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盛唐夜唱TXT下载盛唐夜唱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盛唐夜唱全文阅读

作者:波波     盛唐夜唱txt下载     盛唐夜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436章 巧妇难为无米炊

    “怎么能给他东京留守的名份?洛阳乃是朝廷腹心之地,给了他这个名份,他在洛阳募兵,杀到长安来的话,那当如何是好?”

    窦华听得这个消息的时候,气愤得几乎把杯子都摔了,他匆匆来见杨国忠,劈头便是质问。杨国忠知道他没有捞到去洛阳审案的机会,而且也确实是为了自己的计划,倒不是很恼怒,笑着道:“不过是一洛阳留守,朝廷一纸诏令便可解之。叶畅虽然跋扈,谋逆之心却是没有的……”

    “杨公休要拿这样的话搪塞,叶畅无心谋逆,但清君侧之心却是有的”窦华不耐烦地道:“杨公只说一句实话,究竟是做何打算,若是杨公当真如此糊涂,某不敢再侍奉在侧,只能向圣人告老祈退了”

    杨国忠咧开嘴,犹豫了一会儿,事情于系重大,能不能告诉窦华?

    想了想,他终于决定还是说了:“窦公勿急,若是叶畅胆敢清君侧,那正合我意。”

    “你这是何意?”窦华一惊。

    “安禄山。”

    窦华闻言大惊失色:“杨公,万万不可,万万不可,若真如此,则京畿化为血海,万民俱成齑粉矣叶畅虽是狡诈,却还有一分爱民恤民之心,安禄山,杂胡也,残忍好杀,行事无所顾忌,若令其入中原,中原必将大乱”

    杨国忠哪里管得了这么多,他现在全部心思,就是借着安禄山压制住叶畅,若是顺手再将李亨也解决掉那就再好不过。在他看来,安禄山不过是一个边将,其为祸要比叶畅小得多。

    因此他摇头道:“窦公有所不知,若是程千里能破诸贼,则不必动用安禄山,但若程千里败,叶畅临时招募的些许兵力,能保洛阳就不错了,如何能拱卫京师?到时还是得调兵勤王,与其如此,倒不如提早做些准备。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若不做万全准备,我如何敢如此行事?”

    窦华听得这里,这才明白,让叶畅领兵,亦是迫不得已的选择。

    “中原形势,竟然至此?”他颤声问道。

    杨国忠沉默了会儿,然后缓缓点头:“此事你万勿外传,若外边有点滴风声,你自家知道后果。”

    在袁晁等人起事之后,杨国忠给众人的印象是镇定自若,他见李隆基解释此事时,说是“陛下孙辈顽童,舞竹枪木刀于江湖之畔,一二良将即可平抚之”,他对同僚官员评议此事时,说是“些许刁民聚众闹事,无须大惊小怪”。但实际上,此次三地叛贼同时起事,让杨国忠前所未有的紧张起来。

    最初时他以为这是叶畅挑起的事情,这些乱贼早不叛晚不叛,偏偏是在叶畅回到洛阳后才掀起叛乱,分明是逼朝廷委叶畅以军权。但旋即他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叶畅回洛阳根本就是李隆基头脑发昏的产物,莫说叶畅事先没有料到,就是李隆基自己只怕事先也毫无准备,叶畅怎么可能与那些叛贼约好?

    他便派亲信收集各方情报仔细研判,然后才意识到,这几年来,他为了与叶畅争大唐夺理财专家的身份,推行的一些政策竟然让百姓的负担达到了极限。只要稍有灾荒疾病,百姓就不得不卖儿卖女。

    不仅仅是江南两道、淮南道,就是京畿、河南两道,亦是民众困蔽,民间怨声载道,只要一个火星,就会燃起滔天之焰。

    这让杨国忠不得不慎重对待,让叶畅为洛阳留守,并不是真正为了镇压民乱,实际上是给他准备好的一只替罪羊。若是程千里带着几万禁军与团练兵都不能击败乱贼,叶畅在洛阳临时招募的那些人马,又能成什么事?

    “叶公,只凭着这些人马,怕是难以成事”

    与杨钊同样想法的还有刘长卿,他站在洛阳城外的校场前,看着面前的这些“兵士”,忍不住向叶畅道。

    他那日的应对,虽然不甚合叶畅之意,但叶畅如今正是用人之时,身边缺个能与朝廷、地方文书往来的幕僚,叶畅还是暂将他掖在身侧。刘长卿也自己知道自己的短处,安居一处为文官还可以,以他的身体状况,不可能真的随军去征战,故此在军务方面,基本不插嘴。

    但今天见到这些新募的兵士,他还是忍不住说了。

    不怪他,这些兵士着实难看,虽然一个个年青力壮身体强健,但不是满脸油滑,就是身上刺青,一看便不是什么好人模样。

    在一旁的李橙面色亦是不豫,他原是东都留守,现在因为市民骚动的事情,被罢职改为洛阳令,还要负责配合叶畅招募人手、筹措军资。这其间种种繁琐的事情,都是他的责任。

    叶畅点了点头:“良家子弟呢,这些人,都不堪用,有没有良家子弟愿意立功者?”

    “洛阳城中,也只募得这样的人物。”李橙气鼓鼓地道:“良家子弟,稍有志气的,早就从军赴边,哪里还会留在洛阳?这些人,不过是些无赖游侠之流,他们勇则勇矣,却是谈不上半点军纪”

    “城中军资可足,武库里兵甲状况如何?”叶畅又问道。

    见叶畅不追着兵源的事情纠缠,李橙稍稍消了些气:“军资兵甲充足,这也多亏了叶公,这两年朝中主张充实武库者,也唯有叶公了”

    自李隆基登基至今,大唐承平数十年,内地几乎没有什么战事,所以武备甚为懈怠。各处武库里的兵甲,大多虫蛀生锈,甚至连枪柄、弓身都腐烂折朽,根本不堪使用。叶畅自天宝十一载起,就接连上书李隆基,要求将各处霉烂的兵甲处理掉,以新的兵甲取代之。李隆基将此事交与杨国忠,而杨国忠从中看到了上下其手捞钱的机会,故此也应允了此事——虽然杨国忠与叶畅关系不睦,可是这并不能阻止他们携手发财。

    于是,大唐各地武库里的兵甲被熔成铁卖给了辽东钢铁作坊,在那里再淬炼成钢,然后又造成兵甲运往各地武库。这个过程中,卖废铁的钱全归了一般贪官污吏,而重新购置兵甲的钱则需要从国库中掏出来,杨国忠与叶畅都获利不少。

    虽然因为推行的时日还不是很长,全国武库并未尽换,但长安、洛阳这两京的武库还是换掉了大半的。李橙向叶畅禀报,洛阳武库之中的铁甲足有六千具,武器可以武装五万人。

    “粮食如何?”叶畅又问。

    “河南道连续三年天灾,或水或旱,故此存粮不多,京畿道亦是差不多,此前长安从洛阳调走了二十万石存粮,如今存粮,也只有六十万石左右。”说到这里,李橙脸上忧色甚为明显:“民间存粮亦是不多,原本仰赖淮南道调粮,如今淮南兵事起,要先支应程支里的大军,而且叛军阻绝运河,只怕粮食很难运来。”

    叶畅眉头顿时紧紧锁在一起。

    这是一个大问题,他就是有万般计划,也必须先解决掉粮食问题。

    这几年因为推广棉花等经济作物,所以河南道、京畿道的粮食产量骤减,远远不能自给自足,主要靠淮南道运输补给。也正是这个原因,辙轨的作用在缺粮而黄河又可能封冻的冬季就特别明显。但现在乱贼四起,淮南道将成为主战场之下,中原粮食就是一个严重问题。

    而且此产连续三年的灾害,又将原本不多的存粮损耗殆尽……六十万石,仅洛阳就有数十万人口,能撑多久?

    “辙轨是关键。”沉吟了会儿,叶畅道:“辽东还可以调部分粮来……不过辽东现在也在开战,存粮亦不太多……原本还可以去新罗购些粮,现在也购不成了。也好,也好,我这就给辽东写信过去,让他们改变方略,先败新罗,迫新罗人纳粮”

    “这个……天寒地冻,不好办吧?”

    “无妨,先从辽东抽调二十万石粮来,加上存粮,撑过今年年底再说……至于郊外饥民,将他们迁往辽东、河北就食。”叶畅目光转了下来:“此事非洛阳一地能办,须得整个河南道动起来才行。”

    “来年呢,无论是辽东调粮还是迁民就食,都只能对付一时,真正麻烦的是来年三月,若是战乱到来年三月都不能平定的话,正青黄不接之时……”李橙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发颤。

    现在秋收不久,百姓手中多少还有些粮食,故此饥荒不会全面爆发。但是到了来年三月之后,饥荒才会全面爆发,那个时候,就不是几万十几万灾民的事情了,可能是几百万灾民嗷嗷待哺

    “还有五个月只要能平了乱贼,迁百姓去江南就食、去蜀地就食、云南就食”

    “终究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叶畅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没有作声。

    这个神情,非常诡异,让李橙呆了一呆:“叶公这是何意?”

    “没有什么意思。”叶畅淡淡地道。

    李橙心中一凛,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传闻叶畅此次去辽东,与李林甫之女离缘,他如今已经是孤身一人……那李家娘子美若仙子,叶畅却还与之离缘,莫非他有北朝遗风,喜欢的是男人不是女子?

    李橙此人,相貌堂堂,乃是一美男子,想到这里,只觉得身体有些发僵,不动声色地离得叶畅远了几步。

    他的心思,叶畅没有去理睬。叶畅之所以笑,其实是因为他暗赞了一声自己有先见之明。

    他天宝八载开始就谋划的一件大事,到现在已经六年了。

    他一直很清楚,人口是华夏最大的优势,在这个还有的是空余空间的时代里,华夏必须爆人口,以人口推动扩张,将一切可以利用的土地都抢先占据。但是限制人口增长的两大因素,一是粮食,二是医疗,医疗他可以通过卫生教育解决一些,粮食则必须引进高产作物。此前他并没有想到可以从美洲获取玉米、土豆,因此把目标投向了安南以南的占婆罗国,从占婆罗国引来了占婆罗稻,并且在云南和岭南大力推广。

    云南因为汉人还主要聚居在滇池、洱海两处平原之上,粮食产量有限,交通运输又不是很便利。但是岭南则不同,岭南这些年汉人数量激增,不少平原都被开拓出来,占婆罗稻又极适合此地气候,加之地势偏远,杨国忠的恶政尚未抵达,故此从天宝十二载起,岭南粮食连年丰收,存粮数量并不少。

    为防稻贱伤农,这几年辽东海船南下、或者南方海船北上到辽东购货,叶畅都要他们从岭南装运粮食到北方来。三年时间里,足足有八十万石粮便囤在旅顺与东牟。其中东牟码头外的仓库里便存了超过三十万石。这些粮食,是被叶畅作为战略储备粮,等闲不使用,现在看来,可以动用了。

    “其实未必无粮。”刘长卿在旁又道。

    “粮在何处?”

    “据某所知,长安、洛阳除官仓之外,尚有私仓,如今粮价踊贵,乃是私仓囤米所致,要不然刚刚秋收,哪里就至于此?”

    这件事情大家都知道,只不过没有人愿意去揭罢了。在这种时候还敢囤米的,背后定然是有权贵。

    叶畅此刻也不想纠缠这事情,他又看了看那些懒洋洋的士卒,嘴角噙起丝冷笑:“这些人,也就是在城内……”

    他话声尚未落,便见着一骑从城内飞驰而来,那骑士到了他面前,翻身下马,单膝跪下:“淮南道紧急军情”

    叶畅心中一凛:“说。”

    “程大夫与贼战于庐江郡,三股贼众合兵,其势甚大,程大夫向朝廷求援

    程千里乃是宿将,在北庭、安西多年,只是到今年初,才升入中枢,为李嗣业所取代——叶畅原是想让南霁云取代他的,但南霁云在安西的时间尚短,这几年又没有什么太大的阵仗,不足以服众,故此南霁云只是当了北庭节度副使。程千里为人持重求稳,他向朝廷求援,想来是所带的几万士兵不堪用。

    “贼军有多少?”叶畅皱眉问道。

    “三股贼合兵有四十万”

    “四十万”旁边的李橙、刘长卿等都是面色惨白,一个个震惊的模样。唯有叶畅,这时还能保持着镇定。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437章 河阳桥北马蹄急

    “叶公,程千里一军于系淮南、河南安危,不可不救之”

    回过神来之后,李橙急切地说道,程千里手中的部队,乃是大唐在中原最后的机动部队,虽然这些禁军长期屯于京畿,久疏阵战,但好歹还是受过训练,比起叶畅现在招募的这批人要象样得多。

    这支部队如果出了问题,也就意味着在叛贼面前,从淮南道到河南道,再无可以抵御叛军的力量。

    “如何救之?”叶畅心情有些烦躁,翻了李橙一眼:“你说,如何去援

    李橙顿时瞠目结舌,好一会儿讷讷地道:“叶公天下名将,总会,总会有办法”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凭着这些兵,我能怎么去救”叶畅骂了一声,多少也有些失态。

    中原会乱,在他意料之中,他为此还做了不少准备,可是当乱事真起来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所谓准备,在此面前都显得杯水车薪。如果程千里不能迅速击败那些叛贼,华夏会蒙受的损失将极大,而叶畅自来到此世以来想要改变的安史之乱让华夏从扩张转向内敛的遗憾,就无从说起。

    如果闹得象安史之乱那样,百姓亡失大半,只靠着残余的一点人口,能够守住中原精华部分就不错了,还能拿什么同大食去争夺河中,拿什么与渤海、新罗争辽东,更别提叶畅开拓南海的下一步计划了。

    “现在看达奚坷与卢弈二人……若他们能招募些人手来那局势还有改观…

    叶畅刚刚说到这,便看到远处又有尘土掀起,他一皱眉,心里突的一跳:似乎有什么异动

    河南道百姓因为灾荒和朝廷苛政的缘故而颇有怨声,这个事情叶畅也知道,但他的消息来源,主要集中在长安与洛阳两座城市,偏远的乡村那里,宗族的势力更强,他的力量基本是无法介入。故此,叶畅虽然知道河南道亦不稳,却并没有意识到问题有多严重。

    他毕竟不是全知全能,注意力集中在城市,对于乡村不免有所疏漏。

    再看时,发觉来的是两个浑身血迹的差役,他们到了叶畅面前,气都喘不出来:“叶公,叶公……大事不好……不好了,出事了”

    “你们……你们是随卢公去陈留募兵的,这是怎么回事?”李橙认出这两个差役,惊问道。

    “叶公,李公,不好了,我们才到荥阳,便遇贼人……卢公遇难,随行之人,只有我们逃了出来,贼人势大,成千上万”

    贼人势大,成千上万

    李橙一瞬间觉得头昏眼花,整个人险些栽倒在地上,他呆若木鸡,不知该说什么好。

    卢公,就是卢弈,也就是叶畅旧敌卢杞之父。

    “荥阳有贼?”叶畅神情终于变了变,这是出乎他意料的事情,而且紧接着他脸色变化就更大:“荥阳”

    通往东牟的辙轨,在过伊水之后经偃师、巩县至荥阳。荥阳出贼,就证明贼人能截断辙轨,而对于要面对饥芒的河南道来说,荥阳就是即将到来的严冬时的生命线

    “荥阳若有失,东西交通便断绝,这当如何是好?”李橙也急道。

    叶畅眉头紧紧锁在一起,这样一来,他就只有动用自己的底牌了。原本这张底牌,他不是为叛乱而准备的,而是准备在关键时候逆转全局的。

    “事急矣,郎君,请许我回修武招募子弟”他正犹豫间,突然身边有人道。

    叶畅霍然惊觉:正是

    洛阳距离修武不过是一水加一县之隔,相距并不遥远。修武与武陟、怀州、获嘉诸县,乃是叶畅故地。虽然他离开修武已经有些年,自从天宝八载之后,连接着六年不曾回到修武家乡,但是家乡子弟在他部下者,并不在少数。这几县托他的福,在整个河南道中,算是情形比较好的,粮钱都不缺。

    但是因为他比较久没有回去,反倒将这个大本营给忘了

    他转眼看去,向他提出这个建议者身材健硕,虎背熊腰,乃是卓舜辅。

    此人祖籍庐陵,后移居修武,并不是修武世家,打小家境贫寒,为叶畅所收容。天宝十二载自旅顺书院结业之后,这个卓舜辅便跟随在叶畅身边,他的学业并不出众,能够被选为亲卫,是因为他技击出色——旅顺学堂所开设的课程里,除了语文、算学、自然和德育之外,还有就是技击,由善直的棍僧师兄弟任教授。

    “舜辅,我记得你今年已经十九岁,尚未有字吧?”叶畅道:“你有应变之智,大事之际能镇定自若……我赠你字鼎臣吧。”

    卓舜辅眼前一亮,挺胸应道:“是,多谢郡公赐字”

    “以你为洛阳留守兵曹参军,去修武募兵……我在洛阳翘首以盼”

    卓舜辅又应了一声,旁边的同伴们既是羡慕又是嫉妒,他此次一言,便给自己争来了出头之机,眼见他要离开,叶畅又唤住他:“二十日,我只给你二十日时间,你切记切记”

    叶畅下令,旁边刘长卿笔挽龙蛇,飞快地书下任命,然后盖上印符,叶畅说完之时,便交与卓舜辅。叶畅再给了他令箭,卓舜辅飞身上马,也不回城,就径直向北而去。

    望着卓舜辅的背影,刘长卿有些担忧:“叶公,这位卓鼎臣不过少年,这等大事,是不是再派个老成持重之人前去助他?”

    叶畅摇了摇头,现在他身边人手正紧,哪里还有老成持重之人能去助卓舜辅?而且,卓舜辅是旅顺书院出来的人才,虽然课业上不是非常出众,但能被选到他身边,岂会是平庸之辈?

    洛阳周围道路便畅,他向东北而去,不吝啬马力,故此两个多时辰就到了河阳桥。河阳桥乃是浮桥,架于黄河古孟津之上,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桥南、桥北各筑一城,黄河中的沙洲之上又有一城。在此桥北北城外有驿站可以换马,卓舜卿未在城中停留,到此才与驿丁说到要换马,突然间听得远处大乱之声,他愕然抬头,便见北面外数百百姓扶老携幼而来,远处更是烟尘大起。

    卓舜辅眉头一撩,情知不妙,荥阳既然有民乱,安知这河阳就没有民乱

    “给我三匹马”他厉声喝道。

    那驿丞连连摇头:“这不合规矩……”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说什么规矩,贼人将至,我奉令去募兵,你若是再推搪,莫怪我刀下无情”

    卓舜辅一边说,一边将刀便架在了那驿丞的脖子上,驿丞早吓得屁滚尿流,哪里还管什么规矩,当下忙不迭命兵丁将好马牵来,卓舜辅也不顾挑剔,飞身上马,然后回头喝了一声道:“你们定要守住河阳桥……”

    还没有等他话说完,那驿丞自己就跳上了一匹马,转身飞奔而去,而驿站之中的兵丁们也纷纷抢马,没有抢着马的就步行奔跑,转眼之间,就逃了个四散

    这里承平日久,哪里见识过战事,故此从驿丞至驿卒,都是望风而逃

    卓舜辅心中一沉,暗自说道:“这些废物官兵,都不堪用,叶公要以这些蠢货守洛阳,实是困难,叶公安危,可都在自己身上”

    想到这里,他驱马前行。但就在这时,听得哭喊声一遍,他稍稍驻马,看着迎面逃来的百姓纷纷在叫喊,便回头望去,只见河阳北城的城门,在那驿丞与驿卒逃进去之后便开始关闭,将这些百姓都阻于其外

    卓舜辅便觉得自己的心整个纠在了一起。

    从烟尘来看,贼人还远,城中官兵完全可以等百姓逃入河阳北城后再闭关落锁,可是他们竟然胆怯至此,置城外逃难的百姓于不顾

    卓舜辅若不是身肩重任,定然要冲回去喝令开城,但想着叶畅的安危,他只能狠狠地咬了咬牙,然后拨马避开迎面逃来的百姓,斜斜里往着东北方向而去。

    贼自西北而来,他向东北而去,虽非正面相迎,却也错肩相交。这伙贼人首领,正是袁瑛,他远远地便看见卓舜辅,见着卓舜辅那种紧身盘扣衣裳打扮,顿时想起天宝十一载在春明门外看到的算学大赛之上,旅顺书院的学子就是这般打扮。他心中一动,叫道:“快些拦住那厮,快些拦住他”

    贼人多是饥民,所骑乘者不过是牛驴,乘马者皆为乡中豪强子弟。他们贪图卓舜辅身边三匹马,当下分出十余骑来拦截。贼人走直线,卓舜辅走斜线,虽然卓舜辅马术高超,却也被贼人前锋截住。

    卓舜辅并未慌张,与贼人还隔着三十步时,绰弓在手,到二十步时,他已经扣弦上箭,嗡的一声过去,最先之贼应声落马

    “射他,射他”不远处正赶过来的袁瑛大叫道。

    贼人也纷纷弯弓,但他们正瞄准之际,却发现卓舜辅整个人消失了。愣了愣,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几乎全身都藏在了马腹之下的卓舜辅斜举弓,第二枝箭又射了出去。

    这一箭因为姿势不正的缘故,射得不准,只射中了一贼的马额。那马痛嘶了一声,偏首斜跑,一头撞在了另一贼身上,两贼同时从马上栽了下来,倒是乱中生巧。

    眼见卓舜辅突破了拦截,袁瑛大怒,从马上站起身来,厉声叫道:“叶畅村夫的狗奴,可敢与我一战”

    叶畅农家出身,世代没有什么高官,此事天下皆知。袁瑛判断这个少年应当是叶畅手下之人,故此这般叫骂。卓舜辅原本都已经跑开了,听得这样骂,顿时大怒;骂他无妨,骂到叶畅头上,就非他所能忍

    三匹马齐齐弯转,兜了个圈子迎着贼人便上来。袁瑛见状大喜,向左右示意道:“是儿年少易激,过会儿大伙定要取他性命,他必是叶畅派出的使者

    众人哄然应是,但应声未落,只听得“咯吱咯吱”连接着两声声响,袁瑛惊叫了一声,从马上栽落下来。

    卓舜辅收好射完的短弩,将之挂在了马肩处,再度调转马头,大笑着扬长而去。他身为叶畅护卫,虽然临时出来没有着重甲,但武器装备却都是齐备。这种短弩射程虽是不远,却是叶畅手下骑兵必备之物,而且因为发射简便,单手便可扣机,故此往往一人备有两具。

    卓舜辅一边笑一边回头,发觉被射倒的那贼首又从地上爬了起来,心中不免一愣:竟然没有射死这厮?

    毕竟是马在疾奔之中,想要射中目标,除非有南霁云那样的神射才成。卓舜辅射术确实是跟着南霁云学的,又有八年苦练,可以说是出类拔萃,但比起南八,还是有差距。

    “呸,呸狗奴,摔了阿耶我一跤,有种莫逃”袁瑛吐了两口尘土,厉声高叫道。

    “你人头暂寄项上,过几日我来取之,记得我名字,卓舜辅,叶公赐我字为鼎臣”卓舜辅在远处大叫道。

    也不管对方听到没有听到,他催着马向东北飞奔而去。

    让他吃惊的是,整个河阳,所到之处,都是贫困异常,过了河内,到怀州境内,才稍稍好些。眼见百姓穷困潦倒,卓舜辅心中更是焦急:这些百姓没有了活路,那唯有从贼举事,这岂不意味着贼人有非常广阔的兵源?

    “当朝诸公,尽皆酒囊饭袋之徒,叶公乃经世之才,却不得重用,天子猜疑,宰相忌恨,故此叶公不尽其能以抚百姓……我们才从辽东回来不久,我在辽东时,哪里看得这等情形辽东百姓再穷困者,一日二餐亦可温饱,绝大多数都是一日三餐,每周还有机会吃上一次肉食,鱼更是常吃……”

    他们在旅顺书院中接受德育课程,便有不少美饰叶畅的内容暗藏于其中,算是叶畅在为他们编写教材时夹带的私货。此时将中原情形与辽东一对照,卓舜辅对叶畅的情感自然升华,最初时还只是私人恩情,现在则有非常真切地体会到,那些文人们为何总说叶畅,“安石不出,如苍生何”。

    到了怀州,情形渐渐好转,卓舜辅直入怀州城,将军令传与郡守,请其派人再传至武德、武陟,自己马不停蹄,又转向修武。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438章 须藏见血封喉匕

    卓舜辅方才那两矢未中袁瑛,只是射着了他的马,那马受伤仆倒,袁瑛起来之后,见追之不及,只能愤怒地连声叫骂。

    旁边一寇首见此情形,不以为然地道:“袁五哥何必担心,不过是走脱了一个狗奴罢了。”

    袁瑛回望了一眼:“这狗奴必是肩负叶畅使命,看他模样,是向北去的,没准就是去寻安禄山来援……若安禄山十万兵真入了中原,咱们的大计可就有麻烦”

    “便是拦住了他,朝廷也会调安禄山入内。”另一人道:“只要咱们手脚快些,早些解决了叶畅,到时与袁大哥会合,咱们百万大军,岂惧安禄山十万人?”

    “而且听闻安禄山与叶畅不和,他未必肯出兵救援叶畅。”

    “你们不懂,这些狗官们再不和,那是他们内斗,对起咱们百姓来,还不是勾联在一起喝咱们的血吃咱们的肉?”袁瑛哼了一声:“不过方才段九的话说得对,咱们先把叶畅这厮拔了,然后再与大哥会合”

    他们原本还准备纵兵扫掠周围,但现在临时改了主意,袁瑛下令道:“将诸家兄弟都召集起来,咱们现在攻洛阳”

    “攻洛阳,攻洛阳”诸叛者皆是振臂高呼。

    洛阳城中,点校训练了一天新募士兵的叶畅,一身疲倦地回到了军营之中。自从接过洛阳留守之职后,他就离开了大观园里舒适的住处,来到了军营里

    “卢弈果然是殉国了……”刘长卿忍着下边的不适,快步追上叶畅,低声向叶畅报告道:“还有个坏消息,达奚坷被贼军困在临汝,临汝城小兵弱,不堪守卫,他派人来求援了。”

    “援不了他。”叶畅心里有些烦躁:“如今城中只有六千新募军士,不识军令不堪阵战,我拿什么去援他……让他想法子守住,实在守不住,就突围吧

    坏消息当真是一个接着一个,洛阳周边都畿道几乎四处烽火,出了洛阳一百里便都是民乱,甚至距离洛阳不过二三十里外的地方,也有贼人在活动出没。叶畅唯一的应对之法,就是将自己的两百名亲卫中的一百余人,分散打乱到六千名新募军士之中充任队官,另外一百名则作为精锐主力放在自己身边。

    “局势怎么突然间恶化到这个地步”刘长卿也是叹了一声:“幸好叶公早将城里的乱民安抚下去了,如若不然,这城内城外同时呼应,洛阳必然不守

    “贼首之中,亦有智者。”叶畅道。

    “说起贼首,方才传来消息,有人出首,说这贼首乃是台州叛贼袁晁之弟袁瑛,不知是真是假。”

    袁晁、袁瑛虽是多方结交,但其所勾连之人中,总有怀着二心的,而这些人的下属当中,亦有不赞同起事者,故此这几日里,各县纷纷告变,文书雪片一般飞到洛阳。如果不是洛阳兵力实在不足,只要按着这告变去捕人,足以将袁家兄弟结交的大半豪强抓走了。

    “应当没有错。”叶畅对袁家兄弟完全没有印象,他喃喃念了一声,心里反而有些奇怪,这两人应当是边远临海之处的普通百姓,据说袁晁还是小吏,他们怎么能造成这么大的声势

    闹得这么大,分明是对大唐虚实有很深的了解,并且能够非常好地掌握时机,这等人物,不可小视。

    “台州人竟然跑到都畿道、河南道来搅起风雨,其人勾结各地奸猾豪强,绝非一日之功啊。”刘长卿也叹了起来。

    “终究是因为自己有隙,方给了奸人可乘之机”

    叶畅很清楚为何京畿、都畿、河南道会变成这个模样,这其中,他也有些推波助澜。

    实际上,这是旧式的小地主与新兴的作坊主、大种植园主之间的争斗。这十年来,叶畅让大唐的商品经济发展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作坊、大种植园为了能够获取更多的利润,就必须占有更多的土地。在这狂潮之下,最先是自耕农与半自耕农被消灭,然后是小地主们。

    而小地主多是乡间豪强、宗族首领,他们在朝廷力量薄弱的乡村里,说话的作用比起朝廷官府还有效。当他们意识到自己受到威胁,或者也野心勃勃想要加入到这场因为商品经济繁荣而开始的盛宴中去时,大唐现行的权力结构就成了他们的敌人。他们只有推翻大唐,才能实现自己的目的。

    当然这些都是他事后总结出来的,若是他事先能料到这个,就会做更充分的准备,减少这次叛乱带来的损失,而将旧体系被破坏带来的好处最大化。

    这种事情他自己心中明白就可,却不能说给别人听,因此,杨国忠就是最好的替罪羊。杨国忠的盘剥搜刮,也确实是百姓参与造反的原因之一,不过杨国忠自己细思之际,肯定会非常郁闷:他对百姓的搜刮也只是比起李林甫等稍强一些罢了,为何李林甫时百姓就随得起,而轮到他时百姓却造反?

    此时天色已晚,两人讨论了一会儿事情之后,就在这时,粟援快步走了进来,向叶畅施礼道:“郎君,人到齐了”

    “好”叶畅精神一振,站起身来:“他们到了就好”

    他说这话时,神情变得甚为欢愉,脸上是情不自禁地笑。这几天来,刘长卿跟在叶畅身边,还不曾见他这样笑过

    “怎么了?”刘长卿问道。

    “长安城中来人了。”叶畅略有些兴奋地道:“我既然知道自己要为这东都留守,怎么会把希望完全寄托在别人身上”

    “长安城……长安城中派援军来了?”

    刘长卿非常吃惊,此前种种消息表明,长安城中已经没有多少军士,基本都被程千里带走了,现在又是哪里来的援军?

    “自天宝八载起,我就在军中行退役之策。”叶畅笑道:“剑南镇、安西镇、北庭镇,再加上辽东行军总管府,每年各有数百至两千不等的四十岁以上军士退役。他们大多回乡,但也有一部分进了各大商会,特别是负责辙轨护卫之事,仅长安与洛阳,这般人就有两千余人。如今事情紧急,我让栗援将他们召回军中,他们可都是百战精兵,有这支人手,洛阳无忧矣”

    他一边说,一边向外行去,栗援在前引路,不一会儿,便到了军营校场之上。刘长卿向校场望去,只见黑乎乎一片,鸦鹊无声地站着千余人。他们的行列非常整齐,看上去根本不象是已经退役了的军士,刘长卿看到的禁军操演,也不过如此。

    刘长卿心中不禁有些讶然。

    他却不知,这些退役的老兵虽然退出了朝廷的军籍,却并不意味着就放弃了平时的操演。叶畅是将他们当预备役低层军官来养着,平日里待遇绝不逊于朝廷军中的低级校卫,也一直让他们坚持操练。这是叶畅的底牌之一,原本是为了防备朝廷对他翻脸而埋下的,却不曾想这次用上了。

    “肃立”

    刘长卿正琢磨着,听得一人喝了声,那些老兵们刷的声,齐齐站得笔直,然后向着叶畅叉手行礼。

    “见过郡公”

    千余人声音整齐划一,如雷如潮,震得刘长卿耳畔隆隆作响。

    刘长卿精神一振,正想对着叶畅夸赞一番,却被栗援轻轻拉了一下。他愣了愣,旋即便见叶畅上前两步,径直走到了诸军士之前。

    “诸位兄长,今日国家有难,叶某惭愧,须得借助诸位兄长之力了。”叶畅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

    “愿为郡公效死”诸老兵齐声应道。

    他们这是发自内心,象他们这样的边军,在遇到叶畅之前,往往是服役数十年客死异乡,家里还不知此事,他们的同袍战友,有太多自己已经战死,家中还须要为他们交赋税服徭役之事天宝十一载之时,叶畅在朝中不惜得罪当朝权贵与边镇重将,将这些人勾结起来对老兵们剥皮吮血之事揭露出来,为此引发了一场巨大的风潮,甚至被视为天宝十一载政变的重要原因之一。

    “所有抚恤,一如军中,所有功赏,亦是如此。”叶畅又道:“诸位兄长不须有后顾之忧,若有意外,汝父母妻子,我养之”叶畅又道。

    “愿为郡公效死”诸老兵再度齐声。

    刘长卿心中隐约觉得不对,此事乃是国事,岂可由叶畅自己来承担一切。不过想到如今朝廷中的君臣,他心中又很清楚,若非如此,哪里可能将这些已经退役了的那兵召回来。

    朝廷里绝对不肯出这笔钱的,这几年李隆基宁愿用玻璃搭暖房花掉几十万贯、购买座钟花掉几十万贯、修建玻璃搭起的水晶宫花掉数百万贯,也不愿意多花些钱用在修路、抚民之上。在发觉由银行投钱修路对于朝廷来说是一本万利的买卖之后,李隆基与杨国忠便恨不得将所有的工程建设都外包给安东银行

    “如此多谢诸位”叶畅向着众兵士回了一个叉手礼,然后下令:“各队选出队正、伙长,然后由这位刘先生将武库之中的兵甲发给你们”

    刘长卿应了一声,叶畅回头低声对他道:“武库那边,执我军令去,事情宜速不宜迟,今天发下去,明天他们就可以操演,另外,此事尽可能保密。”

    “他们进城之时……”刘长卿吃了一惊。

    “冒充逃入城中的灾民进来的。”

    刘长卿点了点头,顿时会意。这些天来,逃入洛阳城中的灾民数量每天都在增长,城中预设的灾民收容所都已经住了一半,足足有**万人进了城。这些人当中,肯定是有乱贼的细作的,但同时,他们也可以掩饰叶畅的一些安排

    刘长卿猛然想到,白天叶畅去看那些不成样子的新募兵,或许就是做给那些眼线们看的:洛阳兵弱,来攻洛阳吧

    “洛阳兵弱,乘着叶畅尚未准备充足,先攻洛阳,至少要先围洛阳”

    哈立德一口非常地道的大唐官话,声音因为上火有些嘶哑。

    他是大食人,又一向以大食商人身份活动,在长安与洛阳内外,都结识了不少人物。谁都不会想到,这位万里迢迢来大唐发财的大食人,竟然与洛阳城外的贼人勾结在一起。

    故此,哈立德还有他的大食同伙,就成了乱贼最好的眼线

    “哈立德,你是说真的?”

    “真的,我亲眼看到,叶畅招募了两千多不到三千人充作兵丁,在城外操演了一天,那些被招募的全都是些无赖、地痞与酒鬼,总之最不适合充任士兵的人,被他招了去”说到这里,哈立德嘴角抽动了一下,想到当初怛逻斯外的那场洪水:“除非叶畅把洛河的大堤掘开,将河里的鱼虾都变成士兵,否则他根本不可能有充足的兵力了”

    “叶畅一向狡猾,哈立德,你是亲身体会过的,你觉得这会不会是他的陷阱?”

    袁瑛原本有些鲁莽,但面对的是叶畅时,他就不得不小心谨慎。他的问题让哈立德笑了起来:“我觉得不象是陷阱,反而象是虚张声势,就象你们的孙子兵法中说的那样”

    天宝十一载,身为俘虏的哈立德逃出了西马场的战俘营,此后便跟在袁家兄弟身边。他肩负着齐亚德的使命,在花了一年多的时间自海路回到大食之后,他毅然拒绝了哈里发的邀请,而是重新回到了大唐,在为袁家兄弟带来大量财富的同时,也帮助他们寻找对付叶畅和大唐的办法。

    因此,袁家兄弟很信任他,听说这是叶畅虚张声势,袁瑛便点头:“既是如此,我就有九分把握……哈立德,你回到城中去,继续打探消息吧。”

    “好,必要的时候,我可以和我的人给你充当内应。”哈立德说道。

    “不,不”袁瑛连连摇头。

    “怎么?”

    “家兄有一句话,是他钻研叶畅行事之后,得出的结论。”袁瑛道:“家兄始终以为,叶畅其人虽是没有眼光,缺乏容人之量,但才能还是有的,故此不能不重视之。”

    “什么话?”哈立德一惊,他其实有些瞧不起袁家兄弟的,但此刻却隐约觉得,自己似乎小看了这一对兄弟。

    “叶畅每次行事,看似大胆,实际上他怀里都暗藏着一支锋利的匕首,只要敌人一不留心,这匕首就见血封喉。故此,要对付叶畅,我们也必须藏有一支匕首才行……哈立德,你就是我们的匕首,轻易不能动用”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438章 不信将军可挽天

    哈立德次日回到洛阳城时,心中还是回想着袁瑛转述的那句话。

    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与齐亚德虽然百般揣摩叶畅领兵打仗的风格,但真正了解叶畅的,还是唐人。

    “当那柄唯有关键之时才拿出来的匕首……”

    他回到城中之时,恰好看到叶畅亲自督率那群新兵出门,看到这些乱七八糟练了一天还没有什么模样的兵,哈立德心中又有些怀疑:这种情形之下,叶畅还藏着一柄匕首吗,他究竟藏在哪里?

    又是一天在外操演,这些新募兵士已经满口怨气,若不是叶畅派去充任队正的亲信弹压得力,只怕他们都要开始消极怠工了。

    而这一天传来的消息更加恶劣,洛阳城周围的交通完全被断绝了,逃入城中的灾民数量达到了最高,乱贼的暴行也在洛阳百姓之间口耳相传。原本因为叶畅在,百姓还算安心,但是现在,就连叶畅的威名都有些压制不住的模样。

    “诸贼分明已经到了洛阳之郊,却不来攻城,每日逼近城十余里,这当是为叶公威名所震”李橙跟在叶畅身侧,有些生硬地向叶畅道。

    叶畅看了看他,笑了起来。

    “这个……叶公何故发笑?”

    “李公一向耿介,故此为杨国忠所不容,斥至洛阳。此前洛阳百姓因为金票骚动之事,虽然主要是为了对会我,想来杨国忠也想顺带着将李公赶出庙堂。”叶畅转回头看着这些新兵:“我与杨国忠不同,非是无容人之量者,李公有什么话就直说,这种奉承逢迎,可不是你的风格。”

    李橙脸色顿时有如猪肝一般,却不是因为叶畅识破了他的用心,而是因为自己如此行事,确实有违自己的坚持。

    “既是如此,那某就实说了。”他深吸了两口气,才徐徐道:“贼人势众,叶公耀兵于城外,只怕势得其反,贼人不敢来,其中必有诈”

    “此话怎讲?”

    “某不谙兵事,却也知道,叶公手中的这些新兵,实在是不堪一用,便是洛阳令下属的衙门差役,亦多数只会驱赶良善,捉两个小贼,便让他们叫苦连天。”李橙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朝廷精兵,尽在边疆……”

    “边疆之兵,远水不解近渴,且休谈他,说说眼前。”

    “是,某既然看得出来,贼人的细作自然也看得出来,这几日贼人劫掠四乡,将大量百姓驱赶入城,其中岂无贼人之细作?叶公这虚张声势,哪里吓得住他们,他们必定是要猛扑过来。但如今他们却这般谨慎,这其中必有缘故。

    能爬上高位,正常人的智慧总是有的,李橙所担忧的事情,与叶畅所忧并无二致。

    “李公之意,我当如何?”

    “洛阳虽是城墙厚实,但城中兵力实在少,城越大就越难守。”李橙稍一犹豫:“或者可以土百姓于河阳,守河阳三城?”

    迁到河阳去,离洛阳并不远,而且分为三城,从防守的角度来说,确实更适合叶畅现在的情形:兵力不足,战斗力不强。

    “李公的意思我明白了,但是事情还没有到这个地步。”叶畅否定了李橙的这个建议。

    李橙默然无语,这是他殚精竭虑之后想到的应对如今危局的唯一方法,要想保存百姓,就唯有如此。但叶畅却将这个建议否决了,究竟是他另有良策,还是狂妄自大?

    “中原不宜久乱,我须速战速决。”叶畅稍微解释了一句。

    他们的对话没有继续下去,因为就在这时,远处突然燃起了滚滚的浓烟。

    那是烽火

    叶畅虽然无力去关注都畿道郊区的事情,但并不意味着他没有派人去监视乱贼的行动,他将的中堪用的有限人手,都撒开散布在方圆数十里的范围之内,准备了十六处烽火哨卡,只要贼人进入洛阳十五里内的距离,立刻点燃烽火

    前些天贼人都没有来,烽火也未曾燃过,现在,贼人终于来了

    “不只一处”有人惊叫道。

    确实不只一处,第一处浓烟是起至东南方向,然后是东北、正北,紧接着四面八方,十六处烽火哨卡全部冒起了黑烟

    “终于来了”叶畅微松了口气。

    “这这该如何是好,这下完了,便是想去河阳,也去不成了”李橙连连顿足。

    “李公先请回城,组织民壮上城助守。”叶畅眯着眼道:“我这就将……

    他话还没有说完,只见这些操演的新兵当中,便有人发了声喊:“贼人来了,快逃命啊”

    随着这一声喊,这群新兵顿时大乱,无头苍蝇一般乱跑起来。他们手中的兵刃,也大多数都丢了下来,甚至连身上披的甲衣,也嫌太重被扔下。转眼之间,地上一堆丢弃的武器。

    看到这一幕,叶畅甚至顾不得理睬李橙了。

    “吹军法号。”李橙听得叶畅冷冰冰地对身边的一兵士说道。

    李橙早就注意到那个兵士,他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叶畅,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如此。只见那兵士从腰间摘下一个喇叭,鼓起腮开始吹,四短四长的喇叭声旋即响起,连接着循环了三遍,然后周围便是怒吼声一片

    那些在新兵中的老兵,纷纷怒喝,喝斥自己的部下蹲下抱头,他们手中的竹鞭狠命地抽过去,抽打在一个个没有反应过来的新兵身上。绝大多数的新兵在这一顿狂抽中抱头蹲下去,还有少数一些试图冲出操演场的,但是操演场边缘的老兵们已经五人一组兜了过去。

    然后就见着接二连三挥刀砍人。

    十余个试图逃走的新兵,直接被砍了脑袋

    这血腥一幕,看得那些蹲着的新兵又是一阵声嘶力竭的惨叫

    不过这一次,却没有人敢起身乱跑了,因为只要他们当中谁有异动,少不得就是一竹鞭然后跟着一脚,还有一声喝:“想死就起来”

    李橙看得呆住了,这个时候,叶畅歪过脸来,才将剩余的话说与他听:“李公先回城中,让百姓紧闭门户,除了上城助守之人,不得在街头闲逛。另外,城中的差役,就全交与李公,在大街小巷穿梭巡视,每个十字路口,至少要有三人盯着,休要让贼人细作乘机作乱”

    “贼、贼人细作会乘机作乱?”

    “以防万一,不过我料想,在贼人正式攻城之前,这些人都会比较老实。”叶畅道:“我让刘长卿佐助李公,协调饭食茶水汤药,随时送上城头。”

    “是,遵命”

    或许是叶畅的镇定感染了李橙,他这个时候也安静起来,应了一声之后,他立刻带着自己的亲随向城中赶去。

    校场离城门还有两里多地,这赶去需要一段时间。叶畅在他离开之后,回过头,下令道:“整队”

    “起来,整队”充任队正的老兵们喝斥道。

    这一次虽然还有些乱,但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象此前那般拖拉。此前他们消极怠慢,虽然会被训丨斥,甚至可能挨上两鞭,却还没有人被砍脑袋。

    见他们整好队,叶畅点了点头:“这才有几分军人模样…方才执行军法,乃是叶某之命,你们或许觉得十余里外的乱贼可怕,但叶某要告诉你们,在你们身边、面前的叶某,比起那些乱贼更可怕”

    他声音虽是不大,却是让这些原本滑不溜手的无赖游侠们心惊胆战

    “与乱贼厮杀,最多就是丢了你的性命罢了,你父母子女家人,尚有叶某抚恤。但不遵叶某将令,畏敌怕死,那么不仅会死得更快,而且父母子女家人,也将受汝等迁累”

    那些新兵们不敢看着叶畅,心里既是畏惧,又是不服气。就在这时,便听叶畅又道:“方才斩杀的那十余兵士,视为战场逃兵处置,家人不但没有抚恤,而且给我记下他们籍贯,待平贼之后,他们家产尽没,家人全送安西,为军中屯奴”

    新兵们顿时哗然,忍不住抬起脸看着叶畅,发觉叶畅神情淡漠,仿佛宣布的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处置。

    天宝十一载,叶畅在怛罗斯大败大食与河中诸国联军之后,大唐的势力便在碎叶川一带站稳了脚根,从碎叶川到龟兹,千里余地界,沿着天山两麓,修建了近二十处军屯所。这些军屯所都以一到两处堡垒为依托,开辟周围数千甚至万顷良田,平时耕作,有警则避入堡垒之中。所处军屯所驻军不等,少则不过数十,多则几百近千,他们都是脱产的职业兵,耕作之事,一律交由附城兵与屯奴。

    所谓屯奴,便是这些年被判流徒的犯人,根据其所犯案子长短,必须在军屯所中劳作。他们想要穿过漫漫黄沙回到中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即使不提沿途的哨岗,就是那万里路途,也绝非零散的屯奴能够回来的。

    “现在你们明白了么?”

    “明、明白”

    在发觉这位叶郡公比起传说中的还要恐怖之后,这些新兵哪里还不明白对方的意思?

    无论他们心里还做着什么打算,但至少现在,他们已经被慑服,不敢不听军令了。

    “随我先退,不入城,就在洛阳城外,与敌一战。”叶畅又道。

    新兵们个个都是心惊胆战,但叶畅既然做了决定,他们哪有胆子表示不同意见?众人重新拿起自己的武器、披起丢弃的衣甲,垂头丧气跟着叶畅退到了洛阳城前。

    城门虽是开着,吊桥也未收起,但是叶畅却不允他们入城,而是在城外列阵,等待着敌人的到来。

    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城里送来过一次吃食饮水,他们才看到贼众到了。

    放眼望去,贼人象是潮水,无边无际,组成了一条长线,将整个洛阳城都包围得严严实实。贼人未急着攻击,他们在距离洛阳城约里余之外停了下来,城外的这群兵士成了他们关注的重点,很快,叶畅就看到有十余骑飞奔离开。

    他嘴角微微噙起了一丝笑。

    “郎君,为何不入城?”他身边的栗援见此情形,有些担忧,低声在他旁说道:“郎君千金之躯,不可以身涉险,更不可寄望于这些乌合之众。”

    “你且放心,我若不在这里,只怕凭着些许老兵,弹压不住这些无赖。而唯有我在这里,才钓得上大鱼。”

    “大鱼?”

    “贼首袁瑛。”

    “啊?”栗援虽然是叶畅身边的亲信,也看到叶畅大多处部署,但是,他只是这两年随在叶畅身边的,军略方面并不是很擅长,故此对叶畅的想法有些不解。

    “你看着就是。”此时叶畅也没有心思解释。

    城头之上,李橙连连跺脚,一把扯来一个士兵:“快下去,请叶公速速入城,请他万勿大意轻敌,快”

    他在城上,看得比叶畅更远,也更真切,他可是亲眼见到贼人声势,只怕不下十万众

    这十万人各持兵刃,排队进入洛阳城也需要老长时间,叶畅只带着两千多乌合之众,便敢在城外迎战——这若不是蠢到极点,就是狂妄到了极点。若只是叶畅一人,依着李橙的性子,让他死就是,但可是叶畅一身于系到洛阳全城的安危,甚至可以说,在如今四面烽火的情形之下,于系到整个大唐的安危,他可不能此时死在洛阳城外

    下去催促的兵士派了三批去,可是都没有能够接近叶畅,甚至连出城都没有,才到城门前,便被叶畅的亲兵拦住,赶了回来。这让李橙更是心忧,他举目再望贼军,发现贼军开始异动,原本分散于四处的,现在开始聚拢了。

    虽然还保留了部分贼军留在洛阳东西二侧,但主要兵力,都开始向着洛阳城南集结。

    叶畅便在洛阳城的南门定鼎门。

    “该死,该死,这等人物,竟然也是当朝名将”在李橙的心里,都已经开始破口大骂了,贼势如此众,叶畅却还在城外,这半点都不合兵法。就连贼人都知道围三阙一,叶畅却还这般大意

    他目光闪动,渐渐变得深沉起来:叶畅自寻死路,洛阳城却不能陪着他自寻死路,过会儿贼军攻城,只要叶畅稍露败状,自己就得让亲信和衙役夺取城头绞锁,收起吊桥,放下千斤闸

    哪怕让叶畅死在城下,也不能让贼人入城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440 疑有神兵自天降

    “果然是叶畅……哈哈哈哈,天助我也”

    尽管袁晁反复交待过袁瑛,面对叶畅要小心谨慎,而自从得知叶畅就在洛阳城中之后,袁瑛也确实很小心谨慎,可是现在,他觉得胜利在望,忍不住原形毕露起来。

    叶畅就在城外

    只有两千余人护卫

    “袁五哥,你说怎么办?”周围乱贼首领们也都眼前发亮,个个叫道。

    “还怎么办,弟兄们,抄家伙上去,于他娘的”袁瑛嚎叫着道。

    在他们聚集起看望向洛阳城外的叶畅部时,叶畅同样在看着他们,只不过叶畅手中有望远镜,故此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看来那就是贼首了。”见到一群贼人围着一人向自己这方指指点点,叶畅猜想道,然后拍了拍身边人的肩膀:“羊儿,看到那面旗帜么?”

    王羊儿顺他所指望去,然后点了点头:“看到了。”

    “杀过去,无论他逃到哪儿,就追杀到哪儿”叶畅下令道。

    王羊儿咧嘴笑了笑:“好”

    他却全然不想,自己面对的是十余万众,只是叶畅一声令下,便要向前冲杀。叶畅自然不会让他一人去送死,他又向自己身边的那号兵下令道:“命令他们闪开,城里准备冲锋”

    号兵的喇叭声响了起来,那些面对着人多势众贼军已经两股战战的新兵们,突然听得这号声,尚不知其间是何用意,然后便听得身边的老兵呼喝道:“闪开,闪开”

    呼喝声与竹鞭的抽打下,这些新兵左右散开,露出中间的叶畅等人。袁瑛远远见此情形,心情更是欢喜:“果然,叶畅临时抓来的那些乌合之众,根本不敢接战……”

    城上的李橙开始小声向自己的亲信吩咐,要他们见自己命令,便去夺下城头绞盘。正吩咐间,忽然见两列兵卒骑着战马,小跑着出了城。

    “这是?”他讶然扬眉。

    “那又是什么?”袁瑛亦是奇怪,这个时候,城中派出了援军?方才叶畅新兵的混乱,是为了给这些援军让开道路?

    不管是什么,现在就是机会,官兵阵势不稳,胆气不足,只要他这边一个冲锋,便可以杀败官兵,乘势夺城

    “杀”他大叫道。

    “杀啊,抢金银,抢小娘”

    那些乱贼首领纷纷叫嚷起来。贼兵涌出阵列,象是海潮一般,狠狠地拍向洛阳城。

    这是十万人的冲击,城外的田地早就被踏平来,他们掀起的尘土,遮天蔽日,仿佛四处都燃起了烽烟。

    “糟了”李橙脸色大变,但这时,却听得城头鼓声响起。

    密集的战鼓声中间,还夹着尖锐的喇叭声。出去的那些唐军用很短时间便在叶畅身后完成了集结,而此时,贼军距离城前,不过里余

    “羊儿,杀吧”叶畅用力抽打了一下王羊儿的肩。

    王羊儿吼了一声,象是只放出囚笼的饿兽,将手中的长刀高高举起。

    “杀”

    他身后,近两千骑也全是举起长刀。一时之间,刀刃如林,寒光似雪

    鼓声更急,喇叭声更凄切。

    这两千骑兵组成的队伍开始缓缓前移、加速,最初时阵型相当密集,但随之开始散开,形成一个锥状。

    王羊儿便是锥尖。

    袁瑛下令冲杀,自己却在高处,并没有随队冲出来,见城中突然杀出这两千骑,他吃了一惊,愕然环顾左右:“不是说他只募得两千人么,哪里又杀出这两千兵士?”

    虽是惊讶,却并不太害怕,毕竟他以十万之众围攻洛阳,就算官兵多出个两千人,那又有何妨?

    叶畅嘴角却噙起了一丝冷笑。

    以为普通人拿起武器,再杀两个没有抵抗能力的妇孺就算是精兵了?

    无论袁家兄弟谋划有多久,有什么样的智慧,有一样是他们改变不了的,那就是他们不可能大规模地训练士卒,他们没有时间也没有能力练出一支强兵。如果让他们声势起来,袭卷大唐,打个三五年仗之后,他们或许能够从投降的官兵当中练出一支强军来,但是现在他们起事还不过月余,身边勇士或许有,但精兵绝对没有。

    勇士一对一可以打败一个精兵,三对三能够和精兵相抗那已经是勇武过人,十对十就只能逃命,而千人以上……

    一万勇士也未必打得过一千精兵

    如同叶畅所料,两军很快撞在一起。站在城头观望的李橙脸色惨白,在他看来,这两千人向着数万敌军冲锋,根本就是自寻死路,故此两军相撞之时,爆发出来的巨大声浪让他把眼睛都闭上,不敢细看上去。

    可周围却是欢呼声突然响了起来,他悄悄睁眼,只见在他看来送死的那两千官兵,象是利刃切入豆腐一般,狠狠地锥入了贼人当中。

    一条血痕,出现在贼人的队伍里,而且不断深入,不断扩大,当两千人完全冲入贼人当中后,并不是贼人将这两千人包围住,而是这两千人生生将贼人撕扯开来。

    “啊……”李橙发出毫无意义的惊呼,怎么可能是这样

    他想象的最好情况,也没有这般顺利

    叶畅在城外也有些惊愕,顺利得让人实在有些惊讶。他这些日子表面上虚张声势,仿佛是要恐吓敌人,实际是示弱于敌,为的就是将零散的行踪不定的叛乱者聚拢起来,最重要的是将叛乱者的头目聚拢起来,免得他们散布到其余地方,留下别的后患。他心知自己兵少,故此必须要创造出将贼首一网打尽的良好时机。

    而现在,就是好机会,只要能一击将贼首中的关键人物诛杀,其余人等,就算四散,也不过是一位乡吏带着几名民壮就可以解决的小问题。

    只是袁家兄弟闹起这番声势,多少总得有些本领,这么一击即破,还真对不住自己将王羊儿这披坚持锐的最勇武之人放在锋刃之上。

    稍一细思,便知道原因:大唐中原的官兵许久未经阵仗,没有了血性与勇气,那中原的百姓,岂不更是如此。这些人纠集在一起,倚仗着人多,他们倒没有什么害怕的,但当真正面对死亡与杀戮之时,内心中的恐惧就被挖了出来

    换言之,他们面对弱者时,比起狼群还要凶残,但当他们面对强者时,却就象一群丧家之犬。

    王羊儿也觉得杀的不痛快,与他在边疆同那些残忍的边胡相比,这些人当真就如鸡犬一般。他率军突入,除了最初时遇到一点抵抗之外,其余时候,就是纯粹地杀戮,甚至绝大多数伤亡,都是那些贼兵自己为了夺路而逃造成的。

    他目光如鹰,劈翻一个敌兵之后,很快找到了自己的目标,那面黄色大旗之下,神情错愕地立着数十人,而在他们身边,则是两百余人护卫着。

    “随我杀来”王羊儿一声怒喝,刀头一指,向着那些人冲了过去。

    袁瑛脸上的笑容还没有收敛,眼角的喜悦还没有散尽,便惊愕地看到,他派出去的兵士,铺天盖地的阵势被人象纸一般捅破,而且对方还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拿着刀指自己自己,双方相距,不足半里

    “这是……怎么回事?”他愕然道:“打仗不是人多者胜么?”

    周围没有人回答他,都是一片吸冷气的声音。看着自己的兵卒象巨浪一样拍向洛阳城时,他们仿佛看到洛阳城的子女金帛都在向他们招手,但当看到这巨浪连洛阳的边都没有摸着,就被杀得倒卷回来时,他们又觉得,自己仿佛是在做着一场梦。

    但现在,这场梦变成了血色噩梦,而且向他们发起了突击

    这一刹那,袁瑛终于回过神来,想起兄长说的话:叶畅手中,永远都藏着一柄带毒的匕首

    这就是那柄带毒的匕首?这支不知从何而来的精锐骑兵

    叶畅入洛阳时,只带了两百亲卫,这两百亲卫,一百充作亲兵留在他身边,另外一百被打散分到新兵当中去,但是新兵多为临时应募的奸猾之辈,甚至还有他安排进去的奸细,完全不堪使用……可是,叶畅从哪儿变出这两千精锐骑兵来

    “妖……妖人”袁瑛颤声道:“妖人,叶畅是妖人,他会撒豆成兵”

    他终究不是名将,在这种时候,不知道稳住阵脚,想法子收拢兵卒,却说出这样的话来。他这样一说,身边的那些豪强们个个更是破胆:身为洛阳周边都畿道的豪强,便是再偏僻闭塞之处,可也多少听说过叶畅的名头

    “叶公召来神兵了”众人的心中生出这样的念头,然后转身就走。

    他们这些时日劫掠收获不少,还没有活够,怎么会与那些神兵天将作战送死?

    不唯他们转身逃脱,就是袁瑛,也转身就逃。整个乱贼,全军大溃,一个个只恨爹娘未曾给自己生出四只脚来

    城头的李橙险些一屁股坐到了地面上,他额头全是汗水,方才那一幕,让贼军破胆的同时,也让他心惊胆战。

    “叶公……叶公竟然神奇如斯?”他喃喃自语:“这两千兵马,有如神兵天降……叶公莫非真有仙人所授的神术?”

    他身边的人没有一个听到他的话,大家都被方才那一幕所震惊,此时回过神来,个个只觉得热血澎湃,恨不得自己也位于战阵之前,跟着那两千精骑冲

    城头的鼓点声更疾,而城下,叶畅看着那些新兵:“善直师,打扫战场之事,便交由你了。”

    和尚摸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有些闷闷不乐:“不去,这等小事,随便派人去就是。”

    叶畅哈哈一笑,以前冲锋陷阵之事,都是善直包揽的,但现在他手中人才渐多,除了王羊儿之外,还有别的勇将,善直出场的机会自然少了,此时神情,颇有几分象是被冷落了的深闺怨妇。

    故此他也不计较,点了另一人的名:“辛京杲,此阵由你去”

    “是”被称为辛京杲的将领大喜,应了一声,便带了五十名叶畅的亲兵,再驱使那些新兵,开始去打扫战场。

    栗援在叶畅身边,神情微微一动:“郎君,为何让辛京杲去?”

    叶畅身边,出身旅顺书院的少年亲将并不少,而这辛京杲却不是,他出身于陇右将门世家,其从兄辛云卿已经官至太常卿,将他打发到叶畅身边来效力,自是有别的用意。叶畅笑了一下:“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栗援,你切莫因为出身问题,便对不是咱们旅顺书院的同僚心存偏见。”

    “是。”栗援口中道。

    他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觉得旅顺书院出身的,理所当然就是叶畅的心腹亲信,与他们相比,或许只有善直、王羊儿这样的早早跟随叶畅的老人能让他服气。至于辛云杲等,毕竟隔了一层,虽然他不会歧视,却也休想一视同仁。

    战场之中,叶畅没有多猜自己这些亲信的心思,他也知道,自己不可能让所有人和他想法一模一样。而且就算是他自己,也少不得亲其亲仇其仇。

    “叶公,叶公”他正琢磨间,听得身后有人大叫,回过头来,却看到李橙按着城垛,俯着身体看着他,见他回望,李橙的脸上都要笑出一朵花来。

    “何事?”

    “叶公,城中军民,见大胜之状,都甚为踊跃,想要出城助战。”李橙小心翼翼地道:“叶公觉得如何?”

    “不必了,你只要令他们准备好吃食汤水即可,如今虽胜,未必不会给贼人可乘之机。”

    对此,叶畅是断然拒绝,开玩笑,这个时候将城中军民放出来,谁知道其中会不会有贼人的细作,他们用不着做什么大事,只要在后方扯扯后腿,比如说自己内讧一下,就可以⊥自己得不到最大的战果了。

    “是,是”此时李橙对叶畅的话,当真连半个不字都不敢说,不仅不敢说,连想都不敢想

    叶畅的那两千骑兵突然出现,何止让袁瑛等贼人吃惊,就是李橙,也同样是惊为天人,这个时候他完全明白自己浅薄的军事才能,完全无法与叶畅相比,他虽是耿介,却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肯服人。

    叶畅再望向战场,微微一笑:剩余的,就看究竟取得了多大的战果了。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441章 捷书飞至动人心

    这些天里,长安城中人心惶惶,一夕三惊,虽然朝廷竭力掩饰,可是百姓还是知道了都畿道起了贼乱,而且这贼乱迅速蔓延,扩展到了大半个河南道。这等情形之下,洛阳被围,眼见长安与关东的往来就要中断了。

    便是宫中的李隆基,如今也没有心思排演霓裳羽衣舞,变得重复勤政起来,连接着询问各地情形。但是得到的消息,都不是什么好事,虽然杨国忠百般阻挠,李隆基还是意识到,这个帝国出现了大问题。

    “若朕能年轻二十岁……不,只要能年轻十岁,精力还足,何愁天下不靖?”这天他退了朝之后,回到自己寝殿,见只有高力士在身侧,忍不住叹息了声道。

    “是,奴婢若是年轻十岁,必然出去为圣人督军”高力士回应道。

    “老了,老了……”

    听得李隆基喃喃自语,高力士心中动了一动,忍不住往着西北方望了一眼

    李隆基如今在兴庆宫见朝臣,故此太子所在的东宫,在兴庆宫的西北面。李隆基虽老,兴庆宫中的太子却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若是这话给别人听去,只怕有些不妙。

    想到这里,高力士道:“圣人哪里老了,圣人如今仍然是龙精虎猛,这几日上朝,与当初年轻时没有什么区别”

    李隆基背着手,摇了摇头,奉承话他怎么听不出来,他是真觉得老了。

    过了会儿,他幽幽地问道:“高将军,你说,让安禄山南下勤王……如何

    高力士心中一凛,忙跪倒在地:“此军国大事,非奴婢所能言”

    “为何不能言,让你说,你便说,你这老东西的狡猾,莫施在朕这里”

    高力士偷窥了一下李隆基的眼色,垂下头去道:“奴婢听说,安禄山在圣人面前与圣人背后,不是一番模样。”

    “你是说,此人奸诈,必有反心?”多年主奴,李隆基自然是知道高力士心思的,瞥了他一眼:“这些年,安禄山送到你府中的东西也不少吧?”

    “圣人圣明,明察秋毫,奴婢有罪,贪污受贿……不过奴婢虽然收了安禄山的东西,却不敢不忠于圣人”高力士声音发颤,连连求饶:“奴婢对圣人一片赤心,天日可鉴”

    “朕知道,你起来吧,若不是这片赤心,朕岂能容你这个朕的身边之人”李隆基叹息道:“只是这几日,不时有人上表,说叶畅手中无兵,难以压制都畿道之乱。朕派人去查过,原来不只都畿道、河南道,就是京畿道,出了长安百里也是怨声载道,只差两个人了……”

    “两个人?”

    “一个叫陈胜,一个叫吴广。”李隆基哼了一声:“国家变成这模样,皆是宰相之过也”

    高力士心中一动,很明显,李隆基对杨国忠似乎有些不满了。

    “故此有人劝朕召安禄山入关勤王,别的边将,不是隔得太远,就是手中兵力不足,唯有安禄山,手中有十余万兵,他只需要带六万人入内,便可以扫平烟尘,还天下一个太平……”

    “万万不可,圣人,进此言者何人,不可听之”高力士顿时慌了:“安禄山忠奸尚难辨识,如今中原空虚,他带强兵入内,何人能制之?”

    这是李隆基也一直担忧的问题。若不是担心这个,他早就派人召安禄山回来了,哪里会等到现在?

    “如今来看,只怕不如此不行了,今日得李橙密奏,说是都畿道贼兵亦有十万,渐有围洛阳之势,叶畅兵力不足,而且都是新兵,只怕难以守卫洛阳。他有意劝叶畅弃洛阳而守安阳,隔绝黄河,不令贼乱至黄河之北……若贼人真正围了洛阳,也唯有召安禄山入内了。”

    “叶畅久督边事,熟谙兵法,他必然能胜……”

    李隆基摇了摇头,他不是不信任叶畅能力,但是手里没有足够的精兵,叶畅个人再强又有什么用处?他有些话没有和高力士说清楚,事实上,召安禄山回来的密使,在他得知洛阳危险之后,便已经派出去了。

    只是派出去之后,他心中又不安,在犹豫是不是要追回密使。

    他心中烦躁,迈步欲往别殿去,高力士起身正要随之,却看到侧门处一小太监在那里晃着。

    因为李隆基心情不好的缘故,现在什么闲杂人等都不敢出现在他面前,这个小太监,定然是有事禀报。而这个时候,能让胆战心惊的小太监跑出来的,唯有前方的军情了。

    “可是有军情禀报?”高力士问道。

    那小太监跪下道:“禀圣人,禀高将军,大喜,洛阳大捷”

    “洛阳太捷……叶畅仅凭两千新兵,击败了十余万贼人?”李隆基不待高力士转话,快步出殿,直接向那小太监问道。

    小太监将一份军报呈了上来,高力士在旁边歪着脖子偷瞄了一眼,然后吸了口气:“果真大捷”

    确实大捷,那战报如果不假的话,证明围扰洛阳的贼兵不但被击溃,而且损失大半

    依托洛阳城,凭借精锐突击贼部中军,大小贼首斩杀近百,贼十余万众尽皆崩溃,逃散者不计其数,目前仍成伙的贼人,唯有三四万余,余众非死即俘

    “哈哈哈哈叶畅果然不负朕所望”李隆基见此战报,仰天大笑,满脸都是喜色。

    洛阳围解,也就意味着河南道迫在眉睫的危机已经解除,现在要看的,就是程千里了。

    叶畅仅凭两千新兵便能击败十万贼人,程千里带着数万禁军与团结兵南下,打得应当不会比叶畅差才对。

    “恭喜圣人……恭喜圣人”高力士在旁也是笑逐颜开:“叶畅之才,尽是圣人发掘,得此贤臣,实是圣人洪福齐天啊”

    李隆基笑着连连点头:“马屁精……不过朕喜欢好吧,这等好消息,不可朕独享,你令人将之传遍京城,也安安京城百姓之心。只要京城不乱,叶畅他们便可以安心平贼了。”

    “洛阳捷报,贼首袁瑛率十万乱贼围困洛阳,东牟郡公叶畅以四千军大破之,斩首六千,俘获五万”

    这捷报迅速传了出去,得到这个消息,吉温吃了一惊,慌忙来拜访杨国忠

    与上回吃闭门羹不同,这一次杨国忠听说他来了,立刻出来相迎,才一见面,便劈头道:“叶畅胜了,你可知这个消息?”

    “京中传得到处都是,卑职如何不知道”吉温面色亦是阴沉:“杨公,这样一来,只怕召安大夫入京的事情会有波折”

    杨国忠犹豫了一会儿,不等他回应,吉温又道:“叶畅力挽狂澜,若再给他竟全功之后,杨公以为,朝廷当如何封赏,是将郡公升为郡王,还是宰相?

    这对杨国忠来说是致命一击,此前叶畅收拾好洛阳散乱的人心,已经让他的处境甚为尴尬,若不是突如其来的暴动,只怕叶畅就要乘胜追击,将线索牵连到他身上。现在叶畅更再立战功,而且不是边境上的战功,是在李隆基眼皮底下立下了力挽狂澜的战功,除了入朝为相,还有什么爵赏可以安天下之心?

    以叶畅的能力,真的入朝为相的话,他杨国忠除了靠边站,和前几年的陈希烈一般当个聋子哑巴,还有何能为?

    “不可能”杨国忠从牙缝里阴沉地道。

    “所以必须将安大夫招来,安大夫平定民乱,最多升升爵位,不可能入朝为相,只要他摊薄一些叶畅的功劳,让叶畅不显得那么突出。”吉温同样阴森森地道。

    “吉公何其热衷于此事?”

    “杨公以为,叶畅得志,我能有好下场?”

    两人短暂地交换了一句,杨国忠点了点头,沉声说道:“我会想办法的,你只管放心”

    长安城中某些人在做死,洛阳城则是陷于一片狂欢之中。

    骆元光抹了一把额头的汗,虽然他心中有事,可到了洛阳之后,却也禁不住为城中的狂热气氛所感染。

    “叭叭叭叭”那是在家门前的火盆中烧爆竹的声音。

    “咚咚锵,咚咚锵”那是灯笼队的声音。

    整个洛阳城,到处弥漫着酒香,醉狂之意,充斥于大街小巷之间。那些青楼画阁之上,不知多少书生,将满腹的才思,变成红颜朱唇的浅吟低唱。

    不怪这些百姓、书生如此,这些时日来,甚至可以说这两年来,象这般的好消息,总是让人觉得少。若说叶畅来之前,城中被骗的百姓对于叶畅还怀着几分怨气,那么现在,洛阳城里的百姓不但没有怨气,反倒满是感激——那些从城外逃入城里的难民,可是将贼人劫掠过后的惨状说与他们听了,烧杀抢掳奸淫屠戮,只要能想得到的罪恶,几乎一样都未曾少,便在洛阳之外,都畿道之内,他们视线能及之处发生了。

    这些无法无天的乱贼,若是给他们闯入洛阳城中,城里的百姓能活下一半,那就谢天谢地

    “你们这是……为何如此,有何喜事?”骆元光虽然肩负重任,却还是忍不住拉着一个喜气洋洋的洛阳百姓问道。

    “郎君从外地而来?”那百姓讶然道:“竟然不知此事?三日之前,叶公召来神兵,便在洛阳城外,大败乱贼,四千破十万,杀得血流飘杵,大小贼酋百余人授首,光俘获的贼兵,就有几万之众,如今尽数关押在城外囚城之中

    “囚城?”

    “叶公择了一处地方,令这些贼兵掘土为壕,筑起囚城。”那百姓啧啧了两声:“也是叶公仁厚,换了我,哪里会给这些从贼之人活路,直接砍了脑袋垒成京观,震慑那些不法之徒就是”

    骆元光闻得此语,精神一振,他在昨日距离洛阳尚有段距离时,就已经听说叶畅在此大胜贼军的消息,只不过那时离洛阳还有些远,他以为传闻未必属实,如今到了洛阳城边,听得同样的消息,让他觉得自己此行来对了。

    “叶公果真是召来神兵?”骆元光问道。

    被追问的那人看着他,好一会儿后向后退了几步,然后猛然冲向路旁的一队差役:“官差,官差,此人可疑”

    虽然获胜,但洛阳城中的戒备不松反紧,原因在于贼首袁瑛终究还是逃掉了。从俘获的贼人头目口中得知,贼人在洛阳城中尚有不少内应和眼线,目前正在缉拿之中。那几个差役听得这话,顿时嗷叫着舞动刀剑向骆元光扑来。

    骆元光先是一愣,然后大叫道:“且慢动手,有话好说……我是军中秘使,是奉程大将军之命来此的秘使”

    “管你是不是秘使,先给咱们下了马来,弃了兵刃,咱们自会带你去辨别

    官差们根本不为所动,只是拿着刀剑向骆元光晃动,骆元光见此情形,心里暗暗赞叹了一声:“难怪叶公获胜而程公惨败……程公号称谨慎,却还是给了贼人可乘之机,叶公看似年少轻狂,实际上却极是小心”

    他举起手,示意自己并不会拔腰刀:“诸位既是如此说,便请领我去拜见叶公,或者叶公帐下能说得上话的人物亦可”

    叶畅此时正在军营之中,看着那些新兵操演。如今当然用不着跑到城外去诱贼人,故此操演都是在城内举行,三日前的大胜,极大鼓舞了城中的士气,除去原本的两千新兵,又募得了五千余人,这样叶畅在洛阳城中有了近万军士,单说守城,倒是足够了。这些新兵部分来自于洛阳城中,但有大半,都是被贼人毁了家园逃难而来的百姓,他们对贼人恨之入骨,比起最初那两千新兵可是敢杀敢战得多。

    “叶公,这些兵士要听话得多,莫看要晚从军,我觉得比起前些时日招的那些渣滓强上不知多少倍,他们都急着要出去与贼人战,不象那些渣宰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辛京杲精神振奋地对叶畅说道,三日前的大胜虽然胜得漂亮,但美中不足有两处,一处是让袁瑛逃了,二处则是那两千打扫战场的新兵,竟然为了争夺俘虏的财物而内讧起来,辛京杲因为带队,所以甚觉羞辱。他跟随叶畅的时间虽是不长,却也知道这等奸猾之辈在军中,只会败坏军纪,极难将之练成一支强军。

    “你之意我明白,那两千人如今只是充数。”叶畅正要说,忽然见栗援匆匆进来:“郎君,有一人自称是程千里的秘使,要求见郎君”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442章 噩耗急传社稷危

    骆元光整了整衣裳,想到即将要见叶畅,他多少有些心虚。

    他本不是唐人,乃是胡商后裔,为太监骆奉先所收养,这才改姓骆。骆奉先初时在宫中的地位不算太高,不能为他谋划太好的出路,只能充任宿卫军士,此次程千里去平乱,骆奉先将他送入程千里帐下,原是想跟着去混个军功,好赚一份前程。

    此时骆元光心中已经暗生悔意,早知军情会如此,自己应当来投叶畅,在叶畅手中,军功如探囊取物,哪里会象在程千里手下一般,处处憋屈,最后还是难逃一败。

    进入叶畅的中军大帐时,他有意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军士。看得出,这些军士稍年青一些的都只是新近招募的新兵,但他们的精气神,却与骆元光见过的别处新兵不同,他们不仅朝气蓬勃,而且有一股难得的自信。

    骆元光暗自猜想,这种自信,恐怕唯有胜利才能带来。

    混在这些新兵中的,有一些年纪四十以上的老兵,外表看来,这些老兵倒没有什么剽悍、雄壮之意,倒象是如今各种辙轨站的护卫,或者是各个大城之中的邮丁——专门负责将邮件送到收件人家去的那些人。但他们顾盼之间,那些蓬勃自信的新兵们就老老实实地服从,能压服这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们,其战斗力可想而知。

    叶公是从哪里寻来这样一些老兵的

    骆元光心中暗暗惊叹,虽然叶畅这里老的老嫩的嫩,可是与程千里身边那些外表风光的京中禁军相比,这里的才是真正的阵仗之士,而程千里身边那些人,就象是笼里的金丝雀儿,一开了笼子,就惶惶不知所措。

    迈步进了营帐,骆元光终于看到了叶畅。

    这不是骆元光第一次看到叶畅,他为宿卫军士之时,曾在皇宫前多次见过叶畅,还与叶畅说过话,有几次叶畅入宫,甚至是他通禀。

    不过他只是默默无闻的小人物,叶畅却是当朝重臣,两人年纪相差是不大,可身份地位相差得就太远了。

    叶畅端坐在那边,坐得很正,因为留了胡须的缘故,叶畅显得很是沉稳。骆元光自己相貌堂堂,有美髯,可见到叶畅时,还是觉得自惭形秽。这种感觉并不是两人的身份地位造成的,而是功业气质造成的。

    在骆元光眼中,叶畅象座山,高大雄壮,要观全貌,唯有仰视。

    “卑职见过叶公”他不敢多想,单膝跪下行礼道。

    “原来是你,竟是故人,我还道是哪个骆元光。”骆元光恭敬下拜,却听得叶畅带着笑的声音,然后眼见脚步移动,叶畅亲自到了他身边,将他一把拉起:“既是故人,就用不着这般虚礼了……当初宿卫军士之中,我就说过,你绝非池中之物,终有一日要为国立功于疆场之上”

    叶公竟然记得自己

    骆元光心里顿时一热,只觉得抓着自己手掌的叶畅的手分外温暖,在这初冬寒气之中,仿佛能驱散他心里的冰冷。

    “叶公……竟然记得小人?”

    “自然记得,自然记得”叶畅笑道:“几回面圣,可都是你在宫门前为宿卫,当时我不就说过么,你这般人物,自应为国立功,安可立于门前,仿佛石狮一般”

    “是,正因叶公此语,此次贼乱,小人托了些人情,跟随程大夫前去江南道……”说到这里,骆元光神色惨淡,又跪了下去:“叶公,请为程大夫报仇啊”

    “报仇……什么意思?”叶畅一愣。

    “六日之前,庐江城破,程大夫遣小人来告急……小人为避开贼军围堵绕,先南后北,故此得到消息,程大夫未能突围,已经阵殁”

    叶畅大吃一惊,这事情完全出乎他意料

    他只道程千里固然难以取胜,但是程千里所督毕竟是禁军,贼人要打败他也是不易。程千里只要能稳守城池,他在北边先平定了袁瑛,转身便会前去支援,若是顺利的话,新年之前应当能够扫平贼军。

    结果他这里才击败袁瑛,正在猛追穷寇之时,那边程千里却也败了

    定了定神,叶畅正色道:“程千里行军谨慎,等闲贼军不能败之,这其中必有缘故,你说与我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骆元光神情有些恍惚,他看着叶畅,似乎是在想着该怎么说。

    “你说吧。”叶畅心中微微一沉。

    骆元光这才开口说起程千里败亡之局。

    叛乱原本是从江南两道开始的,在程千里领兵南下之际,淮南道表面还安稳。可是叛贼似乎知道朝廷的动向,就在程千里出河南道的同时,他们也放弃了自己的目标,不再围攻余杭,而是掉头北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渡过长

    或许在长江之南时,乱贼总数不过十余万人,但当他们渡过长江,进入淮南道之后,被这几年搜刮弄得喘不过气来的百姓纷纷来投,乱贼人数象滚雪球一般暴涨,而淮南道原本有限的一些兵力,都去援余杭,只能尾随着叛军来追,结果叛军在攻克巢县之后,又杀了一个回马枪,将江南两道与淮南道原本就不多的地方兵力一口吃尽,缴获了大量武器装备。

    得了这些武器装备之后,叛乱已经从民乱变成了真正的战争,袁晁遣陈庄东征,目标直指广陵郡(扬州),意在夺取广陵仓之粮与广陵郡之财,作为自己的根据地。同时己军北进,与程千里部相会于庐江郡。

    因敌兵多,程千里不敢猝战,便聚兵于郡城之中。袁晁并不攻城,而是纵兵掠于左右,将百姓驱赶入城,又遣一支军北进,截断程千里粮道。此时秋粮尚未入郡库,故此庐江郡中并无多少存粮,袁晁再围庐江郡,城中大饥。

    “城中大饥?秋粮便是没有完全入库,城中应当还有些粮,多支撑月余应当没有问题,为何会大败?”叶畅听得这里,心里一动,开口问道。

    骆元光面有惭色,喃喃不语。

    叶畅见他这模样,神情变为肃然:“有何事情,你就直说,这般吞吞吐吐,恁的不爽快”

    “叶公……叶公此事是家严不对”

    “令尊?”叶畅一愣。

    他并不知道骆元光的身份,在皇宫之前虽然有数面之缘,也曾在交谈中发现此人颇有才于,为宿卫实在浪费,但不曾想过,骆元光这赳赳壮士,却拜了一个太监为养父。

    “宫中骆公讳奉先者,为家严。”

    “骆奉先……陛下所命监军使?”叶畅心头一凛,开口问道。

    这个骆奉先,在宫中地位虽不是太高,却因为与高力士关系较近,也算是李隆基亲信,曾被打发到太子东宫中侍奉太子。但是这次程千里出兵,骆奉先不知如何讨了李隆基欢喜,被委任为监军使。

    这也是李隆基自知朝中空虚,害怕剩余的这一点兵权为人所掌控,故此安排了这样一个人物。骆奉先随程千里南下,一心便是立功,程千里谨慎行军,在他看来就是没有胆魄。而且太监心理多数扭曲,程千里又不敢得罪他,不得不依其方略出战。结果胜负未分,骆奉先见程千里暂退,却以为战败,惊恐之下,开北门逃遁。

    此时庐江四野尽是乱民,他这一逃遁,便使自己为乱贼所围。他遣骆奉先向程千里求援,程千里只能再度出城营救,虽是杀破重围,将他救出,却也只能再遣骆奉先来洛阳求援。

    结果再回庐江城时,城中贼人内应早已开城,贼军一拥而入,程千里再护骆奉先北退,在过一处浮桥之时,马蹄陷入朽木缝隙之中。程千里犹自奋战,虽是杀贼数十,却终于为贼人乱刃所害。

    听到这里,叶畅刃不住用拳一击掌:“祸国殃民”

    骆元光跪在地上,只觉得脸面无光,以头顿地,连声请罪。

    “你虽为骆奉先养子,此事却与你无关,你往来厮杀,甚是辛苦,如此男儿,岂能为阉竖之子”叶畅眉头一扬,拍了拍骆元光肩膀:“你祖上原为安息人?”

    “是”

    “入大唐多年,早为唐人……不过你既是安息人,便复安姓吧,骆奉先何人哉,安得有此伟男为子”

    骆元光跪在地上,叩首道:“元光愿复旧姓,只是骆公为元光养父,数载亲恩,尚未报达,如今骆公虽有罪,愿死战为之赎罪”

    叶畅闻得此语,心里跳了跳,这骆元光虽是胡人后裔,却受汉家教化,有忠义之心,而且又是一个人才,正可为千金市骨之用。想到这里,他缓缓道:“既是如此,我岂有不助你之理……”

    安元光感激涕零,以首顿叶畅之足:“恨至叶公帐下晚矣,愿为叶公效死力

    “你先且安心休息,待我将都畿道贼人扫平之后,就禀明天子,督军南下。”叶畅道。

    安元光知道这是必须的程序,叶畅为东京留守,在都畿道可以随意用兵,可是兵出都畿道的话,则必须经过朝廷之命令。

    叶畅身边的栗援上得前来,笑着对他道:“郎君请随我来,我来安排郎君食宿,不知郎君是先睡一觉,还是先吃点东西?”

    这几日安元光奔波而来,又是经过连番厮杀,早就疲累不堪。闻言之后,眼皮直打架,便跟着栗援出去。不过他神智还算清醒,知道此人在叶畅身边,定然是亲信,不敢有所失礼。

    栗援有些不喜那锋芒毕露的辛京杲,但对这个谦恭的安元光倒是有几分好感。两人谈了几句,安元光虽然头有些昏沉,却也觉得,这个年纪比自己还小的少年,见识谈吐都非一般。

    “叶公身边随便一人,便是这般人物我若真为叶公效力,当好好表现,不可落后于人”安元光心中暗下决心道。

    将他安顿下来,栗援回到中军大帐,发觉刘长卿、李橙等人已经到了。

    只不过刘长卿、李橙的神情都是一片肃然,看起来非常沉重,大约是程千里失利的消息他们也已经知道了。

    栗援为众人布好茶水,悄然退至门口,就在这时,忽见一人匆匆而来,到了帐前大声道:“紧急军情,欲求见叶公”

    “哪里的紧急军情?”栗援问道。

    “巩县。”那使者喘了口气:“贼人聚于巩县”

    栗援此时还没有细想,正要进去禀报,却见叶畅皱着眉走了出来:“巩县

    “禀叶公,河南道乱贼在攻克荣阳之后,闻说袁瑛围洛阳,便赶来相援,他们与袁瑛败军相会,如今正向巩县进逼”

    “洛口仓”

    不待叶畅说话,叶畅身后李橙脱口道。

    叶畅苦笑着叹了口气:“当初我在城外操演新兵,便是以洛阳与我自身为饵,想要将贼人诱此洛阳,使其无心去顾洛口仓。此前大胜,原以为贼人必作鸟兽散,我可乘势东征,夺回荣阳……现在看来,贼人虽中我一计,却也能亡羊补牢啊。”

    此前李橙对叶畅坚持将洛阳城的守备虚弱曝露在贼人面前是极不理解的,对于叶畅带着两千新兵在外,更是觉得冒险,直到那两千精锐突然出现,才觉得叶畅用兵之术,非自己所能揣摩,此时一听,原本还不解的几个疑问顿时全部明白,不过他明白得比贼人还要晚一些。

    他顿足道:“事急矣,哪怕失洛阳,都不可失洛口仓,叶公,若是洛口仓有失,那,那……”

    说到这,他声音发颤,当真是觉得胆战心惊。

    “那便又是一个瓦岗军。”叶畅叹息道。

    这洛口仓,便是兴洛仓,当初瓦岗寨反隋,给了隋王朝几乎致命一击,也使得天下群雄纷纷并起的事情,就是夺取了兴洛仓

    这兴洛仓有三千仓窖,每窖可藏粮八千石,若是仓满,即有二千四百万石粮。此时各地正遇饥馑,贼人夺了这些粮之后开仓募兵,只怕旬月之间,就能啸聚百万之众。那个时候,整个河南道,甚至整个黄河中下游流域,都要乱成一锅粥了。

    到此刻,叶畅心里也有些打鼓:李隆基行事,与隋炀帝行事颇多相似之处,难道说历史真要重演,此前还繁华似锦的大唐,就要变成下一个隋朝?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443章 今日敌军非瓦岗

    为了保护兴洛仓,隋时曾建周长二十余里的城墙,是为兴洛城。后来李密攻破兴洛仓,不思进取,只想着依托这里海量的存粮建制称王,便扩建兴洛城,使之周长四十余里。

    不过后来兴洛城毁于战争,兴洛仓也因之废弃,开元二十一年时,李隆基下令复建兴洛仓,转运江淮粮食,供应洛阳、长安还有北方边境,因此虽然尚未尽数恢复旧日规模,却也积存了不少粮食。

    此前叶畅对于中原局势还很有把握,一个关键就是洛口仓的存在。他派人查过洛口仓的存粮,足有七百万石。

    袁瑛望着洛口城的城墙,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这个,袁五哥为何笑?”旁边一贼首问道。

    袁瑛回头看了看,经过洛阳城外的那场惨败,他脸上的飞扬跋扈早就不存在了,取代之的,是一种阴鸷与森冷。

    在大败之后,他能够还维持上万人的队伍,也算是有几分本领,而且在与河南道的乱民会合之后,他的声势复振,又有五六万人。

    “你看到没有,那是什么,洛口仓,当初瓦岗军破洛口仓,毁了大隋基业,今次我们破洛口仓,亦要坏了大唐社稷”袁瑛狞笑着回应道:“破仓之后,开仓放粮,河南河北百姓,必然蜂拥而来,我们再从中择青壮者从军,大事依然可期”

    众人面面相觑,打洛口仓倒是一个好主意,但洛阳外的惨败之后,众人就没有那么高的心气了,只想着能撑过眼前最困难之时,支撑到南面义军主力北上就可。即使袁瑛领着众人向东奔,他们也只以为是同荥阳的河南道义军会合,却不曾想,袁瑛竟然打的是这个主意

    “可是……我们打得下么?”有人颤声问道。

    在攻洛阳城不成,反而全线溃败之后,贼人就有些破胆,看到高大的洛口仓城,他们实在没有多少信心。

    “攻得破,洛口仓守军不过千余,而且都是些差役民夫之类,不是叶畅的百战精兵。”袁瑛想到那支突然杀出的精兵,也不禁哆嗦了一下,然后才继续说道:“昔日瓦岗军李密用七千人便攻下重兵把守的兴洛仓,我们如今联军有五六万,破此城如探囊取物”

    “万一叶畅离开洛阳来此,那当如何?”又有人问道。

    “我不是说过么,叶畅手中只有几千精兵,他怎么敢出来与我们野战?咱们就是站着不动让他杀,也能将他累死”袁瑛咬牙切齿地道:“他除非能象上回一般,变出更多精兵来,否则就只能乖乖缩在洛阳城中”

    话虽如此,袁瑛心里也明白,这只是给同伙们打气,叶畅真有可能带着精锐来此,若当时他正在攻城,背腹受敌之下,很有可能连逃都逃不掉。故此,他攻洛口,没有象攻洛阳那样鲁莽,而是先在外围挖壕布栅,留下三万军守护,做好面对叶畅偷袭的准备,然后才挥军东向,准备攻城。

    “城中守军如何?”来到城下之后,袁瑛向前锋问道。

    “派了使者过去,都被射了回来”

    “守将是谁?”

    “守将姓颜,名真卿,乃是巩县令。”

    “这个名字似乎在长安听人说过……”袁瑛喃喃道。

    颜真卿原本在御史台,只是他不愿凭借旧日交情依附于叶畅,又看不惯杨国忠之辈,屡屡上书进谏,得罪了杨国忠,被贬出长安。不过叶畅多少伸了一下手,没有让他贬到永州之类的偏远地界,而是到了离洛阳不远的巩县。

    “依我之见,直接杀进去,管他这个狗官有没有名声,破了脑袋就是。”有人叫道。

    这是河南道的贼军首领,他们连打胜仗,甚至还夺了荥阳,故此颇有傲意,甚至有些不将袁瑛放在眼中。袁瑛摇了摇头,叹气道:“吴大郎,咱们头号之敌,仍然是叶畅,能让兄弟们少些死伤那是最好不过……这样吧,你们不是带了那东西么,拿出来,用盒子封上,加一封信,送与那个颜真卿”

    没有多久,在洛口仓城之中,颜真卿便得到消息,贼人又派了一个使者,说是有书信送来。

    “让那使者入内。”颜真卿有些奇怪,当下道。

    那使者却不敢入内,只是在城下,将一封信与一个匣子放进了城上吊下来的竹笼之中,然后撒腿便跑了。见他跑得一溜烟,颜真卿笑骂道:“贼子鼠胆,倒是长了对兔子脚——将东西拿上来,让我看看是什么”

    那东西拉上来后,呈到颜真卿面前,颜真卿先是打开信,瞄了一眼:“贼子无文,这字写得狗扒一般,当真有辱仓颉”

    信里不过是威胁恫吓之语,倒不出颜真卿意外,唯有末了一句,让颜真卿开那匣子,便知其意。颜真卿不以为意,命人打开匣子,往里一看之后,却不禁怒发冲冠

    那里面是一颗人头

    仔细一看,他认出来:“是卢公”

    这颗人头,正属于卢杞之父卢弈。他奉叶畅之命,往河南道募兵,结果在荥阳被贼军围住杀害,贼人知道他是一个大官,还把他的首绩割了下来,用石灰保好,此时拿出吓唬颜真卿。

    “卢公不慎落入贼手,不屈而死,而国之烈士,不可不敬之”在认出是卢弈之后,颜真卿肃然道,然后将首绩木匣接过来,恭敬地放在一块石头上,自己下拜叩首。

    他这一下拜,身边诸人便跟着拜了拜,颜真卿起身之后,回头望着大伙,见众人神情有些惊慌犹豫,便又道:“卢公虽殉国,朝廷必有哀荣,荫其子孙,而叶公坐镇洛阳,新近又大败贼人,必然会斩贼首为其报仇。诸位,贼人见洛口仓城墙高粮多,守备森严,无计可施,便以卢公首绩来吓唬我们。我辈男儿,岂能为此所屈”

    众人听他提到叶畅,都是精神一振,巩县距离洛阳并不远,叶畅在洛阳大败贼人的事情,众人都很清楚。

    “我早侦知贼人欲攻洛口仓,故此已遣人求援,洛口仓乃国家粮库,于系社稷安危,我,叶公旧友,曾师事叶公以学书法,于公于私,叶公都会遣精兵强将前来救援,诸位莫要担忧……”

    话未说完,便见远处,贼人的阵营乱了起来。颜真卿急忙举目去望,见贼阵中呼号之声、惨叫之声此起彼伏,其阵列乱成一团麻,然后象风掠过的麦田一般,向两边分开,一队人马破其而入l

    “这是官兵,是朝廷派来的援军,是叶公的人”见到这队人马所打的旗帜,颜真卿忍不住振臂大叫道。

    来的确实是叶畅派来的援军,为首者,正是善直。

    莽和尚总算捞着了一件重要功勋,当真如猛虎一般,带着部队突围而入。他虽莽,这些年跟着叶畅南征北战,又打过几场关键战役,见识方略都已经培养出来,故此抓住了贼人立栅未稳、欲攻未攻之机,打得贼军一个措手不及,带着一千二百余人破围而入。

    眼见要杀到洛口仓城下,而贼人反应过来,也紧跟着拥了上来,城上颜真卿虽是命人准备好弓箭,可是敌我混搅在一起,他又不敢轻易下令射箭。善直回头一望,咧嘴笑道:“好贼,倒还没有杀破胆子,看和尚爷爷再杀一回”

    他咆哮一声,领着身边二十名僧兵,弃马执棍,排成锋矢阵狠狠突回贼军之中。他们斜斜杀过,在贼人里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迫得贼人不得不退。

    善直勇武,将城上颜真卿等人都看呆了,善直杀了好一会儿,见情形有些不对,侧头大叫道:“射住敌阵”

    颜真卿这才回过神来,下令道:“放箭,放箭”

    城头上的箭矢不要钱地飞了出去,特别是架在城头的八架床弩,射出的根本就不是箭,而是铁矛,每一枝总要穿透两三名贼人,这才会余劲止歇落地。

    “啧啧,这养由基果然厉害”城头有人咂舌道。

    “那是自然,叶公造此床弩,若无威力,岂敢以养由基命名”操持床弩者道。

    这种床弩,乃是辽东铁场的杰作之一。旅顺有专门的机械研究所,其前身是研究座钟的那些巧匠们,在天宝十一载之后,又加上了部分旅顺书院结业的年轻学生。他们设计的新型床弩,相较此前更为轻便、威力更大,更重要的是,因为是用流水线制式零件制造,所以可以互换零件,便于移动、安装。其诞生之后,叶畅就强力主张将一些军略要地换上这类床弩以为守卫之用,不仅是洛口仓城,洛阳城上,也有不少这样的家伙。

    不过叶畅也只推出了“养由基”型床弩,然后便停止了这方面的研究,将几乎全部的力量,都转移到另一项重要研究上了。

    “听闻辽东机械之精,甲于天下,水力机械,更是精妙绝伦,故此可以借助灌车、水排还有地井,引水至旱地,不虞水旱……”

    “何只这个,听闻这几年里,叶公每年拨出十余万贯,养了百余工匠,专门精研以火力带动机械之术”

    城头的颜真卿有些无语了,那些操控床弩的弩手,乃是专门送往旅顺培训过的,他们在旅顺的见闻,一直是津津乐道的话题。颜真卿自己是有些不相信的,叶畅本领再大,还能用火代水,去驱使机械?不过这些人非要如此说,他也懒得去计较。

    “都收拢心思,此为战时,不要说些闲话”他训丨斥道。

    “明公何必担心,你看贼人不是退了么?”

    颜真卿向城外看去,果然,因为城头箭雨隔绝,贼人后援跟不上来,紧随着援军的被善直等杀尽溃散,城头已经清出了一片空地。

    “颜公,颜公,是和尚我啊”善直踏着一具尸体,扯着嗓子对城头喊道

    颜真卿认得善直,当初两人也不只一次宴饮,他面露喜色:叶畅果然派援军来了

    “开城门,请善直师入内”他下令道。

    为了防止贼人乘机夺城,城门开得并不大,只是一道,善直一千余人入城之后,清点人数,他咧着嘴一笑:“如何,我说了那些贼人,不过是些鸡鸭之辈,我们一千二百人杀入,还余有一千一百八十七人,只折了十三人”

    众军士齐者呼了一声,满脸尽是兴奋。

    颜真卿快步从城头下来,看着善直:“善直师,叶公遣你来的?”

    “叶公自家要坐镇洛阳,不可轻离,故此派我来了。”善直仰首道:“叶公来时,让我转告颜公,只管放心,他会遣更多援军前来,洛口仓之围,用不了多久便能解”

    颜真卿听得大喜,但看善直目光闪烁,他心中又突的一跳。

    他想到一个问题,叶畅正是因为兵力不足,所以才派卢弈等四处募兵,现在善直却说有更多援军……援军从何而来?

    不过当着这么多人面,不是询问的时候,他见贼人小败之后并无继续攻城之意,便令人煮饭置酒,安置随善直来的这些兵。

    拉着善直到了僻静住,颜真卿道:“善直师,你与我说实话,究竟有没有援军?”

    “有。”善直很肯定地回答:“不过急切之间却到不了。”

    “急切之间到不了……这是何意?”

    “叶公担心贼人打成流寇,在洛阳城外时未能擒住贼首,便是因为贼人一见战事不利便作鸟兽散。此次贼人攻洛口仓,不能四处流窜,正是一网打尽的良机,叶公已经在散布消息,争取将都畿道与河南道贼人都聚拢于一块”

    这消息让颜真卿钦佩叶畅豪气之时,眉头也连接跳了跳:“这个……若是叶公兵力不足,即使能胜,也不过如同洛阳城下一般罢了。”

    洛阳之战,叶畅虽大胜,却未能根除贼人,原因在于他没有足够兵力去围剿。善直听得这里挠着脑袋道:“和善我也不知道他欲从何处变出兵来,反正不管那么多,他说有兵,那必定是有兵”

    “但愿如此……”颜真卿略有些苦涩地道。

    朝廷重边而轻内,兵力集中在边疆胡将手中,这其中的隐忧,颜真卿兄弟早有察觉,他兄长颜杲卿便不只一次说,安禄山若无辽东牵制,必然会反。现在安禄山虽然没有反,可是内地的民乱,却让朝廷捉襟见肘,没有兵力去镇压

    不过宁可没有兵力镇压,也不要调安禄山等胡骑入内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444章 愿奉叶公清朝堂

    安禄山捋着胡须,兴奋地望着南方。

    他虽然早就习惯了燕北的气候,但是,温暖的中原,更让他欢喜,特别是繁华的长安与洛阳,若不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根本在幽燕,他甚至愿意长留这两座城市,在花团锦族之中流连。

    不过这一次去了长安和洛阳,应当可以不再返回幽燕了吧?

    “好兄弟,这边就交与你了”望着来送他的史思明,安禄山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兄长只管放心,我必为兄长守好此地,只等兄长命令”史思明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天气冷了,冰天雪地不好动手,想来也就是来年开春的事情。”安禄山道:“我在长安城中,等你的好消息”

    “必将建安州献与兄长”

    史思明与安禄山是多年的交情,平时常以兄弟相互称呼,不过史思明明白,安禄山可没有什么兄弟之情,否则他与安思顺的关系,不会弄成现在这么僵

    见安禄山眼神中闪过一丝异样,史思明笑着又道:“小弟我也在这里等着大夫的好消息——到时候,大夫也得带着诸位兄弟,到中原花花世界里去逛上一逛”

    “那是自然”安禄山傲然道。

    “大夫,事不宜迟,吉时已到,咱们还是出发吧”旁边的严庄催促道。

    安禄山点了点头,是,事不宜迟,难得李隆基派使者携圣旨来,催促他进军中原,这种事情,迟则生变,不抓紧时间可是不成。

    回头望了一望,大军已经开动了,安禄山眼中闪过一丝冷芒,就在这时,却看到一骑逆向奔来,片刻之后,来到他面前。

    “何事?”

    “洛阳急报,叶畅在洛阳城外大败乱贼”那人喘息着道。

    安禄山听得这里,瞳孔缩了缩:“这厮倒是好本领……他哪来的兵,只靠着洛阳城里那些软虫么?”

    “他将这几年自安西、云南与辽东返乡的老兵召了回来,足有两千余人,这些老兵,多在安东商会下属做事”

    安禄山听得这里,先是愣了愣,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大夫,有何可笑?”史思明上前问道。

    “原来叶畅早有反意”安禄山没有说,旁明的高尚先说了。

    “啊?”

    “这些老兵,他能招之即来,乃是暗养私兵。”高尚道:“在长安、洛阳暗养私兵,若非早有反意,安敢如此”

    说到这时,他与严庄交换了一下眼色,严庄微微点了点头,暗示两人想到了一处。

    “原来如此……”史思明也恍然大悟。

    安禄山是在嘲笑叶畅,或许这两千私兵并不是有反意,而是为备不时之需,比如说,受李隆基猜忌不得不逃出长安时,这两千私兵就可以派上用场。但是百姓的起义却打乱了叶畅的计划,他不得不将自己暗藏的剑亮了出来。或许他是在为李唐朝廷解决困难,但实际上换来的,只怕是李隆基更大的猜忌吧。

    长安城中,李隆基尚未从胜利的喜悦中完全恢复过来,程千里败亡的消息就接踵而至。接到来自洛阳叶畅的急报,李隆基刚刚放下的心便又提了起来。

    他感觉这段时间,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简直就不让他有喘息的时间。

    “程千里无能误国”他的咆哮声还停在大殿之中,高力士抹了抹汗水,看了杨国忠一眼。

    当初力主由程千里担任统帅,带京中禁军去江南镇压民乱的,就是杨国忠。这个时候,杨国忠倒还是镇定,只是额头一颗颗的汗珠,证明他内心的惶恐不安。

    “你说,当如何处置,你是宰相,说说当如何处置”

    “此时当召边镇入京,拱卫京师。”杨国忠道:“贼人势大,如今得到的消息,他们正举兵北上,要与河南道的盗贼会合。若是他们聚于一处,则河南危矣,关中危矣”

    “有叶畅在洛阳,他们成不了事”李隆基哼了一声道。

    “叶畅虽然早有防备,在长安城中暗藏几千甲士精兵,但如今这些兵力已经被他动用,他兵力还是不足,臣以为,当给叶畅增兵。”杨国忠不慌不忙地道。

    “增兵?”李隆基吃了一惊,杨国忠与叶畅几乎是公开反目,他是很清楚这一点的,狐疑地打量着杨国忠:“此前你不是还说,叶畅不可于都中掌重兵

    “此前圣人未与他重兵,他犹可暗藏甲士,召之即来来则能战,既是如此,倒不如使其典兵权。”杨国忠面无表情地回道。

    高力士几乎想啐这厮一脸,这番话,看起来是在称赞叶畅驭兵有方,实际上却是指叶畅包藏祸心

    而且杨国忠说得非常明显,几乎是不加掩饰。

    他目光瞄了一下,如今大殿之中,就只有杨国忠在奏对,若是真正朝会之上,只怕元公路要迫不及待跳出来与杨国忠争吵了。

    李隆基哼了一声,杨国忠的这点心思,他如何不明白他此际对杨国忠实际也生出厌心,只不过考虑到杨玉环,暂时还能隐忍罢了。

    “休要胡言”斥了一声,李隆基看了看高力士,然后面无表情地道:“去催安禄山,让他快一点。”

    高力士顿时脸色大变,嘴唇动了动,想要说话,却又咽了回去。

    原来是为这个

    杨国忠那番话,并不是真地进叶畅之谗言,而是提醒李隆基,必须让人在军权上制衡叶畅。当初叶畅为东都留守时,拒绝朝廷派监军,那么就要让另一位将军来牵制他

    杨国忠应了一声,脸上闪过一些喜色。高力士暗暗摇头,他因为不是冲突的直接当事人,反而看问题能看得更多一些,安禄山入中原,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李隆基斥退众人,高力士见他想要一个人安静,便也悄然退出大殿。到得大殿前,便看到龙武大将军陈玄礼从外而来。

    陈玄礼见着高力士,神情微微有些异样,高力士心中有事,并没有将这异样放在心里,只是叹了口气,低声道:“陈公,圣人召安禄山入内了……朝廷这边的安危,要多多倚仗你啊。”

    陈玄礼也低沉地声音回道:“高将军放心。”

    高力士如何放得下心来,他看了看东边,叶畅正在那儿与蜂拥而起的盗匪乱民作战,可朝廷里却总有人拉着他的后腿——自古以来,未曾听说权奸在内而大将可在外立下奇功者,叶畅这小子……倒也辛苦

    叶畅却不觉得辛苦。

    他笑盈盈摇着马鞭,看着面前的敌军,颇有些漫不经心。

    “贼人这营垒栅栏,倒也做得象模象样,看来贼首之中,还是有人学了点兵法皮毛的。”他对左右道。

    左右齐笑了起来,虽然贼人连营无数,看上去遮天蔽日,有着十余万之众,但是叶畅身边之人,却视之如无物。叶畅自有一种感染力,可以把自己的情绪传给周围之人。

    “果然如叶公所言,贼人为攻洛口,必纠集大众,此战之后,再放粮安抚,想来都畿道与河南道之乱就能平定了。到时叶公便可挥师南下,与贼主力战于淮南,若能再破之,天下复归太平矣”

    “但愿如此啊。”叶畅道。

    花了几日功夫,原本零散于各处的贼人再次聚拢起来,都聚在了洛口仓城外,数量再度有十万之众。这个时候,叶畅不紧不慢地带着五千人出洛阳来救援,得到这个消息,袁瑛最初是想撤围离开,再向东去。但是从河南道聚来的乱民却不肯听他号令,往东去又是荥阳,那里已经被乱民劫掠一空,根本无利可图,哪有夺下洛口仓好,里面可是有数百万石的白花花大米等着他们去吃

    “看那边旗帜,当是叶畅”

    贼人之中,袁瑛望着这边,只觉得心口有些发闷。他在洛阳城外吃了一次惨败,终于意识到自己与叶畅的巨大差距,原是不敢与叶畅正面较量的。但是围攻洛口仓,连续狂攻了五日,却始终未得寸进,叶畅带着援军抵达,而部下又不同意他撤围远遁,他现在觉得有些骑虎难下。

    终究是当断不断,反受其累啊……

    暗叹了一声之后,袁瑛霍然惊觉,自己是不是被叶畅吓住了,如今可不是洛阳城外,他十余万人并无组织,被叶畅暗藏的精锐冲破之后溃败。现在他的手下藏身于栅栏壕沟之后,向来攻难守易,他们防守还不成?

    至于人数上的优势,袁瑛倒不敢去想了。

    “我有一计,可以免得这一场大战。”他正琢磨着,身边一人捋须道。

    乱军攻破荥阳之时,卢弈虽是不屈而死,但总有文吏惧死,投靠了乱贼,此人便是其一。见他这般说,袁瑛似笑非笑地道:“汪公有何妙计?”

    “我跟着卢弈,曾听他说,叶畅与杨国忠不和,两人争到天子面前不是一回两回。卢弈曾言,叶畅功高,又博学多才,早该为相。杨国忠不过借着贵妃之力,窃居高位,还处处与叶畅针锋相对。若是我们劝叶畅清君侧,愿佐他杀入长安,诛尽奸邪,以他为相,袁公兄弟为大元帅、大将军,叶畅必然心动

    “什么,你要我家兄长去辅佐叶畅这厮?”袁瑛身边一人怒道:“这厮在洛阳城外杀了我们那么多兄弟,我们与他誓不两立”

    那姓汪的哂然一笑:“此等蠢话,休要再提,战阵上厮杀,不是你杀他,就是他杀你,当初太宗皇帝能容欲杀他的魏征,你们却容不下一个叶畅,如何能成就大业?”

    “你的意思?”

    “朝廷倚仗者,唯叶畅耳,若是叶畅亦叛了朝廷,从洛阳至长安,再无人可阻义军。待攻入长安,擒了天子之后,袁公与叶畅,究竟谁人来坐这天下,到时再说就是”那姓汪的道。

    “若叶畅不叛呢?”

    “不叛又有何伤,不过就是和如今一般,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他如何打算

    那姓汪的从卢弈口中知道不少关系叶畅的事情,卢弈又是从其子卢杞那儿得到的消息。因此,他自觉自己所言乃是妙计,定然能叫叶畅由敌人变成友军。而且他心中也觉得,叶畅比起袁家兄弟有人主样得多,若真能让叶畅也叛,那么他必然会去投叶畅。

    袁瑛不知道他心中的打算,只是觉得劝一劝倒也无妨。但派谁去劝是一个问题,上回劝颜真卿献城都未能成,此次劝反叶畅,想要不拿出些什么来,显然是不成的。

    他心中一琢磨,看了看左右:“以盾护我,我到前面去”

    叶畅正在观望贼阵,突然见贼群分开,几个人执盾护着一人,小心翼翼地出阵而来,在距离他七十步处停了下来:“来者可是叶工部?”

    叶畅为工部尚书,称他为叶工部倒也没有什么错。叶畅见此情形,哂然一笑:“不意贼人竟然也敢叫阵……我去看看,贼人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他催马上前,那边贼人却立刻向后退,其胆怯若此。叶畅又是一笑,示意身边安元光道:“你与他应答。”

    “叶工部在此,贼子何人,安敢叫阵”安元光扬声道。

    袁瑛向他看去,吃了一惊:好个壮士。

    安元光有美髯,姿容雄壮,非同一般,一看就是员虎将。袁瑛晓得他自然不是叶畅,而他身边那外着紫袍者,才应当是叶畅。

    “某台州袁瑛,天宝十一载曾于叶公门外求见叶公,惜哉为叶公门人所阻。叶公门前,英雄难进,乃有今日之事”袁瑛高声叫道,他心里对当初被叶畅门人赶出来的事情还是耿耿于怀。

    叶畅又是哂笑了一下:“回他说,我门前有的是英雄,但无叛贼乱匪之辈

    听得安元光的回应,袁瑛心中一怒,不过还是按捺下去,他直接说道:“叶尚书有大功于国,但朝中奸贼杨国忠窃居权柄,使功臣不赏,民不聊生。我们兄弟兴起义师,非是叛乱,而是诛国贼清君侧,使叶公这般才能正直之士可以为相,令杨国忠这般鼠辈鸡狗之徒远离天子。叶公一向智慧,为何不幡然易帜,与我等合力西向,驱逐杨国忠,还大唐一个朗朗乾坤?”

    这番话当真出乎叶畅意料,叶畅愕然了一下,然后大笑道:“贼人当中,亦有说客,奈何这等蠢话,打动不了我……元光,你且回他,就说我奉天子昭令,灭贼平乱,他们只要弃械投降,我便只诛首恶,余者可脱死罪。”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445章 千帆竞渡再无贼

    见此情形,袁瑛情知无法说服叶畅,冷笑了一声:“叶公既是执迷不悟,那么就沙场上见真章吧”

    他说完之后,迅速后退,生怕叶畅又遣军突袭,叶畅一笑,转看左右:“准备作战”

    随着他一声令下,这五千兵开始向前,竟然连休整都不做。袁瑛大怒:“村夫小儿,安敢欺吾”

    虽是如此说,袁瑛却不敢真正向前,只是缩入栅栏与壕沟之后,下令弓箭准备。他们夺了几个县的武库,装备倒是不差,至少可以凑出几千具弓箭来,这些执弓箭者涌到栅栏壕沟边上,尽可能靠近官兵。

    不过当官兵接近弓箭射程时,却停了下来。

    “袁五哥,官兵这是什么勾当?“见此情形,一个贼首凑到袁瑛身边问道

    “不管叶畅有何狡计,咱们只要坚守,就不必担心中计,他兵力不足,这一事情,他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袁瑛哼了一声:“你去催促他们,全力攻洛口仓城,不要再耽搁了”

    袁瑛自己并不想两面作战,但是他的那些部下们却与他想法不同,他大败之后,威望降低,名义上是这支叛军共主,实际上底下的大小贼首自有统属,他能做的事情并不多。听得他催促,那贼首嘿嘿笑了笑,却不曾吱声。

    这些贼人都是乡间豪雄,把自己手中的兵力看得老大,这几日攻洛口仓城,大伙受损不小,如今都在犹豫,是不计伤亡地全力进攻,还是另外再想其余计策。

    “兵力不足……“袁瑛又喃喃说了一声,仿佛是给自己某种安慰。

    可就在这时,突然听得远处哗然,紧接着,他的右翼队伍陷入混乱之中。袁瑛一惊,在马上立直身躯,向着那边望去。

    却见北方,黄河之中,无数帆楫顺河而下!”这是怎么回事?”袁瑛大惊,冷汗涔涔而下。

    他未坚持自己的意见,而是留在洛口仓城外两面作战,一边抵挡叶畅一边攻洛口仓城,一个原因便是洛口仓的位置特殊。此地南临洛水,北为黄河,用是洛水与黄河交汇的三角地带。在他看来,官兵数量不足,只能从西面陆上来攻,故此他在布置壕沟栅栏之时,也特别重视西面,至于南北两面,他则以为有水面天险,官兵数量不足就是送死。可现在,看那些舟楫,官兵的数量,只怕不下数万

    叶畅在洛阳城中变出两千精锐老兵,又在这里变出数万官兵?

    一想到这里,袁瑛脸色惨白,他哪里还敢再怀侥幸,立刻环视左右。

    “这是……怎么回事,为何会如此?”旁边的贼首也慌了。

    “事不可为,我们必须突围了“袁瑛心念电转,低声向周围亲信道。

    “五哥,还不至于此吧?”一亲信急道。

    “不要再怀侥幸了,叶畅用兵,神出鬼没,果然有撒豆成兵的本领,我败于此,非战之过”袁瑛此时心中当真是极度后悔,他将声音压得更低:“此时脱走,还有机会,若是等到战事不利,诸将皆走,我们如何能脱身这几日你们也看到了,河南道来的那些人骄纵轻狂,哪里将我们放在眼中,跟他们还讲什么义气”

    诸家首领面面相觑,一想到义气是别人的性命是自己的,当下应道:”谨遵五哥吩咐“

    “走……”

    袁瑛才下命令,那边船已经开始靠岸登陆,一队队军士登岸,他们队列严明,则贼人眼见对方上岸,也有人试图拦截,顿时被船上所架床弩、弓箭射倒,便是有几个能伤着这些官兵的,当更多的官兵上岸之后,他们也迅速被包围诛杀。贼人右翼,几乎是一触即溃

    贼正惶惶之际,又听到西面喇叭声响起,叶畅本部终于开始动了

    一听到喇叭声响起,袁瑛就觉得心惊胆战,那日洛阳城前官兵的冲锋仿佛还在眼前。他顾不得再做更多吩咐,带着人朝南便走。

    此刻他心中只有庆幸,自己为了以防万一,搜罗了数十艘船,藏在洛河之中。虽然还不足以⊥他全军逃走,但他与他的亲信,却可以脱身。

    他这一逃,贼军失了指挥,顿时更为混乱,叶畅两面夹击之下,贼人不敢再据守栅栏壕沟,纷纷向后逃去。

    “土鸡瓦狗,官兵缺少训练,这些乱民同样未曾真正见过阵仗,还是乡民打仗的水准,岂有不败之理?“叶畅轻蔑地说道。

    旁边安元光点了点头:”叶公说的是……只恨程公未能如同叶公一般,致使江南贼军坐大“

    他心中却生出一丝惊疑:如同叶畅所言,他要消灭这些乱贼,并不怎么花费气力,但是为何他初为洛阳留守之后,并没有立刻将还处在萌芽状态的民乱平定下去,而是装模作样地招募士兵?他分明暗中有兵可用,完全用不着招募士来浪费时间……除非,叶公有意纵容民乱?

    这个念头只是生出来,安元光便又生生将之掐了,这种想法,不能有,不敢有

    叶畅笑吟吟看着来自北面与自己指挥的西面两支军队,冲入贼人当中,他们一个个都在大叫”弃械跪下不杀”,而慌了头的贼人当中,也确实有不少人都弃械跪了下来。

    这些都是青壮劳力,并且都是有罪之身,加上洛阳之战俘获的,十万青壮不成问题……辽东多了这十万青壮,大局定矣。

    他将目光投向南面,那里,淮南之地,还有数十万青壮,等着他去收取。

    袁瑛对于惨败有心理准备,但对于败得如此之快和如此彻底,却没有心理准备。当他逃了半个多时辰,终于逃到了洛河边上时,再回望自己背后,发觉除了三百余名亲信和有马的贼首,他的十万大军,已经荡然无存了。

    “叶畅村夫,他日我必杀汝,诛汝全族“到了这里,他才有胆子对叶畅大骂。

    败犬的悲鸣是没有用的,他并没有注意到,身边亲信之中,有几人已经在相互使着眼色。

    “船,我的船在何处?”喘过气后,袁瑛沿着河问道。

    他留了数人看守这船,但此际看洛水之边,并无一人。这让他心又悬了起来,下令众人赶紧找船。

    众人在水边枯萎了的草中,倒是找出了十余条小船,只是这些船都太小,每艘能乘人十余人就是极限。袁瑛见此情形,抢先上去,便要夺一条船先走,但身边数人却同时扑了上来,将他拦住:”袁五哥何处去?”

    “上船快走,诸位兄弟放心,叶畅说了,只诛首恶,只要我脱身,他必不难为你们“袁瑛心突的一跳,然后开口道。

    “袁五哥说的在理,叶畅要杀是杀袁五哥不过,五哥既是如此义气,何不再给兄弟们一场富贵?”

    袁瑛目光顿时一凝。

    说话声已经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逃来逃去,咱们早就逃腻了,袁五哥,对不住,咱们兄弟原是陪你打天下享富贵的,可是你却屡次抛下兄弟,只顾自己逃命,怨不得我们也抛下你了“

    “船与你们就是”袁瑛脸色惨白地道:“兄弟一场,何必如此?”

    “兄弟一场,袁五哥理当为了兄弟如经。“那人道。

    袁瑛看了看左右,发觉虽然也有十余亲信拿着刀剑准备上来救他,但绝大多数人,一个个双目茫然,已经失去了主意。他惨然一笑:”好好,我们兄弟结交英豪,却结交了你们这些败类……以罢,你们就拿着我的首绩去献与叶畅吧“

    “五哥说笑了,咱们毕竟兄弟一场,真要杀五哥,我们如何下得了手?来呀,给五哥绑上,绑牢一些,五哥颇有勇力,大伙都是见识过的。”

    “呸,不过是活的比死的换得功劳更大罢了”袁瑛呸的一口口水吐过去,吐到那人脸上,那人用手一抹,然后反手一刀背就抽在了袁瑛的面上,抽得他皮开肉绽。

    “给五哥留点颜面。“另一人道。

    “他马上就要关于囚笼之中,押运几百里送往京师,还要什么颜面”那人骂道:”阿耶我原在乡间为良善之家,为这厮所蛊惑欺骗,如今幡然悔悟,自然是要揍他一番“

    “好,好”袁瑛气急反笑,但骂人的话语还没有说出来,便被堵上了嘴

    众人押着他向北回,途中袁瑛的亲信大多都逃走,最后只余三十余人,他们走到半途,却见一队人马开了过来,为首者少年英武,相貌非凡。有长期跟着袁瑛的,便觉得这人有些眼熟。

    来者正是卓舜辅。

    他那日破围赶到修武,只用了十五天功夫,便招募了两万余人——这些都是修武、武陟等邻近县的矿工、工人,作为叶畅的老巢,修武附近的工业作坊与矿业甚为发达,而且这里的地方大户利益与叶畅的捆绑更为紧密,卓舜辅打着叶畅的招牌,他们顿时个个将自己的工人、家人都动员起来。

    对于这些新式的地主、矿主和工场主来说,早日平定叛乱,他们的贸易路线才能重新畅通,而对于工人来说,贸易重新畅通,大伙才能继续上工赚钱。故此,这几个县从军、拥军的积极性甚高。

    工人与城中的无赖游侠相比,一个最大的特点便是更具有吃苦耐劳和纪律精神。修武附近的工场、矿山,都按照叶畅制定的标准行事,故此这些工人,平时就是用近乎军纪的制度在约束,只要一征来,稍加训练,即可充当军士了

    自然,此时还谈不上太大的战斗力,但他们的对手,则是更为不堪的所谓义军。

    卓舜辅募足人手之后,原本想回洛阳,但此时叶畅已经在洛阳城外击破了袁瑛,令他们转至武陟,征募原本在武陟船坊的船只约时渡河,来到洛口仓城

    “是什么人?”见这三十余人,卓舜辅厉声喝道。

    “将军,将军,我们是反正的义士,我们缚了贼首袁瑛”

    众人七嘴八舌嚷嚷着,还将绑得严严实实的袁瑛推了出来。卓舜辅愣了愣,然后认出这厮就是在河阳桥北险些被自己射死的贼首,顿时大喜:“原来是你”

    他命人上将,将袁瑛带了过来,那些缚了袁瑛来献的贼人还有些不舍,可是面对卓舜辅身边两百余人的刀剑所指,他们不得不交出了袁瑛。袁瑛怒目瞪着卓舜辅,卓舜辅令人取了堵住他嘴巴的烂布,笑着道:“贼儿,识得卓舜辅否?”

    初时袁瑛并没有认出他来,但听得此语,恍然大悟:“原来是你……这些突然来的兵士,是你带来的?”

    “当日奉叶公之命,去募兵来援,恰恰赶上今日之战。”卓舜辅笑着将手中马槊往袁瑛头上一架:“那日未能射杀你,一直是卓某之憾,今日能生擒你,算是将此憾补上了”

    “将军,此贼乃我等所缚,他甚为狡猾,早在洛水之畔暗藏了船只,若不是小人等,他就又逃走了。”那些绑起袁瑛来献的贼人终于忍不住道,一个个眼巴巴的模样,仿佛怕卓舜辅会将他们的功劳给抹掉。

    卓舜辅神情有些不屑,不过这些人该如何处置,自有叶畅拿主意,他不会擅自行事。因此他道:“此事我自会禀明叶公,你们随我来”

    他带着袁瑛寻着叶畅时,叶畅已经到了洛口仓城中,与颜真卿见过礼。颜真卿看着叶畅的神情,也是仿佛不认识一般,叶畅笑道:“颜公,虽然有些时日不曾相见,但你难道认不得我了,怎么这般模样?”

    “这些官兵从何而来?”颜真卿与他是多年交情,即使后来因为贺知章、张旭去世,两人关系稍淡了些,却也与一般人不同,故此他也不客气,直接将自己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莫非你真有撒豆成兵的本领?”

    “这是哪的话”叶畅哑然一笑:“不过是在我家乡募来的乡亲罢了,我家乡乃忠义之地,闻知国家有难,壮勇踊跃从军……颜公与我相识多年,难道不知我是只喜金银的俗人么,哪里能撒豆成军”

    颜真卿这才恍然,大笑起来。正这时,卓舜辅来献袁瑛,听得此事,叶畅也是欢喜,抚掌笑道:“好,好,如此中原定矣,我便可以禀明朝廷,进军淮南了”

    “有叶公,平贼旦夕之间”颜真卿在旁真心诚意地说道。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446章 残民爱民各属谁

    对洛阳城的百姓来说,叶畅的胜利不算什么新闻,不胜才是新闻。

    从回到洛阳开始,叶畅就是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好象就没有失败过。

    他们自然不知道,这些胜利背后,隐藏着多少勾心斗角,更不会知道,为了这些胜利,叶畅从何时就开始布局。

    自然也不缺明眼人。

    “叶公当真是神来之笔……将矿工募为士卒,啧啧,若我是贼首,只怕也会被他这些手段弄得头昏眼花。”

    大观园如今清静得紧,因为战乱的缘故,几乎没有外地商人来此,而本地书生关心着城外的战事,也宁可去一些小的更不起眼的地方。

    因此,此时在大观园中交谈的,是杜甫与刘长卿。

    此时的杜甫,已经名满天下,《民报》的影响力,在大唐独一无二,虽然杨国忠也试图办了几份报纸,想要操控舆论,可是他选择的人手能力与杜甫相比,颇有差距,而且更重要的是,他没有象叶畅那样全力支持报纸发展的决心

    刘长卿的夸赞,没有让杜甫紧锁的眉头散开。

    “子美,你这是担忧什么?袁瑛既擒,中原便无忧矣,只等朝廷一声令下,叶公便可督帅大军南下平乱了。待袁晁等贼首亦就擒之后,斩于京师,天下复归太平,指日可待”

    杜甫看了看刘长卿,苦笑了一下。

    “子美心中有事?”

    杜甫心中确实有事,只不过,他在犹豫是不是将心里的事情说出来。

    刘长卿稍有些嘴大,其实并不是好的倾诉对象,杜甫更希望是对高适或者岑参这样的旧友,但这二位又都在边陲。

    都在边陲……那么自己的疑惑,他们是不是也参与了?

    在刘长卿再三催促下,杜甫终于开口了。

    “刘公只见着叶公横扫叛军,却未曾见着叛军已经造成的伤害。我此次从长安至洛阳,沿途所见,实在惨然,虽不至于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却也是一片萧条民生困窘几至绝境矣……叶公手中有老兵,又能招募矿工为军,以他之能,早就能平定叛乱,百姓也早就可以回到太平。可是叶公却行动迟缓,令贼人肆虐百姓流留。此时迁失其所之百姓去辽东,叶公却甚是积极……”

    “噤言”刘长卿又气又怒,从椅子上一跃而且,瞪着杜甫,口中都有些喘息。

    杜甫低下头,脸上泛起苦笑,神情沧桑肃然。这间屋子里,一时间陷入沉寂,只有刘长卿沉重的呼吸之声。

    杜甫的话,与其说是疑问,倒不如说是指责。刘长卿最初以为他只是身为《民报》社长,特意来洛阳感受大战的氛围,好写出更好的文章,却不曾想,他竟然是来指责叶畅的。

    刘长卿虽然投身叶畅幕僚时间并不久,身体上的不适,也让他在现在的位置上并不是十分善长,可是他却做得非常开心。在叶畅幕下做事,拥有近乎完全的自主权,叶畅的规章制度非常明显,而且有言在先,只要按照这些规章制度,开开心心做事即可,没有在朝廷里那么复杂的人际关系。

    所以,刘长卿已经前自己的前途完完全全与叶畅绑在了一起。

    “叶公忠心为国,天日可鉴,他在沙场上奔波往复,在军营中绞尽脑汁,这一些,刘某都是亲眼所见他一片赤诚,可是有些人却不以赤诚待他,坐在这大观园中,指责他终究是简单——我想到叶公曾说过一句话,批评别人总是容易之事”

    杜甫没抬起眉,有些固执地道:“他可以做得更好,让百姓少受些罪。”

    “谁能比他做得更好”刘长卿怒极:“杜子美,你当初与叶公绝交,后来又依附于叶公,这等反复……”

    杜甫不待他说完,起身就要走,然而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了。

    李冶缓步走了进来,手中托着一个盘子,对着杜甫嫣然一笑。杜甫刚想告罪,李冶却道:“杜公何其急也,季兰闺阁女流,见识浅陋,听得二公争执,却也有一点微末所得,愿说与杜公听。”

    “请赐教。”

    “自天宝十一载以来,叶公大力招募百姓,移居辽东,而辽东如今富庶,不逊于京畿道,可百姓却仍不愿前往,故此辽东依旧地广人稀。某曾计算过,天宝十一载至天宝十三载三年,平均每年流入辽东的人口,只是区区十五万人。而如今,仅仅是一个月之间,在都畿、河南道登记,意欲前往辽东者,便已经有二十万人……”

    袁瑛在都畿道与河南道的叛乱,让原本就已经陷入困境之中的自耕农彻底破产绝望,他们要么加入到袁瑛的叛乱队伍之中,要么就逃到邻近郡县,在安东商会与其余商会设置的办事处前登记,领取一份赈济口粮的同时,还登记准备移民。杜甫正是看到这一点,所以才猜测,叶畅在叛乱之初没有立刻动员镇压,为的就是这些移民。

    因此听了李冶之话,他的面色更加阴沉,一言不发。

    来洛阳的途中,他可是写了几首反应百姓流离失所的诗歌。

    “若是没有叶公,这二十万百姓,要么从贼,要么饿死,杜公承认不承认?”李冶这时问道。

    “是……但是……”

    “但是叶公若是早些平乱,他们就不会流离失所,杜公是这样想的对不对

    “那么叶公可能在洛阳呆一世么?叶公即使早日平定了袁瑛,只要朝廷当中奸人当道,只要他未能宰执天下,未能将政令行诸各道,平了袁瑛,还有张瑛、杜瑛,杜公承认不承认?”

    杜甫不知从何说起。李冶这话,有些对朝廷的怨愤之意在里面,但何止李冶,就是杜甫自己,也不是对朝廷重用杨国忠而忽视叶畅心怀不满?

    大唐江山从繁荣盛世,到现在的四面风起,根本原因不在于叶畅,而在于朝廷,这是杜甫早就得出了的结论。他私下里自己设想时,也觉得李隆基必须退位,换一个更为年富力强也能够给叶畅更多支持的皇帝。杨国忠必须去职,最好连他一党都全部被驱离朝廷中枢,赶到边境哪儿去屯田。而叶畅必须入朝为宰相,并且要独相,要能权倾天下二十载……

    如此,天下必大治

    但是李隆基虽年老昏聩,却是恋栈不去,已经失去了在内政上的进取之心,也唯有边境上的成就,才让他会兴奋起来。而杨国忠,不但没有去意,更是在想方设法要将叶畅赶出朝堂,甚至恨不得要了叶畅的性命

    “若说天下还有何处可以避开昏聩之辈的束缚,便唯有辽东了。”李冶又道:“百姓不愿前往,叶公也不愿逼迫,但有人会逼迫。若叶公是出自私心,中原越乱越好,最好乱得万百上千万人都往辽东移民,但杜公你看,是谁来平定叛乱,又是谁真正把百姓挂在心中?”

    话语未落,门再度被推开,一人神情惶然地进来。

    来的是陆羽,他是与杜甫联袂来到洛阳的,但此时他的神情,甚为不安。

    “安禄山入中原了”他大声道。

    “什么?”杜甫脸上的肃然被震惊取代,与之相同的,还有李冶。

    他们与叶畅关系亲密,点叶畅点评人物时,曾经说过安禄山这个人野心勃勃,终于大唐之祸。事实上安禄山现在手中拥有大唐近四分之一的官方精锐,另外还拥有几乎同样数量的私军。他借口与奚、契丹等族相抗需要钱粮,还掌控了河北道绝大多数民政。李隆基与杨国忠出于制衡叶畅、控制辽东的目的,又不断增加他的实力。

    这样一股力量,留在边疆已经是国之大患,若是入中原,那更意味着国势危如累卵

    “这怎么可能,是何人让他入中原的?”杜甫大声道。

    “天子密使所召,而且,如今朝中已经派出正使前去相迎”陆羽道:“方才我在叶公那里听得的消息,叶公气得摔了杯子”

    叶畅虽然不是喜怒不形于颜色,但至少杜甫没有见到过他愤怒得摔东西,从陆羽的话里,不难判断出,叶畅是真的怒极

    李冶这样的女子,都不禁神情惨然:“杜公,你还要责怪叶公么?”

    杜甫喃喃地说道:“没有……我一直就未曾怪过”

    李隆基绝对不会想到,他召来安禄山之举,虽然平衡了叶畅的影响力,却也让叶畅身边之人空前团结,甚至让一些原本在中间犹豫观望之人,下定了决

    杜甫说完之后,终于略有些踉跄地走出了门,他性子耿介,可到这种情况下,也明白自己想要质问叶畅是多么可笑的事情。

    朝廷不要这些百姓了,不要这江山社稷了,叶畅还有什么办法?能在可能到来的危险之前,尽可能保存一些人,已经是叶畅能做的极限了。

    出了大观园,来到街道之上,此时胜利的消息虽然已经传来,但洛阳仍在实际街禁,闲杂人等上街,都要经过详细的排察,目的是寻找残余的贼人细作。杜甫望着空空的街道,还有那三三两两巡逻的差役,沉默了许久。

    就在这时,他听得大观园中忽然传来一阵急执之声,他回头望去,却看到二十余个士兵,将四五个人围在一处。

    “这是大观园,尔等岂敢放肆”被围者中有一个是胡人,大胡子灰眼珠很明显,但是一口流利的汉话。他愤怒地挥动着胳膊,向着将他们围着的人喝问。

    听到动静,李冶也下来,她也有些惊讶,怎么有士兵敢在大观园中抓人。

    “这是怎么回事?”李冶高声问道:“你们是哪个将军的部下,为何闯入大观园中?”

    她话音未落,便看到那些士兵中有一人抬起脸来,冲她笑了笑。

    李冶脸色微微一变:卞平

    她与卞平,一个在长安,一个在洛阳,但并不是没有交集,在某种程度上说,卞平其实也是她的上司,她利用大观园收集的各种消息,都要通过卞平,转到叶畅手中去。

    只是这厮不在长安,几时跑到洛阳来了?

    “哈立德,你在外也已经逍遥几年了,现在不束手就擒,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卞平没有开口,他身边另一人对着那胡人叫了起来。

    哈立德脸色大变,这些军士能叫出他的名字,证明绝非误抓

    他在洛阳城中,本着最危险之处便是最安全之处的想法,躲在大观园之内,反正大观园也有客栈,住了不少胡商,在此并不是十分惹人注意。这些时日,在大观园里果然连骚扰都无人敢来,但不曾想,今天军士一出现,就要将他擒拿。

    他喃喃地道:“我……我只是一个大食商人,为何抓我?”

    “袁瑛已经就擒,你说为何抓你?”卞平身边那人噗的一笑:“劝你还是放弃抵抗,老实交待,尚可留下一条性命。说起来,你的一些老友,都希望能看到你呢。”

    听得“袁瑛”,哈立德便知道,自己终究是逃不过这一劫了。

    他也知道袁瑛失利,但按照他对袁家兄弟的了解,袁瑛应当准备了后手,可以从洛口仓脱身才是。可是现在听对方的口气,袁瑛竟然是被生擒活捉。

    旁人倒还好办,未必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可是袁瑛那里还有什么秘密可言

    但前方袁瑛才就擒,这边就来对他动手……速度也太快了

    “老友?”

    “当初大食将军齐亚德虽是被斩,可是部下却大多无恙,如今有大半就在辽东。”那人缓缓说道:“以你之罪,原是必死,但若能老老实实,或许叶公饶你死罪,只是罚你与当初的同伴一起,在辽东矿山中呆着,过个十年二十年,或许还能回到家乡”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哈立德如何不知道,自己的底细都被人掏了个于净

    他神情惨淡,袁瑛还指望他成为一柄暗藏的短剑,却不知道他早就被人发觉。人家不捉他只是不急于收网,此时大局已定,他还能哪里去

    他不由自主向东南望去,随着他的被捕,袁晁在中原落下的棋子算是被叶畅扫荡一空,面对这种情形,袁晁会如何做?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447章 进退维谷失所据

    袁晁目光凛然,看着眼前燃烧的城市。

    在攻克庐江郡之后,别人都劝他全力东向,先将繁华的扬州(广陵)夺到手中,但是他力排众议,决定先向北取河南道。

    因为程千里败亡的缘故,从淮南道到河南道之间,再没有可以阻拦他的力量。他兵力所到之处,各城不是开城投降,就是被一举攻克,几乎没有什么耽搁,他就抵达了义阳郡,再往北一步,便是河南道。

    就在这里,他得到了弟弟袁瑛兵败被擒的消息,这个消息让袁晁大为震惊,同时也让整个叛军都骚动起来。

    袁晁力主北进的一个理由,就是进入河南道之后,可以与袁瑛会合,南北两股叛军联在一起,兵力可以达到近百万,而且夺取洛阳的粮仓之后,便可以断绝长安的补给。

    可是袁瑛的兵败,让他的计划胎死腹中,下一步何去何从,就成了一个大问题。

    为了泄愤,也是为了提升士气,袁晁下了屠城令,对义阳郡进行屠戮,义阳郡二三万户百姓,顿时成了这群凶兽口中的美食。他们若不从贼,就只有死路,故此贼人又增加了两万余人。

    袁瑛此时纠集的乌合之众人数已经有四十余万,这么多人,人吃马嚼,每日消耗就是一个巨大的数字。他又不善于这些后勤补给方面的事情,每天浪费的粮草就不知多少,这让他更是头疼。

    “哈哈哈哈……爽快”

    他身后,方清系着腰带,一脸神清气爽的模样走了出来,那屋子里还隐隐传来女子的哭声,袁晁横了他一眼,方清却泰然自若:“袁大郎,不要担心,只要我们取了洛阳,拿叶畅的性命来换袁五哥就是”

    袁晁嘴角微微弯了一下,心里却是暗暗叹气。

    与袁瑛不大将叶畅放在眼中不同,袁晃自始至终就觉得,叶畅是他平生劲敌。他之所以⊥袁瑛北上起事,原因就是想要断绝辙轨车道,逼迫叶畅留在中原,不能到南边来阻挠他。

    现在这个目的虽然达到了,却也折了自家兄弟。方清不将叶畅放在心上,觉得己方有数十万人,足以扫平叶畅,他的心态,与当初袁瑛别无二致。不同的是,袁瑛多少还能听得进袁晁的劝告,而方清则根本听不进去。

    他们这是数股乱贼合伙,袁晁只是名义上的共主,能够勉强约束住大伙不散,这已经是他统御有方,至于让众人对他的命令言听计从——这比正面击败叶畅还要困难。

    “那个死太监如今如何了?”见方清颇为无趣地离开,袁晁向身边人问道

    他口中的死太监,就是安元光的养父,程千里的监军大使骆奉先。

    “那没卵的货色,逃得倒是快,连接追了他几回都没有追上,如今应当到了上蔡。”身边的陈庄道。

    “可惜,未能擒住他,若是擒住他,问题都好办一些”袁晁喃喃说道

    他口中的死太监骆奉先,逃命的本领倒是大,并未如乱军中所言那般被擒杀,而是一路北奔,始今逃到了上蔡,身边只有区区几百兵力护卫,一个个人心惶惶,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们南下之时,都是信心满满,只觉得凭借禁军精锐,平乱不过是旦夕间的事情,大伙就是来混个军功,故此骆奉先才敢将养子也安插在军中。

    结果骆奉先不懂军事,胡乱于预指挥,临敌又胆怯,率先逃命,致使程千里兵败,数万禁军也被葬送了个于净,不少于脆就投入贼人当中,成为贼军的一伙骨于力量。这个结果,让骆奉先又惊又怕,不知如何是好。

    此前之际,他一心逃走,故此没有想下一步该做什么,到了上蔡,得到叶畅擒获袁瑛的消息,又知道贼人在义阳郡暂时停住,这才缓地劲来。

    “我要你奉上的兵士呢?我如今奉旨监军与贼人作战,正需要军士,你这区区县令,安敢阻我军计?”

    他瞪着眼前的上蔡令,胡乱骂道,骂得上蔡令面如土色。

    都是当老了官的,如何不知道这个死太监在给自己找替罪羊,他与程千里的惨败,与上蔡令没有半分关系,可是贼咬一口入骨三分,何况是这阴毒的太监?

    他心中急转,想着怎么将这太监奉承好了让自己脱身,所谓急中生智,还真给他想出了一个名堂。

    “骆公,非是卑职阻挠,实在是因为上蔡民少粮缺,不足以支奉大军,况且骆公南下之时,已经自上蔡过了一回,那时连城中的几十个差役,都随骆公南下征战,如今尚是存殁未知……贼人现在就在义阳郡,距我上蔡不足百里,朝夕可至,卑职守土有职,一死报国而矣,可是骆公肩负重担,不可轻有闪失

    “休要说这些没有之事,你就说,拨不拨兵给我,若是没有兵,就让你的差役小吏出去捉青壮来充”骆奉先哪里耐得住性子听他这些胡说八道,厉声打断了他。

    “卑职变不出兵来,不过,卑职却知道何人有兵……达奚大尹奉叶公之命,在都畿道募兵,如今手中有壮勇近万,又挟叶公大胜之威,震慑群小,骆公何不请他来此相助?”

    “达奚大尹……达奚坷?”听得这里,骆奉先心中一动。

    此前程千里的惨败,他从来不以为是自己于预军务的结果,而认为是程千里无能,自己完全是被程千里所连累。他也知道,这次败回京中,他想再有出头之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除非能反败为胜,至少要打一场大胜仗,这样就可以将此前失利的弥补过来。

    但是打胜仗需要有兵,此前骆奉先逼上蔡令出兵,是为了保护自己,可现在,他有了新的目的。

    “可惜,元光不在,若是我儿元光在身边就好了,也不知他有没有到叶畅手下……”骆奉先喃喃说了声。

    上蔡令没有出声,将骆奉先的注意力转移到达奚坷身上,将自己摘出来就好了。

    达奚坷其实也是逃到豫州郾城的,他原本被乱贼围在临汝,后来叶畅以身诱敌,达奚坷不知围解,连夜遁逃,原本想要逃回洛阳,结果半途得知贼众十余万围洛阳,吓得他掉头向东,一路逃到豫州偃城,这才喘过气来。此时听说叶畅在洛阳大败袁瑛,他回过神后,情知自己失临汝有罪,故此在豫州、许州招募青壮,只想着多募兵马,以抵其罪。

    然后叶畅准备在洛口仓围歼袁瑛,达奚坷又没有赶上这场大战,手中虽然募得近两万青壮,却发觉自己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整个战争之中,他完全没有任何表现,如果说有,就是弃临汝而逃。

    与骆奉先一样,他也必须为自己的胆小无能而付出代价,故此,面对两万新募的青壮,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大尹,这些青壮,当如何处置,是带到洛阳去,还是就地解散?”

    在郾城已经耽搁了好几日,幕僚来向达奚坷问道,达奚坷嘴角起了两个大泡,正不愿意说话,听得询问,双眼顿时瞪了起来:“我怎么知道……啊哟,啊哟”

    他捂着嘴角呼痛,那幕僚不敢笑,却又不敢不说:“郾城虽未经过贼人袭扰,但在这里久耽终究不是一回事,大尹,这两万青壮若不是及时处置,他们在营里呆久了,免不了要生出事端。这几日营中打架斗殴,每日都要生出几起来啊”

    “每日只与他们一顿饭,免得他们吃得太饱,就只想着打架”达奚坷怒道。

    幕僚大惊失色:“大尹,万万不可,若真如此,只怕会将他们逼反来……如今江南的贼人打了过来,程千里都败亡了,若是他们南下接应江南之贼,只怕朝廷饶不过大尹啊”

    “现在朝廷也饶不过我”

    达奚坷一边喃喃说着,一边在心里大骂叶畅。他原本以为,在洛阳城中配合叶畅清算杨国忠的势力,叶畅会对他另眼相看,若真将杨国忠掀翻了,他甚至有青云直上的机会。却不曾想贼人起后,叶畅毫不犹豫将他赶出来募兵,想到叶畅当日下令时的情形,达奚坷觉得,若是自己就这样回洛阳,即使叶畅不以贻误军机为名要他性命,他的仕途只怕也完了。

    同时得罪了叶畅与杨国忠的人,在朝堂中岂能还有立足之地

    “都是这些死贼人,这些死贼人”达奚坷越想越生气,在衙门大堂上大骂起来,但一骂,嘴角的泡便又疼了起来,于是大骂再度变成了“啊哟”之声

    就在这时,门前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大尹,大尹,有使者求见”

    “使者?”达奚坷心里突的一跳,整个人都僵住了,颤声问道:“是朝廷派来的还是叶公派来的?”

    若是朝廷派来的,定然是召他回朝问罪,若是叶畅派来的,也不会是什么好事情,不是斥责他贻误战机,就是要他回洛阳述职。

    “都不是,说是监军大使骆公的使者”

    “监军大使骆公……骆奉先,他还没死”达奚坷稍松了口气,然后眉头一拧:“他派使者来找我做什么”

    “大尹见一见不就知道了?”身边幕僚道。

    不一会儿,那使者便到了达奚坷面前,是一个禁军校卫,官虽不大,神情却有些倨傲。

    “让我督兵前去上蔡与他会合?”听得那校卫传达的命令,达奚坷几乎跳了起来,神情非常难看。

    “程千里为兵马副元帅,有都督河南、淮南道兵马之权,如今程千里阵殁,骆公为监军,自然也有此权。”那校卫道:“如今贼人被骆公阻于淮水,其势已竭,如强弩之末,不如穿鲁缟。奈何骆公兵力不足,故此召达奚大尹前去相会。”

    对于那校卫说的话,达奚坷半个字都不相信。

    什么阻于淮水、强弩之末,骆奉先要是有这个本领,程千里也就不会死了

    唯一的可能,就是骆奉先怕死,想要召他这两万青壮去保护自己。

    因此达奚坷淡淡一笑:“我奉叶公之命,来此募兵,未有叶公军令,我不敢擅动。”

    “达奚大尹,你这样说就错了,你是河南尹,守土有职,若是骆公不支,贼人渡过淮水,进入河南道,此前河南道便有贼,大股贼人复至,你会是什么下场?”那校卫倒是个辩才,冷笑着说道:“骆公只是监军,尚亲冒矢石不惧死伤,你堂堂封疆大吏,惧贼不敢前……也罢,你就等着长安城中来的囚车吧

    那校卫说完之后,转身便走,竟然不再看达奚坷。达奚坷心里却是突的一跳,因为那校卫这话,正说中了他的心事

    他最畏者,不就是长安城来一槛囚车,将他押送回京,然后待罪于牢中么。若真如此,杨国忠如何会放过这个机会,定然要在牢里对他下死手,他可没有谁能再护着他……

    “且慢,且慢,何必如此急,我又没有说不去助骆公,只是未得叶公吩咐,我不好擅自行事。”达奚坷心中念头一转,骆奉先不会让这个校卫只是来威胁一趟便了事吧?

    “达奚大尹,你要小心,如今你处境艰难,须得有人能在朝廷,主要是在圣人面前为你说话”那校卫回过头来,冷笑一声:“叶公之命听不听无所谓,但是圣人之命……”

    达奚坷悚然动容。

    他明白了骆奉先的意思,若是能帮他撑过这最危险的一段时间,骆奉先愿意在李隆基面前保他。骆奉先在宫中虽然不是最得宠的太监,远不能和高力士争风,但是他能捞得这个监军的位置,肯定是李隆基的亲信之人。

    有他说一句话,自己的前途保下来的希望大增

    达奚坷心中念头转来转去,琢磨着该如何是好,就在这时,一个幕僚匆匆过来,神情很异样,悄悄将一叠纸放在他面前。

    这是《民报》,长安城中消息最灵通的报纸,甚至比起朝廷的邸报都要灵通。

    达奚坷瞄了一眼,看到那个标题,顿时起身,慨然道:“好,骆公既然阻住了贼人,我岂能不为朝廷分忧……我明日,不,我现在就动身,督帅大军南下,助骆公击败贼人”

    他变得如此快,如此彻底,让那禁军校卫也吃了一惊,不过对达奚坷为什么会如此变化,那校卫在在乎,只要将达奚坷这两万人马带到上蔡,他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448章 反覆无常为官宦

    “哈,哈,哈”

    袁晁仰天大笑,只觉得胸中憋闷,在此一扫而空。

    不怪他如此,他自己都没有料想到,会得来这般一场大胜。

    在他面前,骆奉先与达奚坷两个败军之将抱在一起瑟瑟发抖,这让袁晁身边的贼人都是满脸恶心与轻蔑。

    “这二位,一个就是两腿生风骆奉先,一个就是浑身是胆达奚坷。”一个贼首笑呵呵地对袁晁道:“袁公英武,果然一鼓破城,擒获这两个废物”

    这确实是一场奇袭,袁晁抹着胡须,抬头望着阴沉沉的天空,冷笑着道:“两个不知死活的废物,也不知他们怎么敢与我相斗”

    “安大夫大军已经入中原,叶公便屯军在洛阳,贼子,迟早有一日要在长安城见到你的首绩”

    骆奉先与达奚坷在那抱着一团面如土色,他们旁边一小吏倒是胆大,指着袁晁破口大骂道。

    贼人顿时将那小吏按住,那小吏跪在地上兀自骂个不休,袁晁上前一步,用靴尖点了点小吏的下巴。

    “某最喜这种刚直强项之辈。”袁晁笑着道。

    达奚坷颤巍巍看了他一眼,然后就见眼前白光闪动,紧接着喀的一声,红光扑面,湿湿热热地淋了他一脸。

    浓烈的血腥味传来,让达奚坷与骆奉先都大声惨叫,那小吏的人头,便滚到了他们面前。

    拎着还在滴血的刀,袁晁到了二人面前,脸上笑容不改:“因为这种人脖子比较硬,砍下去咯崩一声,甚是清脆……不知二位脖子硬否?”

    “我降,我降,我愿降”

    骆奉先还在那里抖,他逃来逃去,原本都逃出生天,只因为不甘心,召来达奚坷守上蔡,却不曾想达奚坷比起程千里更为不堪,原本停下来看似不再北进的贼人又如此狡猾,竟然连夜突袭,两人合在一起两万兵马只被贼人一个冲锋便溃败,他二人这次连逃出城的机会都没有。

    他这个时候心里对达奚坷那个怨啊,但是没有想到,他这个太监还没有说要降,达奚坷竟然先抢着降了。

    骆奉先目瞪口呆看着达奚坷,便见达奚坷伏倒在地,连连叩首,说起话来又快又急,他心里顿时大怒:这厮怎么这么贪生怕死?

    男子汉大丈夫,生何欢死何惧,怎么能这么贪生怕死?

    他这等没有本领没有气魄没有运道的人,怎么能这么贪生怕死?

    想到这里,骆奉先眉头一拧,手掌张开,双足用力,向前便是一扑

    然后,他就死死抱住了袁晁的腿,将脸贴到那脚面上,嚎叫着道:“袁公,袁公,且听奴婢一言,奴婢原先未曾亲眼见袁公威仪,早若见此,奴婢定不会逃,而是径直降了奴婢一年袁公,就是要坐天下称王称帝的模样,袁公后宫,当须得体之人服侍奴婢残缺之人,唯有一片赤胆忠心,愿献与袁公,助袁公成就千秋万世帝王之业”

    刚还在拼命求饶的达奚坷顿时没有了声音,他瞪大眼睛,转而目瞪口呆地看着骆奉先了。

    他心里对骆奉先那个恨,若不是骆奉先相逼,他还呆在郾城好端端的,怎么会跑到这上蔡来送死

    他此时就忘了,他来上蔡原本就是为了抢功劳,在从《民报》上得知安禄山大军南下之后,他就生出侥幸之心,以为袁晁得知这个消息后必然不敢北上,若他能此时抵达上蔡,便可以上奏朝廷,说是自己逼退了袁晁。这样一来,前面畏敌失城的小过自然不会有谁在意了,没准还因此骗得一些军功。

    哪知道他虽然盘算得好,可是来到上蔡才过一日,还没有来得及传播叶畅与安禄山联军南下的消息,袁晁就对上蔡发动突袭,一日一夜奔袭近百里,将官兵完全击溃,也将他也骆奉先擒获。

    他真是不欲死,人世的荣华富贵,他还没有享受够呢

    一念至此,他顿时省悟,骆奉先这个死太监能够服侍袁晁后宫,他却不行,除非他也想把那活儿给割了。

    若他对袁晁没有用处,岂不就意味着死路一条?

    他也冲了上去,将袁晁的另一条腿抱住,大声叫道:“袁公,我有紧急军情禀报,有朝廷……啊,不,有伪朝的军情禀报”

    袁晁这个时候才回过神来,他身边的亲随和乱军首领都哄然大笑。

    “文官,太监,再加上那些拎起刀枪手脚就发软的武官…哈哈哈哈,这就是官啊,官啊,官啊”袁晁哈哈大笑,脸色却毫无笑意,目光森冷,杀机凛然。

    “我有紧急军情啊,我能替袁公管理庶务,为袁公效力”达奚坷嚎叫道:“安禄山来了,安禄山督帅十万边军入中原了”

    袁晁原本是想杀了这狗官与死太监的,听得这一句话,顿时头皮一紧。

    他此次举事,最担忧的就是叶畅这个人和安禄山手中的军队。他这些年有意打探各处消息,知道安禄山手中兵力最盛,也最为精锐,他派袁瑛到河都、都畿起事,原本的想法就是在安禄山南下之前形成大势,断绝安禄山的粮道,到时就可以和这个未必忠于大唐的胡将谈谈条件。

    如今因为袁瑛事败被擒,这个目的实现不了,只能指望朝廷忌惮安禄山,不令他领军入中原。

    却不曾想安禄山现在就来了

    “你所言是真?”一把拎起达奚坷,袁晁厉声问道。

    达奚坷这个时候还有什么不说的?当下连珠一般将自己知道的事情说了出来:“我来时便接到消息……安禄山已亲帅十万边军南下,消息中说,他已经到了绛州”

    他一边说,一边胡乱从怀里掏出纸来,正是那份《民报》。

    安禄山此时早已领河东节度使,据说朝廷有意令李光弼代他,但是因为民乱,此事不了了之。他此次入朝,也不象以往那样走河北道、河南道、都畿道,而是直接走河东道,故此行军速度甚快,在杜甫得到消息去打探之时,他已经到了离风陵渡并不远的绛州。

    “竟然是真的,安禄山这厮竟然南下了”

    看着那报纸上所载,袁晁吸了口冷气,心旌不禁动摇。

    “叶畅又在洛阳聚兵两万,他有莫测之机,能随时招募到青壮为兵,而且那兵还能打,袁公之弟便是中了叶畅诡计,后败于洛口仓……袁公,不可北进,只能南下,攻下淮南道,再平江南道,以淮南、江南富庶,望观中原,等待中原之变”达奚坷说到这,声音更大了:“如今天子年老,其寿不过十载,袁公在淮南道、江南道经营十载,再一统中原……”

    “蠢货,那样的话,安禄山与叶畅必然坐大”旁边的骆奉先一把将达奚坷推开,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尖笑声:“大喜,袁公,大喜啊”

    袁晁瞪着这个太监,面上杀机盎然:“喜从何来”

    方才达奚坷说的话让他有些心动,他正想细问,可这个时候骆奉先又来捣乱,让他极度不快。

    “安禄山与叶畅二贼必不相容。”骆奉先阴笑道:“安禄山定是杨国忠引入朝,以分叶畅之势者,他入京之后,先要与叶畅斗上一番,两败俱伤之下,这天下,必然是袁公的了”

    “什么?”袁晁有些不解。

    旁边的达奚坷一拍脑袋,自己怎么把这一茬忘了

    经过洛阳骚动之后,叶畅与杨国忠是彻底撕破脸了,这一回必是互不相容,若没有袁氏兄弟起义之法,只怕两人在京中都斗出了胜负。

    原本两人势均力敌的,但叶畅平乱有功,手中有了兵权,杨国忠又有把柄在他手中,明显处在下风。但杨国忠却招来了安禄山,有安禄山相助,两人的势力恢复平衡。

    可是摊牌的局面已经形成,只要双方没有迫切的外敌,那么就必然会内斗,直到分出胜负来

    “安禄山岂是叶畅对手?”袁晁道。

    “加上圣人就不同了,叶畅功太大名太高,这已经是自寻死路了,周公之贤,尚难免成王之疑,何况他叶畅?”达奚坷乘机插嘴:“只要稍加观望,长安城内,必然有变”

    袁晁背着手转了两转,回望了一下达奚坷与骆奉先,脸上神情,仍是犹疑不定。

    他原本的安排被打破,最主要的谋主齐亚德也被捕,此时让他拿出一份新的战略来,确实不是件易事。更重要的是,他信不过这两个家伙。

    “我就在这观望?”他问道。

    骆奉先在宫中察颜观色锻炼出来的,从他的神情当中看出了他的真意,当下叫道:“不可,不可,袁公如何能在此观望此地还是离叶畅太近,袁公就在卧榻之畔,叶畅与安禄山必然会齐心协力,但是袁公若能远离都畿道,叶畅与安禄山必内斗”

    “回淮南道?”袁晁又问道。

    达奚坷听出他不大愿意回淮南道,心里再一琢磨,便道:“可去山南东道

    “哦?”

    “走山南东道,顺南西西向,若是叶畅与安禄山内斗,则寻机出子午过,或者入汉中若是情形有变,迹可南下过大江,去江南西道”达奚坷琢磨了会儿,猜出袁晁心意,他乃是台州人,终究是想回到自己老家,若是事有不济,当真是宁可回江南道也不愿意呆在淮南道的。

    “此策甚好”旁边几个亲信和贼首这个时候也插嘴道。

    他们这一路过来,个个都抢得腰缠万贯,若不是想着坐天下,早就想回去当个富家翁了。所谓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众人都欲回家看看,达奚坷之语,正合众人心意。

    “你二人当真愿奉我为主?”袁晁也是心中大动,他这一路上没有掠到多少文官,正愁着手下有悍勇好战之辈,却没有能上得台面的文官。这达奚坷好歹曾任过礼部侍郎,也算是朝廷里有名有姓的人物,倒可以帮他招徕些人手。

    “愿奉袁公为主”达奚坷没有出声,那边骆奉先先叫道:“我还有一计

    “你说”

    “达奚大尹为河南府尹,我二人举义之事,朝廷尚不得知。”骆奉先目露凶光:“袁公可以达奚大尹之名,号令郡县开门相迎,如此附近城池,兵不血刃可得也”

    “你”达奚坷大怒,指着骆奉先的手指头都在发抖。

    此前再为袁晁献计什么的,都不为别人所知,即使日后袁晁兵败,他也可以推搪脱罪。但是若真为袁晁去骗取城池,消息传到长安,他达奚家里的人头,还不够愤怒至极的李隆基砍的

    这骆奉先是太监一个,孤家寡人,便有子嗣,也是收养,自然没有把家人放在心中。他达奚坷家中人口虽不算众,可毕竟还有些让他牵挂的,这样一来,岂不害了家族?

    骆奉先阴森森看着他,嘴角撇了一下:“怎么,达奚大尹还想着再投回朝廷?”

    袁晁眼中顿时杀机闪动,达奚坷猛然缩了一下脖子,抬头望了袁晁一眼,然后道:“哪里,哪里,我虽是河南府尹,但如今河南府都听叶畅的,我的名号,未必管用。倒不如骆公之名,骆公为监军,程千里已死,便是叶畅都得听从骆公号令,我便是奉骆公之令,从偃城赶来上蔡……还是骆公之名好用”

    骆奉先脸顿时抽动了一下,他虽无嫡亲子嗣,但总还有些亲族,真是如此,他的亲族也必然完了。

    这个时候,他才想起来,自己与达奚坷是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眼见这二人斗鸡一般对起了眼,袁晁哼了一声,然后嘿然笑道:“这倒是好计,好计……就这样吧,以你们二人之名就是走,把诸家头领召集起来,我们商量一番”

    他转身出去,亲卫都跟走,屋子里顿时只剩余达奚坷与骆奉先二人,两人相互瞪了许久,达奚坷叹道:“骆公,你何必害我?”

    “你方才只顾自己活命,却不管我,怎能来怪我?”骆奉先咬牙切齿地道

    达奚坷懊恼地撇了一下嘴,这死太监就是小心眼,方才自己求饶时,连自己性命都不知能否保住,哪里能管得着他?

    不过此时,却不是算账的时候,见左右没人,达奚坷小声道:“你我皆是降人,若不同心,如何在贼……袁公身边立足?你我互为援手才是,骆公以为如何?”

    骆奉先心里暗暗记下他方才险些又以贼首称袁晁之事,面上却点了点头:“只要达奚大尹愿意,某亦愿意”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449章 休道风寒为小恙

    冬雪来得极快,昨日才刚刚天阴沉下来,到今日,已经雪满原野了。

    叶畅醒时,发觉外边天色极亮,他赖了一下床,这才在响儿服侍下从床上起来。响儿银铃一般的声音随着一阵寒意传了过来:“下雪了,好大雪”

    叶畅皱了皱眉,快步来到门前,发觉院子里果然积了一层厚厚的雪。

    昨夜并没有怎么刮风,却不曾想,无声无息落了这么多的雪。对着满眼的雪色,叶畅又发了一下呆,似乎不大愿意

    “今日郎君有何事要办?”

    眼睛有些发红的刘长卿早就候在门前,见叶畅出来,没有怎么寒喧就直奔主题。

    “雪甚大,城中百姓有没有遭灾的?”叶畅问道。

    “昨夜就在忙这个,城里有一百七十余户屋子被雪压塌了,其有三十四户无家可归,职下与洛阳令一起,将他们安置在亲友家中,压死了七个人。另外街上派人巡视了,所有无家可归者,都被带到收容处暂时收容。好在如今贼已平定,石炭能源源不断运进来,今早我便去问过了,每石石炭三百七十二文钱,价格已经落下。”

    “让差役们挨家挨户警示,石炭有毒,使用时要小心谨慎,不要紧闭门窗,须得留出毒气排出的空隙。”

    “是。”刘长卿又应了一声。

    他知道叶畅心情不好,不敢罗索,正要退下,叶畅突然又开口道:“刘公,去召安元光来,今日大雪,我心神颇为不宁,不知城外百姓情形如何,我要出城巡察。”

    “这么大雪……”刘长卿有些犹豫。

    “正是大雪,我才要去,原本就是贼乱之后,百姓生计艰难,不去看看,我心中实在是不安啊。”叶畅缓缓道。

    他这番话让刘长卿有些感动,当下退出之后,不久安元光便到了叶畅面前,叶畅吩咐了一番,安元光心中大喜,叶畅此次出巡,不带别人却只带他,分明是对他另眼相看。他应了之后,便出门点兵,不过小半时辰便回来:“叶尚书,兵马已经备齐”

    “这次可能要在都畿道巡视几日,甚至有可能去河南道看看,你备了几日粮草?”

    “依着叶公之令,备足七日粮草”

    这是叶畅带兵的习惯,他手下兵士外出,不论所执行的是什么任务,都要携带七天粮草。这个规定看似呆板,实际上却是叶畅深思熟虑的结果。七天粮草,足够打一场攻防战所用,这样就不虞被人突袭包围后没有足够的食物支撑

    叶畅领着人马向东而去,一路抚慰,召集各地官吏布置应付大雪事宜,沿途官吏,多少有些怪罪叶畅小题大做:这场雪虽然大,可是还没有到成灾的地步,原本用不着这么上心。但是只要被叶畅发现这种心思,少不得要大发雷霆斥骂一番,其中还有几个倒楣的家伙被叶畅就地免职。

    或许是沿途辛苦,又或许是心情郁闷,到了洛口仓时,颜真卿一看叶畅就吓了一跳:“叶公这是怎么了?”

    “偶感风寒,稍有不适。“叶畅在马上用浓厚的鼻音回到:”不过无妨,我在洛口仓休息几日,你寻一个好些的郎中来便是。”

    颜真卿看他模样,形容有些惟悴,并不象他自己说的那样简单。他心中暗暗担忧,派人去请郎中,自己陪着叶畅入内。

    “颜公不必担忧,让我静养即可。”叶畅见颜真卿寸步不离跟着自己,笑着向他道。

    颜真卿默然了一会儿,然后低声道:”叶公不必太过心焦,无论朝中有何变故,叶公于国有大功,天下官民之心,大半在叶公这边。”

    他知道叶畅身体一向强健,此时出现重病之兆,十之**乃是忧怒攻心,其直接原因,便是朝廷召安禄山入京。在普通百姓眼中,这纸诏令是再正常不过,可是颜真卿却明白,这其实代表着朝廷对叶畅的不信任。

    朝廷真的想快速平乱,只要诏安禄山的兵来即可,将这些兵派给叶畅,想来旬月之间,叛乱可定,根本用不着安禄山本人来。但现在朝廷把安禄山召来,而且不是让他直接赴战场,而是安置在京畿,分明是看叶畅屡战屡胜又赤手空拳拉起了近两万精兵而心怀忌惮。安禄山此来,拱卫京师只是目的之二,真正的目的还是对付叶畅

    没有多久,郎中请来,为叶畅诊断之后,开了几服药。出来之后,颜真卿问其详细,郎中神情微微有些异样:“叶公虽无大碍,但劳心过甚,须得静养

    与颜真卿想的也相差无几,他点了点头,便打发郎中离去。

    但到了夜间,叶畅身边的栗援却来寻颜真卿,说是叶畅有事召他。颜真卿依言来去,却看到叶畅神情冷竣,一身盔甲。

    颜真卿愣了愣:“叶公还不安歇,这是……出什么事情了?”

    “我准备连夜南下,直取豫州”叶畅道。

    “可是叶公身体……”

    “我身体并无大碍,沿途放出生病的消息,乃是为了掩贼耳目。贼人只道我在此养病,又值大雪,必不备我,乘机一鼓擒住贼首,安定天下。”叶畅说到这,微微一笑:“有些人只道我会勒兵不前,先与安禄山相争……我岂是这等不以大局为重之人”

    颜真卿看着叶畅,好一会儿,只觉得热泪盈眶:“叶公果然为大唐之柱石,安禄山辈,如何能与叶公相提并论”

    叶畅笑了笑,没有再说此事,只是让颜真卿遮掩他的行踪,对外只道他在养病。

    计议已定,叶畅悄然出城,身边将士,他竟然只带了安元光等二十余人,就连栗援,也留在了洛口仓城。

    望着叶畅离开的背影,颜真卿再度热泪盈眶:朝廷待叶畅何其不公,而叶畅为天下又何其无私,这等人物,理当为周、伊之位,宰执天下,治国安邦

    他却不知,叶畅脸上,一直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

    朝廷将安禄山调入京畿,防止他带兵入京争权,那有什么用,叶畅要争的,原本就不是京中那方寸之地,他要争的是天下的官心、民心

    便是颜真卿这等忠直人物,现在都忍受不了朝廷,只要再进一步,他们就会将天下之望托付于自己身上——那个时候,莫说是安禄山,就是李隆基自己本人恢复到二十岁之时,也根本无法阻止他入京城执掌权柄!

    更何况,这群被眼前贪欲蒙蔽了眼睛的鼠目之辈,还会替叶畅做一些他想做而不方便做的事情

    上蔡城中,袁晁此时还未睡下。他占据了城里最好的一户宅院,此时正在其大堂中大摆宴乐,诸贼首,除了留在淮南的陈庄,其余都在这里。

    “诸位兄弟,咱们四五十万人,不可能久居于一处,须得早些定下方略。”酒微熏之际,袁晁赶走女乐,对着诸贼首道:“别的不说,咱们在上蔡有五万余人,加上新投的两万余,总共就是近八万,上蔡之粮,最多还可以给我们吃上十日,十日之后去哪里就食,是一个大问题”

    众贼哈哈大笑起来,他们人数极多,打仗时啸聚一处,但战毕之后各自分散就食,可以说打到哪吃到哪,此前就没有为粮食担心过。方清地位仅次于袁晁,笑了会儿后便道:“自然是去洛阳就食,虽然袁五哥败了,可咱们此去重拾旧部,凑个七八十万人,叶畅便真有撒豆成兵的本领,总变不出这么多人手来吧?到时咱们将他擒了,拿去和狗官们换袁五哥来”

    “要是去洛阳,就得做好与安禄山十万精兵相遇的准备。”袁晁心里冷笑一声:“哪一位兄弟愿意领本部为前锋?”

    这个问题一问,众人顿时都不笑了。

    此时通过各方细作,他们已经打听清楚,叶畅“变”出来的那些兵马,原来是退伍的老兵、矿山工坊里的工人。众人盘算着洛阳周围已经没有多少这样的人物,故此不怕叶畅。可是安禄山不同,安禄山的部下都是边军精锐,让他们忌惮三分。

    就算不怕,他们也要担心,这些贼军首领的地位,基本是由其部下人数决定的。为前锋者与安禄山战,就算惨胜,自己损失大了,也就意味着在贼军之中失去了话语权。

    见众人都不说话,袁晁冷笑了一声:“看来诸位兄弟都是明白人,咱们此际,人数虽众,但还谈不上精锐,尚不足与官兵精锐相抗。兵法有云,要避实就虚。咱们现在,最要紧的不是去夺洛阳,而是暂时让一让,在征伐之中增加更多的兵士,练出一支精锐来。我觉得在这边休整得已经够了,明日开始,我便要准备渡淮河回淮南道,你们若是不愿意回去,便留在这里就是。”

    哪个愿意留在这里,成为安禄山、叶畅第一个要消灭的对象众贼首纷纷嚷了起来:“袁大哥这是哪里的话,咱们都奉袁大哥号令,袁大哥去哪儿,咱们就去哪儿”

    唯有方清,皱着眉不说话。袁晁看着他,见他迟迟不开口,便笑道:“方贤弟欲留在河南道?”

    “不是,我只是想,咱们几十万人,淮南道被咱们扫了一半,接下来得去哪里就食?莫非真去打广陵?那边不太好办,据说王启年、韩黄裳他们花重金招募壮勇,意欲与我等一战啊……”

    方清不怕官兵,却有些怕王启年与韩黄裳,因为他知道,这二位与他们是一般人物。若真是逼急了,这二位凭借着金山之财,招募壮勇,不敢说击败他们,至少在广陵择坚城守住是没有太大问题。那时他们困于坚城之下,朝廷大军再于背后,他们就会和袁瑛一般下场。

    “自然不是广陵,我有意西征,去山南两道。”袁晁撇了一下嘴:“我等退军,官府之中,安禄山与叶畅必为争功而内斗,到那时我再从子午谷北入关中,或者绕回河南道夺洛口仓,无论如何,都胜过此时去迎其锋锐”

    “袁大哥以为安、叶必内斗?”

    “最知晓那些狗官心里想着什么的,必是狗官,此次我擒下的那些狗官,以性命担保,安、叶必要反目”

    “那些狗官说的话,岂能做得了准。”方清嘟囔了一句。

    “方贤弟若是不信,自可留在此地。”

    让方清一部留在淮北之地,他又没有这个胆量,讪然一笑之后,他便闭口不说了。见众人终于达成一致,袁晁安下心来,颇有些心力交悴之感:那狗官与狗太监说得不错,自己不能号令统一,故此人力虽众,却只能打顺风仗,若是遇到硬仗,少不得要白耗时力。

    就象这次一般,召集诸家头领开个会,便花了三日时光,先是给他们调解彼此之间的争半,然后要一一说服,最后还得防着他们临时改变主意。狗官狗太监建议避开叶畅安禄山锋芒之后,要建制定规,当真是刻不容缓!

    酒宴散后,袁晁回到里宅,便见达奚坷与骆奉先二人抱着火炉对坐,正不知在说什么话,二人争得面红耳赤。见袁晁回来,两人起身,达奚坷先开口问道:“袁公,商议的结果如何?”

    “你二人倒是说得准,他们同意了。”

    “我们早说过,这些人只想着自己,却没有人想着袁公基业,袁公真想成就高祖、太宗之事,还要广纳贤才提拔能者才行。”达奚坷小心地观察着袁晁的脸色:“当初高祖太宗能有李靖、徐世绩、尉迟恭、长孙无忌等诸多人物追随,方能击败四方,小人不才,愿为袁公门吏”

    “这等话不必说了,对了,我已经吩咐,令他们安排两个美貌女子服侍你们。”袁晁道:“你们还有什么主意,速速献与我听”

    两人对望了一眼,哪里还有什么好的计策,他们方才争来争去,无非是在争,袁晁究竟能否成事。但争到最后,两人一致认为,如今朝廷虽然失了不少人心,可李唐根基尚在,尚未到能够一鼓推翻的时候。

    想要活得久些,唯有离中原远些,借着中原李唐内部的纷争,在边角之地苟延残喘,待中原之争出了结果之后,赶紧献土纳降,换个既往不咎。

    但这话,他们不敢说与袁晁听。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450章 叶畅雪夜入上蔡

    “贼首还在上蔡城中?”

    此时离上蔡不足四十里,叶畅勒住马,望着眼前出现的这几个人问道。

    安元光在叶畅身边,颇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些人,他们并不是突然出现,而是早就等候在这里,莫非是叶畅早就安排好的人手?

    回想这一路行程,安元光心里便觉得甚为诡异:叶畅先是谎称察看雪灾出洛阳,然后又借着生病离开洛口仓,半途与两千精卒老兵会合,突然南下直奔上蔡。一路上沿途都有补给,而且每过一段路程便有人将军情禀报到他手中。

    “正是,贼人还在上蔡城里,各路贼首连接着摆了三日酒宴,在商议是继续北进还是另做打算。袁晁已经说服其余诸贼,另外,已经打听清楚,达奚坷与骆奉先俱未死,已经事贼”

    听得这句话,安元光神情大变,忍不住向后退了两步。

    骆奉先是他养父,叶畅虽然令他恢复旧姓,可是当时他心中并不是完全愿意,还说了“养恩未报”之语,如今得到的消息,却是骆奉先并未殉国,而是屈身从贼,对于他来说,也是一大打击。

    叶畅还会信任他么,一个事贼之奸宦之养子

    安元光心中有些悲凉,他是胡人出身,心慕中华,归化为唐人,对于大唐可谓忠心耿耿,但因为出身不对,所以只能为骆奉先之养子,现在这个养父又成了叛逆,他哪里还能得人信任?

    叶畅斜过脸来,看了他一眼:“先暂宿于此,待天明再前进……元光”

    “……在。”

    “你为我宿卫。”叶畅缓缓地道。

    周围诸将都是一愣,善直还没有什么反应,那边王羊儿几乎是跳将出来:“宿卫乃是我之责……”

    “今夜交与元光,你养足精神,明日没有多少时间休息,会有一场大战。”叶畅道。

    众人看着安元光,特别是王羊儿,神情多少有些不善。

    安元光虽然很清楚,叶畅是在向他表示信任,可是一想到刚刚那个消息,叶畅却能这样对待自己,他心里就象有团火在烧一般。一边是虽有养恩却毫无忠义的养父,一边是慧眼识珠赏识和信任自己的上司,他几乎没有犹豫,垂下头对叶畅说道:“诺”

    叶畅是有些感冒,这段时间又在路上疾驰,故此早早披衣准备睡下。安元光执矛肃立其门前,外头虽是寒气逼人,他却端直不动,只是偶尔抬起头来,看一看天空。

    细碎的小雪缓缓飘落,积在他甲衣之上,渐渐将他堆成了雪人一般。

    半夜之时,叶畅起身更衣,披着大棉袄来到屋外,见安元光模样,吓了一大跳,忙拉着他入屋:“元光,你这是做什么?”

    “受叶公信重,元光唯有竭诚以报,肝脑涂地,方能聊表寸心”

    “胡闹,站在雪中冻坏了自己,就算是肝脑涂地?”叶畅斥了一声:“留下有用之身,这才算是回报于我”

    将安元光拉入屋中,两人围着火塘坐下,安元光知道叶畅并不拘礼,故此倒没有太过谦让,但坐下后仍然不敢全坐,只是坐了半边。

    “元光,洛阳城中还有贼人的细作,故此我此次南下,多布疑阵,不仅仅是要瞒过这些贼人的细作,也是要瞒过朝中某些人的眼线。不曾想知道骆奉先从贼的消息……元光,我不瞒你,骆奉先葬送了程千里数万将士,我就有意诛之,如今又得他从贼的消息,即使你以功替他赎罪,我也是绝然不准的”

    安元光激灵了一下,想要离座下拜恳求,却被叶畅一把摁住。

    “元光,我知道你的意思,非是我不饶骆奉先,是你在军中枉死的那些袍泽饶不得他那些与你一个锅里舀饭吃的、你突围时护卫着你的、贼军追时替你断后的兄弟手足饶不得他”

    安元光还是拜倒在地,口中呜咽有声:“叶公,虽是如此,还请叶公网开一面……恕小人养父死罪……”

    “私相授受,非我所为也”叶畅沉吟了一会儿:“我虽是爱才,可是元光,我知你乃豪杰之士,别人并不知道,若只是因为你求情,我便不顾国法……你说这如何能服人心?”

    安元光觉得叶畅话里似乎还有话,略略琢磨了会儿,顿时明白:“叶公,我必立下殊勋,以塞众人之口”

    叶畅皱着眉:“你这厮便是死心眼……等你立下殊勋再说吧。”

    他说完之后,自顾回到里屋去睡,安元光正待再出去,叶畅却又道:“你就替我守着火塘,小心炭毒”

    听得叶畅上床的声音,安元光心里感激,他细细思来,叶畅方才的话,虽然有安抚他的意思在里面,可更多的是对他的激烈和期盼。他是聪明人,若不是看重他的能力,叶畅完全用不着做出这种姿态,而这种看重,是此前他从未遇到过的。

    次日早,雪虽暂歇,但天色夜旧阴沉。叶畅精神看起来好了许多,大早就下令出发,每行半个时辰,便休息一刻。此时已经进入贼人活跃之地,他们一路急行,到得傍晚时分,抵达汝水之畔,距离上蔡,已经不过三十余里。

    “诸位兄弟,兵贵神速,我等到此,贼人尚且不知,乘夜疾行,在明日天明之前就可以抵达上蔡。贼人虽多,却不堪一战,全功之役,便在当下”召集全军在一起休整,叶畅登高说道:“诸位是否还能撑得住?”

    若不是叶畅本人来,换了别人,诸老兵必然不于,但叶畅自己亲身试险,而且还是带病出征,众人哪里不知道好歹?

    “叶公放心,叶公千金之躯,又有恙在身,尚且能坚持至此,何况我等

    “正是,我等身受叶公之恩,此正是报答之时”

    看着这些军士争先恐后表示愿出死力,安元光微微闭上了眼。

    他在洛口仓时,就隐约觉得,叶畅看似一片忠国之心底下,似乎还隐藏着自己的一些算计。

    即使是昨夜叶畅对他推心置腹,让他感动不已,也下定决心要与叶畅一道替国效力。

    在这个时候,他将这些想法都抛开了。

    没有那么多胡思乱想,没有那么多猜测疑惑,他很明白一点,叶畅就象是滚滚江河,已经汇成了大势,一路东流,绝不会因为一点小石头、小土丘而停留、折回。

    或者会弯曲会改道,但终究要流入东面的大海。

    他只能象这些老兵一样,汇入这个大势中去,唯有如此,才能施展平生抱负。

    “贼早平定一日,淮南、两江道的百姓就早一些安定下来,咱们商会的商道也就早一天通畅,诸位可以早一天回去与家人团聚。”叶畅又道:“此战计功,一如既往,除此之外,尚有新商会之股份,折算军功可兑”

    诸军士士气顿时大振。

    他们都是被安置在各个商会下属行当里的退役老兵,自然知道现在这些商会有多赚钱。就算是今年下半年因为战乱的缘故商道断绝,可就按上半年的收益,大唐的三大商会半年的利润就接近去年全年。

    控制了安西、云南,叶畅的商道已经铺到了遥远的域外,大唐虽然仍然是叶畅的最大市场,可是国外的收益,现在也大约能占叶畅收入的四分之一。这四分之一收入,可是不怎么受国内战乱影响的。

    在叶畅数重激励之下,诸军扛着严寒与疲倦,用了大半夜时间,走完了剩余的三十多里。次日凌晨之时,他们已经到了上蔡外围。

    “这附近村落,大多被贼人占据,贼人如此,既是为了以之为营寨,也是广布哨卡。此前我们可以借着夜色避开,但如今这村子却是避不开,只能从其边缘经过。好在贼人警惕性极差,所遣的岗哨,也都缩在屋里避寒。”

    召集诸将,叶畅指着面前的村子,将情形说与诸将听,末了他补充道:“我们要不要先取此村?”

    安元光手中举着望远镜观察着那个村子,身为武将,他对这个能够侦察敌情的宝物爱不释手。如今还很早,天色才朦朦亮,远远望去,村子里没有一人。不过从这村子的规模来看,里面人住得非常分散,他问了一句:“村子里有多少贼人?”

    “有千余贼人。”前来禀报的斥侯道。

    千余贼人,当然不放在安元光眼里,他看过叶畅这些老兵,虽然年纪偏大些,但一个个矫健勇武,比起他们京中禁军战斗力只怕要强得多,近三千老兵收拾一千余贼人,估计自己的伤亡不会超过十个——但是,却无法无声无息在一瞬间将所有贼人都消灭。

    叶畅此次只带了三千人,乘着雪夜长途奔袭上蔡,目的是一举端掉贼首。失去了贼首统领之后,这些贼人恐怕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他们便是流窜四野,也不过是几个小吏带着一村民壮就可以缚住来献。

    所以不能惊动村子里的这些贼人。

    安元光心里盘算着,移动着望远镜,希望能找到一条可以避开村子的道路

    贴着村子走倒,倒是可以不必进村,或者走村边上的那小河道……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村边小河对面,那里一座孤零零的屋子,屋前有个大篱笆,几十只鸭正摇摇摆摆走出了篱笆。

    “叶公,可以从河道过去,如今冬日,河水较浅,河畔可以过人”安元光心中亮光一闪,他惊喜地回头:“再遣两个人,去河那边,驱赶那些鸭子

    “你的意思?”

    “鸭子叫的声音,可以掩盖我们经过的声音。”

    叶畅眼睛瞪圆了一下,然后笑了。

    “便依你言”

    没有多久,鸭子嘎嘎的声音在远处响起来,甚为热闹。村子里的贼人岗哨过了好一会儿,才在驱赶之下,懒洋洋地探出了头,象征性地往那边望了望。

    “如何,是不是有人?”

    “哪里有什么人,这几日捉鸭子吃的人多了,几百只鸭就剩余这几十只……不知哪个将篱笆关起来,鸭子出不来,自然在那叫个不停”

    “你去将篱笆打开”

    “得了吧,这么冷的天,先让阿耶我再暖和暖和,他娘的,那些当首领的可以抱着娘儿们在床上快活,阿耶我在这里风吹雪打就够了,还要我去管鸭?

    他不肯去,旁人也不肯多事,自然就没有谁会在意那鸭子嘎嘎叫声中隐藏着些许动静。

    过了这村子,上蔡城便已经在望了。此时天色朦朦亮,叶畅下令全速进发,当他们到了上蔡城下时,发觉城头连个哨卫都没有。

    “贼人果然防备松懈”叶畅见此情形大喜,他顾盼左右:“传消息过去

    跟着他们的一个斥侯上前,在城边用口哨学鸟叫声,学了两声之后,城上伸出一个头来,往他们这望了望,然后又缩了回去。片刻之后,城上抛下数道绳梯,叶畅当先便要上去,却被安元光抢了先。

    “叶公,请让我有立功之机”抓着绳梯,安元光对叶畅道。

    叶畅微微一笑:“好,今日兵力,就交与你”

    安元光闻令大喜,他当先攀上了城,看到那个在城头的细作对他笑了笑,安元光拱手行礼,然后问道:“贼人在哪?”

    “就在北城西坊,你瞧,那最大的院子那个坊,贼首全部宿在那边”那细作指着道。

    两人对话间,已经有数十名士兵攀上城头,他们悄然打开城门,而在城下早就等得不耐烦的军士们,开始迅速又无声地涌入。

    安元光快速从城头下来,爬上自己的战马,他看了看周围,没有几个他认识的人,但他不在乎,因为他知道,得了叶畅的命令,这些精兵,就会听他的

    他不知道叶畅是怎么发现自己的才能的,他知道的是自己不能让叶畅的期望落空。

    因此,他举起手中的马槊,向着北城西坊一指。

    “诸君,杀”

    “杀”

    一千余人跟随着他,潮水一般向着那个方向涌去,虽然人数不算多,但在这座小小人上蔡城里,却已经是一股势不可挡的力量。

    与此同时,叶畅也进了城。

    看到安元光迫不及待地冲了出去,他笑了一下,眼中暗含深意。提拔安元光,可不仅仅是因为他的才华,更是因为他的身份。

    禁军将领啊。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7700/ 第一时间欣赏盛唐夜唱最新章节! 作者:波波所写的《盛唐夜唱》为转载作品,盛唐夜唱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盛唐夜唱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盛唐夜唱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盛唐夜唱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盛唐夜唱介绍:
她穿越到被穿越者改变了历史的大唐,
前世的情人成了今世的父亲,
青梅竹马的恋人给了她最刻骨的背叛,
见不得光的禁忌之恋,成为被人利用的工具,
她只想随波逐流,却被人一步一步逼上权利的顶端,
繁花落尽,何去何从,尽在《盛唐夜唱》!
书名已获edIQ大人授权。穿越,架空,有点另类的女尊,已逐渐恢复更新度。盛唐夜唱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盛唐夜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盛唐夜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