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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波波     盛唐夜唱txt下载     盛唐夜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421章 国事家事乱如麻

    “须得撤走了。”

    李泌忧心忡忡,对着身前这些大汉道。

    这些大汉神情却是满不在乎,听得此言,一人哂然道:“李郎君说什么话,咱们在这里住得好端端的,为何要撤走?”

    “京中风云突变,王竟然谋逆,这等情形之下,少不得要做瓜蔓抄,我等在此进出,必然有人晓得,殃及池鱼之祸难以避免。故此,我们必须最短时间内撤离,待风声过后再回来。”

    “你们读书人有个成语,叫杞人忧天”那大汉噗笑起来:“李郎君,我们知道你足智多谋,但也莫要这般啊……”

    李泌心中恼怒,这些蠢汉,根本不知轻重

    他也知道自己的情形有些尴尬,这些蠢汉乃是太子李亨所养的爪牙,向来都归李静忠所管,也不知李静忠这阉货怎么和他们交待的,他们当中,总有一两个刺头。

    “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不过是离开庄子数日罢了”

    “我等皆是死士,有何惧哉?”那蠢汉得意洋洋地道:“李郎君若是担心,只管离开就是”

    李泌再吸了口气,目光在众人面上扫过:“愿意随我者可有?”

    李泌虽是足智多谋,但他的性子不象叶畅那样放得下,这些壮汉在他手中,他却不能与之同食同眠,故此虽有一些威望,却不足以⊥众人都追随。这数十名壮汉当中,愿意与他离开者,只不有十余人。李泌也懒得再说什么,向剩余之人点点头:“你们自承死士,那就记着,若有什么意外,人可以死,半点消息都不能露”

    “李郎君只管放心,还有你们,好生护卫着李郎君,莫要被山中狼叼了去”为首的蠢汉哈哈笑了起来。

    李泌带着人自庄后小路,径直奔终南山去,不过他也没有走得太远,到了一处山顶便停了下来。

    “李郎君,这是何意?”

    “在这里看看,料想若有什么危险,便是此时了。”李泌道。

    “李郎君担心有什么危险,我等在此住得久了,也不曾见到什么危险啊。

    “正是住久了,我们日夜进出,岂有不被人知者叶畅此次平乱,拿捏时机之准,实在骇人听闻,他既然对王之党能如此了解,手中必有密谍,刺探京中虚实。我等形迹,只怕早落到他眼中,他唯一担忧的,不过是我等身后太子罢了此次借着王逆案之机,将我等一网打尽,断太子臂助,又解西马场之恨……我观他行事,当会如此。”

    “他怎么可能知道西马场之事是我们做的,当初我们不是挑得让他怀疑是杨钊做么?”一个汉子失声道。

    “李静忠的把戏,岂能瞒得过叶畅,夜袭西马场之事,原本就如同儿戏一般”李泌本来想这样说的,但考虑到这些人原来都属于李静忠,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为人谨慎,对李静忠的这些伎俩当真是瞧不起,却又不会将这等话说出来。李亨对他确实信任,可是比起朝夕相陪于身边的李静忠,就又差了不只一筹了。

    “高力士虽是内宦,却知道进退,这李静忠只会玩弄些上不得台面的权术,差高力士远矣。不过,他夜袭西马场,也是为了投太子所好,太子器宇,终究是狭隘,亦是不如今上多矣……”

    心中的话并没有说出来,李泌只是抬了抬下巴:“先看,不急着扎营,若是到了夜间无事,咱们再升火扎营,明日入深山之中。”

    在山下庄子里,诸大汉正哄堂大笑,有人学着李泌方才的模样摇头晃脑。

    “这位李郎君虽是足智多谋,但凡事太过小心,他就不想想,富贵险中求,还是李公公说得是,此际京中风云变幻,或者便有可乘之机”那带头的大汉等众人笑过之后,正色道:“今日咱们是得到消息晚了,若是能早些得到消息,今日平乱之时,便是我等功成名就之际”

    李泌并不知道,在他回庄之前,李静忠就已经派人回到庄子,与庄中部分人进行沟通,让他们在此准备待命,看看是否还有可乘之机。

    他们想要效仿当初李隆基上位之时,乘着别人的政变,以平叛为借口,夺取朝中权柄。只不过李亨离李隆基相差太远,李静忠不是高力士,而且李亨身边也不曾有王毛仲、陈玄礼等人物。

    众人哂笑一番,眼见着天色要晚下来,那为首大汉又笑道:“那些蠢货,这样的天气去钻山沟,也不知今夜会不会冻死……”

    取笑的声音还没有落下,便听得大门砰一声被人撞开,一个人跌跌撞撞气急败坏地跑了过来。

    “不好了,不好了,官兵,是禁军”

    “什么?”

    那大汉虽是蠢,却没有蠢到家,故此向外派出了眼线,现在眼线回来,带来了这样的消息,让他顿时震动,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这怎么回事,官兵怎么来了,你确定他们是冲着咱们来的?”

    “离庄子不足一里,快走……”

    那眼线话还没有落,便听得“嗡”的一声响,直接贯入了那眼线后心。

    “这”

    “嗡嗡嗡”

    弓驽破空之声接二连三传来,就在庄外,杨钊阴沉着脸,一言不发,看着密如雨点的箭矢射入这小庄之内。大多数箭矢都是火箭,他的意思,是这个庄子必须彻底毁掉,一个活人也不能留

    叶畅令叶安做的布置成功地误导了杨钊,让杨钊误以为,这庄子里的李亨手下,与王暗中有所勾连。但杨钊亦有自己的打算,他当然不会为了这件事情就去与李亨正面对决,若真在此时去揭露李亨,只怕会影响到他登上相位。但又不能完全放任此事不管,那么他能做的,就是清除掉李亨在京外留下的人手。

    一个活口都不能有

    原本升官的喜悦,此时已经所存不多了,杨钊此刻已然意识到,过去把注意力全盯在叶畅、王身上,是自己思考得不够深远。还有一个隐藏在黑暗中的致命敌人,正冷冷地窥视着自己。

    太子李亨此前被李林甫压制得极其可怜,这种情形之下,自己倒是忽视了他的存在。

    庄子烈焰腾腾,惨叫声不绝于耳,叶畅在远处看着这情形,转身一笑:“走了。”

    叶安、卞平跟在他身边,都应了一声,众人便乘马离开。

    与他们同时离开的,还有山顶上的李泌,跟着李泌的那些汉子此时已经对李泌敬若神明,虽然前行会面临寒冷、疲困,可比起性命,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郎君,我们几时回辽东?”到了长安城门前,叶安突然向叶畅问道。

    叶畅偏过头去,笑着问道:“怎么,想辽东了?”

    “着实有些想,咱们辽东让人觉得放松,这里……”叶安摇了摇头。

    “不在这里受这些憋闷,辽东哪里会有放松?”叶畅道:“不过应当快了,过完年,我们就一起去辽东,好在大多数地方辙轨也修好,空娘会与我一起去。”

    “娘子跟着去那就再好不过了。”叶安看了看周围,稍靠近叶畅一些,低声说道:“族里的老人长辈,都琢磨着要让郎君纳妾。”

    “呵。”叶畅应了一声。

    这事情让他有些头疼,倒不是他自己不愿意纳妾,他已经在这个时代十余年了,虽然见识、心性仍然保留了另一世的大量特质,但也不可能完全不受这个时代的影响。大唐时期,女子的地位虽然较高,根子里却还是男尊女卑。

    但是,族中长辈让他纳妾的理由,却是李腾空至今未有生孕。如今叶畅位高爵显,家资富可敌国,没有一个正适的继承人,那么追随者对未来就会心生疑虑。

    以此为借口,让李腾空允许纳妾,则是对李腾空的又一次伤害,叶畅虽然不是什么道德君子,却也不是只顾着下半身的种马,总是希望真心向着自己的女子,能够尽可能欢喜幸福。

    “此事让他们休提,特别是那些三姑六婆,少来寻空娘说此事,谁家说了,谁家子弟就休怪我不用”头疼之下,叶畅也只能用堵塞的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了。

    叶安有些犹豫,叶畅看着他:“怎么?”

    “可能会是曙嫂子与姐姐出面……”

    曙嫂子就是方氏,可以说是叶畅这一支唯一的长辈了,至于姐姐,嫁与刘家,如今也迁到了辽东。叶畅挠了挠头,这两位可是他也得罪不起的人物,当下只能避一日算一日。

    他为这点事情发愁,那边李亨要发愁的事情就大多了。

    西城外庄子被杨钊焚灭、人员被屠戮殆尽的消息,并没有多少时间,就传到了李亨这里。

    身居东宫之中,四处皆有耳目,李亨心中的狂怒,都不敢给人看到。他把李静忠召入密室,也不知怎么折腾了一番,李静忠出来时脸色惨白,倒是李亨,又恢复到不动声色了。

    踉踉跄跄离开了东宫,李静忠只觉得自己做了一场噩梦。

    不过出了宫门之后,他就静了下来,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城墙,脸上闪过一丝狰狞。

    “果然是刻薄寡恩的性子,这边大事还没有成呢,就急着想要舍弃咱这过河卒子了”在心里喃喃说了一声,他四下望了望,便向着东市行去。

    还是东市的某一家铺子里,当李静忠走进去之后不久,便连接着有数个伙计出去,铺子也关门打烊。

    在天色暗下之前,几个人影从后门进了这铺子的里院,而李静忠在此已经等候多时了。

    望着到这里的诸人,李静忠叹了一声。

    张培眉头一扬,有些不耐烦:“殿下有什么吩咐,你为何这般模样?”

    “殿下在西城外有个庄子,庄子里原有一些护卫,杨钊今日突袭庄子,将里面的人杀尽了。”李静忠有些难堪,但旋即推卸责任:“这庄子近来都是李泌在主持,定是此人,走漏了消息”

    “杨钊怎敢如此?”另一人皱眉道。

    “只将王余党的罪名栽上去就是”李静忠看着那人:“裴公,王失机,汝当何为?”

    叶畅虽是嫁祸于太子一党,但有一点,他却是歪倒正着,王身边,确实有太子安排的人手。

    裴冕为京畿采访使判官、监察御史,正是王仰赖之助臂,其人虽亦不学无术,但机警善断,行事果决,向来为王所倚仗,而与王焊的关系亦是极佳。听得李静忠相问,裴冕毫不犹豫:“王必死,但他于我有举荐之恩,他死之后,我将替他料理后事。”

    众人都吃了一惊,李静忠更是大怒:“你这样做,可对得起殿下?”

    “非如此不可,王既死,元公路上位,我在御史台便难以立足,不如以此邀名,然后去边疆”

    “去边疆?”

    “殿下举步惟艰,原因乃在无兵权在侧,靠着城外聚拢几十个死士,能有何为?王焊纠合数百人,尚不足为叶畅四十人冲杀,边军强悍,当倚仗之以成事。”裴冕斩钉截铁地道:“昔日李林甫为何要除皇甫惟明、王忠嗣,便是因为此二人手绾兵权又助殿下。如今李林甫不在,殿下当复植心腹,置之军中,万一有变,即可护卫”

    众人听到这里,都是微微点头,以此次王之变为例,如果他们手中有禁军兵权,便可借着平乱之机,将李隆基隔绝开来,然后乘势让李亨继位。

    “既是如此,辛苦裴公了……卢杞,你向来多智,为何今日一言不发?”

    “我在想,杨钊究竟是否知晓那庄子里是殿下安插的人手。”卢杞慢条斯理地回答:“若是他不知道而为之,那就是一场误会,若是他知道……那么殿下虽然再无李林甫压制,却又要面临杨钊了。”

    卢杞在李林甫门下呆了许多年,众人都知道,他跟李林甫学了不少东西,听得此语,他们都吸了口凉气:“杨钊有意?”

    “别忘了,贵妃娘娘才三十余岁,虽然不能生育,却可以认养某个王子为子嗣。”卢杞目光转冷:“是到冷宫里当个旧太妃,还是在宫中当皇太后,你们说呢?”

    一时之间,屋子内鸦雀无声,众人都被卢杞大胆的念头惊住了。

    “贵妃向来娴淑恬淡,当不会有此心……”李辅国喉节动了一下。

    “贵妃有没有这个念头不重要,她身边之人有没有这个念头才重要,殿下继位,杨钊还可为相否,杨家姊妹还可受宠否?”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422章 一人生死动天下

    “不错,做得好”

    岳曦向来严肃的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他向着身前盯着他的一些管事挑起大拇指,然后这些管事就也都笑了起来。

    “难得呢,岳郎君今日笑了”

    “那是自然,咱们可是提前了二十日完工,这可不是一般工程,自此以后,从长安到东海,都可由辙轨连通,就算是冬日黄河冰封,也不虞辽东海货进不了长安了。”

    “何止是海货,还有粮食——往年是中原往辽东运粮食,去年却是辽东往中原运粮,若不是辽东粮食来得及时,去年还不知当如何撑过去”

    “是啊是啊,这几年也不知为何,天灾且不说吧,粮价一日涨胜一日,长安洛阳里都说是在办什么商会,可也不曾见到哪个商会能象安东、云南这般,就连安西商会,都远远不如”

    周围人的议论,让岳曦的笑容收敛起来。

    这些管事乃是小工头,按照叶畅多年前的设想,一条横于大唐中部、基本与黄河平行的辙轨,在今这些小工头还有岳曦这样的旅顺书院弟子的努力下,终于彻底完成了。

    此时已经是天宝十四载,距离王之乱又过去了三年。这三年中,叶畅先是镇守安西,主持与大食、犬戎的战事,同时开中囤田,移民实边。到了天宝十三载,他又以击破犬戎对安西之犯、诱降犬戎苏毗王子悉诺逻之功得封上柱国、开国东牟郡公。

    不过乘着加封他为郡公之机,李隆基也将叶畅召回,以程千里代为安西节度副使,南霁云为北庭节度使,张镐为安西营田大使,将叶畅在安西的职权接替过去。叶畅本人则只留安西大都护,另为工部尚书、路桥大使,专司水陆道路之职。

    在某种意义上说,叶畅就是被解了兵权,不过辽东、安西、云南这三边体系,主要还是他的门生故吏在主持,因此他的影响力还在。而修路则是叶畅一直以来都极力主张的东西,对于这个任命,他也没有什么抵抗心思。回到长安之后,便开始四处奔波,带着自己手下一群人,查看山川地理,绘制各处地图,准备为建设大唐全国路网而忙碌。

    而大唐这几年,似乎有些不顺,不是连年淫雨,就是大旱蝗灾,杨钊为迎合上意,有意隐瞒灾情,叶畅对此,也没有太过劝谏,只是默默地从辽东调运多余粮食,从而换取更多的人口。短短三年间,辽东的汉籍人口,激增至一百八十余万,加上其余各族,足有二百余万人。

    不仅如此,因为夫蒙灵察牵涉到隐瞒阵殃士兵户籍之事,所以安东都护府被撤,原本属于他的地盘、部队,转由辽东与卢龙瓜分,大致以辽河为界,辽河以东以南,由辽东行军总管府治辖。这样一来,叶畅就将辽东的煤、铁产地,尽握于手中,在建安州城,他建立起了新的冶炼中心,就近使用煤铁,使得辽东的钢铁产量再度大增,不仅超过了大唐其余各地的总量,而且是远远超过

    与安东、云南、安西三大商会相关的人,在这样的上景里日子过得仍然红火,可与之不相于的人,日子就有些难过。

    “看到了吧,方兄,这就是辙轨,通往大海的辙轨”岳曦正在想着这些年发生的事情,突然听得不远处有人操着南方口音说道。

    他歪过头去,便见着十余条汉子,站在他们旁边的一处土丘,指着眼前的辙轨说话。这些汉子看上去极为精壮,身上带着无赖游侠儿的那种痞气,对他们,岳曦是甚为瞧不起的。

    男子汉大丈夫,当建功立业于四方,岂可窝在乡里为城狐社鼠

    被称为方兄的,正是三年前从长安城中走脱的方清,而与他说话的,便是袁瑛。

    转眼间,三年过去,袁家兄弟与方清各自回乡,也各自有了自己的一份基业。双方屡有书信往来,此时相聚于河南道,亦是自有谋划。

    “若无辙轨,只怕中原已沦为饥馑之地了。”一人声音低了一些。

    “确实……”

    袁晁也在此,发觉岳曦在向这边望来,向身边左右施了个眼色,然后向着岳曦一抱拳:“这位郎君看得眼熟,可是姓岳?”

    岳曦有些惊讶:“我正姓岳,莫非郎君认得我?”

    “三年之前,在长安城春明门外,曾有幸一见岳郎君风采。”袁晁一副豪迈的情形:“当时印象深刻,故此久别不忘…岳郎君在此负责辙轨事宜?”

    “不敢说负责,只是尽尺寸之力。”

    这十几个人的模样,可算不上是善良。岳曦心中有些嘀咕,这几年因为灾难不断,杨钊还一昧盘剥,所以关中、河南一带百姓的日子并不好过,据说淮南更甚,而江南那边,由于棉布迅速取代绢帛,丝绸业也受重创,故此同样不好过。就算不是烟尘四起,至少也是盗冠横行,一般的客商旅人,已经很难行于道上了。

    甚至辙轨,现在也需要不少人护卫,不再象最初两年时,一车之上有一两个押车之人就足矣。

    “我兄弟自台州来,原是贩卖海货的,听闻这边辙轨将全通,便来看个热闹。岳郎君可知这附近哪儿有酒家,我兄弟向来敬佩岳郎君这样有本领的,愿借一酒家,敬岳郎君几杯浊酒”

    袁晁说得甚为客气,岳曦却不是杨帆,无心与这等人物结交,当下婉拒道:“郎君宠邀,原是不该不去,只不过如今职现在肩,身不由己,还请郎君见谅。”

    袁瑛听得他拒绝,眉头顿时一皱:“你这厮好生不识抬举……”

    “五郎,休要胡言乱语,冲撞了岳郎君,他可是读书人,与咱们这大老粗不一般”袁晃一边喝止了袁瑛,一边看了岳曦一眼,发觉岳曦根本不为所动,便知道自己是没有办法将岳曦邀来,笑了一笑之后,便与众人一起离开了。

    “兄长待方才那竖子太过客气”离得远了,袁瑛昂然道:“邀他来,他既不来,于脆绑了就是”

    “休要胡说,当初叶畅将那竖子带到长安,与算学馆人比试,想来是叶畅得意弟子。我原本想将他邀来,探探他的底细,看叶畅究竟有些什么本领。你这般轻率,必然引起怀疑,误了我们大事”

    “有什么探的,朝中并无英雄,使叶畅这等小辈成名罢了,哈立德不是教了我们破朝廷兵马之策么,而三年前那姓刑的死鬼,也给咱们透露出朝廷虚实”袁瑛此时口气与三年同相比,更为傲气霸道:“这三年来,咱们可没有闲着”

    “小心谨慎些总是没错……方贤弟,让你看笑话了。”

    “袁大郎何出此言,咱们可是过命的交情,与亲兄弟一般,有什么笑话的。”方清嘿嘿笑了笑。

    三年前他们乘着长安城中的混乱脱身,王焊一党被诛杀于净,故此也没有人追究,在把哈立德救出来之后,凭借哈立德携带的宝石起家,加上又拐弯抹脚走了王启年的门路弄到了海船,他们倒是赚下了不少家当。富则富矣,贵却未得,想到三年前看到李隆基出巡的排场,想到王焊等人的野心,他们心中总有一团火在烧。

    而现在,他们觉得,自己的机会似乎来了。

    此时离岳曦处已经隔得远,加之周围又都是自己的亲信,他们不惧有人听着,故此袁晁站定之后,回首正色道:“方兄,此次中原、关中之行,我决心已下,你呢?”

    “我也一样”方清斩钉截铁地道:“此天授之时,不取必有后患”

    “是,关中、中原,连年饥馑,官府不知抚恤,赋税甚至更重于以往,朝廷衮衮诸公,穷奢极欲,有意乘此饥馑,再行兼并,叶畅手拥天下近半之财,却坐视不理,甚至推波助澜,好将饥民骗至边疆为其奴婢……”

    袁晁将自己这一路上所见、所思细细说来,众人听得连连点头。此次袁家兄弟与方清在歙州会合,然后北上入关中,再折向东到河东、河南转了一圈,所到之处,土地兼灭异常严重,自耕农几乎被完全消灭,而富贵之人的田庄则是连阡接陌。

    大量人口失去土地,再加上连年自然灾害,中原情形可以说是危机四伏。不仅中原,淮南、江南,最主要的经济作物原本就是蚕桑麻布,受到安东、安西棉业的冲击,已经甚为萎糜,而朝廷的赋税又不能减少,这使得百姓同样困顿。

    “不说百姓,就说城中富家,此刻也是怨声载道,这几年各种商会冒个不停,坊柜银行一家接着一家,还有各式各样股产份票——我们可都是明白的,如今在长安和洛阳正兴盛的所谓吕宋金票,我们是去过吕宋的,自然都知道,那纯是胡扯,那么大的岛,到哪儿寻金山去,况且去吕宋岂那么容易,虽然买得到辽东大船,却也往来不易”

    所谓吕宋金票,乃是三年前不知谁放出的消息,说是在流求再东南四百里,有大岛吕宋,上有金山。此时正值王启年等发现流求金山的传说大盛之时,王启年等如同叶畅一样,成为长安、洛阳中下层百姓心目中的偶像。故此便有人出面牵头,成立了所谓的吕宋商会,发行吕宋金票——就是大伙持此股本,待在吕宋寻着黄金之后凭票分红。

    袁晁兄弟的财富,一多半是从吕宋、林邑等南洋国家而来,他们这三年间,去了吕宋数趟,对那边的情形更为熟悉。那个遍是蚊虫、连土著也同蚊虫毒蛇般的岛国,比起被认为是瘴疠之地的岭南还要让人恶心,虽然也有些黄金,却不是大唐人可以开采的。

    “象吕宋金票这般的骗局,在长安洛阳大行其道,可是这等骗局,终有揭穿之时,到那时长安、洛阳只怕也要骚乱。”袁晁说到这,神情便有些兴奋,这几年跟着哈立德算是没有白学,他的眼光与此前相比,可以说大有不同:“总之,如今大唐,看似繁花盛景,实际上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而朝廷虽拥大军,却分布于四方,急切之间,难以调动,且叶畅、安禄山、哥舒翰之辈,岂无反意,只要我们将中原起事,这些边将定是先观望然后自立,到那时,我们举中原之人力物力,再扫平四方,大事可成”

    他说得兴奋,周围诸人听得却是惊心动魄,虽然大伙都知道,袁氏兄弟、方清自三年前起就有反意,却不曾想,袁晁为了谋反,竟然会想这么多。

    “所以这条辙轨,到时第一个便要破坏,不令朝廷借辙轨调兵运粮。”袁晁又一指山脚之下的辙轨:“辙轨运量,十倍于道路,若不断之,终为心腹之患”

    他正指着间,却看到远处的岳曦,拦下了一匹正在奔驰的快马,那马上骑士看起来应当是位信使,正在与岳曦说着什么,虽然岳曦沉稳,可是听得对方说了,还是用比较夸张的动作表示心中的惊讶。

    “不是是何事……段九,你去打听一下,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袁晁下令道。

    段九跑了过去,他还没有赶到,那信使就又催马离去,岳曦似乎想到什么,也匆匆离开,只留下附近一些管事工人,继续收拾东西准备扫尾。段九找了个工人,塞了些钱之后,才从那工人口中得到了消息。

    他回来时神情有些异样,袁晁道:“怎么了?”

    “李林甫死了”段九道。

    “李林甫……李林甫?”

    才过了几年功夫,李林甫这个名字就让人有些淡忘了,只因为这几年里,大唐的时局变化太大。但当袁晁想清楚李林甫是谁,他吃了一惊,然后又一扬眉:“这么说来,叶畅岂不是要送其妻回辽东?”

    “这是好机会,要不要召集弟兄们,中途截杀他,然后谎作朝廷所为,令其部下不自安”一人叫道。

    “人少了不成,京畿禁军虽不堪战,叶畅身边的亲卫却是虎贲,人少了难以成功。人多了又容易惊动朝廷,误了诸位兄长的大事。”又有一人反驳道。

    “叶畅死了丈人是他的事情,与我们何于,我们按着自家的计划行事,莫要管那么多。”袁晁摆了摆手:“只要能夺下京城,便可以号令四方,原本我还有几分忌惮叶畅,若是叶畅离了京城,那就最好不过”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423章 蛇鼠狐兔思出巢

    李林甫的身体,还在长安时就已经垮了,原本历史当中,他在天宝十一载就要病死,但因为提前致仕和搬家到辽东的缘故,让他从繁琐劳神的勾心斗角里解脱出来,再加上叶畅安排的良好的护理,所以他比原本的历史要多活三年。到了现在,天宝十四载,他的身体再也熬不住,终于死去了。

    他的身份非同小可,不仅仅是以前的宰相,执掌大唐权柄近二十年,更因为他是叶畅的岳父,在旅顺有超然的地位。按照风俗,叶畅虽然不必为李林甫而辞官,但奔丧总是要的。

    此时正是天宝十四载的七月,旅顺的大街小巷繁忙依旧,并没有因为李林甫的死而有什么异样。毕竟李林甫在他最后的几年时间里,虽然也有心对辽东的体系施加一定的影响,却被叶畅的亲信们很好地隔开。他身体好的时候,也能在人抬扶的情况下到旅顺周边去看看城镇、乡村,甚至可以发表一些自己的见解评论,却无法于涉到旅顺的任何具体事务。

    如今旅顺人口超过十万,即使放在中原,也是一座了不得的富庶繁华城市。人口的急剧膨胀,让天宝六年到天宝十二年这整整六年间,旅顺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工地。道路每天都在延伸,下水道每天都在延伸,旅顺城区也从最初的两个坊扩张到现在的八个坊。原先离着旅顺有小半时辰路的都里镇,现在也成了旅顺八坊之一了。

    不过因为地形的缘故,旅顺并没有象别的城市那样四四方方,八座坊围绕着一个旅顺湾,形成新月状分布,三条主于道将八座坊连接在一起,现在还只是中间的主道完全硬化,东西两侧则因为水泥和人力的不足而只停留在规划之中。

    这也使得叶畅在天宝十二载下定决心,将旅顺的钢铁业转以建安城,不能让旅顺的人口继续膨胀下去。除了建安城之外,青泥浦城、石城也转移了部分旅顺人口,一部分产业被转移到了这些地方。卑沙城作为一座军城,地位虽然还是重要,人口增长却并不是很快。另外一座重要的军城乃是大行城,位置大约在另一世的丹东,天宝十载时南霁云与罗九河将这座城从新罗人手中夺了回来,这里也就成了前往新罗、渤海贸易的一座重要中转站,同时也是防御新罗、渤海人野心的一座军镇。

    到现在,旅顺人口超过十万,钢铁业的转移,让建安城的人口也迅速接近这个数字,达到了八万,青泥浦、石城的人口各自有三万以上,大行城则因为驻军的缘故,人口是五万。才到辽东行军总管治下的安市城人口是四万,乌骨城人口是一万余。在这些主要城市之间,还依着交道于线,建有大小不一从一千余人到近万人口不等的镇子,总人口又约有二十万。这样整个辽东人口中,约有三分之一是在城镇之中,还有三分之二,则分布在各个农庄、矿山、林场之内。

    这些城镇连在一起的话,形成一个沿海、沿河的倒三角形,将整个辽南地区都牢牢控制住。

    这并不是辽东行军总管府辖地的极限。罗九河这几年,便是与契丹人在辽城州对峙,越过辽河的契丹人被他打得抬不起头来,如果不是渤海国的暗中支持,早就被赶回松漠了。

    杨则望了一眼天上的太阳,骂了一声,然后匆匆向着旅顺兴隆坊北十字街东路的小客栈行去。

    他是天宝十二载从中原浪荡到了辽东,此前几次产业都出了问题,数次濒于破产,后来于脆到安东银行的筑路队里修辙轨,因为头脑灵活、为人勤快,终于出了头,于了四年之后,攒下了一些家当,想想总不能一辈子都在筑路工地上卖力气,便辗转来到辽东。

    凭借在筑路队时结下的人脉,他在新建的兴隆坊里得到了一块宅地,又又地为押,咬牙寻了安东银行贷了一笔钱,建起了这座兼营杂货的小客栈。一年多下来,生意不温不火,虽然没有赶上前几年的好光景,却也足以在他一边还安东银行债务的同时,一边过上以前想都难想的好日子。

    到了自家的客栈,便见几个来此贩卖皮货的渤海人在大堂前坐着,每个人面前都是一杯茶。

    这种炒制出来的叶茶流行得很快,现在至少在汉人聚居之所,砖茶已经被叶茶所取代。只是在与蛮族贸易时,砖茶还是一如既往地受欢迎。

    “杨掌柜,这大白天的,也不看店,去做什么呢?”

    渤海人中为首的那一个问道,这厮目光有些狡黠,说起汉话来流利得紧,杨则有时揣摩这厮的身份,不象是个商人,倒象是个官员。从其余人对他的态度来看,也确实象个官员。

    “这不,去领旅顺邸报了么。”杨则将布褡里的一叠纸给众人看。

    《民报》主要是两京的消息,在其流行之后,旅顺这边,便有心思活络的,模仿其样式,开始发行《旅顺邸报》。最初时是每七日一期,但很快就发觉,对于这个辽东最重要的商业城市来说,七日一期的报纸实在消息太慢,于是变成三日一期。

    “都有什么消息?”

    那群渤海人大感兴趣,嚷嚷着问道。

    与《民报》相同,《旅顺邸报》也有一些各地奇闻掌故,不过最主要的还是辽东这一块地界发生的事情,诸如哪儿发现新的矿山、哪儿的商道已经打通,亦或者辽东行军总管府有何命令下达。其中占多数的又是旅顺各种货物的批发价格变动,这是最受来旅顺采购的客商们欢迎的内容。

    如今旅顺已经成为整个大中华文化圈的百货批发大市场,不仅仅辽东周边诸国,甚至连波斯、大食和河中诸国的商人,在旅顺都有所见。对于大唐与周边国家商人来说,盐、铁、粮食、棉布、绢麻、木材、药材、茶叶这样的大宗商品价格变动让他们关注,而对于远道而来、注定不可能携带太多货物返还的远道商人来说,珍珠、宝石、玻璃器、座钟、金银饰品等等奢侈品价格则是他们急于了解的重点。还有一些特殊产品,要想买到就需要审批,比如说旅顺造船场的海船,军用类型的是根本不用想了,但民用型的经过审格之后倒是可以买到。

    “没看到皮货相关的消息,不过……李相公故去了。”杨则先说了第一句,然后又说第二句。

    “李相公……哪位……啊哟,李林甫?”那个为首的渤海国人反应非常快,神情不由得一变:“那岂不是说,叶郡公会回辽东?”

    “应当会回来吧。”杨则皱着眉:“至少叶公夫人是要回的。”

    “还有别的消息么?”那渤海国人又问道。

    “唔,有个奇闻,说是五年之前,也就是天宝九载离开大唐的一艘船,如今又回到大唐了。”

    “这是什么奇闻算了算了,卖我一份报,我自家来看”那渤海人道

    杨则卖了一份报与他,每份报赚不到几个钱,但能满足客人某方面需求,也是他们客栈招徕回头客的重要内容。

    见那渤海国首领拿着报自己看,杨则笑道:“客官能识汉字?”

    “那是自然,我们渤海国与你们大唐,书同文车同轨,识得汉字有什么奇怪。”

    杨则笑嘻嘻应了一声。那些渤海国人拿了报,自己回到自己屋里,伙计上去送了茶水,下来后凑到杨则耳边:“两个人守在门外。”

    “知道了,这些不知死活的细作。”杨则点了点头。

    辽东如今的情形,怎么不让人垂涎所以旅顺这地方,来自各处的细作云集,新罗的渤海的,契丹的、奚人的,安禄山的甚至是大唐自己派来的,据说卞平在旅顺时曾经估计,外来的商人里有十分之一都是细作或者兼职细作。

    这些渤海人,就肯定是细作。

    大唐与渤海的关系,在大钦茂上台之后缓和下来,但是辽东虽属大唐,却与渤海国的关系紧张。渤海国暗中支持契丹人在新城州、南苏州,侵扰辽东北疆,辽东则是近乎半公开支持大钦茂的堂弟沈溪(渤海名大宏信),在哥勿州以北的栗末人故地割据。

    同样关系紧张的还有和新罗,新罗人对辽东的垂涎毫不掩饰,双方为了争夺大行城打过几次仗。

    杨则料想的不错,这些渤海人,正是细作。他们闭门之后,为首的胥正进便抓紧拳头,猛然一拍手掌:“时机来了”

    “时机?”手下有些不解。

    “清除叶畅这贼子的时机,他此次来辽东,就别想再回长安了。”胥正进说完之后,便吩咐人拿出纸笔,自己开始写密信。

    没有多久,他写好之后,吹于墨汁,拿火印封好,将之交给了一个手下:“你今日就北上,将这个消息传回上京,大王意欲迁都上京,此该应当在龙泉府。”

    “你们去通知咱们的人手,尽可能打探到叶畅行踪的消息,我要去新罗一趟,这一次定然要说动新罗王,两家联手,共诛贼子,平分辽东”

    辽东的人口、财富,渤海国若是能得之,那么就有割据东北与大唐分庭抗礼的本钱。胥正进对此是深有认识,自从到了旅顺之后,他就被这里的“富庶”所震惊,特别是看到从旅顺通往青泥浦的铁制辙轨时,更是惊得几欲吐血。

    与他一般,得到消息后异动的有很多,而李林甫去世的消息,也随之传播开来。到了次日下午,东牟郡便也得到了消息。

    从元公路以来,东牟郡换了三任郡守,只要能和辽东合作得好,郡守在这里便容易升官发财,相反,若是与辽东关系不睦,则在此举步唯艰。特别是港口,东牟郡的港口,为了方便辽东货物运输,如今的规模扩大了数倍,巨大的钢架龙门吊象是塔一般。

    身形瘦了一半的王元宝坐在码头之上,看着自己的船,脸色尽是阴晴不定

    《旅顺邸报》就放在他的手边,头版带着黑框的“旧相李公讳林甫驾鹤仙去”的大标题,非常引人注目。王元宝将报纸小心折好,坐在被太阳晒热了的水泥阶上,长长叹了口气。

    他如今甚为狼狈,为了去寻找所谓的傲来国,他可谓倾尽家财,甚至连长安的铺子都脱手卖了出去。但是,这么多年下来,傲来国没有看到影子,倾是原本富可抵国的家财,都已经败得差不多了。

    之所以如此,就是买船、招募水工、出海,然后船毁、赔偿、善后,这样反复循还了数次。他的运气非常不好,先后七次组织出海,结果七次都失败了。他当然不知道,第一次他的船与大唐水师的般一样,都被旅顺海军给炸沉。但此后六次,次次都是损失惨重,只有两次船回到东牟,其余四次,都是人船两失。

    但这一次不同

    若不是看旅顺来的报纸,王元宝也不会想到,自己在五年之前,也就是天宝九载,第一次从旅顺船场买到民用海船之后组织的那次航海,竟然有所收获

    虽然报纸上说,这一趟只回来了一艘船,但是也足够给王元宝带来希望了

    到现在,他已猜出傲来国只是叶畅编出来糊弄人的玩意,但是或许能象王启年之派,在海中另有发现呢。

    北面,一艘看上去甚为不堪的船终于出现在海平线上,王元宝虽是老眼昏花,这个时候,也站了起来。

    “是……是我的船,我的船,回来了”他声音嘶哑地喃喃自语。

    他身边,当初簇拥着的奴仆早就散了,只有同他一般,衣着简朴的几个子孙晚辈。众人都是翘首北眺,看着那艘船。

    与王元宝还带着希望不同,他们早就不怀希望,只求那海船没有损坏得特别严重,还能值几个钱。按着旅顺船场的标准,那艘海船原本价值五万贯,现在只要不损坏太严重,还能卖上个一两万贯吧。

    曾经富可敌国的王元宝家族,现在有一两万贯就足以⊥他们心满意足了。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424章 时至此节运势高

    叶畅看了一眼缩在怀中睡着了的李腾空,心里甚是怜惜。

    他今年三十,正是一个男人最年富力强的时候,按照这个时代的风俗,他也开始蓄须,两撇修剪得甚好的八字须,让他整个人显得既沉稳又精明。这几年虽然还是东奔西走,但他的风度气质,却显得更佳了。

    在得知李林甫去世消息之后,李腾空便痛哭了几次,现在哭累了,所以才在叶畅的怀里休息。

    辙轨列车很快就要抵达东牟,叶畅在升郡公时,原本的清河改成了东牟,也就是说,名义上东牟郡乃是他的食邑封地。叶畅叹了口气,虽然一路上都全力赶了,但是等到旅顺,想来李林甫都已经下葬,最多能赶上二七了。

    毕竟现在正值盛夏,天气这么热,尸体不可能久放。

    “郎君,郎君”

    李腾空突然惊慌失措地喊了起来,叶畅眉头一凝,也许是李林甫去世的缘故,最近李腾空就算睡了,也总是做噩梦,梦中拼命叫他。他紧了紧自己的手,将一只手塞在李腾空的掌中。

    “某在斯,某在斯。”叶畅轻声说道。

    也不知道李腾空是否听到了他的声音,紧紧抓着他的手,李腾空象是松了口气,又沉沉睡去。

    “郎君,到了东牟。”地字小半个时辰,车停了下去,外边是水泥砖石砌成的车站,随在身边的卫士低声道。

    “先在这里歇息会儿,等夫人醒来。”叶畅也轻声回应。

    没有多久,一个二十出头的年青人到了这边,将一张纸递了过来:“郎君,这边有些人求见。”

    “他们倒是消息灵通……都不见。”叶畅摆了摆手,没有接那纸。

    那年青人应了一声,转身便去处理这些事情。年青人姓栗,名援,是天宝十二年从旅顺书院结业的,在旅顺做了一年半后,调到叶畅身边,为叶畅文吏,实际上就是秘书。

    自从天宝十一载的那第一次算学大试之后,旅顺书院的名声就传了出去,有意研习算学的人,纷纷到此求学,甚至连日本、新罗,都派出了留学生。对这些留学生,叶畅并不拒绝——他一点都不怕给日本、新罗培养人才,因为当这些留学生毕业之时,他们未必愿意离开各方面条件和学术氛围都宽松得多的辽东。

    如今旅顺书院在校学生的总数已经超过了一千人,这是在刨去六年义务教育之后升入书院的学生数量,若将整个辽东的学生总数加起来,足有三万余人。这还是限于师资不足,否则的话,叶畅要将所有的适龄人口,都纳入义务教育中来。

    休息了一会儿,叶畅突然听得外头有喧闹声,似乎是谁在大声呼喊他的名字。他皱起了眉,看了李腾空一眼,那喊声越来越近,到了十余丈外,终于被叶畅的护卫拦了下来。

    不过这距离,足以把睡得很浅的李腾空惊醒了。

    “郎君……这是到了哪儿了?”李腾空翻身起来,紧紧抓住叶畅的手问道

    “到东牟了,你要不要再休息一会儿?”

    “不……不了,为了妾身家事,已经耽搁了郎君正事。”

    “没有什么耽搁的,这一次回辽东后,我有意辞官了。”叶畅说道:“我也该好生在家里陪你……”

    “叶畅,是我,叶畅,还记得故人王元宝否”

    他正与李腾空情意绵绵地说话,却听得那惊扰了他的声音又声嘶力竭地喊了起来,叶畅目光转冷:王元宝这个名字,他当然还记得,虽然当初球市的旧怨早已了结,可这并不意味着,叶畅就想见到这个老头儿了。

    “怎么回事?”叶畅向外问道。

    “这老贼就是求见者之一,他倒是厉害,车站的护卫没有拦住他,是我们的人把他拦在外边。”栗援也有些佩服:“看他年纪,竟然还有这等本领”

    王元宝的年纪已经超过七十了吧,竟然还能灵活地突破车站护卫的阻拦,直到来到叶畅亲卫面前才被拦住。叶畅不想理睬他,但是他身侧已经坐正了的李腾空柔声道:“当初王元宝的女儿,与妾身也略有交往,王元宝绝非不知轻重之辈,他如此急着求见,想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这是叶畅最喜欢李腾空的一点,她性子虽是不喜权势,但为人却聪明冷静,有的时候,叶畅会受情绪左右,而李腾空则总能在旁用最合适的方法劝他。

    “好吧,看在夫人的面子上,我就见他一见,夫人在这休息一会儿,我让人备好车,咱们过会儿就直接去码头。栗援,今天时光不早,你在码头处安排了我们住宿么?”

    “郎君放心,都有安排。”

    叶畅出了车,远远看到王元宝的模样,不禁愣了一下。

    有许多年没有见过王元宝了,在叶畅的印象之中,王元宝身宽体胖,乃是最明显的富家翁体态。但现在的王元宝,却瘦得只有以前的一半,整个人也显得极为苍老。

    尽管他努力维持着体面,可是身上的衣裳、脸上的皱纹,都证明这些年他过得非常不好。

    “王翁唤我,不知有何事?”叶畅徐徐问道。

    哪怕王元宝再狼狈,叶畅也不会生出多少同情之心,这毕竟是曾经给自己找过极大麻烦的敌人,失败了的敌人,仍然是敌人,除非对方心甘情愿臣服。

    王元宝吸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了人生的终点,这最后几年时间里能给子孙留下什么,就看今天了。

    “我有一些海外奇珍要献与叶公。”他上前了两步,却被叶畅的卫士拦住,只能在十余丈外焦急地说道:“还请叶公拨冗召见”

    “海外奇珍?”叶畅愣了愣:“莫非你寻着了傲来国了?”

    “傲来国不过是叶公诳语罢了,玻璃器必是叶公改进琉璃工艺而成。”王元宝盯着叶畅道。

    叶畅面不改色,只是淡淡笑道:“若没有傲来国,那你所说海外奇珍自何而来?”

    “耶婆提国”王元宝道。

    这个国家,叶畅从来没有听说过,不过听起来,有些象是东南亚一带的小国。对于东南亚一带的物产,叶畅并不太放在心上,如今大唐的航海业突飞猛进,海权与海洋财富的观念开始为人所接受,这等情形之下,东南亚那边纳入华夏范围,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不知何等奇珍,让王翁如此重视。”叶畅缓缓道:“不过,叶某如今冗务繁杂,对王翁的奇珍,实在是没有兴趣,王翁请自便。”

    王元宝仰着脸,看着比自己要高出大半个头的叶畅,失声道:“这……这怎么可能,叶公,叶公,你不是说财富自海上而来么,你为何……”

    “财富是自海上而来,王翁,你既然得了海上财富,正可以东山再起。”叶畅道。

    他说到这里,就无意再与王元宝纠缠,王元宝心中绝望,情知自己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当下将藏在袖中的东西掏了出来:“叶公,你看,你看这海外奇珍”

    叶畅斜睨了一眼,准备离开,但只看了这一眼,他眼睛突然瞪得老大,就是这十余年风雨之后形成的强大自制力,也让他无法自抑

    “这是……”

    “耶婆提国奇珍”王元宝举着手中的几样东西,大声喊道。

    “耶婆提国……”叶畅喃喃说了一声,摇了摇头,王元宝手里的,哪里是什么耶婆提国奇珍啊。

    那分明是玉米

    虽然个头比较小,虽然米粒比较于扁,但是,叶畅还是认出了这东西。

    玉米本该是产自美洲,这个时代的大唐,怎么也不可能有。故此,叶畅的第一个想法,就是是不是谁和他一样,从另一世中破空而来,而且比他还强,带了玉米过来。

    但旋即,他意识到,这并不是穿越而来的另一世界之物,这应当就是从这个世界的美洲带来的东西

    “让王翁过来。”叶畅心中既是觉得荒诞,又是觉得惊讶,大唐的航海技术虽然这十年有了长足进步,特别是旅顺的海船,已经可以将后世所谓的第一岛链当成自己的后花园打转儿,但是,离远洋航行,应当还是有一些差距,怎么可能会有人跑到美洲去,将玉米这样的东西带回来?

    王元宝看出了叶畅对于自己手中物品的兴趣,他微微松了口气,知道,自己苦盼已久的转机来了。

    “叶郡公,老朽有礼了。”到了叶畅面前,他恭恭敬敬行礼,这么一个老人,能将腰弯得如此下去,让叶畅也有些动容。

    “王翁请坐。”叶畅指了指路边的水泥凳,这是给在此等候辙轨列车的人坐的:“王翁给我说说这个吧。”

    “叶郡公可识得此物?”王元宝只坐了半个屁股,然后又将手中的东西举了起来:“老朽看出来了,叶郡公是认得此物的……不知此物何名?”

    “这是玉米。”叶畅缓缓地道:“其植株……”

    说到这,叶畅闭口不语,只是笑了笑。早年时他可以假称仙人指点,但到了现在这个身份,再将仙人指点挂在口边,就有些不宜了。

    “玉米,玉米……果然,确实象是玉制……”王元宝颤声说着,然后又从袖子里拿出另外一件物什:“此物呢,叶郡公,此物又是何物?”

    叶畅看到这第二样东西时,比起看到前一样还要激动:“这……马铃薯,连这个都带过来了?”

    “马铃薯,正是正是,可不象马的脖铃么?”王元宝喃喃地道。

    “王翁,与我说说这耶婆提国。”惊讶了好一会儿,叶畅又道。

    “天宝九载之时,借着叶公离开辽东之际,我自旅顺船场买了两艘海船,又在东牟买了三艘船,倾当时我家财一半,招募四百余名水工,用于去寻傲来国。当时我手中有一副海图,据说乃是叶公你那里传出来的,标有傲来国位置的海图……”

    这说起来是一个悲剧,叶畅早就知道有人在打那个所谓的傲来国的主意,所以他有意放出了一些似是而非的海图,象王启年发现流求的金山,便是得到了这样一副海图才能那么准确地找到。这些海图中,有标着另一世的大洋洲的,有标着火鲁奴努的,也有标着密克罗尼西亚群岛的,当然,也不会少了标着美洲的。

    王元宝花重金“买”到的海图,就是标着美洲墨西哥一带的一张海图。因为这张海图的缘故,王元宝才会不惜代价,打造出了这支远洋船队。

    在他看来,只要找到傲来国,那么所有的代价就都值得。不过他还是很谨慎,雇请了波斯、大食的航海专家,又准备了足够的粮食和水,也少不得豆芽菜之类汉人航海家防止海上败血症的秘方。那年九月,船队正式离港出发,驶向茫茫大洋。

    船先是到了日本南部,然后借着这边的风与洋流向西,在海上足足飘了七十余日,这才抵达一些小岛。与岛上的土著先是冲突,后来交易,换了些食物与水之后,继续向东,又是三十余日,这才到了陆地。

    前后一百余日,这个时候谁都明白,海图上标明的地方绝对不是什么傲来国,而且五艘船也因为风暴、迷航,只剩余了三艘,人员减至两百余人。此时严冬已至,他们无法回头,只能顺风向南,沿途补给,直到温暖的墨西哥一带

    “在那边他们呆了三年,数次准备返航,却都失败了,每失败一次,人员便要折损一些,虽然补充了土人,却也渐渐人手不够,有些人甚至已经放弃,不欲再返回大唐,便在当地娶妻生子。不过我族中一侄儿,为众人之长,他终是心念故国,只想着当初既然是先向东再向南,那么现在先向西再向北,亦可以回来。他带着剩余的两艘船,一百余人,储有百五十日之粮,耗时三月,终至一大岛,他估算距离,再折向西北,以为能至广州,结果却为风所引,到了新罗,再从新罗至旅顺,此时船已只剩一艘,人亦只余四十,在旅顺稍事休整,这才回的东牟。”王元宝说到这,已经眼泪淋漓,从天宝九年,到现在的天宝十四年,这些人耗时足足五年,这才回到了大唐,当初四百余人出去,回来的人却只有四十,而且其中还有数人乃是异地土著

    他再看叶畅,发觉叶畅已经呆住了。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425章 不可回绝势必得

    王元宝自怨自艾里,都有一种自己运气不佳,那些船员命途多舛的意思在里面,却不知叶畅心里给他的评价是什么。

    这厮运气当真是逆天啊……

    叶畅现在开始相信王元宝真有什么神仙相助,赐给了他两枚金元宝了。

    要不然,怎么解释他的船队,在这个时代,竟然能够只凭着一张似是而非的海图,绕着太平洋转了大半圈又折回来?

    他那个族侄,运气之佳,恐怕大唐八千万人中也是独一位。

    “叶公,叶公,我那侄儿说了,耶婆提国确实有黄金,只是不多,其地百姓,浮屠不兴,道教不作,好淫祀邪神,以人祭之。其国竟无驼马,亦无轮辙,不过颇多金银。”

    “等一等,为何你称你侄儿所到之地为耶婆提国?”

    “此为老朽考证而出”王元宝听到这里,顿时兴奋起来:“晋时高僧法显,自狮子国返回中华,途中遇西风,被吹出近百日,与我侄儿他们经历相同。法显称其所到之处为耶婆提国,所载风俗,与我侄儿所言相近。我侄儿还说,当地土著,向来有传闻,言有神人,乘大舟而至,亦与法显经历类似”

    叶畅听了这个,不由得笑了起来,原来这所谓耶婆提国,是王元宝这民间航海史专家考证出来的。

    叶畅无法判断王元宝侄儿所到之处是否是法显所载的耶婆提,但能肯定的是,王元宝之侄确实到了美洲,应当是有据可察的发现美洲的第一人。他按捺住心中的激动,看着王元宝:“这当真是传奇之旅,只是王翁拿着这玉米、马铃薯来寻我,不知是有何诉求?”

    “叶公当世智者,国士无双,木棉原本汲汲无名,只因叶公重之,至此十年,棉布已经大行于天下。”王元宝又举起手中的两种作物:“此二物可以充饥,我侄儿他们返航,途中便是以此为食,其味甘美,必成珍肴。我老矣,早无雄心壮志,只愿献与叶公,以求晚景不致凄凉。”

    他是个聪明人,根本不提具体条件,而是说了个含糊的要求。这些年与叶畅为敌,他早就琢磨透了叶畅这个人,只要不与他为敌,只要能够顺应叶畅所造成的大势,那么叶畅还是甚为宽厚的。

    且看那些追随叶畅的人吧,李林甫虽是罢相,但李家现在是座钟大家,“甫”记座钟每具售价足有万贯,各方富豪权贵却还纷纷来求,订单下到了两年之后。覃勤寿最早与叶畅交好,如今已经是辽东最大的漆器东家,同时自己还为安东银行总办。驸马独孤氏,因为在安东商会之初投入了大笔资金,不仅每年从拥数万贯的股息红利,而且也介入到了旅顺的毛纺织业当中,大唐羊毛线有近半出自他家名下的工坊。便是与叶畅关系时好时坏的玉真长公主,更是因为在叶畅初入长安之时给予叶畅的支持,成为中原头号棉花豪商,同时也进军纺纱织布行业,据说一年收益,要以数十万贯来计算。

    这几年王元宝沉沦不得意,反而让他可以冷眼旁观,看着这股叶畅掀起的潮流,看明白许多问题。现在叶畅已经不是叶畅,而是一个群体,一个由皇亲国戚中采用新式经营方法和新兴工场主、部分边军将士、部分新文人组成的一个集团。叶畅只是这个集团的核心,却不是这个集团的全部,甚至叶畅掌控的三大商会,也只是说在这个集团中占了大头,而不是包括全部。

    就在这两年间,这个集团已经有抱怨和呼声,认为朝廷乱征赋税,影响了百姓的购买力,使得他们不能发家致富,或者认为朝廷在开矿、办场等事情上掣肘太多,各种政策极不得力,影响了他们的扩张。甚至有人呼吁,请叶畅为宰相,主持朝政,推行变法,将大唐盛世推到一个新的高峰。

    王元宝可以感觉到这个集团所代表的勃勃生机,因为最精锐的边军将士的利益也集合于其中,所以朝廷根本不能用单纯地压制手段将其按下去。当这个集团的力量积蓄到一定程度上,肯定会通过某种手段,来实现其权力的要求。到那时,全天下更没有什么力量,可以阻挡住这股新生势力。

    王元宝只希望自己还能赶得上,能够挤上这一趟辙轨列车。

    “王翁是聪明人,与聪明人说话,我也不拐弯抹角,你手中之物有多少?”叶畅问道。

    “玉米二十石,马铃薯十二石,数量不是很多,虽然他们在耶婆提国学了如何保存这些粮食,但时间毕竟久了。”

    “船上还有十个耶婆提土人,现在应当会说汉话了吧?”叶畅又道。

    “会”

    “你侄儿叫什么名字?”

    “王玉京。”

    “你问问他,是愿出仕为官,还是愿意经商。出仕的话,是愿在陆上还是愿在海上。”叶畅说到这,伸出三个指头:“你这侄儿,必须投入我幕下,那些个耶婆提土人,必须交与我,所有的耶婆提物产,金银你自便,农作物尽数归我。此三者,我势在必得,王翁,你没有拒绝的余地”

    叶畅说到这里时,声音就有些冷,他执掌兵权日久,杀戮也多,自有股杀气,王元宝只觉得两股战战,咬着牙应道:“老朽来此,原就是为此事”

    “至于王翁,你是要现钱还是要股份?”

    “这个……不知叶公是何意?”

    “现钱五十万贯,分五年结清,今年先与你五万贯,明年十万贯,后年再十万贯,到第五年,十五万贯。”叶畅平静地道:“若是股份,算你在安东银行中有百分之一的股份,不得转让,逐年发息。”

    五十万贯,换取百分之一的股份,相当于整个安东银行价值五千万贯。如果是安东商会,王元宝会毫不犹豫地同意:安东商会的资产虽然没有五千万贯,但它今后的发展前景却远比五千万贯要多。

    可是安东银行……据王元宝所知,如今安东银行的主营业务是飞钱汇兑、放贷,每年能不能收支平衡都成问题,更何况获利?

    思忖了好一会儿,王元宝陪着笑道:“如今我情形甚是不好,家无余财……叶公,可否各择一半?”

    先拿到手二十五万贯再说,现在与叶畅的关系转为友善,再以这二十五万贯为本金,王元宝有自信,能够在短时间内重新创造出巨大的财富来。至于另二十五万,则是一种风险投资,若成,那自是受益无穷,若不成,手中有二十万贯也足够东山再起了。

    这点小心思,叶畅还可以容忍,他很清楚,即使投靠过来,王元宝也只能置于外围,不可能作为他这个集团的核心部分。

    “王翁既如此说,那就这样吧。”点了点头,叶畅召来栗援,然后写了张条子,再盖上印章,交给王元宝:“我会让人去接收人手与这些东西……王翁若是有暇,可以去辽东看看,辽东那边,到处都是商机,王翁只要抓得住,必然能有大收获。”

    “是,我定然会去”王元宝紧紧攥着手中写着两人协议的那张纸,声音发颤地道。

    打发走了王元宝,叶畅回到车上,李腾空一直从车窗那儿默默望着他,目光中情谊绵绵,见他回来,起身相迎。

    揽着李腾空又坐了下去,叶畅喘了口气,然后哈哈大笑了三声。

    如果不是李林甫死了,叶畅这笑会更畅快些。

    “那位王翁拿来的东西,对郎君甚为重要?”李腾空讶然问道。

    “不是对我重要,是对我们华夏甚为重要”叶畅几乎是一字一句地道。

    “郎君何作此言?”

    “稻粱麦豆,对咱们华夏重要吧?王元宝拿来之物,便与稻粱麦豆一般,甚至更胜过稻粱麦豆”叶畅道:“娘子聪慧,猜猜看我为何如此说。”

    这些时日,李腾空一直郁郁,两人膝下又无孩儿可以承欢解忧,所以叶畅借此机会,合一个问题分分她的心,免得总是悲伤。李腾空眼眸微转,然后惊愕地掩住小嘴:“莫非,这二者皆为高产,不论贫腴与否,都能高产?”

    李腾空一语说到了关键,这让叶畅觉得有些无趣:“这么简单便被你说中了?”

    李腾空掩着嘴,微微笑了一下,然后又收敛住:“郎君唯利是图,这一世往来奔波,都是为万民之利,为万世之利,若不是如此,有何事能令郎君如此欢喜”

    说到这里,她美目微微撩了一下,心中隐隐生痛:若不是叶畅如此高兴,在失去父亲之后,她又如何高兴得起来?

    “我自己倒不觉得自己如此了不得……你说的对,有些人眼中,我只是唯利是图罢了。”叶畅自嘲了一句,然后正色道:“娘子,这事情我只对你说,玉米、马铃薯亩产可至数百乃至千斤之上,操持得法,甚至数千金亦有可能

    李腾空虽出身富贵,品性高洁,却不是不接地气的娇小姐。跟着叶畅,多少了解一些实务,对粮食产量,自有认知。她知道叶畅这些年在辽东、安西和云南都在全力推动大农庄耕作,对于选种育种、施肥除虫甚至改造耕地都极其上心。在辽东,由辽东体系中薪俸最高的王昌龄亲自主持的农学所,专门进行农作物的栽培研究。

    目前大唐粮食亩产最多的便在辽东,每亩产量也不过是三百余斤,这已经是很了不得的成绩。

    若是千斤……

    李腾空终于明白,叶畅为什么这么兴奋激动。

    亩产千斤,能够养活多少人口

    叶畅越想越兴奋,他也需要有一个人来与自己分享这种欢乐,因此忍不住又道:“最初时当然是做不到亩产几千斤,但亩产几百斤,超过如今的水稻小麦产量还是没问题的,关键是它们都不怎么挑地方,哪怕是稍贫脊一些的坡地、旱地,只要能灌溉,那么它们都能生长。而且经过一些年的选种和积累种植经验,它们的产量,必然会接近千斤,甚至超过千斤。到那个时候,我华夏人口,便可以由如今的八千万,一跃至四万万……”

    对此叶畅深信不疑,在他另一世的记忆当中,华夏古代人口的极限就是五千万,每当超过这个数字,因为土地与人口的矛盾引发的乱世就会对人口进行消灭。直到江南被充分开发之后,这个数字上限增到了一亿,但是在土豆、玉米、红薯等美洲高产农作物传入、推广之后,这个数字则暴增到四亿。

    “四万万……”这个数字吓了李腾空一跳,五倍于今的人口,到哪儿去有那么地方住?

    “对,四万万……我此前一直担忧,因为产钳、孕婴护理之改进,如今人口增长极快,这些新增之人,如何将之养活,现在不虞此事了,回辽东之后,我便要下令鼓励婚配”

    李腾空听得这里,又有些抑郁不乐,毕竟成亲这么多年,竟然还无一子半女。莫说已经有人在她耳畔嚼舌,就是没有人说,她自己也觉得愧对叶畅。

    叶畅此时兴奋之中,没有想那么多,只是沉浸在自己对未来的构思之中:“自然,人口增长,绝非一时半会之事,我料想推动得当,华夏人口在三十年后可翻一倍,约有一万万五千万人,再二十年便可又翻一倍,三万万人……四万万人那一天,我们怕是看不到了,但无妨,只要有一万万五千万人,我们便足以向北、向西、向南,将所有宜居之处,都变成我华夏农夫的粮田菜园”

    见他兴奋,李腾空也不扫他的兴致,抓住他的手,好一会儿,慢悠悠地道:“真希望能陪你看到那一日……”

    “自然能看到,空娘,到时咱们可以游遍华夏,你不是想去匡庐么,到时我们乘着辙轨列车,周游天下,看看各处风景”叶畅琢磨了一下,他如今三十岁,有三十年时间,有如今的实力,又得了玉米、马铃薯这意外之助,三十年推动华夏发生根本性的变化。

    “哦……”李腾空应了声,却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叶畅虽然隐约觉察到了,但因为太过兴奋,所以将此忽略了。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426章 奈何蟊贼效荆轲

    李腾空并不是第一次回到旅顺,无论是送李林甫来此时,还是此后每年探亲,她到旅顺的次数不少。但每次来此,都会觉得新奇,仿佛这座新生的城市,每隔一夜,都会变化。

    哪怕这次是奔丧而来,没有心情去欣赏如今的旅顺,她还是忍不住吸了口

    东牟郡码头恐怕算是大唐最大的码头了,可是与旅顺相比,还是差了不少。在她视野之内,至少有二十余艘大船、三四十艘中小型船,云集于港口之中

    “那些船是我们的战船,那边的十艘。”叶畅指了着最西南处的船道。

    辽东水师隶属于辽东行军总管府,人员编制是三千人,实际上拥有大小战船二十余艘、渔船五十余艘、火攻船六十余艘。其主力战船是去年才造出来的“旅顺”舰,此舰若放在另一世,也只是排水量二百五十吨的小船,但在此时,却是海上的庞然大物。

    除了水师之外,旅顺还有船政通商局,拥有大小商船三十余艘,其中五艘专门跑旅顺到东牟的航线,人货皆运,还有五艘则是跑渤海内海航道。五艘停在港中作为机动,其余十五艘,则是跑新罗、日本、明州这样的远航商道,其中最长者,直接从旅顺到广州,来回一趟,足需半年时间。

    叶畅携李腾空的到来,并没有在码头上造成什么哄动,旅顺码头实在太过繁忙,他们所乘虽是专船,却也不会太引人注意。

    来迎接叶畅的,乃是叶英。

    “情形还好吧,我岳丈那边怎么样了?”知道李腾空心系亡父,叶畅才扶着李腾空踏上陆地,便向叶英问道。

    “郡公……”

    “还是称我十一郎,你我同族,与外人不一般。”

    “是”叶英精神一振,脸上也就带了些笑。

    叶安、叶英、叶挺,乃是叶家子侄中最先到叶畅身边的,如今除了叶安还留在长安,算是这个小小政治集团的中枢人物,叶英、叶挺都已经到了外边。不在一起,就难免有些隔阂陌生,但叶畅只是一个称呼,便让叶英觉得那种隔阂陌生完全没有了。

    “老相公是十日之前入土,吉时吉日,便葬在红枫岭,就是上回十一郎回来陪老相公看过的地方。请了道长、高僧法事超度,送葬之人有上万……”

    将当时的情景说了一遍,李腾空听着听着,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空娘,休要难过,生老病死,乃是世间正理,丈人年过古稀,世间荣华富贵,什么他没有享用过此时故去,亦是喜丧,你若是总这般悲泣,反是让老人家在天之灵不安。”叶畅劝慰道。

    李腾空也知道,码头上不是哭的地方,强忍着悲恸,又问了些细节,谢过叶英之后,便与叶畅乘上了准备好的马车。

    旅顺的街道,比起长安毫不逊色,宽敞平整。叶畅考虑到以后的发展,都是往宽里建的,在他想象中,就算再过二十年,这里的街道也不会显得狭窄。马车离开码头,驶上正路,他看到同车坐在对面的叶英欲言又止的模样,笑着道:“有什么事么?”

    “近来老相公仙去的消息传开,来此地的各方人等多了,有些人是不怀好意,方才在码头上,至少就有三批这等人物。有渤海的、新罗的,也有安禄山派来的,另外还有一些零散不足为虑者。安禄山派来的人还算老实,但新罗与渤海的上窜下跳,他们派来的人也太多了些。”

    说到这里,叶英停了下,然后又道:“在一艘新罗船上,发现了弓弩、刀剑。”

    旅顺为培养民间好武之风,并不禁刀剑,但禁弓弩。唯有执猎户之证者,方可购取弓弩,所使用箭矢尖簇,也都必须是旅顺铁器工坊制造的产品,上面有编号。团练要练弓弩,就必须到各县团练使处,统一领取,练毕又统一收回。箭簇要定期清点检查,不令其有外流。而旅顺铁器工坊所制造的武器,远胜过新罗,不可能会从新罗购买粗劣货来,对方以船运兵刃入旅顺,其用心昭然若揭。

    “不记打的货色,若不是我们现在占地太多,人口太少,我就去将它灭了”叶畅哼了一声:“你们是如何处置的?”

    “外松内紧,每伙人都有人盯着,不令其有可乘之机。方才在码头时,他们倒还是老实。”

    “唔,苍蝇蚊子,打死一批又来一批,你们盯紧些,书院、工坊那边,小心莫让他们偷得手了。”叶畅不疑其它,只是将几个重点地方又点明了一下。

    他的马车离开之后,在码头边缘,原本聚在一起的一伙新罗商人慢慢离开

    “跟着咱们的狗子,是不是也来了?”见周围都是自己人,新罗人中一个低声道。

    “是,就在那边,有三个,旅顺倒是愿意出本钱,用三个人盯着咱们。”

    “想来渤海人那边也是一样……叶畅这厮定然头疼,旅顺既是商城,就必须开门迎客,迎来咱们这样的恶客,他也不能关上门……哈哈哈,今日那些狗子怕是给咱们吓坏了,见这么多人聚在一处,只怕要以为是要对付叶畅”

    众人都笑了起来,他们奉命来此,根本不怕旅顺缉拿,因为他们除了鬼祟一些外,并没有别的异动,旅顺就算抓了他们,又能如何?

    “先休息一夜,再去红枫岭?”马车之上,见李腾空一脸疲倦,叶畅问道

    “不必,叶郎,辛苦你了,今日就送我去红枫岭吧。”李腾空目光有些空洞。

    叶畅只道她思父心切,便没有再说什么,马车出了旅顺坊区,向着西北,拐入山道。说是山道,因为连接着盐场,所以这条道路也修得很齐整,道路中间都水泥硬化了,马车跑得并不颠簸。大约是两刻钟之后,便到了一处山岭,山上尽是枫树,此时尚未入秋,故此枫叶未红,仍是一片葱郁。

    山峰秀美,景色宜人,马车拐入小道之后,绿荫便完全将阳光遮住,一点都不觉得暑气了。

    又行了没有多远,便进了一处山谷,鸟声鸣鸠,山风微拂。山谷座北朝南处的一块平地,便是李林甫的墓地,一代权奸,能善终于此,算是他沾了女婿的福气。

    墓前有草庐,李岫、李屿等在此结庐而守,见马车过来,他们虽没有出来,却都遣家人前来相问。当知道是叶畅与李腾空来此之后,便纷纷出来相迎,一见兄长们,李腾空又是一番痛哭,自是不提。

    “夫君尚有事务要处置,不可在此久留,妾未能于父膝前尽孝,愿在此结庐而居,为父亲守一段时间墓。”祭拜已毕,李腾空拉着叶畅到一旁,双眼朦胧,看着他道:“妾知道这一向以来,郎君对妾都甚为纵容,只请郎君再纵容妾这一回……”

    叶畅将她有些零乱的头发稍整理了一下,叹息了声:“原本我当在这陪你,但是那些粮食事于重大,我现在就要想法子去处置好来……这样吧,娘子暂在此几日,隔些时日我便来看你。”

    他知道李腾空外柔内刚,既然这样说了,那就是打定主意,故此并未多劝,只是又与李岫、李屿等交待,让他们注意照顾好李腾空。好在此时天气暖和,即使结庐而居,也不怕寒冷。又吩咐几个仆妇,要她们仔细些,叶畅见天色不早,便告别李腾空,转身上了马车。

    李腾空跟在马车后跑了两步,看到叶畅探出头来向她挥手,她伸出手,也轻轻挥了几下。

    马车顺着小路回正路,叶畅乘机闭上眼,稍稍休息片刻。

    李林甫的去世,对他的影响并不是太大,他考虑的,还是来自美洲的那些农作物的安排。虽然有数十石之多,数量上讲并不少,而且王玉京也将之保存得很好,可是毕竟已经过了农时,这些种子是不是还好,也需要他亲自去分检

    正琢磨着这事情,发觉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叶畅问道。

    “前面有棵树倒了下来,将路拦住了。”叶英下车去看了一眼,然后在外边回应道。

    “树?”叶畅皱着眉,刚才他们过来时,路还是好好的,现在怎么会有树拦住。

    “护好马车”叶英同样觉得不对劲,对着那些护卫说道。

    同时,他心中暗暗一凛,这确实是一个考虑不周的地方

    此前那些细作的活跃,让他把注意力都集中在旅顺城中,却忘了,叶畅到这边来,必然是要来祭拜李林甫的,那么这条路就是他的必经之路

    也是因为祭拜的缘故,而且又是处于自己控制之下的旅顺,所以叶畅身边跟随的护卫并不多,只有二十余人罢了。

    就在这时,听得“铮”的一声响。

    那是弩机的声音

    一枝劲弩破空而来,狠狠贯入了马车,紧接着,又是两枝弩矢穿入马车之中

    “郡公”护卫们用身体将马车团团围住,方才他们的反应不慢,可是马车一停下来,叶英一开口,那弩矢就飞了过来,反应再快,也不可能这么及时

    因此,当对方的第二波弩矢射来时,两枝被格开,另一枝则被一个卫士用自己的身体挡住。

    他们身上着了甲,旅顺专造的护甲,对于箭矢的防御力相当高,因此那弩矢虽然破甲而入,插在他身上,却没有穿透身体,只能说是外伤。

    不过众人关注的不是这个,而是叶畅。方才三枝弩矢贯入马车,也不知里边的叶畅是否受了伤。

    “我无碍。”叶畅在马车里道:“擒住刺客”

    叶英原本都是心胆俱裂,听得这句话,才想起来,叶畅的马车可不是一般的马车。外表是木制,实际里面却是有一层薄钢板内嵌,再有一层皮蒙着,比起一般的盾牌,它的防御力更强。

    所以那些弩虽是劲弩,虽然扎入马车之中,却没有穿透车厢,唯有贯入窗子的一枝,才射入了车厢内,只不过马车车窗的位置,与叶畅所坐的位置有一定的角度,除非叶畅正好在那时伸头去看车外,否则根本射不中叶畅。

    方才他也是关心则乱。

    “抓住刺客”

    饶是如此,叶英还是恼羞成怒,叶畅为什么把他安排在旅顺,不就是认为他忠勇可靠么,结果在他的管区之内,却出现了这样的问题,他怎么与叶畅交待?

    护卫分出一半,向着弩矢射出的地方追去,那不过是十余步外,而且对方的人数也并不多。不一会儿,便传出叫声,然后,护卫拖着三具尸体回到了路

    “怎么没留一个活口?”叶英又怒了。

    “是死士,他们是自尽的。”去擒人的护卫也觉得无奈。

    “不打自招。”叶畅哼了一声:“搬开树枝,继续”

    六个护卫上前,帮助车夫将树枝挪开,叶英上了车,面带愧色对着叶畅:“十一郎,是我的错,我太疏忽了……”

    “你是有些疏忽。”叶畅也有些不满:“回去之后,这边要加派人手,空娘那里,休要给惊扰了,不要告诉她我遇刺之事。另外,旅顺的那些牛鬼蛇神,好生清理一番,有证据的就杀了,没证据的就驱逐”

    叶英应了一声,知道叶畅是真怒了。

    “栗援,你记下来,回去之后便派信使出去,让罗九河与叶挺都注意一下,或许渤海国与新罗会有异动。”

    “安禄山那边呢?”叶英有些急切地问道。

    叶畅是被行刺激怒了,从他的口气里不难判断出,他有可能要对渤海、新罗进行一定程度的惩戒。这也难免,辽东太缺少劳动力,特别是矿山这样的辛苦高危的行业里,基本上用的都是外族战俘。天宝十一载叶畅擒获的大食和河中诸国战俘中,便有近万人在辽东的铁矿、煤矿、石英矿里辛劳。叶英早就希望寻个借口,继续向外作战了。

    叶英也想能够领军独当一面,比如说,与安禄山对抗。

    “安禄山……”叶畅皱了皱眉。

    或许是历史原本的惯性,叶畅在安西的大胜,让安禄山在李隆基心中的地位越来越高,李隆基明显是在以安禄山等胡将来平衡叶畅的影响,别的汉将,李隆基都信不过因此,安禄山手中如今明面上握有兵力近十万,又有半个河半道的财赋支持,实际上的兵力,应当在十八万左右。

    “安禄山如果有什么动作,自然要交给我自己来。”叶畅对安禄山的存在,也越来越不满了,因此他说道。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427章 开门揖盗狼入室

    “叶畅这厮,果然到了辽东,名义上是祭拜他岳丈李林甫,实际上,只怕是来辽东生事的。”

    就在叶畅念叨安禄山的同时,安禄山同样也在念叨叶畅。

    在他面前,他的谋主高尚正将接到的最新禀报交与他:“按照眼线所说,叶畅就在这几日,应当抵达旅顺。渤海国那边传来的消息,准备做上一手。”

    叶畅在辽东崛起之后,渤海、新罗初时并不在意,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两个国家越发意识到,放任辽东的发展,意味着他们的萎缩与死亡。故此他们多方打探有关叶畅的消息,包括叶畅与安禄山不和的事情,也被他们翻了出来。渤海国与安禄山离得近,双方常有信使往来,这一次来的秘使,于脆就向安禄山提出一个建议,大家一起瓜分掉辽东。

    “李林甫老相公到了旅顺,说实话,这几年我当真是睡不好觉,只惧哪一日辽东的军士突然间闯入我住处,要我献出脑袋。”安禄山头上没有戴帽子,露出他的三绺发辫,他用力挠着这些发辫,哈哈笑道:“叶畅能打仗有心计不假,但比起李林甫老相公,那还是嫩着”

    他是真怕李林甫,李林甫活着一日,他便要心惊胆战一天,这几年叶畅不在辽东,他却依然老老实实,不敢对辽东有任何动作,原因就在于李林甫。有几次他才动些心思,李林甫就会遣信使来“问候”他,那个得了风疾连站都站不起的老奸,让他这个狡猾觉得处处都有束手束脚的感觉。

    在得知李林甫死了的消息后,他第一个念头就是骗人,派去吊唁的使者确认这个消息,他如释重负,不只一次拍着脑袋对手下说,这颗脑袋终于可以安稳地呆在脖子上了。

    “大夫之意,是与渤海携手?”

    “告诉大钦茂,我可以两不相帮。”安禄山嘴角冷笑:“这厮想骗着阿耶我去给他当打手?做梦”

    “大夫,切切不可,两不相帮,岂不坐视渤海势大?”高尚谏道:“我看咱们要帮,而且要帮叶畅”

    “哦,为何如此?”安禄山一听就有些不快。

    “叶畅虽是善战,此前也曾在辽东小胜契丹诸部,同新罗也是或有胜负,但渤海、新罗,都未曾举全国之力来攻此前辽东所胜,不过是边境上数千、万余人的小冲突罢了。此次则是不同,渤海举国之兵,可得二十万,新罗兵力,亦不少于此数。叶畅在辽东,只有兵力两万余,便是征募,其兵力亦难过十万。而且叶畅若募至十万兵,渤海、新罗兵力便至六十万矣”

    “不过是渤海人吹嘘罢了,他们能凑出十万能战之军,便已经不错了。”安禄山有些不屑。

    渤海国人口才几百万,二十万兵所要做的动员非同小可,渤海与新罗凑五六十万兵,除非将国内青壮男子全都调来不可。

    “虽是如此,辽东人数稀少,这是毫无疑问之事。叶畅便有诸葛武侯之能,亦不可以少敌多,战胜十倍于己之敌。”

    “那我更不该去替他卖命,我这些兵,可是我的”安禄山道:“他叶畅在辽东发大财,眼见着财源滚滚,什么时候给了我好处?”

    高尚心里嘀咕了声,事实上,安禄山从辽东那间接得到的好处并不少。他倒卖安东商会的物资,收取商会商队的过路费用,还有直接从辽东购买武器,将自己境内的矿石和俘获的战俘卖与辽东,如果没有这些,安禄山哪里养得起现在的十八万军队

    “大夫,且听我说完。”高尚顿了顿,然后又道:“我们要帮叶畅,但要注意帮的时机,待渤海和新罗,将叶畅逼回辽南之后,我们再动手,从背后给渤海一击。如此既可向朝廷邀功,又可以乘势收复安城州与建安州。”

    “建安州”

    安禄山眼睛顿时一亮。

    他对建安州的觊觎,几乎到了流口水的地步,叶畅将辽东的冶铁工坊绝大多数工匠、设备都迁到了建安州城,这件事情,他一清二楚。他甚至比长安城中的李隆基与杨钊,更清楚这座建安州城每年出产的钢铁数量

    两千万大斤钢铁

    大唐举国钢铁产量,在辽东崛起之前,也不过是两百万大斤左右,现在仅辽东一地,就有两千万大斤,十倍于大唐本土正是有了充足的铁器充当工具,辽东的开发才会如此迅速,大片的荒野被辟为良田。

    “到了咱们手中,他叶畅还有脸要回去么?”高尚笑吟吟道。

    安禄山觉得这计策甚合己意,便宜占尽,风险却没有多大,至于与渤海国打上一仗,那时候对方已经精疲力竭,打就打,能怕什么。

    “好计,好计,果然好计”安禄山拍着胳膊叫了两句,不过旋即皱眉:“只不过叶畅狡猾,岂是这么好对付的,渤海与新罗太蠢,太蠢,他们应当乘着叶畅不在辽东之时再动手”

    “叶畅不在辽东,便在中枢,若是被叶畅说动天子,举大唐全国之力来报复,渤海、新罗岂能承受得起?”高尚却不赞成:“还是叶畅到了辽东动手好,叶畅必不敢离开……”

    正在这时,忽然外边一人急闯进来,跪到在安禄山面前:“大夫,长安有急使来了”

    “长安急使?”安禄山用蒲扇拍了拍自己肥硕的肚皮,眉头撩了一下,方才的兴奋迅速冷下来:“可知何事?”

    “紧急军情,说是……有乱贼反叛了。”

    “乱贼反叛,那与我何于?”安禄山撇了一下嘴。

    “定是刘骆谷、吉温传来的消息,大夫,依我之见,还是速速见一见来使吧。”高尚道。

    旁边的严庄亦是点头,两大谋主都同一意见,安禄山便令急使入内。

    高尚猜的没错,来的正是刘骆谷所遣使者。安禄山这个人还算是大气,他虽然有一子在长安,但长安的事情,主要还是交由刘骆谷来处置。

    “拜见大夫”那急使跪拜之后,看了看周围:“事甚机密……”

    “无妨,身边都是我幕下之士。”安禄山一摆手。

    “刘公说,朝中恐有变故。”急使一边说,一边从自己贴身衣裳里取出一枚蜡丸,交与了安禄山身前的严庄。

    严庄验完火漆无误之后,捻开蜡丸,内里的丝绢露出来。这丝绢薄如蝉翼,虽然只是一小团,但展开之后,却是不小,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字迹。

    “刘骆谷说什么了?”安禄山问道。

    “乃是转述吉温之语。”严庄草草看完,面上也露出惊骇之色:“吉温说,朝中会有大变故”

    “我知道我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严庄这才细细说来,原来自从三年之前,杨钊受叶畅误导,将太子李亨暗伏的庄子烧了之后,这两人的矛盾就尖锐起来。一直有传闻说,杨钊欲请杨玉环认宫中年幼王子为子,借着杨玉环之宠,废李亨而另令新太子。这传闻甚至言之凿凿地说,永王李磷极有可能就成为那位幸运儿。

    此事安禄山早已知晓,而且,通过某种渠道,安禄山与李亨都搭上了线,故此他眉头又是一皱。

    “不过,京中乱源并非此事,而是这几年风行起来的商会、银行,特别是吕宋商会所发行之金票,卷入京畿两都百姓逾十万,所涉钱财过百万贯。吉温已经探明,这金票幕后之人,便是杨钊,他借此暗中敛财,以此奉承天子。只不过如今金票聚敛已多,他最初是以高息诱人,现在已经发不出高息,故此短则十天半月,长则一两个月,吕宋金票必酿民乱。”

    “哈哈哈哈”安禄山听不懂这吕宋金票为什么会必酿民乱,只是拍着大腿笑了起来。他与杨钊关系不睦,见杨钊出了纰漏,自然是高兴的。

    “大夫莫笑,此事背后还有文章。”严庄拧着眉:“杨钊这是嫁祸之计,谁都不知道这吕宋金票幕后之人,只是因为颇类安东商会,故此百姓皆以为乃是叶畅所为。吕宋金票若是崩溃,杨钊反倒是躲在暗中,倒是叶畅,必然要受民意之首冲”

    这便是杨钊当初与一于心腹定下的计策,叶畅以善理财而闻名天下,他在李隆基眼中最有用的,也就是会弄钱。但当叶畅的理财名声被败坏了,反而成了混乱之源的时候,李隆基即使不治他的罪,也不会再信任他。

    在杨钊看来,失去李隆基信任,也就意味着叶畅的军事资本体系的崩溃,到那个时候,叶畅的军事资本体系就是一块肥肉,等着被他为首的肉食者分割掉。他身为权相,必然可以分到最大最肥美的一块。

    听严庄解释完杨钊的用意,安禄山撇了一下嘴:“白日梦”

    这就是安禄山对杨钊的评价,杨钊长期呆在长安,所以才不清楚,李隆基的圣眷,从来只是叶畅军事资本体系的重要条件,而不是主要条件,甚至不是必备条件。

    “此京中乱源之二,尚有京中乱源之三。”严庄又道:“关中、河南连接饥馑,杨钊为令叶畅身败名裂,多有纵容兼并土地、改种棉花之举,故此关中河南百姓已至濒死。吉温此前发觉,抗税、抗捐之事,较之五年之前,已多十余倍,要知道,五年之前,可是那姓王的死鬼当京畿采访使,一次收三十年捐赋的那一位”

    说到这里,严庄也不由得吸着气,谁都没有想到,大唐那和谐盛世的外表之下,竟然掩着这么一副烈火烹油的危局

    “吉温这个人,心细思明,是个人物,他若为宰相,比杨国忠这蠢货要强得多”

    因为谶语的缘故,杨钊把名字改成了国忠,安禄山时而以杨钊称之,时而以国忠称之,也是习惯使然。

    “大夫,这是良机,天赐良机啊”就在这时,细细看完信的高尚猛然站起来,几乎是举着双手,向安禄山叫道。

    “什么,朝廷的麻烦,虽然对我确实有好处,但哪里说得上是天赐良机?

    “大夫,吉温在这里说,若关中震动,或许会请大夫挥师入京勤王——这不是天赐良机,这是什么”高尚道:“若能入主中枢,大夫便可以同吉温一起为相,何必去与叶畅争辽东这边角之地?”

    “什么意思?”

    “大夫忘了,吉温可是奉了大夫之命,暗中与太子结好。这几年太子虽是被杨国忠打压得厉害,但杨国忠毕竟不是李林甫,动摇不了太子之根本”高尚看了看周围,确认都是安禄山亲信,当下继续道:“大夫,此前太子表露出的意思,你还不明白?”

    “他的意思……”

    安禄山这个时候,哪里还能不明白,刘骆谷这封密信,应当是吉温要求下发出的,而吉温则是在太子李亨的暗示之下做的

    杨国忠虽然压制不住太子,但是李亨已经完全等不急了,他自己也是年过四旬的人,若是杨钊上窜下跳,真的让杨玉环收一位年轻王子为嗣子成功,那么他这太子之位哪里还能保得住?

    而且从如今的情形来看,李隆基的身体似乎比他这个太子的身体还要好些,或许李隆基活得到八十岁,而他却只是五十岁就死呢

    “太子的意思,就是仿效今上当年之举,请今上升位太上”高尚冷笑着道:“杨国忠这厮最大的问题,就是自以为本领高强,故此同时树敌太多他挑起两京百姓对叶畅的怨气,原本是为了解决掉叶畅,却不曾想,这些怨气若被引导,他自己也自身难保。而京畿若是乱起,靠着那些养尊处优连杀鸡都勉强的京中禁军,岂能护住天子?到时候,必然要召边镇入而勤王我们虽然并不是离京师最近,但是,只要太子再用一些手段,那些先入京师者,岂能成事,到最后,还是需要大夫手中这十八万精兵”

    高尚说到这里,与严庄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都兴奋起来。

    他们都明白对方的意思,而安禄山也明白他们的意思,只不过,那没有说出来的话,现在,还不适合讲。

    真让安禄山这十八万精兵入了关中,那么退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以中原之力,压四边之不臣,从而达到曹操之功业。

    进……那就是贵不可言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428章 重任得遂平生志

    罗九河抬头望了望阴沉沉的天空,骂了一声。

    “得快点,若是迟了,就得淋一身雨去见叶郡公了。”他向左右的人道。

    周围人应了一声,战马又加紧了一些。清一色的大宛好马,疾驰起来,虽然只是三十余人,却也有千百人的气势。

    安西商会最受欢迎的货物,就是那些大宛好马。哪怕辽东之地,接近契丹、奚等盛产战马的部族,也多喜欢用大宛马。一匹好的大宛马,在安西只值几十到一百贯,到了这里,就可以值五百到一千贯,那种汗血宝马,更是值万贯,却还有价无市。

    时值大唐天宝十四载七月二十七日,原本在安城州的罗九河,奉命往建安城与叶畅相见。

    与同样被召来的叶挺不同,罗九河始终记得,自己乃是降将,故此他在辽东体系之下算是最谨小慎微的一个,不求有大功,但求无小过。这种相对保守的性子,也体现在他这些年的功绩上。无论是对付契丹、奚人,还是对上渤海、安禄山军的骚扰,他都是甚为谨慎。

    这种谨慎,其实不合乎他内心所想。

    在离着建安城足有五里的地方,罗九河就看到了一团烟雾滚滚而上。空气中似乎都带着一股刺鼻的味道,不过罗九河对这种味道并不厌恶,那是钢铁与烈火的味道,每每都让他想到战场。

    “什么人”路旁的岗哨里传来呼喝之声,一具具拒马横在道路上,迫使罗九河等不得不降下速度。

    这拒马是新置的,虽然岗哨早就有了,可以往并没有这么严密地搜查。

    “原来是罗将军”认出罗九河之后,岗哨里的卫兵却没有立刻放行:“还请将军出示令牌”

    罗九河将调自己回来的令牌拿出给那卫兵看过,然后问道:“这边怎么也如此?”

    “郡公之令,而且南边传闻,郡公初至旅顺,那些细作便有异动。”那卫兵没有隐瞒自己所知,他知道的也不是什么秘密。

    “异动……当真是狗胆包天。”罗九河心中微微怒了起来。

    他虽然在叶畅手下谨小慎微,可是并不意味着他对叶畅就不尊敬,相反,正是因为对叶畅的敬重,所以才会如此小心地维护着上司与下属的情谊。

    “可不是……当真是不作死就不会死。”那卫兵说了句近日旅顺开始流行的口头禅,然后笑了起来。

    罗九河离开这处哨岗继续前行,每隔里许,便有一处哨岗,当他抵达建安城时,天上已经开始噼噼啪啪地下雨了。

    好在城门前有人迎来,给他们备了蓑衣,还有人问他们要不要在城门处先躲躲雨。罗九河心中焦急,哪里敢在外等雨停,冒着雨便向着叶畅的大本营而去。

    尽管建安城的空气不大好,但街道却还是很于净的,其平整洁净,不逊于旅顺。因为当初是撇开旧城建新城,所以城市的下水系统做得极为出色,这样的大雨,街面上却没有积什么水。

    硬化了的道路,也不会让他们陷入泥泞之中不可自拔。

    但雨还是太大了,这七月天的暴雨,来得甚为迅猛,即使有蓑衣,也帮不了他们太多。当他们抵达城西北侧的行营之时,浑身已经湿透了。

    “罗九河求见叶公,烦劳为我通禀一声。”罗九河牵着马来到门前,向着站在承檐之下的卫兵道。

    “罗将军只管进去,郡公说了,罗将军只要来了不必通禀。”那卫兵让开门:“里面有热水,也准备了于的衣裳,罗将军先换身衣服吧?”

    “你安置好我的随从,我先见过郡公。”罗九河道。

    称叶畅“郡公”,他还有些不适应,开国郡公,才三十岁,完全是靠着双手挣来——叶畅的功勋,着实让他心生羡慕。不过他知道,自己是没法子比的,论及胆量气魄,自己无一处能及,更不要提政略智慧了。

    只希望能跟在叶畅身后,随着叶畅的功劳越来越大,自己也分润得越来越多的功劳。

    唯一让人遗憾的是,叶畅至今尚未有后嗣。

    “九河来了,怎么浑身都是湿的……先用热水洗洗,换身于衣服再来见我。”叶畅看到浑身**的罗九河,眉头轻轻皱了一下:“正需要你鼎力之时,千万可别病了”

    “是”罗九河一句废话也没有讲,跟着一个警卫下去了。热水是现成,于净毛巾、军服也都准备好了,罗九河动作很快,只是转个身的功夫,就拾掇好了自己。

    穿上于衣裳时,他对着玻璃镜中的自己看了一下,心里甚是满意。

    虽然已经年逾四十,但他身体依旧健壮,看上去和三十多岁的人没有太大区别。而且他的精力比体力还要充沛,这些年又读了不少书,从古时的兵书,到叶畅自己写的一些被称为“实学”的书册。书读多了,人的气质自然就有所变化,比如说,他的镇定沉稳,既有性格使然,也有书籍的作用。

    “襄平守捉使罗九河,向叶公报道”再见叶畅时,他挺直身躯,站得笔挺,行了一个辽东团练军的新军礼。

    团练军不算正规军,所以有些军礼、军制,可以随主官的喜好而调整。罗九河不以官场之礼相见,而是行军礼,对自己身份的认知,让叶畅很满意。

    仅这种谨慎,就足以⊥罗九河立于不败之地了。

    “九河,一年半前,你曾经拟过一份安东作战计划与我,其中说过,安东迟早会有一场决战,这场决战的规模、范围以我们辽东的实力来决定,若我军势大,则是一场大战,安禄山、渤海国、新罗国会一起夹击我们。如今你看,边场决战是不是要来临了?”

    叶畅直接问主题,让罗九河心神再度绷紧,他回忆了一下当初自己的那篇计划,那篇计划交上去之后,叶畅只是回了一个“知道了”,他原本以为并不被重视,却不曾想,叶畅在这里等着他。

    “如今我方势力尚有不足,故此还不是大决战。”罗九河沉吟了一会儿:“安禄山便决不会轻举妄动,他甚至有可能打着与我军联手之名,在战事不利于我军时,乘机夺取建安城”

    叶畅等了等头,示意他继续。

    “渤海国因为近两年沈溪之事而对我愈加敌视,契丹人供其驱使。新罗人生性奸猾,惯于混水摸鱼。故此,此次冲突,将是渤海国为主,契丹人为先锋,新罗人观望,安禄山则乘火打劫”

    两人都没有去纠缠,同为唐军,安禄山怎么敢对辽东动手这个问题。以安禄山对友军的贪婪德性,总是会想到借口的。

    “若是如此,你当如何应对?”

    “主动出击,一举破契丹部,契丹人畏威而惧强,先破之再抚之,则其部族为我所用,可以反戈击渤海人。加大对沈溪支持,令其北伐,牵制渤海人注意力。然后以精锐突击渤海中京,毁其宗庙,夺其人口,返回辽东”

    “那安禄山与新罗就不管不顾了?”

    “各以一支偏师监视即可,此二者,不见渤海国之成败,必不敢轻举妄动。同时境内团练兵做好动员,若是此二者有异动,则以团练兵先遏之,待主力得胜回来之际夹击之”

    罗九河的对策,与他一向谨小慎微的性格完全不同,可以说大胆而冒险,甚至作出袭击渤海国王都上京龙泉府的计划来。渤海国立国不久,若真被攻破王都,其震动之大,足以⊥那些依附于其的部族纷生叛意,其北方的黑水诸部,也必然乘机起事,再加上沈溪的割据,整个渤海就会成为一团乱麻,至少十年之内,对辽东再无威胁。

    而且此战的目的乃是惩戒和掠夺人口,并不需要统治渤海国境,故此所有投入都是一次性的,不必担忧陷入持久的缠战之中。

    “若是现在依你之计行事,你以为大约何时要以突击龙泉府?”

    罗九河心里突的跳了一下,他琢磨了会儿,然后道:“今年是不可能的,不过今年可以先破契丹,边境的物资准备,早就做好了,只需人力即可。两到三个月为限,若不能击破契丹,便要退军回来,以避寒冬。要突击龙泉,须得到来年四月之后,乘气候转暖,一鼓击之,无论成功与否,九月便要回师”

    最大的问题还是寒冷的气候,罗九河虽是安排了一个大胆的战术,可在执行之时,却依然谨慎。叶畅听得心中欢喜,当下便道:“好,九河,此次召你来,便是为了此事”

    虽然有所猜测,罗九河还是激动起来:“可是要战了?”

    “嗯,朝中或许会有些变故……”叶畅沉吟了一会儿,然后看着罗九河:“九河,我不瞒你,朝中的变故,既有可能对我极利,也有可能对我极不利。无论利与不利,我都需要辽东能够稳固,此是我安身立命之基业。”

    叶畅很少用这种口吻对罗九河说话,罗九河心中顿时一凛,然后他又站起身来:“郡公只管放心,我对郡公忠心不二,郡公指哪儿,我便打哪儿”

    是对叶畅忠心不二,而不是对大唐忠心不二,这话里的玄机,罗九河说的人明白,叶畅听的人也明白。

    “我对华夏,亦是忠心不二。”叶畅用手轻轻抚着自己的胸口,声音略有些低沉:“这些年南征北战,所为者此也。只是有些人私心过重,却容不得我继续为国立功,富贵于我,不过浮云,我领部下出海,自可以打出一片天地,便是称王自立,亦不过是弹指之事。”

    叶畅这话说得就有些“怨愤”之意在内,罗九河听得心情激荡,他意识到,叶畅所说的朝中变故,恐怕会非常大。

    “你知道此事,心中有所准备即可。”叶畅没有细说下去,顿了顿之后,叶畅大声道:“罗九河”

    “在”

    “今以你为试辽东行军总管府试副总管,统领辽东诸军与团练兵,授予全权,负责辽东战事事宜,为时一年三个月,务必在明年十月之前,结束辽东战事。”叶畅说到这,声音稍放缓:“你可能应下?”

    罗九河心几乎要跳出胸膛。

    这就是将辽东基业尽托于他手之意,其间重视、信赖之意,几乎不用言语表达。

    此前罗九河以为,叶畅自己要坐镇建安州,让他为前锋,应对渤海国,却不曾想,叶畅很于脆地将全部指挥权都交与了他。

    “属下定不负郡公所托,必获全胜”按捺住内心的激荡,罗九河大声应道。

    “好,一应物资,岑公会为你后盾,叶英、叶挺为你臂助,他二人若有什么不听军令之处,你直接处置,无须禀报于我”

    “是”罗九河先应了一声,然后笑道:“属下与二位叶兄弟一向合作愉快,他二人都识得大体,必不会辜负郡公。”

    叶英叶挺既是叶畅族人,又是亲卫出身,他们二人如果恃此骄狂,罗九河想要控制辽东局面就有些困难了。叶畅并不担忧罗九河会乘此机会自立,事实上,按照辽东军政相衡的体制,罗九河就算是得了军队的指挥权,却也不可能彻底控制住相当于预备役的团练兵,更没有办法控制住工场作坊里半军事化的工人。

    不过罗九河在兴奋稍淡之后,立刻就想到问题之所在:“郡公为何将此大任交与我,郡公若是亲自坐镇,岂不更为稳妥?”

    “一来你有这个能力,二来我也不可能在辽东久居。”叶畅叹息了一声:“中原有事啊……”

    中原各方势力私底下的动作,叶畅岂有不知之理只不过天宝十一载与李隆基起过一次冲突之后,叶畅就对李唐皇室彻底失望,而且眼见李隆基越发昏聩,李亨又对他如此敌视,他哪里还会愿意为了李唐皇室去全心全意?

    若不是看在寿安的面子上……叶畅自己就要报复了。

    但即使是给寿安面子,李唐宗室自己要作死,叶畅却没有义务去阻拦。他此刻跟着李腾空来辽东,此刻做出要在辽东掀起大战的姿态,为的是什么,不就是让那些蠢货们放心去闹么?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429章 为争权势民何辜

    “叶畅在辽东与渤海人打起来了,新罗人也介入其中,此次他四面受敌,短时间内,他不可能自辽东获得一兵一卒支援了。”

    “当真是嚣张跋扈”听得李静忠说起这个消息,李亨第一个评论,并不是探问打起来的原因,而是批评叶畅:“此人不臣之心,已经昭然若揭,也不知父皇为何还能容他……渤海国自大钦茂受封以来,就一向恭顺,叶畅何许人也,不过是大唐一臣,如何能令大唐的辽东行军总管府,与渤海打起来?擅起边衅,其心当诛”

    李静忠嘿嘿笑了两声,没有应和。就是厚颜无耻如他一般,也知道与渤海国之战,并不是叶畅想避免就避免得了的。

    更何况,在李亨与他内心当中,有一场战事,牵制住叶畅能够调动的机动兵力,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即将在长安发生的事情,他可不希望叶畅也能掺一脚。

    “永王那边情形如何?”

    李亨象是不经意一般,又问了一句。

    李静忠看到李亨眼中有寒光闪了一下,当即低头,恭敬地道:“仍然是结交四方名士,作出一番礼贤下士的姿态,每日晨昏都去叩拜陛下,若是陛下太忙,他就在院外行礼,再就是……娘娘那边,去得甚勤。”

    “娘娘那边去得甚勤”八个字让李亨眉毛顿时撩了起来,他遏制不住怒气:“忘恩负义的东西,养不熟的白眼狼”

    之所以如此骂永王李磷,与其人出身有关。永王之母早死,故此在后宫之中,他并无人照看,李隆基怜其孤苦,便交与李亨,由李亨这兄长来照顾。一向以来,李亨为了展露自己这个兄长的友爱仁义,也确实待李磷如己出。

    但是天宝十一载的那场叛乱,李亨并没有什么表现机会,倒是李磷,仗剑随侍于李隆基身侧,虽然晚于寿安公主,却早于其余王子王孙,故此甚得李隆基欢悦。而李磷也不知是受什么人蛊惑,自己就远了李亨,时常去向杨玉环表孝心,又竭力讨李隆基欢心,其野心已极为明显。

    这让李亨对其甚为痛恨,自古以来,叛徒就比敌人更招人厌恨。

    “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关中、京畿一带的情形,也无法再拖下去,我们必须出来收拾河山。大唐江山社稷,须得有人出来收拾”李亨回过脸,看着李静忠,慷慨激昂地道:“为此,哪怕付出一些代价都可……李静忠,此事非你去办不可”

    李静忠应了一声:“奴婢愿为殿下尽力,万死不辞”

    “听闻西域回纥人兵力强盛,需得有人去联络他们。”

    李静忠心中一凛:“殿下,这事情……”

    “怎么,你不愿意去做?”

    “不是不是不是,奴婢只是觉得,咱们京畿的事情……哪里用得着回纥人

    “凡事……都要以防万一。”李亨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地说道。

    他总不能告诉李静忠,他自己心里觉得十分不安,自己对叶畅的翻盘本领实在是怕了,自己很担忧在最后一刻成为笑柄吧。

    “是,不过……回纥贪鄙,恐怕提出的条件……”

    “无论什么条件,先应承下来,哪怕他们要安西都护府,孤也可以答应”李亨毫不犹豫地道:“甚至……到需要他们出兵之机,他们替朕平定大局,这长安城中的子女金帛,朕也可以任其取之”

    李静忠顿时觉得毛骨悚然。

    这可是太子殿下,他谋求的是牧守万民的宝座,但付出的条件却又是如此毫不掩饰

    愿意拿安西都护府与长安城中的子女金帛去换取帝位

    安西都护府,那是从李靖开始开疆拓壤,百余年无数将士沃血所染之地,那是张骞凿空、班超经营之地,那是汉家自古以来必争之地,他一句话轻飘飘就送人了。

    长安城三十万户,一百五十万口,锦绣如堆,繁花乱目,这么多人的身家性命,举国财富膏腴所积,同样就是一句话,便任其取之

    李静忠心里突然间觉得,眼前这位殿下,实在是卑贱,甚至还不如自己这个残缺的太监。

    他的野心顿时象火焰一般腾起燃烧:既然这位殿下竟然是这等人物,那么……自己为何不能将他玩弄于鼓掌之间,把他变成一个傀儡,操纵在手中?

    此前即使是高力士这般权势威望,却也不敢糊弄天子,想着要将李隆基变成自己的傀儡,而这个李静忠,却生出这般念头。原因无它,无非就是李亨实在不是一个合格的君主模样。

    “奴婢定然去办成来,奴婢自个儿是去不了的,但是可以⊥家中晚辈去回纥跑这一趟。”心里动着异样的念头,李静忠口中却越发恭谦:“奴婢会把事情办得妥妥的”

    “不要被别人知道。”李亨淡淡地道。

    李静忠脆生生应了一句,见李亨没有别的吩咐,当下缓缓退了出去。

    出来之后,他嘴角浮起一丝轻蔑的冷笑,摇了摇头。

    还想不为人知……看来他也知道这等行径,实在是见不得人啊。不过,有这么好的把柄,自己如何能放过?

    他一边低头琢磨着一边前行,突然间觉得面前一暗,险些撞着一个人。

    他抬头就要骂,却看到一张俊朗的脸。

    李泌看着李静忠,微微一笑:“李公为何魂不守舍?”

    李静忠微微哆嗦了一下,感觉自己仿佛在这目光下无处遁形。他勉强笑了笑:“原来是李先生。”

    对于李泌,李静忠是甚为忌惮的。天宝十一载的那场叛乱,将李静忠在都城之外替李亨做的安排几乎一网打尽,唯独李泌带着十余人脱走,现在这十余人,已经按照李泌的安排,进入了各边镇为将,虽然地位都不高,不显山不露水,却是李亨一大臂助。而且李泌自己,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让李隆基记起了他,在天宝十二载春时将他找了回来,重新为翰林院待诏、东宫供奉,而且成为少数几个可以自由出入李亨所居东宫的外臣之一。

    与叶畅一般,李静忠觉得,自己看不透眼前的这个东宫供奉,而对方却能将自己看得清清楚楚。

    “李公这匆忙而出,不知是为何事?”李泌神情仍然和缓,说起话来,也是慢声细语,看上去对李静忠极尊重:“莫非殿下有什么事情拜托李公?”

    “先生说笑了,奴婢除了侍候人,还会什么,殿下有事情要拜托,也是先生这等大才。”李静忠垂下眼,不与李泌目光相对,胡乱拱了拱手:“只是奴婢家中不成器的晚辈出了点事,奴婢方才向殿下告假,好出宫去一趟。”

    太监想出宫,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李泌听得他这样说,没有再纠缠这件事情,而是笑道:“李公受殿下器重,殿下左右再无第二人可以比拟,有一件事情,还要烦劳李公。”

    “先生只管吩咐就是。”

    “李公要多劝劝殿下,要养气宽和,有些事情,急它不得,当以正道求之……这话,想来李公明白的。”

    李静忠只觉得浑身上下寒毛都竖了起来。他强笑了笑:“奴婢只是一卑贱之人,说话哪有先生管用,先生与殿下和小王爷都是投契,这等话语,还是先生说了有用。”

    说完之后,他胡乱拱了拱手,撒腿就往外跑。

    望着他的背影,李泌微微叹了口气,方才他所说的,是真心话。他早就看出,因为长期这种尴尬处境,李亨有些心理扭曲。这等情形之下,有的时候他行事就不够光明正大。

    按着李泌的想法,李亨乃是当今太子,继承大宝的时间并不会太长,他有大义的名份,行事只须依着正道,就是叶畅、杨钊甚至李林甫再有千机百变,又岂能奈何得了他?可偏偏李亨虽然外表敬重他,在这些问题上却极是顽固,只让他出谋划策,却少与他决断之权,让他也甚为无奈,不得不想让李亨最亲近的李静忠来劝说。

    但此次努力又失败了。

    建安城他的行营之中,辽东高层人物侪侪一堂,十二张案几排成一个圆,叶畅自然是坐在上首,其余人则依照官职高低,绕着他两边而坐。

    到场的不仅仅是罗九河,岑参、王昌龄、贾猫儿等文职,罗九河、叶英、叶挺等武职,辽东所有高层,哪怕是分身乏术者,也都被召来。这样规模的大会,此前还从来没有召开过,而这会中将要决定的事情,也将是大事。

    王昌龄初时心情是有些沉重的,他这几年在辽东过得甚为舒心,虽然主要精力是放在了农业的推广之上,可手中的权力、金钱,充裕得让他几乎要以为自己是了郡的郡守。可以说从一介农夫到如今,就是在辽东的这六七年时间,让王昌龄最为开心,他甚至觉得自己年轻了许多。

    但辽东越是发展,王昌龄心里也越是纠结。

    叶畅虽然没有表露出太大的野心,一直以来对大唐都可谓忠心耿耿,但是辽东如今的钢铁产量、纺织品产量,都已远远超过了大唐,而粮食也不但完全自给,甚至每年可以有几十万石的余粮反售大唐。王昌龄深知“尾大不掉”的意思,这样下去,即使辽东看在大唐广阔的市场份上,继续当大唐忠臣,但大唐能容得下这个个头越发膨胀的臣下么?

    所以今天他一发觉几乎辽东所有的重要人物都被召集过来,他心里就突的一跳,生怕叶畅会在今日宣布大逆之举。

    与岑参对望一眼,王昌龄不管军务,岑参在张镐离开之后,就将辽东的行政事务完全接手过去,故此对于一些军力调动的事情,他更了解些。若叶畅真准备逆乱,必是瞒不过岑参。

    岑参的神色倒是很轻松,这让王昌龄稍稍放心了些。

    “诸位,请安静下来。”叶畅见人到齐了,咳了一声。

    众人停止了寒喧和小声讨论,都将注意力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今日召集诸位来,乃是为了与渤海国之战事。”叶畅道:“鉴于渤海国屡屡令契丹袭拢我边境,又隔阻我商路,故此,从即日起至明年九月,将对渤海国进行惩戒之战。我未必能长留辽东,一律战事军务,皆由罗九河主掌。”

    罗九河起身向众人做了个团揖,这让尚不知情的一些人有些讶然:叶畅选择了他而不是与自己关系更近的叶英、叶挺。

    “为何这般急切?”有人开口问道。

    “我最多再在朝廷里任官两年,这两年里,辽东必须能够自保。”叶畅叹了口气:“我欲辞官归隐了。”

    众人都是大吃一惊,就是罗九河,明知道叶畅还有别的心思,也不禁露出惊讶之色。

    “为何会如此?”王昌龄更是急了:“如今朝廷,大半依赖叶公维持,叶公虽无相职,却有宰相之责,而且叶公正值少壮,又身体康健,为何会生田园之思?”

    “我在朝廷之中立足越发艰难。”叶畅缓缓道:“而且高处不胜寒,为全君臣之谊,早些归隐,对朝廷有好处,对我也有好处。”

    “可是对天下苍生没有好处”岑参愤然道:“安石不出,如苍生何”

    “正是,就算是今上年老,精力不济,致使杨钊等奸邪当道,可不是还有太子么?”不知是谁,大着胆子说起这话来。

    “天子,太子,身边小人环绕,指望一两个诤臣就可以改变如今局面,那是绝无可能的事情。我努力过,但我还是失败了。”叶畅缓缓道:“诸位莫要再劝,若无意外,此事我已经决定了。今后之事,要靠诸位协心齐力……”

    叶畅说到这,突然间便听得外面有人急急地嚷道:“叶公何在,叶公何在

    这声音惶急,而且称呼为“叶公”分明不是辽东人物。叶畅心中一动,暗暗说了声:“来了”

    “什么事情,大呼小叫,成何体统?”叶英训丨斥道。

    外头一个卫兵进来禀道:“有一人自称朝廷使者,被卑职挡在了外边,他说有朝廷密旨……”

    “密旨?”叶畅起身:“请进来”

    不一会儿,那个大呼小叫之人被带了进来,他神情惶惶,看上去极为紧张,见到叶畅之后,立刻行礼:“叶公,大事不好,长安、洛阳因为商会股票之事,正酿民乱,圣人有旨,请叶公速速回京”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430章 岂容前缘今日尽

    李隆基从来就不蠢。

    无论是杨钊的小动作,还是叶畅的小算盘,他都看在眼中。他希望两人相争,避免再出现李林甫那样一家独大的权相,但同时又不希望这两人之争彻底爆发,造成你死我活之局。

    所以当叶畅请假去祭拜李林甫时,他准了假,但当他一发觉长安、洛阳的异动,立刻绕开杨钊,遣密使来召叶畅回京。

    他的打算很简单:叶畅理财之能天下闻名,这个烂摊子,反正也是要算到叶畅头上去,叶畅不收拾,谁来收拾?

    而且,这些年,叶畅聚敛的财富让李隆基也嫉妒,这么有钱,免不得会生些别的心思,通过此次事件,想来叶畅要将事情压下去,也须得耗费不少钱财

    听得那密使说出李隆基欲召他回去解决商会股票骚乱之事,叶畅顿时明白了李隆基的意思。

    他心中冷笑了一声,或许在李隆基看来,他这种种手段,还是恩典,是为了全君臣之谊,是为了叶畅的好。李隆基却不曾想,叶畅能够积攒下若大家财,确实是有朝廷支持的原因,但叶畅通过税赋、捐赠等方式,也回报了朝廷,甚至可以说,回报的远比朝廷给予的支持要多。

    叶畅当然知道,自己要忠于华夏,自己所有一切,都属于华夏。但他同样也知道,李唐皇室,大唐朝廷,并不能代表整个华夏。

    指望着他毫无保留地给李唐王室当忠臣,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此事我知晓了,只不知这商会股票之事,可是安东、云南、安西商会?”叶畅道。

    那密使脸色有些发窘:“这个……圣人没有交待。”

    “我手中有这三家商会每一份股票的记录,从未向两京普通百姓公开募集过一个铜板的资财。”叶畅徐徐道:“故此此事与我无关,谁主持操持这些商会股票,当由谁善后才是。”

    密使卷着舌头,眼睛翻了几翻:“可是当初这几家商会发行之际,都说是叶公你……”

    “果真如此?那么我也是受害者,当朝执政为何会纵容这等事情发生?”叶畅平静地道:“杨相理财本领,举世皆知,他定然会处置好此事。”

    密使嘴巴张得老大,不免有些恼羞成怒:“叶公,此乃天子旨意,你遵还是不遵?”

    “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叶畅道:“我为辽东行军总管,如今辽东四边烽烟起,我当以军国大事为先。”

    “你,你,你……”

    密使眼见就要跳脚,叶畅又笑了:“你这使者好不晓事,这等事情,圣人岂是会派你这般人物来…若不想空手而返,就在这歇着,等圣人派来的别的使者,先出去吧,我这边尚有军务处置”

    不等那使者再说什么,左右便有人上来将他夹起推了出去,叶畅冷笑着摇了摇头,向着众人道:“大伙见着没有?”

    便是忠心李唐的岑参与王昌龄,此际也怒发冲冠了。

    “叶公所言不错,如今天子与太子身边,尽是小人当道,虽然有叶公、元公这样的正人,却也不得信用,倒是杨国忠与一群阉竖上窜下跳,他们贪贿之事,天下皆知,那些乌七八糟的商会,分明就是他们折腾出来的,为何要叶公去善后扫尾?”岑参愤怒地道:“以某之见,平息百姓之怒极易,罢杨钊之相以定人心,抄杨钊之家以止民损,则两京自安,天下太平”

    “泥人都有三分气,何况叶公这些年劳苦功高,朝廷的爵赏却总是慢上半步,倒是杨钊之流,升官发财极快,就连他那不学无术的儿子,如今都是三品的高官……”

    众人对长安的情形并非不了解,就算不是隔段时间就会到这来的《民报》,《旅顺邸报》上也有朝廷中人事任免的消息,杨钊几个儿子少年无功便得贵位,在辽东立下这么多功劳的人,哪个心里不腻味?

    “依我看,这辽东之地,原是我们夺来的,不如叶公就在辽东称王了吧,咱们对大唐称臣纳贡,但用不着总去……”

    “休得胡言乱语”这话一说出来,有人就变了颜色,第一个喝斥出声的,正是叶畅本人。

    他心情显得格外沉痛,扫视众人一圈,然后道:“我不会为大唐叛逆,当今天子只要在位一天,这等悖逆之话便休要再提”

    王昌龄与岑参交换了眼神,两人都有些隐忧。

    叶畅没有把话说死,当今天子在位……李隆基如今已经七十,就算活到八十,又还能在位几年?

    不过再仔细一想,以太子李亨同叶畅的恶劣关系,为李隆基效力倒还罢了,再去替李亨效力,确实也为难了叶畅。

    “我虽是拒绝了这一使者,但料想天子圣明,很快也会意识到此次使者不妥之处,第二批信使想来用不了多久就会到。”叶畅叹了口气:“我终是大唐之臣,两京百姓也终究花了不少钱来买咱们辽东的货物,故此我还是要进京的

    只此一话,罗九河、岑参、王昌龄等诸人便离席下拜,向着叶畅道:“叶公忠心,日月可鉴,若能如此,则国家大幸,万民大幸”

    此前种种作态,为的就是接下来的一刻,叶畅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向着叶英看了过去。

    叶英果然跨步出来,也是一揖,然后扬声道:“万万不可,郡公,你一身于系辽东两百万百姓存殁,于系这辽东三千里地界是否属华夏,如今朝廷待你甚是不公,这两京百姓之事,分明就是杨钊等奸贼设陷阱,你此番回去,必是自投罗网。岑公、王公诸位,虽是一片公心,可是置我叶氏一族如何?”

    “正是,我们在辽东自是逍遥自在,哪怕不当官了,也不虞有性命之忧,终身富贵不愁,为何去淌两京的浑水?”叶挺也是出列道。

    叶英、叶挺两人的话,让岑参他们多少有些尴尬,确实,叶畅再回长安,虽然不是重入虎穴,哪里比得上他在辽东自在。而且安抚两京百姓,叶畅可是要拿出钱来的

    “这个……”叶畅有些犹豫。

    “郡公,大局为重,天下为重,百姓为重”王昌龄再劝道。

    “什么大局天下百姓,那是他李家的大局李家的天下李家的百姓若这大唐是我们叶家的,不待你们说,我们就护着郡公回长安了,但这天下是姓李的”叶英叫道:“岑公,王公,你们二位都是读书人,都是讲道理的,你说天底下哪有这般道理?此前云南出了麻烦,是我家十一郎去的,安西出了麻烦,又是我家十一郎去的,如今连他李家天子屁股底下的两京都出了麻烦,还要我家十一郎去——李家既然坐不稳江山,那就换个坐得稳的人来”

    “叶英,你亦是大唐之臣,这等悖逆之话,要是我再听得你说,休怪我不念兄弟之情”叶畅怒道:“此次去两京,我意已决,你们不要再劝……岑公,王公,二位助我多年,我之心意,二位亦是知晓,还请二位莫要怪叶英口不择言。”

    岑参、王昌龄不疑有它,自是应承,那边叶挺却又阴阳怪气地说道:“好吧,十一郎你非要将咱们叶家身家性命又赌上去可是若此次你侥幸办成了事,结果朝廷还是这般,那当如何?岑公,王公,那时你们又当如何?你们自然无所谓的,朝廷再如何株连,也到不了你们身上,可我们叶家呢?”

    “此次叶公回京,我们与叶家共存亡就是”热血上涌之下,不待岑参有所反应,王昌龄厉声道。

    岑参心中一动,看了叶畅一眼,却见叶畅面上的神情是若有所思。

    “你一人有何用,咱们辽东,不姓叶的可是占了多数”

    “老夫想来,罗公、岑公与老夫想法当是一般,其余还有谁,老夫都负责说服他”王昌龄又道。

    话说到这里,叶英、叶挺终于不再纠缠,叶畅叹了声:“既是如此,那辽东战事一律委与九河,我即刻回旅顺,只待天子遣来的第二批使者到了,便启程回中原。”

    岑参到现在还没有弄清,叶畅是在说真心话还是在说假话,或许他的话里,半真半假皆有吧。无论岑参心底深处是怎么想的,此次会上,整个辽东的高层,基本上统一了认识,对叶畅此次回去之后可能发生的事情,也有了个理准备。

    未等叶畅回到旅顺,第二批使者便又到了。如叶畅料想的那样,这批使者带来的旨意,就没有第一位使者那么无理,不仅许以叶畅兼任京畿采访使,还许他在两京便宜行事。

    这一个“便宜行事”便将一些不方便的权力交与了叶畅,李隆基的想法很简单,杨钊既然暗中吃饱,那么也不能不吐出此来。这事情他自家不好去做,自然是要交与叶畅的。

    得了这个旨意,叶畅回到旅顺,先是将辽东的一些扫尾工作安排好来,然后便去李林甫墓前,与李腾空告别。

    此次回中原,前途险阻,与李腾空告别,可以安她之心。但让叶畅吃惊的是,在李林甫墓前,却没有见到李腾空。

    见他的是一脸惶恐不安的李岫。

    “舅兄这是何意,为何说腾空不欲见我?”叶畅有些怒意:“还有,那边的道观,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记得当初与李腾空来时,李家兄弟将李腾空安排在草庐最中间的一处,但李腾空执意不肯,而是在离墓稍远处另结草庐。现在再看时,发觉那草庐和当初模样有了变化,竟然象是一处简陋的道观

    “畅然,这实在是不于愚兄的事情……”叶畅一发怒,李岫就慌了,他惶恐地道:“空娘前些时日让家中仆役将那草庐稍稍改一番,我等不疑有它,待改好了才发觉,她竟然是……竟然是要建一道观。我等去问,她说她早有意出家,此时父亲已逝,她又未能为君诞生子嗣,愿出家为先父祈福……也为畅然求子。”

    叶畅勃然大怒:“祈福求子,难道非要出家不成?这些年来,我自问从不曾亏待她,她为何要这样”

    叶畅是真怒,不象在建安城的会议时那样七真三伪。他如今正面临着人生之中一重大转折关键,李腾空向来是他的贤内助,他也正需要李腾空为他安定叶氏家族的人心,此时李腾空却来这一手

    若他对李腾空不好,那倒情有可缘,可是两人成亲以来,恩爱异常,虽然早几年聚少离多,这几年终于能够长相厮守。他对李家也是甚为照顾,甚至将钟表这个未来肯定要风行许多年的产业,交与了李家。

    “空娘为何会如此,你一定是知道的,如果你不知道,你问也要替我问出来”面色有些扭曲,叶畅厉声向李岫道。

    李岫暗暗叫苦,只觉得现在叶畅威仪非凡,便是与他父亲盛时相比,也不逊色。这件事情,原本他不敢出来应承的,可是李腾空非要坚持,他也无可奈何。

    回头望了望那小道观,李岫将叶畅拉到一边,苦笑着道:“这个,畅然,空娘曾经去过梅花观,就是年前你与空娘回来时。”

    叶畅顿时哑然,梅花观里藏着一个化名为江梅的梅妃,若是李腾空真为此而生气,他多少有些心虚。毕竟他可是将李隆基的妃子从冷宫中拐了出来,而且据他所知,李腾空是见过梅妃的。

    “她若为此事生气,早就该生气啊。”顿了一顿,叶畅皱着眉,怒气稍缓:“必然还有其余缘由,莫非是有人在她面前嚼了舌头?”

    “哪里敢,我这边之人,哪个不希望你们夫妻能够和和美美,哪个有这胆量去在空娘面前说三道四?”李岫顿了顿足:“此事确实蹊跷,畅然,你也莫急,我们这边会慢慢劝解,你那边……若是有合适的,也就娶进门吧。”

    “你这是何意?”叶畅再次皱着眉。

    李岫道:“畅然,你若无子嗣,辽东若大的基业谁人来承?空娘与你毕竟是夫妻一场,你若能有子嗣,那孩子便要呼我一声舅,空娘将来老了,亦有孙辈可来伴于膝下……此事情不须别人说,我们自家就觉得当如此”

    “这是空娘的意思吧?”叶畅盯着他好一会儿然后开口道。

    李岫惭然应是,这确实就是李腾空的意思。

    想起此次来辽东时途中李腾空种种异状,叶畅的怒意渐渐平息,忽然之间,对李腾空的怒火全部转成了怜惜。

    离开你,也是为了你啊。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431章 泾渭浊水浸河洛

    “这几日洛阳的情形当真不对。”

    李冶轻轻放下窗帘,回头对屋里的人说道。

    刘长卿苦笑着点头:“着实不对,谁会想到,此次来洛阳会撞上这一桩大戏”

    “是啊,也不知这样乱起来,会不会影响到科举。”李冶喃喃说了一声,又看了刘长卿一眼:“要不,还是由妾身向叶公荐你?”

    “此次是非,叶公只怕自己也是焦头烂额,还是不必去打扰了。”

    听得李冶提起叶畅,刘长卿就想起当年在洛阳相遇之时的情形,转眼之间,十年左右的时光过去,叶畅如今已经名满天下,官职也攀到了工部尚书,爵位更是高达郡公。虽然当初相见之时,他就觉得叶畅颇为不凡,可是当时在场诸人当中,就算是最能想的,只怕也没有想到叶畅会有今日吧。

    更重要的是,叶畅的官职爵勋,都是靠着自己的军政功劳得来的,即使心高气傲如刘长卿,也不禁心服口服。

    “唉,但愿叶公能有应对之策,听闻朝廷已经派使者去召叶公了……”

    “叶公来又能奈何?”刘长卿摇了摇头。

    他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普通仕子,对于朝廷中的风云变化,他很清楚。叶畅分明是被抓来收拾烂摊子,要想解决此事,根源还是在长安,在李隆基的身侧。

    李冶也想不到叶畅能有什么办法,正待说话,突然间听得下边喧哗起来。她又掀起帘子,向下望去,看到的情景,让她微微皱起了眉。

    “怎么了?”

    “不碍事,一些小麻烦。”李冶缓缓道。

    见她不欲多说,刘长卿伸出头,还没有伸出窗子,便听得声浪响起。

    “让李冶出来,让李冶出来”

    “正是,这般大事,岂是你这小小管事能作主的,李冶才是这大观园主事,让她出来见我们”

    “好大的胆子”刘长卿顿时怒了,虽然因为家中的缘故,他与李冶可谓有缘无份,但他总不能看着李冶受人欺辱。

    “刘公不必发怒,自有人会收拾,只是扰了刘公清兴。”李冶淡淡地道。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有人煽动那些买了吕宋金票之民,来大观园闹事。”李冶微笑起来:“些许小事,不足挂齿。”

    “那吕宋金票,与大观园何于”

    “煽动之人,只要讲吕宋商会亦是叶公所创,那么事情就和大观园有关了,洛阳百姓,谁不知道大观园乃是叶公产业?”

    刘长卿默然无语,这些百姓便是如此,容易被别有用心者所操纵,而且在这些百姓心中,免不了还有法不责众的念头,只觉得大伙一起来闹,无论是否与叶畅真有关,叶畅总得拿出三瓜两枣来安抚大伙儿。

    百姓淳朴也淳朴,狡猾亦狡猾,此皆为人性,唯有教化能改易之。

    “你们的人没有辩解?”

    “自然有的,但若是辩解有用,要官府何为?更何况还有人会说,这以商会经营边疆之策,原本就是叶公所提,那么出了问题,不找叶公还能找谁?如今叶公人在辽东,他们自然不可能千里迢迢去辽东,自然就要来找我这个妇人女子。”

    “不行,我不能坐视此事”坐在那又呆了一会儿,刘长卿猛然撩衣襟起身。

    “刘公,刘公”李冶唤了他两声,却没有唤住,李冶忙从后奔去,拉住他的衣袖:“刘公情谊,某已知矣……只是此事非刘公能解之,我自有安排,若是我之安排不成,再请刘公出面不迟。”

    刘长卿这才止住脚步,他站到窗前,再往下望时,发觉聚在底下的人越发多了。

    “让叶畅出来负责”

    人群中冷不丁传来这样一声,有晓得些事理的听得不妥,转脸四望,却看不到发这话者身在何处。

    有第一声,便有第二声,然后这大观园前便是一片“让叶畅出来负责”的呼声。李冶听得皱起秀眉,她对刘长卿是爱,但对叶畅则是完全的敬服。这些人语气如此无礼,让她也按捺不住,心中怒意翻涌了。

    喊话的裴元仁见自己一句就煽起了火,当下悄悄向外移动。

    这股火谁知道什么时候就爆发,自己缩在人群当中,那可就极不妙。反正目的已经达到,回去领赏钱就是,至于后面会怎么样,就不是自己管的了。

    他笑嘻嘻地挤出人群,不过眼见就要离开这场风暴中心时,却被一个人拦住。

    这人长得甚为普通,看上去就是与一个农夫、渔民没有什么区别,神情特别憨厚,看着他笑了笑:“郎君准备去哪儿啊?”

    “你是……”

    见此人与自己招呼,裴元仁还以为对方认识自己,便犹豫着问道。

    才一问,身后两侧便有人挤过来,然后腰眼处被个**的东西顶着,裴元仁想要回头望,那个长得甚为普通的人却凑过来,贴着他耳朵道:“你身后是两柄短刀,这么多人,捅进去之后把你一放,谁会注意?”

    裴元仁激灵了一下,想要高叫,那长得甚为普通者人却又道:“你说你一叫,他们会不会捅进去?”

    裴元仁顿时会意,面色苍白冷汗直冒,也小声说道:“小人不叫,小人不叫……大爷有何吩咐,请只管说就是”

    “方才看到你在人群中挤来挤去,东嚷一声西喊一声,阿耶我就是为此事来寻你。”那人缓缓道:“你老老实实跟着走,就没有你什么事情,毕竟冤有头债有主么”

    裴元仁哪里敢说半个不字,便随着那人,贴着墙边离开,进了大观园的一处不起眼的小侧门。在进门时,他想抗拒一下,结果立刻挨了一脚。当他连滚带爬地跌入门内之后,那小门砰的一声就在他背后紧紧关上,他只是隐约听得外边有人喊“这大观园乃叶畅产业,他既骗了我们钱,就拿大观园来抵”。

    “又是一个不知死活的蠢货。”那像貌普通的人慢悠悠地道:“就算不是杨贼的人手,也是个贪心不足的家伙。”

    “卞公放心,这样的家伙,身边都有咱们的人。”另一人低声笑了笑:“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他们在院里悠哉,外边的人却因为这一声高喊而气焰更炽。这些百姓中大多数是真的在各种“商会”、“股票”当中受损者,他们虽然明知道这些“商会”、“股票”与叶畅关系不大,但总想着要弥补一些自家的损失,听得这一喊,就觉得这是自己的机会。

    只要能在大观园里拿着一点半点,那么自家的损失不就补回来了,至于大观园的损失……叶公反正家大业大,少点又有什么关系?

    特别是人群中浑水摸鱼的、别有用心的、乘机起哄的,这些人彼此呼应,转眼间,围在大观园前的人再度向前涌去,分明是想闯入其中。

    就在这时,听得凄厉的哨声响起。

    对于洛阳的百姓来说,这种哨声现在不陌生,每到足球赛时,便可以听得裁判吹此哨声,然后便是要惩罚球员了。

    原本血往头上涌的百姓们顿时呆住了一下,然后,他们看到大观园的门打开,一队军士开了出来。

    雪白的兵刃,反射着刺眼的光芒,象是一盆冷水,浇在了这些人头上。

    “奉叶郡公之命,护卫大观园,有胆敢上前者,杀”为首的一人沉声喝道。

    兵不多,也就是三十余人,叶畅也不可能在洛阳城里安排太多兵丁,这些人还是他找当地借来的,好在他这些年来在军中经营出来的关系不错,故此抽调些人手,并不是太麻烦。

    “怎么办?”人群中有人低声商议:“竟然安插了军士,看模样,不是那些样子货,是真敢杀人的……”

    “还能怎么办,先退了呗”另一人道。

    他们这一退,人群当中没有怂恿者,自然就渐渐散去。

    楼上的刘长卿摇了摇头:“这不是办法,来日必然再至。”

    李冶嫣然一笑:“来日之事,来日再说”

    如同刘长卿料想的那样,第二日又是一大群百姓围到了大观园之前,今日情形与昨日又是不同,他们手中竟然还拿了棍棒等工具。

    “冲进去,他叶畅欠我们的,我们自取就是”有人在人群中拼命煽动道

    最初时大观园的管事领着仆役雇工还在外头与他们理论,后来被人群所逼迫,不得不退回了园内。军士出来后,那些百姓稍稍安静了一下,但旋即又有人蛊动道:“冲进去,咱们人多,他们不敢杀人”

    “便是杀,咱们手中也有棍棒,将这些权贵的狗腿子打杀就是”

    “正是,大伙向前,向前,如今米面价格暴溢,再不收回咱们的钱,大伙就没有办法过日子了”

    长安洛阳这样的大城市,对于物价的变化是最为敏感的,故有居之不易之说。这些市民们更是深切感受到,随着大量物资、恶钱涌入长安和洛阳,两京的物价几乎是每月一变,如今每一斗米的钱,放在一年前可以买两斗米这等情形之下,他们生计越发艰难,原本指望着所谓的“金票”可以帮助他们获得一些收益,结果不但没有任何收获,反而将家中原本不多的积蓄都吞了进去。

    故此被人一挑唆,他们便又鼓噪起来,更有人开始冲击那些士兵。

    就在这时,突然听得身后一阵铜锣声响起。

    他们回头望去,只见百余骑盔明甲亮,分列而来,马蹄声敲打在水泥路面上,象是敲在他们心间一般,让人心惊胆战。

    “不过十年,看来洛阳城的人,就已经忘了我的手段,忘了当初架在城外的那些刺客了。”

    这百余骑中间一人大声说道,有认识的,顿时脸上变色:叶畅

    混在人群当中的那些别有用心之辈此时也面面相觑,叶畅怎么这么快就赶回来了

    他们的上司不是料想叶畅绝不愿意接手这个烂摊子,肯定是躲在辽东的吗,为何叶畅此时会以身涉险,出现在这里?

    “叶……叶畅又如何,叶畅也要讲理,该我们的钱,总归该给我们”

    叶畅的突然出现,虽然让他们震惊,可想到身后人的吩咐,他们不得不硬着头皮叫道。

    “是谁在说话,藏头露尾,为何不敢出来?”叶畅冷冷笑道:“讲道理?我喜欢,我最爱讲道理了,既然想与我讲道理,为何不站出来,站到我面前来

    众人面面相觑,然后纷纷在自己周围寻找,希望能找到方才发话之人。

    那发话之人哪里敢出来,缩头缩脑的不肯出去,但他身边却挤来两人,左右将他一夹,有人叫道:“就是他方才说的”

    “对对,就是他说的”

    夹着那厮的两人用了点力气,便将那厮推出人群,推到了叶畅一行的面前。叶畅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这家伙,眯着眼睛缓缓道:“你要与我说什么道理?”

    这家伙相貌倒生得还行,此际面如土色,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可是他又不敢不说,这个时候,如果什么都不说,岂不是证实了自己就是故意来煽动闹事的?

    “我们我们买了商会的股票,你自然就要自然就要管着……”

    “不知阁下买的是什么商会的股票,我叶某所办商会,天下皆知,共有三家,安东商会、云南商会、安西商会,你买的是这三家中哪一家?”

    “那吕宋商会,分明也是你办的……”

    “你说是我办就是我办,那么证据呢?”叶畅环视众人:“我叶某行事,仰不愧天俯不愧地,不会象有些人那样藏头露尾,我办辽东商会之时,全天下人都觉得是笑话,我办云南商会时,半个大唐都以为不可,但我都办了,而且是公诸于众——那个什么吕宋商会,若是我办的,我为何要遮遮掩掩?难道只为了骗你们这些苦人身上两三文的铜钱么?”

    众人听到这里,个个面有愧色。

    其实在这里的,糊涂之人有,毕竟是少数,大多数人都只是本着有便宜不占白不占的念头来的,指望着能吃大户。如今叶畅镇住了场面,将话摊开来说,他们怎么还敢把吕宋商会等烂商会的事情栽在叶畅头上?

    “还有,你既说是买了吕宋商会的股份,凭证何在?”叶畅见周围嘈杂之声已歇,便又盯着面前那厮。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432章 辽东秋风涤尘土

    洛阳为东都,在大唐有着极为特殊的地位,能在此为官,虽然不比在长安那政治中心,却也是美职了。

    河南尹驻所,便在洛阳。如今的河南尹,乃是达奚坷,此人原为礼部侍郎,此时大观园发生的事情,早已经传到了他的耳中。

    他任河南尹还不到两年,听得此事,心中便暗暗琢磨起来。

    “大尹,此事不可小觑,那么多百姓聚于大观园前,若真是闹出了民乱,只怕大尹脱不了于系”他正在盘算之时,身边的一个吏员劝谏道。

    “哦?”达奚坷应付地说了一声。

    “大观园乃是叶郡公家业,此事举世皆知,若再不弹压,让百姓生出变故,打砸抢掠,叶郡公岂有不怒?叶郡公如今为工部尚书,又得封郡公,正值青壮,他发起怒来……十年前,洛阳曾有刺客欲害之,叶公彼时方为一百姓,犹在城外立十字木架,将二十余刺客尽皆钉于架上,那些刺客呼号哀叫,只求一死……”

    “叶畅还做过这等事情?”达奚坷脸色微微变了。

    他来洛阳任职不到两年,脑子里想的就是如何能再回长安权力中心,故此才明里暗里给杨国忠一伙行方便,甚至接受杨国忠的暗示,纵容这些乱民骚扰大观园。

    “大尹来洛阳时日不长,不知此事,但卑职当初便已在此任职,还曾随叶公救济过灾民,是亲眼见过他手段的。”

    达奚坷犹豫了会儿,然后道:“不急,不急,我观叶公这些年行事,与当初已经有了很大不同,当初他年轻气盛,手段激烈些或许难免。如今家大业大,做起事来,不免瞻前顾后。”

    他毕竟是主官,这样说来,那吏员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在心里暗暗嘀咕了一声。

    当初刚看到叶畅时,他们这些吏员也以为那只是一个和气的少年,很好说话,但结果却是雷霆手段虽然这些年,叶畅在朝局之中,多有忍让、妥协之举,可是别忘了,他还是打断过王准的腿、抽过杨国忠儿子的脸在边疆,他不仅杀了无数的蛮胡,还曾将自己的上司高仙芝都抓起来过。

    这样的人,岂是好相与的,这位达奚大尹,可是被他表面行事给骗了

    达奚坷虽然口中如此说,但心中却有些不安起来,他这样暗中纵容,为的是讨好杨国忠,却不是让自己与叶畅结下死仇,有些该做的准备,还是先做好准备为妙

    “这样,你把差役召集起来,给我召集几十个,都要精壮,能随时去办事的。”他吩咐道。

    那吏员依言出去,不一会儿,却又连滚带爬地跑了回来:“大尹,大尹,叶公回到洛阳了”

    “什么?”达奚坷惊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面色骇然:“他不是在辽东么,怎么……怎么现在回来了,他去辽东才多久,这有一个月么?”

    “叶公已经带着亲卫去了大观园,大尹,当下如何是好?”

    “这个……这个……你不是去召集差役了么,那些差役人呢?”

    “已在衙前。”

    “好,你带着他们去大观园……不,不,还是我亲自带人去”达奚坷道

    达奚坷点齐了人手,慌慌张张准备赶往大观园时,大观园前,那个被从人群中拉出来的家伙正面对着叶畅的质询。

    “我……我放在家中,未曾带在身上……”

    听了叶畅的话,那人脸色变了,慌慌张张地说道。

    那所谓的“吕宋商会”办“金票”,确实全面模仿叶畅的手段,叶畅当初为了尽快将云南商会办起来,曾经办过“糖票”,而在安西商会时,又办过“布票”。但无论是什么票据,都要有一专门印刷、留有暗记的硬壳纸,以此作为凭据。

    “不知阁下家在何处,我这就派人到你家去取。”叶畅又道。

    那人哪里拿得出凭据来

    他们这些人,便是发行金票者,自家知道这所谓金票,完全就是骗人的勾当,便是最初时手中也有些,到得后来也全都转手,怎么可能还保留到现在?

    “我家……我家……”

    “诸位可有认识他的,不妨替他想想,他家究竟在何处。”叶畅却没有继续听他敷衍,而是问向周围的人。

    围在此的百姓,足有数千人之多,这一问,倒真有人认得此人:“他不就是当初兜售吕宋金票的耿龠么,他是卖吕宋金票的啊”

    “他是卖吕宋金票的?”

    “我们上当了?”

    “不仅是上当了,这分明是让我们去得罪叶公,去得罪官府”又有人叫道:“是让我们送死啊,诸位,当真是好算计,若是我们真冲撞了大观园,我们被当乱贼杀头充军,自然是不用还我们的钱了,而若是叶公护卫动了手,那么此担子就由叶公担了……好算计,好阴险”

    此时众人心中惭愧,急需要寻一个替罪羊,于是这耿龠便成了人人喊打的对象。叶畅也不理会,向后退了几步,得了他示意,夹着耿龠之人将他推回人群之中。

    耿龠刚想往人群中钻去,便被人揪住,有人大叫道:“打”

    “打”

    在人人喊打声中,便有人当真拳打脚踢起来,那耿龠初时还左支右挡,到后来唯有哀哀求饶。可是如今众人都将他视为罪首之一,哪肯放过他,不片刻功夫,他开始向叶畅大呼,叶畅却没有理睬,眼见他在众人痛殴之下倒地,然后被不知多少只脚踩了,完全没了气息。

    “杀人了……”众人见此情形,都有些惶然。

    叶畅目光一转:“方才在人群中起哄闹事者,绝不只这姓耿的一人。还有谁,将他们揪出来,让大伙认认,是不是也是其同党”

    他目光所视之处,人人变色,生怕被他当成耿龠同党抓出来,叶畅看了一圈,微微一笑,然后立刻有人将一个汉子推了出来:“这厮方才也是带头起哄者之一”

    那汉子脸上都没有人色了,他原行缩在人群中好好的,也不知怎么的,有人一推便将他推出来。他立刻嚷道:“冤枉,东牟郡公,小人冤枉,小人没有起哄,小人只是来看热闹的……”

    “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些。”叶畅道:“大伙说你起哄,你必是起哄了……老实交待,你背后指使者何人,还有,你们骗了大伙的钱财,究竟藏在何处”

    “冤枉,冤枉,我当真……”

    “推回人群中去。”叶畅道。

    顿时有人将那厮又推回人群之中,然后就是耿龠的重复,转眼之间,又是一条性命。

    叶畅脸色不为所动,淡淡地道:“下一个”

    人群中又有一人被推了出来,现在参与这场热闹的百姓也都明白了,他们当中肯定是有叶畅安排的眼线,一时之间,人人自危,噤若寒蝉,连小声议论都不敢了。

    “回答我方才的问题。”叶畅道:“若是答得我不满意,你自家知道后果

    这第三个人当然知道后果,两具踩扁的尸体就在离他不远处呢。他两股战战,站都站不稳,直接就瘫坐在地上:“我……我……”

    “嗯?”叶畅轻轻哼了一声。

    “我说,我说……”

    面对这种压力,那人哪里还撑得住,当即忙不迭地嚷了起来。

    他说的东西并不太多,原本他就是一个跑腿的,也确实不知道多少事情。但他口里却出了一处消息,洛阳城里仁坊,乃是他们这群人的据点。

    里仁坊在洛阳城东南角,与永通门相邻,倒是个好去处,一但有什么不对,便可以立刻出城。那些百姓听得这个消息,顿时又怒了起来,大伙嚷嚷着便要去里仁坊寻根问底。

    对此叶畅当然不拒绝,相反,这般行动,正合他心意。

    百姓当中,有怕事的便乘机离开,特别是那些别有用心者,这个时候只能溜走,然后乘快马赶去报信。

    自大观园所在慈惠坊至里仁坊,要经过大半个洛阳城。当他们行到集贤坊南横街时,却见一队差役,足足有数十人,过来将他们的去路挡住。

    “可是叶公在前,下官达奚坷求见”

    那群差役护着一人,小步快跑走上前来,向着叶畅一行行礼。

    叶畅听得“达奚坷”这个名字,便阴下了脸。这厮原本在长安任礼部侍郎,是个想拍杨国忠马屁结果拍到马蹄上的家伙,如今为河南尹,正是洛阳城中的大员之一。严格来说,这洛阳城中的大小事情,他也插得上手。

    “你有何事?”叶畅道。

    “下官为河南尹,这洛阳城中之事……实在是于系到下官职责。”达奚坷看了看叶畅:“叶公身边这许多人……只怕会闹出事端来,还请叶公将他们遣散了吧?”

    叶畅眉头皱了皱,达奚坷这厮倒是胆大,他又来拍杨钊马屁,莫非就不怕得罪自己么?

    转念一想,他忽然明白过来,达奚坷并不知道他是奉圣旨来处置两京百姓骚动事宜。或许他还以为,自己是擅自入京的吧……

    而且,大观园连接着几日都被人围着,河南尹达奚坷与东京留守李橙都不出声,这其中若说没有诡异,叶畅才不相信。李橙为东京留守,乃是因为与杨国忠不睦,但达奚坷这个人却没有那么多节操,安知他不会为了讨好杨国忠,有意纵容某些事情

    “笑话,他们围着大观园时,你未曾派人来驱散,现在他们要随我去追寻诳骗百姓煽动民乱之徒,你却出来要驱散他们。达奚坷,莫非这幕后之支使,就是你?”

    达奚坷原本以为,叶畅即使不遣散那些人,也不过是倚权仗势罢了,却不曾想,叶畅毫不犹豫就翻了脸,直接将幕后支使的帽子扣在他的头上。他顿时脸色大变:想拍杨国忠马屁不假,可是此次来,却不是为了成为叶畅死敌的。

    他原本是想去大观园前驱散百姓的,在半途中听说大观园前发生的事情,便改道在中途来截住叶畅,好让杨国忠的人能够有时间收拾。现在看来,叶畅已经看明他的用心,他哪里还敢出头,只能一缩脖子,讪笑着道:“郡公说笑了,郡公说笑下官听闻郡公来此,特意领着人手前来效命,不知郡公可有吩咐?”

    叶畅冷冷瞥了他一眼,此人性子摇摆,明显是个墙头草式的人物。他不再与日俱增,向着跟随的百姓呼了一声,然后继续前行。

    跟来的百姓数量却少了一半,毕竟大伙心中都是惴惴不安,乘机逃回家里,等事情平息了再出来打听风声,这是大多数人的选择。

    即使如此,当叶畅带着人手抵达里仁坊之时,仍然还有千余百姓。他们到了那厮交待的地点,见是一座不起眼的小院,院子周围倒已经有数十人执刃守着,看服饰都是官兵。

    “禀郡公,我们依令围住这院子,擒获了四人,当场格杀一人。”那些官兵为首者上前向叶畅禀报道。

    围观的百姓里有人讶然:“叶公早就派了人来?”

    “那是自然,方才那厮可是当着这么多人面招供,人群当中,肯定还有他的同伙,这些同伙必然要跑来报讯。叶公如何会让这等小人得逞,先派了人手来将他们堵住,正好一网打尽”

    “可是方才我一直跑着,并未见到叶公有吩咐之举啊?”

    “蠢货,叶公是什么人物,他手下将士又是何等人物,他老人家足智多谋,岂是你能看得透的”

    周围一片议论之中,叶畅转向苦着脸跟随而来的达奚坷:“达奚大尹,你说如今该怎么办?”

    “这个……这个……”

    达奚坷暗暗叫苦,突然间后悔,自己根本就该缩在衙门里,不应跳出来趟这次浑水嘛

    “你为河南尹,莫非此时当如何处置都不知道?若是如此,看来朝廷用人不明,你这河南尹之职,也不用再当了”叶畅森然道:“此次我奉圣人密旨来此,解决两京百姓骚动之事,圣人许我全权——你不能理政治民,治下乃出此等变故……”

    “下官惶恐,下官惶恐……下官知道如何处置了。”达奚坷一咬牙,忙堵住叶畅接下来的话语。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433章 举世滔滔孰最贤

    叶畅在逼他选边站。

    达奚坷不蠢,叶畅方才说手中有李隆基的密旨,再结合他突然从辽东返回洛阳来看,确实有密旨。

    更重要的是,达奚坷觉得,这次危机完全可以变成一次机会,让他重新确认自己阵营的机会。

    此时整个朝廷内外,对于叶畅与杨国忠之争,都不看好叶畅。杨国忠在内而叶畅在外;杨国忠为贵妃亲戚,而叶畅却是天子深忌的李林甫之婿;杨国忠乃杨氏族人而叶畅乃是微末庶族;杨国忠为宰相而叶畅不过工部尚书。种种比较,叶畅都处于劣势。

    但达奚坷却觉得,这劣势之中,还有胜势。

    杨钊一幸臣罢了,幸臣唯一的倚仗就是天子,失了圣眷就什么都没有了。叶畅则是能臣,可以说幸臣离不得天子,天子却离不得能臣。叶畅失利一次,不过贬斥一时,终有再起之日,而杨钊若是失利一次,那就立刻会有人替代他,他再无回来之时。

    “叶公,下官人手不足,还请叶公借调些人手与我。”

    拿定主意之后,达奚坷又道,叶畅点了点头,自然有人跟着这些差役冲了进去。

    事实上里头已经乱成一团,有人正在抢着烧账簿,但这边人一冲,便将人全都抓起,账簿也起了出来,只不过还剩余三分之一左右。

    足够了,这剩余的三分之一账簿被抬出后,足够证明这里就是所谓“吕宋金票”、“安南铅票”、“天竺糖票”等等近几年在长安洛阳风行的大小“商会”的据点,也足以证明,这些闹得沸沸扬扬的“商会”,背后都是一家支使

    不过还是有所欠缺,无论是文字证据,还是人证,都到了这些被捕之人身上嘎然而止,幕后指使者是谁,虽有些线索,却还须细细查证。

    达奚坷心中暗暗嘀咕,他能猜出这些人是杨国忠暗中指使的,可杨国忠这厮也未免太过大意了,竟然会留下这些线索,甚至连账簿都只是事到临头才来烧毁——这可不象是杨国忠的手段,有些蠢了些吧。

    看了看始终没有什么表情的叶畅,达奚坷心里又是一动。

    若是杨国忠手下之人里,有叶畅预先安排的人手……

    事实上仔细想来,这天下会办商会、能弄股票者,谁能超过叶畅其右?他安排两个亲信到杨国忠手下,当真是轻而易举,杨国忠其人自视虽高,才华却浅,被叶畅玩弄于鼓掌之间,也未必可知

    “如今情形已明,乃是此地奸人,在人指使之下行此诳骗之举。”叶畅骑在马上,扬鞭徐徐说道:“如今此事,已交由达奚大尹处置,我在此只提两条,一是抄没所有与此案相涉者家财,用以弥补受骗百姓损失,即使不能将全部损失都补回来,也要先补上一部分……”

    此话一出,周围百姓顿时欢呼起来,达奚坷的脸色却是变成了土一般,这个要求公开提出来,他若补不上这笔款项,百姓们非得到叶畅那里去继续告他的状不可。

    “叶公贤明”

    “叶公,多亏了叶公”

    达奚坷原本还想说点什么,可是一听到周围百姓欢声如雷,他顿时知道,此际自己要唱反调,只怕立刻要被这些百姓撕碎了。

    目前来看,自己还是保持着安静比较好。

    百姓们却不管他心里有多为难,叶畅一向以来的声誉,让百姓们对他有种盲目的信任,特别是他们此次闹事,说白了也就是希望叶畅出面给他们一个交待。现在叶畅既然做出如此承诺,他们虽然不能说完全放心,却也已经欢欣鼓舞了。

    “都静下,都静下,叶公还有话说,诸位且听听”有人见叶畅举起手,便纷纷叫道,过了会儿,众人又安静下来,只等叶畅下边一句。

    “其二……这些奸贼背后还有指使者,我亦在此要求达奚大尹,一定要深究细查,不可放走了幕后黑手。无论那个幕后黑手是谁,官多高权多重,都须将他拿下”

    达奚坷此时反正是债多不愁,能不能做到且再说,当着这数千百姓,总不能连这点承诺都不敢做。当下他连连点头,表示应承,见他这般识趣,叶畅又举起手,让欢呼的百姓们再安静下来。

    “自然,大伙也都明白,即使追赃,也不可能将全部赃款都追回来,便是拆了达奚大尹的衙门,他也变不出这许多钱……”

    听得这句,达奚坷脸皮抽了抽,终于苦笑出来。

    “故此,叶某在此应承一声,这吕宋商会之事,叶某接下来了——叶某下一步,便要谋划南海商会,吕宋、安南之经营,统由南海商会处置。各位父老被诳骗未补回的钱,只要有凭证可查,叶畅都认了,只当是各位出的股金,在商会正式经办十年后开始偿还”

    叶畅许了一个十年之期,看似遥遥不可及,但是对于已经做好了损失心理准备的百姓来说,这就是一份希望。他们此时尚未细想,没有想到他们真正留有凭证的只怕只剩余三分之一——绝大多数账簿都“不巧”被烧掉了。叶畅倒不是想赖账,在他看来,不要说十年,只要再过些时日,他就有办法将这些百姓被诳骗的钱追回来。

    听得叶畅这样说,达奚坷亦是叹服,此次危机,在别人眼中或许真是危,可叶畅却将他变成了机会

    而叶畅为此付出的,仅仅是一个口头上的承诺罢了。

    但是,达奚坷也明白,杨国忠不可能坐以待毙,在发现自己给叶畅挖的坑,变成了自己的坟墓之后,杨国忠肯定要反击,甚至有可能采取最极端的手段。现在他只求杨国忠在收拾掉叶畅之前,暂时不要先想到对付自己。

    料想杨国忠在得知洛阳城里风向只因为叶畅的到来而发生彻底改变,必然会有所动作……只不知,他与叶畅的这番争斗,最终胜利者会是谁。

    “多谢诸位信任叶某”叶畅自己也没有想到,事情会进行得如此顺利,他许多后手,都还没有用出来,便在洛阳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

    这与他在洛阳多年经营有关,从设大观园之时开始,他便逐步加强自己对洛阳城的影响。他不在时,这些百姓在人煽动之下,或许还敢无礼,可是他人都到了,又以雷霆手段连接处死了几个煽动百姓闹事者,让洛阳百姓回忆起十年前树在城外的那些木桩,再有他的许诺,百姓们只要有一线希望,又为何去铤而走险。

    “达奚坷这狗奴,安敢如此”

    洛阳的消息传到长安,根本不需要太多的时间,就在次日傍晚,杨国忠就得到了消息,他愤怒至极,同时也恐惧至极。

    叶畅对百姓的宣告,与其说是说与百姓听的,倒不如说是说给他听的。杨国忠很清楚,叶畅既然这样说了,就肯定要深究到底,多年以来二人的交往,无论是初时的交情还是后来的交恶,都让杨国忠对叶畅的性子甚为了解。

    若不是准备与他决战,叶畅绝不会说这番话,而既然准备决战,那叶畅必然有自己的把握

    到这个时候,杨国忠才发觉,自己内心深处对叶畅竟然有某种恐惧,这种恐惧让他甚至没有第一时间痛骂叶畅,而是骂起达奚坷来。

    “杨公,如今首要之事,是如何防止叶畅借两京骚动之事,攀牵到杨公身上来“他身边的中书舍人窦华听得不是滋味,当下开口道。

    杨国忠心中一凛:”说的是,说的是……不可任叶畅攀污……窦公,你有建议?“

    “将此事主导之权夺来,由杨公遗人去查此案。”窦华眼中寒光一闪:“达奚坷这贼子既然是河南尹,两京发生的诳骗事件,怎么会和他无关?”

    “好计“杨国忠一拍大腿。

    将那些罪名栽到达奚坷身上去,确实是一个解决办法,达奚坷为河南尹,他的身份地位,也足以随这些罪名。更重要的是,达奚坷原本是要投靠杨国忠的,他在朝中并没有强力支持,而且杨国忠想得更深远,甚至可以在达奚坷身上找到突破口,再次把叶畅牵入此案之中,栽叶畅一个贼喊捉贼的罪名。

    “若要行此计,须得抓紧时间,必须在叶畅、达奚坷了结此案之前,便将事情接手过来。”见自己的建议得了支持,窦华精神一振:“某不才,愿为杨公奔走”

    要替杨国忠去办此事,一个中书舍人的官职显然是镇不住达奚坷的,杨国忠少不得要许下窦华权位。两人密议了几句,杨国忠倒是决断得快,转眼便定下,先令窦华兼为御史中丞,好有借口去查问此案,待事毕之后,便取代元公路为御史大夫。

    “事不宜迟,我这就去圣人处请旨。”杨国忠行事倒是甚为果决,既然下定决心,便不停留,起身就走。

    窦华送他,却发觉杨国忠并没有从正门出去,而是到了自家侧门,见他送了过来,杨国忠咳了声。窦华讪讪停住脚步,不敢再跟过去,只是眼送着杨国忠走入那小门。

    杨国忠隔壁,就是虢国夫人之宅,也就是杨玉环二姐。窦华早就听闻,杨国忠与自己的这位堂妹有染,而且亲眼见过,两人同车往见李隆基,虽是车帘紧闭,其内却传出调笑之声。

    杨国忠来寻虢国夫人,只因为他对叶畅的畏惧。

    他自觉只凭着自己,恐怕还无法说动李隆基下狠心,故此还要加上虢国夫

    此时虢国夫人正在木桶中汤浴,杨国忠也不避讳,径直走了进去,旁边的下人婢女纷纷走避,生怕因为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而丢了性命。

    “嘻嘻,国忠,你怎么来了?”隔着水汽,他听得虢国夫人荡笑的声音,心中也是一跳。

    不过现在却不是淫乐的时候,他扑嗵一声,便跪了下来:“二姐,我是来求你救命的”

    “救命?你是被火烧了脑袋,要到我这来消消火么?“

    “二姐,有人要杀我,我命不久矣”

    “什么?“虢国夫人闻言骇然而起,水从她身上哗地流下,露出半边艳绝的身躯。

    “你得罪圣人了,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竟然得罪了圣人?”不待杨国忠回应,虢国夫人又道。

    在她看来,全天下敢于杀杨国忠的唯有一人,也就是李隆基。而以杨国忠现在的权势,错非将李隆基得罪得透了,李隆基也不会要治他罪,更别提要杀他。

    “非是圣人,欲杀我者,叶畅是也“

    “叶十一?”听得这个名字,虢国夫人又坐回了木桶之中,不紧不慢地用毛巾拭擦着自己的身体,过了好一会儿,才冷笑了一声:”只怕是你想要杀也,而不是他想要杀你吧?人家怕你了,都躲到辽东去了,你还不想放过他?“”二姐有说不知,叶畅自辽东返回了……此前洛阳不是有些骚动么,据说圣人给了他密旨,要他来处置这骚动,他却意图将骚动归罪于我,置我于死地

    “杨国忠道:”他手中既有圣人密旨,那要什么口供没有,故此今次我来向二姐求助,唯有二姐,才能说动圣人,收回圣旨,另择贤能,彻查此案“

    “另择贤能……谁还能比叶十一更贤更能?就凭你身边那些吹捧奉迎之辈

    虢国夫人如此毫不掩饰自己对杨国忠身边人的轻视,让杨国忠有些尴尬,然后他不服气地道:“论打仗,我确实不如叶畅,但论理财,他也就虚名大了,怎能比得上我?二姐,你莫看他如今几个商会赚钱,那只是他占了先机,若是这些商会由我掌控,每年获取之利,至少要再增数成”

    “幸好你没有说再增数倍。”虢国夫人冷笑了一声:“这等话少说了,你问问天下人,谁信你比叶十一会理财?”

    “二姐,你只说帮不帮我吧”杨国忠听得恼羞成怒:“咱们杨家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我被叶畅掀翻了,大伙都休想讨得好去

    “你这是何意?”虢国夫人柳眉竖起。

    “圣人还能庇护咱们杨家几年?”杨国忠声音低下去:“这个二姐清楚,娘娘也清楚,这些年我在忙着什么,二姐很清楚,娘娘也清楚,若是太子登基,咱们仇家遍于京师,谁还能有活路?”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434章 江南两道警相连

    杨国忠担心的事情,同样也是杨家其余人担心的事情。

    杨氏如今的荣华富贵,都系于李隆基一身,但李隆基已至古稀,还能活多久?杨国忠虽然并不是真正的杨家儿,他的生父应当是张易之,但是他如今的利益,却是与整个杨家一体的。

    “你既然知道这个,为何还要去与叶十一为难?”沉吟了会儿,虢国夫人扬起眉:“若是有叶十一为臂助,你想想看,你那心思,岂不更易得手?”

    “唯有我的位置稳固,方才可能得手,叶十一已经威胁到了我的位置”杨国忠脸上红了红:“故此……”

    “休要胡说八道诳我,我虽是妇人,却也知道,叶十一对官职并无多大兴趣,便是现在这个工部尚书的帽子,也是你们强行戴在他头上的,为的不过是将他与边军分割,同时赶出京城到各地去修路修堤”

    杨国忠不曾想虢国夫人竟然连这个都知道他们的用意,当下涨红脸:“那又如何,只要他在朝中一日,我便难以安枕,少不得有人要拿他与我相比……他若在边关,圣人又夜不能寐,叶畅岂是久居人下者,他必有反日”

    “所以你宁可逼反他,乘着他去辽东时,引发长安、洛阳骚乱,你原本以为圣人会为此责怪于他,而他便会起兵,却不曾想到圣人竟然会给他密旨,他也敢在如今情形下又回到中原?”虢国夫人噗笑道:“原是想要嫁祸于他的罪名,却不曾想圣人与他配合得甚为默契,反而对你下手?圣人必然是对你有所不满,借叶畅之手敲打你罢了,用不着如此紧张。”

    “我就实说了吧,要想废了李亨,就必须令朝中群臣群起攻之,但更换国储岂是小事,我又空不出这许多官位,能怎么办?”杨国忠情知虚言瞒不过这位堂妹,当下抱怨道:“唯一之计,便是以利诱之,除了拿三大商会的利益之外,还能从哪儿寻出利益来?”

    “你可以与叶十一商量,他与太子关系,也不会好到哪儿去。”虢国夫人此时洗好了身体,径直站了起来,就袒裎于杨国忠面前,杨国忠忙上前去,用大毛巾擦拭她身上的水。

    听得虢国夫人的话,杨国钊顿了顿足:“妇人之见,这是将刀柄送到叶畅手中,让他砍我们若他将此事露与太子,不仅弥补了与太子的关系,还……

    “行了行了。”虢国夫人哼了一声,也知道自己一厢情愿了。

    “这些年,叶畅给我们杨家的好处可不少。哪怕是你与他交恶之后,他也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停了一下,虢国夫人又道。

    “那是因为他怕了你与娘娘,是因为圣人更何况,他若真心待你们好,岂有不知独孤明与我们杨家的仇怨?如今连天子都看独孤时不上眼,他却与独孤明走得甚近,独孤明依着他,可谓日进斗金”

    对于虢国夫人来说,驸马独孤明确实是大仇,当初为在香雪海争位,她曾被驸马府家人打出门外,当真是奇耻大辱。而事后曾经想将独孤明之女充为公主,远嫁契丹或者奚,结果却因为叶畅的边策论和数首诗而作罢。这口气,在她看来,是一直没有出尽的。

    她虽然有几分眼光与果决,却没有多少远见与智慧,被杨国忠一提旧恨,当下翻了一个白眼,张开双臂,杨国忠立刻上前将衣裳披在她身上。

    “我有什么好处?”她直截了当地问道:“休要拿些小恩小惠来糊弄我,叶十一的家底我清楚,别的不说,那玻璃作坊、座钟作坊,都瞒不过我”

    岂止瞒不过她,玻璃、座钟,乃是安东商会主要经营的奢侈品,以前大伙只道玻璃来自于什么“傲来国”,如今则大多数人都知道,所谓傲来国乃是叶畅编出来自保的借口,这玻璃应当是他改进了琉璃的配方与技艺而得。

    “二姐之意?”

    “你还不明白?玻璃作坊与座钟作坊,都得归我”虢国夫人竖着眉:“若不如此,我凭什么去助你,莫非只因为你长着一张小白脸?人家叶十一比你可俊多了,而且比你年轻,身体健壮……”

    说到这里,虢国夫人脸色微微泛起红潮,见她这模样,杨国忠暗暗骂了一声:荡妇

    虢国夫人提出的条件根本不可能完全照做,杨国忠很清楚,叶畅凭借三大商会,在朝廷之上给形成了一个共同的利益集团,要想攻破这个利益集团,就必须给予他们更多的利益。他将自己的苦处再三向虢国夫人哀求,许与玻璃作坊的三分之一利益,虢国夫人才不理会他的苦衷,站在一面大玻璃镜前左看右看,根本不理会他。

    “二姐,不如这样,到时我将玻璃作坊的人手抽一半与二姐,咱们另起炉灶,也做一个玻璃作坊,只说是咱们自己研究出了玻璃的工艺一配方,你看如何?”

    实在无奈之下,杨国忠转动脑筋,终于想出一个他自以为两全齐美的法子。虢国夫人听得这个,觉得倒是不错,当下点了点头:“那座钟呢?”

    “二姐,圣人那边,总也得有些好处”杨国忠急了:“到时二姐去寻圣人要就是,名正言顺”

    “你想将座钟交与圣人?”

    “你又不是不知道,圣人对座钟当真是欢喜,自天宝十一载他从叶畅手中得到第一具座钟起,如今宫中已经有三十余座各式座钟,他甚至想再建一处宫苑,专门陈列座钟”杨国忠道:“若非将此作坊、工匠充入宫内,他如何愿意扳倒叶畅?”

    “哼……既是如此,就暂依了你,但那成衣制造,却是要归我”

    “我将最好的裁缝寻来给你就是”杨国忠按着额头,只觉得自己这位堂妹比起叶畅还难对付。

    成衣制造亦是新兴之产业,在棉布的产量飞速增加之后,叶畅进一步推出成衣制造业,按照唐人的体格,列出各种码号的成衣规格,然后依规格制衣。这样制出的衣裳,价格比起自家裁剪要便宜大约三分之一,特别是对于那种需要一定规模统一服饰的人来说,更是方便了不少。象杨家府里的管事、仆役,所着衣裳,都是在成衣作坊里订制。

    只不过大多数人家现在还是靠着家中女眷进行裁剪,虢国夫人看中了这个,只是因为她一来喜欢成衣作坊推出的各式新款,二来则是信任叶畅的眼光,觉得叶畅既然敢办这一产业,未来便有前途。

    说来也是讽刺,这些想着对付叶畅之人,心中却甚是信任叶畅的眼光与能力,包括杨国忠,虽然对叶畅千百般不服气,却从来不敢说叶畅没有眼光与能力。

    杨国忠将这个要求胡乱应了下来,再三催促虢国夫人,虢国夫人却又改了主意:“明日圣人欲排新舞,此时天色已暗,不好入宫,待明日觅机与圣人说——一夜功夫,你都等不得?”

    杨国忠有些急了:“安知这一夜叶畅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那些杂碎商会的事情,你若是做得漂亮,一夜之间他能得出什么东西”虢国夫人哼了声:“要去你自个去,若是要老娘去,就得等明日”

    杨国忠无奈,虢国夫人还欲留他作乐,他哪里有这个心思,当下回到自己宅中,窦华此时已经离开,不过却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在等候求见。

    “吉温?他来做什么,不见,不见”杨国忠看到那名剌,直接扔了出去:“让他滚远些”

    吉温这几年与安禄山走得非常进,离杨国忠却疏远了些,杨国忠的探子曾转回来消息,安禄山不只一次说,朝中宰相不得力,非吉温为相不可。杨国忠对叛徒甚为憎恨,只不过现在一要对付叶畅,二要设法换太子,故此还分不出精力来收拾吉温。现在他心中有事,吉温却跑来求见,正好为他所迁怒。

    管家捡起名刺,出来见到吉温,甚为傲慢地道:“相公如今甚忙,没有时间见闲杂人等,你回去自便吧。”

    吉温面皮狠狠抽了一下,只觉得羞愧难当,而坐在杨家门房处等候传见的其余一些访客,也都诧异地看过来。

    “你回去禀报杨公,说我有要事……”吉温道。

    “说了不见就是不见,你这人好生无趣”

    “住口,狗奴无礼”吉温忍无可忍,厉声道:“事关重大,若是误了杨相事情,你这狗奴性命不保”

    杨国忠性子就是飞扬跋扈,他的门房当然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当下嘿然一笑:“把这狗官给叉出去”

    几个仆人上来,真要叉走吉温,吉温无奈,总不能真与这些下贱之人厮打纠缠,他只能一抖衣袖:“好,好,我走”

    他心中暗恨,出了杨府大门,正待离去之时,心中一个念头突然闪了出来:他奔走于权贵门下,从李林甫到叶畅到杨国忠到如今的安禄山等辈,为的不就是有一日能够权倾天下吗?

    现在,他离此目的,仅仅只差一步罢了,一跃登顶的契机就在面前,他如何能为了些许羞辱,便将之放弃?

    想到这里,吉温转过身来,又迈进了杨国忠的府门。

    此次吉温总算是见到了杨国忠,两人密议何事,谁也不知,只是知道杨国忠难得地亲自送了吉温出门。

    大约是从吉温那儿得了一枚定心丸,杨国忠安心了些,这一夜好睡不提。次日早晨,他再来虢国夫人府中,这次虢国夫人倒没有推三阻四,而是与他同车前往兴庆宫。

    “听闻昨日吉温来拜访你,在你家可是闹得声势不小,最后你还送他出门……不知是何事啊?”虢国夫人问道。

    “这厮如今与安禄山走得近,安禄山这胡狗,对我也甚是不敬……不过他有一句话说得对,安禄山易制,而叶畅不易制,他愿意为我居中牵线,联络安禄山,共同对付叶畅。”

    “安胖子?”虢国夫人想起那个肥猪一般的安禄山,厌恶地道:“待宰之猪罢了,如何对付得了叶十一……他们想做什么?”

    “辽东打起来了。”杨国忠冷笑了一声:“叶畅擅起边衅,渤海、新罗两国围攻于他,安禄山有意夺叶畅治下的建安州城,先到我这里来烧烧香。”

    “你同意了?”

    “为何不同意,叶畅经营三边,辽东、云南、安西都有他的人,但论及兵力,安禄山仍是第一。”

    虢国夫人也只是一问,听得杨国忠与安禄山也达成某种默契,虢国夫人觉得,此次对付叶畅把握更大,当下没有再问。

    护着车子的卫士,听得车里传出调笑之声,而且笑声甚为放肆,就连站在路旁避让的行人,都听见了。

    眼见就要到兴庆宫,突然间后边传来马蹄声,兴庆宫前的侍卫顿时紧张起来,各执兵刃向马蹄声传来处望去,只见一骑骑士背着个布包,飞奔而来,望见杨国忠车驾,那骑士大叫道:“杨相公,杨相公,江南东路急报,台州人袁晁起兵谋反”

    杨国忠的车子停了下来,杨国忠伸出头,望着那骑士,面色一沉:“不过是些许百姓聚众闹事罢了,反从何来……休要大惊小怪”

    那骑士急了:“台州已失,余杭被围,贼众十万……”

    “住口”杨国忠同样急了,这百姓造反之事,说到底还是他这个宰相的责任,如何能在这大街之上宣扬?在此宣扬,岂不会扰乱人心,让长安城中不得安生?

    他正待训丨斥那骑士,便又听得马蹄声雨点般来,又是一骑飞奔而来:“江南西道急报,歙州人方清聚众谋逆,已陷歙州,有众十余万”

    杨国忠再也不能安坐于车中,他振衣出来,骂了一声:“来人,将这两个造谣惑众者拿下,待我回府后细细审问”

    话声未落,第三次马蹄声急传而来,又是一骑士来报:“杨相公,江南西道陈庄破舒州,举兵围饶州”

    连接三处急报,都是有人起兵谋反的,杨钊就是想遮掩也遮掩不住了。他勃然变色,立于街头,只觉得满街行人百姓,都用箭一般的目光盯着他。

    为何会如此?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435章 此身安危系天下

    袁瑛抿着嘴,看着身后跟随的十六个人。

    从天宝十一载看到大唐的虚弱开始,他与其兄长袁晁每年都要花半年时间,奔走于天下各地,结交各路豪雄。

    淮南道的袁清,江南西道的陈庄,都只是他们结交者“豪雄”人物,但这些只是边缘地带,更重要的是这里。

    河南道。

    这是大唐腹心之地,也是大唐最富庶的地方,其间赋税粮食人口,都在大唐的版图之中占了巨大的比重。此间若乱,大唐必乱,此间若失,大唐必失

    袁晁这个人喜欢学习,又识字会读,叶畅的几本书,都专心读过。他们虽然不耻叶畅不识英雄、不重英雄,却从不否认叶畅本人的本领才能,故此,袁晁见了叶畅在《国富论》中对于大唐情形的分析之后,便觉得自己得了起事的方略。

    兴于四边,定于中原。

    “诸位都知道消息了,我兄长、方清、陈庄他们已经举事,而且很快就要渡过长江,直指河南道,诸位如今要做的,就是与我一起举兵响应。我等先能夺下洛阳,宛如当初瓦岗军夺下兴洛仓,开洛阳所聚之钱谷以募饥民,迎候我兄长大军到来。”

    他身边的十余人一个个露出振奋之色:“理当如是”

    “关中兵力原本不足,如今都调去攻打我兄长等,我们等的,便是这一机会洛阳城中不过弱兵千余,就是再加上差役、民壮,数量也只有不足两万,且都未经阵仗,诸位现在回去,将声势做大,一个月之内,我要有三十万人啸聚于洛阳城外”

    袁瑛命令下去之后,众人慨然应诺。

    但有一人,却是有些犹豫,他的迟疑看在众人眼中,袁瑛便有些不快:“项忠臣,你犹犹豫豫的,莫非在担忧什么?”

    “这个……袁五哥,有件事情,不知当讲不当讲。”

    “大伙都是一起斩鸡头喝血酒的兄弟,什么话不能讲,你只管说就是”

    “如今举事,时机…似乎还有些欠妥,那个叶畅正在洛阳,咱们围攻洛阳……”

    袁瑛脸色顿时变了,心中烦躁,恨不得上去就给这个项忠臣两记耳光,让他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如何不知道如今时机有些问题?但是他又能有什么办法

    他们原本是挑着叶畅去辽东祭拜李林甫的时机举事,原以为叶畅请了长假,在辽东少则要呆半年,长则可能再也不回中原,哪里知道叶畅在辽东连两个月都没有呆满,就又匆匆回到了洛阳等他们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袁晁等人都已经举事起义,而袁瑛自己也已经到了河南道,将人都召了起来。

    势成骑虎,岂容退缩,现在唯有勇猛精进,才能克敌制胜

    定了定神,袁瑛看了看周围,发觉那些豪强大侠们的神情也都有些异样。显然,这十余年来叶畅战无不胜的赫赫威名,让众人都心生忌惮。

    “叶畅是药王仙人的弟子啊,据说他会仙术”有人忍不住小声嘀咕道

    “你也听说过此事?我家乡与修武甚近,我可是听修武人说过,他身边常有仙人、金刚护持……”

    “胡说八道”袁瑛可不敢让他们再胡说下去,坏了自己的大计,他打断众人,然后冷笑道:“叶畅在洛阳,那是再好不过”

    “袁五哥为何这样说?”

    “你们想想,中原百姓为何贫困,穷无立锥之地?无非就是那些权贵们为了种棉织布,将百姓的田地尽数夺走这首畅棉布者何人?叶畅也可以说,叶畅乃是中原饥民之仇敌,只要和百姓说清楚此事,百姓哪个不恨之入骨?得民心者得天下,百姓肯与我等同心,我等如何不能取此天下,到时诸位兄弟,各个王爵,岂不美哉”

    这些年在袁晁的逼迫下,袁瑛也学了不少东西,故此说起来倒是自有道理,听得众人都连连点头。但那个项忠臣却还是吞吞吐吐,袁瑛原是不想再让他说的,不过旁边人却催促道:“项驼子,你还有什么话,都说出来,让袁五哥为你解惑”

    “叶畅,当世良将,辽东、支南、安西,所到之处,战无不胜,咱们……五哥,小弟我说句真话你莫怪,咱们虽是自负武勇,可究竟是不曾上过边疆,未曾真正指挥千军万马作战过,咱们会是他的对手么?”

    众人便又都看向袁瑛,等着他的回应,袁瑛暗自吐了口气,这个问题,在他得知叶畅回到洛阳之后,便也一直在琢磨,因此倒是能答上:“项兄弟说的是,但这正是我们的良机。若是叶畅在边疆,带着数万边疆虎狼之师回来,我们纵有数倍兵力,恐怕急切间也胜他不得。但如今却不然,如今叶畅只是在洛阳安抚民心,手中并不是精兵,就凭着那些软脚虾一般的官兵差役,如何能以一当十?何况洛阳城中,还有我们的内应叶畅原本是我们大敌,此次乘着他手中没有强兵之机将他擒获,岂不是绝了一处后患?”

    他停了一下,又继续道:“况且,叶畅名声显赫,擒了他,四方官兵必然都惧我等,而且他一身系三大商会之财,擒得了他,还怕那三大商会不乖乖支应咱们的军饷?有了三大商会支应的钱,咱们就是拿开元通宝去砸,也能将长安城中的李隆基老儿砸下宝座今后这三大商会,也就是咱们兄弟们自家私产

    听得这里,众人都是欢喜,心中的那点担忧,被对权势与财富的渴望一扫而空。

    不能不说,这也是叶畅这些年在民间有意无意推动百姓对财富的渴望起了作用。叶畅原本的打算,是推动了百姓对财富渴望之后,他们敢于向外扩张,往山岭、戈壁与茫茫大海之外去寻找金银,从而推动华夏进一步扩张。结果他种下了龙种,却长出了一只怪兽,这只怪兽还没有向外伸出爪牙,便先疯狂地扑向自己的母体。

    在袁瑛连番鼓动、许诺之下,这些豪强下定决心,各去召集人手不提。此时已经是大唐天宝十四载的十月中,天气渐寒,虽是东南大乱,朝廷派出去征讨的两万禁军自洛阳开出,洛阳城只余少许兵力,但城中人心却甚为安定,整座城市都是井井有条。

    原因无它,不过是叶畅坐镇罢了。

    “朝廷当真有些乱了手脚,朝中自有将帅,却不敢用,以边将统帅禁军出征。将帅互不相知,士卒又少有训练,此次征讨,未必能得利。”

    叶畅在洛阳的临时府邸便设在大观园之内,刘长卿与叶畅相对跪坐,李季兰在旁边为二人布茶,浅绿色的茶水泛着香味,刘长卿深深嗅了一下,抬头看了叶畅一眼。

    若说叶畅大雅,他偏偏热衷于俗务,若说叶畅大俗,可这诗酒茶等雅物,他也是样样精绝。

    自当年一别,刘长卿与叶畅是近十载未曾谋面,十载里他沉沦下吏,在不得意的职位上挣扎,始终没有展眉之机。而与他相对的是叶畅,生生从当初不被众人看好的局面中打出了一份天地,不但安东商会富甲天下,而且在三处边疆都立下殊功。

    就连当初同样深沦不得志的岑参、王昌龄,如今都在叶畅幕中,杜甫虽不在其幕下,可办《民报》而声动朝野,亦是叶畅之助也。

    这些变化,让刘长卿很是感慨,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好。

    见刘长卿有些走神,叶畅便不再提军国大事,而是谈论起两人都认识的故人:“昌龄兄如今就在辽东,虽是年近六旬,却甚为精神,刘公有暇,不妨去辽东见他。”

    “久闻辽东一日一新,旅顺新进名城,长卿早有往访之心,只恐昌龄兄忙碌,加之不习风浪,故此未能前行。”刘长卿定了定神,徐徐说道:“只可惜了李公。”

    李公是指李颀,他在众人当中年纪较长,已经在旧载去世。这让叶畅也很是惋惜,洛阳旧友当中,李颀其实是与他谈得最为投契者之一,甚至杜甫等人都无法比拟,当初他才提出经营边疆的方略,李颀便全力支持,甚至说动李白、岑参和他一起去了河曲。

    “还有张公,亦未得见今日啊。”

    同样去世的还有张旭,天宝九载之时,他便仙去了。

    “不见也好,以张公耿直,必生闲气。”刘长卿回忆当初,慨然叹道。

    “是,原本还花团锦簇一般,转眼雨打风吹去……”叶畅喟然道。

    “朝中有奸臣,故此域内不宁,叶公当朝砥柱,当驱逐奸邪,匡扶正气,此正天下百姓需叶公力挽狂澜之时”刘长卿跪正身躯,正色向叶畅道:“叶公,我原本不敢求见,只是听得叶公前日所作小曲,故来此拜谒,望叶公以苍生为念,不可生出激流勇退之心”

    “小曲?”叶畅有些愕然,看了跪在旁边伏下身的李冶一眼,然后想起来,前几日因为心事沉重,他多喝了几杯,便在大观园北楼对着外边的洛水,唱了一曲《临江仙》。

    那时李冶随侍在旁,想来是她听去了。

    “滚滚长江东逝水……”

    虽然在洛水之畔吟唱长江,未免有些不对,但是此际“长江”亦非后世长江之专用名,以之来形容黄河,也未曾不可。叶畅心里多少有些尴尬,解释道:“此非我所作,昔时征阁罗凤时,在泸水上听人曾唱,学了过来。我如今就是俗物一个,哪里还能谈诗论曲?”

    这些年叶畅已经不抄诗了,他过了需要抄诗邀名的时候。刘长卿听得他这样解释,笑了一下:“叶公不写诗,乃诗界失一巨匠也。不过叶公哪里是什么俗物,只是一身于系千万人性命,未有余暇罢了。”

    刘长卿劝叶畅勿生渔樵遁隐之念只是一个敲门砖,他真正的想法,叶畅很清楚。

    如今他也老大不小,再不能建功立业,这一世除了诗名就没有什么留下的了。

    “方才我说了,此次朝廷遣将征乱,我不看好。程千里虽是名将,只是京中禁军并非边军,他若是徐徐图贼,打个几次小仗先熟悉熟悉,那倒还能获胜。只是杨国忠在朝内,如何会许他缓缓图之?”叶畅说道:“刘公以为我所料想如何?”

    刘长卿顿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

    这是叶畅在考校他的见识与析事能力,如果答得不好,此次机会就要被浪费了。

    早些年的时候,叶畅身边缺人,故此象岑参、高适、王昌龄等,都能得到他的举荐重用,就是好大言的李白,如今也成了一郡郡守,在南方郡蛮中拥有不小的威名。但是自天宝十一载第一批旅顺书院的学生结业之后,叶畅手中可用的人手就越来越多。他宁可让书院出身的少年郎在位置上犯错,也不愿意用那些所谓老成持重的旧式文人。故此,想要在叶畅身边从幕,也越来越难起来

    刘长卿如果不是与叶畅有旧,又有李冶在旁敲侧击说好话,叶畅根本不会安排这一次私人会见。

    刘长卿自己也知道,所以重新整理过一番思路之后,他扬头道:“叶公既然觉得程千里此次出征并不乐观,应当做好准备才是。”

    “如何准备?”

    “程千里若败,则淮南道至河南道再无足够兵力,贼军必席卷而来,先取陈留,再犯洛阳——叶公当奏明朝廷,于洛阳募兵,若程千里败,则挥师陈留,于此阻贼军。”

    这是中规中矩的应对,凭借陈留坚城而守,虽然兵力少了些,却不虞失败。叶畅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若是贼军一部围陈留,又一部取洛阳,再于河南、河北两道煽动民乱,如之奈何?”

    刘长卿顿时觉得脸上有些发烧,很显然,叶畅对他的对策并不满意。

    军务原非他所长,他默然片刻,然后道:“无论如何,叶公需先占着一个名份,否则叶公便是击败贼军,朝廷只怕也未必会觉得叶公之好。”

    “名分?”

    “东都留守,叶公得此名分,便可募集壮士从军。”

    听得这个,叶畅笑了:“名分已经有了,朝廷下旨,以我兼为东都留守,罢去光禄卿李橙东都留守之职,以其为河南少尹、洛阳令,再加上原本的河南尹达奚坷、留台御史卢弈一起,辅佐我镇守洛阳。想来……明日朝廷的敕书就会到此”

    听得此语,刘长卿心中顿时一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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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夜唱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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