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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波波     盛唐夜唱txt下载     盛唐夜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451章 乱风方止阴风生

    袁晁昨夜酒饮得稍多了些,加之准备离开上蔡,免不了在女娘身上折腾,所以睡得特别死。快要到了卯时,他仍然鼾声如雷,急骤的马蹄声响起时,袁晁才悠悠醒来,他摇了摇头,宿醉带来的头疼让他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缓过神来之后,眼睛突然瞪得老大:为何马蹄声与喊杀声会在城里响起?

    “是哪一路兄弟闹将起来了o”心念一转,袁晁问道。

    他并不相信这是官兵,因为最近的还有战斗力的官兵在数百里之外,他只以为这是哪家义军首领与别人发生争斗,导致两军之间内讧,这种事情,在他起事后发生过不只一次了。想到马上就要离开上蔡,竟然还闹出这样一出来,袁晁心里就觉得不快。

    然后门“砰”一声被撞开,一个亲信闯了进来,声嘶力竭地喊:“官兵,叶畅,官兵叶畅杀来了”

    袁晁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哄响,眼前金星直冒,他定了定神:“休得胡言,叶畅还在洛口仓养病……”

    “袁大兄,是真的,城里不知来了多少官兵,都是凶悍绝伦,他们口口声声,奉叶畅之命来平贼……大事不好了,赶紧走吧”

    听那贼人这样说,袁晁才彻底清醒过来,他跳起身,顿足下令:“快召诸位首领议事……不对,快出城”

    厮杀声离他所住之地并不远,听起来就在那坊门之外,这个时候,可没有什么余暇去商议,应当速求脱身才是只要能出城,再重振旗鼓,大不了远遁逃走,唯独不可在此等死。

    不过他也明白,若就是只身逃走,少不得要被人擒获,故此他虽未召集诸路贼首,却将自己的亲信还有能抓得到的贼兵都聚拢起来,也拼凑了四五百人。他听厮杀声最初时主要在北门,但此刻东门也响了起来,便一指坊西门:“去西面,那边离城门近,出了坊便可以出城”

    他带着这五百余人冲到西门处,只见这边静悄悄的,与坊北、坊东并不相同。袁晁心里稍松了口气,才有余暇思考,这些官兵究竟是从哪时来的。他将群贼散布在上蔡周围,几乎每一个村落都有他的人,官兵来此,应当早就被发觉,即使打不过官兵,也可以用烽烟示警,但是即使是到了如今,他也没有看到别处有烽烟起来。

    “莫非叶畅真有什么奇门妙法,能够神兵天降不成?”他心中百思不得其解,不由得胡思乱想。

    就在这时,突然听得前面一阵惨叫,他抬起头望去,整个心都象是沉入了冰窟之中

    他们已经到了西坊门前,只见门外约有两百官兵,行列整齐,手中执着弩,冲得最快的几个贼人,已经被射倒在地

    安元光冷冷打量着这群冲出的贼人:“如我所料,贼人果然会自西门逃遁……跪降者免死”

    这些贼人大多为袁晁亲信,都是不惧死的悍贼,见此前情,喊了一声便往前冲,安元光也毫不心慈,下令齐射。转眼前西坊门前倒了一大片人,足有近百名贼人或死或伤。

    见此处冲不出去,袁晁只能又退回坊中,此时四面喊声俱起,他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围住了。他又试着冲了一次,仍然是扔下几十具尸体后被逼退回,而且官兵乘势还夺了坊门,开始向他们突击过来。

    见安元光骁勇,袁晁心知想要从西门突出绝无可能,他只能接连后退,又退回到自己住的宅院之中。这宅院乃是上蔡一豪强所建,院墙高大,还设有角楼,依托着这个,一时间倒是守住了。

    但袁晁心中明白这只是暂时的事情,除非城外的大军发觉城中不对,纷纷入城来救,否则他只怕要折在这里了。

    “该死,为何会如此”他此时心中焦急,却怎么也想不到应对之策,当真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听得有人大叫:“袁大兄,这是怎么了?”

    回头望去,却见一脸醉意的方清迷迷糊糊地看着他。袁晁心中暗恨,若不是方清暗中鼓动一些鼠目寸光之辈,贪恋上蔡这边安稳,不愿意离开,哪里会落到这般地步?

    “袁大兄?”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方清又问道。

    “叶畅杀来了,我们今日难逃一死”袁晁悲凉地道。

    “什么?”方清激零了一下,宿醉彻底醒来,他从一个贼人那夺来一把刀:“在哪,叶畅在哪?”

    实在懒得理会他,袁晁心念一转,突然想到一事,他令人将门守好,自己带着亲信拎刀便来到跨院。

    达奚坷与骆奉先正在这里探头探脑,见他来了,两人都是色变。

    “袁公,袁公,外边……是官兵杀来了?”

    “正是,这岂不是如了你们所愿?”袁晁阴声笑了笑,见二人真露出喜色,他勃然变色道:“只是你们莫高兴早了,休要忘了,你们已经投靠于我,落到官兵手中,下场只会比我更惨”

    达奚坷与骆奉先都是猛然一抖,两人对望了一眼。

    若放在李隆基开元年间,或许他们还能活上一命,可自从进入天宝年间后,李隆基为人就越发刚愎多疑,他们这等背叛行径,肯定是难逃一死,甚至有可能是极为凄惨的死法。

    除非他们能立功自赎,可是如今情形下,他们如何立功自赎?

    念头转来转去,两人也想不到什么好的办法,眼见二人这模样,袁晁眼中杀机越来越甚,刀也渐渐举起。

    “有办法了,有办法了”骆奉先倒是急中生智,大叫起来:“如今官兵还不知达奚大尹投靠了袁公,可请达奚大尹向官兵下令”

    “我劈了你这个没卵的死太监”达奚坷跳起来,扑过去便扼骆奉先的喉咙。

    他是文官,还不如骆奉先力大,但暴起发难,骆奉先没有防备之下,被他卡住喉咙,舌头顿时伸了出来。骆奉先慌急之间狠狠抬膝,撞在了达奚坷胯下,达奚坷顿时手一软,骆奉先喘过气来,又将他掀倒在地。两人便在地上滚来滚去,一边撕打,一边叫骂。

    这模样,倒让袁晁险些气乐了过来。

    “两个狗官,早就该杀了省事”袁晁喃喃说道,拎刀便真的上前。

    就在这时,听得身后轰的一声响,却是门终于给撞开了。官兵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是一阵飞蝗般的弩矢,院子里的贼人给射倒一片,紧接着便有人叫道:“我降,我愿降,袁晁在跨院,我愿献了袁晁”

    “方清”袁晁听出了声音,嘶的一声吼,回过头来,却看到院子里的贼人在方清的带领之下,纷纷弃刃跪倒,一个个争先恐后地投降,他还待组织身边的亲信反抗,就听得一声战马嘶吼,一匹马驮着个武将冲了进来。

    “谁是袁晁?”那人厉声喝道。

    “他是,他就是”

    袁晁就站在跨院门口处,众人手都向他指了过来,他被那将军眼睛一瞪,只觉心中一凛。

    无论如何,先杀了这两个狗官……

    袁晁自知绝无幸理,他一路杀伐,从江南打到了河南,挑动无数民众举事,杀的官兵吏员不计其数,真落到了朝廷手中,必然是千刀万剐。此时他处于最后的疯狂当中,自然顾不得什么后果,举刀要先杀达奚坷与骆奉先。

    偏偏这二人方才扭打一团,滚来滚去滚到了他脚下,他又回头看那将领,没有注意到。这一举刀,原本扭打在一起的达奚坷与骆奉先突然间住手,两人不约而同扑到他身上,将他抱住了。

    “我擒住了贼首袁晁”达奚坷欢呼道。

    “是我,是我,是我”骆奉先一连串迭声连喊。

    袁晁愣了愣,他虽然力大,但猝不及防之下被两个人抱住,整个人失去平衡,还是摔倒在地。待他挣脱爬起,再要夺刀杀人时,一根马槊已经顶在了他喉咙上。

    “是我擒的贼首,我乃河南府尹达奚坷,是我立的首功”达奚坷脸色阴晴不定,不停地说道。

    他深知自己兵败失机已经是一错,未能舍身殉国又是二错,而屈身事贼则是比前两错都要严重的第三错。如今他也不想个人的荣华富贵了,唯一挂念的,只有活命。

    “分明是我擒的,我乃监军大使骆奉先,是我擒的”

    听得他要争这功劳,骆奉先急了,他二人彼此怒目相视,先是争功,紧接着开始攻讦对方,将对方投贼的丑态都添油加醋地描述出来。

    “绑起来”那将领没有理会他们,向着官兵下令道。

    自有官兵将袁晁缚起,骆奉先却神情一动,他觉得这声音似乎很耳熟,抬起头来向在马上的那员唐将看去,看了一眼,浑身一抖,满眼都是不可思议。

    “吾……吾儿?”

    那唐将正是安元光。但他的脸上,尽是痛苦与纠集,丝毫没有新获大功的喜悦,听见骆奉先唤自己,他长叹了一声,从马上下来。

    无论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大唐天宝十四载冬,闹腾了小半年的贼乱,终于因为袁晁的就擒而稍稍安静了些。虽然还有一些小贼首带着贼人四处游荡,但是总体上看,席卷了三道的民乱,算是平歇了,大唐似乎又重新回到了太平之中。

    捷报与叶畅告病的奏章同时送到了长安,呈到了李隆基的案头。

    “叶畅雪夜袭上蔡,贼首袁晁已然活擒,其余大小贼首,自方清以下二百余人被擒,八万乱贼投降,其余大股贼人皆散,大贼首中,唯有陈庄尚在淮南道未曾擒住……”

    这个奏折,让李隆基哈哈大笑起来:“念,念,再念”

    高力士也是眉开眼笑,将捷报又念了一遍,这都是念到第五遍了。不过,当他念完捷报,念到叶畅因为带病出征,如今病情较重时,李隆基仍然打断了他:“念捷报,这些不重要之事就不必念了”

    “圣人说的是……不过,圣人,既然贼人已平,叶畅病了,安禄山是不是应当遣回范阳?”

    高力士的话让李隆基沉默了。

    过了会儿,他才一笑:“叶畅为朕分忧,劳苦功高,他既然病了,朕得遣人去探望,让太医去为他诊断一番……他也真是,这么大的人了,怎么会感上风寒”

    高力士嘴角微微抽了一下,不知该说什么好。

    太医只怕不是去为叶畅诊断,而是判断叶畅是真病还是装病的吧。

    “听闻叶畅与李林甫之女离缘,身边没有人照顾,又长年在外奔波,偶感风寒,也是难免。”过了一会儿,高力士小心翼翼地说道。

    他对李隆基的忠心是不庸置疑的,但是,李隆基如今有些事情的做法,让他看得也有些难受。方才这话,并非别人让他说的,可他还是冒着一定风险说了。

    李隆基抬头看了他一眼,神情有些冷:“高将军,如今到年底了,不知今年叶畅的三大商会,给了高将军多少好处?”

    高力士心里一凛,连忙跪了下去:“奴婢有罪,奴婢不该收受商会的红利,奴婢这就让人给退还过去”

    李隆基摆了摆手:“你也是,朕不过就是问问,你何必往心里去。朕是真心想问,今年这情形,看样子赋税想要收齐有些困难,朕原本想再建一处宫苑,供朕退养所用……这钱国库里怕是出不来,只能寻叶畅这财主化缘了。”

    高力士跪在冰冷的台阶上,没有敢起来,又过了片刻,李隆基示意小太监将他扶起,然后摇了摇头。

    高力士很明白李隆基的意思,他对叶畅的猜忌,并没有因为叶畅平定袁氏兄弟之乱而消失,相反,这种猜忌更甚了。

    他心中有些奇怪,前些时日,自己还听得李隆基夸赞叶畅忠心,甚至颇为惋惜地说,李林甫虽是奸邪,却有好眼光,挑得这样一个好女婿。怎么才短短数天,李隆基对叶畅的感观就大变,成了如今的样子?

    心中今头转了转,想到这几日杨家姐妹频繁出入宫禁,高力士顿时明白缘由。

    如今他也老了,李隆基虽然念旧离不得他,但并不象过去那样,每日里几乎随时都要他侍侯着。有些时候,他不在宫中,不在李隆基身边,而这个时候,若是有人要对李隆基说些什么……

    在心里叹息了一声,高力士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452章 太医此来传真意

    太医牛天齐闭着眼睛,坐在列车之中摇摇晃晃,身边的两个小侍从因为昏车的缘故,精神都有些萎糜。说起来昏车这种病症,如今已经很普遍了,长安城中的城内辙轨站台,总有几个通着下水道的铁架槽口,每趟车停下后,便会有人快步跑去大吐特吐。

    牛天齐在琢磨着,能不能研究出一种药剂,可以专门治昏车症的,若能大量便宜出售,想来也是一笔不匪的收益。

    不怪这位太医脑子里想的是阿堵物,在亲眼见着这十余年里大唐崛起一个个财富传奇之后,从长安到洛阳再到广陵、苏州乃至成都,大唐经济稍繁荣些的地方,人们脑子里转动的都是“如何能够发财”这样的念头。

    琢磨了许久,牛天齐感觉到辙轨列车停了下来,他睁开眼,两个小侍已经迫不及待跑出去大吐特吐了,牛天齐没有急着下去,他算是有经验的,这个时候下去,肯定是一群向下挤,虽然华夏乃礼仪之邦,但是坐了这么久的车,人有三急急不可耐。

    而且,牛天齐还得把自己思绪收拢回来,好好琢磨一番,自己此行的任务

    奉天子之命,来给叶畅诊病。

    这是明面上的使命,实际上是来看看,叶畅是真病还是假病。真病就不必说了,假病的话,那就证明叶畅心怀怨忿,朝廷对他恐怕要采取一些“保全功臣”的动作了。

    几个穿着蓝灰色列车制服的人拿着扫帚上来,见他还坐在位置上,向他施礼道:“郎君,我们要开始打扫,会弄得挺脏,还请郎君让让。若是郎君还要坐着休息,可去那边那间,我们已经打扫于净了。”

    牛天齐一笑,这些列车员倒是极知礼的,据说他们每一个人都需经过一个月的训练,还得试用三个月,这才能够正式成为辙轨列车的一员。

    他不想在车上再呆下去,便整了整衣裳,下了车。两个小侍在车站边的地井处稍稍洗漱了一下,看起来精神了些,拎着他的行李跟在他后边。

    “哪一位是牛太医,哪一位是牛太医?”

    出站之时,牛天齐听到有人叫道,他愣了一下,旋即明白,这是来接他的

    “愚正是牛天齐,阁下是?”

    “某姓刘,名长卿,奉叶公之命,前来接牛太医。”刘长卿上前施了一礼:“请牛太医随我来。”

    “刘公仪表非凡,不知在叶公身边任何要职?”

    跟在刘长卿身边,牛天齐隐约觉得“刘长卿”这个名字有些耳熟,这也难怪,刘长卿颇有诗名,但又不是第一流诗人,所以牛齐天可能是在哪里听过他的名字,却没有很深的印象。不过牛齐天不敢小觑了此人,能代表叶畅来迎接他的,必然是叶畅身边心腹。

    “在叶公身边为佐吏,参赞公文,并非什么要职。”刘长卿笑道:“只是如今百废待兴,叶公自己又有恙,只能派我来迎牛太医。”

    “原来是刘主簿。”牛天齐没弄明白刘长卿的具体职务,但对方既然是负责公文的,一个“主簿”总不会呼低了,或许该用“长史”?

    心里胡思乱想,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出了车站,坐上了刘长卿备好的马车,他们奔行在洛阳城的街道上。虽然是冬天,牛天齐还是掀开了帘子,看着窗外的洛阳情形。

    与在长安感受到的压抑不同,洛阳如今仍然沉浸在胜利之后的醉意与欢愉之中。街头甚是繁华,各种各样的招牌广告林立,沿街叫卖的小贩甚至出了坊市,而是到了主街之上。一车车的货物被拉入城中,又有一车车货物被运往城外,看到这一幕,牛天齐愣了一下:“往东牟去的辙轨修复了么?”

    “贼人破坏殆尽,他们四处宣扬,这些年日子不好过,就是因为辙轨坏了河南道的龙脉地气。”刘长卿撇了撇嘴:“修复时不少当地宗族宿老前来理论,说来说去,就是想着再得一笔钱财。当初征地的钱,他们现今觉得少了。此事不解决,辙轨如何能修好?”

    “那这么多货物?”

    “没有办法,辙轨运不成就只能用马车牛车,运出去,哪怕运价高些,总比积在手中烂掉要好。”

    “这可不是个办法,依我看,辙轨还是早些修复为好。”牛天齐喃喃说了

    因为洛阳与长安的交通更为重要,而且这一段贼人破坏得不严重,所以已经抢修完毕,他可以乘列车从长安到洛阳来。但牛天齐也明白,若是不能早些将通往东牟的辙轨修复,当洛口等几座大仓的仓米吃完之后,朝廷只怕要面临断粮的危险。

    “自然是如此”刘长卿叹道:“只是如今叶公染病,难以处置事务,而且此事重大,没准又闹起民乱,叶公也不敢擅自做主,只能等朝廷圣裁了。

    牛天齐点了点头,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

    当初为了修辙轨,叶畅可是用了不少手段的,民间里叶畅因为产钳等事物,名声一向好,但也有些人说,他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笑面虎。当初阻挠修路的人里,可是不少都坏在他手中,虽然没有丢掉性命,少不得要去边疆里转上一圈。

    所以叶畅这个时候借口要圣裁,更大的可能就是要和朝廷讨价还价。

    自己这一趟的任务,可真不是什么油水好的任务啊。

    两人又沉默起来,牛天齐继续向外看,但没过多久,刘长卿便说“到了”

    “不是在大观园?”牛天齐来过洛阳,也到过大观园这个著名的地方,知道这是叶畅在洛阳的大本营。但眼前所在地方,却只是洛阳西南的一个小坊,比起大观园的热闹,实在是相差甚远。

    “大观园那边太吵了,这些时日,天天都有人在那宴乐,叶公要养病,如何能呆在那边。”刘长卿伸手虚扶:“牛太医,当心些,路面冻住了。”

    这座院落比起大观园,确实要简朴得多,从外表上看没有什么动静,但进去之后,便见戒备森严,而且往来的卫士都神情肃然,似乎很紧张的模样。

    牛天齐心一颤:“叶公的病?”

    “叶公的病还算稳定,只是见不得风,不能久处政务,洛阳的太医说要静养。”刘长卿淡淡地道:“叶公功劳太大,此次平贼,又断了一些人的指望,少不得要戒备森严些。”

    牛天齐觉得嘴里有些发于,脸皮抽动了一下,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不至于吧。”

    “听闻安禄山摔坏了一整套玻璃器?”刘长卿意味深长地道。

    这件事情,牛天齐也听说过,不过他还知道得更多些:安禄山听闻叶畅雪夜夺上蔡,只带着三千人就深入到数十万敌军之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便将贼首全数擒获,他第一件事情是不相信,第二件事情则是下令加强戒备。

    大约是怕也被人乘夜突袭吧,毕竟叶畅就是称病麻痹了贼人,现在贼人已经接近平定,而叶畅却还在“病中”呢。

    不过摔玻璃器的事情,就是民间好事者编出来的了。长安城的百姓对跋扈的安禄山和他的胡兵都看不上眼,还是念着叶畅的好多些,他们在都城政治敏感性又强,知道安禄山是杨国忠弄回来平衡制约叶畅的,故此编出一大堆段子嘲讽安禄山。

    甚至还有人说,安胡儿被贵妃娘娘收为养子,贵妃娘娘为他“洗周”,将他剥光了扔进水桶之中。至于安禄山称赞贵妃娘娘的丰胸为“新剥鸡头嫩如酥”之诗句,也有悄悄暗传者。一句话,安胡儿与贵妃娘娘似乎有染。

    收住自己的思绪,牛天齐强笑了一下:“这个,下官职卑官小,不曾听说此事。”

    对话之间,他们终于进了正堂门,进来一看,便见两个武士按剑而立,而在正堂背后,挂着一幅字,牛天齐心中一动,这种小摆设装饰,往往能体现一个人的志向与真实想法。他仔细一看,却发现这幅字只是一个大字“道”字,看落款署名,乃是颜真卿所著。

    此时张旭已经去世,颜真卿乃当世书法大家,他的这个道字,雄浑厚重,如山如岩,让人觉得高山仰止,忍不住就要仰视。

    “道……”牛天齐心里有些奇怪,叶畅怎么会将这样一幅字挂在中堂。

    倒不是字不好,而是这个“道”字,似乎并不适合此处。

    难道叶畅遇仙之事是真的,所以他对于道家的“道”至为看重,所以挂于此处,时时不忘提醒自己,这才是真正值得追求之事?

    亦或叶畅想做的是夺取儒家“道统”,取得某种大义的名份?

    牛天齐来此之前做足了功课,知道这一两年来,叶畅发动一些名儒,在讨论一件事情,就是华夏“道统”。

    华夏之“道统”,在叶畅的解释里,始于三皇,燧人氏始肇其基,钻木取火,点燃道统之火种,伏羲氏结绳记事,传承道统之火种,神农氏垦荒耕作,壮大道统之火种。

    “此泰古三皇,为华夏道统之初,皆是革新为民,不拘于古,应变于时,法天地与自然,造福于百姓。”

    牛天齐记得这句话,但私下里有人议论说,叶畅说得好听,实际上就是为自己改革种种工艺、专研种种新的技巧辩护。总有人说他弄些奇技淫巧之物,类似于隋炀帝时的佞臣,叶畅是以此自辩:就连上古圣人们都在钻研、使用和推广新的技艺,身为后世晚辈,又怎么能不把这种精神发扬光大?

    不过,叶畅也只是讨论了道统之初,对于此后道统的传承,却没有细说。这导致那些赞成叶畅道统论的儒生们纷纷议论,有认为黄帝、尧、舜、禹、商汤、文王、周公、孔子、董仲舒这样一路将道统传承下来的,也有认为道统散于民间,已无嫡脉可言的。

    只不过些争议现在还只是在那些儒生当中,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反应。

    这只是牛天齐一瞬间所想,然后他听得有人道:“是牛太医来了?”

    这声音有几分沙哑,不过却还是很耳熟,牛天齐抬眼望去,便看到叶畅从内屋迎了出来。

    “啊呀,叶公怎么出来了?”牛天齐慌忙上前:“叶公身体有恙,当静养才是。”

    “没有什么太大问题,实在是他们这些人太过紧张,让我不得不呆在这里。”叶畅沙着嗓子道:“牛太医远来辛苦了,是不是先休息?”

    “圣人命我来给叶公诊病,这是正事,不敢耽误。”

    “行,便依你。”叶畅似乎不知道从长安派太医来代表的是李隆基对于叶畅本人的不信任,他很痛快地答应了牛齐天,然后坐下来,伸出手让牛齐天把脉。

    牛齐天把了会儿脉博,又察看了眼睑、舌苔,问了几句病况,沉吟了一会儿,他捋须道:“叶公是无大碍,只是风寒,这有赖于叶公身体底子好……不过叶公近来劳心劳神太多,有些虚火啊。”

    叶畅苦笑起来:“贼人初时势大,我能胜之,实属侥幸,能不虚火上升么

    牛齐天笑道:“叶公为国分忧,乃朝廷栋梁之臣……”

    一边说着恭维的话,牛齐天一边又打量着叶畅。身为太医,对于叶畅他并不陌生,叶畅在军中革新随军医护制度上,没少找他们这些太医帮助,而他们这些太医,对于叶畅提出的一些医学道理也是极感兴趣,没少去打扰他。不过与当年相比,现在叶畅地位甚高,坐在那儿不怒自威,让人凛然生敬。

    想到这里,牛齐天向叶畅使了个眼色。

    叶畅微微愣了愣,然后会意:“牛太医觉得我的病情还有什么变化?”

    “这个……”

    “你们先退下”叶畅示意左右。

    牛太医也将两个小侍驱走,然后再起身向叶畅行礼:“奉寿安公主之命,向叶公问安。”

    叶畅先是愕然,然后笑了。

    这位牛太医竟然是寿安的人……看来这些时间里,寿安并没有闲着啊。

    李隆基派牛太医来,只怕还不知道他是寿安的人吧。

    “公主殿下有何交待?”叶畅缓缓问道。

    “你这个死没良心的蠢货,别太有良心了,不要回长安,去你的辽东逍遥自在吧”牛天齐面无表情地说道,说完之后,他又堆起笑:“这是公主殿下交待卑职一定要原话说到的。不过说完之后,叶公,卑职就什么都记不得了。”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453章 纷至沓来探虚实

    牛天齐在洛阳只呆了一晚,第二天便又动身赶回长安,他往来奔波辛苦,却也是无奈的事情,李隆基那边还急着等他带回去的消息。

    “叶畅是真病还是假病?”李隆基问起叶畅的情形时,几乎是不加掩饰。

    “真病,风寒入体,好在叶尚书身体强健,故此并无大碍,休养些时日就好。”牛齐天恭敬地道。

    “是真病……那就好。”

    李隆基嘘了口气,微笑着看着高力士:“高将军果然有眼光,叶畅终究不是恃功自傲之辈。”

    “奴婢哪里有什么眼光,只不过奴婢想来,这叶畅是圣人亲自从草莽之间简拔而起的,但凡有半点良心,便不会辜负圣恩。”高力士缓缓答道:“十余年来,叶畅对圣人、对皇家,虽有跋扈自傲之处,却并无虚饰遮掩之意,就是瞒了一个傲来国,亦是迫不得已。”

    “这倒也是,这厮是个实心肠的,对朕都能挥拳头。”李隆基哈哈笑了,神情甚为轻松。

    当初为了他想将寿安嫁与杨国忠之子的事情,叶畅确实几乎要对他饱以老拳。当时李隆基很生气,还将叶畅关到太理寺去了几天,不过现在想来,他这种脾气,在自己面前不加掩饰,倒是一件好事。

    牛天齐出了大殿,后边李隆基与高力士说什么他就听不到了,不过他才出宫,便见有人迎上来道:“可是牛太医?”

    “正是,阁下……”

    “杨相请牛太医过去一叙。”那使者傲然答道。

    “是。”牛天齐顿时明白,这是杨国忠派来的人,不过牛天齐暗暗好笑,他回京是秘密回京,故此杨国忠此时再想见他,已经不能让他改口说什么了。

    在杨国忠与叶畅之间,稍有头脑的人,肯定会选叶畅,而不是杨国忠这等佞人,他还自以为才高智深,却不知朝廷内外早就看透了他的虚实。若不是仗着杨家姐妹,他能算什么东西?

    杨国忠在牛天齐面前更是倨傲,连个座都没有赐予,就是直接问叶畅的身体状况和牛天齐如何应答李隆基的。牛天齐也不隐瞒,将之一一细说与杨国忠听,杨国忠听完抚腿一叹:“唉呀……”

    他也只有一叹,若是发作在牛太医身上,不免有**份,更重要的是,会引起李隆基疑心。想了一会儿,将牛太医斥退,直接赶出了杨府。

    牛天齐在杨国忠府前拍了拍身上的衣裳,心里冷笑了声,只凭这气度,杨国忠与叶畅相比,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

    不过还没等他离开,便听到又有人道:“可是牛太医?”

    牛天齐愣了一下,自己今天可真忙,向着说话的人望去,脸上微微露出惊色:“是李先生,这一向少见啊。”

    唤住他的是李泌。

    牛天齐在京中是太医里比较有名的一位,时常出入宫廷,对于朝中一些名人,都比较熟悉。象这李泌,牛太医便很清楚,不仅少时就以神童闻名,而且后来时隐时仕,虽然并没有担任过拥有实权的官吏,可在朝中的影响力却不小

    他与太子关系亲善,和杨国忠关系不睦,但与叶畅等人的关系尚可,若非要论阵营,应当算是偏向太子的中间派吧。

    “山人近来都在终南闲住,最近听闻贼乱平定,才回到长安……牛太医这是?”

    李泌自称山人,话里的意思与牛太医相遇是偶遇,但牛太医却不相信这一个。心思一动,估计是替太子来打探消息的,太子不好于涉国事,特别是不好与叶畅这样手绾兵权的人结交,让李泌来打听一下,也是很正常的。

    “刚刚从洛阳公务回来,被杨相召入府中问话。”牛天齐不动声色地道。

    “山人正好有几个医药上的问题要请教牛公,还请牛公随我到茶楼一叙。”李泌笑道。

    香雪海自是长安城中最高档的茶楼,不过这些年,随着新式饮茶法的流行,长安城中多了许多家中低档的茶楼,几乎每座坊里,都有自己的茶楼在运营。李泌拉着牛天齐到了一家名为“仙叶居”的茶楼,一壶香茶,几盘糕点,二人相对而坐。

    看到牛天齐似笑非笑的神情,李泌叹了口气:“方才人多之处,不好直说,还请牛公恕罪,我想问一问,叶畅的病情究竟如何?”

    “并无大恙,只是需要静养,稍有些劳神过度。”牛天齐道:“李先生对叶公的身体也关心?”

    “如何能不关心,叶公的身体,现在可是关系重大。”李泌笑道:“他无恙就好……无恙就好”

    牛天齐心里微微一动,杨国忠将安禄山召入朝之中,气焰炽张,杨国忠与太子的关系又向来不睦,这等情形之下,太子莫非意图结好叶畅,借助叶畅来自固?

    李泌自家也通医理,问了一些叶畅的症状之后,便能肯定,牛天齐的判断没有错,叶畅的身体应当没有什么大的毛病。此时天色渐晚,牛天齐告辞回家,李泌也自去了。

    不过牛天齐才到家门前,便见有人拦着他的路:“可是牛太医?”

    “正是,你是?”这人有些眼熟,但一时间,牛天齐叫不出他的名字来。

    “下官刘骆谷,奉安大夫之命,有几句话相问。”那人笑嘻嘻地道。

    “原来是刘公”牛天齐心中一凛,这又是一方势力,而且是对叶畅明显有敌意的势力

    按理说,安禄山既是杨国忠召来,他应当能与杨国忠共享情报,知道叶畅的身体状况,现在却拦在自己家门口问讯,这个小小的细节,证明他与杨国忠并不是表面那么亲近。

    至少安禄山并不完全信任杨国忠。

    刘骆谷看着牛天齐,微微一笑道:“今日牛太医很忙吧,想来不少人都寻牛太医打听过了。洛阳那边叶尚书的情形,究竟是如何?”

    他一边说,一边慢慢抽出一张纸,用身体挡着周围行人的视线,悄然递了过来。

    牛天齐低头一看,是一张安东银行的飞钱,上面五百贯的数字看起来甚为晃眼。

    牛天齐为太医,当然不是没有见过钱的,但是别人只问上两句话就递来五百贯,这等豪气,倒是少见。他也不推托,迅速接了过来,然后答道:“确实是风寒,再有三五日便会好。”

    “三五日……”刘骆谷喃喃说了一声,然后笑道:“如此多谢牛太医了,以往咱们不大熟,但今后可要常亲近。”

    “那是自然。”

    两人都是呵呵笑了起来,拱手告辞,牛天齐回到自己屋中,长疏了口气:“现在总该没有事情了吧。”

    就在这时,他听得自家的娘子过来,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牛天齐心一紧:“娘子这是何意?”

    “拿来”他家娘子一伸手:“家人说了,你在院门前与人鬼鬼祟祟,不知做什么勾当”

    牛天齐苦着脸,将还没有捂热的五百贯飞钱交了出去,口中低声嘟囔道:“也不知是哪个不开眼的嘴长,赶明儿打出去”

    “老娘先将你打出去,你这厮私藏钱财,莫非是想在外边养小的?”牛娘子怒瞪双眸:“你若有这胆子,就准备好给自家开药吧”

    “什么药?”

    “太监还阳药”牛娘子向牛天齐胯间瞄了一眼,脸上露出冷笑。

    牛天齐只觉得胯下发凉:“娘子你休要说笑……”

    “你可以当作老娘说笑……啊哟,就顾着教训丨你这厮,倒忘了正事。”牛娘子原本叉着的手松开,拉过丈夫的胳膊:“叶公情形如何,殿下让我问你,那话带到没有,还有,叶公又是如何回应?”

    这倒是意料之中的,牛天齐笑着答毕,然后伸出一只手:“你是今日第五个问我此事者。”

    “哦,还有谁问了?”

    “第一个是圣人,第二个是杨相公,第三个是李泌,第四个是刘骆谷,就是那拿五百贯钱来的那位。”

    “噗”牛娘子冷笑了一声:“当真是不安份的货色……五百贯买个答案,他倒是大方。”

    “安禄山啊,控一道之地,又从安东商会捞了不少钱财,家资自然丰厚。”牛天齐笑道。

    “那个李泌又是什么人物?”牛娘子又问。

    “应当是替太子来问的吧,杨相与安禄山在一处,若说叶公最不安,那次不安者便是杨相了。”

    “太子殿下……”牛娘子有些讶然。

    这位一向低调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太子,怎么也跳出来了?

    李泌此时便到了东宫,他的官职当中有东宫属官,因此出入东宫并不是太过麻烦。得到他回来的消息,李亨立刻就召他入内,李泌穿过东宫院落,见人员稀少建筑破旧,李泌心中微微一叹:“圣人待太子太苛,不过太子甘于俭朴,亦是国家之福也。”

    快步进了大殿,看到一身简朴的李亨背手立在那里,李泌心中又是暗道:“太子英武有类于圣人,为人宽厚仁和,实在是明君之质……”

    但是他目光一转,看到笑眯眯地立在李亨背后的李静忠,方才的感慨化成一声叹息:“只是太子深居东宫,近于幽囚,身边无贤,致使李静忠之辈甚得信重。此时太子身边缺人,暂且由他,但到大业得成之时,当上书进谏,请令李静忠辈远离。”

    他心中这样想,神情却是不慌不忙,向李亨行礼:“山人李泌,拜见殿下

    “先生不必拘礼,孤与先生,乃自幼相交,多年情谊,岂可以俗礼相待……李静忠,圣人赐孤的那上好茶叶,给先生泡好呈上来”

    “是”李静忠笑嘻嘻地说道,神情却没有多少恭敬。

    李泌觉得李亨是明君之质,那是他少年时的记忆使然,却不知道长期为太子又朝不保夕的生活,使得李亨的心理扭曲了多少。李静忠却是跟在李亨身边,许多旁人都不知道的李亨阴私,他却一清二楚,自然明白,这位看似宽仁的太子,实际上腹中的阴毒险恶,甚至可以说卑鄙无耻,已经到了让他这个太监都瞧不起的地步。

    “叶畅的情形究竟如何,他是真病,还是装病?”李亨向李泌问道。

    周围的宫女小太监都不在,殿里就只是李亨与李泌,李泌一弯腰:“确实是病了,只是病情并不严重,稍歇息便能痊愈。殿下,此正是天赐良机”

    “哦?”

    “臣愿替殿下跑这一趟,前去见叶畅。”李泌压低了声音:“殿下,人才难得,若能得叶畅倾力之助,殿下江山,必然稳固。”

    “先生还是主张招揽叶畅?”李亨神色微微一动,表情似笑非笑。

    “正是,李林甫已死,叶畅又与李林甫女离缘,先前殿下与叶畅旧怨,正可揭过。”李泌说道:“昔日太宗皇帝用魏征,天下皆以为圣明,今殿下用叶畅,亦可显殿下雅量宽厚,可比尧舜”

    李亨哈哈笑了两声,神情略略有些犹豫。

    他很借重于李泌,但事实上,李泌绝对不是他的圈子里最核心成员。因此,他的一些计划,并未曾对李泌说起,李泌或许能察觉其中一二,却并不尽数知晓。

    “殿下,李先生,茶来了。”就在这时,李静忠走了进来,一边为二人布茶,一边悄悄向李亨使了个眼色。

    李亨点了点头:“李先生,若是你去说服叶畅,当如何说服?”

    “叶畅虽跋扈,却并无不臣之心,对大唐之忠,是不必疑的,他如今官居尚书,富甲天下,无论是权还是财,都不足以动其心,能令其心动者,一是名,二是家。”李泌说话时从容不迫,带着强大的自信:“殿下以国士之礼遇之,以国是方略付之,可使其扬名青史。寿安公主,殿下之妹,与叶畅相识已久,圣人原有下嫁之意,只因李林甫抢其先机而未成,今叶畅既已离缘,殿下可许以尚主。臣料想有此二策,叶畅定然愿意为殿下效力分忧,如此不仅殿下储君之位稳固矣,而且登极之后,朝中二十年宰相之才亦有矣。”

    “二十年宰相之才……”李亨听得这一句,心里就是不快:“先生高叶畅太高啊,宰相之位,迟早当属先生,叶畅岂能居之二十载”

    “文韬武略,臣皆不及叶畅远矣,而且臣乃山人,志不在朝……臣愿为鲍叔牙,以管仲荐于君前”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454章 山人洗耳听道统

    李泌真心觉得,现在是化解李亨与叶畅矛盾,同时招揽这位才智当世无双的国士的最好时机。

    李隆基待叶畅不公,天下皆知。

    叶畅从辽东赶回来给杨国忠擦屁股,将他闹出来的洛阳骚动弹压下去,又替李隆基本人收拾烂摊,将几乎被乱贼闹翻天了的河南、都畿道重新稳定下来,甚至还带病长途奔袭,一举擒获贼首袁晁、方清等。

    但是李隆基却召安禄山入长安,明面上是令其平乱,实际上是忌惮叶畅在中原握有兵权之后作乱。在平乱之后,也没有及时发布功赏,倒是派太医去窥探叶畅是真病还是假病。

    如此种种,实在是不象当初英明神武的李隆基,年老昏悖至此,在李泌看来,这也意味着李隆基命不久矣。

    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这个时候,叶畅心中定然是委屈、愤怒、难过、不满等兼而有之。李亨以储君的身份,悄然安抚,必能得叶畅感激。此后事情,都是水到渠成,得了叶畅支持,杨国忠就算是有安禄山相助,也不可能动摇李亨的太子之位。

    他的提议让李亨沉吟了会儿,旁边的李静忠又向他使了个眼色,李亨微微摇头,然后道:“事关重大,且让孤多思量两日,反正也不急在这一二日……先生辛苦,早些回府歇息吧。”

    李泌还待进言,却见李静忠笑吟吟道:“奴婢送先生出去”

    他心中立刻明白,李亨确实不会立刻拿定主意,他肯定还要和自己手下一群人商议。

    想到李亨手下的那批人,李泌便微微皱着眉头。

    那都是些什么样的人物啊

    送他出宫之后,李静忠迅速回到正殿,李亨危襟正坐,双目炯炯。

    “静忠,你觉得如何,李先生的建议妥当不妥当?”

    “不妥,不妥,远水难解近渴。”李静忠咧了咧嘴:“而且那个会坐视殿下去招揽叶畅?”

    他说“那个”时伸出了右手大拇指,这代表着李隆基。李亨还是有点犹豫:“你说远水不解近渴是何意?”

    “那个身体可好着呢”李静忠笑眯眯地道。

    李亨悚然动容。

    他这些年幽居于东宫,少有外出,加上日夜忧惧,身体大不如前,甚至华发上头,看起来比李隆基年纪也差不了多少。而李隆基虽然身体也在明显衰老,可是至少现在还看不出寿命将极的模样。

    确实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在他登极之后,叶畅或许能够给他带来极大的好处,可对于他登极的作用就有限得多了。

    “况且,如今局势,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李静忠又压低声音道:“再想有这么好的时机,那就难了。”

    “唔”

    “另外也不是所有人嘴都如此严密。”李静忠又说了一声。

    李亨这下子再不犹豫:“静忠,你到孤身边,当真是天赐予孤的智囊……若我有那一日,高力士辈何足道哉”

    听得李亨这句话,李静忠心里顿时大喜。他自打入宫起,就将高力士视为自己一生的目标,而李亨这个许诺,分明是说将来要给他比高力士更多的权柄

    真能如此,此生不虚

    “既是如此,我明日就回绝李先生,这李先生虽是足智多谋,只不过为人太过拘泥正道,可惜,可惜……”

    李静忠心里冷笑了一声,李泌方才的建议确实是正道,但若李亨真的走正道继承大宝,大伙能有几分功劳,又能有多少好处分配?唯有不走正道,打破原先的一些东西,才能空余出更多的位置和好处,供大伙分亨

    不过心中虽然如此想,李静忠口中却道:“殿下,李先生也是好持重,他毕竟与咱们不同不过,依奴婢之见,殿下不妨答应他,就令他去见叶畅。

    李亨心中一动,抚掌道:“果然该如此,好计……静忠,卿真乃辅国于臣,可惜你是内臣,否则当个宰相,绰绰有余”

    “殿下大宝之日,奴婢就改名为辅国。”李静忠笑道:“奴婢乃是殿下家奴,宰相么,有奴婢这家奴更得殿下倚重么?”

    两人顿时哈哈笑了起来,不过李亨却不知道,李静忠口中轻视宰相,心里却道:以宦官之身为宰相,这个……听起来也很不错

    次日李泌又求见李亨,李亨知道他为何而来,不待他相问,便请他亲自去洛阳一趟,看看能否招揽叶畅。李泌大喜,只觉得太子殿下英明非凡,浑身于劲倍增。

    他揽下此事,也不停留,出宫之后,立刻就赶往洛阳。长安到洛阳的辙轨被贼人破坏了一段,但很快就修好了,牛天齐去洛阳时尚未耽搁,到他去时,更是一路通畅。不过三日功夫,他便到了洛阳,入城打听叶畅身在何处,便直接来求见。

    此时叶畅正在察看来自辽东的战报,听说一个自称山人李泌的求见,不由大奇:“他来做什么?”

    刘长卿在旁笑道:“他向来与太子殿下亲密,想来是受太子所托而来。”

    “你都知晓此事,他自己难道不知?”叶畅眉头皱了皱:“这可比较犯忌讳,李泌行事,一向谨慎,此次前来,只怕别有缘由。”

    “无论如何,他乃是天下名士,还是先见他一面吧。”刘长卿道。

    “行,那就见上一见……”

    李泌被引进院内,虽然这只是一个小院,从外面看很不起眼,但是进来之后,就发觉装饰非同一般,别的不说,单单是那红漆木框玻璃窗,便非同小可,一扇装下来,只怕要上百贯钱。

    “叶公为人豪奢,天下知名,今日看来,果然如此。不过他曾在国富论中自辩,说他虽豪奢,所用却非民脂民膏,而是自己才智所得,且他多花费一些,百姓当中因此获利者就多几人,总比将钱铸成银球、金饼,藏在地窖之中要强……这等窖藏金银之事,既无益于国,又不利于子孙,乃愚者之所为也”

    这几年,李泌没少研读叶畅的文章著作。越是读,就越觉得不可思议,叶畅的文章论起文采,可以说还比不得一个四五流的文人,与他的诗名完全不相称,但是其文辞虽浅,其奥义却深。再结合叶畅所提的“道统论”,李泌隐约对叶畅的志向有所了解。

    正是因为有所了解,所以李泌才觉得,这样的人,太子应当死死攥在手中,使其为己所用才对。

    “李先生一向久违了。”李泌正琢磨着,便见叶畅出现在视线当中。

    如今叶畅虽未痊愈,却也好得七八分,因此精神还算好,就是稍有些黑瘦。他笑吟吟在那抱拳拱手,李泌慌忙上前行礼,然后握着叶畅的手:“怎敢劳叶公相迎?”

    握手的时候,他有意无意扣住了叶畅的脉搏,叶畅似乎不以为意。

    李泌也通医理,从叶畅的脉博来看,确实是大病初愈的样子,他心里的信念更为坚定,松开手后再行礼:“叶公为国操劳,不顾病体,实在让山人感佩

    “李先生这话说得太过,我身为唐人,为国效力乃是本份,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何况我等?”

    李泌听得精神一振:“叶公说的是,泌此次来此,正是见了叶公文章,心痒难熬,特意来请教。”

    “哦?”叶畅愣住了,他当然不相信,这是李泌来洛阳的主因,只是想不到,李泌会找这样一个理由。

    “这不是说话之所,请到书房一叙。”他伸手示意道。

    二人来到叶畅的书房,李泌看着明亮的屋内,又看了看玻璃窗,开口赞道:“叶公,这玻璃为窗,虽然奢华,但确实甚妙,只要不是天色太晚,就用不着点灯火,不虞被烟熏坏了眼睛啊。”

    叶畅笑着点了点头,没有接话。李泌又打量了一下周围陈设,叶畅虽然号称奢侈,但实际陈列上却少有金银,座钟、檩木的书柜等等家俱,显示出叶畅的奢侈与众不同之处。

    “叶公在国富论中以为,财富唯有流通,方可公平,富人若只进不出,于人于己都无益处,如今看到叶公这边陈设,可知叶公所言非虚啊。”李泌笑吟吟地道。

    这话别人说来有些讥讽之意,但李泌神情甚为诚恳,让人觉得他所言发自内心,并不是借口叶笑叶畅的奢侈。叶畅又是一笑,径入正题:“李先生有些什么事情要指教叶某,还请直说”

    “山人对叶公近两年所提‘道统,之说甚感兴趣,不知上古三圣之后,道统孰人所传承,又孰人所光大。”李泌缓缓说道:“此事困扰山人许久,又不见叶公接下来的论述,故此前来相询。”

    “以叶某所见,三皇之后,道统已在我华夏百姓之中矣。集其大成者,为诸子百家,采撷其一二者,为能工巧匠。道统如水,万民如鱼,生于其间,却不自知。”

    李泌听了叶畅这般解释,不由大吃一惊。

    他带来的这个疑问,确实困扰他许久了,而且他心中猜测,叶畅的答案里可能会有哪些人。但不曾想,叶畅并没有指出哪个具体的人,却将诸子百家、能工巧匠、百姓万民都包了进去,认为他们都是道统的传承与光大者

    这可是人所未言之论,而且李泌也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一点。无论是从道家,还是从儒家,甚或法家,都没有这样的结论

    “以叶公看来,莫非孔子算不得道统之传承者?”

    “孔子自然是道统传承者,我方才说了,诸子百家,皆为道统传承之中集大成者。”

    “那董生呢?”

    所谓董生,即是董仲舒。

    儒家传承之中,董仲舒的作用,绝对不亚于孔孟,在某种程度上说,甚至高于孔孟。正是董仲舒之大一统,迎合了汉武帝独揽乾纲的权力**,才使得儒家从百家之中脱颖而出,成为一门显学。

    即使是当朝尚道家,却也只是将老子认为始祖,并没有真正将道家思想作为治理国事的标准。

    “董生故弄玄虚,为独尊儒家而巧言说动汉武帝,算不得道统传承。不过他虽是狡辩,却也有歪打正着之处,其大一统之说,倒是暗合三圣道统。”

    “哦,此言怎讲?”

    “三圣道统,说来说去,只有二字,利民。”叶畅徐徐说道。

    李泌听到这里,心头象是惊雷响起,震得他双眼圆睁神荡魂驰

    叶畅此前的论著之中,其实对三圣道统有所解释,但“利民”二字,有如画龙点睛一般,让李泌对此前对道统不解之处,霍然开朗。

    燧人氏钻木取火,为的是利民。伏羲氏结绳记事,为的是利民。神农氏遍尝百谷,为的还是利民

    不利民者,便是冠冕堂皇巧言令色,无论是编排上什么大义名分,终究是谬种流传。利于民者,哪怕一时沉沦于下,为牧奴、窑工,亦将青史称颂

    “江与河,乃华夏两条血脉,只是江河时有泛滥,天下时有水旱,当此之时,一地一域之力,不足以赈灾安民,故此华夏须为一统,此董生歪打正着之处。”叶畅又道。

    李泌眼波微动:“故此禹治水而家天下…这家天下替公天下,并非为私,而是为公?”

    “在启,家天下为私,在禹,家天下为公。”叶畅道。

    “还有呢,叶公还有未尽之言”

    “天下万国诸族,非唯华夏一隅,若是华夏分割,兄弟阋于墙,则边患必起。周时有犬戎猃狁,秦汉有匈奴,我大唐先有突厥后有犬戎现又有大食,未来又有契丹、女直等等胡乱。若华夏不能一统,则亡族灭种之祸,不过旦夕之间”叶畅道:“故此华夏一统,非为应对天灾,亦为应对**。”

    此时离五胡乱华尚不遥远,李泌很理解叶畅所言,回顾历史,情不自禁点头:“正是,正是”

    他听叶畅谈论道统,只觉得句句真言,字字珠玑,每一句都发前人所未言,却又暗合青史,隐喻天道。听着听着,反倒把此行真正目的忘了,待回想起来时,时间不知不觉过去许久,一轮夕阳,悬于西面,透过玻璃窗子,将金色的阳光洒在叶畅身上。李泌向叶畅望去,只觉得眼前这肃容端坐之男子,光芒万道,宛若天人。

    “叶公提出此道统之论,几近圣矣。”他忍不住说道。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455章 前途至此心茫然

    对李泌来说,叶畅的道统论就象是推开了一扇窗子,一个全新的世界出现在他的面前。他是这个时代最聪明的人之一,自然知道,若这道统论真的大行于世,会给旧有的认知体系带来多大的冲击。

    甚至会从根本上冲击儒家的思想和正统地位,把华夏重新拉回百家争鸣的时代。

    不过李泌这个人,半道半儒,虽然以道掩其形以儒为其骨,却不是很有门户之见,所以对叶畅这种做法并没有太大的反感。就道统论又向叶畅请教了一些问题之后,他终于转入正题:“以叶公所见,学有道统,那么不知道国家是否有道统?”

    “有”叶畅毫不犹豫,近乎斩钉截铁地道。

    “那道统有正统,亦有谬种曲解,国家之道统是否也有正统?”

    李泌这话,让叶畅终于稍稍停了停,看了看李泌,然后笑了起来:“原来李公是在这里等我。”

    “叶公智虑深远,天下无双,山人自然是瞒不过叶公的。”李泌也不否认,只是坚持着问道:“叶公,还请为山人解惑。”

    “此前我说了,所谓道统,不过二字,利民。利民则正,不利民则误,上自天下道统,下至国是政略,皆是如此。”

    听到叶畅这样答,李泌心里又是一喜∶“叶公果然近于圣矣,既是如此,太子殿下身系万民之望,他若能顺利登基,天下自然安宁,正合叶公所言刂民,。叶公,山人也不隐瞒,太子以为叶公有宰相之能,愿以孔明、安石之任托付于叶公”

    他说得毫不掩饰,也是因为他知道叶畅绝对不会到李隆基面前去泄露这番话的。叶畅听完之后笑了两声,这声音让李泌觉得极是异样,他讶然相望,却发觉叶畅面上神情已经收敛下来。

    “既然殿下愿弃前嫌,叶某岂有不效力之理?”叶畅一脸诚挚地道:“李公的意思,叶某完全明白了,请李公放心就是,叶某效忠于华夏道统,绝无二意”

    李泌绝对不傻,他是这个时代最聪明者之一,听出叶畅话中隐隐还含有别的意思,他心里微微一动:叶畅心中所想,与他口中所言未必是一回事!

    不过他原本也就不指望着能一次说服叶畅,在他看来,如今叶畅处境艰难,他替太子表露出招揽之意,只是打好一个基础,真正要收服叶畅,还必须是待太子登基之后。以李泌对李隆基的寿命判断,这应当还有三五年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太子可以加深与叶畅的关系。

    两人议定,李泌连夜又赶回长安。听得他离开洛阳的消息,叶畅冷笑了一声:“也不知他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无论他真不知还是假不知,郎君都不可为其言辞所动,太子其人,刻薄寡恩,为其权位,抛妻弃子亦无所惜。郎君与之仇怨早结,若能化解,几年前就当化解了,何须至如今?而且,天宝十一载西马场之事,李泌参与其中,他今日亦未说明,定是心中有鬼”

    栗援虽然在叶畅身边的时间不长,但是他参与的机密事情却是不少,因此很多事他都知道。叶畅听他如此说,不由笑道:“你担心?”

    “以小人职责,原本不该胡乱说话,但此事于系重大,小人不得不进言

    叶畅又看了栗援一眼,见栗援神情认真,便微微点头:“我知道,你放心就是。”

    叶畅很明白栗援为何会进言,现在,以他为核心的一个利益集团已经稳定下来,象栗援,若是叶畅能身居高位,那么今后自然就可以水涨船高,无论是个人的权势还是家族的富贵都有所保障。相反,若是叶畅出了什么意外,或者叶畅的事业受到重挫,他们作为叶畅一手培养出来的人才,即使为别人所用,也休想受到十足信任。

    所以即使是为了其个人私利,栗援等都要努力推动叶畅的事业向前发展,有时叶畅甚至想,若他自己成为自己事业的阻碍,这些以他为核心的利益集团也会想法子影响甚至控制住他,让他不为阻碍。

    他放出了一个奇怪的生物,现在还很弱小,可终有一日,这个生物会大得让他本人也不得不顺应的地步。不过叶畅对此并没有太多的抵触,也许用不着等到那一天,他就已经功成身退了呢。

    “事情总得往最坏处想,李泌此次前来,最坏之处,就是替李亨来安抚我。李亨急于安抚我,必然是因为他要有什么举动,否则的话,他应当做的不是安抚我,而是推动我与杨国忠相斗才对……他能有什么动作?”

    叶畅收住心神,将精力集中于太子李亨等人的实际打算来。他在长安城中有不少眼线,也能得到许多重要情报,从这些情报中,他可以分析出许多事情。但是他的情报网再厉害,也做不到无孔不入,故此有些问题,他也只能打探到风吹草动,却离真相还很遥远。

    叶畅的病情得到确认之后,朝野之中,似乎都松了口气,天宝十四载十二月一日,眼见年底将至,朝廷的钦使再度来到洛阳。

    “圣人欲进叶公为郡王、兵部尚书,诏叶公回京?”

    这个消息随着钦使的到来,很快就传遍了,没有一人觉得才三十岁的叶畅升到这一步有什么问题,相反,大伙还都有些惋惜:朝廷终究是小气,以叶公功劳才能,应当入进为相才对,虽然兵部尚书往往就是宰相所兼任,可毕竟在此次诏谕之中,并没有说让他入朝为相。

    颜真卿此时正好到洛阳公于,闻讯之后,他立刻来求见叶畅。

    “此事是真是假?”他性了耿直,与叶畅又是旧交,说起话来便不加掩饰,直接向叶畅问道。

    叶畅笑着点头:“倒是真的,不过我对兵部尚书之职并无兴趣,我宁可做工部尚书,继续修辙轨。”

    颜真卿沉默了会儿,然后抬头道:“叶公,你我多年旧交,我知道你才学渊博,故此有些学问上的事情,欲向叶公请教。”

    “哦?”叶畅笑了,前有李泌,现有颜真卿,他们都来请教学问,这倒还真巧。

    “昔日汉初三杰,张良、萧何、韩信,为何韩信封齐王而身死,张良为留侯而善终?”

    叶畅原本是侧坐的,听得颜真卿此语,顿时坐正起来,双目炯炯,瞪着颜真卿:“颜公是听得什么消息?”

    “只是想当然罢了。”颜真卿垂下眼:“兔已死,鸟已尽。”

    叶畅用手指头轻轻敲打着案几,许久没有开口。

    朝廷的意思,其实聪明人都猜得到,兔死狗烹鸟尽弓藏,那是当皇帝的传统。只不过是烹是藏,却要看臣子聪明不聪明。

    颜真卿自然希望叶畅聪明一些。

    “以颜兄之见,我当如何是好?”

    “入长安,称病不朝。”颜真卿直视叶畅:“交出兵权,以待他日。”

    他说时盯得叶畅紧紧的,仿佛要从叶畅的神情里看出他真实的想法。但是叶畅神色并没有什么异样,好一会儿之后,叶畅缓缓道:“杨国忠欲杀我,如之奈何?”

    “什么?”颜真卿大吃一惊。

    “此次召我入京,便是杨国忠欲杀我。”叶畅神态终于露出一丝苍凉:“他自知争不过我,哪怕我退一步,他为绝后患,也不欲放过我。”

    “天子如何容他如此”颜真卿大怒:“天子圣明,如何,如何……”

    “天子疑我,前些时日,二十九贵主亦遣人来对我说,让我回辽东避祸。”叶畅缓缓道:“你说我称病致仕,返回辽东,如此可否?”

    颜真卿嘴巴轻轻动了一下,轻声道:“此下策也。”

    这确实是下策,若是放在平定中原之乱前,叶畅倒还可以躲到辽东去,躲个一二十年,等中原人们渐将他遗忘之后再回来。可是现在,他立下盖世奇功,功高难赏,缩回辽东去,几乎就是打李隆基的脸,让全天下人都知道,李隆基容不下功臣。

    对于李唐皇室来说,他最好的结局就是回长安,然后被圈养起来,或者某一天饮了杯酒后暴毙

    杨国忠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所以才有些肆无忌惮。

    “我留在洛阳,称病不还,如何?”

    “亦下策也。”

    留在洛阳称病不去长安,也就意味着毫不掩饰他对皇家的怀疑,而杨国忠便有了借口,安禄山为何现在还在长安,不就是为了震慑他么?

    “所以我还是非去长安不可啊。”叶畅缓缓说道。

    天宝十四载十二月二日,叶畅从洛阳动身,开始启程赶往长安。颜真卿在洛阳车站送他登上辙轨列车,看着这车远去,渐渐消失在林木之后,他神情惶然,不仅仅是为叶畅的命运,也是为自己的未来。

    或许还有大唐的未来。

    十二月五日,叶畅到了骊山,在这里,他也得到了李隆基的旨意:随侍伴驾,前往骊山行宫。

    骊山温泉宫天下闻名,叶畅虽非初次前来,但到这里一见,还是觉得巍峨雄壮非同一般。而且这几年,靠着叶畅、杨国忠的奉承,李隆基用了不少财力来改造骊山行宫,再加上京中权贵纷纷在此辟园建屋,苑囿山石连绵不绝,当真是一处休假胜地。

    “叶公请随我来……”

    为叶畅领路的是个小太监,在叶畅下了肩舆之后,便一直是他为向导。不过并没有走多远,迎面便看到一顶肩舆停着,然后叶畅听得一声喝:“叶十一

    声音清脆如铃,紧接着,一脸气鼓鼓模样的寿安从一棵树后露出脸来。

    “原来是二十九贵主,吓我一大跳,还以为从山里出来一只母大虫呢。”叶畅笑吟吟地道。

    寿安闻言更怒,厉声道:“过来”

    “不过去,看殿下这模样,就算不吃人,也要打人”

    在叶畅眼中,寿安仿佛还是当年十二三岁时的小模样,人前小心谨慎,在自己面前却是跋扈凶悍,但内心却又敏感纤微。不过他忍不住要小小地捉弄一下对方,或许也唯有对方,才让他对李唐宗室还保留着一丝好感。

    “你不过来,我就过去”寿安气得劈手从一个太监手中夺来拂尘,拎着衣角向叶畅奔去,叶畅转身就逃,却没有逃得太快。身后的小太监也要追上去,却被寿安的伴当拦住了。

    “圣人要见叶公……这如何能耽搁?”那小太监跺脚道。

    “唉,你既在圣人身边,莫非不知道叶公与殿下的事情?叶公为了殿下,可是敢对圣人握拳头的……”寿安的伴当笑嘻嘻地道:“他们许久不见,打闹一番乃是常事,你去凑什么热闹,当心脑袋”

    那小太监心里有些急,却也不敢真去追,只能远远看着,便见寿安追上了叶畅,拂尘伸出去便抽在叶畅的背上,叶畅一边躲一边笑,嘴里似乎还在说什

    他却不知,这对看似在打情骂俏的人,说的却是严肃无比的事情。

    “你还来于什么,我不是让牛天齐与你说,叫你速还辽东么?莫非牛天齐没有把我口信带到?若真如此,我非要了他全家性命不可”寿安一拂尘抽过去,嘴里说道。

    “他带到口信了,不过我觉得,我还是该来长安。”叶畅道:“你得到了什么消息?”

    “还要得到什么消息?安禄山大军便屯于长安南北两面,杨国忠三天两头宴请他,杨家姐妹每日进宫在父皇面前说你的坏话,你说,还要得到什么消息?”寿安道:“你立刻下山,让和尚护着你,哪怕是杀,也要杀回辽东去,唯有回到辽东,你性命才能无忧”

    “若回辽东,只怕今生再见不到你了。”叶畅道。

    这话一说出,寿安手中的拂尘停住了,她盯着叶畅,仿佛是想知道,叶畅这句话里有几分真心。

    “当初我与李腾空有约,她只是借你数载,护住家族,只待父皇不再惦记她家,她便与你离缘。”好一会儿之后,寿安道:“此事你是否知晓?”

    叶畅猛然想起,当初他与李腾空成亲时,接新娘的车队经过玉真观,寿安曾拦下婚下,钻入车中与李腾空说过什么话。原来那个时候,李腾空与她便有这样的一个约定

    “你们两个女娘胡闹”叶畅哼了一声:“难怪空娘好端端的要闹出家”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456章 磨牙吮血问何谁

    “你们当男人的难道不胡闹?”寿安撇了下嘴:“废话不说,你回辽东去吧”

    “虫娘,事情还没有到这一步。”听得她宁可终生不见,也希望自己能够安全,叶畅心中感动,便不再玩笑,看了远处的众人一眼,他快速道:“我料事情还会有变化。”

    “还有变化?”

    “圣人再不喜我,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对我动手,毕竟我方立大功,如果骤然得绺,圣人之人,必受损伤。”叶畅道:“不得圣人旨意,杨国忠岂敢擅动,他能借助的,无非就是安胡儿罢了,但是安胡儿不傻。”

    “你是说……收买安胡儿?”寿安一脸嫌弃的模样。

    她非常讨厌安禄山,当初安禄山便曾在她而且摆威风,以她来证明自己只忠于大唐天子。

    “安胡儿是变数。”叶畅隐晦地道:“圣人太过信任他了。”

    寿安不傻,相反,她很聪明,也拥有极强的政治敏感性,听到这里,她顿时觉得寒毛一竖:“他要谋逆?”

    “我有这个预感,却没有证据。”叶畅低声道:“但对他来说,再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

    “那你还来做什么?”

    “总不能看着他害了你们。”叶畅向着寿安笑了一笑:“我过去了,你做好应变准备,不要太明显。”

    或许是长期以来习惯性信任叶畅,也或许是叶畅话语里展示出来的自信,寿公终于没有再阻挠他,放叶畅过去了。

    没有多久,叶畅终于到了华清宫前,让他有些吃惊的是,高力士竟然在门前等着他。

    “叶公,圣人令我在此迎候”一见着叶畅,高力士笑眯眯地拱手道。

    叶畅忙施礼:“怎敢有劳高将军”

    “圣人原本要亲迎的,说你劳苦功高,理当亲迎,只是怕这样替你招惹人嫉,故此才遣我来代他相迎。”

    “天子圣恩,臣唯有肝脑涂地,方可报之”叶畅一副百感交集的模样。

    高力士暗暗赞了一声,他在叶畅少年时便见过,那时叶畅虽然还算大气泰然,可在他眼里,毕竟是有些稚嫩之处。可这才短短几年时间,再见叶畅的时候,他身上的那种圆滑成熟,已经与李林甫当年没有太大距离了。

    李林甫,始终是大唐君臣上下心中的一根刺,叶畅若不是曾为李林甫女婿,而且至今庇护李林甫家族,只怕他也不会树上这么多敌人,不会招惹如此多的忌恨。

    心念微转,高力士又道:“杨相原本也要来迎的,只是偶感风寒,故未能至。”

    叶畅这个时候,那圆滑却又没有了,他挺直腰,昂然道:“我风寒初愈,他便又感风寒了……我是因为雪夜讨贼而感的风寒,不知杨相是为了何事感了风寒?”

    这话语里的味道,让高力士瞳孔猛然缩了缩,然后高力士苦笑。

    杨国忠与叶畅的关系,果然到了誓不两立的地步了。

    “何至于此?”高力士压低声音,做出他这一生中少有的冒险:“叶公年纪尚少,退他一步,又能何妨?”

    高力士说得很委婉,叶畅长叹一声:“高将军,你说我已经退了多少步?退无可退,如之奈何?”

    以高力士的奸猾,他能说出开始那句话,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听叶畅的回答,他也不继续说,只是展臂伸手:“叶公请入内,莫让圣人久等了。”

    李隆基就算等得再久也不会无趣,他此时正在鼓掌大笑,因为在他面前,一个大胖子转个不停。

    虽是大冬天,这个大胖子穿得却少,近乎赤着上身,但他的身手却是很敏捷,一身肥肉随着他的舞姿而甩动,看起来如同波浪一般。与大胖子对舞的,乃是李隆基最喜欢的妃子杨玉环,此时年玉环也已年长,等闲不亲自下场跳舞,今日实在是兴致高,这才会与大胖子合作,以娱李隆基耳目。

    大胖子自然就是安禄山。

    他憨笑满脸,看上去根本没有久镇边关的大将的凛然杀气,甚至连居于人上的大官的气势都没有,倒象是个被街头艺人牵着的憨厚狗熊,一副全然无害的模样。

    单从外表,实在很难将他与已经致数十万人死去的安禄山联系在一起。

    高力士进来时,他犹自在舞,但眼睛却不由自主向着外边瞄了过去。

    “圣人,叶畅在外求见。”

    “请他进来,请他进来”李隆基笑道。

    他开了口,高力士便出去请叶畅,这边乐声不绝,杨玉环犹自在舞,安禄山却停住了步子。

    “安卿舞得正好,为何要停下?”李隆基讶然道。

    “正是正是,臣妾可从未见过安大夫这般的舞者,如此体型,犹能舞得如此好”

    “臣舞得好,只是舞与天子与娘娘看,至于旁人,臣才懒得奉承”安禄山声音洪亮,瞄着正好走进来的叶畅:“那些小儿辈,也配见臣之舞?”

    跟在叶畅身边的高力士身体微微一僵,只觉得额头冒汗。

    安禄山与叶畅见面,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只不过高力士没有想到,安禄山会如此迫不及待,向着叶畅发出挑衅。

    叶畅什么时候是能吃亏的人了,在当初他无权无势的时候,被驸马挑衅都要想法子报复回来的,此刻位高权重名动天下,怎么会容忍安禄山的这种挑衅

    两人不要当场打起来就好……

    “臣叶畅,拜见圣人、娘娘。”叶畅仿佛没有听到安禄山刚才的话,他直接来到李隆基面前行礼道。

    李隆基也不希望安禄山与叶畅当他的面吵起来,经过袁氏兄弟的叛乱之后,他更希望能粉饰太平,维护朝廷上的一团和气的局面。因此他笑着道:“叶卿辛苦,原本早就要催叶卿回畿内的,只不过听说叶卿身体有恙,这才拖了些时日……叶卿此次出征,不过数月便已擒住贼首,实在是劳苦功高,朕必不吝赏赐”

    “臣份内之事,不敢请赏。”叶畅道:“不过圣人既然提起平乱之事,臣倒是有件事情,要请圣人圣裁。”

    “何事?”

    “此次诸贼叛乱,从贼者数十万之众,他们虽曾从贼,终究还是陛下子民,如何处置,臣不敢擅专。”叶畅缓缓道:“另外,数十万百姓从贼,此乃当政之责,此责不可不究。”

    李隆基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看着叶畅的目光有些冷:“叶卿,你是要追究朕的责任啊。”

    “当政之责也,与圣人何于?”叶畅抗声道。

    李隆基狐疑地盯着叶畅,想知道叶畅这句话究竟有几分真心。

    如果不是追究他的责任,那就是纯粹找杨国忠麻烦了?看来叶畅果然还是对宰相的位置动了心思,此时若以民乱、叛乱为借口,将杨国忠拉下马来,那宰相的位置,叶畅即使不是唯一人选,也应当是大热门。

    若真只是为了争权夺利……

    想到这,李隆基向杨玉环施了一个眼色。

    杨玉环款款上前,到了叶畅身边,敛衽向叶畅施礼:“本宫族兄得罪了叶公,本宫在此代他向叶公赔罪了。”

    杨玉环这话,让叶畅心突的一跳,连忙避开。

    此前叶畅与杨国忠多次争斗,杨玉环基本是保持中立,稍稍偏向杨国忠一点。但杨玉环现在这话,就是完全站在杨国忠那一边。

    杨玉环与虢国夫人等不同,她的权力**倒不是很强,而且因为身份上的瑕疵,她在政事之上向来低调,即使吹枕边风,也少有为外臣所知者。

    “如何当得娘娘此礼?”叶畅道:“臣与杨相,绝无私怨,今日所言,乃是国事,杨相虽然对臣多有误会,臣却不敢以此怪罪于杨相”

    话说得很客气,但实际上的意思却是非要深究此事。李隆基眉头又皱了皱,这个叶畅,当真是让人不省心,而且不知好歹

    以前他可是个知进退的人,现在怎么就如此不顾大局了呢?

    他没有开口,杨玉环楚楚可怜的目光盯着叶畅,正待再说,却又有人插嘴了。

    “哈哈哈哈……人都道我安胡儿跋扈,今日一见,我安胡儿哪里及得上叶畅我不过是欺凌一下下属,你叶畅连贵妃娘娘都敢欺压,不就是倚仗着手里有几个兵么。叶畅,你要想谋逆造反,先得过我这一关”

    紧接着,安禄山腆着大肚子,目露凶光,挡在了叶畅与杨玉环之前。

    他倒是抓着一切机会向李隆基、杨玉环表忠心,而且他心中,也不无当场激化矛盾将叶畅乘机灭除的打算。叶畅看着一身肥肉都露在外边的他,神情有些愕然。

    见叶畅这表情,安禄山心中颇有些提意,很显然,叶畅没料到自己会表现得这么激烈

    高力士用手抚了抚额头,暗暗叹了口气,安禄山这是第二次向叶畅挑衅了。只不过第一次挑衅时,李隆基未必支持他,但这第二次,李隆基肯定会全力支持。只要叶畅稍有应对失误,便是李隆基责罚他的借口。

    “你是谁?”叶畅开口了。

    “啊?”周围人都呆了一大片。

    “你说什么?”安禄山瞪着叶畅,目中几乎有火在烧。

    他与叶畅并不是第一次见面,双方见过好几次,安禄山至今还记得,当初自己在途经修武之时,曾经遇到的那个陪在二十九贵主身旁的少年。

    所以,叶畅这句“你是谁”,分明是一种羞辱,对他彻底的无视

    “你是谁?”叶畅重复了一遍,配合他一脸奇怪的神情,仿佛他是真的不认识安禄山一般。

    安禄山如何会去真的介绍自己,难道真要说,我乃安禄山?

    故此安禄山气得浑身发抖,那一身肥肉又如同方才胡旋舞时一般,掀起阵阵波浪。但是他却拿叶畅没有办法,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应对。

    “臣与圣人讨论国家大事,娘娘插嘴,那是因为事情关系到娘娘族兄,此为何人,竟然敢插嘴?”叶畅又转向李隆基:“事关国策,这等无礼狂胡,还请陛下斥退,勿令宫中消息走漏出去”

    李隆基当时也愣住了,此刻却忍不住既好气又好笑起来。

    叶畅哪里是真不认识安禄山,他分明就是报复安禄山方才进门时的挑衅安禄山当时说他是小儿辈,他如今便以安禄山为无礼狂胡,反击得不仅迅速,而且还相当有力。

    都说叶畅睚眦必报,不过李隆基亲眼见到的次数并不多,现在看来……李隆基不禁有些为此前被叶畅报复的人默哀。

    想想杨国忠,竟然是在与这样一个尖刻的人相争,倒也有些苦啊。

    “咳咳……叶卿,今日卿才回到朕身边,那些事情,就暂且不说了吧……你与杨相,乃是朕的左膀右臂,便是有何政见不和,也可以好生商议。”安禄山吃憋之事,让李隆基兴致大减:“你远道来辛苦,朕在宫中给你安排了住处,你就先去休息吧。”

    叶畅听到这里,行礼告退,竟然没有再说什么。从头到尾,除了问“你是谁”时,他都没有拿正眼瞧过安禄山,安禄山此时气得吹胡子瞪眼,方才的憨厚模样全没了,但却也没有办法。

    总不好真的当着李隆基的面与叶畅来一架吧。

    经过叶畅这一闹,李隆基也没了继续看杨玉环、安禄山跳舞的兴致,而安禄山自己也怒极,向李隆基告罪请辞,便直接出了这宫院。不过他才到门前,却见叶畅背着手站在那儿,仿佛在等什么人。

    安禄山哼了一声,面沉似水,正待离去,却见叶畅转过身来,看到他之后一脸惊喜模样:“这不是安大夫么?”

    安禄山正待不理他,却听得叶畅又道:“方才在圣人与娘娘面前,我见着一人,体貌颇似安大夫,只不过袒襟露胸,如小丑模样……”

    “叶畅,你是找死”安禄山看着叶畅,厉声喝道。

    “安大夫这是何言……莫非方才那个小丑,真是安大夫?”叶畅恍然,然后冷笑道:“边镇大将,不去杀敌立功以报天子,却效优伶小丑舞于天子殿前,安杂胡,说我找死?你十余万精兵却被契丹奚几万人打得落花流水,我几千兵马就纵横辽东、戈壁,杀得诸胡不敢正眼瞧我大唐军旗,你说我找死?”

    安禄山只觉得胸中愤郁,恨不得立刻去将叶畅杀死吃了,但旋即他悚然动容:叶畅是在激怒他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457章 一事一事又一事

    叶畅绝对是在激怒他

    从方才在李隆基面前,到现在于门口候他,叶畅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激怒他

    安禄山不蠢,他很聪明,否则也不能掀起安史之乱这么大的几乎吞没大唐的巨浪。他想明白这一点之后,顿时开始警醒:不可中计

    现在不是与叶畅翻脸的时候,暂时让他猖狂片刻就是

    想到这里,安禄山又深深盯了叶畅一眼,然后冷笑了一声,迈步便走。

    走了没有几步,却听得叶畅又道:“安胡儿,你可知道,我在傲来国所得的镜子,专门照你,可让你这厮现出原形”

    安禄山脸皮抽动了一下,傲来国……这是叶畅的著名谎言了,现在全天下都知道,那傲来国根本子虚乌有。

    叶畅拿这个谎言出来,究竟是何用意?

    他满肚子疑惑愤怒,却是隐忍不发,出了宫之后,径直前往自己的住处。

    原本和叶畅一样,李隆基在自己的华清宫中给他准备了住处,但是安禄山因为时常有人员往来,不好在李隆基眼皮底下,因此推辞了。他到了住处之后,第一件事情便是将高尚与严庄唤来,这二人乃是他之谋主,许多疑惑,都需要这二人为他解答。

    高尚、严庄是带着笑容来见他的。

    叶畅此次回到京畿,可以说是猛虎入陷阱,只要李隆基不再放他出去,那么叶畅的威胁就减了一大半。高尚严庄正是认识到这一点,所以才会满心欢喜。但看到安禄山那阴沉的模样,两人对望一眼,都猜出他只怕吃了憋屈。

    “安大夫,莫非天子又放叶畅出京了?”他二人首先就往这方面想。

    “不曾?”

    “那是将禁军权柄交与了叶畅?”

    “不是这么一回事,你们两个都是读书人,读书人向来花花肠子多,替我琢磨一番,叶畅这贱种究竟是什么意思。”安禄山心中一阵烦躁,打断了两人胡乱猜想,将今日发生的事情说与二人听,末了道:“我总觉得不对,叶畅这厮究竟是知道了什么,还是在故弄玄虚?”

    高尚与严庄不约而同一顿足:“糟了”

    “怎么了?”安禄山愣住了。

    “安大夫当时就当发作,应当狠狠责骂叶畅,甚至与他厮打都成”高尚道:“就是不可以偃旗息鼓忍气吞声”

    安禄山一皱眉:“在这紧急关头,我不欲与叶畅相争,以生出别样事端……这有错?”

    “安大夫,叶畅必是得到了什么消息,在试探安大夫”严庄也道:“叶畅此人虽然跋扈,但实际上行事有分寸,他今日这么做,便是看看安大夫是不是真有什么暗手……”

    “你们的意思?”

    “安大夫的性子,可是受人面辱而能忍者?”高尚又接口道。

    安禄山听到这里,恍然大悟,也是一顿足:“这厮奸诈”

    叶畅第一次在李隆基面前折辱他,或许还只是对他的反击,但后来在门口等着他,就分明是对他的试探。可笑的是,他当时意识到这是一种试探,却只以为叶畅是想激怒他,从他口不择言中得到某种消息,却不曾想,叶畅想要试探的根本不是什么具体的消息,而是他的态度

    他向来狂妄,从不忍气吞声,今日在叶畅面前表现反常,这只证明一件事情,他有把握在很短的时间内报复叶畅

    想到这里,安禄山又忍不住冷汗涔涔:“是贼不愧为李林甫之婿,果然有李林甫风范”

    当初李林甫就是这样,只要察颜观色,就能推测出他心中所想,让安禄山畏之如虎。如今叶畅或许还没有到李林甫当年的功力,可是揣摩人心的本领,却是李林甫一脉相承。

    高尚与严庄对望了一下,两人面上都带有忧色:“安大夫,叶畅奸诈,要应付他,须得万分小心才行。”

    “我知道,我知道……今日既然被他察知,你们说,我当如何是好?”安禄山说到这里,目光有些狠厉:“此贼不可留之”

    “时机尚不成熟,猝然发动,只怕大事难成,反受其祸。”高尚喃喃地道:“这事情……”

    严庄也低头苦思,见自己的两个谋主都这副模样,安禄山起身背手,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有时目露凶光,有时又稍显迷茫。

    他心中有些遗憾,可惜吉温不在此,高尚、严庄虽然也足智多谋,但毕竟不是高官出身,在庙堂之争方面,他们两个还比不上吉温。

    “有了”等了好一会儿之后,严庄忽然道。

    “请讲,请讲”

    “叶畅只试探出安大夫的态度,却没有试探出安大夫的手段……既是如此,咱们就故布疑阵,只说安大夫与杨相联手马上就要有所行动……杨氏已然定计,就要铲险叶畅”

    “这个……能骗过叶畅?”

    “不须骗过他,只须要暂时转移他的注意力就好,接下来他要费尽心思,去猜杨相会如何对会他了。”严庄吃吃笑了两声:“杨国忠满肚子小伎俩,他与叶畅斗起来,叶畅便无暇顾及安大夫了。”

    “好,好,就这样办”安禄山喜道。

    杨国忠也得到了叶畅与安禄山发生冲突的消息,闻得此事,他第一个念头就是抚掌大笑,但旋即皱眉:“我深知叶畅,他绝非不知死活之辈,他怎么会这时挑衅……莫非其中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缘故?”

    “还能有什么缘故,被逼得退无可退,原本就是一肚子怒气,偏偏安胡儿又撞在他枪尖上,自然要拿安胡儿发作。”虢国夫人懒洋洋地道:“你今日为何要装病,除了不愿去迎他之外,也不就是免得被他当场发落么?”

    “哪有这么简单”杨国忠摇头道:“叶畅不是那种人,他一举一动皆有深意,唔……莫非他对安胡儿有所怀疑?是了,是了,安胡儿究竟是胡儿本色,做事情没有节制,听闻辽东那边,他乘着与渤海、新罗交战之机,在叶畅背后有些小动作,想来定是那些小动作让叶畅怒了”

    虢国夫人对于军国大事没有半点兴趣,但她对于辽东的利益甚感兴趣,听得此语顿时大怒:“胡儿安敢如此”

    “怎么了?”

    “你不是许诺了,辽东的玻璃行当还有一堆好处,都是我的么,这安胡儿蠢蠢欲动,岂不就是要拿姑奶奶的家当开刀?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早瞧那安胡儿不顺眼,你得收拾他”

    “我知此事,安胡儿手握重兵,若不是政略不及叶畅,我就会先对付他再对付叶畅。”杨国忠哑然失笑,女人就是女人,还没有到手,就将辽东的产业视为己有了。

    “那安胡儿每次看我的眼神,都不怀好意,我要将他的狗眼剜出来”

    “行行,到时他的死活,就交与你了……不过现在,咱们还得借重他的力量,要……让他和叶畅斗得更狠”

    二人议定,虢国夫人自去寻李隆基吹枕边风,杨国忠则遣人给安禄山传去慰问之意。

    叶畅在温泉宫中住了一日,次日便又求见李隆基。这一次见到李隆基时,李隆基正带着几个亲信在赌博,呼喝之声不绝,甚至有人在这大冬天里满头大汗。见叶畅来了,李隆基笑道:“叶卿,你乃是大唐有数的财主,今日得破一破财,来送几手与朕吧”

    叶畅笑了笑:“臣自然心甘情愿,但在此之前,却有些正经事情要请圣人圣裁。”

    李隆基眉头稍稍皱了一下,昨日的不愉快又浮现在心中,他咳了一声,旁边有小太监会意,尖声说道:“叶尚书,今日非朝会之时,圣人日理万机已经倦了,叶尚书且让圣人暂且歇息一番”

    叶畅看了那小太监一眼,今日高力士没有随侍在旁,甚至杨玉环也不在,这倒是奇了。

    正这时,听得外边说“虢国夫人到”,叶畅恍然,李隆基准备与二姨嬉戏,自然杨玉环不在为好。

    “快让虢国夫人来……”

    李隆基正待用虢国夫人打断叶畅的话,结果叶畅却毫不在意礼仪,径直道:“圣人,国事为重,圣人先有决断,臣待才好去处置……”

    “你说,你说。”李隆基无奈,有些心不在焉地道。

    “都畿道、河南道俘获乱民共四十余万,这么多人,如今完全依靠洛口仓等仓米支撑,而且又聚在一处,稍有处置不当,必然会生出事端,甚至伤害圣人仁厚之名。臣请圣裁,他们是就地安置,还是流徒边疆?”

    听得叶畅不是在告杨国忠的状,李隆基稍稍开心了些,他最怕就是叶畅揪着杨国忠的过错不放,两人争执不休,坏了他的心情。

    “此事叶卿有何打算?”琢磨了片刻之后,李隆基问道。

    “臣心中有些犹豫,若是以普通流徒处之,似乎过轻,若以战俘处之,又似乎过重。”

    所谓普通流徒,就是按着这几年的规矩,将犯了法判处流放之人押到边疆去进行军屯,只有获取军功或者时间期满,才能返回家乡;所谓战俘,则是以大唐同外国交战之例,俘获的俘虏进行拍卖,由各个大小商会买去,充当矿奴、农奴,几乎是终身难以自由。

    李隆基微微一笑:“朕还以为你会全部要走,安插到三大商会之中去呢

    “臣这三大商会所募之民,多为清白人家,所用管事,多为功勋老兵。他们的收入,胜过在家务农,若是用来安排这些曾经从贼的乱民,岂不是鼓励他们叛乱?”叶畅沉声道:“非忠臣孝子,臣不敢用之”

    李隆基哈哈大笑起来,心里却骂了一声。

    叶畅话是说得漂亮,也说得他很高兴,他知道,叶畅是顾忌他,所以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这几十万曾经有过造反经历的青壮,如果真交给叶畅,李隆基只怕晚上再也睡不着觉了。叶畅能够有这个自觉,又能用很委婉的方式维护李隆基的颜面,这一点上,让李隆基甚为满意。

    “卿没有别的建议?”

    “臣还有一个打算,就是使之筑路修河。”叶畅道:“他们起事之后,掘断不少道路,甚至阻塞运河,暂时令他们将这些修复过来,也免得朝廷养着闲人。”说到这里,叶畅看了看李隆基:“养一个闲人宰相就足够了,再养这几十万人,朝廷是养不起”

    李隆基愕然:方才还觉得叶畅识大体,没有想到竟然在这等着他呢,叶畅终究还是没有忘记,给杨国忠上一点眼药。

    只要不是喊打喊杀,上点眼药就上点吧……

    怀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敷衍之心,李隆基打了个哈哈:“这倒是好事,就着工部处置吧……卿此前辛苦,还抱恙在身,多休息休息,这些事情,让下边人去做就是。”

    叶畅苦笑道:“臣是劳碌命,而且圣人可以垂拱而治天下,臣等却不可不辛劳,否则就辜负圣人与百姓之信任了。”

    这又是在暗暗讽刺杨国忠?

    李隆基心里琢磨了一下,只当没有听出来,缓缓道:“卿还有别的事情么

    “臣还有一事……”

    叶畅抓着李隆基絮絮叨叨,不过这一次说的却不是什么大事,而是有关那些被俘乱民的粮食支应,叶畅几乎象是报账一样,说得极为琐碎,听得李隆基头大如斗,却又无可奈何。

    旁边的虢国夫人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她此来可不是听叶畅向李隆基报账,而是要进谗言的,但是叶畅在旁边的话,她如何好开口?

    眼见李隆基神情越来越不耐,叶畅乘机开口道:“臣还有一事……”

    “你怎么还有事?”虢国夫人忍不住道:“圣人来温泉宫,原是休养,却不是为了忙着处置你这些琐碎之事”

    “只余这一件事情,其余的,待臣明天再来。”叶畅道。

    “明天还有?”这次连李隆基都有些受不了了:“说吧说吧。”

    “臣昨夜宿于华清宫中,虽是圣人恩宠,只是宫中进出艰难多有不便,臣又是闲不住的性子,故此请圣人许我迁至宫外。”

    这个要求提出来后,李隆基沉吟了一会儿。

    让叶畅住在华清宫中,不仅仅是为了体现出他对叶畅的“恩宠”,更是便于就近控制其行踪。但是李隆基今过这一日后觉得,叶畅的性子依旧,并没有太大变化,他即使有所危险,也不在眼前。

    而且他在宫中,时不时就跑来打扰,拿些琐碎的政事来烦自己,或者讽刺杨国忠几句,实在有些令人生厌。

    “让不让他出去?”他心中犹豫不决。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458章 叛父叛子叛将军

    “叶畅原是困龙,他给自己少年所居山谷命之为卧龙谷,可见其以龙自喻。渤海是水,辽东为河,原本他这条困龙居于中原,也就是土中,可以化为龙脉,滋养大唐,他修辙轨之举,便是如此。奈何天子放他去了辽东,龙一遇水,便有风云变化之势。如今其势已成,圣人须得小心”

    在李隆基身边,永远不会缺少以骗术惑人的术士,这就是其中之一对李隆基说的话。

    李隆基并不知道这个术士说这番话背后,是不是有某些人在使力气,比如说杨国忠之辈,是否买通了他。但他可以肯定的一点,术士的话说进了他的心坎中去了。为了皇权,他连自己的儿子都可以猜忌,连已经被确立的太子都可以压制,如何会纵容一个叶畅

    因此,李隆基此次召叶畅入京,原本就不再准备放叶畅离开,包括把他安置在华清宫中,亦是有此打算。这样的人物,唯有拘在身边,生死操于己手,李隆基才会放心。

    想到这里,李隆基沉沉笑道:“叶卿莫非是嫌这华清宫中简陋?”

    “臣虽是生性好奢,却不敢小瞧了皇家气派。臣只是觉得在华清宫中行事不自在,毕竟……”叶畅犹豫了一下,然后略带尴尬地道:“臣已三十,尚无子嗣。”

    这话让李隆基愣了愣,然后大笑起来。

    他倒是把这一点忘了,想了想,他正色道:“卿与李氏女究竟是怎么回事

    “臣正为此苦恼,她父亲病故之后,她自称看破世情,一意离缘,其实她的心思臣明白,她与臣连理多年,未能有所生育,臣又未曾娶妾,她有心惭愧,寻了这样一个借口暂时离开臣身边。臣并无离缘之意,待臣能够有空闲余暇之时,便会去想法子让她回心转意。”

    “也好,也好……朕赐你几名宫女,如何?”李隆基心中一动道。

    “臣不敢纳。”叶畅苦笑着伸出两根手指:“圣人莫难为臣了。”

    李隆基哈哈一笑,知道他是指二十九娘,叶畅自己私下里蓄养美婢,二十九娘可以假装不知道,但是若是天子赐美,只怕前脚赐下去,后脚寿安就要打上门了。想到这个心生外向的女儿,李隆基也有些头疼,他子女虽多,但真正能凭着自己让他怜爱的,恐怕也只有寿安。

    或许真该将寿安嫁与叶畅……年龄也是差不多,而且两人向来情深意重。

    李隆基心里再度生出这个心思,此前事多波折,现在叶畅既然已经与李腾空分离,那么再尚主也是正常的事情。

    就在这时,一直露出不耐烦神情的虢国夫人开口了。

    她是女人,虽然擅于吹枕边风,却并不能领会李隆基将叶畅控制在宫中的真实用意。在她看来,叶畅呆在华清宫中,也就意味着随侍在李隆基身边,象方才一样在李隆基面前攻讦杨国忠的机会就多。因此,能将叶畅赶出宫中,那才更有利于杨国忠。

    “圣人,既然叶公都这样说了,圣人何必再将他留在宫中?他说的也不错,他正值壮年,宫中多女子,还是早些出去好些啊。”她停了一下,看了看李隆基的神情:“若是圣人实在不舍得他远去,就在华清宫附近,择一好的地方,暂且安置他就是……臣妾记得,在这附近还是有些皇家别院,收拾收拾,也可以住人。”

    “好吧,既然卿这样说,那卿就去吧……在华清宫外,朕记得有所别院,虽然不大,却清雅可爱,又离华清宫不远,朕若是想卿了,就可以遣人去召……卿就住在这里,如何?”

    这是李隆基的让步,也是他的试探,住到这处别院之中,虽然出了皇宫,却还在禁军的控制范围之内,叶畅若无二心,应当会满意。相反,叶畅若是出于恐惧、做贼心虚要离开华清宫,他肯定不会接受这样的安排。

    “圣人为臣考虑得如此周道,臣再不接受就是不识好歹了。”叶畅笑道:“既是如今,臣每天会来宫前听旨。”

    叶畅说到这里,便要告辞,那边李隆基却想起一件事情:“此次功赏之事,不可久拖,卿自己的新官职爵位,待元旦之后朕再布告天下,但是立功将士,却不用拖到那时。”

    “说起此次功赏,有一件事情,臣妾却要求求圣人。”虢国夫人又插口道

    “何事?”李隆基有些不快,当着叶畅的面,虢国夫人要插手政事,实在有些不开眼。

    但虢国夫人还必须当着叶畅面说这件事情,她笑眯眯地道:“是骆奉先的事情”

    “骆奉先?”李隆基听得这个名字,便觉得厌恶:“提这个狗奴才做什么,这个狗奴,丢尽了朕的颜面,不仅仅于预军务,致使朕失了程千里这员大将,还婢颜屈膝事贼”

    “臣妾也觉得甚是惊讶,这个狗奴怎么敢如此大胆”虢国夫人眉眼盈盈:“不过歪枣结好果,这骆奉先却是收养了一个好义子。”

    叶畅眉一扬,神情顿时冷了下来。

    李隆基用眼角余光看着叶畅,发觉叶畅似乎不高兴了,他心中暗暗一回忆,却不记得骆奉先的义子是谁——若换了十余年前,他肯定能记得清清楚楚,可是从李林甫到杨国忠,他已经惯于依赖宰相处理政务,这样一个人员,只是隐约听谁提起,可印象却是不深了。

    “什么义子?”

    “他收养了义子骆元光,原是在禁军中效力,此次亦随军出征。程千里被围时,便是这个骆元光千里单骑,象是评话里关羽一般,破围求援,求到了叶公这边。”虢国夫人妙目流转,瞄了叶畅一眼,似喜似嗔:“只是叶公初胜袁瑛,还没有来得及扫清残贼,无暇去救,乃至程千里兵败身亡。”

    叶畅的神情更为冷竣,李隆基甚至觉得,他有些咬牙切齿。

    虢国夫人的话语里,多少有些指责叶畅见死不救,但李隆基这点事情还是清楚的,贼人聚众数十万,分于都畿、淮南,气焰嚣张到敢于正面与前去进剿的官兵决战。程千里数万正规禁军尚且对付不了他们,叶畅手中当时只有几千新兵,又怎么去救得过来?

    “原来就是那个夜间入城夺取上蔡的骆元光”得了虢国夫人提醒,李隆基记了起来,他看了叶畅一眼:“叶卿的奏折当中,他是立了首功?”

    叶畅不动声色地道:“正是。”

    “他竟然是骆奉先那贼奴的义子?”

    “确有其事。”

    李隆基又转向虢国夫人:“他有什么事情,求到了你的头上?”

    “这位骆元光倒是个孝子,他想要用自己的功劳,为他的义父折罪。”虢国夫人道:“他在叶十一麾下拼命作战,领兵雪中奔袭数百里夺下上蔡,将贼首一网打尽,为的就是能免骆奉先死罪。”

    说到这里的时候,李隆基忍不住又看了叶畅一眼,叶畅阴郁着脸,冷冷哼了一声,显然,对虢国夫人的话不以为然。

    领兵雪中奔袭的,其实是叶畅本人,事实上除了他,别人也无法指挥那些老兵,让他们这般卖命。叶畅带病出征,而不是将指挥权交与别人,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雪中奔袭数百里,其中吃的苦头可想而知,非他本人,谁都镇不住场,王羊儿、善直都不成,更不必提新投奔的骆元光。

    但是虢国夫人却几乎忽略了叶畅的功劳,将之全送到了骆元光头上。

    “此事叶卿未曾提过啊。”李隆基悠悠地道。

    “骆奉先叛国不忠,附贼谋逆,未曾将他凌迟,已经是圣人仁厚,将功赎罪?莫说那些功劳只是骆元光的,就是骆奉先本人的,也赎不了他的罪!”叶畅森然道:“此事要求,太不合理,臣便未报。”

    “叶十一禀公办事,臣妾是极佩服的,但是骆元光辗转求到了臣妾这里,而且他要的也只是骆奉先不死罢了,臣妾觉得,放一老奴,得一将种,这笔买卖可以做得。”

    “陛下,此事万万不可”叶畅厉声道:“骆元光的功劳是骆元光的功劳,陛下赐以爵赏就是,骆奉先之罪,十恶不赦,若是陛下因为骆元光而放过他,今后必有别人亦生出侥幸之心”

    虢国夫人顿时大怒,当着她的面这样说,是完全不给她面子,想到骆元光送到她家中的那些珍宝,据说是在贼人物搜刮到的,足足有十大车,价值至少二十万贯以上,她更是恼怒:“陛下,臣妾又未曾让陛下放过他,罢官、流徒、抄家都可以,只是留他一条贱命……”

    “咄”虢国夫人话未说完,就听得叶畅怒喝了一声,吓得她花容失色,连连退了几步,然后听叶畅道:“一般事情,你这妇人插手倒还罢了,朝廷赏罚,国之重器,你也敢插手”

    叶畅此时杀气腾腾瞪着虢国夫人,虢国夫人虽然胆大嚣张,却如何能与叶畅这样数十万大军中冲杀的人比,惊得说不出话来。还是李隆基,见情形不妙,阻住叶畅的发作。

    “叶卿,此事朕知矣,朕绝不会轻易放过那个骆奉先的,你只管放心。”

    叶畅犹自怒视虢国夫人,愤愤地道:“臣告退”

    “好好,你且去休息。”李隆基好声安抚了两句,将叶畅打发开,再看虢国夫人时,虢国夫人已经哭得梨花带雨。

    “陛下,你得给臣妾出这口恶气,他方才要杀我,他是真的要杀我”

    “他是千万人中厮杀过的,身上带着些杀气,原是自然。”

    “他是真想杀我,不是杀气……他当着陛下你的面都敢这样对我,妹夫…

    虢国夫人仿佛受了惊吓,一边哭,一边就扑到了李隆基的怀里,一声“妹夫”当真是绕梁婉转动人心弦。若是别的事情,李隆基肯定会笑眯眯地应一声,然后好生抚慰一番,但今天这事情……

    “他是对朕都敢挥拳头要揍朕的人,吓唬吓唬你算得了什么。你啊,就是想救骆奉先,也不当当着他面提起,这不是打他脸么,他若能忍下去,也就不是叶畅了。”

    “我不管,我不管,这事情你要替我出气,你若不替我出气,我便再不入宫,我到宫中来陪你,可不是来受什么阿猫阿狗的气的”

    虢国夫人在李隆基怀里,并没有发现,李隆基的神情很有些阴郁。

    李隆基确实在晚年好大喜功、贪图享乐、倦于政事,但他并不傻,也没有失去自己的判断能力,方才虢国夫人分明是故意的

    叶畅严辞拒绝的事情,虢国夫人当着他的面提出来,如果叶畅不反对的话,还怎么去主政掌兵?

    虢国夫人难道不知道这个道理?

    她当然知道,而且知道得一清二楚,她就是故意激怒叶畅,让叶畅发作,然后乘机到自己面前哭诉。

    她是在利用自己。

    一般的事情,甚至大多数事情,李隆基都不介意被虢国夫人利用,但若是想把利用变成愚弄,李隆基会非常不高兴。

    天子一怒……

    若是十年前,天子一怒,定然是要伏尸流血,但现在,李隆基却只有苦笑。哄了哄虢国夫人,他自己觉得没趣,便自称累极要去休息,将一脸不甘的虢国夫人留在原处。

    叶畅出了华清宫,在华清宫之前,便看到了骆元光。

    骆元光一脸焦急地在等着,看到叶畅出来时,神情甚为尴尬,甚至有些不自然。

    “骆元光”见他这模样,叶畅冷冷一笑,向他点了点头:“你好,你很好”

    骆元光低着头,不敢与他目光相对。

    叶畅只说了这一句,便从骆元光身前走了过去,再也不看他一眼。望着叶畅离开的背影,骆元光忍不住叫了一声:“叶公”

    叶畅回过头,冷冷瞥着他:“何事”

    “养父之恩,不得不报……让叶公失望了。”

    “我说过,我是绝对不会放过骆奉先的,不要以为你走了虢国夫人的门路,就能救下骆奉先”叶畅冷笑了声:“你记着我的话”

    他说完之后,便要走,那边骆元光额头青筋跳动,忍不住大叫道:“你自己不愿网开一面,莫非还要阻我寻别的门路救人?我以我的功劳赎我养父一命,这有何不可,你若真的重视我,为何不成全我这片孝心?”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459章 天子御前斗不休

    叶畅没有再理他,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必再说什么了。

    叶畅离开之后,骆元光一脸气愤,犹自眼有怒意。他又等了会儿,虢国夫人从华清宫中出来,本来就一脸不高兴,见他这模样,更是恼怒:为这厮的事情,可是吃了李隆基的冷遇

    她正待不理睬骆元光,她留在宫前的一个管家却凑上来低声将方才发生的事情说与她听。听得骆元光在华清宫前指责叶畅,虢国夫人心中怒意稍歇:“这厮总算还是个有胆的……还生了一副好相貌……嗯,对了,听说他还能打仗

    想到这里,虢国夫人向骆元光招了招手,骆元光满脸期望地凑上前来,虢国夫人妙目转动,未说话先是叹了口气,眼中泪光盈盈。

    “夫人这是……这是怎么了?”骆元光有些慌了手脚。

    “事情难啊,为了你的事情,我不仅被叶畅当殿辱骂,连天子都给我冷眼……唉,骆将军,我为了你,可是费了不少心力”

    “元光绝非不知恩义之人,对元光有恩,元光必有后报”骆元光拱手弯腰,向着虢国夫人行礼:“只是不知,家父的性命可曾保住?”

    “你不要急,我已经同圣人提过此事,可恨当时叶畅在场,他当面发作,让圣人与我都下不得台来”虢国夫人少不得也说叶畅一句坏话:“若非如此,事情已经成了。”

    骆元光闻言大怒:“他……他真如此做了?”

    “我还瞒你做什么?”虢国夫人又叹了口气:“你放心,我另觅时机,替你父进言,你随我来吧,如何行事,还须细细商量一番。”

    虢国夫人相邀,骆元光自然不会拒绝,他跟着虢国夫人上了车。他相貌堂堂,原本就雄姿非凡,加之又是习武之人,动作刚健有力,看得虢国夫人眼中异采连连。

    她原本就是个淫妇,见此雄壮男儿,哪有不心动之理。

    骆元光乘着她的车,一路招摇,径直到了杨国忠宅院。杨家兄妹的住处,都离华清宫很近,他们甚至时常留宿于华清宫。到得门前,虢国夫人向着骆元光嫣然一笑:“骆将军,你随我进去。”

    “此宰相府邸,某官职卑小,岂敢擅入?”骆元光一惊道。

    “我说你能进,那你就能进,只要你愿意,便是将这宅邸要来送与你,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虢国夫人亲昵地用手指勾了勾骆元光的手:“骆将军这般英雄,怎么会长久沉沦下吏……放心,放心,升官会有的”

    “升官不去想了,此次……得罪了叶公,只求能为养父赎罪。”骆元光有些灰心丧气:“夫人美意,只怕骆某要辜负了。”

    “呵呵呵呵,只要你听我的,叶畅小儿又算得了什么”虢国夫人傲然笑了笑,领着骆元光就昂然进入杨国忠的宅邸。

    杨国忠已经得到禀报,正有些不高兴。

    他与虢国夫人关系甚为暧昧,现在虢国夫人将骆元光带到他这儿来,让他颇为吃味。因此,见到虢国夫人,他神情就有些冷淡,理也不理骆元光:“二妹来此,有何贵于?”

    虢国夫人不通国家朝政,但争风吃醋则是好手,一看他神情便知道他心中所思,得意地笑了笑之后道:“今日得见一英雄,忍不住便引来荐与兄长”

    杨国忠心里那个气啊。

    分明是勾搭上了小白脸……啊,还不是小白脸,一美髯公,恋奸情热想给新的姘头好处,却又不愿意去寻天子,便找到自己这边来了。

    杨国忠心里有些腻歪,却不敢说什么,毕竟如今正值关键时候,他还需要仰仗虢国夫人为他说话。又打量了骆元光两眼,他勉强笑了一下:“果然壮士,来人,请壮士去奉茶”

    “你这是何意?”虢国夫人顿时不于了,瞪圆了眼睛就要发作。

    她今日在李隆基那儿吃了叶畅的排落,现在正待找回颜面,偏偏杨国忠都不给他面子

    “有些事情与妹子商量,不合让旁人听着。”杨国忠道。

    骆元光起身拱手,跟着管家离开,虢国夫人懊恼地一挥手:“杨国忠,若是让骆将军生气了,我绝不饶你”

    “你也是,这都什么时候,还有心情去找这般武夫”杨国忠沉下脸来:“他曾为叶畅部下,替叶畅立过功,安知是不是与叶畅还有关系”

    “还有什么关系,方才在华清宫前两人彻底翻脸了”虢国夫人冷笑了声:“你不过是见老娘与他亲近些,便无端吃飞醋罢了,你这蠢人,也不知如何能当上宰相,难怪会被叶十一压制,竟然一点识人之明都没有,你想想,咱们杨家最缺什么”

    杨国忠原本是要大怒的,听到这,心中一动,抬眼望着虢国夫人:“你的意思?”

    “咱们最缺的就是忠心的将领,如今这些将领,不是忠于天子,就是忠于边镇,或者于脆就是叶畅一手拉出来的,你经营这么多年,连个在关键时候愿意站在你身边的将军都没有”虢国夫人竖着眉:“就凭这个,你还想着要立永王?”

    杨国忠激灵了一下,示意虢国夫人小声:“二妹,此事不能说”

    “敢做有什么不敢说的,那永王也着实聪明……好好,我不说这个。但咱们杨军缺少军中之人,这点你认吧?这个骆元光,刚刚立下大功,又在朝中别无依靠,虽然如今官职卑微,但有咱们兄妹相助,升官算得了什么大事?用不了几年,便可以外出为一节度使……”

    杨国忠听了心里大动,确实如此

    杨家此前在军中不是没有安排人,但军队系统排外性甚强,他们安插的人手尽管身居高位,却处处受人排挤,而且杨国忠也清楚,他安排去的人军略较差,实在算不得什么。至于主动来投的,多是一时有事相求,只能算是暂时的利益合作,却不能算是盟友。

    这个骆元光……倒是个比较适合的人物。

    “他成么?”杨国忠还有些不能确定,知道虢国夫人素来黠慧,便问了一

    “怎么不行,还有比他更好的人么?在都畿道、淮南道立了大功,提拔有名,原本就是禁军之人,在禁军中给他一个容易升职的位置,不会受到禁军排挤,得罪了叶畅,又是一个重情义的人,咱们对他提拔,他必感恩厚报……你说你还找得着比他更合适的人么?”

    这些理由确实足够了。

    “你之意,是将他安排在禁军之中?”

    “那是自然”虢国夫人眼眸一转,盈盈如水。

    在禁军中才离得近,而且要做一些事情,方便

    “好吧好吧,就依你……”

    “依我还不行,你还得对他以礼相待”

    “你休要太过分……”

    “笑话,什么叫过分,礼贤下士都不会,你还当什么宰相?杨国忠,你自家人知自家事,姑奶奶说什么,你就老实应下来”

    “好吧好吧,依你就是……”

    杨国忠最后不得不屈服,不过虢国夫人说的也不错,他们杨家也确实需要一个在军中既有声望能力又可靠的人物,唯有这样一个人物帮助,他们接下来的大计才有可能实现。

    有杨国忠出力,骆元光升职自然是飞速,几乎是一日三迁,在李隆基离开华清宫返回长安之时,他已经升到了中府折冲都尉。

    “叶畅没有被这个消息气死?”

    安禄山哈哈大笑,用手抚摸着自己的头。

    他是胡人,故此未结发髻,而是半光头再结了几个小辫。听得他这样说,严庄与高尚都笑了起来:“原本是想激得杨国忠与叶畅斗的,没料想咱们还没有真正煽风点火,他们二人就狗咬狗起来。”

    “话是如此,那个骆元光人如何,是不是真能打仗?”安禄山嘲笑了几句叶畅之后,凝神问起这个问题来。

    “启禀大夫,骆元光确实是个人物,智勇双全,那上蔡之战,他所立功勋也确实属实。”刘骆谷道:“叶畅向来有识人之明,在此之前,对骆元光便另眼相看,他去洛阳求救,叶畅更是委以重任,不带亲信如善直等,而是带着骆元光去上蔡,给了他立功之机。”

    “既是个有本领的,能不能调来我用?”安禄山又道。

    严庄与高尚对望了一下,两人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异样的光芒。

    “待此间事了、叶畅授首之后,安大夫再提此议吧,如今不是时机。”高尚道。

    “确实。”安禄山咂了咂嘴,多少有些惋惜。

    叶畅出了华清宫之后,最初时每天都去宫前求见,但李隆基见了两次嫌烦,第三次去时便不见他,第四第五次仍然吃了闭门羹之后,叶畅便不去了。他们在华清宫住到了十二月二十二日,眼见年关将近,李隆基下令摆驾回朝,于是大队人马,又浩浩荡荡返回了长安。

    “叶卿,此番返回长安,作何感想?”列车之中,李隆基指着前方的长安城,向叶畅问道。

    李隆基所乘的乃是所谓“专列”,乃是辽东车场为李隆基专门设计制造,最大的特色,就是车厢最前方开了六扇玻璃窗,只要掀开帘子,便可以透过这玻璃窗看到前方景致。车厢两壁也是有玻璃窗的,但不如前方多,这是李隆基的个人爱好使然。

    叶畅看着的不是长安城,而是在前方驾驭御马的车夫,车夫身边之人,便是骆元光——杨国忠向李隆基建议,骆元光在此次平乱中立下大功,当赐予其相应荣耀,其中之一,便是为天子御者。

    当然不会让他真正去驾车,这种辙轨列车可不是随便什么人就可以驾御的,更何况是有天子所乘。所以只是让骆元光与真正的御者并排而坐,以此显示出天子恩宠。

    “卿还是心怀怨恨?”李隆基见叶畅不理自己,面色微微一沉。

    同在此节车厢的,还有杨国忠等,他看了看虢国夫人,见虢国夫人面上露出得意之色,便知道这是虢国夫人为骆元光争来的。

    为的就是扫叶畅的颜面。

    “臣不敢。”叶畅生硬地答道。

    “父皇说笑了,叶畅这么多年对父皇忠心耿耿,什么时候心怀怨恨?”正在替李隆基捶肩的寿安微笑道:“父皇,你若是吓他,儿臣可是不依”

    “朕可是记仇的,他上回为了你的婚事,险些对朕饱以老拳,这事情,朕还记得,还说不是心怀怨恨?”李隆基板着脸道。

    “父皇,你……你……”寿安拖长了声音撒娇道:“儿臣可不依了”

    同时,她又悄悄瞄了叶畅一眼,叶畅垂下头去,没有说话。

    安禄山嘿嘿一笑:“叶尚书,我看骆元光人不错,知恩图报,这样的人物,若是到了我手中,忠孝双全,我定然是要全力相助,以成全他的忠孝之心的……叶尚书何必耿耿于怀呢?”

    他虽是胡人,这个时候插嘴进来,时机却拿捏得正好,将寿安方才缓和下来的气氛一下子又挑紧张了。

    寿安跳将起来,戟指安禄山,破口大骂:“安胡儿,你这胡狗也敢胡言乱语你算什么东西,我与父皇说话,你也敢横生枝节”

    安禄山眉头一扬,冷笑道:“小娘儿也敢骂我?我眼里只有天子,你算什么东西”

    他话音未落,就听得旁边“嗡”的一声,他躲闪不急,被叶畅一拳击中眼眶,顿时眼冒金星头昏目眩。不待他回过神来,叶畅人已经扑过来,狠狠抬膝,撞在他腹下,也是他肚阔腰圆,这一膝撞不曾击中要害,却也将安禄山打得弯下腰。

    早年时安禄山也是勇武过人,但如今养尊处优时间久了,腹大如猪,动作虽然依然敏捷,却比不上叶畅年轻灵活。他大怒之下,使出相扑手段,便要抱着叶畅摔倒,但是叶畅却是连连闪开,他几次扑击都扑错了人,甚至扑到了杨国忠身上,将杨国忠撞翻了一个大跟头。

    一时之间,李隆基这皇家专列车厢之内,乱成了一团,女子的尖叫声,安禄山的咆哮声,叶畅的叫骂声混在一处,倒象是市井一般。

    “住手,住手”李隆基也吓得脸色发白,此刻回过神,大声叫道:“来人”

    “啊哟”安禄山听得李隆基的怒吼,停住了手,却被叶畅又是一拳,将另一拳眼也打成了黑眼圈。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460章 各聚风云会中州

    这场架打得当真是让李隆基七窍冒烟。

    他本来是想为叶畅与骆元光化解彼此芥蒂,就是不成,也不过是多废些唇舌——老年人总是话多罗嗦。

    安禄山的一点小心思,他当然清楚,不过并没有放在心,安禄山若是不与叶畅斗,他才会睡不着觉。

    但一点点言语冲突却变成了两人间的斗殴……这也太失体统,特别是当着他的面,根本就是不把他放在眼里

    “我忍你很久了,若不是看在天子面上,早就砍了你的脑袋当球踢”他还没有发作,便见叶畅指着安禄山破口大骂:“当年你欺凌二十九娘,区区一个边将,也敢在二十九娘面前摆威风,那时我就想杀你,只不过那时我还只是一介百姓,没有这个实力如今我已经是朝廷尚书,二十九娘也被圣人封为公主,你这厮什么东西,胡奴一个罢了,却还敢对二十九娘无礼”

    这一顿骂,让李隆基心里的火又降了些。

    叶畅说得不错,他打人固然不对,可是这次挑衅的却是安禄山。而且上回安禄山挑衅叶畅,叶畅虽然言辞反击,却没有揍他,此次只因为安禄山对二十九娘无礼,叶畅顿时翻脸……

    叶畅这厮,毕竟还是个重情义之人啊。

    想到叶畅甚至可以为了二十九娘对自己挥拳头,李隆基对叶畅的怒气消了一些,转而成了对安禄山的埋怨。

    这胡儿对付叶畅就对付叶畅,为何偏偏要牵连到寿安身上去

    安禄山顶着两个黑眼圈,眼神狠辣凌厉,手在不停地抖。

    他要杀人,他想杀人,他必须杀人

    但此时此地,他又如何能杀人?

    护卫的禁军将领早已经冲了进来,将他与叶畅隔开,李隆基就高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色阴沉不知喜怒,旁边回过神来的亲信重臣们一个个神情不安。

    这是什么事啊……

    “叶畅当众殴打大臣,免去一切官职,回府等候处置。”李隆基见局势得到控制,终于开口。

    他这样一说,旁边的寿安脸色顿时惨白。

    李隆基早就想要罢免叶畅的官职,夺走他手中的各种权力,从军权到财权,都不给叶畅留下分毫。唯有如此,李隆基才放心叶畅。

    而这一次事件,则是给了李隆基一个最好的借口。

    寿安跪在李隆基身后,颤声道:“父皇……”

    “住口,若为叶畅求情,那么就立刻将叶畅斩首”李隆基回头瞪了她一眼。

    从这一眼中,寿安看到似乎有些别的意思,她身体一颤,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垂下头去。

    一个对李隆基有威胁的叶畅,李隆基是肯定会忌惮猜疑的,但一个对李隆基没有威胁的叶畅……李隆基就要拉拢了。

    “现在都给朕滚出去”李隆基又厉声道。

    此时车已经停下来,从杨国忠到安禄山,还有叶畅、元公路等,都被李隆基赶下了他的车厢。这专列的车厢宽大舒适,装着三四十人也只是略嫌拥挤,现在把人赶出去后,便是空荡荡的。

    就连虢国夫人等都被赶走,唯一留下来的,只有杨玉环。

    杨玉环略带忧虑地抬眼瞧了李隆基一眼:“圣人息怒,切莫为这些许小事伤了身体,叶畅行事乖张,圣人惩处他就是,不必过怒……”

    “乖张?这厮是憋着一肚子气,早就想发作,幸好你族兄还没有拿寿安说事,若是你族兄拿寿安说事,今日挨揍的就是杨国忠了”李隆基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唉声叹气:“朕实在受不了他朕要罚没他一半家产”

    杨玉环眼前亮了亮,但旋即摇头:“圣人已经罢去他官职,再罚他一半家产……”

    “朕要嫁女儿,他不拿聘礼怎么行,一半家产充当聘礼,已经算是便宜他了”李隆基哼哼地道。

    “啊?”

    “你瞧他和寿安那模样,若再不将寿安嫁与他,谁知道还会闹出多少事情来安禄山也是个没有眼色的,平日看他挺伶俐,今日怎么就胡闹起来”

    “圣人欲与叶畅为驸马?”杨玉环自动忽略了李隆基对安禄山的评论,而是八卦起此前李隆基的打算来。

    “女生外向,儿大不由娘……”李隆基用百姓俚语说了一句,眼里却闪闪发光。

    其实杨玉环也曾建议过,让他将寿安嫁与叶畅,只不过李隆基忌惮叶畅的实力,始终不愿意如此。但现在不同,叶畅被罢官,再利用婚嫁之事,取他一半家产,叶畅就成了无牙虎缺水龙,留在李隆基身边,只能为他更增加威风。

    叶畅并不知道李隆基在做新的盘算,他出了李隆基的专列,歪过头去,看着顶着两个黑眼圈的安禄山,嘴角露出了笑意。

    “安大夫,感觉如何?”他笑吟吟地问道,语气和气,仿佛方才的斗殴与辱骂都不存在。

    安禄山的肺都要气炸了:这厮占足了便宜还卖乖?

    “叶畅,你等着,你的脑袋,我必亲自取之”安禄山低声咆哮道。

    “就凭你?你可知为何我打了你天子不去追究?你可知我为何敢在这打你?你可知我手中有什么宝贝是专门用来对付你的?”叶畅嘿然笑道:“安禄山,你以为偷了几具望远镜,你就可以在我面前嚣张了?”

    安禄山心中虽然还是巨怒,但在这同时,却猛然警醒。

    “望远镜”

    与叶畅交过战,又同在辽东附近,安禄山再不济,这几年功夫还是在辽东安插了一定人手,通过一些渠道和手段,自安东商会弄来了三副望远镜,安禄山对此是视如珍宝。

    他身为边将虽然屡吃败仗,却也知道这望远镜在军事上的价值,用宝物来称之也不算为过。但是,叶畅有不少望远镜,少几个不算什么,可这个时候叶畅提起此事,为的是什么,莫非只是想羞辱他是一个贼么?

    叶畅不会那么无聊,举动必有深意。

    “休要以为你的那些伎俩能够得逞。”叶畅最后说了一句,又冷笑了一声,然后扬长而去。

    安禄山在背后望着他的身影,若有所思。

    叶畅这最后的话,应当是示威,也是警告吧。

    安禄山的目光变得越发阴冷。

    “你们说,叶畅今日与我相斗,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出车后的那番话,又是何意?”

    回到自己的车厢之中,安禄山问道。

    在他面前,他的两位谋主高尚严庄都是面面相觑。

    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出人意料,莫说他们,就连当事人安禄山此时,也是一头雾水。

    在华清宫期间,他与叶畅争执攻讦,可以说从来没有断过,两人甚至互相指责对方有意谋反,但无论是在公开场合,还是两人私下偶遇,叶畅都没有表露出要和安禄山打架的意向。

    可是今天,当着李隆基的面,叶畅就和安禄山打了起来。

    虽然安禄山方才自称叶畅是乘他不注意偷袭得手,而他还手时对叶畅饱以老拳,打得叶畅吐血三升筋折骨断回去之后要疗养半年没准就此废掉,但是高、严二人都明白,那后边只是吹牛。

    叶畅打了安禄山,占尽便宜,然后出来时来放下狠话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叶畅与寿安公主关系确实非同一般……”刘骆谷这时开口,他咳了一声,神情有些尴尬:“此事我早就禀报给大夫过,叶畅初见着寿安公主时,公主殿下才……那个九岁。”

    “九岁……叶畅这厮也太过了。”高尚愤然道:“色中恶鬼,不过如此

    “正是正是,九岁就下手……当真是毫无人性”严庄也道。

    他们两这话,其实是帮助安禄山摆脱尴尬,同时也缓一缓气氛,让自己有更多时间去思考,叶畅的言行举动,究竟是什么用意。

    “别胡扯了,叶畅这等人物,岂会为一个妇人女子冒这种性命之险他即使是真正因为我得罪了寿安恨我,也只会隐忍不发,待到有十足把握之时,才会向我发作”安禄山不耐烦地道,然后一惊:“十足把握?”

    高尚与严庄几乎与他同时失声开口:“十足把握?”

    众人的神情一下子就严肃起来,而且非常压抑。

    “莫非是那边走漏了什么消息?”安禄山微微犹豫:“给叶畅知晓了……所以他才说望远镜之事,我们又称望远镜为千里眼……千里眼,顺风耳?”

    “不可能,不可能,他若真有证据,早就呈到天子面前,若真如此,大事早就去矣”高尚摇头道。

    “或许虽然走漏了一些风声,但是叶畅手中却没有确凿证据,毕竟这等大事,没有确凿证据,又牵连到如此重要人物,天子只会以为是他进谗言。”严庄道。

    “那他也不该现在发作,而是应当隐忍,暗中调集人马……最近叶畅的那些部下,可有什么调动?”

    “没有,叶畅在南山中的两个庄子里,共有四百余人,与一年之前相比并无增多,也没有减少。”刘骆谷道。

    叶畅在长安城中布下了眼线,安禄山同样也在长安城中布下了眼线。

    “那可有什么异动?”

    “也不曾有什么异动……就是那附近时常打雷,不知这算不算异动。”刘骆谷道。

    “打雷……那和叶畅有什么关系,若他真有呼风唤雨御雷驭电的本领,咱们还在这谋划什么?”高尚不耐地道:“依我愚见,叶畅是在试探”

    “试探?”

    “正是,他应当是发觉了一些蛛丝蚂迹,但是却没有确凿证据,故此有意激怒安大夫,想乘着安大夫怒不择言之时,窥得我们的秘密。”

    严庄微微点头,确实,这是最有可能的事情。

    不过,严庄总觉得,叶畅不应该只是试探,或许还有什么意思。

    “真想将叶畅擒住,好生盘问,他心里究竟在打着什么坏主意。”他忍不住道。

    “正是,还有,他那些赚钱的本领,究竟从何而来……若能擒着他,倒不必急于杀他,他既然能造玻璃,能炼钢铁,还会弄辙轨等等诸多赚钱的生意,那么就肯定还有别的……”刘骆谷也道,他为安禄山在长安经营,可是知道钱是多么的不经用

    若没有安禄山口述时强调“望远镜”,他们对于叶畅赚钱的本领与思,还不会这么关注,但现在,众人潜意识当中,都在琢磨着叶畅的那些赚钱的玩

    “说起来,座钟之机巧,也确实巧夺天工,难怪天子都要建宫殿以贮之。名义上这是李林甫家的产业,其实明眼人都知道,那是因为李林甫找了个好女婿……”

    “坐在这想,永远也到不了手,先得擒下叶畅再说。事情不能再拖了,安大夫,必须早下决断”高尚道。

    安禄山还有些犹豫:“并未有十足把握。”

    “如今叶畅回到长安,天下再无人可以与安大夫为敌,这还不算十足把握?”严庄几乎跳起来道:“安大夫,时不我待,天赐不取,反受其绺,你若是再这般犹豫不决,我们便只有辞去,免得到时叶畅来杀安大夫时,我们也一起跟着枉送了性命”

    这一句话,让安禄山最后下定了决心。他眉头皱得紧紧的,看着眼前的这几位谋主:“这是汝等迫我为之……我便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到你们手中了

    “安大夫放心”高尚与严庄等齐声道。

    “不过,为防万一,还是召史思明来。”安禄山眼中异芒闪动:“史思明不来,我终究是不放心啊。”

    刘骆谷心怦怦直跳,安禄山究竟是因为史思明不在身边相助而不放心,还是对史思明不放心呢?

    这场御车之中的斗殴,虽然有人想要将之遮掩住,但还是传了出去,几乎就在安禄山与谋主们商议的同时,庞大的车队中的一处,太子李亨咧开嘴,笑得甚为灿烂。

    “安禄山忍下去了?”笑完之后,他低声道。

    “忍下去了,奴婢听说,他两只眼睛又黑又肿,只怕有几天是不能出来见人了。”

    “好,好,你暗中遣人去给他送些药……叶畅倒是做了件好事”李亨又无声无息地笑了笑:“长安就到了吧?”

    “长安已经到了,殿下。”李静忠细声细气地说道。

    “准备下车吧,父皇现在应当很生气……很生气啊。”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461章 楼外评话楼内客

    天宝十四载的动荡,随着年关的接近,仿佛就要过去了。

    御驾一行十二月十二日离开温泉宫,回到长安,御车之中的斗殴事件,在高层当中不是什么机密,因此很快也传到了民间。相对于这几年屡屡丧师的安禄山,叶畅在民间的声望可是要好得多,就是把杨国忠与安禄山绑在一起,也及不得他半根脚指头,因此民间中,就变成了奸相杨国忠指使蛮胡安禄山,试图霸占美丽的公主,叶畅一怒之下,历经九九八十一难终于击败奸相蛮胡赢得美人归

    “这是什么话”

    西市里,叶畅气得七窍冒烟,虽然他在故事里成了正面人物,可是这个正面人物也太不符合他的形象了吧。

    “叶公帐下有四人,其一乃是智多星张镐,最惯于运筹帷幄,其二乃太白星李白,一曲青莲剑歌横扫天下,其三乃飞将军南霁云,神射定天山,其四乃伏虎罗汉善直,钢筋铁骨。叶公见四周尽是贼人,不由大哭道,如今帐下四人唯有一人在身边,我当如何是好,正在这时,便听得……”

    在叶畅的对面,栗援憋笑实在憋得厉害。

    虽然名义上被令在家中反省待罪,但叶畅其实并不在乎,所以带着栗援等在西市中逛,没有想到的是,在一家茶楼里,却听得那落魄书生改编的评话。

    “大伙都知道,咱们普通人哭哭,天下地上除了爹娘之外没有人当回事,可叶公是普通人么?不是叶公乃星宿下凡之体,罗汉转世之身,六丁六甲天兵天将,每日十二个时辰都绕在身边转他这一哭,那行泪珠落在地上,噼哩叭啦直响——那可是珍珠……”

    雅座里的栗援等人已经捂着肚子站不起来了,叶畅的脸色也开起了染铺,七八种颜色变来变去。

    “只听得一声怒吼,谁人安敢伤害吾师,然后一人便从地下窜了出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大伙可要记住了,唯有江海老雷生所著之《盛唐叶公演义》方为正宗,其余皆是粗制滥造之作,不可听,不可听”

    栗援等已经完全没有了形象,叶畅这个时候也是哭笑不得。

    托他《绣像三国志演义》开创先河之福,也是因为城市经济繁荣的结果,大唐的市民文化如雨后春笋一般繁盛起来。各种演义、评话、唱辞、戏剧,可以说是层出不穷,而那些不得志的文人,落魄的官员,也都爱用一个别人来写些志怪演义,既书愤排闷,又能骗几文钱花销。最初时还只是写些古事,但后来就有写当代的,在描写唐初立国的《大唐龙兴传》流行之后,甚至有人写起当今之事,而叶畅自然就成了这些作品中的重要角色。什么《辽东歌》、《平蛮传》、《叶公西游记》诸如此类,都是以叶畅为主角。各家竞争之下,连版权意识都出来了,一个个自称正宗,别家都是粗制滥造想编之作。

    “行了,原本带大伙出来只是放松放松,结果你们是高兴了,我却憋了一肚子气。”叶畅瞪了还在笑的属下们一眼,然后自己也笑了。

    这位江海老雷生所写《盛唐叶公演义》有些不愠不火,虽然作者与说书人都全力去鼓吹,可是成绩就那个样儿。叶畅觉得活该,谁让在这部话本里,他被写得只有两样本领,一样是大哭,另一样就是长叹“我当如何是好”。

    “等等,叶公,我们还想听……”栗援笑着道。

    “正是,现在不听,只怕以后没得机会听了。”另一人道。

    叶畅神情微微一怔。

    在这里陪着他的,没有一个外人,都是旅顺书院培养出来的子弟,年纪最大的也不过二十四岁,最小的只有十九岁。

    这些人,才是他真正的亲信,甚至张镐、岑参、南霁云、善直等,都比不得这些人亲信。

    所以在这最关键的时候,叶畅将这些人召集到身边来。一方面是召集张镐等人的话,因为他们都在外地任要职,必然会引起大麻烦;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些人是他真正敢放心去共享秘密的人。

    若将他的全盘计划托出,张镐等人就算不反对,只怕心里也会留有疙瘩,对于以后的合作会有不利影响,最好也不过是张镐等人请辞隐居,最差的结果甚至可能是双方反目成仇,叶畅好不容易拉扯出来的势力分崩离析。

    方才说话的是岳曦,他在天宝十一载时代表旅顺书院,曾参与同国子监算学馆学生的比赛,他说这话,是含有深意的。

    无论叶畅如何安排,有一件事情是改变不了,长安城面临着一场空前的危机。

    能够改变这一结果的,只有李隆基,但是李隆基不会相信叶畅。在这种情形之下,叶畅唯一能做的,只能是做好应变的准备,尽可能减小危机带来的伤害。

    若是长安城在即将到来的危机中被毁去,那么岳曦所言“只怕以后很难听到”就会一语成谶。

    “无妨,以后会有更好的。”淳明说道。

    在所有旅顺书院出身的子弟当中,淳明恐怕是最朴素最不起眼的一个。他虽然打小就在叶畅身边,但个人资质平常,故此在学问上并无太大成就,待人处事也比较憨厚。

    不过他性子宽和,早年的愤嫉已经荡然无存,又有自知之明,因此诸位学弟们对他都甚为尊重。听得他这样说,杨帆用力点头道:“淳明说的是,便是一时毁去,今后我们要建更好的,让百姓真正安居乐业”

    众人相视一笑,然后跟着叶畅,便欲出门。

    就在这时,听得外边人喊马嘶,许多人跑了进来,喧哗之声,让人侧目。叶畅他们一行走到门口,正好和这些人相遇,双方人数都是不少,因此彼此望了一眼。

    “是安庆宗”

    “是叶畅”

    双方都认出了对方,叶畅倒还罢了,那边安庆宗的眼圈顿时红了。

    他受人之邀,来这西市“风华楼”饮酒作乐,却不曾想在这里会遇上叶畅

    “叶畅”眼见叶畅泰然自若地要离开,他一侧身,便挡着了叶畅的去路

    叶畅微微笑了起来:“好狗不挡道”

    安庆宗本来就想找事,却不曾想叶畅比他还想找事,愣了愣,反应过来之后立刻叫道:“给我打,打断这厮狗腿……”

    “砰”

    他话声没有落,叶畅身边的卓舜辅已经飞起一脚,正踹在安庆宗的胸膛上,安庆宗身体顿时倒飞出去,咕噜咕噜,从酒楼的楼梯滚到了楼下。

    好在他身体颇类其父,甚是胖硕,一身肥肉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减震的作用,虽然把他摔得鼻青脸肿,却并无大碍。

    卓舜辅一动手,旁边诸人也齐齐动手,跟着叶畅,他们行事都是毫无顾忌,所以下手忒狠。安庆宗的伴当虽然也有孔武有力者,可在长安城中却没有叶畅这么嚣张跋扈,转眼间给打倒一地。

    这边开打,那边掌柜上前想要劝,澄明已经过去,将一张安东银行的飞钱交到他手中:“打坏了东西,包赔”

    他们这一伙旅顺书院出来的人,做这种事情可是习惯了,有人专门第一个动手的,有假装劝架实际上去帮忙的,也有在混乱中打太平拳的,当然,淳明每回都是负责善后赔偿的。那掌柜一看飞钱上的数字,顿时眉开眼笑:只要把他的店铺拆了,打坏些桌椅盆勺真不算啥。

    一时之间,“风华楼”中乒乒乓乓声音不绝于耳,叶畅自己则啥事没有,拖了条长凳坐在那看热闹,不过片刻功夫,安庆宗一伙就被打得在地上翻滚,没有一个能爬起来。

    “把这厮拖过来。”叶畅示意道。

    安庆宗被拖到了叶畅面前,这厮倒是有几分骨气,虽然鼻青脸肿,却仍然目露凶光,瞪着叶畅:“有种你就杀了我,若不杀我,今日之辱,我必后报

    “荣义郡马,连你老子我都打了,打你又算什么?”叶畅叹了口气:“我本来不想与你一般见识,免得人说我以大欺小,你却偏偏要来挡我道……做人眼睛要放亮一些,别傻乎乎地被人使唤。”

    “你……”

    “这话回去说与你老子听,你这小辈,是听不懂的。”叶畅冷笑了一声,起身道:“走了”

    他走之时,向着酒楼大堂中央望了一眼,那里原是说书人所在的位置,只见那边一个乍看上去看不出年纪的人,一身潦倒青裳,手中拎着枝秃笔,正飞快地在纸上写着什么。仔细去听,还可以听得他在喃喃:“我老雷总算亲眼见着叶公威风了,得记下来,通通都得记下来……”

    出了“风华楼”,身边的随从们都围上来,叶畅骑上马,大声道:“淳明

    “在”

    “你去将庄子里的人调入京中,从今日起,闭紧府门,严守门户,禁止进出,我要闭门思过,你们也不要到处乱跑了”

    “是”淳明应声道。

    淳明自去将城外庄子里的人召来且不提,岳帆轻轻捅了一下卓舜辅:“郎君对那安庆宗说的那番话,你知道是什么意思么?”

    卓舜辅智勇双全,虽然年纪在众人中不算大的,但众人都知道他多智,故此岳帆会问他。

    “那个安庆宗,必定是被人骗到这风华楼来的。长安城中这么多酒楼,风华楼又不是太出名,我们在这里是体验一番长安的市井人情,他安庆宗跑来于什么?”卓舜辅冷笑道:“就是有人想见着他与郎君起冲突,所以将他骗来啦

    “或许是他自己的主意呢,得知郎君在这里,特意来找麻烦。”

    “若真如此,就不会只带这么些人。”卓舜辅解释道:“只凭他身边这些人手,敢来找郎君麻烦?还不如回去买根绳子,把自己挂在梁上算了。”

    众人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他们离开风华楼不久,便听得马蹄声急,数十骑甲士飞驰而来,为首者,正是刘骆谷。

    不过他们来这里,能做的只是将颜面尽失的安庆宗带回家中罢了。

    安禄山的两个黑眼眶才好不久,现在看自己儿子,也顶了两个黑眼眶,心中又气又急:“叶畅,我与你这贱奴势不两立”

    刘骆谷在旁边抽了一下脸,叹了口气心道:“便是没有这一遭事,也早就与叶畅势不两立了……早知今日,当初就该不惜一切代价,将叶畅这厮除去

    他不知,安禄山心里也隐隐有这样的想法。当初为了掩盖自己杀良冒功的行径,安禄山便派人追杀进京告状者,却又被叶畅撞着,那次未能杀掉叶畅,此后随着叶畅的成长,安禄山就越来越后悔此事。

    “安大夫,叶畅最后那番话,似乎还有什么意思。”严庄见安禄山一肚子怒气,心里也明白,父子先后被叶畅打了,确实是颜面尽失,不过,现在这个关键时候,些许颜面根本算不了什么大事。

    “什么?”

    “别傻乎乎地被人使唤。”严庄道:“这话叶畅绝非无的放矢。”

    刘骆谷也点了点头:“小人也这样以为……今日之事,太巧了。”

    “太巧?”

    “大公子为何会在风华楼遇上叶畅,大公子并不笨,若早知叶畅在风华楼,就不会去了,就算是去,也不会只带着这些人。”严庄道:“想来是有人挑唆……大公子,是谁让你去风华楼的?”

    安庆宗此时也明白过来,脸色顿时甚为难看:“是那个卢丑脸。”

    “卢丑脸……卢杞?”刘骆谷心念一转:“怎么会是他?”

    “是他才对,刘郎不是说过么,他是太子的人。”严庄听得这里,微微松了口气:“是太子的人,那就难怪了……”

    “这个时候,太子想做什么?”安禄山咆哮道:“他想让我儿子去与叶畅相斗?”

    “他心急了,想要火上浇油。”严庄道:“这位太子殿下……胆子不大,心却很极啊。”

    弄明白这因果,安禄山神情顿时从暴怒变得阴沉:“这么说来……叶畅那番话证明他也猜到了些什么吧?”

    “只要知道是卢杞唆使公子,猜到太子并不难,不过太子向来与叶畅不睦,两者亦是势同水火这个叶畅,还当真是会得罪人。”严庄说到这,情不自禁嘲笑道:“杨国忠,太子,还有安大夫,你看他专挑什么样的人得罪”

    “太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安禄山骂了一声,眼里象是点燃了两团火焰。(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462章 局外冷眼局中人

    高力士长长伸了个懒腰,然后用一个小木锤轻轻敲打着自己的腰。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不服老不行啊……他还有力气侍候李隆基,但时间稍久,他就会觉得腰背疼得厉害。李隆基也体恤他,现在一些杂事,都交与了小太监,他更大程度上,就是陪李隆基说说话逗逗趣儿。

    “高将军,高力士”

    殿中传来了呼他的声音,高力士应了一声,放下小木锤,向着大殿里跑去,完全看不出七十岁的老人。

    见高力士迅速出现在自己面前,李隆基笑道:“你这老家伙,腿脚倒还很灵便……这两天可有什么趣事,说与我听听”

    “这个,老奴还真没听到什么趣事。”高力士道。

    “你就瞒吧,以为我真不知道,听说叶畅在酒楼又打了安禄山的儿子?”

    高力士苦笑起来。

    叶畅当真不是个安分守己的家伙,前几日才打了安禄山,昨日又去打了安庆宗。想想也对,长安城中的纨绔大少,叶畅打得哪少了,甚至还打断过腿呢

    “这厮当真是胡闹,让他在家闭门待罪,他待到西市中去了,还与人当街斗殴,你过会派人去,罚他铜五十斤……直接罚他钱吧,罚他一万贯,给安庆宗充当汤药费。好歹安庆宗也是郡主丈夫,他总得给咱们李家留些颜面。”

    李隆基说话时有些兴致冲冲的,虽然责罚叶畅,却并没有真正怪罪。在李隆基看来,叶畅已经是收敛了,毕竟只是揍了安庆宗一个鼻青脸肿,而不是当众要了安庆宗的性命。

    “是……”

    “今年事情太多,国家也不太平,希望他们都不要闹了,让朕过一个安安生生的年吧……高将军,朕与你都老了,过一年少一年啊。”李隆基突然又道

    高力士心一凛,笑着道:“圣人何出此言,老奴是觉得有些老了,但圣人养生有道,看上去还正当壮年,为何言老?”

    “老就是老,不服不行。”李隆基笑了笑,将方才的愁绪稍稍解:“今日信成、建平上表,你见着没有?”

    这事情高力士听说了,信成公主、建平公主这两位与杨家姐妹有仇的公主,据说家人被杨家仆人欺凌,她们不敢告状,便上表李隆基,请求去终南山中的别业暂居。

    因为牵涉到杨家姐妹,高力士不愿意过多介入,但他内心深处,却是将杨家姐妹恨上了。

    信成、建平公主家人,见了他都是恭恭敬敬唤他一声高翁,杨家姐妹心情好时唤他高将军,心情不好时,便是呼来喝去,仿佛他真是奴婢一般。

    就算是奴婢,也只是天子之奴,杨家姐妹何许人也,安敢如此无礼

    想到这里,高力士道:“奴婢见了。”

    “此事朕允了,也免得在京中闹出什么事端,扰了朕的兴致。”李隆基淡淡地道:“明年新年朝会,朕要办得热热闹闹的。”

    “圣人说的是,也当喜庆喜庆,洗洗晦气。”高力士笑道:“总算是有惊无险,过会儿奴婢亲自去叶畅府中,圣人要喜庆,他总得出出彩头,要不然岂不便宜了他这第一号的大财主”

    听得高力士要去敲榨叶畅,李隆基愉快地笑了起来。让叶畅掏钱,总是让人高兴的事情,难得那小子竟然极能赚钱……

    “不过你也别太过了,得给我家寿安留些。”李隆基道:“听说今年安东商会也不大景气?”

    “是,听闻今年他们的分红比去年少了一半。”高力士说到这里,眼中还是有些羡慕:“不过也不算少了,今年大伙的田庄,许多都没有什么收成,得靠着老本呢。”

    “朕不该让你退了……”李隆基缓缓道。

    “唉,奴婢已经有不少家当,拿不拿他这分红,算不得什么。”

    两老人絮絮叨叨,说起长安城中的一些轶事。高力士总觉得李隆基的心情虽然愉快,但似乎有些不得劲儿,但他仔细观察,却没有观察出什么异样,只能将这个当成是自己的错觉。

    说了好一会儿话,李隆基有些倦了,令高力士退下。高力士出了门,因为站久了的缘故,也觉得双脚发麻。他坐在避风之所,让小太监给自己活脚时,却看到一个太监急匆匆从旁边走过去。

    “那是谁,为何慌慌张张,有什么事情?”高力士正无聊间,见那人身影有些熟,喝了一声道。

    那人停住脚步,向这边看来,发觉是高力士,忙上来行礼:“原来是高将军,奴婢给将军请安了。”

    “是你……程元振啊。”仔细分辨了一下,高力士认出此人来,他隐约记得,这厮当是太子李亨身边之人,怎么这个时候出现在兴庆宫?

    “你到这里做什么?”高力士问道。

    “奴婢奉殿下之命,来此拿些东西。”见高力士一脸疑惑,程元振嘻嘻一笑:“这不要过年了么,东宫用度有些不足……”

    “原来如此,你去吧去吧。”高力士挥了挥手:“速速去办,勿要误了殿下之事”

    太子李亨对高力士向来尊敬,称之为“高兄”,而高力士暗中也有保护李亨之举。当初李林甫为相时,对李亨凌迫甚急,连接着逼得太子与两位太子妃离缘,太子朝不保夕,连日常用度都不敢花销,还是高力士将李隆基引到东宫,让李隆基看到东宫的局促艰难,才改善了太子的处境。

    因此,高力士没有太多的怀疑。程元振笑嘻嘻应了一声,小跑着离开,到了无人之地,脸上的笑容才收住,换成了一股阴郁:“好险,竟然被这老货遇上了”

    程元振离开没有多久,高力士看到龙武大将军陈玄礼面上带笑,跟着一个龙武军将军正边走边说话。见到他之后,陈玄礼拱手道:“高将军”

    高力士笑着颔首,目光却转到跟在陈玄礼的那人身上:“原来是骆将军。

    骆元光上前向高力士行礼:“不敢当,高将军呼小人之名即可。”

    “如今元光在我麾下效力,我少不得要耳提面命。”陈玄礼笑着道:“后生可畏,前途无量啊。”

    高力士点了点头,却没有多说什么。他心里是有些瞧不上骆元光的,叶畅待他甚厚,而且还给了他立功机会,他却去投杨国忠——虽然说是为了救养父,可是高力士总觉得,此人此举,终究非忠义之士所当为。

    “宫中宿卫之事,多向高将军请教,圣人近来难眠,非高将军值班之时不能入睡,元光,你如今也渐居要职……”

    听得他们边说话边远去,高力士撇了一下嘴。

    出宫之时,却看到一队人马簇拥着安禄山父子来此,那人马数量足足有百余名,而且个个都披甲执兵,看上去甚是威风。高力士摇了摇头:“被叶畅打怕了啊。”

    以前安禄山父子在长安城中可没有这么威风的,但是现在他们出入之际,护卫甚众,谁都清楚,这是因为他们被叶畅揍过了。

    想到这父子二人,高力士苦笑起来,叶畅当真是会惹事生非。不过这厮自己也不好过,原本他家中人手并不多,在揍过安庆宗之后,立刻下令将安置在长安城外庄子里的人手也抽调进了长安,显然,叶畅也怕安禄山报复。

    原本京兆尹是会盯着这两家的,可是现在京兆尹是杨国忠的人,他巴不得叶畅与安禄山打起来,对双方各召家丁之事,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没有与安禄山招呼,高力士就乘上马车,下令御者从另一个方向离开,不与安禄山会面。结果到半途中,却听得前方喧闹,高力士掀帘一看,却是极为华丽的仪仗。

    足足有千人,每二百余人左右,着一色衣裳,招摇过市。

    整个长安城中,有这种气派的,唯有杨氏一家。高力士皱着眉,见对方没有避让的意思,他下令自己的仪仗避到道旁。

    走在最前的正是杨国忠的仪仗,当他的马车从高力士车旁经过之时,杨国忠的车厢中毫无动静,高力士微微沉了沉脸。

    他不相信杨国忠的伴当没有告诉他自己在这里。

    杨国忠以宰相身份,不给自己让道还情有可缘,但明知自己在这里,却不出来招呼一声,甚至连掀起窗帘拱个手都不做……其轻视如此

    以往杨国忠也嚣张,却还没有嚣张到这个地步,今日为何会如此?

    高力士心中琢磨了好一会儿,待杨家的人走过之后,他的御者正待驱车前行,高力士心中却突然生出一个念头。

    “不对劲”

    “回头,回兴庆宫”高力士道。

    他的御者自然不会多嘴相问,于是高力士片刻之后又回到了兴庆宫中,但他并没有去见天子,而是遣了一人出去,没多久,便有个太监到了他面前来。

    “这两日杨家人入宫次数多不多?”高力士问道。

    那太监心里有些奇怪,这不是明知故问么,只要李隆基身体好,杨家的人几乎天天都到宫中来。

    听到这个回答,高力士哼了一声,又问道:“永王呢?”

    “永王这几日也常来。”

    “是不是杨家人来的时候,他就跟着到?”高力士又问。

    “是”

    “行了,你先去吧,嘴紧一些。”

    打发走那个小太监,高力士脸色阴沉得不成模样,他抬头望了望天色,只觉得这天色如同自己心情一般压抑。

    太子的位置……麻烦了

    此前杨国忠的头号敌人是叶畅,虽然李亨与叶畅的关系不和,但不得不承认,能够帮助太子李亨分担杨氏压力的就是叶畅。

    现在叶畅已经被完全罢职,就算李隆基没有深究他的想法,但在杨国忠看来,叶畅想要再起,已经非常困难。一个典型的例子,就是信成、建平两位公主,她们现在于脆就躲出长安,以避开杨家的锋芒。

    因此,杨家可以把注意力集中到太子身上来了。

    随着李隆基的年纪一天天老去,杨家的打算也越来越清楚,他们想要扶植永王,取代李亨的太子之位。

    高力士理解杨家这样做的原因:他们的富贵完全系于杨玉环一身,李隆基若死,太子李亨继位,杨玉环只有去冷宫里苦挨残年,杨国忠的这个宰相位置也会坐不牢,这还是在李亨不与他们计较的前提之下。更大的可能,是杨玉环赐死,杨国忠与杨家姐妹抄家灭门

    所以,杨家就把主意打到了废立之上。若能扶植永王上台继位,永王又没有母亲,感激之下,就算不以母视杨玉环,至少会对杨家保持恭敬。

    自从天宝十一载那场未遂政变以来,杨家就一直在盘算着这事情,而那场未遂政变之中,永王的表现也让李隆基很欣赏,相反,太子李亨则有些失去李隆基信任。在此之后,永王对杨玉环的恭敬孝顺,当真可以入孝子榜了,可以看出,永王自己也颇有野心。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无怪乎今日圣人的神情有些古怪,或许,他们在一起,便是盘算着这事情”高力士心里想明白之后,顿时警觉起来:“内有贵妃,外有杨国忠,再加上一个近来同杨国忠走得极近的安禄山……想来太子殿下也是察觉到什么,所以程元振才在此时出现在宫中。他并不是真正来拿什么东西的,而是奉太子殿下之命,前来打探消息的”

    若是这么多人齐造声势,寻个借口归罪于李亨,李亨的太子之位……真的很难保住了。

    “不成,不成……当想些办法……陈玄礼那边……不对”高力士突然又想起,陈玄礼方才与骆元光走得那么近,这岂不意味着,陈玄礼也有可能是站在杨国忠那边的?

    他与陈玄礼是多年同僚,彼此既有合作也有争斗,但大致上算是当初随李隆基发动政变夺取帝位的老兄弟,他相信陈玄礼的忠诚,但是拥立之功,那可是难得的奇功,自己这位老伙计会不会因此而心动,实在很难说。

    “无论如何,总得做一些准备,就算是他们成了,也不能……也不能让我受损。”琢磨了好一会儿,高力士阴沉着脸起身,又到了门口,命令御者送他离开。

    御者正琢磨着,今日高将军的命令怎么反反复复,就听得高力士道:“去叶畅府”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463章 利箭在弦夜将阑

    大唐天宝十四载眼见就要过去,今夜除夕,明天便是天宝十五载了。

    安元光呆呆望了一下天空,看到彤云密布,显然,即将到来的不仅仅是新年,还有一场春雪。

    陈玄礼披着皮裘,见他抬头仰望天空的模样,不由得微微一笑,只是笑容中多少有几分冷意。

    “元光,你今日不是不当值么?”他向安元光道。

    “大将军。”安元光听得他的声音,忙向他行礼:“今日原是薛千仞当值,但他身体不适,我想着反正我家中也没有什么人,倒不如在宫中当值,这里还热闹些。”

    听得他这样说,陈玄礼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他已经听说了,就在昨天,骆元光用他的功勋换取养父骆奉先性命的事情,在杨国忠的手底下办成了。但是骆元光在将骆奉先接出之后,跪拜完毕,便称当初养恩已报,自己当还本姓,自立门户。

    此时骆奉先是死里逃生,哪里还敢说什么,自然应承下来,于是骆元光便又成了安元光,紧接着骆奉先便回老家去养老了。此事传出之后,长安城里大多数人对这安元光是交口称赞,觉得他算是忠义两全,而没有谁认为他不该脱离骆奉先。

    “犬父岂可有虎子”大家都是如此评论的。

    “看情形,今夜会起北风,挺冷的啊。”陈玄礼缓缓说道。

    “大将军说的是。”安元光恭声道。

    “杨相公近日可曾与你说了什么没有?”陈玄礼象是不经意地随口道。

    “杨相只是要卑职专心做事,好生为大将军效劳。”骆元光道。

    “不是为我效劳,是为圣人效劳。”陈玄礼一边说,一边轻轻撇了一下嘴。这是关键,他表面对安元光亲热,实际上心里却怀着几分疑忌的原因就在这里。身为禁军将领,只能效忠于天子,效忠于坐在御座上的那个人,而不应当与外臣走得太近。

    特别是一位权相,若真与禁军将领关系太过密切,迟早是取祸之道。

    安无光如果弄不明白这一点,莫看现在他正得圣眷,可是用不了多久,他的性命只怕就掌握在别人的手中了。

    陈玄礼正在想着,却看到一个人出现在院门前,向他歪了一下嘴。

    “高将军?”陈玄礼快步上前,与那人见礼。

    “陪我走走。”高力士道。

    陈玄礼神情微微一变,到了他们这个地位,当然不会吃饱了撑的胡乱散步,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要说,高力士才让他相陪。

    “高将军有何吩咐。”两人行到无人之处,陈玄礼站定之后,向高力士道

    高力士抬起脸,目光深沉,盯着陈玄礼:“玄礼,还记得当年的事情么?

    “当年?”

    “我们,还有那死鬼王毛仲,随着圣人一起举事你还记得么?”

    陈玄礼微微抖了一下,然后露出笑:“记得……怎么不记得,这一辈子都忘不了”

    “咱们这四十年的富贵,全部来自于那一年,咱们生前身后之名,也全部来自于那一年。那一年举事之时,莫看我慷慨激昂的模样,实际上,我两条腿在不停哆嗦,因为我怕……仿佛周身置身于某种极度的凶险之中,虽然无形,无色,无味,但我能感觉到,所以我怕”

    高力士这番话让陈玄礼的神情变得非常古怪,他们这种人,如何会轻易吐露心声,高力士怎么可能只是为了和他回忆当年旧事,而说起这番话来

    高力士究竟是想说什么?

    “今日,我又有那种感觉……我不敢说,不敢和圣人说,就只敢与你说……你明白么?”

    正当陈玄礼揣测高力士究竟是何用意之时,却听到高力士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陈玄礼全身一颤,目光炯炯地瞪着高力士:“高将军这是何意?”

    “你与杨相走得比较近啊。”高力士缓缓道。

    “我只忠于天子,杨相不过是与其敷衍罢了。”陈玄礼听得这个,稍稍放下心,缓缓道:“若是高将军担心的是这个,那么就多此一举了。”

    “但愿如此……”高力士用微不可察的声音说道。

    杨国忠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瞪了眼巴巴看着自己的诸子一眼:“今夜守岁,你们这些家伙,都老老实实在家中呆着”

    “父亲大人莫非还要出去?”

    “老夫要去宫中,陪着天子守岁……明日还要向天子贺春。今夜过后,便是新年了……”

    他说到这里,心中微微一动,觉得这是一个好兆头。

    今夜过后,可不就是新年了么?

    带着这种好兆头的欣喜,他快步穿过小门,到了隔壁的虢国夫人府,虢国夫人却还在梳妆打扮。

    “怎么还在打扮?”杨国忠见此情形,不免有些不耐烦:“真不明白,你们这些女娘,为何每日里要将那么多时间花费在涂脂抹粉之上……那叶十一在《博物》一书中不是说了,你们涂在脸上的那些铅粉,其实含有毒素,可能伤害寿命么,你怎么还拼命往面上涂?”

    “若无美丽,不如短命。”虢国夫人说了八个字。

    杨国忠突然觉得不喜,方才的那心情都没有了,“短命”可不是什么好话

    足足又等了一刻钟,虢国夫人换了几套衣裳,这才挑了一套大红色的穿在身上,二人连袂而出,同乘一辆马车,向着兴庆宫方向进发。

    “今夜定要让圣人拿定主意,只要圣人拿定了主意,咱们杨家今后二三十年富贵便不愁了。”杨国忠在车上小声道:“二妹,这事情,你可要出全力。

    “对付叶畅要我出全力,这废立太子之事也要我出全力,你当我是什么人?”虢国夫人心里突然有些烦躁:“你为何不去求娘娘?”

    “娘娘她又不管这些事情,你知道的,虽然现在永王……”

    说到这里,杨国忠闭口不言了。天宝十一载起,他开始大权独揽,那个时候就琢磨着要扶植一位王子取代李亨。只不过当时他的头号大敌还是叶畅,因此事情并不急,现在叶畅所有的职位都被罢免,而且朝中内外,不少人都在推动叶畅尚主——只要叶畅成了寿安公主驸马,他就休想再离开长安城一步。

    当然,他还是会对叶畅动手,不过就不象对李亨动手那么迫切了。

    “今日安禄山会不会来?”虢国夫人问道。

    “这种事情,怎么少得了他”杨国忠压低声音:“他的十万大军可就在畿内,这些时日我派人去打探过,这厮将边军经营得铁桶一般,比叶畅有过之而无不及,此间事了之后,下面就要想法子解除这厮兵权了,我看这厮模样,迟早是要谋逆”

    “说的是……我看用安元光代替他不错。”虢国夫人眼前一亮道。

    杨国忠气得半晌没有吭声,虢国夫人犹未察觉,见他不回应,推了他一下:“你觉得如何,用安元光代他?”

    “你舍得将你的美髯公放到冰天雪地里去?”杨国忠忍不住道。

    “啊呀,说的也是,若真放出去了,我便见不着他了……”

    “行了行了,莫说这废话,马上到兴庆宫了。”

    到得兴庆宫门前,杨国忠下了马车,然后便看到了安元光。虢国夫人见着他,顿时觉得身酥骨软,目光盈盈地行过去:“元光,今日你当值啊?”

    “与人换班了。”安元光微笑行礼:“元光拜见夫人。”

    “啊哟,你与我这般客气做甚,在这里还好吧,若是有人欺负你,你只管与我说,我去圣人面前告他一状”

    “是,夫人关爱,元光永铭在心。”安元光道。

    “客气话莫说了,现在都有哪些人到了?”杨国忠上前道。

    安元光也不隐瞒,将已经到了的人一一禀报给杨国忠听,其中既有与李隆基同一辈的诸王,也有十王殿、百孙殿的王子王孙和各家公主,还有高力士等亲信。朝中重臣,目前倒只有杨国忠一人到场。

    “安禄山还没有来?”杨国忠问道。

    “安大夫还未到。”

    “怎么这么慢……”杨国忠喃喃说了一声。

    安禄山的行动其实不慢,他此时挺着肥硕的身躯,正在自家宅邸院中。在他面前,是一队队军士,一个个神情冷肃,抬眼望着他。

    “要起风啦……”安禄山闭了闭眼,感觉着北风吹拂自己的面庞。

    “依我军令,你们各自出去”他定了定神之后道:“小心一些。”

    “诺”诸军士齐声响应,然后从安禄山的宅邸之中鱼贯而出。

    安宅的位置,在亲仁坊东南,他出了亲仁坊北行,没多远便看到了万年县衙。见到这个衙门,安禄山心中一动:“天宝十一载时,叶畅便是在这里亲自平乱?”

    “是。”刘骆谷神情稍有些紧张。

    “啧啧……”安禄山啧了两声,然后没有言语。

    他的队伍继续前行,很快,经过宣阳坊便是平康坊,这里也是叶畅的旧宅所在地。

    “这便是叶畅当初旧宅?”安禄山用马鞭指了指一片檐拱之地。

    “是,叶畅旧宅之畔,就是李林甫宅。”

    “我知道,我知道,当初我来此见李林甫,李林甫以王迎我……王此人,才智胜过杨国忠十倍,惜哉,他被叶畅所擒啊。”

    安禄山望着这些建筑,突然有些感慨。李林甫在时,这片宅邸是大唐的一个政治中心,李林甫去相之后,叶畅便将此处宅邸卖了,自己搬到了西市边的光德坊。

    若是叶畅还住在这里,安禄山每天上下朝都要从他府邸旁边经过,多少有此不自在。

    “走吧走吧。”安禄山道:“我们去兴庆宫,此次在兴庆宫,想来是看不到叶畅的……这多少有些遗憾啊。”

    “大夫可以去光德坊叶宅去见他。”严庄眼睛眨了眨道。

    “那是自然要去的。”安禄山嘶哑地笑了起:“不去见他,如何让我快意

    这段时间里,安禄山吃叶畅和憋可是不只一次,从温泉宫到长安,他父子被骂被打,正憋着一肚子怒火,如果不在叶畅面前将这肚子怒火发泄掉,他这一辈子都会觉得遗憾

    不过想到叶畅,他神情有些异样。

    若说长安城中现在还有谁让他畏惧,毫无疑问,就是叶畅。李林甫当初让他畏惧,是因为他的一举一动,李林甫都能事先洞悉,而叶畅则不然,叶畅让他畏惧,是因为他根本无法判断出,叶畅手中还藏着什么手段没有拿出来。

    “叶畅那厮,这几日可有什么异动?”安禄山又向刘骆谷问道:“特别是今日,他那边有什么动静么?”

    “不曾有任何动静,一切如常,这些时日,他们家除了买菜的,无论老少都不出门,倒是做足了闭门思过的把戏。不过安东商会等商会的头目,最近到他家去得比较频繁。”

    “年底得报账了。”严庄道。

    安禄山眯着眼,想了好一会儿,看了看旁边的儿子安庆宗:“可惜庆绪不在身边,若是庆绪也在这里,那就好了……史思明现在如何了,有没有动身?

    “急报传来的消息,他此时应当也动身了,不过为了避免意外,他应当是先到河东。”

    “催他快一些……”安禄山道。

    他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虽然他们的计划分明是十分完美,到现在为止,也没有任何蛛丝蚂迹被人发觉。可是一想到叶畅就在长安城中,而自己却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安禄山就觉得不放心。

    马队开始向东,对着兴庆宫的方向而去,安禄山收敛住自己的心思,深呼吸了口气。

    “定然要让叶畅跪在自己面前……”

    “父亲”他正琢磨着,身边的安庆宗突然开口了。

    安禄山回过头去:“何事?”

    “叶畅就交与孩儿吧”安庆宗一脸狰狞:“让孩儿去”

    “你去……倒不是不可,不过,你未必是他对手啊。”

    “他只是四百人护着府邸,孩儿到时多带兵马就是”

    安禄山摇了摇头,他知道自己儿子的心思,现在的问题就是没有更多兵马。他确实有十万大军,可大多都驻扎在城外,等闲不能入城,如今城中他能动用的人马,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多,但要控制的地方,却有很多。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464章 铁衣寒光惊欢宴

    杨玉环替李隆基正了正头上的冲天冠,又将身上龙袍弄妥贴来。两人站在一面巨大的镜子前,看着镜中的白发与红颜,不禁都是一笑。

    “朕倒是想学叶畅,穿他那一身衣裳,既方便又英气。”李隆基唠叨道:“这厮也是,除了上朝之时穿穿官服,平日里多数是穿他那衣裳,带动得长安城里百姓,都有许多人穿之了。”

    “是啊,长安城人称之为叶裳。”杨玉环巧笑倩兮:“圣人也可以穿啊,想来圣人穿了,比之叶畅不知英俊多少。”

    “朕老了,穿那衣裳怎么会比得过叶畅?”李隆基这个时候有些伤感:“倒是爱妃,你如今和当初没有什么区别啊……”

    “说这个做什么……不过圣人,今夜不邀叶畅来么?”

    “召叶畅来,他就能将朕好端端的守岁搅掉,他的脾气,可不管这是不是守岁大事。”李隆基摇头道:“杨相等人,都不会欢喜他在场,不来也好,免得坏了大伙兴致。”

    “臣妾觉得,这叶畅倒也是一个奇人,无论喜不喜欢他的人,却都少不得谈他。”

    “你说的是,无论喜不喜欢他,却都不得不谈他……”

    杨玉环这一句话,李隆基觉得真是妙语,可谓一语中的。他治下的大唐进入了最繁荣的盛世,而与此同时,叶畅也将自己的烙印印在了大唐的社会生活之中。从石炭炉、地井、火炕到玻璃镜、马灯、辙轨列车,再到话本评书、报纸、足球,几乎百姓生活相关的各个领域之内,叶畅都带动起了变化。有些变化甚至是悄然无声,却极大地改变了如今的大唐。

    就是深居于宫的李隆基,也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这种改变。

    “大过年的,莫说那人,说咱们自己……”琢磨了一会儿之后,李隆基哑然失笑,叶畅就算改变了大唐又能如何,终究也只是他的一个大臣,自己一道旨意,他不就在家待罪么。

    他们到了前殿,就见已经有不少人在那里等着了,仔细看去,李隆基微微皱了一下眉。

    还有些人没有到啊。

    太子李亨还没有到,二十九娘寿安公主还没有到……

    “太子为何还未到?”李隆基问道。

    “奴婢已经派人去问了。”高力士在旁答:“说是殿下偶有不适,稍晚才能来。”

    “可遣太医去问诊了?”

    “殿下那边说,并无大碍,只是偶感风寒罢了,饮一服药发发汗便好。”

    听到这里,李隆基微微点头,目光在人群中转了转,看到站在自己位置上的永王李,笑着向他招招手:“儿,到朕身边来。”

    李大步而来,比起李亨,他要年轻太多,正值壮年,故此龙行虎步,看上去英姿雄武。到得李隆基与杨玉环面前,他躬身行礼:“儿臣叩见父皇、娘娘,父皇、娘娘万安。”

    “儿今日来得挺早,今日宴饮,便在娘娘之侧吧。”李隆基吩咐道。

    这话说出之后,杨国忠眼前一亮,而在场的亲王、驸马们,则是神情各异

    一般而言,李隆基与杨玉环身边的位置,可不是那么好坐的,很长时间,在他们两侧一是玉真长公主,另一则是太子李亨。今日李所居之位,正是太子李亨的位置

    李隆基这是在放出信号

    看到众人各不相同的神情,李隆基微微一笑,让他们去猜去。

    他对李亨确实是有些不满,但还没有到换太子的地步,他此次命令,更大程度上是试探。

    朝堂之中,暗流涌动,他这个皇帝如何不知道只不过他现在没有太多精力处置,所以才懒得去管罢了。随着他年老体衰,宗室、朝臣里不少人都开始亲近太子李亨,而太子李亨这几年也渐显活跃,这让他觉得,有必要敲打一下这些人了。

    他可以容忍李亨,但不能容忍李亨在他死之前就向天下权柄伸手。

    “父皇,娘娘”

    在众人彼此用眼神交换着对这次位置安排的看法时,寿安出现在大殿之上,她来得稍晚些,身上穿的衣裳也有些厚,因为头上首饰众多,所以走路之时,清脆的响声不绝于耳。

    看到她行礼,李隆基笑道:“你就坐在你玉真姑姑身边”

    寿安坐在了玉真长公主身侧,她向这边望来,发觉原本是李亨的位置现在却坐着李,神情微微一怔。李此时还沉浸在激动之中,并没有注意到寿安神情中的阴郁,只是自顾着同李隆基说话。

    “太子哥哥来了,当居何处?”见没有人提及此事,寿安皱眉向旁边的玉真问道。

    玉真向她使了个眼色:“此事圣人自有主意,非你所问。”

    寿安却摇了摇头:“今日是家宴,又非国事,家宴之上,有何问不得……父皇,太子哥哥来了该坐在何处?”

    李隆基眉头微微一皱,这个女儿也是不省心的,他看了看寿安:“依你之见?”

    “女儿愿为太子哥哥让位。”寿安道。

    “那好,你就向边上去些吧……你倒是个对兄长恭敬的。”

    寿安笑眯眯地道:“孔融七岁尚知让梨,女儿如何不知让座?”

    这话说出来之后,李顿觉不安,起身道:“还是儿臣为太子殿下让座吧

    在场诸人此时都有些发愣,这些年里,李与李亨关系日益恶化,夺嫡之事又起,而寿安在这些争执中一向是不选边站,无论是李亨还是李,都与寿安关系不是很睦。可今天在此刻,寿安却为李亨出头……莫非意味着寿安背后的叶畅,也做出了选择?

    杨国忠看到这一幕,心里冷笑起来。

    若是叶畅兵权在握,他明确选边的话,便是李隆基也要仔细思量一番。但现在叶畅已经被解职,居家闲人一个,只要自己腾出手来,就要将他彻底收拾掉,他选边站又有何能为?

    而且叶畅聪明一世,此时却是糊涂透顶,以他同李亨此前的恩怨,就算是选了李亨那一边,李亨又岂会接受?

    想到这里,杨国忠又有些好笑:何只李亨那边不会接受,李乃是他们杨家扶植与李亨争位的,因为杨家的缘故,肯定也不会真正接受叶畅。叶畅向来以谋略深远著称,可是在这皇储之位上,却是太短视了,将有可能的继承人个个都得罪透了。

    与杨国忠一般心情的是安禄山,他同样嘴角边噙着冷笑。

    他与寿安的关系就更恶,上回叶畅在车厢中动手打他,便是因为寿安的缘故。李亨……怎么会接受寿安和叶畅

    李的“谦让”没有被李隆基允许,李隆基仍然坚持他坐在杨玉环一侧,寿安便移到了更边上的位置,她才坐稳,就听得外边道:“太子殿下来了。”

    李亨神情慎重地走了进来,同样对李隆基、杨玉环施礼,在发现自己的位置被李占据之后,他神情顿时变了。李一瞬间觉得,自己的这位兄长面目狰狞可怕,宛若恶魔一般。

    这种感觉,让李心底最后的一丝愧疚也荡然无存。

    本来李与李亨的关系甚为亲近,李母亲去世得早,他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在李亨的东宫中由李亨夫妇抚养,同李亨的几个儿子一起长大。可是因为权力,因为那个金灿灿的天子宝座,如今算是彻底反目。

    在太监引领之下,李亨坐到了玉真和寿安之间,神情冷肃,再也不看永王一眼。旁边的玉真叹了口气,却没有说什么,寿安也很奇怪,在李亨未来之时替李亨说话,李亨来之后,却也是没有与他交谈一句。

    气氛之初是相当怪异的。

    后来酒宴上来,气氛才热闹起来,梨园的优伶伎人上来献技,而酒宴上诸人也频频举杯劝饮,一切仿佛又恢复到歌舞升平一团和气。

    长安城外,一队队人马无声无息地在大道上奔行,最初时他们是借助于尚未完全消失的暮光,在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后,他们就开始举起火把、灯笼。若是能居高临下,在高空中俯视,就可以看到,这样的人马,足足有数支,分别从几个方向,向着长安城迅速靠近。

    长安城内,虽然除夕之夜并不宵禁,可是路上早就没有了行人,平时这个时候尚灯火通明的酒楼歌肆,如今也已经曲终人散。不过千家万户,却是都挂起了灯笼,门口燃起了火堆,火堆旁还准备好了爆竹,只等着新年来临。

    也有大户人家,举族而饮,家中所养歌伎献艺,丝竹吟唱,远远传来,飘渺轻灵,让长安城宛若梦幻之中。

    只在一些街巷的阴影里,有三三两两的身影闪动,他们默不作声,快步而行,奔向的方向有各处城门、各个宫殿,还有各个衙所。甚至连安东商会驻长安的总会周围,也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些人。

    他们避开更夫的视线,偶尔被巡视的兵丁差役看到,也能拿出腰牌、令箭,证明自己是在执行公务。很短的时间内,他们就散布在城内的各处要地,包括叶畅的府邸外,也来了好几批这样的人物。

    叶畅躺在炕上,睡得正香。

    李怀玉紧紧抓着手中的短槊,站在寒风中,死死盯着叶畅的宅邸。

    转眼之间,也有近十年过去了,李怀玉已经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在军中的打熬,让他身体健硕,浑身上下都是力气。而对叶畅的痛恨,也让他在这样寒冷的夜里,仍然觉得热血沸腾。

    他又想起自己的表兄侯希逸,当初在辽东时,叶畅将侯希逸杀死,让他失去了依靠。好在安禄山赏识他,让他从军,打拼了这么多年,总算也升为一个裨将。若是他表兄不死,李怀玉深信自己此刻官职远不只裨将。

    在这些年里,李怀玉可是不只一次想要报仇,但是仇人太过强大,叶畅身边的兵越来越多,官也越升越大,就连安禄山都奈何不了他,甚至被他当着皇帝的面痛殴

    原本李怀玉还以为,自己这一世没有指望再复仇了,却不曾想,安大夫竟然还有这样一个计划

    想到这里,李怀玉无声无息地狞笑起来。

    叶宅当中,熟睡着的叶畅翻了个身,在栗援的催促下起身:“几时了?”

    “刚到子时。”

    “大伙都起来了?”叶畅又问道。

    “都起来了。”

    叶畅穿好衣裳,不紧不慢地走到了自家堂前,院子里的火堆还很旺,在火围旁边,二十余个少年危襟正座,每一个人厚厚的棉衣下,都罩着铁甲。

    辽东使用水力锻锤而成的钢甲,虽然没有大唐著明的明光甲那么漂亮,但是轻巧结实,同样的份量厚度,防御力比起明光甲要超出一半。作为胸甲,恐怕是这个时代最为出色的。

    “大伙辛苦了。”叶畅向众人道。

    “原本就要守岁,算不得辛苦。”杨帆抢着回应。

    “今夜若是无事就好……若是有事,就全部要拜托诸位了。”叶畅道。

    “郎君哪里的话,咱们的性命都是郎君的,需要用时只管取去就是”有人答道。

    “我可不希望你们这么早就丢了性命,我花了那么多精力人力和钱财,让你们学了那么多东西,是盼着将来有一天你们能有大用。但是大伙都知道,即使是咱们辽东铁坊锻打出的钢刀,也唯有磨开锋之后才算锋利……你们就是学得一身本领,也需要在事情打中打磨之后才算真正成才。此次之事,便是磨砺你们的最好时机”叶畅道。

    “是”众人齐声应道。

    “蔡晨果”叶畅呼道。

    “在”

    杨帆有些好奇地看向自己的这位同窗,天宝十一载时,他们两个,再加上一个现在不在场的岳曦,三人代表旅顺书院与国子监算学馆较量了一回。那次之后,三人就更奔东西,岳曦先给叶畅当了一年半的幕僚,现在则在修辙轨。杨帆入了军队,这几年也算是屡立战功,在辽东军中冲到了中层。唯有蔡晨果,在那之后,就象消失了一般,直到近日,杨帆才见到他。

    询问这几年他的经历,他也只是笑而不谈,但从他的气势来看,他应当是肩负了重任。

    “你都准备好了么?”叶畅又问道。

    “都准备好了,郎君请放心”蔡晨果略带骄傲地回答:“我与我之部属,全部准备好了”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465章 当知太宗见高祖

    子夜来临的时候,兴庆宫里的气氛达到了**,眼见新岁将至,众人纷纷举杯,向李隆基说吉祥祝福的话儿。李隆基也兴致勃勃,来者不拒,那玻璃杯里的温酒,他已经喝下去了好几杯。

    杨玉环一直在为他添酒,李隆基时不时悄悄抓住杨玉环的手,两人含笑对视,心中当真愉悦。

    “儿臣恭祝父皇寿比南山,恭祝娘娘姿容永驻……”一番善祈善祷之后,永王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宫中宴饮,所喝的并不是叶畅弄出的烈酒,而是比较温和的黄酒,因此他虽然已经多喝了几杯,却并没有太多的醉意。

    “也祝吾儿新年之中心想事成。”李隆基含笑尝了一口杯中酒。

    李大喜,他心想之事是什么,李隆基知道得很清楚,这一句话说出,在李看来,就是某种承诺

    他情不自禁地看向太子李亨,李亨恰恰坐在灯光的阴影之中,虽然玻璃罩的马灯隔绝了风,火光不会跳动,但李还是隐约觉得,自己皇兄面上象是有阴影在扭曲抽动。

    “儿臣也有些话要说与父皇、娘娘听。”李亨见李望过来,他放下酒杯,缓缓说道。

    空气似乎凝固起来,众人的目光,都情不自禁转到了李亨面上。

    此时钟鼓声突然响起,那是新年到来的声音,黑夜中这声音分外响亮,震得众人一时间都听不到别的事情,而李亨也闭嘴不言。

    大殿之隅,陈玄礼悄而无声地退了出去,当他退出宫殿,来到院门口时,看到安元光便立在那里。

    见陈玄礼出来,安元光拱手行礼:“大将军,新年安好。”

    “新年安好。”陈玄礼点了点头,就要再向外行去,但安元光却跨了一步,将他阻住。

    “你这是?”陈玄礼有些狐疑。

    “卑职还有件事情,要向大将军请教,请大将军随卑职来。”安元光甚是恭敬地道。

    陈玄礼跟在安元光身后,走了几步,他渐觉不对,忽然停住:“元光,这是去哪?”

    “请大将军随我来就是。”安元光笑眯眯地道,神色间带着一股神秘。

    陈玄礼原本有些怀疑,但见他神态自若,又想到这里终究是皇宫之中,于是放下心来,随着他一道走到了僻静之处。

    “究竟是何事?”见安元光停下脚步,陈玄礼问道。

    “今夜宫中恐有事变。”安元光抬起脸,目光炯炯盯着陈玄礼:“某只想问陈公,你是否知道此事”

    陈玄礼浑身一震,双眸瞪得老大。

    几乎同时,宫外,那群原本散布在大街小巷之中的身影迅速聚集起来。他们纷纷向着各处要地冲去,随着他们的动作,叮当的金属撞击声不绝于耳。

    大殿之内,李亨抬起头,可能是他这一生中第一次平视自己的父皇:“儿臣有一个问题,想要问父皇,儿臣为太子,依礼当居父皇、娘娘之侧,永王不过是一亲王,为何坐在了那个位置,而儿臣却坐在此处”

    李隆基原本勉强还挤出笑容的脸上,已经完全麻木,再无半点温情。他昏黄的老眼,闪烁着森冷的光,阴郁地看着李亨。

    “太子是对现在的位置不满么,是不是想坐一坐朕的位置?”李隆基缓缓道。

    他心里觉得很奇怪,一直以来,李亨就是一个虽然有些野心,却极为懦弱的人,至少在李隆基眼中是如此。正是因此,所以面对李林甫时,太子几乎是溃不成军,在心腹皇甫惟明、韦坚等被处置之际,他也毫无还手之力。

    可是今天,太子的神情却与往常有些不同。

    “儿臣不敢,儿臣想坐的……只是应当属于儿臣的位置。”李亨有些怆然:“父皇,这些年来,儿臣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虽然谨慎自持,可是父皇身边,却总有小人奸臣屡进谗言,离间天家父子之情……”

    听到李亨这样说,杨国忠心里顿时有些急,他坐正身躯,怒斥道:“殿下此何言也,莫非得了失心疯,方有此目无君父之语?”

    太子目光一转,到了杨国忠身上,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与仇恨:“杨国忠,便是奸佞之辈,父皇用此佞臣,致使国家上有天灾下有兵祸,父皇当斩之以安天下”

    杨国忠脸腾的一下就被血色充满了。

    他原本不是个城府深的,虽然有些小聪明,却并无大智慧。李亨的异样反应,在他看来,就是临死前的最后疯狂

    李隆基让永王坐在原本该是李亨的位置上,这表露出的意图很明显了,李亨也明白这一点,他已经退无可退。自古以来,不曾听说过被废斥的太子能有好下场的,这等情形之下,李亨自然要发作。

    但他的发作,却只能让李隆基更为愤怒。或许原本李隆基只是有换太子的意向,因为他的发作,反而变成了决定。

    “臣自为官以来,对陛下忠心耿耿,为大唐社稷呕心沥血,不意竟致太子殿下视为奸佞。臣有罪,当受罚,愿请罢臣宰相之职,以安殿下之心。”杨国忠离开自己的位置,拜倒在中间。

    这是以退为进,现在这种情形之下,李隆基根本不会准他辞职。

    果然,李隆基安慰道:“卿何出此言,卿于大唐之功绩,朕都看在眼中,太子一时糊涂之语,卿勿放在心上。”

    “太子乃国本,大唐储君,于系社稷,岂可有糊涂之语”杨国忠听得此语,进言道:“今日原是元旦之时,君臣同乐之际,太子却口出狂悖之语,臣细细想之,以往太子谨慎,今日却这般,当是得了疯癔之症。臣请召御医,为太子诊断”

    须得“被精神病”绝非后人首创之借口,杨国忠就打算让李亨“被精神病”。大唐不可能用一个疯子为太子,这也可以给李隆基一个换太子的借口。

    杨国忠一边说,一边向着在场诸人暗使眼色,在场诸人中,与杨国忠关系亲近者并不只有一个,这个时候,大伙一齐使力,很有可能就推动李隆基行此事了。

    众人当中,最有力者,当属安禄山。

    杨国忠正在使劲向安禄山使眼色,然后看到安禄山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两人联手对付叶畅,同时杨国忠也与安禄山在更换太子上达成了默契,这个时候安禄山出来,自然就是依约助他一臂之力。

    然而就在这时,听得外边突然响声起来,紧接着,是惨叫声。

    李隆基眉头一拧,死死盯着李亨,李亨面上露出的也是惊讶之色,但还带着一丝欢喜。安禄山此时走到杨国忠身边,一脚将杨国忠踹翻,然后厉声道:“来人”

    殿中自有武士,他们都愕然相望,然后就听得外边急促脚步之声,十余名禁军闯了进来。

    “都休要乱动”安禄山喝道,同时抬起眼,看向李隆基。

    李隆基见那些禁军进来,原本是心中一松,可这时与安禄山目光相对,他的心又悬了起来。

    安禄山的眼神……不对劲。

    “安……安大夫,你这是何意?”杨国忠被安禄山踹翻了一个跟头,此时爬起来,他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愕然相问。

    然后殿中又是惨叫声传来,却是冲入内的那十余名禁军挥刃,将位于殿中的武士砍翻在地。殿中武士此时也反应过来,挥兵刃前去抵挡,可是越来越多的禁军从外进来。

    转眼之间,殿内的武士都被砍翻在地。

    “陈玄礼陈玄礼何在”李隆基见此情形大惊,怒喝道。

    “父皇不必叫唤了,陈玄礼这个时候,十之**已经死了。”李亨脸色恢复了平静:“安大夫,你这是何意?”

    “臣看不下去了,这天下社稷,是李家的天下社稷,是天子与太子的天下社稷,几时轮到他杨家人在这里作威作福,甚至欺凌太子?”安禄山又是一脚踹在杨国忠胸前:“此等奸佞,当诛之以安天下军民之心”

    杨国忠魂飞魄散,猛然意识到,今日之事,分明是别人早就准备好的

    他还在算计着如何更替太子之时,太子就已经与安禄山勾搭好了

    他原以为安禄山是他的盟友,却不知道,安禄山真正的盟友是太子

    他连滚带爬,逃到李隆基身边,躲在李隆基背后:“陛下救命,陛下救命,太子谋逆,太子与安禄山勾结谋逆了”

    李隆基目光在太子和安禄山身上转来转去,轻轻叹了口气。

    “太子谋反乎?”他缓缓问道,倒还有几分镇定。

    “儿臣不敢,儿臣乃父皇之子,大唐太子,如何敢谋反?”李亨深吸了口气,出来跪倒在地:“儿臣庸碌之人,蒙圣人不弃,立为太子,君恩父恩,加诸一身,儿臣如何会反?”

    李隆基听得李亨这样说,绷得紧紧的面皮稍微松了下来:“既是如此……你欲何为?”

    “儿臣不欲何为……安大夫有何事要奏禀天子,儿臣并不知情。”

    安禄山上前几步,他肥硕的身躯站在那里,倒是威风凛凛:“请陛下下诏,杨国忠误国,杨氏全家都惑乱朝纲,当入狱待罚”

    李隆基眯着眼,旁边的杨玉环紧紧抓着他的手,可以感觉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准。”好一会儿之后,李隆基勉强道。

    “叶畅大奸大伪,恶贯满盈,当诛之以安四方”安禄山又道。

    听得这话,玉真长公主忍不住瞄了寿安一眼,发觉寿安的神情有些异样。

    不是惊恐,不是愤怒,而是……轻蔑。

    仿佛是在说,就凭你们,也想杀叶畅?

    李隆基这一次明显犹豫了一下:“下狱论罪如何?”

    “当诛其满门。”安禄山杀气腾腾:“杨国忠、叶畅,此二贼为奸佞,臣此次清君侧,不诛此二贼必有后患”

    李隆基深吸了口气,然后道:“准。”

    “还有第三……陛下老矣,太子年富力强,英明神武,请陛下禅位于太子

    安禄山这话,让李隆基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看着李亨,李亨仍然跪在那儿,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

    “朕……朕……未失德,为何要禅位?”李隆基喃喃地说了一声。

    “诸位与我一起,请陛下禅位于太子”安禄山环顾四周,嘴角浮起狞笑:“你”

    他随手一指,那边一亲王两股战战,然后鼓足勇气出来:“安禄山,天子待你不薄,你安敢谋叛……啊”

    话还没有说完,一柄刀从他后胸透出,他身后一个禁军抽刃而退,将他的尸体推倒在安禄山脚下。

    安禄山缓缓走过去,一脚踩在尸体的头上,然后再次环视四周:“诸位请一起与我,请天子退位,禅位于太子”

    大殿之中,一片寂静,血腥味弥漫开来。然后有人出面,咳了一声:“请陛下退位,禅位于太子”

    说话的声音很尖,是个太监,有第一个带头的,便有第二个第三个。李隆基身侧,高力士目光一转,发现那带头说话的乃是程元振。

    他是随李亨来的,原本站在李亨身后。

    看到他,高力士猛然想起,这段时间里程元振以各种借口往兴庆宫这边跑。高力士初时以为他是来打探消息的,现在想来,他根本不是打探消息,而是来联络禁军的

    再仔细看那些杀进来的禁军,高力士猛然吸了口冷气:他们哪里是禁军,分明都是安禄山手下的胡兵

    因为禁军侍卫当中,有许多都是诸胡酋长子弟,所以这些人冲入之初,高力士并没有觉得异常,但现在他可以确认,大殿周围,再没有一个忠于李隆基的禁军武士,全都是安禄山的部下

    高力士侧过脸去看了看李隆基,不知道自己所忠于的天子是否意识到这一点。

    李隆基的脸上,已经没有一丝血色,有的只是满脸的愤怒与伤心。加入到安禄山行列的皇亲贵戚越来越多,而还默不作声的,则越来越少

    “请天子早早下诏”安禄山又叫道。

    “请天子早早下诏”那些迎合于他的皇亲贵戚亲近大臣也跟着叫道,李隆基分明看到,这其中就有自己非常看中的女婿张培,还有其兄长张均。这让李隆基心灰意冷,只觉得伤心欲绝。

    “奸贼”就在这时,有人叫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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