大半夜的王维,觉得自己有必要和兄弟好好谈一谈,见他没有事,便开口道:“夏卿,你想着借球市扬名,如今球市已经要到你手中了,你何必还去与叶十一纠缠?那叶十一,岂是个好相与的?”

    想着自己为了他的事情,赶着从南山回来,王维心中更是难过,自己这个兄弟,怎么就不听劝呢。

    “兄长何出此言,小弟哪里是与叶十一纠缠……唉呀,一夜没睡,倦了,倦了,兄长,且让小弟暂歇……”

    王缙一脸倦容,随口应付了王维一句,回去之后倒头便睡。他这一睡便是大半日,醒来之后,腹中饥饿难耐,便让家仆里给他准备食物。那家仆接到命令却没有走,而是陪笑着道:“方才王家来了管事,问郎君有没有起来呢。”

    “让他先候着,我饿了。”王缙有些不满地道。

    洗漱吃喝,花了小半个时辰,一切打理已定,王缙才让王元宝家的管事进来。

    “有何事?”

    他倨傲地向那管事问道。

    “某来有二事,一是奉命问夏卿郎君,驱离叶十一的事情如何了……”

    那王元宝的管事一句话,便让王缙咬牙切齿。

    直到现在,王缙还是没弄明白,为何二十九娘跑去与叶畅私会,结果叶畅却还是没有事情。

    不过他想不明白的事情,自然不会和人说,莫说眼前只是王元宝家的管事,就是王元宝本人,他也会只字不提。

    “快了,快了,快见分晓了。”王缙含糊地回应:“第二件事情呢,不要吞吞吐吐,误了大事,你担待不起!”

    那管事心中暗骂,若不是你这厮大白日里睡大觉,哪里会耽搁时间。但口中恭声回应道:“叶十一昨日为胡源祥所出的主意,已经知道了,家主人问夏卿郎君,当如何是好?”

    “这点小事也要问我?自然是在他基础之上改进,到时力压其一头了!”王缙不满地道。

    那管事看了看王缙,嘴角抽了一下。

    这么简单的回应?

    “怎么,还不去回报你家郎君?”见管事没动,王缙又喝道。

    浮屠说众生平等,王缙虽是笃信之,可是实际上,他眼中的众生当中,有些人要比别人更为平等。他喝了一句,那管事原本还想问他有没有别的吩咐,当下转身就走,连告辞都没说声。

    王元宝在京城中也颇有地位,虽然只是一位豪商,可结交的权贵与才子,连带着他家中的管事,也不能以普通大户人家的家仆视之。可王缙对他挥喝,让他甚为不满。

    故此,回到王元宝宅中,这管事免不了添油加醋,将王缙种种不堪描述了一遍。原本只是白昼倦睡罢了,但在管事口中,就成了王缙昼夜宣淫,疲惫不堪,有意怠慢。总之,一分的事情,被说成了三分,三分的事情则被说成了十分,一个傲慢无礼的王缙,顿时活脱脱出现在王元宝面前。

    “王夏卿好大的声名,竟然这般不堪?”王元宝将信将疑。

    “郎君,知人知面不知心,依小人见,这王夏卿究竟有几分本领还不好说,但他的心却大,以某之见,还须妨着一二啊。”

    “这话,你休要再提起。”王元宝笑着一摆手。

    那管事跟着他多年,是他一tl,h复亲信,知道他虽是如此说,心中却是记得了。当下也不再说什么,只待王元宝吩咐。

    王元宝起身转了转:“那叶十一郎给胡源祥的计策,当真巧妙,以我们之能,怕是难再有所超越。王夏卿说的不错,既然无法超越,原样造搬就是,至少在彩楼上,咱们拼个势均力敌,再接下来,看就是其余二项了!”

    他虽然称赞叶畅的构思,却觉得自己依然能够与胡源祥拼个势均力敌,而且自己这边可能还要占些优势。

    打发走了王家的管事,王缙依然在想着如何赶走叶畅的事情。那管事好糊弄,他不给个明确交待,也不敢追问他,可是见着了王元宝,王元宝问起来,他却不好不答。

    因此,要在六月初六之前,将叶畅赶走!

    走天子的路线,看来是不行的了,王缙心里说了句对君父不敬的话,不是滚在杨玉环的床上太久,连外边的事情都不管了。不过没关系,叶畅在长安城中得罪的人多,皇帝不出面,还有驸马会出面嘛!

    玉真长公主可是把叶畅与张垍的矛盾曝露了,王缙心念一转,先是写了封信,想想此事不可声张,便又将自己贴身小厮唤来。

    正是昨日给二十九娘送消息的那小厮。

    “宁亲公主府?”听得又要跑这送消息,小厮心中不情愿,却终究不敢违抗,只能赶往城北的公主府邸。

    宁亲公主府离宫城甚近,小厮在门前张望了一番,看到门前卫士趾高气扬的模样,心中有些嘀咕。这可不是昨日的道观,还能混得赏钱,即使是报了自家郎君的名头,只怕也是进不得门的。

    弄不好就要吃耳光。

    想到这里,小厮眼睛一转,自家郎君可只是让自己将消息传到,却不曾说怎么传法。

    当下他看到街边顽童,便唤了一人来,给了一文钱,让那顽童去公主府传话。他不敢久呆,远远地看到顽童传了话,也不待回报,转身便溜走了。

    公主府的门房哪里会把一个顽童的话放在心上,更何况张垍与叶畅的冲突,他们略有耳闻,更不敢将此事禀报上去。

    若是一提到叶畅,便让自家学士不高兴,岂不马屁未拍着反拍到了马蹄上。

    于是王缙又等了一日,却也没有见着张垍有什么动静。

    这让王缙勃然大怒,召来小厮问明情形,立刻让人打了小厮一顿,此时再去传话,怕是不及了,他想了想,便来寻兄长。

    “近来心烦,欲出城散心?”听得此语,王维连连点头:“好好,当如此,当如此,你与叶十一,不过些许口角,原不必放在心上。”

    “兄长何不邀驸马张垍一起出游?听闻近来他与那个李太白交游甚密,兄长请他一起出游,如何?”

    王维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

    王维不喜欢李白,李白同样也不喜欢王维,两人诗名卓著,而且都喜欢交友,有不少赠送友人的诗。两人也相识,但是彼此间却无一首诗唱和。

    更重要的是,两人现在都在长安城中,都需要象玉真长公主、驸马张垍这般权贵人物的举荐、支持。而且两人文名皆重,李白入长安之前,王维可谓长安城中第一支笔,但李白入为翰林之后,这个名头,已经落到了李白头上。

    “说得是,我这就去邀张四学士。”

    王维略一沉吟,当下便写信一封,让人拿着他的名剌,送到了宁亲公主府中。

    张垍与其兄均,此时正在张垍府中。

    “这又是圣人所赐?”望着一枚玉如意,张均回头向张垍问道。

    “此为妇翁赐与女婿,非天子赐学士也。”张垍玩笑道。

    “前些日子,安禄山在京城中时,赠与你的珍玩,不亚于天子所赐吧。”张均问道。

    “乃是二十九娘的压惊之礼,小弟却不敢独擅。”

    安禄山进京时途经修武县,因此正好在修武县祭仙的二十九贵主虫娘随侍骄横,得罪了安禄山,结果为其所杀。这件事情传回京城,当真惹起了一阵风波。但最后事情还是被压了下来,原因之一是安禄山那句“只知天子不知贵主……”还有一些原因,就是张垍之辈了。

    安禄山可是没有少在这些权贵身上使钱,北地的珍珠奇宝,流水介般送了出去,买得这些人一个个交口称赞。加上如今天子最为倚重的李林甫也闭口不提起事,故此事情竟然就这样压制住了。

    不过安禄山会做人,托张垍送压惊礼给二十九娘,只不过送来的礼物中有大半都没有出现在礼单上。张垍自然会意,笑纳了这些不在礼单上的礼物

    “宅外王维遣人送信。”他兄弟二人正说话,外头管家道。

    “王维?”张垍略皱着眉:“他遣人送信?”

    “贤弟与王摩诘倒是关系不浅啊……”张均意味深长地道。

    张垍如今官为中书舍人,主持翰林院事务,李白乃他治下。王维现在官为左补阙,属门下省,按理说,与张垍关系不大。但一直以来,张垍与王维的关系都颇好。

    “总得给玉真长公主面子……况且,当初王十三一曲《桃源行》,唱遍长安城,诗名早盛啊。”

    一边说,张垍一边打开信,看到里面的内容,不由得微笑。

    “怎么了?”

    “近来天子有些偏好李太白之文,谪仙人之名,传遍长安,王维有些坐不住了,说是前些时日见望春楼下景致,颇有可观之处,邀我一起前往再看……呵呵,却没有说要邀李太白。”

    听得此语,张均也笑了起来。

    文人间的争风,与女人的吃醋一般,便是再有品味的人,一但发生此种情形,也必然会斯文扫地。

    “干脆那日就带着李太白去,让王摩诘心急一回。”张均出了一个损主意。

    “想倒是想,不过……”

    张垍想带李白去,目的是看这两位当今诗才最强者的对决,但转念一想,他又不觉得王维能压制住李白。

    若是王维压不住李白,那么李白在长安城中的名声会更盛。

    尽管最初张垍与李白的关系不错,甚至直到现在,两人表面上都还维持着比较亲密的友谊。但是张垍心中,对李白是有嫉妒的。张垍之父张说,曾有“燕许大手笔”之称,文章之道,甲于当世。而张垍自己也擅文,故此才能为翰林学士,但是李白入翰林院之后,曾发生过分明是张垍当值,李隆基却点名李白署文之事。

    这让张垍在内心中对李白同样产生了嫉妒之情。

    “还是不带他去吧,免得起了争执,扫了游兴。”张垍沉吟了一会儿,终于道。

    他下了决心,便手书了一信,让王维派来的家人带回去。那边王缙等得象是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比起王维,他有急智得多,待得了准信,他忍不住一抚掌:“成了!”

    “什么成了?”王维有些狐疑地看着他。

    王缙笑着道:“自然就是出游之事成了……春明门外避暑纳凉,亦是长安城中一快事!”

    王维盯着他好一会儿,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话来。

    他自己好释教,虽然现在任官于朝,实际上却是过着半官半隐的生活,大多时候,都是隐居于长安城外,现在在长安城中,也是寄住在王缙的宅邸里。他们兄弟俩年纪相差不大,一个年头一个年尾,而且这个弟弟向来有主见能决断,王维知道,自己就算追问,只怕也问不出什么来。

    明日出游时,注意一些就……

    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114还彼之道至彼身

    这又是一个极热的夏日,有伞盖、有打扇,但是张垍还是觉得热。他突然有些后悔,不该应王维之约的。

    但是既然有约,不来就不好了。

    车驾出了春明门,在此便与王维兄弟会合,然后带着一众随从,浩浩荡荡,向着东边而去。

    不一会儿,就看到绿树如云,好一片清凉之景。

    这让张垍觉得,到此来避暑纳凉游玩,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听闻有人将这片林子称为快活林,还有意在此广建华厦,以为逆旅,再弄些伶人戏子……”

    王缙正指着周围向张垍说话,突然间,他神色一动,望着那边的一个身影:“咦,那不是叶十一么?”

    张垍闻言一扬眉,偏过脸去,果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某棵大树之下纳凉。

    叶畅大约也是觉得这边出了什么状况,回过头来,便看到张垍惊愕的脸。

    还有旁边的王缙。

    叶畅随手拿起身边的琉璃杯,然后举起来,向着张垍略一示意。

    这个动作,在他做出来显得自然潇洒,在张塘身后,一群女声吸了口气,然后叽叽喳喳的议论声起。

    “叶十一,哪一个叶十一,当真是好一个翩翩少年郎!”

    “正是夕阳无限好的叶十一啊,昨日里你还唱了他的曲子。”

    “一曲从去年唱到今年,你们烦也不烦?”

    “别的曲子自然烦的,但叶十一的夕阳无限好,唱上百年千年,都不会烦!”

    象张垍出游,岂有不各女乐者。故此,随他一起来的,还有他自家养着的歌伎舞伎。这些小娘子们可不知道张垍与叶畅的恩怨往事,听闻那便是叶十一,一个个兴奋地叫了起来。

    有才,年少,再风流潇洒,可以说,具各了让这些小娘们尖叫的一切条件,哦,还有一个,多金,球市之能吸钱,已经传遍长安。

    张垍的青筋跳了一跳,然后转过脸,看了看王维。

    他第一个怀疑,便是王维与叶畅勾搭上了,今日故意请他来,是要为他与叶畅做个说和。

    若真是如此,他倒要考虑一下,究竟是不是真和叶畅和好。

    但王维脸上的惊愕神情,比起他还要甚,这让他意识到,王维只怕也不知道叶畅在春明门外的逆旅之中。

    看来就是一次纯粹的巧合了……若是如此,自己倒要好生喝斥一番,不必给王维留什么面子。

    他始终没有怀疑到王缙身上去。

    心中琢磨了一会儿,张垍最终没有往叶畅那边去。

    在他眼中,叶畅就象是一只疯狗,若是有大棒在手的时候,打打疯狗无所谓,可手中无棒的时候打他,就得当心被他咬上一口。

    张垍的这种表现,让王缙下巴都险些掉了下来。

    他与张塘认识的时间不短,知道这人的心性,不但好虚名,而且善嫉妒。他与叶畅的矛盾,便是这种性格引发的,见不得年纪轻轻不经过他们这些权贵,便名满长安之人。

    就算诗名如李白又能如何,还不是得干谒他们才能在长安呆下去。

    故此,王缙原以为,只要让张垍见着叶畅,顿时会针尖遇麦芒,张垍会想法子将叶畅赶走,甚至投入监牢中也未必可知。

    结果却是张垍明显在避让叶畅?

    王缙不会误以为张珀是怕了叶畅,有个皇帝当妇翁,全天下能让张垍怕的人没有几个。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令张垍一见叶畅就走?

    急忙之中,他灵机一动,拉着兄长道:“兄长,叶十一如何还在这里,前些时日,他领着蛮人在这起了冲突,此事兄长可曾知晓?”

    “蛮人?”张垍顿时警惕起来。

    王缙笑道:“学士莫非不知此事?当时情形,倒是有些诡异……”

    他将当日之事说了一遍,特别是叶畅替越析诏化解嫌疑之事,说得甚为详细。说完之后,他又叹道:“这叶十一若只是会写诗倒还罢了,国朝以来,年幼便擅诗者不知凡知。但他竟然还有这等之智,原本没头没脑的案子,在他手中用不了多久便告破,如此人才,惜哉不能为朝廷所用……”

    王维瞪着眼睛看着自己兄弟在张口说瞎话,听得这里时,再也按捺不住,一扯王缙:“夏卿,你胡说些什么!”

    叶畅不为朝廷所用,其中张垍进谗言乃是关键,虽然外人不知晓,可是他们兄弟从玉真长公主那边得到了准信。王缙当着张垍的面这般说,简直就是打张垍的脸。

    王缙露出愕然的神情:“兄长……”

    “哼,名不符实之辈罢了,虽有些机巧,也只是鸡鸣狗盗的本领。”王维没有来得及说话,张垍冷哼了一声。

    说完之后,他就大步向着叶畅那边行去。

    王维瞪着自己兄弟,到了如今,他哪里还不明白!

    这一切,都是自己这个兄弟在捣鬼,他弄出的把戏!

    王维心中当真是又气又急,玉真长公主反复和他说过,叶畅此人只可引而为友,不可敌而为仇。跟叶畅保持比较友好的关系,会有巨大的利益,而相反的话,则可能被这厮盯上。

    凡被这厮盯上的,几乎都会被打脸,丢人现眼不说,实际利益亦受损,更是让人肉痛。

    自家兄弟借着玉真长公主之势,从叶畅那边占了便宜就已经够了,按王维的想法,接下来应该考虑如何与叶畅修补关系。结果自家兄弟,却是屡屡去招惹叶畅——王维一直觉得自家兄弟比他会当官会做人,可在叶畅这里,偏偏犯了糊涂。

    他却不知道,王缙与王元宝的打算。

    “兄长,勿惊,勿惊。”王缙拍了拍王维的手,笑眯眯地道。

    只见张垍走向叶畅,而坐在树下的叶畅也不起身行礼,仍就是举起手中的琉璃杯,向着张垍示意:。张学士,少见了。”

    “大胆,见着学士,竟然倨不行礼!”自有捧脚的在旁边喝斥起来。

    “某一向听人言,长安城中张学士,雅量非常,最善养士,时人以今之孟尝比之。”叶畅慢条斯理地道:“昔日毛遂弹铗而歌,孟尝君不以无札,王猛扪虱谈论,桓符子待如上宾……今日一见,名不符实啊。”

    此话一说出,张垍便知道,自己方才对叶畅的评价,给这厮听到了!

    叶畅拿孟尝君与桓温比拟他,看上去是在夸赞,实际上却不怀好意。他方才评价叶畅是鸡鸣狗盗之技,而孟尝君正是养鸡鸣狗盗之徒者,至于桓温,虽然名声很大,但私心太重,王猛不屑为之效力。

    张垍的问题是,以他的身份,不可能不要颜面去一叶畅对骂。因此,他也只能强笑道:“好一张利嘴,苏秦、张仪之辈,莫非就是说你叶十一?”

    他心里又开始后悔,为何被王缙说的话稍一激,自己就忍不住来找叶畅麻烦!

    叶畅耳光转了转,在王缙脸上停了一下,张塘来此,乃王缙唆使,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情,方才他听得王缙的话语,似乎张垍并不清楚这一点。

    王缙也没有想到叶畅的耳朵竟然如此尖,被他盯着,脸色不免一变。

    “这不是王夏卿么,前日才在玉真长公主别业中分别,今日再见,招呼都不打一声,莫非是不认识某了?”叶畅慢慢悠悠地道:“太原王氏,乃世代冠缨之名门,却不曾想,你王夏卿竟然也会对球市经营有兴趣。”

    王缙顿时目瞪口呆,而张垍则先是一愣,然后勃然大怒!

    王缙耳瞪口呆在于,叶畅不仅第一时间看出他的心思,而且毫不犹豫就将他谋夺球市掌控权的事情抛了出来。按照常理,这是幕后的较量与讨价还价,叶畅将之说出,对他自己的名声是很大的损失——玉真长公主原是他的靠山,可现在却帮王缙要谋球市!

    把私底下的交易,就这样轻轻巧巧说了出来,完全不顾自己的颜面……这种事情,完全是个二愣子的做法,根本和王缙心耳中的叶畅不合!

    但偏偏这种二愣子的做法,让王缙满嘴都是苦涩。

    这完全是疯狗啊,哪怕是自己什么形象都没有,也要将对手咬下一块肉。

    听得叶畅这话,张垍哪里还能不明白,自己是被王缙利用了,或者说,今日这次郊游,根本就是王缙布下的一个圈套。

    目的就是利用他与叶畅的不睦来对付叶畅罢了。

    张垍确实不喜欢叶畅,可是更不喜欢被王缙利用,因此他二话不说,迈步就站在一边,脸上的怒意变成了盈盈笑容。

    看热闹,看王缙如何应对此事。

    他现在暗恨王缙,可是他不是叶畅,不能象叶畅那样毫无顾忌地翻脸揭底,因此,若是叶畅能狠狠收拾王缙一番,张垍心中会非常痛快。

    他这一个行动,已经胜过言语,表明了他的立场。王维的脸色顿时惨白,神情惶惶,不过勉强维持着镇定。

    而王缙倒在最初的惶然之后,恢复如常了。

    他用凌厉的目光盯着叶畅,然后笑了起来。

    “你叶十一僻居乡野,不知这球市如今影响有多大,若是落入那些心术不正之人手中,败坏风气、坑蒙拐骗尚在其次,只怕更有祸国殃民之举。我王夏卿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如何能放之任之!”

    “好,好。”叶畅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揭破王缙的面目就够了,避免张垍真出面来驱赶他,那样的话他还真没有办法在长安呆下去了。张垍想看热闹,叶畅还更想看热闹,在市赛上打王缙、王元宝一伙的脸,才是正理。

    而且王元宝那的八万贯钱尚未到手,那些钱的用处,叶畅可早就规划好了。

    “嗯?”张垍发觉没有热闹可看,原本疯狗一般的叶畅,在咬了一口之后便偃旗息鼓,这让他觉得讶然。

    然后他的注意力转到了王缙要向球市伸手的事情上来。

    长安城中有的是权贵,王缙的身份,哪有资格对球市这每年十万贯收益的肥肉伸手!

    张垍自己,就从来不嫌家中的铜钱多。

    王缙也想明白这点,球市是叶畅抛出的一个骨头,方才一句话离间了他与张垍的关系,而球市更能让他们争斗起来。因此,王缙又笑了一下:“况且,某也不是真要插手球市事宣,不过是执盈法师静极思动,她一直背着个支持球市的名声,见这一年来球市闹得有些不象话,故此才让某出谋划策。

    把玉真长公主搬出来,那份量就够了,张垍闪烁的目光也园之淡了些。

    众人各怀鬼胎,张垍与王缙都不敢再刺激叶畅,万一这厮又抛出什么惊人的言语来,伤了他们颜面就麻烦了。因此他们连告辞都没有告辞,就各自分散而去。

    释善直一直瞪着莫明其妙的牛眼,望着这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去的一伙人,见他们明明一起来的,离开时却分作了两伙,他有些不解地道:“叶十一,你又用了什么诡计,让这伙人自己起了纷争?”

    “咦,和尚你也看出来了?”

    “和尚可不傻,也只是跟在你这狡狐一般的人物身边,才显得憨了些。”善直说了句让叶畅剑耳相看的话。

    “他们回去之后,少不得要勾心斗角一番,也好,也好,给王缙寻些事情,免得他总来找我麻烦。”叶畅笑道。

    正如他所说,现在王缙的事情多了。

    王缙第一个要解决的,便是他兄长王维的埋怨。

    当着张垍等人的面时,王维自然不好说什么,可只是兄弟二人同车而归时,他少不得唠叨。初时王缙默不作声,任他批评,王维以为他自己也心生悔意,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便又重讲了他几句。

    正为如何彻底打消张垍觊觎之心而伤脑筋的王缙实在忍不住了,猛然低喝道:“说够没有,你知道何事!”王维顿时愣住了。“你为翰林学士,清贵之官,可不知稼穑之难当家不易!长安城中居一年,象我们这般人家,几千贯钱便是迎来送往的人情礼节都不够!你高兴了便回长安住,不高兴了便去南山隐,长安置宅南山筑业,这些都要花钱,靠着家里的田庄出息,哪里够用!”

    说到这里,看到兄长愣愣的模样,王缙心中一软,没法子说下去了。

    他们兄弟年龄相近,虽然一个淡薄些一个逐利些,可是兄弟情深,几乎从不争吵,这一次只因叶畅,便吵了起来,这让王缙心中更是恼怒。

    他长叹一声:“兄长,还是帮我想想法子,如何应付张垍,先将眼前这一关过了去再说吧……”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115章士女大和会市赛

    大唐天宝二年六月初六日终于到来。

    关中连接旱了两个多月,若再不下雨,这一年的秋收就会出现大问题。便是不提秋收,只说长安城中百万人口还有数量众多的牲畜饮水,都已经显得困难。

    长安城中已经有许多口井干了,不得不临时请人再往深处掘。

    不少人都将这件事情与韩朝宗引漕渠、韦坚开运河联系在一起,觉得一定是他们惊动了龙王,致使关中大旱。

    不过这种无稽之谈也只能于坊市间口耳相传,谁都不敢拿到李隆基面前去说,毕竟前些时日,李隆基还兴致勃勃地登上了望春楼,亲眼观看了韦坚的工作成果。

    据说韦坚甚至有可能因此而被提拔,进一步逼近相位。

    因此,长安城中的百姓,表面上都把希望寄托在六月初六的市赛之上。

    长安城的市赛次数并不少,每次进行时都热闹非凡,数万乃至十数万人拥来观看,故此也被称为“士女大和会”。而这次市赛,除了琉璃行当的争夺市场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作用,便是以此向各方龙王求雨。

    一大早,晨钟刚刚敲响,叶畅便从寄宿的旅舍出来,赶往朱雀大街与延兴、延平门之间横街的交会处。

    “为何这么早,咱们不是住在了城里么?”打着哈欠的善直嘟囔着问道

    “要等人。”叶畅道。

    因为今天要赶早的缘故,所以昨日二人就进了城,其间叶畅鬼鬼祟祟地也不知做了些什么。善直虽然看到他将几个游侠儿支使得团团转,却也没弄明白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但很快,善直便知道叶畅在等的是谁了。

    小虫娘只带着几个道姑,穿着今年叶畅为她新准备的夏裙,巧笑俏兮,在光德坊与西市交会之处与他相遇。

    小姑娘很有些兴奋,叽叽呱呱说个不停,和尚听得都是些鸡毛皮的事情,早就不耐烦,但叶畅却一直笑眯眯地听着,还不时点头摇头,有时露出惊讶或者欢喜的神情。

    看得出,他不是在装,而是真的很喜欢听小姑娘和他提这些小事。

    “你昨夜住在光德坊?这就对了,你也应当住在光德坊,孙真人当初,就是住在光德坊。我去年存了些钱,准备将这旧宅买下来,建座药王观,你以后来京城,便可以直接住在这里,也免得去逆旅那乱七八糟的地方……”

    小姑娘嘀咕了好半天之后,突然一句话,让善直愣了。

    这是啥子意思,小姑娘要买房建观送叶十一?为啥就没有哪位小尼姑买房建寺送自己呢,自己分明长得比叶十一威武雄壮好吧!

    和尚心中有些悲愤。

    叶畅则是心中浮起一丝温暖,这个小姑娘,从初遇时的冷寂刁蛮,到现在知道关心别人,当真让他有成就感。

    传说中他梦仙,遇到的就是药王孙思邈,覆釜山药王观的骆守一道士,便曾经要认他当师叔,只是因为他自觉坚辞,才成了骆守一的俗家师弟。

    “怎么不说话?”见叶畅没有回应,虫娘讶然问道。

    “太感动了,所以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叶畅笑道。

    “真的?”虫娘大喜,方才的失落,此刻全变成了欢乐。

    “自然是真的……”

    两人边走边聊,旁若无人,跟着的释善直实在受不了,悲愤地道:“叶十一,你便想着这般走去朝天街?”

    “这样走有什么不好?”虫娘不满意了,她与叶畅说话,什么时候轮到这个臭和尚插嘴了!

    “他一老爷儿们没有干系,你可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走得不累?”

    “我不累,要你管!”虫娘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叶畅大笑,而释善直满腔悲愤更甚了。

    不过善直说得没错,他们不可能步行穿过数座坊去市赛现场。叶畅也早有准备,提前租好的马车早就在等着,他与虫娘乘车,和尚也挤了进来,再加上虫娘随伴的道姑,马车里给挤得满满当当的。

    对那俩道姑,叶畅也不敢太怠慢,按照他的估计,这其中少不得李隆基派来的人。

    马车不是那种油壁车,而是敝着的,只是在顶上撑着一柄巨大的遮伞。盛夏之时,太阳升起得早,虫娘坐的位置,最初遮不到荫,叶畅和她对换之后,她面色红扑扑的,看着阳光中微微出汗的叶畅笑了起来。

    “笑什么?”叶畅有些奇怪。

    “没什么……”虫娘想到叶畅方才的话语,在心中暗暗说了声“太感动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她对别人的关爱特别敏感,尤其是象叶畅这般,在不经意中流露出来的关怀,更让她感动。

    “好多人!”

    再怎么说,虫娘还是个小姑娘,跟在叶畅身边时,觉得无拘无束,没有了皇宫中的压抑,她小姑娘的本性便流露出来。当见着街道上的川i流的人群时,忍不住叫了起来。

    “确实很多人!”叶畅也很是吃惊。

    从西市里,从沿途的各个坊市当中,成千上万的人涌了出来,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朱雀大街。

    武侯铺子里的武侯们,南衙的士兵们,京兆府的差役们,一个个嘴上冒泡头上流汗,往来奔走于街道之上,喝斥那些乘着乱往小娘子们身上乱挤的,拳打脚踢那些敢浑水摸鱼的,有时候还得收拢一下哭得鼻子冒泡的与大人失散的小屁孩儿。

    饶是他们忙得脚不沾地,也架不住街上人多,时不时要出些岔子。

    偏偏上街的人越来越多,到后来,连万年县尉吉温都不得不亲自出来,一路维持秩序,当到了朱雀大街时,对面看到一脸晦气的霍仙奇,同样忙得连冠帽都歪了。

    两人对望了一眼,同时叹了口气,但眼中又闪动着金光。

    正是金光,京兆下属的两县如此积极,可不是白干的,西市和东市合起来一共拿出了一千五百贯,也就是一百五十万钱,供此次两县维持秩序的花用。

    这还是跟着球市学的,自从球市每年上交比赛秩序费用之后,京兆府下属两县便尝到了甜头,凡是这种大型公众活动,都要收费用方允许其兴办,费用少则百余贯,多的则是象今日一样一千余贯。

    “数字报少了,今日可是辛苦。”那边霍仙奇半开玩笑地道。

    “正是。”吉温简单地回应。

    然后他看到霍仙奇的目光有些僵,循着霍仙奇目光,吉温回望了一眼,便看到叶畅与一女孩儿坐在辆只有遮伞的车上过来。

    看到这女孩儿时,吉温激灵了一下:二十九娘!

    叶畅上原在规划西市的时候,二十九娘曾跟在身边,故此吉温认得他。

    但他不敢说出二十九娘的身份,毕竟这干系到大内秘辛贵主名声,除非他活得不耐烦了,才会去胡言乱语。

    他看了看霍仙奇,因为春明门外案件的缘故,叶畅与他关系很不睦,这厮看到叶畅,该不会发作吧?

    若是发作了,再得罪了二十九贵主,那么少不得要吃些亏吧。

    吉温并不准备提醒霍仙奇,相反,他很期望能看到霍仙奇的笑话。

    事实上霍仙奇与他一般,背后的真正靠山,都是李林甫,但两人之间,也存在着竞争。相互之间,可没有多少好感。

    “叶十一这厮……怎么又回来了,还来凑这个热闹!”吉温自言自语地道。

    这话听到霍仙奇耳中,分外刺耳。

    不过他却不是张垍,没有敢找叶畅麻烦的底气,因此他只是哼了一声,却没有说什么。

    “人当真好多,比起往日里我溜出来看球赛人还多!”

    叶畅并不知道自己身上带着的嘲讽光环险些又惹来了麻烦,听得小虫娘这样说,笑着调侃道:“原来你也不老少,竟然溜出来看球赛。”

    “自然要溜出来看的,要不然怎么给他们发金牌?”虫娘吐了吐舌头。

    “那么你常溜出宫?”

    “也不常,我还有许多事情。”

    叶畅没有打听她在宫中有什么事情,那个犯忌讳,他目光被路旁一个糖人摊子吸引,让马车停下,自己跳了下来,跑到糖人铺子买了一根,递给马车上的虫娘。

    这不是他第一次给虫娘买糖人了,但是虫娘颇为不满地看着他:“我又不是小孩儿,还需要这样的东西……”

    若是响儿,这时早就高高兴兴地接过去,甜滋滋地吃起来了。叶畅笑道:“你就是小孩儿!”

    俩人对视了片刻,最终还是虫娘屈服,接过了糖人,摇摇晃晃地从马车上跳下:“那我也下来走!”

    把马车打发走,虫娘嘴上说不喜欢,实际上却是有一下没一下地舔着糖人。周围一片热闹,他们来得虽早,可是至少有几百人比他们来得还早。

    朝天街,也就是朱雀大街上没有人敢做什么,但是东西二街上,则已经搭起了连绵不绝的蓬幕,抢着来占地方的各种摊点,都已经摆了起来,可不仅仅是卖糖人的。

    不过让人吃惊的是,直到现在,两边的彩楼都没有搭起来。

    此前市赛,都是提前一日乃至数日,将彩楼搭起来,可是这一次,无论是西市还是东市,到现在仍然没见彩楼。

    聚在两边街巷中的人越来越多,这条横街虽然没有朱雀大街一百五十米宽那么夸张,但宽度也有五十米,几乎相当于一个小广场,因此挤来的人虽多,却还没有堵塞道路。

    这么多人,都是闻讯而来的,结果在这里只看到各种遮幕,却没有看到彩楼,免不了要议论。

    “是啊,为何看不到彩楼,我问过人家,都说市赛之中,彩楼乃先声夺人之物,谁家彩楼制得漂亮精致,便能吸引到更多的游人,而所谓市赛,很多时候斗的也就是一个人气。”虫娘粉红的舌尖在糖人在舔了舔,仰起头问叶畅道:“十一郎,你说他们何现在还没搭彩楼?”

    “东市我是不知道,但是西市嘛,我倒是明白的,他们造了个可以临时搭建的彩楼。”叶畅笑道。

    “临时搭建?”

    “很简单的东西,你过会儿一看就知道了。”

    有叶畅的安抚,虫娘倒是不急,更重要的是,随着叶畅逛街道两边摆出的摊点也是件有趣的事情。平日里南衙负责着这些街面,不可能允许摊贩出来摆设,但今日里却是例外,所谓金吾不禁,便是这个了。

    但别的来看热闹的人却未必有那么好的耐性,要逛铺子,何不去坊市之中,在这里有什么意思。因此过了片刻之后,便已经有人有些骚动了。

    “玩什么勾当,西市东市,不约而同!”听得越来越鼎沸的牢骚声,吉温与霍仙奇有些急了,霍仙奇发了一声唠叨,却将西市放在了前头:“吉公,得派人去催,否则这么多人要是因不满而闹事,可不是你我能担得起的。”

    “那是自然,我这边绝无大碍。”吉温不动声色地道。

    他并不知道自己这边准备怎么做,但他可以肯定,叶畅既然到了这里,西市的那些无赖就也会出现。

    叶畅不会让他们闹起来的,而无赖不闹事,普通百姓最多就是嚷几句罢了。

    他更无意被霍仙奇指使着去做事。

    见他不上当,霍仙奇暗骂了一声,他不敢象吉温这样托大,因此已经派人回去催促了。

    “啊,来了来了,那边人已经来了!”

    就在这时,只听得东边一阵骚动,紧接着,人群分开,一队人昂扬而至。他们肩挑背扛,再加上几辆大车,将无数木料抬了过来。

    “怎么回事,现在开始搭彩楼,难道来得及?”虫娘也在这边望见了,奇怪地向叶畅问道。

    见到东边人来了,又这么奇怪打扮,人群顿时都往东边聚了过去,转眼间,便将叶畅与虫娘的视线挡住。

    叶畅收回了目光,哂然一笑。

    这东市看来在胡源祥身边安插了不少人手,自己教胡源祥的手段,果然被他们学去了!

    “很容易之事,你记得我给你送去的玩具鲁班木么,便是象鲁班木一样,现成做好了的机括部件,零时组装起来就是。人手足又熟练,最多就是一个时辰,便可以将彩楼搭起来。”叶畅对虫娘道。

    “这又是十一郎你的主意?”虫娘一听便明白了。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116章陆地舟车移彩楼

    “我可只是给西市出了这个主意,东市是怎么学了去的,我就不知道了。”叶畅道。

    虫娘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她原本是没有立场的,东市也好西市也好,谁胜谁负她都是看个热闹,正如球市,不管是贾猫儿一伙在打理,还是王元宝获得,都少不得她的一份子。

    但是,若与叶畅相关,那就不同了。

    她很简单地以叶畅的倾向作为自己的倾向,当即就怒了

    “无耻,竟然抄了你的想法,他们这是小偷!”虫娘发怒的时候,小脸绷得紧紧的,看上去另有一种美丽。或者应该称之为“萌”才是。叶畅看到她这模样,笑了好一会儿,直到虫娘瞪着眼睛要拧他,才收住笑容。

    “别那么急着生气,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我们也不可能一点准备都没有,你就等着看吧。”

    就在他们说话间,那边已经开始干活了。

    一根根木料被竖了起来,由榫、楔等连接起来,转眼之间,一座高达三层的彩楼便被搭建而起。

    所谓彩楼,其实就是一个结构复杂一些的牌坊,搭建起来之后,便于在上边张旗结彩。因此搭建的速度,比起叶畅想的还要快,而它的搭建本身,也是一种无声的宣传。

    成千上万的人围在一起,即使因为人山人海看不清地面具体情况,可是他们还是看到那彩楼一层层搭起。

    在彩楼下,王元宝眉开眼笑,众人关注的目光,在他眼中,全是滚滚而来的铜钱。

    “王翁,恭喜!”

    “别出心裁,独具匠心,恭喜恭喜!”

    周围全是道贺之声,王元宝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他今日赶在西市之前出来,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转眼间搭建起一座彩楼,可是了不得的事情,虽然此前搭彩楼也是预先做好准备,可不曾有象这次一般,准备到每一个部件都编好了号码,到时只要拿着号码对着接上去就是。

    他抢了先,让长安城成千上万的游人看了热闹,过会儿西市的人再来这一套,那可就是东施效颦,不但起不到作用,反而适得其反了。

    这一收获,比起周围的称赞还要让他欢喜。

    “不只这个后边还有,今日热闹一整日,各位只管擦亮眼睛,往下看吧!”

    他这番话不是虚言,彩楼的架子搭好之后,便是各种装饰,来自四方精美华丽的丝绸系了上去,各式各样的幡旗垂落下来,将彩楼打扮得五彩缤纷。彩楼之下,场地被清理出来,那些抢先来占位置的小摊小贩们不得不退后,让出空间给东市的豪商们。

    于是在豪商的店铺之中,各种各样玲琅满目的商品也陈列出来。

    除了忙于此事之外,另一件事情,便是在彩楼之下搭戏台。这个倒不必急,真正请来歌伶表演,那是稍后的事情了。

    这边有了动静,观众都涌到了朝天街以东,而西边就冷清起来。西边的摊铺开始后悔,这般情形下,他们哪里还能借得着光!

    “到现在西市还不出现,莫非在憋着什么一鸣惊人的招术?”

    看到这样鲜明的对比,王元宝身边的一个东市豪商笑着问道。

    “再有什么花招,也改不了局面了,咱们先声夺人……”王元宝得意地道。然后他觉得有些不对了。在西面,隐约传来隆隆之声,象是有几十匹马奔驰而来,但那速度,却又很慢。

    地面都因为这隆隆声变得有些颤抖,聚在东市彩楼之旁的人们,也都感觉到这种震动,一个个回过头去,神情愕然地看着西方。

    “西市的人来了!”有人不由自主地自言自语。

    王元宝却仍然保有自信,他笑着摇头:“便是搞出这样的声势又能如何,究竟是要比彩楼的……”

    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力被那隆隆声吸引,而那隆隆声也越来越近,不一会儿,众人便看到一个尖尖的彩楼顶!

    “那是……”王元宝愣住了。

    原本聚于东街这边的人们,开始纷纷向西边奔去,因为这个变化实在太惊人了,一座能在地上平移的彩楼!

    眼见人们都向那边冲去,王元宝也忍不住,向着对面跑。人群甚为拥挤,若不是有军士差役维持秩序,只怕都会出现踩踏事故。他好不容易挤到近前,已经是气喘吁吁了。然后他看到了西市的彩楼。从构造上来说,西市彩楼与东市没有什么区别,但是西市彩楼的八个支脚之下,各是一座大车,十六匹马,再加上数十人力,一起推动之下,这大车在地面缓缓前进,使得西市的彩楼竟然可以移动!

    这比起东市临时搭建起来彩楼,就显得更高明一些。

    而且,当初王元宝打探得非常清楚,因此东市彩楼本应该比西市彩楼高出一尺,有点居高临下力压一头的味道。可现在西市的彩楼下还有两尺多高的大车,反倒是西市彩楼要高出一头了。

    西市彩楼缓缓向前,速度不快,但很稳当,到了接近朝天街的地方停下,然后匠人开始给底下的大车加支撑,让彩楼不会摇晃。

    此时人潮几乎都从东市方涌了过来,叶畅与虫娘自然也在其中。虫娘笑逐颜开:“十一郎,这又是你的主意?”

    “总得防上一手,这八辆大车是别的地方做的,与彩楼不在一处,事实证明,果然有必要。”叶畅也笑了:“东市想要先声夺人,结果被后发制人,至少在彩楼这一项上,他们占不得便宜了。”

    王元宝此际确实面沉似水,他好不容易挤进人群,一眼就看到了胡源祥。

    同样,胡源祥也看到了他。

    胡源祥的笑容相当灿烂,见到他之后,拱手道:“王翁,幸会,幸会!”

    “胡翁,你倒是……埋得好深!”王元宝咬牙切齿地道o

    “哪里,对了,王翁,我店中一个名为章渝的管事,昨日请辞,说是要去投靠王翁,不知王翁见到其人未有?”

    王元宝此时哪里还不知道,自己安插在胡源祥身边的人,已经彻底曝露出来!

    不过他脸上的阴郁却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灿烂的笑:“竟有此事?老朽却是毫不知情,章渝……似乎曾经听说过这个名字。胡公放心,若是他真来了老朽处,老朽必然善待。"

    王元宝的反击同样犀利,胡源祥愣了愣,勉强笑了笑:“好,好……这彩楼一项,王翁觉得贵我双方,何者更优一筹?”

    “确实,不曾想贵方竟然有车楼之举。”王元宝很干脆地认了:“这彩楼一项,贵方更胜一筹。”

    “哈哈哈哈……”

    胡源祥痛快地笑了起来,他这些年来与王元宝争斗,几乎从来没有占过上风,这次王元宝主动承认弱了一筹,让胡源祥觉得畅快异常。

    “尚有两场,且看汝等如何。”王元宝仍是笑道。

    然后,他转身排开众人,又回到了自己一方。

    “王翁,此时认输,为时尚早,不过是出场让他们夺了头筹罢了,咱们还有许多东西没弄出来呢!”

    跟在他身边的东市豪商有些埋怨地对王元宝说道。

    王元宝摇了摇头:“彩楼讲的便是一个气势,如今他们气势已经超过我们,便是再想争,也不过是一些支节。更何况我们准备了诸多彩楼装饰之物,他们何尝没有准备?这一项上,再斗也不过如此,没有什么意义了。”

    如他所说,接下来双方装饰彩楼,什么锦缎之类的且不必提,还有走马灯、傀儡戏等等诸多把戏在彩楼周围,一时间,两边彩楼都是热闹非凡。

    不过终究是西市彩楼下人员更多一些。

    “十一郎,你就是厉害。”虫娘翘着手指夸赞叶畅。

    “才刚开始呢,这一关算是过了,我们备着的后手尚未用上。”叶畅笑道:“那后手才是最关键的,你且等着看吧

    "o

    听得这里,虫娘大感兴趣,连问了几句,叶畅都是笑着摇头不语。

    此时太阳已起,彩楼已成,双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搭建戏台之上。王元宝输了第一局,口里认了,心中终究是不服气的,因此大声指挥着工匠们快些将戏台搭好,好在第二局里扳回来。

    “怎么回事,王翁,你这彩楼一项,怎么会输?”王元宝忙得满头大汗之际,突然听得有人不满地喝问,他回头一看,王缙手中拿着一只右军扇,与几个人站在他的身后。

    “那还用说,自然是败在了叶十一的诡计之下。”王元宝叹息道:“叶十一竟然想到用大车来移彩楼,而且还料到我会派人去打听他们如何做,将此事压在后边……啧啧,智虑之深远,非凡人能及啊。”

    听他夸赞叶畅,王缙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一只疯狗罢了,乱咬乱啃,不按常理行事,动不动就掀桌子……在王缙眼中,叶畅便是这模样。

    这两天他都没有出来,为的就是去弥补此前的错误,张珀那里的胃口可是不小!

    “你不是遣人去学了他们的秘密么?”

    “他们也不傻,漏露一半,暗中还藏着一半……不曾想到会如此啊。”

    “当真是没用,得了别人一半秘密还输……”王缙心中如此想,口里却不说出来,而是勉励道:“无妨,无娘,王翁继续努力,这第二场,东市想必是必胜了!”

    “有王学士新曲,自然必胜。”王元宝回了一句。

    然后,王元宝便又开始指挥诸人继续忙碌了。

    他这边士气低沉,而西市那边则又是另外一副景象了。十余位西市豪商纷纷向胡源祥道贺,胡源祥也乐得合不拢嘴,团揖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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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orrow苏颜

    举人5

    “当真是奇思妙想,将彩楼搭上大车,胡翁,不是某小瞧你,这等妙计,非你能想,背后必有高人指点,不知是哪一位啊?”

    在西市开酒楼的丁驼子的问题,代表了诸多西市豪商们的共同心思,他们一个个向胡源祥发问,胡源祥不得不团揖道:“诸位说的是,某有几分伎俩,诸位可是一清二楚。今日之策,确实非我所能,乃是得了高人指点。只是这位高人,不爱虚名,再三说了,某不得泄露他的姓名。我们西市还有两场,尽皆仰赖于这位高人,故此请诸君莫要为难于我。"

    众人纷纷对他表示了鄙视,在一旁兴致勃勃看着热闹的虫娘回头望了望叶畅,脸上浮起了笑。

    “十一郎,你怎么不爱出名?”她还是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道。

    “我来长安城,你父皇可以装不知道,可若是搅风搅雨的,你父皇便是装不知道,也少不得有人去他面前嘀咕,故此还是低调一些为好。”

    “我晓得,张珀。”虫娘嘟着嘴:“他不是好人。”

    “呵呵,不要因为他瞧我不顺眼便说他不是好人。”叶畅摆了摆手。

    “不说这让我恶心的人,下面还有一场便是歌舞,西市能不能胜?”

    “难说。”叶畅对这个也没有多少把握。

    “有十一郎为他们出谋划策,定然会胜。”虫娘自自回答了自己。

    叶畅一笑,她倒比叶畅自己还要有信心,叶畅却不这样认为。三场比赛,第一场是最容易获胜的,叶畅一个移动式彩楼拿出来,便足以决定胜负,更何况还有后手。

    但第二场,比的主要是“人”这一点,叶畅就没有把握了。就算他自己粉墨登场,也不可能改变这种情形。

    “不过,胡源祥倒也不笨,原本是要充当彩楼比试的压轴戏的,现在放到戏台之上去——这一点,或许能挽回一些。”他心中如此评价道。

    两边彩楼既成,越来越多看热闹的人都涌到了此处,众人所不知道的是,在朝天街往北,经过四个坊,皇城的朱雀门上,一队人登了上去。

    “倒真是热闹!”

    隔着四个坊,仍然可以听到远处的喧闹声,登上城头的李隆基举目而望,忍不住笑了起来。

    “陛下,这正是天下承平百姓安乐之事,若非陛下英明,岂能有此盛世之事?”旁边的高力士道。

    “可惜,可惜,怕惊动了百姓,我与高将军都只能在这里看热闹,倒比不得二十九娘这小娘,竟然能混在百姓当中去。”

    “怕是不只二十九娘,满朝文武,悄悄去看热闹的不少呢。”

    “呵呵,此次声势甚大,连我都心动了,遑论余子?不必追究,只作不知就是。”

    李隆基说到这里,眼中却有些羡慕,他虽是贵为天子,但却终究是不自由。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117章孰料郎意在胡姬

    众人并不知道,此次市赛连宫中的李隆基都被惊动了,便是知道,也没有谁会奇怪。宫中的李三郎出了名的爱风流好热闹,这些年朝廷的财政越发紧张,除了边关上的战事不断外,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这位三郎天子好热闹而带起的奢侈之风。

    随着东市戏台搭好,众人发觉,西市又没有搭戏台,难道说西市的戏台,也可以移动?

    王元宝顾不得西市这边,现在最重要的是把自己这边最好的东西展示出来,扳回一城。

    东市先是铜锣声响,然后一队队乐人鱼贯而上,也不知他们是何时来到的。

    见着各色伎人出场,原本聚在西市边的游人,这下又转向,纷纷涌向东市。但虽然横街有五十米宽,可中间一个大戏台,周围再涌来成千上万的观众,顿时被挤得水泄不通。

    虫娘牵着叶畅,也挤了过去,虽然没有多带随从,可是有善直这恶僧在,他们倒还是挤到了一处不错的位置。丝竹之声渐起,四周稍静,只见一队歌伎上去,且歌且舞,因为隔得稍远,叶畅听不太清楚唱的是什么,只觉得声音柔软悠扬,当真好听。

    一队歌伎唱完,行礼而下,紧接着又是一队歌伎,走马灯般轮换过来,不知不觉中,便已经是五六队歌伎唱罢了。

    大唐的音乐与舞蹈,叶畅实在不大能欣赏,因此也就是看个热闹。倒是虫娘,看得津津有味,只是嘴里还硬着:“也就这样,宫里梨园里,别说阿蛮了,就是小霍、细钗,也胜过她们”

    “你这话说得我心中有些惴惴啊,要宫中的梨园弟子才能胜过她们。”

    “十一郎,西市这边你也出了主意是不是?”

    “出是出了……咦”

    叶畅正待说时,便见着东市这边突然稍静,一少女婀娜而上,这少女长得甚是秀美,正是那日在西市琉璃铺里遇见摔坏了琉璃盘的那女郎。

    “十一郎认得她?”那边虫娘多敏锐的性子,顿时发觉不对,噘着嘴问道。

    “在西市见过一面,却不曾想亦是歌伎。”叶畅答道。

    “记得倒是清楚。”

    小姑娘酸气冲天的话语,叶畅不以为意,本来么,这小姑娘就如他家小妹一般,叶畅只是怜惜她长在宫却却无人关爱。更何况,她年纪还这么小,过了上个新年,她才算是十岁,叶畅也没有往细里去想。

    “也不是记得清楚,当日撞了一下,害得她摔了一个价值数十贯的琉璃盘。”叶畅随口解释道。

    “你少不得怜香惜玉,替她将钱付了,对也不对?”虫娘可比响儿在这方面聪明,响儿是盲目地相信叶畅,虫娘却是一猜就猜中了后面发生的事情:“哈,哈,当真是好心肠”

    然后叶畅就觉得脚尖一痛,却是虫娘在他脚上狠狠踩了一脚,而且一脸气鼓鼓模样。叶畅这时才觉得不对:“你也休闹,休闹……”

    “哼,她叫什么名字,你打听过没?”

    “哪顾得那么多,偶遇的闲人罢了,更何况……”叶畅正要解释,突然发觉周围喧哗声陡然降低。

    然后,长安城炽热的风中,传来了那走上戏台的女子的声音。

    “某姓李,小字亚仙,世居平康里,今日得王学士讳维新诗三曲,愿献技于诸君之前。”

    她声音清脆,嗓子甜美,又带着一股英气,让人不觉一振,仿佛这样的酷暑之中传来的一股凉意。

    “好了,现在你知道她的名字了。”虫娘见叶畅发愣,有些气鼓鼓地道。

    “只是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叶畅心中琢磨了几回,“李亚仙”这个名字确实似乎听过,但是一时间,他又想不起来。

    盛唐之时留名于后世的奇女子多了,这位,大约也是其中之一吧。

    李亚仙唱的是王维的新曲,都是众人未曾听闻过的,三曲唱罢,周围尽是喝采之声,在喝采声里,一个鼓掌的声音带头响起,然后越来越多的人鼓起掌来,表示对这个李亚仙赞赏。

    “啊哟,你又踩我做甚?”正在鼓掌的叶畅又呼了声痛,瞪着虫娘道。

    “你第一个给她鼓掌啊,若不是你,别人都不会鼓掌。”虫娘用白眼翻他:“你究竟是帮哪一边的?

    叶畅也拿这个性格古怪的小女郎有些无奈:“我是帮西市这一边的,但是,东市这李亚仙曲子唱得也着实好,故此我鼓掌。”

    “自古以来,首鼠两端者绝无好下场。”虫娘哼了一声:“你休想脚踩两只船。”

    这话中似乎别有意思啊?

    叶畅没有反应过来,虫娘便拉着他走:“我看厌了,西市这边的戏台,总也该搭好了吧?”

    西市的戏台,仍然是一片空空,但是远方又传来了车轮之声。

    车辚辚,马萧萧。

    王元宝一直在关注着西市,见又是这一套,他冷笑了声。

    上回彩楼上,移动的彩楼确实起到了引人瞩目的作用,但同样的伎俩用两次,以为还能有用?

    果然,虽然这边诸人中不少分神去看西市,但大多数人还是围着戏台,看李亚仙之后会是什么人上台

    “没有多少人跟来啊?”虫娘穿过朝天街回到西市这边,望了望身后,发觉绝大多数人还是留在了东市那边,她眨着眼睛,有些困惑地道:“十一郎,这是为何?”

    “东市那边早就放出风声,说是平康坊的诸位名伶都在他们这边,这等情形之下,西市那边拿不出什么象样的伶人来。”叶畅道:“方才东市上场的,还只是一些无名之辈,便已经得了满堂彩,大伙都是来看热闹的,都想看东市接下来还有什么。”

    “那看来这一局,西市果然要输了。”

    “却也未必。”叶畅再次否认。

    旁边的和尚听得头昏脑涨,觉得叶畅说话遮遮掩掩,当真不痛快。不过他刚想插嘴,便张大了嘴巴,看着那边过来的彩车愣住了。

    这彩车自然是没有戏台大,但也不小,足够伶人在上头表演了。彩车上有遮幕,在遮幕之上,则飘着一个个彩绸扎成的孔明灯

    这孔明灯被丝线系在彩车之上,随着彩车的移动在空中摇摆,仅此一项,就吸足了眼球。

    原本呆在东市戏台前不过来的人群,顿时哗啦一声,分流了部分过来。王缙皱眉,王元宝也皱眉,但他二人倒还能保持镇定。

    “王翁,人散去一些,该如何是好?”他们沉得住气,却有人沉不住气,上来向王元宝请示道。

    王元宝一摆手:“无妨,这第二项比的是才艺,终究还是得伶人歌伎唱主角,别的花样,能逞一时,却不可能长久。”

    王缙也点了点头,有他兄长的三首新曲,西市想要胜,除非能把李太白拉过来。只不过最近李太白被皇帝拉着,怕是脱不开身来参与这等热闹。

    他也向充作戏台的西市彩车看去,隔着有些远,看得不是十分直切,但隐约看得到,彩车之上站着的,似乎是一个胡姬。

    “胡姬?”王缙心中一动,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平康坊的伶人歌伎虽然被王元宝说动,但散布在西市和其余坊市中的胡人,却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但是大唐长安城中,各色胡人有不下十万,其中大多善音乐舞蹈,特别是从西域过来的诸归化胡人,许多世代便以歌舞为业。

    若是把这些胡姬、胡人当中的侥侥者选来,倒是一个主意。就算不能和平康坊中诸伎相较,却也能别开生面。

    这必定又是叶畅的诡计,扬长避短避实就虚

    王缙第一个念头便是此,他心中有些愤怒,这个叶十一,当真是阴魂不散

    不过只是善舞却是没有用的,长安城,乃是诗之都乐之都,没有出色的诗曲,只靠着几个胡儿胡姬旋作舞,终究还是要输

    想到这里,王缙心中微微有些畅快,看了王元宝一眼,王元宝与他一般的念头,两人点了点头。

    “去瞧瞧,看看西市有什么力挽狂澜的招数。”王缙道。

    若是能在西市那边看到叶畅,再对他冷嘲热讽几句就更好了但王缙知道,自己就是见着了叶畅,只怕也不敢冷嘲热讽。

    到西市这边过来,看到的就不只是一辆花车,而是接二连三,一共是六辆花车。

    每辆花车都不算太大,一个人在上面旋舞都显得有些挤,比起东市方搭起的大戏台,那是要差得远了

    花车之上,以各种鲜花、彩缎相饰,而花车之顶,则都挂着巨大的孔明灯。这些孔明灯,原本是叶畅模仿另一世中的汽球而制,只不过现在在其中点着的是蜡烛。蜡烛熄灭之后,它便会缓缓落下,到时再换新烛点燃,等它重新升空就是。

    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防火。

    除了这些装饰,最吸引人注意的,就是每车之上,都是一位年方二八左右的胡姬少女。这些胡姬少女或羞怯或大方,或活泼或内敛,或妖媚或亲和,气质各不相同。但一个个明眸如珠肌肤胜雪,带着异域风情,都是难得的美女。

    她们的衣裳,亦非寻常的大唐样式,而是夹杂着西域风格,华美艳丽,将人衬托得气质更显。

    六辆花车列成两行,停于西市彩楼之下。

    此时为那孔明灯吸引,已经有许多游人转到了西市这边来,看到这些艳美的胡姬,来的人就更多了。

    毕竟,长安城中胡姬虽多,可象这六位一般水准的,也不多见。

    然后就得听一声乐响,紧接着,丝竹声起,六彩车中一辆上,那个看似多情婉转的胡姬少女引吭而歌,唱的却是一曲老曲。

    “有钱须教饮,无钱可别沽。来时常道贳,惭愧酒家胡……”

    恰恰赶过来的王缙,听得这一曲,顿时停住脚步,笑道:“不过如此。”

    王元宝跟着他,他乃是卑贱之人出身,是不大懂诗的,因此讶然道:“此诗不好?”

    “倒不是不好,老调重弹。”王缙懒得多解释,只说了四字。

    这诗乃是初唐时王绩所制,离今已是百年,王缙用老调重弹来评之,既点明此诗来历渊源,也显露出他的不屑。

    第一个胡姬唱罢行礼,但乐声却未终,而是忽然一变,然后第二辆花车之上,那胡姬英气逼人,竟然拔剑而起,边舞边唱:“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

    这曲一唱,不待王缙解说,那边王元宝就扼腕道:“某听过,某听过,李太白之句也”

    这正是李太白的一曲《少年行》,王缙哼了一声,李白此诗虽好,不过他兄长王维亦有一曲《少年行》,潇洒或稍逊,但慷慨激昂却又胜出一筹。

    连着两曲,所唱者都是胡姬,而且由胡姬唱胡姬,自有一股异域风情。王缙此时隐约猜出西市这边的准备,他心中琢磨着,唱胡姬的诗句虽多,可能拿得今日来唱的,却未必多。

    第二位胡姬唱罢,依旧是施礼,然后再端坐入车上花丛之中,乐声却依然未绝,而是一变,紧接着,第三车上的胡姬又唱了起来。

    “妍艳照江头,春风好客留。当垆知妾惯,送酒为郎羞。香度传蕉扇,妆成上竹楼。数钱怜皓腕,非是不能愁……”

    那胡姬绣眉轻颦,眼波横溢,竟是一副盈盈欲泣模样,当真是将相思之情,写于眉宇之间,唱于歌喉之内。若说前二曲,比起东市尚有不如,到得这一曲,便已经与东市诸伶人歌伎不相上下了。

    乐声依旧未停再变,第四位胡姬又开口唱了:“为底胡姬酒,长来白鼻。摘莲抛水上,郎意在浮花

    这一曲又是婉啭动人,其意其境,让人不禁感叹。那胡姬又含情带意,眼波流转处,便有那无赖子忍不住大叫:“郎意在胡姬才是,郎意在胡姬才是”

    这声音中,那胡姬大方地行礼,然后亦是退入花车上的鲜花丛中。紧接着,第五位胡姬又开口唱了起来:“何处可为别,长安青绮门。胡姬招素手,延客醉金樽。临当上马时,我独与君言。风吹兰芳折,日没雀鸟喧。举手指飞鸿,此情难具论。同归无早晚,颖水有清源。”

    又是一妙曲,又是一胡姬

    王缙听得眉眼直跳,那边王元宝咳了声,他虽不懂诗曲,却也略知好坏,至少这连接唱的三曲,并不比方才东市王维之曲差

    “这……这三首可也是老调重弹,亦或为李太白之作?”他颤声问道。

    王缙无法回答,只能冷声道:“且听第六首……某就不信,还有第六首”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118章君今不醉将安归

    此时便是再迟钝之人,也意识到西市的用意了。

    比起姿容颜色,西市寻来的胡姬,殊丽非凡,亦为一时之选,绝不在东市平康坊诸女伎之下。但是论及音乐,她们虽然别有风情,集体上来说,还是稍逊东市一筹。

    这种情形下,西市便拿出了“以胡姬歌胡姬”的专题式演出,专攻一处,别出心裁,亦可获不少加分。

    就在这五位胡姬连接唱曲的同时,聚于东市那边的游人士女,已经过来了大半。

    即使是在常见胡姬的长安,这般专题表演,便是皇宫之中亦不多见。游人士女,来这里的尽皆是看新鲜好热闹的,方才为平康坊诸伎吸引,此刻便也能为胡姬们流连。

    王缙死死盯着第六位胡姬,等着她歌唱。在弦乐声中,那胡姬起身,只见她眉目分明,神情活泼,风情无限。她所着衣裳,亦有不同,略近男子,然后一举手,手中竟然提有一枝毛笔。

    “书秃千兔毫,诗裁两牛腰。笔纵起龙虎,舞曲拂云霄。双歌二胡姬,更奏远清朝。举酒挑朔雪,从君不相饶!”一曲唱罢,王缙心咯登一下。此诗必为李太白那酒疯子所作,此前诸诗中,有数首他未曾闻见者,本以怀疑乃李太白执笔,而今此首,再无疑问!

    叶十一与李太白竟相勾结,当真是……麻烦至极啊。

    若说此时长安诗人当中,有让王维亦不敢自矜者,非李白莫属。但是李白与叶畅,向来不闻有何交情,两人虽然同与贺知章交好,可现在贺知章早就离开了长安。

    按理说这二人凑不到一块才是,以李太白那臭脾气臭性格,瞧得上叶十一?以叶十一那心胸度量,能容得下李太白?他还在琢磨着究竟是谁写了这些诗,那边王元宝歪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多少有些责怪。

    这六首诗,都不逊于王维的那三首新诗,有些甚至有过之。而且全部和胡姬有关,又是由胡姬所唱,这一来,这一场胜负,又不好说了。

    此际王元宝对王缙的能力当真是失望透顶,他不用细想,便知道胡姬唱胡姬,定然又是叶畅的杰作。

    只要叶畅在,那就是一个大麻烦,王缙说了要赶叶畅走的,可是到现在却还没有半点成果。他懒得在对手的地盘再呆下去,更不愿意看到胡源祥得意洋洋的脸,因此转身便走。

    王缙同样的想法,也是转身,然而一转身间,两人觉得不对。丝竹音乐之声并未中止。六位胡姬都已经唱完了,为何伴奏的丝竹音乐之声还不停,难道说……还有一曲?他们正待回头,便听得六位胡姬齐齐开唱了。“琴奏龙门之绿桐,玉壶美酒清若空。催弦拂柱与君饮,看朱成碧颜始红。胡姬貌如花,当垆笑春风。笑春风,舞罗衣,君今不醉将安归!”

    此曲用调,乃是寻常,因此众胡姬歌罢一遍,周围游人士女便都能哼,歌罢二遍,游人士女中便有人应和。“笑春风,舞罗衣君今不醉将安归……”之声,从最初的六位女子和声,变成了数百上千人的齐唱。

    这是盛唐。

    诗的盛唐,歌唱的盛唐,醉狂与诗意交织的盛唐。

    每个长安人胸中,都跳着一颗浪漫的心,每个长安人血管里,都流淌着豪迈与自信的血。

    当然,少不得西市预先安排在人群之中的托儿带头。

    但这千百人齐唱之下,声势已成,顿时狂欢的气氛便漫延开来。

    西市摆来的摊点当中,便有不少卖美酒与零食的,顿时酒香齐溢,笑声连绵,饮胜的劝酒声,不绝于耳。

    这声音如同浪潮一般,席卷周遭,越传越远,直到朱雀门上,连李隆基也听到了。

    “咦……更热闹了啊,也不知是何事。”李隆基颇为羡慕地说道。

    “奴婢派去的人,想来很快就会回来,到时便知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高力士笑道:“不管是何事,都是天子与民同乐,方有这番热闹。”

    不一会儿,果然有内监回来,飞报于李隆基面前。那内监将东市与西市歌伎对唱之事说完,李隆基听得神采飞扬,连连拍掌:“当如是,当如是!”他恋恋地向着热闹的地方望去,真想起驾,也去凑这个热闹。他旁边的高力士略有些犹豫:“陛下,要不……”“罢了罢了,若是我也跑去,那就没这么热闹了,现在我在这儿,也能听得那边的热闹,挺好,挺好。”李隆基道:“西市方才的以车移楼,到现在胡姬唱胡姬,当真是用了一番心思。王元宝其人,我是见过,豪商机智,非常人能及,也不知西市这位胡源祥是何许人也,竟然能连占其上风。”

    “奴婢倒是知道这胡源祥,家中在西市经营琉璃铺,至今已是第三代。不过此前一直是被王元宝压着,从未曾见他占过上风呢。”

    “若是如此,必有高人指点,也不知何人。”杨玉环有些好奇了。

    “太真既好奇,那就着人去问问吧。”李隆基道。

    这边六名胡姬齐唱,带得来游玩的士女亦跟着唱起来,王元宝已经是面色如土。

    “输……输了……”

    带动这么多人传唱,东市再怎么强,也做不到这一点。

    若这一局也输了,那就意味着此次市赛,东市已经败北!

    王缙眉头皱成了川字,再无平日的潇洒从容。虽然市赛东市败北不会直接影响到他的利益,可是这样的结果,还是令他难堪。

    “胜负已定了么?莫非我和兄长加起来,也比不过叶十——9.”他心中第一次生出这样的念头。

    “王翁,王翁……咱们接下来的伶人,都不愿意上台唱了。”王元宝这边黯然神伤,但他的麻烦还没有完结,一个东市豪商慌慌张张地过来,扯着他的衣袖道:“你不是说,咱们这一局必胜么!”

    东市伶人歌伎,皆为长安城中的佼佼者,如今这种情形,他们都看出了,即使自己表演得再好,也不可能有那六胡姬齐唱的声势。再表演下去,只能让自己成为别人的陪衬,这等情形之下,一个个打退堂鼓是再自然不过的。

    “加钱。”王元宝咬牙道:“虎死不倒威!”

    只有加钱挽留了,若不如此,西市胡姬热热闹闹,东市戏台冷冷清清,东市会更丢脸。

    听得加钱,而且不再强求要争胜负,东市的伶人歌伎中一部分人留了下来,但李亚仙却已经没有了继续演唱的兴趣。

    她心高气傲,自己的水准分明胜过对面胡姬中的任何一人,但却因为一些非伶人自身因素,使得己方败北,她觉得甚羞,故此不欲再唱。

    “王翁可是许下了十贯钱!”跟着她的老妇啧啧地道:“女儿,你初次露面,便能赚得这个价钱,女儿,咱们还是接下来吧?”

    “母亲眼界也太小了,区区十贯……我如今去瞧瞧西市那边,他们究竟是如何做的。”

    老妇叹了口气,自己收养的这个养女脾气心性,她很清楚,当下也不再说什么,随着她便到了西市的彩楼之下。

    方才在东市那边,李亚仙也看到这边的彩楼,不过亲自过来,才觉得这用大车架起的彩楼实在是奇思妙想。再看到那些比平常大车还要大上一号的彩车,她咦了一声,垂下眼眉,若有所思。

    她生性聪慧,虽然出身卑贱,又沉沦风尘,但她的眼光却与一般风尘歌女不同。

    只是一点点表象,她却从中看出,设计这些的人用心有多么深远。

    “这有什么看的,不过是些胡女,沐猴而冠,骗得人来看罢了。”那边老妇人扁着嘴,有些不屑地道。李亚仙摇了摇头。“怎么,女儿觉得,这其中还有门道?”“何只门道,而是学问。”李亚仙缓缓道:“母亲,别的不说,你看这孔明灯,咱们都放过,至不济也见人放过,可是谁想到在市赛拿出来招徕人气?”

    “再看这花车,不过是普通大车,稍改一下,拆了车厢搭起台板,但为何西市之人想到,我们那边就没有人想到?"

    “车上以盆放花,放上数十盆,将车打扮得如此绮丽,仿佛将花园移动过来,这亦非难事,可是别人为何我们仍然未曾想到?”

    她方才在东市那边唱了曲子,因此到西市这边来,就有些遮掩,所在的地方,恰好就在叶畅与虫娘不远的地方。叶畅认出了她,懒得招呼,虫娘听得她间接夸叶畅,忍不住说了一句:“那是自然,想出此事之人,乃是全天下最聪明之人!”

    没有想到自己在小虫娘眼中竟然有如此光辉形象,叶畅也忍不住有些飘飘然。

    虫娘这话惊动了对方,李亚仙回过头来,看见叶畅,便是一愣,掩口惊呼:“叶郎君!”

    “你认识他?”一听李亚仙这般称呼叶畅,虫娘顿时警觉起来:“哦,对了,我想起来,方才十一郎你说过,替她付了摔碎琉璃盘的钱。”

    李亚仙起时哪里还能不明白!

    她眼眸盯着叶畅,然后下拜行礼:“那日之事,多谢叶郎君,今日赛市,能见叶郎君之智,某心悦诚服矣!”

    叶畅很想说一句,你服不服与我何干,不过见这女郎模样,他还是没有将煞风景的话说出来。微颔首之后,叶畅没有多说什么,而是拉着虫娘:“走吧,咱们四处逛逛?”

    李亚仙不曾想叶畅竟然是如此对待她,这么冷漠,让心高气傲的她不禁秀眉挑了挑。

    “好吧,我要吃那个。”听得离开这个妖娆的歌伎,虫娘心里就觉得快活,她蹦蹦跳跳地走着,指向远处的一个摊子。

    “嗯,我先瞧瞧是不是干净,脏东西可不能乱吃,你记着,生水不要吃,水果之类的,也一定要洗干净再吃,饭前便后要洗手……”

    叶畅唠叨了一堆,但再往后边的,李亚仙就听不到了。她在身后咬着牙,看着叶畅的背影,然后转身便走。

    她虽是出身卑贱,却还没有下贱到别人分明不喜欢她却还贴上去的地步。

    此时六位胡姬已经下车休息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杂耍艺人,既有跳胡旋舞的,也有喷火玩幻术的,还有连接着翻跟斗的、踢球的、玩绳的。这些杂耍艺人,东市那边同样也有,但在一座戏台之上,同时却只有一伙人表演,不如西市之边,同时是六种不同的戏耍。故此,胡女虽是不唱了,西市这边人气仍然旺盛。

    这就是叶畅对胡源祥说过的,比质不成便比量。

    那六位胡姬,任何一位拿出来,都未必比得过李亚仙,但是她们六人齐唱,又都是胡姬与美酒的诗,正合了大唐长安醉狂的氛围,比起李亚仙所唱王维新诗,归隐田园之趣,林幽泉涌之意,可是要对长安城中的士女胃口得多。

    正所谓:阳春白雪唱者稀,下里巴歌无际。

    但这只是表面上的东西,象王元宝,便从这其中还看出了更深层的内涵,那就是迎合主流市场口味。

    平康府的歌伎不是不好,可她们的表演,主要是面对那些儒生、官员,讲究风雅。而胡姬们的表演,除了迎合风雅之外,还注意到一个词:热闹。

    有热闹便有人气,有人气便有好评,有好评便有推荐,有推荐便有打赏……

    故此虽然两边的歌舞杂耍都还只是刚开始,王元宝便知道自己在这一项又是必输无疑了。

    总共三个关键,前两样是吸引人气的,这两项都输了,他便是在最后一项赢回来,虽然是最重要的斗宝,可结果也是略逊一筹。

    微微叹了口气,王元宝又睨了一眼旁边的王缙,他开始有些怀疑,自己与这个王缙合作,是否真能成功了。

    王缙忍不住向西市那边又望了一眼过去,他同样知道,玩出这些花样的是叶畅无疑。那厮现在在哪里,是不是在人群之中看热闹,是不是正暗地里嘲笑自己?

    想到这,王缙心中烦躁,便是连接念着佛经也无法静下来。好一会儿,他咬牙切齿地对王元宝道:“王翁,这斗宝的一阵,你可不能输了!”

    “自然……不会输。”王元宝如此答。

    但心中却没有多少把握,前两项他也都以为不会输,结果呢,还不是输了。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119章 借取天火效燧人

    巨大的用竹蔑与轻绸制成的孔明灯,象云彩一样飘在半空之中。

    一个瘦瘦的男子仰头看着这孔明灯,眉宇间带着一股疑惑。

    若是靠近了他,便能听得他自言自语:“为何这孔明灯,能够飞上天去?为何灯中烛尽,孔明灯又会落下来?”

    叶畅拉着虫娘,恰好从他身边过去,听得他的问题,笑着道:“孔明灯能飞上天,乃是因为其中烛火升腾出热汽,热汽轻而寒气重,轻者浮而重者沉,故此孔明灯为热汽所带,扶摇而上,腾空入云。”

    “为何热汽会轻?”那人又问道。

    “这个嘛……某却不知,阁下既然如此好奇,何不精研之?”

    叶畅很乐意激起一些人对自然的兴趣,因此随口说了一句。

    那人闻言皱着眉,好一会儿道:“是,某乃巨鹿张休,多谢这位郎君指点……只是家叔坐化之后,这穷究天地之理,晓阴阳之化,再无人可以请教——原本还有梁公,可梁公也已经仙去……”

    他在那边喃喃自语,叶畅还想问一问,他口中倍为推崇的“家叔”还有那位“梁公”是谁,那边虫娘早就不耐烦了,拉着他道:“走,走,逛铺子去”

    女子对于逛铺子的追求,当真是没有年龄限制的。跟着这小姑娘,饶是叶畅总锻炼,却也累得慌。过了一个时辰,天色将午,西市东市摆出来的摊点几乎都逛遍了,约摸到了此次市赛最重要的一项斗宝上来,叶畅便又回到了朝天街前。

    此时双方已经各列奇珍,在彩楼之下的架子上摆满了各色各样的琉璃器。每一样都是极为罕见的艺术珍品,叶畅估摸着,只要有一件能够留传到后世,其价值便可以⊥一个家族数代富足。

    只不过这些琉璃器物太过脆弱,它们比起瓷器甚至都要难保存,数量也要少,所以传世者并不多。

    “听说西市和东市都有压箱底的宝物,还没有拆出来。”虫娘逛了一圈,手里拿着个竹筒装的冰糕,满嘴都是白色的浆汁,含糊不清地向叶畅问道。

    叶畅瞧着她这模样,拿出块手帕交给她:“揩揩脸吧……”

    “这冰糕可真好吃十一郎,你果然是最聪明的,响儿那小丫头别的话都是胡说,唯独这一句,倒是真话。”

    虫娘吃的,乃是叶畅新的发明,冰糕。

    硝石溶水制冰之术,原是唐末才诞生,叶畅将之提前了百年,顺便自然也没忘制造冰激淋。只不过此时的包装,只能用洗净蒸透的竹筒,另外在材料上也有所欠缺。

    “柘浆甜吧,虽是好吃,你也不要吃得太多,免得坏了肚子。”叶畅笑道。

    柘浆便是甘蔗汁,太宗皇帝李世民曾遣人去天竺学习制造柘浆的技艺,但那种技艺还是简陋,比不得叶畅从《天工开物》里黄泥过滤法。贾猫儿等人离开了球市,总得另寻行当,叶畅抛出冰糕与柘浆,虽然还只有贾猫儿参与其事,却让这些长安城的游侠儿明白,只要跟着叶畅,就不愁没有出路。

    方才便是在贾猫儿看着的摊点上,取了这冰糕吃。

    “挂起来了,挂起来了”对于叶畅吃坏肚子的警告,虫娘只作未曾听到。她指着彩楼欢呼,神情雀跃,显然对于双方用于压轴的宝物很感兴趣。

    她的顽皮心思,叶畅自然明白。

    两边彩楼的一根横梁上,各悬着锦帛,锦帛下端又绑着包裹,包裹里就是双方今日市赛的压轴之物了。此时双方都没有打开,要等到约定之时,才会将包裹启开。

    叶畅正瞧着热闹,却被人一把拉住,他侧头望去,只见胡源祥神情复杂地搓着手。

    “胡翁有何吩咐?”

    胡源祥将他拉到一边,先是向他长揖:“今日前二阵能胜,都仰赖于叶郎君之智,老朽无以为谢,只能如此。”

    “胡翁何必如此,我也只是瞧着王元宝不顺眼,故此助胡翁一臂之力罢了。”叶畅笑道:“胡翁有话就直说,若叶某能相助,必会伸手。”

    “方才老朽得到消息,王元宝那边的琉璃器来自大食,而且甚为精美。老朽原以为他会用淄川琉璃器,却不曾想他竟然得到大食琉璃器——以老朽所藏,若是淄川,尚有一比,大食琉璃器……”

    说到这,胡源祥摇了摇头,用希翼的眼光看着叶畅。

    叶畅却只能苦笑。

    就算他知道琉璃器再进一步便是玻璃,可是没有一定时间的名匠相助,他也拿不出可以胜过王元宝的玻璃器来啊

    “此事某无能为力,反正已经胜过两场,便是负了这一场,西市还是占了上风。”叶畅道。

    胡源祥也知道,这种情形下叶畅拿不出什么好办法,他也只不过是见证了叶畅化腐朽为神奇的手段,抱一线希望试试罢了。听得叶畅此语,只能又长揖道:“是,是,叶郎君说得有理。”

    见他还是有些失望,叶畅摇了摇头,除非对方自己出错,否则这一场,只有输了。

    他与虫娘等又转到东市彩楼下,如同西市一般,也是用锦缎系了一个包裹挂在横梁之上。他正看着间,突然又有人拍了他一下,叶畅一看,竟然是王缙。

    “方才两阵,皆是你之阴谋诡计,是也不是?”王缙此时完全没有了风度,神情之中,怒意明显。

    “什么叫阴谋诡计,莫非拱手认输,不做任何努力,才不是阴谋诡计?”叶畅不满地回应道。

    “叶十一,你是铁了心,要与本官做对了?”

    王缙连“本官”的身份都端了出来,叶畅还未说话,跟在一旁的二十九娘先过去,在王缙脚尖上狠狠踩了一脚。

    或许是在叶畅脚上练多了的缘故,这脚又狠又准,王缙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叶畅身上,哪里会注意这个小姑娘。被这一脚踩得直接跳了起来,他虽然学佛修佛,可是学得形却未学得神,无论是养气还是心胸,都差得远。

    因此他发觉是个小姑娘踩了自己,顿时抡起巴掌,便抽了过去。

    这几乎是本能的反应,在他看来,此时跟在叶畅身边的,应当是叶畅的使女。

    结果那小姑娘冷冷看着他,眼睛都不眨一下,既无躲闪,又无惊惧,嘴角边隐隐还挂着一丝冷笑。

    “叭”

    一巴掌抽了下来,却没有抽在虫娘脸上,而是被叶畅的胳膊挡住了。

    就在身边,叶畅如何会让他打着虫娘

    “大胆”

    虫娘身边,还是跟着几个侍女的,此时反应过来,一个个张目怒视,为首者喝了一声,指向王缙。

    王缙猛然打了个冷战。

    他见过虫娘,只不过是远远望了几眼,虫娘又一向不得宠,年纪还小,因此他并未放在心中。方才仓促之间挥手掌掴,但此际冷静下来,便认出了虫娘身份。

    他可不是叶畅,敢打一位贵主。认出虫娘身份之后,顿时慌了。

    “这……这……”

    “王缙是吧,我记住了。”虫娘神情冷漠,瞧着王缙,点了点头。

    这一点头,原本应该是表示和善之意,可是放在王缙眼中,却是充满威胁。

    若方才叶畅没有挡住他,他这一掌掴在了虫娘脸上,这个后果,不是王缙能够承担的。

    就是玉真长公主,只怕也不会再看在王维的情谊上维护他了。

    王缙看着叶畅的目光非常复杂。

    若换作他,必然是要让自己这一掌落下去的,可是叶畅却将这一掌挡住了。在虫娘来说,只是少挨了一记耳光,可在王缙来说,却是少了一番大祸。

    他可不是安禄山,敢拿贵主向天子表忠心——番将这样做,李三郎会欢喜高兴,他这个文臣这样做,李隆基可就要恼怒了。

    这一刻,王缙情不自禁,向着叶畅抱拳,拱手,长揖。

    叶畅却不受他这一礼,拉着虫娘避开:“走吧,咱们继续看热闹去。”

    起身的王缙又妒又羞又怕,这市赛现场,他是没有脸面再呆下去了,故此转身便走,瞬间就消失在人潮之中。

    他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赶紧找着兄长,然后去寻玉真长公主求情去。若打着了虫娘,便是求情也未必有用,但被叶畅拦住了,则此事尚有缓转的余地。

    “十一郎,你就是心太好了。”虫娘斜着眼,看了叶畅一下。

    “总不能让他真的打着你吧,你这傻小娘,要收拾他,有的是办法,何必要去挨他一下打?”

    虫娘沉默了。

    “这一下打挨了,虽然是帮了我的忙,可我是那种需要女人挨打才出气的人么?”叶畅又说了句,然后拍了拍虫娘的头:“记着,以后可别再这般做,你父皇,还有太真法师,可都是会心疼的。”

    虫娘抬起头:“那你呢?”

    “自然也会习疼。”

    听得这句,虫娘抿着嘴,笑了起来。

    不过笑容一敛,她又道:“不能让父皇置那王缙之罪,可也不能让他好过,十一郎,你定然有办法”

    “你想怎么样?”

    “让他大大失望,他想得到的东西,全部得不到。”

    叶畅心里忽然灵机一动,想起一件事:“呵呵,如此……让我变个戏法给你看看。”

    他一边说,一边向四周观望。

    长安城中道路两旁有许多树,最初时树上也爬了不少看热闹的人,现在这些人大多集中到西市那边去了,东市这边就有些少。叶畅寻了一棵树,然后让和尚推了他一把,把他推到了树枝之上。

    看上去,与别的爬上树看热闹的人没有什么两样,实际上,叶畅却小心地将手中的水玉球调整方位。

    这枚价值百贯的水玉球,晶莹剔透,随着他调整方向,太阳光通过水玉球折射到地面上,然后移动到了东市悬挂着包裹的锦帛之上。

    那是一个小小的光点,或许只有叶畅,才知道这光头之中的温度有多高。

    虫娘在地上仰头望着他,对他的这个行动很是不解。叶畅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向锦帛望去。

    丝绸的燃点原本就不高,因此,只是一会儿功夫,光点所着之处,便已经冒起淡得几不可见的青烟。

    此时人们的注意力多集中在彩楼下陈列的各种奇珍之上,至于挂着东西的锦帛,却没有谁关注。虫娘看到这异变,忍不住惊呼了声,但立刻捂住嘴。

    跟着的和尚则把嘴巴张得老大,口水几乎都流了出来。

    倒是跟在虫娘后的侍女们,她们从宫中出来,早就惯了见着什么事情都遮掩真实情感,一个个虽然眼睛瞪得溜圆,却没有谁出声。

    一个小小的火苗冒了出来,然后迅速变成火舌,贪婪地舔舐着锦帛。原本就是极易燃,又是夏日于燥之中,转眼间,整个锦帛就被席卷。

    这个时候,叶畅已经收好了水玉球,他在树上大叫道:“走水了,走水了”

    不只他一个人,已经有许多人发现了,众人纷纷避闪叫嚷,早有准备的武侯兵丁们拖着水桶便冲了过来。

    但他们再快,哪里能快过火势

    就在他们冲来的同时,悬在半空中的锦帛已经烧断,那个装着琉璃宝器的包裹从半空中落了下来。

    原本挂的不是很高,不过两米左右,但是偏偏这条街是经过水泥硬化了的。故此一落于地,只听得“砰”的一声和“嗷”的一声。

    “砰”显然是里面的琉璃器摔碎了,“嗷”的一声则是王元宝险些背过气去。

    “快救火,快救火,若是烧着那些幌子幡子,那就糟了”叶畅大声叫道。

    原本被王元宝“嗷”的一声弄得一缓的兵士们顿时想到,这不是发愣的时候,若是扎在彩楼上的绸缎幡幌全烧着,彩楼都会烧塌,甚至火势可能延到坊市中去

    好在只是一条锦帛烧着,这些兵士七手八脚将水泼上去之后,火势得到了控制,很快就完全扑灭。

    叶畅此时已经从树上下来,若无其事地站在边上看热闹。虫娘与她身边那些使女们,瞪圆的眼睛都还没有合下来,一个个如看鬼神一般盯着叶畅。

    在她们眼中,叶畅当真就是神仙一般

    “现在我们可以看看究竟成什么样子了。”叶畅却人畜无害地笑了一下,踮着脚,向着人群当中望过去。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120章 事了拂衣全无痕

    王元宝用全身的气力,将挡着他的人全部推开,肥胖的身躯,仿佛二十余年前一般迅速,跑到了彩楼之下。

    他愣愣地盯着地上的包裹,那包裹已经被水打湿了,上面有好些个脚印,还有黑乎乎的火灰沾着。

    他蹲下身去,缓缓将包裹打开。

    里面原是一个琉璃瓶,大食商人从更远的西方进来,经过沙漠、大海,到了扬州,为他所收购。

    大唐自己所产的琉璃器,因为工艺与材料上的欠缺,与大食来的琉璃器相比,有些东西就很难烧制出来。

    比如说瓶类。

    因此,这个琉璃瓶,花费了王元宝足足四千贯才买下来。

    但现在,它只是一些华丽的琉璃碎片。

    再华丽的碎片,也只是碎片,它是不可能充当压轴之物,参与这次市赛了。

    王元宝这一刻,虽然为摔坏了四千贯的琉璃器而伤心,但更伤心的是这次市赛。

    一败涂地了。

    他手中当然还有别的琉璃器,可是无论哪一件拿出来,都不象这个华丽的琉璃瓶一般有着必胜的把握。

    输,他不怕,他在长安城的商海中浮沉数十年,不是没有输过。但象今天这样,输得窝囊,输得莫名其妙,让他心中实在是不服气。

    而且,这次市赛输了,于系到的不是他一家,而是整个东市。

    原本在水泥的利用上,东市就落后西市一年,这次输了,便又要落后一年。东市的诸多豪商,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是因为他几十年积累下来的信誉与威望。

    可现在,这信誉与威望受到了重挫。

    一时之间,王元宝有些心灰意懒,但旋即,他又振作起来。

    抬起头,长长吁了口气,他定住神,就看到霍仙奇阴沉着脸站在他面前。

    “老朽拜见霍公。”王元宝恭身行礼。

    “王翁,火虽扑灭,但此事已经惊扰了游人士女,依我之意,这次市赛,还是早些结束吧。”霍仙奇轻声道。

    “老朽明白,但是不可……不可。”王元宝却拒绝了他的建议。

    此时结束,东市就是输阵又输人,会招来各方的嘲笑,坚持下去,因为意外的火灾而失败,反而会引起同情。

    见他如此,霍仙奇也不强求,只是警告道:“王翁,你可要想清楚了,若是再有这样的麻烦,本官可就不留情面了”

    “是,是,老朽明白”

    王元宝苦涩地说道,得了他的承诺,霍仙奇自然又离开。起身之后,王元宝闭上眼,稍稍休息了一下,然而,东市的豪商们却不给他喘气的时间,一个个上来,或者焦急地问他该如何应付,或者埋怨他没有事先做好准备。

    唯有一人,小心翼翼地问道:“好端端的,为何那锦帛会烧着来?”

    这个问题,提醒了众人。

    是啊,那锦帛悬在梁上,好端端的,为什么会自燃?

    众人面面相觑,唐人迷信,少不得便想到鬼神之上去。便是王元宝,此刻也变了颜色。

    他发家的资本来路不正,虽然自己编出遇仙人指点之事来搪塞,这几十年来还专门拜财神,可是他内心中,对于神佛原是不大相信的。

    但今日诡异的事情,让他开始颠覆此前的认知。

    难道说,冥冥中真有神佛,在他距离胜利最近之时,突然间发作,以此来惩罚他?

    心念动摇了一下,然后王元宝就收拢起来。他哑着声音道:“休得胡言乱语,分明是分明是那边放孔明灯,火星落下来,沾在了锦帛之上。”

    这倒是一种解释,只不过在场的谁都不会真正相信这种解释。

    “今日咱们输了,此次市赛用度,全由老夫我担了。”王元宝又道。

    “哪儿的话,此次费用,按照原先说好的来摊,胜负乃兵家常事,咱们此次又不是真输给了西市,而是输给了他们背后的那位高人”

    “正是,正是,大不了回去后,咱们也想法子结识那位高人,花大价钱将他拢过来,下回就必胜无疑了。”

    这话得到了一片应和之声,在场的都是豪商,别的没有,眼光这一项都不缺。此次市赛西市其实并没有比东市有什么质的胜出,靠的无非是别出心裁的奇计。只要找到那出计策之人,下回他们自然可以扳回一局。

    唯有王元宝,却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西市背后之人,一定是叶畅,而叶畅之所以帮助西市,只怕就是因为自己觊觎球市。

    他虽然迫于玉真长公主之力,不得不让出球市,却在这次市赛上报复回来。

    不过现在不是琢磨这事的时候,现在还需要去见见西市之人。

    东市其余豪商是不愿意去看西市诸竞争对手的得意嘴脸,因此这一次王元宝过去,唯有他和他的随从。那边胡源祥早就听说了这边的事情,笑着拱手道:“听闻王翁那边走了水,连压轴的宝物都摔坏了?”

    这是在王元宝伤口上撒盐,但王元宝生受了,面上还不改色,只是叹了口气:“着实不幸,大约是孔明灯上溅出的火星将锦帛点燃了……”

    这就是栽了西市一笔了,王元宝故然眼光非凡,可此时商人不够大器的毛病,还是很难摆脱。

    若非如此,球市之事,他原该直接寻叶畅请求合作的,却拐弯抹角通过王缙走玉真长公主的门路,从而引起这些事端来。

    “东西不可乱吃,话也不可乱说,王翁,你言下之意,乃是我们西市有意纵火?若是王翁有证据,直管去告官就是”胡源祥几十年被王元宝压制,这一次痛痛快快翻身,眼里哪肯容沙子:“哼哼,我倒是听闻,有人获罪于天,天降神火呢”

    说到这里的时候,胡源祥忽然心中一动,想起叶畅来。

    他心中也是很奇怪,东市的锦帛为何会燃起,现在想来,莫非这是叶畅做的?

    想到叶畅背后梦仙的名声,胡源祥原本只有一分猜测的,现在便变成了六分。

    王元宝被他拿话一刺,知道再纠缠没有什么意思,当下笑道:“不管怎么说,此次我们东市输了,输便是输,老朽也不找什么借口,用不着再比什么了。”

    说完之后,他一拂衣袖,转身便走。

    走得没有几步,便看到一个少年郎笑着迎面而来,拱手向他行礼。

    王元宝没有理会这少年郎,但当两人错身经过时,他却听得少年郎自我介绍:“某,修武叶畅是也,今日能见王翁,实是幸会”

    “修武……叶畅,叶十一郎”王元宝猛然停住脚步。

    他歪过脸,仔细打量着叶畅,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见着叶畅。

    果然,如同传闻中的一样年轻,只有十**岁的模样,眉清目秀,神态潇洒。虽然不是那种在哪儿都吸引众人瞩目的人,但是,确实容易引起别人的好感。

    但就是这么一个亲切温和的脸,却让王元宝感觉到巨大的压力。

    “你……你想做什么?”王元宝有些吃力地问道。

    “向王翁致谢,多谢王翁这十万贯。”

    今早得到消息,王元宝已经将十万贯钱运到了玉真长公主那儿去,玉真长公主唤叶畅将他这边的八万贯取走。

    “十万贯?”王元宝眉宇挑了一下。

    “送到玉真长公主处的,就是某开口定的价格,十万贯。”叶畅笑着道:“明日起,王翁就可以派人去球市交接了。”

    “十万贯……”

    王元宝喃喃说了一声,此时心中顿时明白了。

    叶畅这个时候拦住他,不仅仅是来看他的失败,更重要的是将这个消息告诉他。

    王缙开口说叶畅要十二万贯,但实际上叶畅却只要了十万贯,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的合作伙伴王缙,在他们的事业尚未开始之时,就已经从他这里分走了两万贯。

    若是此前得知这件事情,王元宝不过一笑置之,想要让王缙出力,不破点财哪能。但今日之败过后,他得知此事就要三思了:王缙分明是个志大才疏之辈,他的合作,值这两万贯么?

    叶畅的意思,也很明显,离间他与王缙关系。但这不是阴谋,而是阳谋,不和的种子早已种下,叶畅只是浇了点水积了点肥。

    长叹了一声,王元宝向叶畅拱手,深揖:“改日再聆叶郎君教诲……失陪,失陪……”

    说完之后,便一个踉跄,然后站稳,离开了西市这边。

    对他来说,这市赛现场可是伤心之地,因此回到自己这方后,召来几个掌柜、管事交待了一番,自己就上车回宅去了。

    他这一走,东市的豪商们便也走了大半,虽然摊铺子仍然在撑,也只是勉强维持。

    这个时候,虫娘紧紧地抓着叶畅的胳膊,大大的眼睛仍然瞪着他,显然,对于方才发生的一切,仍然十分好奇。

    “想问你就问啊。”看她那模样,叶畅觉得好笑。

    “方才……那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做到的?”

    “不过是借太阳光……呃,太阳之火,点燃那个锦帛,算不得什么事情,你也能做到的。”

    “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还骗你不成……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吃午饭?”

    “好,你教我如何借太阳之火”

    吃完午饭,虫娘便依依不舍地与叶畅话别,回到了宫中。

    她的手中,是叶畅赠与她的水玉球。刚跟着叶畅学了一手,她心中甚为欢喜和兴奋,跑到殿前院子里,寻了些枯叶,用水玉球折射阳光将枯叶燃起。

    她玩得专注,咯咯笑个不停,却不知在她身后,一个身影慢慢在接近。

    是李隆基。

    他在朱雀门上看了半晌,终究是凑不上这热闹,这让他心中觉得美中不足。虽然有内监时不时带来街上的消息,可是哪里比得上身临其境

    而且,他甚为聪明,叶畅的布局,别人看不出来,他却看得清楚。但有些问题,还需要问问才知道,比如说那些胡姬所唱诗曲,其中有一些作者他是知道的,但还有些作者他并不知。

    最重要的一项,便是如何引燃锦帛。

    如同王元宝、胡源祥一般,李隆基也认定这必是叶畅捣的鬼。但是,接下来的问题让他犯难了,叶畅是如何引燃锦帛的。

    李隆基思前想后许久,都没有找到原因,到后来想起一事。

    别人不知道这个,二十九娘是肯定知道的,她可一直跟在叶畅身边。

    现在李隆基将政务交与李林甫,自己悠游园林,闲着无聊,午饭之后,便逛到二十九娘这边来。

    他没有带多少人,远远地见二十九娘如同小孩儿一般在玩,便示意侍从不要出声,自己悄悄接近,看二十九娘在玩什么。

    然后便看到她将一片树叶点燃,踩熄,又将一片树叶点燃。

    李隆基吃了一惊,忍不住上将,劈手抓住了二十九娘:“这是何等妖术,又是何人教你”

    他厉声喝问,让虫娘吓了一大跳,发现是他,虫娘下拜道:“阿耶”

    李隆基松开声,冷哼了一声,宫中最忌讳的事情之一,便是妖术,他抖了抖衣袖,向着身后高力士使了个眼色,高力士会意,低声吩咐一个太监去将陈玄礼唤来。

    “这是何等妖术?”李隆基又喝问道。

    “并……并非妖术,乃是向太阳借……借火……”虫娘身体微颤,意识到不妙了。

    “向太阳借火?”

    “太阳之光,可化为火。”虫娘看着在地上乱滚,已经有裂纹的水玉球,眼中泪汪汪:“只需用这水玉球,将阳光聚于一点,便……便能化光为火。”

    听得这一句,李隆基紧皱的眉头稍松:“不是妖术?”

    “阿耶可令人试试。”虫娘道。

    李隆基没有作声,那边高力士却向个小太监示意,小太监小心翼翼地捡起水玉球,水玉球表面上出现了裂纹,但大体上还没有什么问题。

    在虫娘指挥下,那小太监很快便也引着了火,看到这一幕,李隆基恍然大悟:“这定是叶畅那厮教你的,今日市赛,东市的锦帛突然着火,便是这……”

    他原本还想说是妖术的,但仔细想来,这似乎又不象是妖术,因此最后换成了“伎俩”二字。但旋即,他又好奇起来:“为何会化光为火?”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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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夜唱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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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已获edIQ大人授权。穿越,架空,有点另类的女尊,已逐渐恢复更新度。盛唐夜唱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盛唐夜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盛唐夜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