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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波波     盛唐夜唱txt下载     盛唐夜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406章 万事俱备起东风

    骑马从骊山温泉宫到长安,只需要一个时辰功夫。每次李隆基巡幸温泉宫,之所以会耗时甚多,主要是随从太多道路拥塞,往往是先头已经到了骊山,而后尾却还没有出春明门。

    不过辙轨改变了这种情形,凭借辙轨胜过泥路的运送能力,也凭借更合理的调度,现在李隆基巡幸温泉宫,几乎就是一个时辰到,和以往单人骑马没有什么区别。

    “这是圣人的旨意,还是旁人进言的结果?”

    将手中的圣旨放在香案之上,叶畅看着来传旨的中使,脸色淡漠地问道。

    中使不知道叶畅心里在想什么,不过换位思考,圣人颁布这个旨意,分明是有些信不过叶畅的本领,想来叶畅不会开心。

    一念及此,中使垂着眼,不与叶畅目光相对,脸上却带着笑:“这个……非是小人能知,小人只是传旨。”

    “行,先谢过了。”叶畅向身边的叶安使了个眼色。

    叶安送那中使出去,不一会儿,又重新进来:“天子起初倒是有几分兴趣,后来听得那瞿昙巽说的话不象样子,便斥退他。但是杨钊后来推波助澜,令天子再度动心,乃下此诏。”

    叶畅嘴角噙起了冷笑。

    李隆基或许是将这次相争,当成一个解闷的事情,而杨钊则是在顺水推舟,无论争执的结果,谁胜谁负,对他都有利而无害。

    只不过……李隆基与杨钊,只怕都没有想到,这件事情,也是叶畅自己乐得相见的吧。

    “如今这中使的胃口倒是越来越大了,方才那中使拿了两张一百贯的飞钱。”叶安又道。

    “大约也是不看好我们了。”

    这些中使,多由内监充任,他们跟在皇帝身边,对于朝廷中的风向甚为敏感。以往叶畅有所探问,多不讳言,就算离开时叶安代表叶畅送上贿赂,也不敢收取太多。但此次不然,这个中使拿走两百贯,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卞平回来没有?”沉吟了一会儿之后,叶畅又问道。

    “尚未回来。”

    卞平正在打探刑滓一伙人的动静,暂时尚未曾回来。叶畅笑了一下,轻轻用手敲了敲书案:“既是如此,这件事情,便由你亲自去做。”

    叶安眉头一动,心中有些不安。

    与此前所要对付的人不同,叶安很清楚,这次要对付的,将是太子李亨、户部尚书杨钊、御史大夫王……几乎是半朝权贵。

    同时对付这么多人……可以吗?

    “十一郎,是否小心一些?”犹豫了好一会儿,他建议道:“太子那边,地位尴尬,先从他开始?”

    “不必,若真从太子做起,事情反而难成,只凭我们一方之力,能奈太子何?”叶畅笑道:“我是想将所有的怪都拉到一起炸掉啊。”

    “呃?”这句话,叶安根本不懂。

    “混水摸鱼,乱中脱身。”叶畅道。

    李隆基这道旨意,并不只是下给叶畅,身为京兆尹的王也接到旨意,让他准备好当日比试之事。

    比试的地点,就挑在春明门外,按照李隆基的意思,搭建一处棚子,比试双方在棚内较量,而他则可以舒舒服服地抱着火炉,在春明门城楼上看热闹。为此,王就必须在最短时间内搭建好赛棚。

    既然王得到了旨意,王焊自然也接到了消息。听得这个,他大喜过望,立刻又兴致冲冲地到了刑滓宅中。

    “十二月十二日举事?”饶是早有心理准备,刑滓听得这个消息,面色也是一变。

    “这一天很好,大吉啊。”王焊道。

    “天子何日归京?”

    “十二月十一日,天子便归京,次日便看叶畅与洛阳算学之斗。”王焊略微有些得意:“看来,西马场的事情,有人瞒着天子”

    这一点王焊倒是猜对了,西马场的火,确实被人隐瞒下来,报到李隆基那儿,是战俘们用火不慎,导致失火——把责任推到这些俘虏身上,既谁也不得罪,又不至于给自己揽来祸端。李隆基大约通过别的渠道知道了一点风声,不过既然没有人闹起,他也乐得装糊涂。

    就算有人闹,也不会影响李隆基看热闹的心情,毕竟西马场的火,明显是冲着叶畅去的。

    “那好,便做了”刑滓以右拳击左掌,目露凶芒:“富贵险中求,不敢冒险,哪来的公侯万代,莫非也去学叶畅黄沙冰雪中求功勋么?求来求去,还不是天子猜忌、同僚妒忌”

    “事情要做得缜密,那两个乡下佬,当好生用上。”王焊道:“他们现在如何?”

    “今日兄长留在这边,弟弟出去玩了,我派了人跟着……”

    正说到这里,外边传来脚步声,一个人气喘吁吁地跑进来,神情有些慌张:“刑五哥,不好了,那个土包子跟丢了”

    这人正是刑滓派去随袁瑛一起的家伙,不过现在只有他一个人来。听得这话,刑滓脸色大变,霍然站起:“你这厮怎么搞的,怎么会让那土包子走脱

    王焊亦是阴着脸,他们的密谋可是杀头抄家的勾当,袁家兄弟虽然知道的不多,可是泄露出去也会让他们有危险他沉声道:“先莫急,去看看,那个袁大在不在”

    有人急冲冲到了院子里,冲着厢房喊了一声,听得厢房里袁晁回应,这下众人稍稍放心。

    “袁大还在,那就是没有大问题,让人看紧了他,若有什么异动,于掉他。”回过神来的刑滓吩咐道。

    “想来是走散了,乡下来的土包子,到了长安这繁华地界,分不清东南西北也是正常。”王焊也放下心来。

    他们却不知道,被认为是分不清东南西北走散了的袁瑛,此时已经到了东市。

    确认身边再没有刑滓的人跟着,袁瑛喘了口气,喃喃骂了一声,然后寻了家店铺打听。他那带着东南口音的官话,让对方有些爱理不理,不过连问了两家,终于知道如何走。

    东市是长安两大市之一,客栈之类的自然不会少,没多久,他到了一家名为“康和居”的客栈门前,再一打听,果然客栈中有位来自歙州的方清方郎君

    袁瑛大喜,他们在长安无依无靠,只有这个方清,来时遇见过,当时他觉得此人甚对自己的脾气,因此留下了联系方法。此人胆大包天,也是个没遮拦的家伙,或许自己来向他求助,能得到他的回应。

    他倒是运气,今日方清没有出去,呆在客栈中休息,见他来访,也是惊喜:“昨日正去寻袁兄,却听闻你们兄弟几日都没有回来,没想到袁兄今天便来找我了”

    “莫提了,我们兄弟遇着大麻烦,险些便见不到方兄了。”袁瑛叹着气道

    他也不怕泄露秘密,将事情前因后果说了一遍,方清闻言不由变了颜色,看着袁瑛,神情有些不豫。

    他们的交情,可还没到能帮这种忙的地步

    “我们兄弟知道方兄乃是英雄好汉,走投无路之际,只能向方兄求助,也不需方兄做其余事情,只要到时准备三匹马接应一下即可。我们当然不会让方兄白忙这一场,方兄请看。”

    袁瑛一边说一边将一颗宝石放在了方清面前,这是哈立德交给他们的保命宝石,袁家兄弟是外行,不知道值多少钱,方清同样也不知道,只是一看宝石成色,便知道是好东西,立刻紧紧攥在手中。

    “事成之后,这般宝石,还有相谢。”

    捏着手中**的宝石,方清笑了起来:“袁郎兄弟也知道方某为人仗义,方某如何会坐视不理我此次来,带了些兄弟,大不了就与那伙贼子做过一场不过袁大郎安危要紧……这样吧,我会备好人手马匹,到时候你联络我就是”

    “我这次回去,只怕那伙贼子会看得更紧些,想要再出来传递消息不易……方兄可以派人到金城坊,方兄可识字?”

    “某虽不识,某身边有识字之人”

    “那好,刑宅外有棵树,那树这么高的地方有个树洞,到时我将按排留在树洞之中,方兄遣人来取,一切就有劳方兄了。还有那个大食人,若是咱们能劫走他,那可是一座活金山,也要烦请方兄多留意。”

    “放心,放心”方清满口答应下来。

    与方清约定好之后,袁瑛不敢多作耽搁,当下又回到金城坊,果然受到盘问,好在被他应付过去。再回屋里与兄长相见,他正要开口,袁晁却抢先道:“你怎么不小心走失了,好在又回来,否则岂不误了大事”

    袁瑛有些愕然,却看到兄长做了个手势,他顿时明白,敷衍了几句之后,便听得外边有轻微的声音。

    原来刑滓根本不相信他方才的解释,派了人偷听他们兄弟对话。好在袁晁足够谨慎,这才没有被听了去。

    没过一会儿,刑滓又请他二人来,满脸堆着笑道:“二位袁兄,事情安排妥当了,十二月十二日,请二位袁兄相助”

    “十二月十二日……我在外头听说,十二月十二日有件什么事情……对了,叶畅要与洛阳的太学生比算学”袁瑛面色大变,吃惊地道:“你们真要对付叶畅?”

    “你只管放心,我们有多大胆子,敢对付叶畅,不过是对付一老头儿。”刑滓嘿嘿笑了两声:“事情成了,绝对不会亏待你们兄弟。”

    “刑兄,到如今你们还不说,要对付的是谁?”袁晁沉声道:“我们兄弟虽是乡下来的,却也不是傻子,若是事情不说清楚,我们兄弟可不敢奉陪”

    “嗯?”

    “对付叶畅这等凶人的话,还请刑兄另请高明”袁晁又道:“大不了刑兄送我们去见官,我们保证不会说出刑兄要对付某人之事”

    刑滓眼中凶芒顿时一闪,不过事情安排到现在,临时去找人替换这两个乡下土包子,却未必来得及。想到事成之后的荣华富贵,刑滓咳了一声,压低声音道:“既是如此,某就实话实说,我们要对付的,是龙武大将军陈玄礼”

    “陈玄礼,龙武大将军,那是谁?”袁瑛一脸茫然。

    莫说他一脸茫然,就是身为小吏熟悉朝廷架构的袁晁,也是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这个陈玄礼……他怎么了?”袁晁犹豫着问道。

    龙武大将军自然是个重要的官职,而且非天子亲信武将不能当之。只不过这个陈玄礼一直比较低调,甚至可以说默默无闻,虽然数十年前李隆基发动政变夺取帝位时,他与王毛仲、高力士等就是李隆基的左膀右臂,但同高调并殒命的王毛仲相比,他就老实得有些过份了。

    所以袁晁对这个人都觉得很陌生。

    “你们都见过了,我结交的兄弟当中,便有龙武万胜军军士,之所以对付陈玄礼原因有二。”刑滓肃然道:“其一,他薄待士卒,辱我兄弟,此仇不报,我枉为人子。其二,他当龙武大将军时间太久了,挡着一些大人物的路了

    袁晁听得第一点时不以为然,刑滓怎么会为了兄弟受点辱便要杀当朝的一位大将,但听得第二点,他心中便是一动。

    这倒是有可能,这位陈玄礼当龙武大将军时间久了,底下自然会有人眼巴巴望着他屁股下的位置,他若死了,位置岂不就让出来了?

    “为何寻我兄弟来做此事?”袁晁又道。

    “我也不打诳语,我和我的兄弟,都得在长安城讨生活,若是我们动的手,迟早要走漏风声,大伙儿就都没了活路。但两位袁兄则不然,你们带着那大食人回到台州,莫非还敢再来长安?”

    袁晁这次没有什么再问的了,不过袁瑛又开口:“此事为何是十二月十二日做?”

    “十二月十二日时,天子仪驾回长安,陈玄礼必然会跟来。待叶畅与那些太学生之争结束,天子回宫,我们想法子把陈玄礼留下,你们动了手,立刻离开长安。”刑滓笑道:“我们会尽可能将事情栽到叶畅头上去,到时候,你们又出了口恶气,还帮了我一个大忙——我绝不会忘记二位恩情。”

    袁晁觉得不对劲,这刑滓的计划,不免有些儿戏。不过仔细一想,他当然不会把全部计划说出来,那些疑点,应当都是他隐瞒的东西。

    反正他们兄弟也不是真心要帮刑滓,对方有隐瞒,他们也有隐瞒。

    当下他点了点头:“刑兄既然如此说,我们就放心了……还望刑兄说到做到”

    “放心放心,我可对神佛发誓,绝对做到。”刑滓一边说,一边奸笑起来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407章 负义忘恩真先生

    洛阳太学生挑战叶畅的消息,成了这几日里整个长安城的话题。

    眼见马上过年了,长安城正热闹着,有了这个话题,那热闹就更上一层楼。每日都有人跑到东门外,看搭的赛棚一点点立起,然后还有商家把门路走到京兆尹处,试图如同球市一般,给自己打个广告。

    这如今成了京兆的一笔重要收入,京兆尹上上下下都眼巴巴望着,等着年前再分润上一笔。不过天子盯着,京兆尹王也不敢做得太过份,只是准了其中几个稳妥的。

    十二月十一日转眼到了,试棚已经搭就,万事俱备,似乎只欠东风了。

    “王倒是花费了不少心思啊。”叶畅听说之后,笑着向身边叶安道。

    “确实,地方不可太远,亦不能太久,既要有棚顶,又不能遮着城楼上天子的视线,王这个人,还是有几分本领。”

    “拍马屁的本领,搜刮百姓的本领。”叶畅喃喃说了一声,表示不屑。

    他确实看不起王,这厮为京兆尹、京畿采访使,为了与杨钊争夺圣宠,显示自己也有不逊于叶畅的理财本领,他拼命搜刮百姓,巧立名目,表面上是减免百姓税赋,实际上却将某些税赋收到了二十年后——至于百姓能不能凑出这笔钱来,就非他考虑的事情了。

    如今京畿一地,几乎所有的自耕农都消失了,全部转变成了权贵富豪的佃农甚至农奴。

    “淳明,你的那些小师弟们,有没有把握?”叶畅又转向立在身边的少年

    十一载时光,让当初十二岁的小小少年,变成了二十余岁的小伙。当初黑瘦矮小的身材,现在已经高挑、健壮,而当初麻木的眼神,也变得灵活、生机勃勃。

    抿着嘴笑了笑,叶淳明道:“郎君只管放心,我虽然愚驽,蔡晨果、岳曦和杨帆却非同一般,便是张师,也说他们三位青出于蓝。”

    张师就是张休,僧一行的俗家侄子,原本史上默默无闻的人物,却因为结识叶畅而成为当今首屈一指的数学、物理和机械大师。随着叶畅对这个时代的影响越来越大,象张休这般命运发生巨大改变的人也越来越多。

    不过,张休这等国宝级人物,叶畅却不敢将他留在长安,被人拐去就非常不妙。他一直是留在辽东旅顺,从天宝六载起就在旅顺开办学校,淳明读书成绩虽然不是很出众,却因为对叶畅的忠诚与个人的稳重,而成为张休的助手。

    提起自己的那三位师弟,淳明看着叶畅的目光就充满了敬佩。张休曾经不只一次地说道,若不是叶畅的这一套学制,根本不可能让这些孩童们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一个个学有所成。

    与太学生们比试数学的,当然不会是叶畅自己——叶畅自己下场的结果,十之**是输,原因在于他看不大懂这个时代的数学表述方式。但是淳明提到的那些人却不同,张休将叶畅带来的新式数学、自己跟随叔父所学的旧式数学,融合在一起倾囊传授,使得这些少年们身兼二家之长,自然不会出现连题目都看不懂的事情。

    “虽是如此,明日之赛,还是须取全胜才行。”叶畅沉吟了一会儿,然后道:“淳明,你将他们三位召来,随我去试场看看。”

    “是”

    淳明对他的安排没有任何怀疑,应了一声便出去。叶安有些奇怪:“还要去试场看?”

    “那是自然,熟悉考场嘛……”

    想到另一世里每到大考之前,学生们总要去熟悉一下场地,叶畅忍不住微笑起来。

    不一会儿,蔡晨果、岳曦和杨帆被带到他面前来。

    说来有些遗憾,叶畅的私学,最初是为了培养叶家子侄中的人才而设的,只是同时还招了数量相等的修武各姓子弟、叶畅托人买来的孩童,三者各占三分之一,但是叶家子弟成才率低了些,最初的那些孩童们几乎没有什么象样的人物出现,就连叶畅的侄子叶铸,学问也只能算是一般。倒是外姓的子弟中,出了一个蔡晨果,买来的孩童里,则出了岳曦与杨帆。

    蔡晨果如今已经十九岁,个头不高,脸上带着笑,极是自信的模样。岳曦与杨帆体型偏瘦了一些,两人比蔡晨果小一岁,但个头反而比其要高。他们都是天宝三载入的学,如今已经过了八年,每日要花四个时辰学习,两个时辰劳作、锻炼,可谓智体双重发展。

    “郎君”如同淳明一样,他们对叶畅的称呼,并不是官职,这样的称呼,让他们有一种特殊的亲切感。

    “明日便是你们名扬天下之时。”叶畅看着他们:“可紧张否?”

    蔡晨果微微扬起下巴,笑着道:“这有什么紧张的,张师早就对我们说过,朝廷里太史监的算学大师,与我们相比也逊色一筹。我们得张师真传,又学得郎君妙术,若是输了,那才是怪事”

    “有信心就好”叶畅道:“今日先去看看试场,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我们明白,郎君令我们做各种预案,便是为此。”

    叶畅在对这些少年的教育中,非常重视预案的拟定,从学习计划预案,到紧急应变预案,五花八门种类繁多,故此这些少年做事大多都很有计划性。

    门前早备好了马车,出于低调考虑,此次叶畅没有乘马。带着三人到了试棚,见几面透风,叶畅首先皱起了眉。

    之所以放在外边,无非就是要热闹,但并不意味着为了热闹,就非要这些少年在寒风中呆着——那是纯折腾人。

    见着有京兆府的差役正在看守试棚,叶畅将之召来:“朝北的这一面,用木板做一面墙,免得北风直吹。”

    那差役虽然属京兆尹辖下,晓得自家上司与叶畅不睦,可对叶畅的吩咐也不敢怠慢,当下招来人手,依着叶畅的吩咐,将那一面挡了起来。

    “再备六个脚炉子,明日放在边上,升起火来,莫要冷着……”

    “叶中丞,只需备三个就可以了。”叶畅正在吩咐,却听得有一人插嘴道

    他眉头一皱,自己说话的时候,不相于的人插嘴,既是不礼貌,也是不将他放在眼中。如今长安城中,敢这样做的人屈指可数,而方才的声音,分明不是这些人当中的。

    他循声看过去,只见一人,深目隆鼻,带着些白种人的特征,一脸不屑地望着他。

    这人身后,还跟着二十余人,也都一个个目光冷淡,甚至是敌视。

    不必细思,这一伙,应当就是从洛阳来的太学生,而那个开口说话的,就是他们的助教瞿昙巽了。

    自从杜甫传来消息之后,叶畅就遣人去查过这个瞿昙巽的根底。此人家族祖先,乃是从天竺来大唐,在天文、数学方面极有造诣。但是僧一行主持大衍历编制,令其家族在太史监中的地位受到影响。僧一行在世时他不敢出声,僧一行去世后便跳将出来,勾联在太史监中的故旧,攻击《大衍历》抄袭他家族翻译的天竺《九执历》。

    这倒也没有完全说错,《大衍历》确实有借鉴《九执历》之处,但是还不到抄袭的地步。不仅如此,瞿昙巽还认定,《大衍历》不如《九执历》,也就在是他看来,抄都没有抄对。

    官司打到了李隆基处,李隆基令人对比二历,测量日、月食与星相变化,《大衍历》十得七八,而《九执历》则远远不如。至此,所谓抄袭之说不攻自破,瞿昙巽等人也因此获罪。

    叶畅不仅私办算学,而且还扶植一行的侄子张休,对于瞿昙巽来说,自然是大敌,他仇视叶畅也就很正常了。

    只不过,单纯的学术与人情之争,牵连到政治争斗,这个瞿昙巽,当真是自寻死路。

    “怎么,叶中丞莫非有什么不满?”见叶畅望着自己半晌,瞿昙巽一扬下巴,满脸高傲地道。

    “六盆火炉非是为汝所备,而是为明日诸学子所备。”叶畅平静地道:“冬日里天寒地冻,学子有火炉,终究要舒服些。”

    “所以我才说,没有必要,只需三座即可。我的学生,可不象叶中丞的家僮一般娇惯,他们数十载寒窗,这一点点苦,对他们来说算不了什么”瞿昙巽回头看了看跟在自己身边的太学生们:“瞧瞧,就这些锦衣玉食的少年郎,要与你们比试算学。你们可不象他们一般,得入大富大贵人家里为僮仆,算学就是今后你们一家生计之所在,这点寒冷,你们可受得住?”

    这厮倒是伶牙俐齿,成功将自己这边太学生的怒气激发出来。叶畅微微皱了一下眉,走过去劈手就给了瞿昙巽一记耳光。

    “啪”的一声响,声音清脆无比。

    瞿昙巽敢向叶畅挑衅,自然是将叶畅可能的反应都算计过了。

    在他想来,叶畅是朝中重臣,当今名士,谣言中的仙人弟子,必然是自顾身份爱惜羽毛的,被他讽刺几句,为了维护自己的形象,只能生生受住,绝对不会有什么过激行为。

    就算叶畅忍耐不住,与他争执,他也不会有任何损失——叶畅如今的名声多大,他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家伙,叶畅和他争吵,岂不是为他造声势?

    结果,叶畅根本不按常理出牌,不是与他来一番唇枪舌剑的争吵,而是直接一记耳光抽过去,打得他原地转了半圈,脑子里全是苍蝇在嗡嗡作响。

    “你……你怎么打人”

    瞿昙巽身后的太学生都愣住了,然后指着叶畅叫道。

    叶畅撇了一下嘴,冷冷扫了他们一眼,他居于主将之位多年,一言一意,便决定成千上万人的生死,自然而然养出了一种威仪。此前他对着那小吏,并没有展现出这种威仪,但现在却不同。被他目光一扫,那些太学生才意识到,他们面前可不是一般的学者名士,乃是当朝名将之中也位居前列的人物

    “每年安东商会,往长安洛阳太学供奉钱万贯之多。”叶畅缓缓道:“据我所知,洛阳太学诸监都进行了整修,冬日里有火炕、炉火,而且诸生每日禀食,朝廷亦有恩赏。此人胡言乱语不打紧,将朝廷与安东商会诸贤达之好意抹去,我不能忍”

    听得这里,太学生们的愤怒顿时变成大窘。

    当初李适之之子曾经闹出长安太学生寻叶畅麻烦之事,但事情被叶畅摆平,此后每年,安东商会都给太学捐献资助——谁都知道,实际上这笔钱是叶畅掏的。故此,在某种程度上,叶畅对他们这些国子监的太学生和助教,都是有恩的。

    但他们却来寻叶畅麻烦,说得好听些,是学术道统之争,说得不好听些,就是忘恩负义恩将仇报

    这一茬事情,因为叶畅自己从来不提,这么多年来,太学生们已经习惯了,可现在相来,叶畅哪有义务每年出一万贯来扶植他们?

    “我……我……你分明是怕了明日与我等相争,今日才做此语”瞿昙巽此时回过神来,他捂着脸,跳着脚,指着叶畅叫道:“莫要以为我们怕了,不就是些臭钱么,没有你们的臭钱,我们一样能过日子”

    “笑话,你何许人也,敢替全体太学生作此主?”叶畅冷笑道:“好吧,你既然说我是怕了明日与你等相争……这样,明日若是你们能胜,每年安东商会资助太学诸先生与学子金额,上涨到五万贯,若是明日你们败了,从此休想安东商会再出一文钱。”

    叶畅说完,甩袖而走。瞿昙巽还待叫骂,突然叶畅回过头来,向他瞪了一眼,他忍不住吓得向后连连退了几步,然后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方才叶畅一瞪之威,竟至于此

    他这般狼狈模样,自然落入看热闹的人眼中,大伙都哄笑起来。

    对于这厮,看热闹的人,实在是同情不起来,叶畅方才言下之意,稍有头脑的人都能判断出,这厮果然就是一个不识好歹的东西。

    有人便阴阳怪气地道:“啧啧,好大的赌注,这位先生如此厉害,想来每年五万贯唾手可得了……只不过可要小心,象方才那样不小心摔一跤,少了每年一万贯的资助,少不得有些先生学子,要找这位先生的”

    瞿昙巽的脸色顿时变白了。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408章 风云际会暗潮隐

    对于叶畅来说,与瞿昙巽在今日的相遇,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瞿昙巽在他心目中,也是一个不值得尊重的小人物。

    必须承认,叶畅现在的心态,与他刚来这个时代的心态比,有了很大变化。他虽然还对一般的劳动者并无偏见歧视,可对于瞿昙巽这种拙劣的投机者,他实在提不起什么尊敬的兴趣,也没有和他罗嗦的耐心。

    一个耳光解决了问题,他便带着自己的随从们离开了东门。这记耳光很快传入刚刚回到长安的李隆基那儿,李隆基听了只是笑。

    “叶畅虽是跋扈,下手总算还有轻重,没砍了那厮的脑袋。”笑毕之后,他道:“那厮着实惹人生厌,不知进退……不过明日还要劳他为朕解闷,高将军,你派个人去抚慰一下,让他好生养息,明日要斗出全力来”

    “是。”高力士规规矩矩地应道。

    他自己当然不能去,否则就是在展示对瞿昙巽的支持了。派了个小太监过去,折腾了好一会儿才回来,高力士等得不耐烦,当下问是怎么回事,那小太监憋着笑道:“将军有所不知,京师里的太学生去寻那些洛阳太学生的麻烦,双方起了口角,洛阳太学生给人打了一顿,如今正被堵在馆驿之中呢。若不是小人去的及时,没准还要给闯进去再打一顿”

    高力士哈的一笑,将消息禀报给李隆基,见李隆基除了听得津津有味之外,并没有半点觉得奇怪。高力士心念一转,想到方才李隆基催促自己派人去抚慰瞿昙巽,顿时明白,李隆基早就料到了这般情形。

    这让高力士心里暗暗惊觉,虽然这位天子近两年被杨钊等蛊惑,行事越发糊涂,但可不是真糊涂,而只是不愿意耗心耗力罢了。

    “叶畅当真会借势,他如今啊,也不讲究了。”李隆基又评价道。

    “圣人此言何意,奴婢愚钝,却不知晓。”

    “今日这样下来,明天洛阳太学生有十分本领,也只施展得出七分了。”

    李隆基这一下猜错了,叶畅还真不屑对瞿昙巽等人施展这种手段。他对于自己的学生们有十分的信心,毕竟他也了解过一些此时数学的水准,做到一元三次方程就已经是出书论著的大数学家了,而他的这学生,则已经学会用正负开方法解高次方程——原本这方法就是南宋大数学家秦九韶根据《九章算术》中的开方法演进而出的。

    而且与因循守旧的国子监算学馆不同,叶畅在辽东几乎可以说是建立了一座数学院,无论是规模还是学识,都远远超过国子监了。

    大唐天宝十一载十二月十二日,就在各方人士或急切或平静的心情中来临了。洛阳太学生挑战叶畅的消息传得甚广,不少人都赶来看热闹,甚至有远自洛阳来者。所以一大早,春明门外便挤了不少人,虽然他们对于这场“挑战”根本一无所知。

    “卖报卖报,今日增刊,算学浅谈,助你知晓今日比试……”

    陈小二又勤快地出现在人群当中,一大早便挑了个好位置,在这里兜售他的报纸。他也不懂算学,只是会做最简单加减,故此对于比赛的项目也是一头雾水。

    “呵,这《民报》倒是狡猾,知道利用时机。不过,算学乃数术之道,岂是那么容易知晓的。”有人一边笑着一边买来一份报纸。展开报纸一看,然后惊咦了一声:“竟然真有算学浅谈?”

    “原来所谓算学,只是咱们日常生计里所用,原来加减乘除,全是算学

    “根本不是什么神秘之物,算学不过是用来计量田亩、称取米粮的手段罢了,以往我还觉得算学甚为神奇,现在看来,原来就是这个”

    “是啊,不过如此,看来商贾贩夫,都是算学大师,哈哈……”

    “你们啊,就知道看这一点,却不看后面,后面说了,算学乃百工之基,河工、木工、泥瓦匠,都须学算学,若不如此,所修堤坝必溃,所建房屋必倒,城池也必有缺限……啧啧,这么说来,算学原应当是一门显学才是。”

    “国子将里算学博士才是九品官,如今洛阳算学馆连三十名学生都招不满,还显学”

    众人对着报纸,一边看一边议论,陈小二听得欢喜:议论的人越多,那么他的报纸卖得也就越多。而且,从这些人的讨论中,他也对算学有了些认知:原来这并不是那些术士们用来计算命运的神秘之学,而是生活中所用的计量之学。

    底下叫卖的声音,甚至传到了城头上的御座,李隆基令人取了报纸增刊来看,他年纪已经有些大,眼睛老花得厉害,报纸上的字便有些看不清。

    “寿安,给朕念一念。”他召呼身边的二十九娘道。

    上回打了杨钊儿子,寿安公主不是没有受罚,被关了十余日,不过今天热闹,又有玉真长公主为她求情,李隆基把她带来。

    “阿耶,女儿这里有件好东西。”寿安却不念报,而是拿出个锦盒,打开之后,将锦盒里的一面小圆透镜交给了李隆基。

    “这是什么……嗯?”

    李隆基接过那小圆镜,最初是惊讶的,但后来一照便明白:“可以将字放大?

    “阿耶还记得当初的那枚水晶球么,水晶球之面是圆的,光过镜面之后,便会折曲,故此字迹变大。”寿安笑嘻嘻地道:“阿耶看书看报不方便,便可以用此物。”

    李隆基想到当初为了水晶球引火之事,曾经痛责过寿安,心中便觉得一种温暖。看着寿安的眼神,变得慈爱起来,不过旋即他佯怒:“这必定又是叶畅的把戏吧,这厮几乎对朕饱以老拳,朕可不理他”

    “这是女儿的孝心,与他何于”寿安一撇嘴:“他敢对着阿耶挥拳,阿耶把他关在长安城里,多关些时日,不让他满天下乱跑就是”

    李隆基目光再度慈和下来,他哪里不知道寿安的一点点小心思,不过这点小心思对他的皇权没有什么坏处,他自然不放在心上。

    而且他对寿安,多少是有些歉疚,若不是为了自己的权术,寿安嫁与叶畅,那当真是天作之和。

    “好,朕就来用一用……叶畅这厮,心思倒是奇巧,他若是肯用一半心思在正途上,朕这宰相之位迟早是他的。”

    “如今他不用心在正途上,已经有人没日没夜在圣人面前进他的谗言,还有人从洛阳城来找他的麻烦,若是他真全心用在正途上,只怕用不了几天,阿耶就把他脑袋砍了。”寿安撇着嘴道。

    “哦?”李隆基放下放大镜,目光突然变得很敏锐:“此话何意?”

    寿安向着一边呶了一下嘴,李隆基别过头去,只看杨钊颇为尴尬地站在那里。

    寿安明显就是在给杨钊上眼药,李隆基笑着摇了摇头,伸手轻轻拍了一下寿安的胳膊:“你啊,女生外向,果然如此”

    他将报上关于算学的内容看了一遍,沉吟了会儿,笑着道:“不过,二十九娘,你说得不错,若他把这份心思用在政途上,不知多少人睡不着觉——没想到,他把朕也算计进来了。”

    “阿耶这是怎么说?”寿安心里一惊。

    “他就是知道朕好看热闹,所以才有这么一出戏,我道他怎么会回应洛阳那个助教,原来为的是这个”

    “啊?”

    “朕记得,叶畅曾上过奏章,《周礼》中记载,教国子以六艺,其中便有数。如今数学不振,科举只考文章诗赋,所得者乃翰林清贵之士,而非亲政抚民之才。故此建议朕所有科举科目,都当加试数学——也就是算学,朕懒得理他,留中不发。他这厮却做出今日这勾当来,大肆宣扬,分明是用朕替他打广告”

    李隆基口里吐出了“广告”这个近年来风行天下的词,不过他虽是责骂叶畅,却没有多少怒意。

    “女儿是不懂这个的……总之那厮就是个瞎操心的家伙”寿安道。

    李隆基点了点头,觉得自己又看破了叶畅的一层用心,心情大畅,正在这时,看到那边洛阳国子监算学馆的太学生们施然而入,他笑着道:“难怪昨日叶畅发怒,他真是一片好心,原本是要抬举算学,偏偏算学馆的这些博士、学子不识好歹”

    “那个瞿昙巽,一看就不是好东西。”寿安在旁插嘴道。

    这点小小的眼药,除了让李隆基大笑外,没有别的作用。旁边的杨钊轻轻瞄了寿安一眼,然后又垂下头去。

    他心中对寿安自然是极恨的,但是他也明白,哪怕是杨家姐妹,一般都很少招惹寿安,毕竟论及圣宠,寿安有叶畅的支持,比起杨家姐妹也弱不到哪儿去。

    比如说这放大镜,李隆基便明显很欢喜,拿着东照西照,时不时哈哈大笑起来。

    “先忍忍,且看那些洛阳算学馆的人有几分本领,若他们能让叶畅吃个憋,叶畅声名必然大大受损……”杨钊看着底下的试棚,脸上浮起一丝阴笑。

    他比叶畅强的地方,在于他可以调动朝廷中枢的力量去帮助瞿昙巽一伙。比如说象今天,看起来只是洛阳算学馆的那么几十号人,实际上,杨钊几乎将朝中能找到的算学高手,都聚在了一块。

    他们出了十道题,这十道题都是这些算学高手们耗费时日也难以解答的,在杨钊看来,叶畅带来的那几个私学的弟子,根本不可能在今天解出这些题目

    这种情形之下,对叶畅来说,最好的结局也是两败俱伤打个平手。

    他往下望的时候,却没有意识到,在城下一个角落里,有人在往上看,看的正是他。

    王焊站在刑滓身边,向着杨钊抬了一下下巴:“这厮不可留他活着,他比叶畅还要可恶”

    “放心,得手之后,杨钊必死。”刑滓笑道。

    “好生去做,我去兄长那边,若是有什么消息,我会传给你。”王焊走了两步,又回来,正色对刑滓道:“事情得成,咱们都是大富大贵,若是不成,死无葬身之地,你须慎之”

    “王公只管放心,你有王者之相,自有天命佑护,此事必能成”刑滓压低声音,看王焊依然一脸肃然,便又道:“西马场之事,我算是看明白了,朝廷这些年太平日子过久了,长安城的戒备甚为松懈。除了龙武万骑军因为须得调派兵士出外作战,还算有几分战力,其余兵将差役,都是酒囊饱袋。只要控制住龙武万骑,大事便定矣”

    得了他这番话,王焊总算放下心,他大步向前,他兄长身为京兆尹、御史大夫、京畿采访使,自然是在城头之上随伴李隆基,他只是户部的一个郎中,根本没有资格上城头,只不过士兵们都认得他,只要他不去接近李隆基,也没有人拦他。

    他远远地看着李隆基所处的位置,心里暗暗激动:再过一日,那个位置,或许就要换一个人坐坐了。

    在城下的另一个角落,一身道袍的李泌坐在一辆马车上,远远向着试棚这边眺望。他也通晓算学,对于今天的比试非常感兴趣,因此特意赶来看这个热闹。

    他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试棚上,但偶尔也向城头望一眼,因为城头之上,李隆基身侧,太子李亨象个影子一般,寂静无声地坐着。

    身为大唐储君,这位太子极没有存在感。在韦坚、李适之等都先后完蛋之后,他大概是怕了,把自己隐藏得更深,除了被他信任的两个太监,还有妃子张氏,几乎就没有人能够接触得到他。

    甚至李泌,也只是秘密地见过他一次,然后就一直是通过其余渠道与李亨保持联络。

    “太子太苦了……”李泌心中暗想,视线转到了李隆基身上:“圣人既已倦政,宁可将大权交与李林甫、杨钊这等人物,为何就不愿意将大权交与太子朝不保夕,令太子心里压得太紧,只怕这样下去,迟早会出大事”

    正想着太子的时候,他听得身边传来一声低低的“咦”声,他立刻惊觉,向那发出声音的人望去。

    那人笑着向他行礼:“竟然是李公”

    “刘公。”李泌在记忆里搜寻了会儿,然后便找到了这个人的身份:刘骆

    安禄山安排在长安城中的大总管,帮助安禄山与各方交涉,是个长袖善舞的角色。李泌对安禄山没有什么好感,在他看来,叶畅虽然跋扈,好歹还于国有益,安禄山则属于那百无益处的东西。

    然后他看到李泌身边的人,那人神情冷漠,目光阴寒,只是扫了他一眼,便让他不寒而栗。

    吉温?

    这厮怎么会和刘骆谷凑在一块儿?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409章 京华冠冕独为佳

    吉温没有理会李泌。

    李泌虽然名声很大,但现在还只是隐居在嵩山或终南山里的一位山野之人,而且因为叶畅的横空出世,他的光彩被遮住不少,所以象吉温这样最为势利之人,根本不把他放在眼中。

    倒是刘骆谷,长袖善舞,曾经替安禄山招揽过李泌,而且一直关注李泌,故此对他倒是极为有礼。

    寒喧几句之后,刘骆公与吉温离开,李泌眉头轻轻撩了一下。

    他不喜欢安禄山这个人,觉得此人必不安份,若是朝中有事,只怕这个安禄山就是添乱者。但是他又必须承认,太子李亨现在需要安禄山这样的家伙支持。太子朝不保夕,需要边关大将手中的兵力作为后盾,从目前来看,安禄山是唯一愿意支持李亨的。

    故此,联络安禄山,其实是李泌给李亨的献计之一,只不过,李泌的献计中特别强调,安禄山此人并不可信,要利用,却要小心利用。

    吉温这厮,本是李林甫的心腹,后转投叶畅,再转向杨钊,他与安禄山走得这么近,是何道理?

    李泌却不知,吉温现在已生出叛杨钊之心。他正琢磨着这背后的关系之时,却听得人群一阵骚动:“来了,来了”

    然后便见一队牛车缓缓而来,车上人额冠博带,看上去飘飘然有古风。

    “这伙人打扮成这般模样……他们是谁啊?”有不明白的问道。

    “就是那伙洛阳算学馆的忘恩负义之徒”另有人道:“果然,这些会锱铢必较的不是好人,忘恩负义……”

    “嘘,胡说八道什么,人家叶中丞可也是精于算学,每年支奉朝廷的开销就十余万贯,你能说他老人家也是锱铢必较?”

    瞿昙巽坐在牛车之上,对周围的声音充耳不闻。

    他很清楚,今日若胜,此后青云直上,所有的轻蔑嘲弄,都如过眼云烟。但若是失败,他也必黄泉永坠,只要叶畅在世一日,他就休想再有起来的机会

    回望了一眼自己的得意弟子们,他一振衣袖:“下来吧。”

    算学馆的太学生纷纷自牛车下来,然后个个飘然而行,走向试棚。瞿昙巽看见试棚四周放着的火炉子,眉头皱了皱,只觉得脸上又疼了起来。

    昨日叶畅那一巴掌可打得不轻,虽然他今早在脸上涂抹了不少东西,却仍然还可以看到一个手印。

    自有京兆府的差役上前侍候,端茶送水不说,搬椅子挪凳子,甚至还给众人上了点心。瞿昙巽可是很少享受这种待遇,心中不由有些得意,看来想要叶畅难堪者果然不少,自己这次跳出来,算是抢了个头功。

    瞿昙巽敢挑战叶畅,就象当初他敢对僧一行发难一样,都是以为对方乃是死老虎。他入座之后,便将袖子里笼着的一盒算筹展开,放在自己面前的桌上,然后闭目养神。

    他身边的算学馆太学生们亦是如此,一般模样。

    等了好一会儿,还没有听到什么动静,瞿昙巽睁开眼来,嘴角噙起一丝嘲讽的笑意:“叶中丞天下名士,自诩算学名家,为何还不来此?”

    不等有人回答,他便徐徐自解:“莫非叶中丞中握十万雄兵,却怕了我们这二十余名儒生学子?”

    他虽然不是拼尽气力喊出来,但这声音也够大,让周围最近的看热闹之人听到了。有人听到,便有人没有听到,于是后边没听到的便七嘴八舌问起来,然后一传十十传百,没多一会儿,拥着看热闹的数万人便传了个记。

    就连城头上的李隆基,也派人下来打听,小太监匆匆上去,将瞿昙巽的话说了一遍。

    “卑劣”旁边的寿安急着护卫叶畅,当下便道:“分明是说好了巳时开始,他自家来早了,为何怪别人?”

    李隆基却是笑了笑,抬头看了一下天色。

    昨日叶畅能给瞿昙巽一巴掌,今天瞿昙巽如何会不还回来,不但要还回来,只怕这厮还要拿走点利息。

    果然,没一过儿,那边瞿昙巽又道:“某乃下贱之人,叶中丞轻慢,原是理所应当,只是在场十万长安百姓,在上当朝天子重臣,叶中丞亦是不放在眼中么?难怪天下皆传,叶中丞雄兵在手,早有反意,看来并非为虚。”

    此话说出来,那些听得到他声音的围观者顿时失声,一个个惊得呆住了。

    这是什么?

    这可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指责叶畅欲反啊

    这样的指责,不是朝廷里小范围的争吵,而是在数万人面前,将朝廷内部的分歧曝露出来,若是朝廷不拿出一个交待,如何能平人心止谣言?

    过了几乎一息的时间,人群才嗡的一声响起。

    “叶中丞怎么会有反意,他对大唐最是忠心耿耿,怎么可能有反意?”

    “这也难说,人心不足,叶畅他如今手钱有兵,想着那个位置也难免……

    “少胡说八道,莫非你想掉脑袋不成,这事情,也是你我能乱说的?”

    象是炸了的马蜂窝一般,瞿昙巽耳边全是这样的议论声,他嘴角得意地浮起一丝笑。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无非是那些想要对叶畅下手的大人物推出来的马前卒,甚至是走狗,他这只狗咬叶畅咬得越凶越狠,对那些大人物就越有用,他的身家性命荣华富贵也就越有保障

    “下边又闹什么,方才瞿昙巽又说了什么话?”城楼上的李隆基见得下边闹哄哄的,比起刚才声音还大,便好奇地问道。

    小太监打听清楚之后,上来时便面有难色,迟疑好一会儿不敢开口,李隆基沉下脸来,知道定然不是好话,还是逼小太监说。小太监无奈,只能将瞿昙巽的话语转述了一遍。

    李隆基气得几乎要将身前的茶玻扔下去

    要靠叶畅谋反,可以上书奏明,可以寻人弹劾,唯独不可以在这样的大庭广众之下闹出来

    这与其说是对叶畅的攻计,还不如说是对他李隆基的将军。

    “这个瞿昙巽,如今是国子监的助教吧,看来是安闲饭吃得太多了。”过了会儿,李隆基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太子李亨:“亨儿。”

    “儿臣在。”

    “这等人物,终身不可用之。”李隆基缓缓道。

    “儿臣记着了。”李亨垂头应道。

    但在李亨心里,却是另一番风云变化。

    李隆基很少这样对他嘱咐某件事,莫非父皇是有意退位,所以才会如此交待?

    不过,瞿昙巽此人,不但要用,而且要大用……

    对于李亨来说,李隆基觉得不可用的人,那就一定是可用之辈。特别是这个瞿昙巽如今做的事情,甚合他意,让他觉得非常非常开心。

    叶畅屡次三番坏他大计,还是李林甫的女婿,另外,叶畅本人的存在,也是对他帝位的一个威胁——全天下人几乎都知道,叶畅对他这个太子不假言色,分明是没有将他放在眼里。甚至叶畅拉着满城的权贵合资办商会,也没有让他分润得一星半点的好处

    李亨对叶畅的恨意,与其说是来自于叶畅的所作所为,还不如说是他将自己对父皇李隆基、前宰相李林甫的恨全都转嫁到了叶畅身上。他自己却不明白这一点,故此才会纠缠不休,甚至一提到叶畅便眼睛发红。

    瞿昙巽并不知道,李隆基对他跳梁小丑一般的行径极为不满,他离着李隆基毕竟太远,现在要做的,是迎合当朝敌视叶畅的权臣们的心意。故此,他对自己方才的决断非常满意,顾盼之间,便有些得意洋洋。

    然而就在这时,听得外边马蹄声响,然后从城南,二十余骑小跑而来。

    城头上的李隆基等得也有些心焦,正准备派人去催叶畅,听得旁边有臣子说了一声“来了”,他情不自禁站起身来,翘首向南望去。

    叶畅一马当先,行在最前。

    他身上着的是便服,而不是官袍,也不是武将服饰,只是一种紧身衣靠,类似于武师、杂伎所穿的对襟窄袖短服。但与一般的对襟又不同,立领、盘扣,被火熨斗烫得线条笔挺,让人显得英姿博发。在襟前、腰前的两排四个口袋,大约是方便放置东西,这倒是与大唐此时的装饰颇为不同。

    “这身衣裳倒是不错……叶畅然其实是个雅人。”李隆基身为当代有数的大艺术家,审美还是有些超前的,看到叶畅这身衣裳,不由笑着道。

    不仅叶畅穿着这样的服饰,他身后的诸人,也全是这般服饰,李隆基眼花,看不大真切,而视力好的,则看到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便是年轻。

    一个个都只是二十左右,大多数都二十不到,身材高大,体型健壮,和他们相比,那些算学馆的太学生们,就显得有些猥琐了。

    这也难怪,叶畅等人外衣之下,都穿着棉衣棉裤,甚至还有羊毛织就的羊毛衫,他们又个个血气旺足,外头虽然冷,他们都不畏惧。而瞿昙巽带领的那些算学馆的太学生们,越是额冠博带让自己有古贤之风,就越是不保暖兜不住热气,加之平时欠缺锻炼营养也比不上叶畅身边的人,一个个在寒风中瑟缩,甚至有鼻涕淋漓者。

    然后便看到叶畅等人下马,向着李隆基这边行了一个礼。他们动作都是整齐划一于净利落,一看就是精明强于反应敏捷之人。

    这是大唐,大唐还留有一些两晋南北朝的遗风,颇有些美即正义的民间认知。故此,叶畅等人从人群中穿过走向试棚之时,周围顿时有人喝彩:“好

    “赞”

    盛唐之包容,远胜此后,故此叶畅这等服饰,立刻吸引住了众人的眼球。不少年轻人,心中羡慕,只想着自家也要做一套这样的衣裳,骑马射猎,或者球场奔跑,当真是再英俊不过。

    有那芳心萌动的仕女,看着叶畅身边的这些少年郎,眼睛便有些挪不开。再对比一下瞿昙巽身边的那些猥琐男,一个个顿时忘了方才瞿昙巽对叶畅的攻击了。

    就算有记得的,此时也忍不住叹息:“看叶中丞一行,个个便是忠义才智之士,再看那洛阳算学馆之辈,个个獐头鼠目,便是奸人宵小——这也难怪,若非奸人宵小之辈,哪里会做出这种忘恩负义的勾当”

    “我看那个带头的,就是那个瞿昙巽,一瞧他模样便知其人狼心狗肺,你看他鹰鼻豺声,这等人物,若不是恶人,谁是恶人?”

    “正是正是,也不知道叶中丞为何被这小人迫到如此地步,以叶中丞权势,派两兵士便可将这小人擒下,直接打杀了事,何必这么麻烦”

    “这你等就有所不知了,莫看瞿昙巽是小人,他身后却是有大人物。而且叶中丞乃正人君子,总不能象瞿昙巽这般恶毒小人一样不择手段。”

    “有理有理”

    围观百姓们的声音传入瞿昙巽的耳中,他气得全身发抖,险些要风疾发作

    他方才以三寸不烂之舌,好不容易坏了叶畅名声,这让他昨天被打的事情,也成了叶畅恃强凌弱仗势欺人的铁证。他原本以为,这样一来,自己一方可以利用百姓们同情弱者的心态,增加叶畅方的心理压力,这乃是兵法中所说的攻心为上。

    结果,叶畅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带着人穿了这一身怪模怪样的服饰过来,便将他所有的招术尽皆破去,他方才的种种举动,除了让周围围观百姓觉得乃是小丑行径外,还多了个恶毒小人的名头。

    而且那些百姓敬畏叶畅,对他却是不怕的,当下便有人大声叫骂,一个开头,连着便是十人百人应和,围观者纷纷指着他和算学馆的太学生怒骂,骂得众人灰头土脸,连头都不敢抬起来,精气神自然就萎糜下去了。

    倒是叶畅,走入了试棚,听得外边叫骂之声,又走了出去,向着周围做了一个团揖。

    “别吵,别吵,叶中丞似乎有话说。”

    “听听叶中丞说什么”

    叫骂声渐歇,叶畅再团揖一回,笑着道:“今日所争,乃算学本领,非是球市,哪边拥护者声大便可士气大振,而是需要安静方成。等会双方较试,还请诸位安静一些,叶某在此谢过了。”

    众人微微骚动了一下,然后算是安静下来,叶畅这才转过脸,不过仍然没有看瞿昙巽,而是对着试棚中的一个绿袍小官:“时间将至,君且去请圣人下旨,双方开试吧。”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410章 庖丁解牛足可夸

    “我呸,当真是威风……人模狗样,衣冠禽兽”

    在稍远处的一棵树上,爬在上面看热闹的袁瑛阴着脸咒骂了一声。

    他是真骂叶畅,可不是假骂。若不是叶畅,他们兄弟也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被人挟持,要去做冒极大危险之事。

    虽然他不太明白,龙武大将军陈玄礼究竟是多大的官,但可以想象,如果这个人好杀的话,刑滓一伙也就用不着这般慎重了。

    “二位,看到城头上的那个着红袍的人么,靠近圣人的,左边的那一位。”旁边,刑滓的一个手下低声问道。

    两人点了点头,表示认清楚了那人,那个刑滓手下便又道:“他就是龙武大将军陈玄礼,你们看,一个半老老头儿,好对付得紧,到时只要把他身边的人手支开,就是你二人动手的机会”

    “这厮身上着甲,怕是不好对付。”袁晁道。

    “放心,一般刀剑,自是难以透甲,我们准备了更好的兵刃,铁骨朵,陌刀,马槊,你们能用什么便有什么。”刑滓的那个手下嘿嘿笑道:“过会儿,等这比试分出胜负,圣人定然人回宫,那时陈玄礼会先下城,布置好圣人回宫护卫。我们的人会将他骗至一旁,你们到时动手,于净利落”

    “我二人脱身之路呢?”

    “早与你们安排好了,管教朝廷索不到你们。”刑滓的那手下打了个哈哈道。

    他心中却在说,朝廷到哪里能索得到两个死人

    从一开始,刑滓就没准备让袁家兄弟活着离开,他们就算大事成了,也不能直接背负起这个罪名,更不能走漏一切都是他们阴谋的消息,故此,袁家兄弟必须死

    袁晁与袁瑛对望了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听得春明门城头上“当”的一声铜锣响,然后便见一太监走出来,站在风中,扯着脖子喊道:“国子监算学馆诸生与旅顺书院算学比试,如今开始”

    所谓旅顺书院,是叶畅在辽东旅顺办的学校的名字,整个旅顺书院乃是全日制,叶畅的计划是做六年义务教育、三年择优教育和三年研究教育。义务教育如今已经在辽东开始普及,也就是如今叶畅控制的地盘里,每座城中必然有一所旅顺书院的分校,规模大小不一,将七岁以上的孩童都聚于一处,实行寄宿教学。

    此事是天宝八载开始在辽东推行,如今已施行三年有余,最困扰叶畅的,便是师资不足,好在他所授课目甚为精简,而且他在自家私学里先后培养出来的两百余名少年如今也已堪用,每校安排数人,还是勉强抽调得出来。

    随着那太监发令,这边就开始各自准备,叶畅看了瞿昙巽一眼,却缓步离开了试棚。

    瞿昙巽吃了一惊,叶畅离开,莫非是自己不参与?

    他看着叶畅缓缓离开,走向春明门,直到进城门之后,又从台阶登上了城楼。

    “叶畅,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李隆基把叶畅召到近前来,脸色已经恢复如常,不过还有些不快。

    这是对叶畅的,这场比试,搅风搅雨,造成好大的声势,也引起了他的兴趣,可叶畅这时不在试棚之中,跑到了这里来,若是比试有了变故,岂不扫了他的兴致,也坏了朝廷的声名。

    “臣又不参与比试,自然来圣人身边,以备圣人顾问。”叶畅笑眯眯地道

    “你不参与?”李隆基吃了一惊:“就靠着你那书院教出的那些……少年郎?”

    “他们足矣,单以算学而言,臣未必是他们的对手了。”叶畅道。

    “呵呵,你也太过自信了。”李隆基心里有些不以为然。

    或许是太顺了,故此叶畅有些小视天下英雄吧,他手下的那些学生们,虽然可能挺厉害的,但是怎么能稳胜过国子监的太学生和算学博士们?

    此时便见试棚中,京兆府的小吏开始宣读此次试较的规则。

    双方各出十题,当然,出这十题者必然自己有答案,否则专出谁也无法解的题目,那就没有什么意思了。试较总时一个时辰,每解一题,便交纳一题答案,谁解开的题多谁胜;若是规定的时间内双方解出题目相同,则以先解完方为胜。

    考场周围完全静下来,无论对于参与试较的双方,还是看热闹的百姓,这都是极新奇的事情。

    “咦,国子监算学馆这边人好多,而旅顺书院那边,怎么只有三个人?”有人看出了问题,惊讶地问道。

    “旅顺远在数千里之外,哪里能及时调来那么多人手,据说这三位,乃是旅顺书院佼佼者,叶公带着身边,原是准备耳提面命,恰好遇到今日之事,所以出来比试。”

    “那也太不公平了吧,三对二十余人……而且他们三个都如此少年,那边却是一堆大叔”

    看热闹的提出这个问题,李隆基也同样提出这个问题:“叶畅,你只以三人对二十余名国子监师生,未免太小瞧国子监了吧?”

    “非是臣小瞧,算学之事,又不是战阵之上,人多者必然占优。”叶畅一笑:“虽是一人智短众人计长,可做这些题,却不存在这样事情。”

    叶畅话语中未了之意,李隆基听了出来。叶畅分明是对自己的这些随从极有信心,觉得他们可以轻易碾压算学馆之人。

    既是这般有信心,那么就还有热闹可看,李隆基要的,也只是有热闹可看

    紧接着双方拿出各自备好的备试材料,给小吏检查,确认并无夹带舞弊之举。算学馆那边,是一叠稿纸、一些笔,再就是算筹,瞿昙巽检视了一遍自己这边的东西,便去看旅顺书院那边的物品。

    纸、笔自不必说,甚至旅顺书院用的铅笔,瞿昙巽都不觉得奇怪,因为铅笔如今也是旅顺外销的商品之一,在长安的文房四宝店里可以买得到。但当看到算盘时,瞿昙巽眉头跳了跳,起身指着算盘道:“此为何物?”

    算盘之起源时代颇有争论,不过叶畅在大唐还未曾见到过,他当初在修武时,受元载所非难,便曾经用算盘在极短时间内完成账目计算。到了兴办私学与学校之际,为了弥补此时计算用具之不足,他便大力推广珠算之法。他自己还计得加减法口决,乘法也有些印象,唯有除法,是他与张休等人费了不少气力重新总结出来。

    珠算是旅顺书院的一门必学课程,几乎从三年级开始,每个学童都得学会用珠算来做算式题。在场的蔡晨果、岳曦和杨帆三人,自然是其中佼佼者,算盘在手,随意拨了几下,轻脆的声响,让人不禁精神一振。

    “此珠算算盘也,《数术计遗》有云,珠算控带四时,经纬三才。阁下既是国子监助教,又为算学馆之师长,岂能不知此物?”蔡晨果抬起眼,睨视了瞿昙巽一眼:“大惊小怪,只因见识浅陋吧?”

    这话说得瞿昙巽脸青一阵白一阵,好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严格来说,瞿昙巽的主业是天文,算学只是依附于他的主业之上,而且他最精通的,还是祖上传下的天竺数学,故此对于汉人数学古籍并不是特别熟悉。更何况算盘与汉人《数术计遗》中载的珠算,还是有些区别的,他哪里弄得明白?在他看来,此时的计算器,就应该是算筹,怎么会有算盘出现?

    这也与他消息闭塞圈子较小有关系,事实上,叶畅在辽东大力推广珠算,如今有些商家掌柜,也尝试着使用算盘计算了。

    瞿昙巽本来还要在算盘是不是计算工具问题上纠缠的,他有一种直觉,觉得这项计算工具会对此次胜负有非常大的影响。这时小吏轻声催促道:“圣人在上,不宜多做纠缠。”

    听得这话,他才息了争执的念头,气鼓鼓地坐了回去。

    对话传到了楼上,李隆基哈哈笑了笑,看着叶畅:“你这弟子,颇有你之性格,其人才器如何,可否出仕?”

    这是嘲笑叶畅教出来的人也是嘴上不吃亏的,叶畅却坦然当作对自己的称赞,毫不谦逊地道:“蔡晨昙在我诸弟子中,出类拔萃,单论才器,绝非等闲。臣准备让他跟在臣身边再历练两到三年,然后再荐与圣人。”

    “其余二人呢,才器与他相比何如?”

    “此三人才器相当,不过性格略有不同,蔡晨果性子稍急,但反应敏捷口舌伶俐,岳曦沉稳谦和,有大将之风,杨帆性子活泼善谑,善于交际。”

    李隆基听了捋须不语,在叶畅口气里,似乎那说话的蔡晨果在三人中反而是稍弱者,而岳曦最强,杨帆亦有所长。

    拿出运算工具之后,双方各自将所出之题交与小吏,小吏再将之分发。

    这一分发,便又看出不同了,国子监算学馆这边,是所有人围在一块,大伙聚着解题,还有小声讨论,甚至连那些助教、博士,也在旁边参与,二十余人凑在一块儿,一时间好生热闹。

    相反,旅顺书院这边,则只是最初时大伙聚在了一处,然后三个人各拿三四题去,竟然不是分工协作,而是各自单于。

    见到此情形,李隆基心里不免稍有轻视:叶畅这几个弟子,或许有才,但是不够团结。

    他想到便问:“叶畅,你这三位弟子,为何不携手共进,同克难题,却是各自做各自的,莫非他们只擅单枪匹马,不擅与人合击?”

    “并非如此,料想是算学馆的十道题对他们并无难度,故此他们各依所长,互相分工罢了。”叶畅笑道。

    正说话音,双方便开始计算解题,瞿昙巽先将旅顺书院的第一题拿出来,却没有什么玄虚,乃是个水利之题,大致是说某堤倒围,江水涌入,当地官民在低处开决放水,涌入水时速若于,放走水时速若于,问几时决堤围垸积水没过安全之线。瞿昙巽先是一愣,然后微喜:这种题目,虽是繁复,却非无解。

    一群太学生便开始七手八脚计算起来,这题只要能列出思路,剩余的无非就是计算。瞿昙巽嘴角浮起了一丝怪笑,瞄了对方一眼,他们列出的第一题,亦是一个计算题,不过此题看似简单,却是要耗费极大时间,需要将题中数千数字全部累加起来,哪怕是用算筹,也不是短时间能算出结果的。

    但他才怪笑,便见方才讥嘲他的那个少年人提起毛笔,在纸上刷刷写下一串数字,然后将那张纸交与身边的小吏:“第一题已解”

    “这怎么可能?”瞿昙巽讶然惊呼,忍不住起身看:“这一定是错的”

    小吏原是要将墨吹于净再将纸收起来的,但得了主持的官员示意,他将那张纸打开,亮给众人看。

    瞿昙巽看到那个数字,大张的嘴动了动,脸上神情既是惊讶,又是懊恼。

    竟然是对的

    在瞿昙巽看来,他们出的第一个题目虽然不难,但足以消耗旅顺书院的比试用时。此题是个连加题,用算筹都要算是小半个时辰,可对方只是拿着铅笔在稿纸上涂画了片刻,甚至连喝杯水的功夫都没有用到,竟然就解出来了——难道对方事先就知道了答案?

    这个念头一闪出来,瞿昙巽便强行将之压下去,这十道题都是他出的,对方怎么可能有答案

    “快些解题,莫要输与这些歪门邪道之辈”瞿昙巽咬牙切齿地对自己的学生们道。

    李隆基在城上看到此情此景,心中也有些讶然,他让人将题目抄了一份拿上来,又将蔡晨果解出的答案拿来,看了一会儿,他自己是算不清楚,便问杨钊:“卿为计相,可解此题?”

    “这个,臣虽能解,耗时却要慢些。”杨钊看了这题之后,琢磨了会儿,苦笑着道。

    叶畅在旁微微一笑,正好被李隆基看到,李隆基睨了他一眼:“叶畅,你之弟子,为何解题如此之快?”

    “臣记得《庄子》之中有,有庖丁解牛之章,庖丁解牛之技,在于知牛身体之道理,而臣弟子能解此题,亦是如此。算学馆所出之题,看似繁多,要将一千数字相加,但这一千数字分布,却是自有规律,循此规律,就用不着一个一个生硬相加。”叶畅解释道:“恕臣直言,在臣书院之中,十二岁之少年便能解此题矣。”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411章 箭芒锋利指阿谁

    “十二岁之少年……”

    李隆基很是无语,真想瞪着叶畅,斥责他吹牛说谎不打草稿。

    国子监助教出的难题,旅顺书院十二岁的少年就可以轻易解开,这岂不是在说,堂堂大唐最高学府的助教,还比不得旅顺的一个顽童少年么?

    但是李隆基心底明白,叶畅这话……只怕不是假的。这种事情,叶畅一向不好吹嘘。

    而且叶畅方才提到的庖丁解牛的例子,也让他霍然惊觉。

    叶畅为何在十一年前横空出世之后,能做出这么多大事?从他最初虹渠引水,到今年在葱岭西大败大食,这些成就,他自己总结时,曾说过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他能取得此成果,不过是因为比起一般人更接近于“道”罢了。

    万事万物俱含大道,能识大道,便可借用万事万物之力。

    李隆基一时之间,不禁深思,而就在这时,试场之中局面发生变化,杨帆解出了第二题,紧接着,岳曦又解出了第三题。

    瞿昙巽此时眼睛都红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见。

    除了第一题,在他看来简单一些,是个硬加的题目,第二第三题,可都是需要动一番脑筋的难题,第三题乃是韩信点兵题,出自《孙子算经》物不知数,只不过比起《孙子算经》中举的例子要难许多,而解这道题的方法,正是计算天文历法所常用一次同余式解法。

    “这怎么可能……唉呀,是了,是了,叶畅抬高僧一行,一行之侄张休便在他手下,这些少年的算学,便是张休教授,他们乃是一行之再传弟子,会解此等题在所难免,只是……他们怎么算得如此快?”

    瞿昙巽虽然心中焦虑,却还没有到阵脚大乱的地步。

    前面三题,只是麻烦,却并不能算难题,真正的难题,还在后头。想到这里,他稍稍定下心,然后坐了下来,才一坐下,便听得自己这边太学生中有人呼了一声:“成了”

    他们终于解出了第一题,将答案送到小吏手中之后,瞿昙巽暗松了口气。

    第一题解开……第二题应当不会太难吧?

    结果让瞿昙巽失望,第二题乃是一道不规则田亩求面积之题,关键是,这田涉及到扇形、三角形、菱形、梯形等多边形,还要进行切割修补——也就是要做数条辅助线。虽然题目中那田形状就画了出来,可是众人还是禁不住傻眼,愣了一会儿,瞿昙巽怒道:“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等模样的田,分明是刁难

    诸太学生面面相觑,他们出给对方的题目,其实也是刁难的题,但谁知道对方竟然如此轻易答出来了呢?

    “快做,快做,先捡容易的做出来。”瞿昙巽也知道怒不起作用,当下便开始检视题目。

    周围的百姓当中,有人忍不住开始小声议论,还是差役弹压,他们才又安静下来。

    这一安静,便听得旅顺书院这边开始噼噼叭叭的清脆声响,原来是岳曦在开始用算盘,不一会儿,杨帆、蔡晨果先后也抓起算盘开始计算。

    “这声音倒是清脆,不过那玩意儿,当真可用?”有人低声问道。

    “自然可用,别忘了,那东西肯定是叶中丞发明,叶中丞这些年来发明的物件,有什么是不好用的?煤炉子、火炕、地井、四轮马车、辙轨,依我说,叶中丞才智机巧,不亚于鲁班孔明”

    百姓们现在对叶畅都有些盲目的信任了,挤在人群中的陆羽微微点头:其实何止这些,叶畅还有许多非常重要的发明,只不过一般人不知罢了。

    他这几年行走四方,想要找出天下三十六名泉来泡茶,在长安与洛阳,都看到了水力带动的纺织作坊——这些工坊原是叶畅首创,但现在却被不少人学了去,虽然他们的效率还无法与辽东相比,可是规模却是越办越大。

    这也导致棉花种植面积在中原越来越多,粮价缓慢上涨,而棉价却被这些控制着纺织作坊的权贵们压得甚低,不少佃农不得不放弃租佃,转而进入工坊中作工。

    陆羽隐约觉得,叶畅似乎是有意无意地在推动这一进程,而他修路、疏浚水道、办邮政等事情,则是在缓解这一进程中产生出来的问题。但叶畅终究只是一己之力,天下还是李唐的天下,他的好心,也只能照顾到他视线所能及之

    江淮,甚至江南,非叶畅之力所及处,那里的情况,很不乐观。叶畅通过水路、辙轨,将江淮的粮食大批运送到中原,缓解关中的粮食压力,可这样一来,江淮的粮食价格就在上涨,青黄不接之时,甚至以菜为食。

    此等情形再发展下去,恐有不测之风云

    陆羽虽然年轻,见识并不多,却也有这种感慨,各地地方官岂会不知。但如今天子,好大喜功,爱听粉饰太平之语,骄奢淫逸,厌见犯颜直谏之人,谁会和自己的前程过意不去,拿这等事情去扫天子的兴致

    正琢磨着自己的心事,陆羽听得身边诸人呼道:“啊呀,好快”

    他一抬眼,便见岳曦又将一题答案交了出去,看神情,甚为轻松。

    与之相对应的,则是国子监算学馆那边,一个个脸色都青白交替,显得压力极大。

    “四题了……旅顺书院这边转眼就做好四题,这才过了多久,一刻钟还不知有没有”有人看了一下放在一边的滴漏铜壶,惊得呼了一声:“刚好一刻钟”

    总共十题,一刻钟就做掉了四题,先不论对错,单说速度确实让人吃惊。

    “为何会如此,莫非国子监算学馆有意放水,出的都是些容易题?”

    “倒是听说过有人操持赌盘,意欲押此试胜负……”

    “休得胡说八道,此次大试,干系到国子监算学馆的名头,甚至于系到算学馆博士、诸生前途,如何会放水?”有通事理地冷笑道:“你们也不想想,这些算学馆的诸生,要靠着这算学本领担任官职的,若是输了,岂不是说他们还比不上叶中丞私学教出的弟子?”

    “那为何旅顺书院做得如此轻松?”

    “实力,实力上的差距你懂不懂,若是算学馆的博士、诸生与旅顺书院的算学本领相差甚远,他们出的题目,又怎么能难得住人?”

    “差距……有这么大?”听得这句,周围的人都惊呼出来。

    城上李隆基也觉得有些尴尬,从目前来看,国子监算学馆与旅顺书院的算学水准,相差真的很大

    “叶畅,看来你之信心,不是没有来由啊。”他斜斜看了叶畅一眼道。

    “陛下所指?”

    “绝对优势啊,如此看来,大约有个两刻钟你们就可以胜出了。”

    “圣人有所不知,旅顺书院以周礼之法授算学,与算学馆自然不同。”

    “周礼之法?”李隆基想到叶畅的那份奏折,笑着摇头:“你所说周礼不过是六艺罢了。”

    “正是,《周礼保氏》所载,‘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驭,五曰六书,六曰九数。,其排名虽有先后,但重要却无主次。据臣所知,国子监算学馆名为算学馆,实际上还是以诗书文章为主,算学只为其辅,在其教学研习之中,十不占一。而在旅顺,算学与书艺礼乐射驭一般,为书院显学,打小便极为重视。有此差别,故有此结果。”

    李隆基微微点了点头,他看了叶畅一眼:“为何你要如此重视算学?”

    “臣以为,天下诸般大道,离不开算学为基石。”叶畅轻轻顿了顿足:“修葺城池,开掘河道,收取算赋,支应军粮;春种夏收,秋贮冬藏,渔猎商贩,百工兴旺。此等事情,离开算学便会生乱。”

    说到这里,叶畅看了杨钊与王一眼,这二人为了在李隆基面前争宠,搜刮百姓以为理财手段,逼得百姓穷困,也极大影响了辽东工业品的市场,这等蠢物所为,叶畅岂有不知。他觉得,这个时候,正是一个机会,当下便又道:“臣说一句直言,当初前朝杨广手中,若有精通算学之辈,且能信而用之,想来运河之役,辽东之征,不至于招致天下怨愤,身死国灭”

    李隆基愣住了,叶畅这样点评前朝亡国之君,特别是在他面前,这还是很少有的。而且叶畅话中有话,似乎另存深意,他如今年迈,有些事情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大言不惭,虽说你旅顺书院算学甚佳,却也不可如此无限拔高算学之效用。”杨钊咳了一声,然后出言反驳道。

    他一出言,李隆基就反应过来:原来如此

    叶畅这是委婉地在批评,如今进士取士,重文章辞赋而轻算学。如果按照的叶畅的意思,将算学提高到和文章辞赋相应的高度来,岂不意味着每年要从旅顺书院选举大批学生为官?这些人到了官场之上,与叶畅盘根错节,形成一股很大的势力,必然会成为宰执的心腹之患

    杨钊显然是明白这一点,所以虽然他尽可能避免与叶畅正面冲突,此时也忍不住站出来了。

    叶畅笑着道:“隋炀帝开凿运河,发工无度,征伐辽东,聚敛无限。若是有人先计算国家财力、人力可支撑之限,再算开河、征伐所消耗财力、人力之极,两者一比,隋炀帝虽是残暴,岂有不知此二者不可急行的道理?”

    “你……”

    “行了,莫争了。”李隆基淡淡地说了一声,打断了杨钊的话。

    牵涉到算数的东西,还是不要与叶畅争论为好。只不过,他不欲人杨钊与叶畅争,却挡不住叶畅与杨钊争。

    叶畅岂是轻易偃旗息鼓的人,他的目的,也不是那么简单。

    “朝廷今日赋税,据闻三倍于晋公为相之时,臣心中觉得有些诧异,如今户籍未能三倍于彼时,田亩未能三倍于彼时,产业兴盛未能三倍于彼时,而国库年入赋税却三倍于彼时。臣不知是户部算学不精,亦或者是其余原因,还须圣人详察。”

    “这”杨钊吸了口气,象是牙疼一般,叶畅这般攻击,当真是让人难以忍受,城头上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他,等待他的回应。

    在吸了口气之后,杨钊道:“叶中丞不说此事,臣也要向圣人请罪,臣身为户部尚书,确实有过,未知民力而擅增税赋,有竭泽而渔之患也。”

    众人目瞪口呆,杨钊竟然把这个过错认了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承认这个过错,对杨钊来说可是一大挫折,方才的情形,还没有到这个地步,杨钊究竟是什么打算?

    众人再看叶畅,发觉叶畅神情自若,没有任何意外,然后听得杨钊又道:“不过,臣计算这税赋所增,主要有三,其一乃是安东、云南两大商会与安东银行之税,其二乃京城、东都即陈留等重镇商税,其三乃是京畿赋税。臣愚驽,其一其二如何而来,臣都有数,唯有京畿赋税,为何在圣人连年减赋之下,犹数倍于以往,则非臣所知。”

    王原本在一边冷眼旁观,看着叶畅与杨钊二人死掐的,但听得杨钊这般说,他脸色一变,正等出班回应,偏偏此时,叶畅却接着杨钊的话题说了过来

    “此事臣倒是有所知,据闻圣人仁慈,免去京畿百姓租庸调,但京畿采访使却令百姓缴纳转运费用,所收运费,胜过百姓租庸调数倍。臣在安西时又闻,朝廷旧例,卫戍边疆将士当免租庸,六载轮换一回,但臣在安西时发觉,高仙芝屡屡丧师,却耻于告知朝廷,故阵殁将士之名,犹在户籍之上,京畿采访使竟将此等为国捐躯之士,充任逃人而加征其家之租庸,有一次收三十年者。

    叶畅话说得不紧不慢,声音也不算大,但听得朝臣耳中,却仿佛是一个晴天霹雳,便是李隆基,也瞪得眼睛,目光在叶畅与杨钊两人身上移来移去。

    这二人分明是一唱一和,他们的矛尖所指,乃是王

    朝臣们原本以为叶畅与杨钊斗得势不两立,双方借着这些比试算学,都是为了打击对方,却不曾想,这两人不知何时又恢复了默契,他们的真正攻击对象,竟然是王

    就是王自己,也一时间蒙了,呆在那儿,不知说什么好。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412章 此争彼夺试方热

    “这倒是奇了,这两个家伙,为何会携手对付王?”

    随侍在李隆基身边的高力士撩起眼,用眼角余光扫了一下王,心里不禁暗暗可怜他。

    想必王根本没有心理准备吧。

    这也难怪,叶畅与杨钊联手,在四五年前或许还有可能,但自从叶畅成为李林甫女婿之后,双方就是势不两立之局了。

    “叶畅这么做,自然不会是为了那些兵卒申张正义,还是要对付王,只不过如今他在朝廷中枢之内,除了一个元公路之外,便是与些贵戚关系紧密……是了,元公路”

    元公路如今任御史中丞的时间也有几年,虽然这几年其人默默无闻,看上去并没有做太多大事,但事实上资历已足,完全可以取代王继任御史大夫之职。

    叶畅得御史大夫,杨钊得京畿采访使与京兆尹,双方各取所需,看上去杨钊占了大便宜,叶畅的收获有限,但实际上,叶畅是不是还有别的收获?

    无怪乎高力士这样想,便是李隆基,同样是这样认为的。

    到了他们这般地步,别人的任何一个行动,他们都要好生揣摩,猜测出其中的含义来。

    叶畅与杨钊携手,这样的话,对于整个朝廷中枢来说,可是一场大动荡。对李隆基来说,则是让他睡不着觉的一件事情。

    这时王终于反应过来,他上前跪下,摘下官帽,以头顿地:“臣一心为了圣人,此等言语,尽是诬蔑。臣与叶畅,乃是死敌,臣子王准之死,与叶畅也有关系,他血口喷人,请圣人裁断”

    王心中明白,这个时候,自己想脱身极难,唯有把水搅浑来,利用李隆基现在懒于政事,将事情拖下去。

    以拖待变,乃是他唯一的选择,他不相信,叶畅与杨钊的关系真的会变得和睦起来,若那两人真的穿上一条裤子,他反而更有机会,李隆基绝对是要朝廷中有股力量来平衡这二人的。

    李隆基咳了一声,颇有些无奈,他示意太监将王扶起,然后缓声道:“叶畅也未曾点你之名,你不必多想,此事朕知道了,必不会让你受委屈。”

    他当然知道,王搜刮来的钱,全都堆在了他的内库之中,他还曾得意洋洋地对杨钊说过,这些钱不是租庸所得,自然不入国库。杨钊和叶畅拿这件事情向王发难,在他看来,有些小题大做了。

    不等众人回应,他看着试棚里,然后“呀”的一声:“看来算学馆也不是一无是处,已经追上来了啊。”

    众人这才想起,今天在这里是看算学馆与旅顺书院比试的。

    方才旅顺书院以四比一,占了绝对优势,此时再看时,却发觉双方竟然成了五比五平了。

    旅顺书院由杨帆又解出一题,但此后近一刻钟的时间里,旅顺书院的三个人仿佛是被难题难住了,在那里苦苦思索,虽然时不时在纸上写写画画,或者拿起算盘拨打一番,却迟迟没有再交出答案来。

    相反,算学馆这边,吸取第一题大伙一起做反而没有效率的教训丨分成五组来解题,这会儿效率果然高了,这短短一刻时间里,连接做出了四道题,将解出题目总数持平。

    李隆基笑着向叶畅道:“叶畅,你方才似乎高兴早了啊。”

    “臣未曾高兴早呢。”叶畅一笑道。

    就在这时,算学馆这边欢呼了一声,又将一题的答案写了出来,在这场比试之中,他们第一次反超。

    “你瞧,算学馆反败为胜了。”李隆基道。

    “圣人且继续看就是。”

    叶畅对于旅顺书院极有信心,因为他自己见过那十道题,十题之中有五道乃是这个时代常见之题,虽然难,却难不住国子监算学馆,毕竟这是大唐最高学府的专门数学院,代表了除旅顺书院之外数学的最高水准,叶畅也不敢出十道对方根本做不出的题来获取全胜——那样只怕适得其反,其不到宣传旅顺书院的作用,反而令人生厌。

    但是,其中有三道题,确实不是单纯靠着大唐原有的数学水平能解出来的,一道是三角函数,此时天竺已经有三角函数,有正弦余弦的概念,常用于计算天文历法,若是瞿昙巽等将自家祖传之学倾囊授予算学诸生,或许这道题他们能解开,否则的话,就只有等瞿昙巽临时慢慢解。

    另一道乃是平面解析几何,所出题乃是抛石车攻城,如何能绕过城墙防守,将石头击中城墙之后的弓箭手。这题目其实不算难,可是涉及到抛物线,其中原理公式,却要推导,绝不是一个时辰能解出。

    李隆基不知道这个,底下的百姓也不知道这个,只是方才旅顺书院占了优势,现在却发生了情形逆转。心向着国子监算学馆的人,自然少不得嘲笑一下旅顺书院自不量力,而心向着叶畅的人,则痛骂国子监算学馆卑鄙无耻,倚多取胜。不过有京兆尹安排的人手在,这些人才一叫骂,就被弹压下去。

    因为球市的缘故,京兆尹如今处置这种事情甚有经验,故此井然有序,便是有一二意外,也不至于发生灾难。

    众人的注意力全都转到了试棚里,离得近的,可以看到旅顺书院的三名少年额头也冒出了汗水。虽然有暖炉,可在这三面透风的地方,暖炉能派上的用场并不大,这种情形下他们还额头冒汗,其紧张可想而知。

    叶畅倒是在城头不动声色,只是目光四处逡巡,仿佛在城下寻找什么。

    王用眼角余光关注着他的动静,心中有些不解,以叶畅的性格,方才那种攻击,他应该穷追不舍才是,怎么只是随着李隆基一句话,就不再说了?

    时间又过去了一刻,这个时候,蔡晨果低呼了一声,然后起身,将一组数字交了上去,这样一来,双方再度变成了五比五平。

    瞿昙巽看了看书院那边三个人,再又看了看己方这边,心里稍稍安宝,他们还剩余五题,正好分为五组,每组一题去做,再怎么也该比对方更快些吧。

    但是蔡晨果交题象是一股风,吹得旅顺书院这艘船开始加速。蔡晨果坐下去没有多久,杨帆又站起来,交出一题的答案。

    “六比五了,旅顺书院再度超出”周围人一阵小小的骚动,把目光再度聚在了算学馆这边。

    算学馆这边诸生,现在也都是满头大汗。若说旅顺书院只是为了声名而战,他们就是为了生存而战,大伙的前途富贵,全在这次比试之中,故此他们比起旅顺书院的三少年更为紧张。

    只不过现在双方剩余的都是难题,想要解之可不容易,哪怕他们有了解题方向,也需要不停验证方可得出正确结果。

    “第七题,旅顺书院解出第七题了”

    周围有人忽然呼出声来,原来岳曦又解一题出来,他将答案交与小吏,还有余暇向小吏笑了笑。

    瞿昙巽向着这边瞪了眼,心怦怦直跳,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看着蔡晨果,若说书院这边谁还有可能解出第八题,就应当是蔡晨果了。不过让他稍稍放心的是,蔡晨果这个时候正拿铅笔挠着自己的额角,看上去是被问题困住了,凝神苦思,根本还没有动笔。

    “剩余三题,才是此次精华,哼哼,这三题尽数是我天竺算数精妙难题,乃是我家传绝学,非此前七题可比。”瞿昙巽稍松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起先我还是大意了,那些题虽是难,但一行当初能解,想来他侄子也能解,他侄子必然传授与了这些小鬼”

    众人都知道,这场比试到了关键之时,连观众都鸦鹊无声,唯有铜壶里滴漏的声音传来。

    “遇到难题了……”陆羽低低叹了一声。

    “郎君说得是……不过我想,旅顺书院定然能胜。”旁边一人略带紧张地回答。

    陆羽望去,发现此人正是一向在金光门附近卖报的陈小二。

    “你对他们如此有信心?”

    “那是自然,他们可是叶中丞的弟子,叶中丞还在我这买过报呢。”陈小二昂着头:“郎君也在我这买过报,我记得”

    “你记性倒是不错。”

    “每个买过我报纸的客人,我都记得。”陈小二回了一句,便又盯着试棚去了。

    解出第七题之后,岳曦回到自己的座位,他看了看对方解出的题,然后笑了起来。

    神情非常镇定,就连额头的汗都收住了。

    他才坐下去,算学馆那边欢呼了一声,然后将又一道题答案挂出,这样一来,双方再度平手,每方都解出了七题。

    “看来胜负还是很难料。”陆羽心中暗忖。

    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必须说,双方的算学能力都不错,只用了一半时间,便解出了大半题目。算学馆的表现,让叶畅也觉得有些意外,他原本还觉得自己这方会取得碾压性的优势。

    不过细细思忖,这也是必然,国子监算学馆里招收的自然不会是权贵子弟,而是从不知多少人中挑出的顶尖这辈。他们当中或许有一二滥竽充数的,但大多数,还是这个时代最聪明的人之一。论天赋,其实他们要比叶畅的这三位弟子要高,所缺的,只是更为合理、规律的后天教育罢了。

    “叶畅,朕也看了这些题,你剩余三道,一道测抛石机所抛石弹轨迹,一测河面桥梁长度,再有便是计算如何修建辙轨最省材料。朕觉得,你之算学,颇有不同啊。”李隆基忽然开口说道。

    “臣方才说过,算学为天下大道之基,无论是治国理民之道,还是行军布阵之道,都离不开算学。”叶畅道:“正因此理,算学亦须服务于各行各业,以助其应合大道。将算学圈起来,只供少数人研习,非教化无私之理。”

    李隆基哂笑了一下,叶畅终究是心急,不过他心越急就越好,象他这样急着推广算学,只怕除了国子监算学馆的学子要非难他,就是这些年被他大撒金钱收买了不少人心的其余太学诸生,也会渐渐敌视他。

    这是大道之争,理念之争,即使不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也必然是此长彼消

    不过叶畅越是如此,李隆基就觉得自己的宝座越安稳,当然不会出言相劝。他看了看杨钊,心思再度回到叶畅与杨钊联手之事上来。

    这二人前些时日还在自己面前斗得不亦乐乎,转眼间联手坑了王一局,其间缘故,他还没有想明白,不过看情形,应当是叶畅为主,杨钊为辅。难道叶畅对御史大夫之职就如此迫切,他就没有考虑过自己这个天子在此事上的作用么?

    无论如何,要保住王。

    目光闪了闪,李隆基下定这个决心,他要保持朝廷里的平衡,就绝不能让任何一方独大。

    “时间过了多少了?”他向身边太监问道。

    那太监回头看了看,小心翼翼地道:“回圣人,过去一小时二刻钟了。”

    李隆基也回头看了看,然后笑道:“叶卿,你这座钟莫非也是算学推导而出?”

    在城头,李隆基侧后方,摆着一个近乎一人高的大家伙,玻璃的面料之下,是摆来摆去的钟锤,而两根指针,则指明了现在的时间。这正是座钟,叶畅在将李林甫一家安置在旅顺时,与李岫提出的新产品。

    因为工艺麻烦很多地方都只有手工制做的缘故,现在这座钟的产量甚低,年底前第一批运入京城的,只有二十具。其中两具,前些时日叶畅通过寿安献与了李隆基,而李隆基的性子让他对此甚为欢喜,一具留在了温泉宫,另一具便搬到了兴庆宫,他意犹未尽,又从内库掏钱,在叶畅这买了另五具,总共花费了五万贯

    把其中一具搬到城头上来,也是李隆基为了掌握此次比试时间之举。

    “座钟与此,确实相关。”叶畅道。

    他才开口,李隆基忽然“咦”了声,不仅李隆基,几乎城头城下围观者都是“咦”了一声,大伙的注意力再度集中在试棚之内,只因试棚之中,又有状况发生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413章 欲仿周公佯吐哺

    叶畅微微眯着眼,向城下望去。

    然后他笑了起来。

    无怪乎大伙同时惊咦,原来旅顺书院这边,三人竟然同时站起。

    他们已经解完了七道题,此时三人同时站起,也就意味着剩余三道题也被解开,旅顺书院抢在前面完成了所有题目

    三人的动作也惊动了瞿昙巽,他跳将起来,一脸不信:“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可不可能,不是你说的。”蔡晨果一笑,避开瞿昙巽伸过来的手,直接将答案纸交与了小吏。小吏拿了过来,看了看上面的数字,又回头望了一下瞿昙巽,手稍偏了点,让瞿昙巽看到纸上的数字。

    瞿昙巽只瞄了一眼,脸色就变了。

    这数字,正与他所出题中最难三题之一答案相合

    再看其前的题号,果然是那道题

    “这……这怎么可能,这是天竺算学之秘,在大唐并无几人能解,你怎么可能解得了?”

    他心中一急,又看向另外两张解题纸,果然,在另外两张解题纸上,所写的答案,也没有任何错误。

    瞿昙巽踉跄了一下,喃喃说道:“这……怎么可能?”

    “呵呵。”蔡晨果摇了摇头:“你还是真不死心,我们所学,涵盖诸家,区区天竺算学,算得了什么?”

    说完之后,他们三人便整衣迈步,出了试棚,竟然不等结果出来。

    “这个……你们觉得,旅顺书院是不是胜了?”围观的人群中有人见此情景,忍不住就问身边人。

    “那是自然,旅顺书院十题已毕,而国子监算学馆如今还只是七题。虽然看似相差不远,可毕竟是旅顺书院先解完。”那人答道。

    听得他们这样说,陆羽摇了摇头,他也盼着旅顺书院能胜,不过此次比试的胜负,却不是这么轻易进行判断的。

    “并非哪个先做完就为胜,这次比试,还是以得分多寡来判断胜负。双方各是十题,每题算是十分,只要国子监这边做对的题超过书院这边,哪怕书院再早交卷,亦是国子监这方胜。”有知道规则的解释道。

    “可看书院这三位的模样,怎么着都象是全做对啊。”

    “呵呵,自家总是觉得自家对的,至于是真对还是假对,还须与出题方对过答案才知啊。”

    每一方出题时,自然也要拿出答案,以备最后检验对错。蔡晨果三人出了试棚之后,向着城头拱手行礼,然后走回到叶畅随从中去。城头上,叶畅微笑着道:“看他们模样,此试还算顺利。”

    “一个时辰不到,便做完了题……只是不知正误如何,王卿,着人将答案与题解都拿上来吧。”李隆基没有正面回应叶畅,而是吩咐道。

    不一会儿,小吏恭敬奉上国子监豫先准备好的答案和旅顺书院做出的题解,李隆基拿起放大镜,对着上面晃了晃,先找到了题号,然后再寻找答案。两者一一对应,看到第一题,他点了点头,第二题,又是点了点头。

    叶畅并不在意,他知道,这十道题应当都是做对了。

    对于蔡晨果、岳曦与杨帆三人而言,现在大唐国子监算学馆能出的题目,真的比较容易。他们之所以花费了这么长时间,只怕还是因为要反复验算才会如此,否则的话,半个时辰就足以交卷了。

    “啊呀,叶卿果然会教授弟子,竟然……竟然全对。”李隆基对完全部的数字之后,哈哈笑着道。

    他又称叶畅为“叶卿”了。

    叶畅躬身行礼,表示谢意,李隆基沉吟了会儿,然后道:“既是全对,那么此次比试已经没有必要再下去了……叶卿,将他们三人召上城来,朕要有所褒奖。”

    “臣多谢圣人美意,不过,臣觉得此时还不必着急,且令国子监诸生亦做完题目再说吧。”叶畅道。

    “哦,为何如此?”

    “国子监算学馆诸生虽是比不上臣的弟子,但终究是朝廷太学生,他们不畏强手,敢于挑战,坚持到底,亦是值得圣人褒扬。”叶畅正视着李隆基:“有时比试,并非只有胜与负,而是双赢。”

    “双赢?”

    “若一时小负,可令知耻后勇,则负者也赢了。”

    只是一句话,让众人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些人脑子里,可是没有什么负者也赢的概念,在他们看来,输就是输了,怎么可能有输了的人还赢了的事情?

    叶畅说到这儿,没有再往下说,李隆基等也没有细想,只觉得是叶畅故示大方之语。

    此时围观者的议论声起来,连京兆府的差役们都弹压不住了,瞿昙巽于脆亲自拿起纸笔,摆弄着算筹开始计算。一刻多钟过去,他算出其中一题,但当他正扑向另一道题时,却被差役拦住。

    “休得拦我,我时间宝贵”瞿昙巽眼睛通红地道。

    差役目光里有几分同情,但还是拦住他:“瞿助教,你看铜壶。”

    瞿昙巽向铜壶望去,只见水面已经降到了第八根刻度之下。

    一根刻度就是一刻钟,而八刻则是一个时辰,虽然叶畅在座钟上标明了每半个时辰为一小时,但如今座钟尚不普及,就是拥有七座座钟的李隆基,对于“小时”这个时间概念也不适应。

    “这……这……时间怎么就到了,是不是你们少注了水?”瞿昙巽颤声问道。

    “助教,时间确实到了。”

    瞿昙巽颓然坐下,眼巴巴地望着那小吏,那些算学馆的太学生们,犹自不愿意停下手中的计算,但是小吏实在无法再拖,将纸都收了起来。

    一时之间,试棚之内气氛变得极为压抑,甚至比开始比试之前还要紧张。

    “这些人……当初不要把话说得那么满,此时也不会如此。”杨帆啧了一

    岳曦点了点头,目光中有一丝同情,但旁边蔡晨果一句话,就让他的同情全部没有了。

    “对着叶郎君叫嚣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今日郎君如今在朝中看似有些不妙,他们就跳出来,若真只是学术之争倒还罢了,可一群腐儒,也敢参入朝廷之争”

    确实不值得同情,若是同情他们,谁来同情叶郎君?

    瞿昙巽坐在那儿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旁边一个太学生过来,也顾不得失礼,抓住他的胳膊:“助教,我们不会输,他们做是那么快,定然有错题,我们当不会输与他们”

    瞿昙巽心中顿时生起一线希望,他努力回忆起旅顺书院三人交出的答案,他看到了其中的六个还是七个,那些倒都是正确的,但他没有看到的其余三四个,其中或许会有错误?

    想到这,他盯着正在校阅答案的京兆尹吏员,那些吏员其实早就校过旅顺书院的解答,现在在校的是算学馆的。花费的时间并不多,大约就是半盏茶功夫,京兆府的吏员抬起脸,有些面无表情:“国子监算学馆,一时辰内解出八题,八题皆对。旅顺书院,一时辰内解出十题,十题皆对。”

    “轰”

    瞿昙巽觉得耳边猛然响起这样的声音,简直比昨日吃叶畅那记耳光时耳朵里的鸣声还要响亮。他眼前发花,看得不真切,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并非他耳鸣,而是周围的围观者在同时出声议论起来。

    “早就说了,叶中丞学究天人,乃是当代学问大师,国子监算学馆的这些迂腐之辈,也敢向他挑战,不过是自取其辱”

    “方才你还说算学馆定胜呢,现在就改口了?”

    “胡说,我几时说算学馆定胜了,你们也不想想,算学馆这些人若有真本领,岂不是与叶中丞一般,去边疆为国立功,怎么还会呆在洛阳?”

    “唉,看来算学馆是废了……都是些无能之辈,二十余人,连他们的助教博士都亲自上阵,仍然被人家三个少年郎比得落花流水……啧啧,不学无术,不学无术”

    议论声传入耳中,瞿昙巽觉得胸口闷得慌,气都喘不过来。他脸色煞白,坐在那仍摇摇欲坠,有学生过来扶他,他猛然挣开,起来厉声道:“我不服

    “什么,他说什么?”围观百姓讶然问道。

    “他说他还不服,输成这模样,却仍不服,当真是小人。”

    “助教,圣人在上面,不可圣前失仪……”随着他们来的另一位博士上前想要安抚瞿昙巽。

    瞿昙巽将那博士推开,大步走出来,然后跪倒在城门之下:“圣人,圣人,此次算学馆输得不服”

    李隆基在城上看热闹看得眉开眼笑,徒然间见瞿昙巽跪在下边,还大声嚷着什么,他左右望了望:“让他起来,叶卿方才说的是,胜不骄,败不馁,若能就此振作,知耻而后勇,亦可算赢。”

    他没有听到瞿昙巽说什么,发出这样的口谕,看热闹的百姓见城头有人发布令谕,终于安静了些。这个时候,瞿昙巽又大叫“不服”,声音传入李隆基耳里,李隆基脸上的笑意顿时没有了。

    他原本对这瞿昙巽就印象不好,觉得这人太过投机,现在看来,不仅仅是为了投机不知进退,甚至可以说是不知死活。

    “有什么不服的,问他,这可是大庭广众之下”

    便有太监在城头发问,瞿昙巽于城下昂首大叫道:“我们算学馆所出十题,都是历年来寻出的难题,这些题目,便是饱学之士,也不可能在一时辰内尽数解出。叶畅权倾天下,多蓄死士刺客,定然是他遣鸡鸣狗盗之徒,昨夜偷了我们的试卷,预先知道答案。今日这三个鼠辈,装模作样在解题,实际上只是将昨夜盗走的答案拿出来罢了”

    李隆基听得他在下边这样大叫,心里简直要气炸了。

    再看叶畅,站在那儿无动于衷,甚至嘴角还带着笑意,再想想方才叶畅明明获胜,却还为算学馆说话,想要给他们台阶下,李隆基不能不说,叶畅真有名臣风范,而下边的这个瞿昙巽,实在是一个无赖小人。

    “你说叶卿派人盗取答案,你可有证据?”

    “他们三个能解出答案就证据”

    李隆基微微摇了摇头,脸色变冷,向高力士示意了一下,高力士又向两个太监点了点头,那两太监原本站在城下,此刻过去一左一右,将瞿昙巽夹住。

    “啊?”瞿昙巽惊觉不妙,不是天子对叶畅已生厌憎之心,故此才会冷落叶畅么,他拼尽全力在这里折腾,不就是为了迎天子所好么,怎么自己如此指证,天子都不过问一下?

    “召算学诸生上来,把旅顺书院的三人也召上来,至于这厮,朕再也不想见到他。”李隆基低声道。

    高力士点头,向那两个太监做了手势,两太监会意,将瞿昙巽嘴给堵上,便将他拖了下去。叶畅望着这个象死狗一般消失的家伙,摇了摇头,然后目光转了转,便看到了王焊。

    曾经溜到城上的王焊,这个时候又到了城下,看模样,他刚刚与什么人说过话,现在正转回来。叶畅眉头皱了皱,这厮与刑滓狼狈为奸,正在策划一件大阴谋,虽然还不知道其具体内容,但是卞平传来的消息,此事应当就在今日

    看这厮的神情,却是充满怒意,似乎对什么不满,刚刚发作了一番。叶畅也没有太留意,目光又转回到城上,看着李隆基。

    李隆基抱着一个手炉子,略略有些倦意。他毕竟年纪大了,在这里坐上这么久,哪怕有炉子皮裘避寒,身体也觉得有些难过。

    这个时候,算学馆诸生与旅顺书院诸人都上了城头。李隆基看着这一个个垂头丧气的算学馆诸生,再看到岳曦三人英姿勃发,心里暗暗叹了声。

    这双方的模样,倒有些象是自己与叶畅啊。

    李隆基并不希望叶畅胜,但今天的结果,在某种意义上是给了他一记耳光,而且他还得把被打下的牙吞入肚子里。

    勉励了算学诸生一番,李隆基转向叶曦三人,面上带笑:“卿等少年英才,朕最是欢喜,不知卿等可愿出仕,为大唐效力?以卿等才学,朕必不吝封赏官爵,卿等亦少不得封妻荫子光宗耀祖”

    城上诸人的目光顿时又转向叶畅,这可是李隆基亲自出面挖叶畅的墙角,叶畅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人才,李隆基许以荣华富贵,直接给挖走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414章 唐律疏议藏毒方

    如果这三人应下,那么叶畅培养出来的人才被挖走,可如果他们不应下,这又为叶畅招来李隆基的忌恨。这其中关节把握,没有经验者,只怕很容易出问题。

    李隆基器量毕不小,他当着叶畅与群众之面,做出这种事情,只怕还是如寿安公主事件一样,一是人老童心在,纯心要捉弄人,二来则也是想看看,叶畅教出的这几人,除了会算学之外,待人接物又是如何。

    不过这在某种程度上,也确实是不将叶畅放在心上的表现。

    故此众人看着叶畅,却发觉叶畅不但不没有发怒或者憋闷,反而又微笑起来。

    岳曦在三人中隐隐为首,他行礼谢过,然后徐徐道:“我三人如今,正在叶中丞帐下为国效力,只是寸功未立,尚不敢为官。”

    他说话的速度不紧不慢,虽然因为年少的缘故,目光明显有些紧张,可总体来看,还是落落大方,让李隆基真心欢喜。

    看了看叶畅,李隆基笑道:“卿方才说朝廷需要算学……既是如此,不知卿可否割爱?”

    “不知圣人欲许其何官职。”叶畅一本正经地道:“若只是充任小吏,为京中官员僚佐,臣以为只怕会浪费人才。”

    李隆基听了哈哈大笑起来,然后点了点头:“你说的是,这般英姿勃发的少年才子,若只是去充任仓吏,确实是浪费人才……既是如此,就让他们先在你手下再历练几年,过几年之后,朕再许与中原、江淮之亲民官,你看如何?

    “臣替他们谢过圣人厚恩了。”叶畅答道。

    他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现在的李隆基,已经不再是唯才是举的时候了,杨钊这等人物,只因为裙带关系,就可以骤得富贵,而眼前这三位少年,分明才华远胜杨钊,却只得到一个空口许诺。

    “现在,你们也可以去接受属于你们的荣耀了。”应付了李隆基,叶畅对着岳曦三人道。

    三人愕了一愕,然后明白了叶畅的意思,他们下了城,来到城门口,恰好城上宣布出最终裁定的胜负结果。

    围观看热闹的百姓早就知道胜负了,不过此时城上宣布,那就是最终裁定,结果出来之际,还是传出了欢呼之声。

    紧接着,便是对此次获胜者的褒奖,李隆基虽是小气,正经的职司不肯拿出来,但是不值钱的散官职位他还是舍得的,从九品上的文林郎,也算是有了官身。但真正让众人惊愕的是赏金,每人一千贯的飞钱,被巨大的信封包着,由太监交到了三人的手中。

    哪怕三人跟着叶畅后不愁零花钱,哪怕他们都知道将来在叶畅身边能赚到更多的钱,这一刻三人还是激动了。李隆基看到城下他们三人下拜的模样,回过脸来看了看寿安,寿安面上尽是笑意。

    这笔钱,当然不是李隆基自己出的,而是寿安拿出的钱。李隆基也知道,归根到底,这笔钱还是叶畅出,只不过叶畅既是拿钱替他邀名,他又有什么不愿意的?

    他正看着自己女儿之时,发觉女儿手中拿着一张小纸条,李隆基皱了一下眉:“二十九娘,你手中是何物?”

    寿安将手中的纸条递了上来,巧笑俏兮:“今日这等热闹,女儿甚是喜欢,巴不得看看都能如此,故有一个想法,父皇请看。”

    李隆基看着那纸条,拿放大镜望了好一会儿,才又去看寿安:“果真是你的想法?”

    “是”寿安脸不红心不跳地道。

    其实有心人早看到,这纸条分明是叶畅方才抽空让小太监递到寿安那儿去的。李隆基也很清楚,只不过寿安非要这样说,他也没有办法。

    “你啊,就喜胡乱,好吧好吧,便依了你……”李隆基笑道。

    “谢父皇”寿安道过谢,然后向高力士道:“高翁,请替父皇下诏,今后每年十二月十二日,在京城春明门外,办此盛会,由旅顺书院与国子监算学馆,共出十题,能在一个时辰内解出这十题者,可获千贯之赏”

    高力士觉得这有些胡闹,但看李隆基兴致勃勃并不反对,当下凑趣道:“是,只不过这盛会总得有个名目,象球市大赛亦有名目一般。”

    “你来看。”寿安将那张纸又将与了高力士。

    高力士一看,那纸上除了寿安提出的大赛建议,也为这大赛命了名:奥数大赛。

    “奥数?好名字,好名字,究数之奥妙,穷算之至理”高力士笑嘻嘻地道。

    于是大唐奥数大赛便就此诞生。后世数学史家,亦将这一年称为奥数元年,随着其举办次数增加和影响日益扩大,乃至于大唐无数聪明才智之士,自小就投入到残酷的奥数大赛之中。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叶畅推动此事,无非就是想要普及算数,众人也都知道他的意思。高力士正待去传旨,这时有人却上前一步,大声说道:“不可,不可”

    李隆基已经倦了,心生去意,见此情形,却不得不留下。

    说话者,乃是御史大夫、京兆尹、京畿采访使王。

    王此时虽然稍逊于杨钊,但同样身兼十余使职,权势之大,在朝廷中枢绝对屈指可数。他既开口,李隆基无论如何,也要听他说上一说。

    “王卿为何说不可?”

    “臣与叶畅有杀子之仇,原当避嫌,不该说此,但臣身为御史大夫,又不能坐视奸邪宵小之辈惑弄天子”王沉痛地道:“圣人一时不察,竟为其所乘”

    “有话直说。”

    “圣人,这算学如今归太史监管理,却是为何?”王声音顿时高亢起来,似乎是犯颜直谏。

    叶畅眉头猛然皱起,心中隐隐有不妙的感觉。

    他目光扫动,看到杨钊在旁,眼神兴奋,看到他时,还咧嘴笑了笑,如饥兽欲食人。

    “这”

    “只因欲传习天文,必传习算学”不等李隆基回应,王便又厉声道:“故此,国子监算学馆,朝廷将之纳于太史监所辖。而精研算学,必涉天文,叶畅之辈,用心险恶,昭然若揭”

    李隆基眼睛里闪过一丝寒光,直视着王。

    这个时候的王,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从方才的情形来看,杨钊与叶畅虽然未必成为盟友,但至少达成了一定的默契。他如果不能抓住机会,断了他们的默契,今后将面临的是双方面的打压。因此他上前一步,又大声道:“臣记得,《唐律疏议》之中有载,诸玄象器物,天文图书,鹰书,兵书,七曜历,太一,雷公式,私家不得有,违者徒二年。若将传用,言涉不顺者,自从造‘袄言,之法。叶畅私造算盘,此乃玄象器物,私传算学,此乃私习天文之理,其罪已当徒,当付之有司,追审其罪,若有涉及谋逆、不顺者,当从造袄言,之罪”

    他说到这里,又换了口气,然后迅速接着道:“《唐律疏议》之中又有言,‘造袄书及袄言者,绞”

    说到这里,王瞪着叶畅,眼中杀气凛然

    此次随叶畅来看热闹的,虽然不是满朝文武皆至,但也有不少当今高官显贵,王话说完之后,众人尽皆屏息凝神,一个个噤若寒蝉,竟然无一人敢吱声

    原因无它,王说的问题实在太过尖锐了。

    深入研究数学必然会涉及到此时的天文学,而要研究天文,又必须以数学为其工具,这一点朝野之中都有共识。私研天文,乃是重罪,叶畅的旅顺书院里授受算学,甚至到了超过国子监算学馆的地步,若硬要说他有不轨之心,倒也不是不可能。

    叶畅嘴微微抿了起来,不过表面上看,他还是镇定自若,似乎并不将王的攻击放在心上。

    李隆基目光转到了叶畅面上,他对叶畅,素有戒忌,只不过叶畅一直表现得非常好,不说对他忠心耿耿,但确实没有流露出太多的权势野心,因此李隆基尚可容他。

    但这个时候,李隆基不能不郑重对待了。

    大唐虽是开放宽容,能够容忍叶畅穿着那一身奇装异服,但对于天文之事,还是敬畏忌讳,李隆基虽是聪明,也未能免俗。

    寿安此时也花容失色,她知道父亲最大的忌讳是什么,因此不禁将王恨到了骨子里。

    就在众人都等着叶畅如何自辩之际,杨钊慢悠悠地出来一步,缓缓道:“臣愚钝,未曾发觉此事犯忌,还请圣人宽恕。臣以为,叶畅此时并无谋逆悖乱之心。”

    他这一开口,众人便又愣了,方才杨钊与叶畅联手,难道并不是暂时的合作,而是双方又结成盟友,所以杨钊才要出来为叶畅开脱?

    杨钊嘴角微微一笑,然后又道:“不过,叶畅素来行为不检,这也是事实。他虽无谋逆之心,可行为不检,自当贬责,臣请圣人罢职诸使职司,免其军职,放至岭南道为一郡司马,以尽其才”

    “狠”

    众人都是吸了口冷气,本来以为杨钊是为叶畅说话,结果杨钊竟然是在帮王补刀,而且这一刀极准极狠,看似宽容地抹掉了叶畅“有谋逆之心”的大罪,实际上,却给叶畅套上了素行不检的罪状,而且还要解除叶畅的财权、军权,流放窜贬岭南去

    若叶畅真被罢职除权,他没有了足够的力量,又怎么能保得住安东、云南两个商会这两块肥肉?

    一时之间,在场的诸高官权贵,都象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一个个兴奋起来。

    而杨钊这一记补刀,也让人对于此时朝廷里的诡谲有了新认识,刚刚杨钊还和叶畅一起打击王,转眼便又与王携手打击叶畅,这一手两面三刀,当真可以说玩得炉火纯青啊。

    太子李亨垂下脸,不让眼神泄露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他的心中可以说是狂喜,当初李林甫在时,他一动都不敢动,朝不保夕,如今李林甫去相,他觉得盯着自己的那双眼睛仿佛合拢了,所以才渐渐又活跃起来。

    但他还必须束手束脚,只要李隆基,他的父皇,一天没有晏驾归天,他就得有多方顾忌。所以,眼前杨钊、王和叶畅乱战成一团,正是他想看到的事情。

    这三个令人生厌的东西,最后同归于尽

    在场诸人中,最为叶畅担忧的,就是寿安。若不是看到叶畅对她微微摆了一下手,她几乎都要出声为叶畅辩护了。

    叶畅会如何应对?

    叶畅什么话也没有说,一个人却大步上前,从队列之边走了出来:“臣元公路,欲劾王诬蔑忠臣,包藏祸心”

    元公路脸色有些发白,但是他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必须站出来。这是他对叶畅的承诺,也是叶畅给他的命令。

    寻机而动,弹劾王

    叶畅没有想到,王会拿算学与天文的关系来说事,但是他既然将元公路推到了御史中丞的位置上,岂会放任这枚棋子不用?

    李隆基只觉得头大如斗,这个时候,他就有些怀念李林甫了。

    若是李林甫在,这些人哪里会闹成这模样,一个个都老实乖巧得紧

    偏偏现在的宰相,是陈希烈这老货。这老东西此时缩头缩脑,正尽可能让自己不显眼,就在一边看闹热

    “臣还要弹劾王,不忠于君,包藏祸心”元公路又道。

    “讲”

    “当初李淳风、袁天罡、僧一行等,皆为我大唐忠臣,劳苦功高,先帝与圣人都多有褒美。此三人之算学,皆非国子监算学馆所授也,王血口喷人,诬蔑此等忠臣有谋逆之心,此其罪一也。如今天寒地冻,城上风冷,王以小隙而拖延时间,置圣人于寒气之中,其不诡之心,昭然若揭,此其罪二也”

    元公路乃是亲民官出身,别的不行,胡搅蛮缠的本领还是有的。众人听得他这样说,不禁有人就笑了起来,只觉得此处紧张气氛,被他这番胡搅蛮缠反而弄淡了。

    “胡言乱语,你这厮乃叶畅走狗……”王顿时叫道。

    “既然教习算学都可以牵连到私习天文上,那么王大夫你反复在城头纠缠,为什么就不是包藏祸心?”元公路冷笑一声:“罗织罪名,来俊臣、周兴之辈也,王大夫可为之,元某亦可为之”

    “行了行了,要吵到朝会上去吵”李隆基实在厌烦了,而且元公路的话,也确实说到了他的心上,这城上寒冷,方才看热闹时不觉,现在听着这些争执时,就非常明显了。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415章 乱贼逆谋惊天起

    李隆基面上发怒,心里却是有些赞同元公路的说法。

    这个时候,天寒地冻,还在这城头上纠缠不休,王即使不是包藏祸心,也是不知轻重。

    他抛下这句话,便迈开步子,不过叶畅是不是涉及谋逆,也须要查一查,这种事情,有错过没放过。

    他琢磨着是让高力士还是别人去查这件事情,然后下了城楼。

    王瞪着叶畅,哼了一声,叶畅没有理他,神情冰冷地看着杨钊。

    方才杨钊所补之刀,才是最致命的,若不是他备有应急招数,只怕今次就算脱身,也要被剥下一层皮来。

    杨钊与他目光相对,淡淡笑了笑,还微微拱手。

    “既然如此……”叶畅抿着嘴,还了一个笑。

    “叶中丞,恭喜了。”杨钊道。

    “倒是叶某要恭喜杨尚书。”叶畅回应。

    两人又是一笑,然后各自转身,眼中冰冷,并无并点热意。

    一个早就准备好了的主意,浮现在叶畅心里。杨钊看来很闲,还有时间花心思对付他,那么就给杨钊找些事情好了。

    他下了城楼时,李隆基已经上了御车,往兴庆宫去了,但是叶畅却看到一个人并没有去。

    龙武大将军陈玄礼,仿佛是在等什么人一样,不一会儿,一个龙武军的军士过来,凑到陈玄礼身边说了什么,陈玄礼微微点头,然后跟着那个军士离开

    叶畅本来对此不以为意的,但就在这时,却看到一个人向他行来。

    卞平。

    依照规定,卞平这个人,是尽可能不要出现在叶畅身边,他肩负着打探消息的重任,若是被人发觉他是叶畅心腹,那就不利于他行事。

    现在卞平违背规则,竟然在向他接近,那么就肯定是有什么重大事情要发生了。

    “陈玄礼”卞平到他身边,只是说了这个名字。

    此时春明门上下,人头攒动,叶畅的一举一动,都不知有多少人盯着,故此卞平只是从他身边经过,看起来也只是打了一个招呼。但吐出这三个字就足够了,叶畅目光顿时亮了起来。

    他终于明白王焊之流在做什么了。

    卞平这段时间都在调查王焊、刑滓等人的行动,他们的行动目标若是龙武大将军陈玄礼,叶畅便知道,他们究竟是在策划什么。

    果然好大的胆子

    叶畅向卞平使了个眼色,然后下了城头,乘上了早先预备好的马车,再将岳曦召到自己身边来。

    “郎君。”岳曦为人甚是沉稳,招呼了一声问道:“郎君有何吩咐?”

    “你告诉叶安,计策稍有变动。”叶畅低声道:“让他带人去刑滓宅外,按照第三套预案行事。”

    岳曦并不知道什么是第三套预案,不过叶畅的吩咐,他坚决照办就是。

    岳曦离开之后,叶畅令人骑车,带着仪从前行。马车中,他目光幽幽,然后渐转坚定。

    有人说他凉薄,但实际上他是个念旧情的人,或许正是因此,有一个决心,他迟迟难以下来。不过现在不一样了,如同当初李林甫一样,叶畅意识到,自己有进无退。

    “兄长,咱们不乘机逃走,怎么还留在此处?”叶畅在马车之中下定决心之时,袁瑛与袁晁回到了金城坊刑滓的宅院,只不过他们这次没有进入宅院,而是潜在外边。

    “这些狗贼,想要咱们兄弟去送死,咱们为何要与他客气?”袁晁目露凶光:“咱们现在要做的,便是找着那个大食人的下落,这伙狗贼大多都出去了,宅中留下的人必少,只要抓着其中一个,问出大食人下落,咱们就走”

    除了袁瑛之外,与他们在一起的还有方清等人,听得袁晃这样说,方清嘿然一笑:“袁大郎,我向来瞧你不大顺眼,不过今日你却对了方某脾气,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这才是男子汉大丈夫之所为”

    袁晁望着这个粗鄙的汉子笑了笑,心里对其人却刮目相看。方清瞧他不顺眼,他同样也不喜欢方清,但今日之事,却让袁晁意识到,方清那粗鄙的外表之下,其实还藏着极重的心机。

    另外就是勃勃的野心。

    “方郎君放心,有什么好处,总有你一份。”袁晁口中说道。

    他们能脱身,完全就是靠着方清的接应,脱身之后,袁晁却改了主意,并不是脱身就算了,而是非要再找到哈立德。因此乘着众人的注意力都在算学比试上时,他带着方清等人又回到了金城坊。

    “好吧,袁大郎,你说当如何做吧。”

    “过会儿我去诱一人来,你们在巷子里接应,等人来了,便制住他。”袁晁道。

    众人准备好了,袁晁便大模大样地出去,他进了刑滓宅,宅中只余三五个留守的,多数窝在屋里等消息,只有一人在院子中,见他回来,吃了一惊。

    他都知道袁晁兄弟乃是替死鬼,要去替刑滓做那无法无天的勾当,而且计划中就是这个时候,可为什么袁晁又回到了这里?

    “袁晁,你这是……怎么回事?”那人问道。

    “唉,休提了,事情不顺,你在这正好,我兄弟受伤了,你来帮我搭把手,莫让人看到。”袁晁唉声叹气道。

    那人不疑有它,跟着袁晁出了门,却没有看到袁瑛,便问道:“人在何处

    “一身是血,我敢把他放在这里么?”袁晁苦笑道:“在那边小巷子里,这一次我们算是折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人一边跟着他往小巷拐一边问道。

    “说来话长,这一切,都要怪那叶畅。”袁晁口中这样说。

    “刑大哥呢,他人如何?”

    “他还好,正在扫尾,让我们先回来,却不曾想路上又遇到了刺客,我们兄弟算是栽了。”

    听到这里,那人想当然地以为,刑滓派出去杀袁家兄弟灭口的人失手了。既是如此,这兄弟二人就不能让他们走脱,必须先弄回院子里稳住。故此他再不疑它,跟着袁晁到了小巷中。

    才踏入小巷,袁晁的手便伸了过来,将他一把勒住,然后埋伏着的袁瑛、方清等人上来,七手八脚把他口堵上拉到了一边。一人留在外边观望,其余人便在那里审问起来。

    明晃晃的利刃架在脖子上,那人哪里敢隐瞒,不过一会儿功夫,众人便知道,哈立德被刑滓等人转移到了城外的一处小庄子。问清楚那庄子的位置,袁晁又问道:“刑滓一伙,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为何要杀陈玄礼?”

    那人这一下就坚决不肯说了,方清狞笑道:“袁大郎,你还是太过温吞了,看我的。”

    他一边说一边径直去解那人的衣裳,不一会儿,那人就半露着下边,那人见方清举刀就向着下边比划,顿时惨叫起来,若不是口中被塞着,这声音只怕能震动半个金城坊。

    “我们都是亡命之辈,你若是想着去宫里做太监,就闭口不说吧。”方清道。

    那人这下再也无法坚持,只能开口道:“此事……于系重大,王焊、刑滓意欲诛杀陈玄礼后,以其兵符,调动龙武万骑军,发动兵变,请天子退位,拥……拥一位王子为弟,诛杨钊、叶畅等辈,以王焊兄为宰相……”

    “嘶”

    袁晁、方清都是吸了口寒气。

    吸这口寒气的同时,两人对望了一眼,又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丝兴奋。

    这是谋逆,真正的谋逆,而且是有行动的谋逆

    这胆子,可当真不小

    “我们虽是自偏远之地来的,却不是那么好糊弄,就凭着刑滓手中的几十个人,杀了陈玄礼掌了兵权,就能成事?便是迫天子退位了,然后四处方镇前来清君侧,他们当如何?”

    “王焊说王焊说如今大唐看似繁花盛景,一派盛世模样,实际上却是暗潮涌动,便是京畿中原,百姓都快过不下日子了,天子退位,杨钊和叶畅砍了,空出许多官职、钱财,正好用来安抚四方。”

    众人一琢磨,倒也正是。杨钊同党在朝中占的可都是好位置,诛灭其人之后,空出来的官职足够拉拢更多的盟友,而叶畅控制的安东、云南两家商会,时有足够的财富来进行利益交换。

    “好心思,好心思”袁晁与方清细细想去,发觉还真是如此。

    这么简单的一个阴谋,看起来就可以把大唐的权力财富都夺到手中

    “我全都说了,饶我一命,饶我一命”那人连声求饶道。

    “你等谋逆之辈,如何能饶”袁晁大义凛然,一刀下去,直接将那厮捅死。

    方清看袁晁这般果决,心突的一跳,他向来觉得袁瑛是个豪杰,而这位袁大郎有些瞻前顾后,现在才觉得,原来袁大郎之杀伐果断,更在袁瑛之上。

    “无论他们谋逆成与不成,这长安咱们是呆不得了。”袁晁确认那人死了之后,起身对方清道:“连累了方兄,此后有什么事情,只需到台州来寻我们兄弟”

    “好说,好说,咱们一起先出了京城再说”

    他二人心里都自有打算,这便离开京城,去寻哈立德。才到金光门前,就听得东边似乎乱起,而且还燃起了烟,众人哄然一声,拥出了城门,再回头时,便见一队兵马冲了过来,令城门处的守军将城门闭起。

    禁鼓声也响起了,此刻还没有到宵禁之时,禁鼓声响,就证明城中出现了大的变故。

    “还好,还好,晚上一步,就出不了城了。”众人都是庆幸。

    “刑滓他们也不知能不能成事。”方清若有所思地道:“他们想的还是太简单了,无论成不成,今日这一遭,只怕……”

    说到这,他再不言语。

    时间回溯一些,当他们还在刑滓宅外的时候,靠近春明门的道政坊一处院落里,陈玄礼进了院门,便停住脚步,看着引路的龙武军士兵:“是此处?”

    “正是。”那龙武军士兵显得有些紧张,他低声道:“便在其中,将军请入内吧。”

    陈玄礼却没有急着进去。

    他是龙武军大将军,李隆基的心腹之一,早太李隆基还不是皇帝的时候,就已经追随他。他至今还记得,当初地位比他高、权力比他大、在李隆基面前比他要得宠的王毛仲,为何会落得个悲惨下场。所以他为人谨慎,等闲不介入朝廷之中的政争,得荣华富贵数十年。

    “他约我在此相见,究竟是何用意?”陈玄礼看着那兵士又道。

    那兵士见陈玄礼不肯入内,神情越发慌张,看了看前后,陈玄礼的亲卫跟在他身边,数量倒是不多,仅仅是四人。那兵士凑上前来,低声道:“将军,小人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不过可能是与新办的安西商会有关。”

    陈玄礼虽然有些怀疑,但听得“安西商会”时,那怀疑被压下去了。

    那兵士自称乃是叶畅托他来请陈玄礼密谈的,换了别人,陈玄礼毫不犹豫就会拒绝,但是叶畅的话,他就不好这样拒绝了。

    一来叶畅虽然圣眷不如以往,可是在朝中的地位仍然极重要,二来则是陈玄礼亦是长安权贵之一,在安东商会里也有些小股份,对于即将组成的安西商会,他心里也有些野心。

    他与叶畅二人,一个是京内禁军大将,一个是外镇大将,相互联络,确实需要谨慎,故此他点了点头,迈步向着屋里行去。

    那龙武军军士脸上露出狂喜之色,这神情的急剧变化,被陈玄礼眼角余光发觉。陈玄礼心中一动,便又停住脚步。此时他脚已经到了门槛之前,只差一步,就要迈进屋内了。

    那龙武军军士见此情景,哪里还按捺得住,自后一推,便要将陈玄礼推入屋中。陈玄礼的亲卫并没有想到龙武军军士也会做这样的勾当,都愣住了,还是陈玄礼自己,心中有准备,一把抓住门框,撑住没有进屋,厉声喝道:“你想做什么”

    “快动手,他发觉了”那龙武军军士没有回答他,而是大叫起来。

    顿时听得刷刷之声响起,两边厢房之中,冲出二十余人,挥着刀剑便扑向陈玄礼。陈玄礼心中惊怒,身形疾退,便听得嗡的一声响,那屋内伸出一柄刀,砍在他刚才撑着的门框处。

    “叶畅要杀我……叶畅这厮要谋反”陈玄礼心里闪过这个念头。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416章 宵小无癞何须惧

    叶畅的马车在路上没有走多久便停了下来。

    此时春明门大街前,人并不多,看热闹的百姓被挡在后面,让他们这些京中权贵先离开,然后才会放百姓行走。

    叶畅的马车停下来,就显得有些引人注目。

    王回过头,阴沉着脸看了一眼叶畅的马车,他弟弟王焊在旁,见兄长神情不快,当下一笑:“兄长可是为叶畅这厮烦恼?”

    “他私传算学之事,我早就抓在手中,原本就是等着机会拿出来,今日却被元公路那厮搅了”王道:“如今天子对这等事情,是能拖就拖能敷衍就敷衍,看来这一次,又给这厮脱身了。”

    “兄长不必担心……”

    “怎么能不担心,今日这厮与杨钊分明是联手了,他们二人联手,我莫说官位不保,就是脑袋都难以保全”

    “兄长……”

    “莫看杨钊那反复小人最后又与我一起摆了叶畅一道,但那只是他想试着能否一举两得,实际上,他首要之敌,依旧是我”王咬牙切齿:“但若只有杨钊,我并不惧他,可是叶畅……”

    “兄长听我说啊,过了今日,无论是杨钊,还是叶畅,对兄长来说,都不是什么问题了。”

    “你……你这话是何意思?”

    听得王焊这样说,王猛然勒住马,回头看着王焊。

    他知道王焊一直在暗中与一伙狐朋狗党盘算着什么,事实上如果不是他这个京兆尹给予方便,王焊的那伙狐朋狗党也不可能在长安城中如此横行无忌。但听得王焊方才话里的得意之情,一种不妙的感觉浮了上来,让王有些喘不过气。

    自己这位兄弟,可是比那个莫名其妙死了的儿子更不靠谱的货色,他若是有什么轻举妄动,只怕自己难向天子交差

    王焊笑了笑,却不回答。

    王须发皆张,瞪眼道:“你……遣了刺客刺杀他们?”

    想让杨钊与叶畅都不成问题,在王看来,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派刺客去,将两人刺死。大唐游侠刺客之风甚浓,李林甫为相的晚期,为了避免刺客袭击,于脆就不在一间屋子里休息两天。王自己就非常担心叶畅派出手下的刺客来暗杀,故此身边随时都有力士护卫。

    他琢磨着,以叶畅、杨钊的谨慎,派刺客去刺杀未必能得手,若是刺客被活捉吐露出指使来,他反而有大麻烦。

    “派刺客?兄长说笑了,我怎么会这般傻?”王焊看了看天色,料想此时一切安排都已经就绪,虽然那两个被抓来当替死鬼的乡下野人已经逃脱,但事情还是在掌握之中。此时,该是向自己兄长交底的时候了,毕竟事后许多事情,都需要他扫尾。

    “你究竟做了什么?”王心里越来越觉得不妙。

    “我已约好龙武军将士,请天子升位为上皇。”王焊得意洋洋地道:“此时陈玄礼想来已经授首了。”

    “什么?”

    王史觉得血往上涌,眼前发黑,人在马上晃了晃,几乎要栽下来。

    王焊一句话里透露的信息太大,他几乎不能承受

    他方才还在城头骂叶畅有意谋逆,图谋不轨,不曾想,谋逆不轨者就在他身边,就是他这个一向宠爱维护的亲弟弟

    “蠢货,你做得好事,你做得好事”王举起鞭子就抽王焊,他脸色再无半点血色,这个时候,他知道自己已经大难临头

    王焊闪过他的鞭子,愤然道:“相士说我有王者之相,兄长如今朝不保夕,若不用些手段,怎么能当上宰相,我又怎么能封郡王?当今天子,当初亦是以剑起事,若无王毛仲、陈玄礼、高力士诸辈,他哪里坐得上帝位?”

    “赶紧让他们停下来”王也意识到,现在不是教训丨王焊的时候,他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道。

    王焊又看了看天色,摇了摇头:“不可能,陈玄礼此时都不知道在不在人世了,我们将用他的兵符与名义调动龙武军,只说太子与杨钊、叶畅等勾结,意欲谋逆,故此要护卫天子,将兴庆宫围住……”

    “你……你……”

    不等王焊把自己的全盘计划托出,王已经明白,他知道得太晚了,确实,事情已经无法挽回

    他现在只有两个选择:立刻将王焊缚住,然后去寻李隆基告变;帮助王焊,把这场儿戏一般的政变弄成事实

    交出王焊告变,自己就能脱身么?

    王并不认为这样自己就能脱身,天子怎么会信任一个逆臣之兄,杨钊与叶畅怎么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叶畅”

    叶畅这个名字浮上王心头的时候,他心中一凛,猛然想起,叶畅在城头之上,突然向他发难的情形。

    按理说,叶畅应该主要对付的是杨钊,为何在城头上却主动挑起了与他的争斗?

    难道……嗅觉向来灵敏的叶畅,发现了什么?

    摇了摇头,王觉得不可能,连他这个京兆尹、王焊的兄长都什么也没有发现,何况是叶畅

    无论叶畅是否有所发现,自己都算是被逼到了悬崖边上,再无其余选择了

    想到被自己一手出卖、害死的杨慎矜,王精神一振,自己绝对不能沦落到那种下场。既是如此,那就做拼死一搏,胜则成为大赢家,负则……反正如果不胜,自己也没有什么以后可言了。

    “只靠着龙武军不够。”他凝神道:“你立刻回府,调集家中人手,去四处放火”

    “什么?”

    “京中不乱不行”王阴森地道:“快去,你这蠢材,把你以往的狐朋狗党全调动起来,能闹得多乱,就闹得多乱”

    “可是……如何能乱得起来?”

    “烧,抢,烧大户人家的屋子,去抢那些富贵权势人家”

    王焊激灵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论起心狠手辣,自己差了兄长可不只一条

    把王焊打发走了,王又召手,将长安尉贾季邻唤来。

    “不知大夫有何吩咐?”贾季邻乃是王左膀右臂之一,王焊许多恶行,都是他奉命扫尾,他对王个人虽然谈不上什么忠心,却甚为信任。

    “方才得知消息,乘着今日比试之机,叶畅将一批人手混进了京城,意图不轨。”王低声道:“他与龙武将军陈玄礼合谋,欲对天子、大臣下手”

    贾季邻吃了一惊,浑身都抖了起来。

    他乃是开元二十三年科举状元,自然不蠢,想到方才城上杨钊、王与叶畅三人演的三国演义,第一个念头便是王在罗织罪名,准备对叶畅下手。但是将龙武大将军陈玄礼也牵扯进去,让他多少有些意外。

    “大夫……这……这是真的么?”看到王的眼神突然变得极凌厉,贾季邻补充道:“我不是信不过大夫,只是,陈玄礼也卷入……”

    “天子太老了,陈玄礼总得为今后富贵打算。”王道。

    贾季邻霍然惊觉,点了点头,不再细问此事,只是道:“卑职当如何去做

    “事涉陈玄礼,禁军必不可靠,故此能依靠的就是咱们京兆府的差役,你将他们召集起来,将叶畅、陈玄礼、杨钊等人府邸尽数围住,别的事情,哪怕是着火了都不须你管,只要看住这些人,莫让他们家中私藏的甲兵出来会在一处即可不得我令,不得放一人进出,哪怕宫中使者亦不可,免得有人矫传诏旨,此事于系重大,你切莫走漏风声,休让逆贼一党发觉,你速去办”

    “是”贾季邻应了一声,小跑着离开。

    见贾季邻走了,王心中稍稍安心,王焊虽然乱来,但是有一点没做,就是控制了陈玄礼的话,掌握住龙武军的军权,那么至少长安城中的局面就能稳住。再能将杨钊、叶畅等人控制住,此次政变,倒是十拿九稳。

    方才与王焊密议、向贾季邻下达命令,让他离开了正街,来到了城墙之下,他长长吸了口气,望了望城上时而出来巡视的士兵,脸上的阴郁,怎么也抹不开。

    若他早知道的话,事情绝不会安排得如此仓促,但是现在,箭在弦上,势成骑虎,已经没有后退的余地了。

    回到正街,再看方才停在路旁的叶畅马车,发觉马车早就没有了影子,而此时权贵们都已入城,看热闹的百姓们也开始入内,街道之上,熙熙攘攘,尽是人潮。

    这些脸上或者带着笑,或者还在回味着方才算数比试的情形的人们,是不可能知道,就在他们身边,一场阴谋正在展开。

    “叶畅这厮倒是走得快,本来将他控制在这边是最好了……”

    王想不到的是,叶畅并没有回到自己的家中,他现在人,就在与王相距并不远的道政坊中。

    他的人手,主要还是留在城外的庄子里,不过除了随他到试棚的二十余人外,暗中还有二十余人就在春明门附近。刚才,他让杨帆去将这二十余人召集齐来,就在王与王焊密议的时候,他带着这四十人进入了道政坊。

    “中丞,就在这边,前面那座大院子。”一个不起眼的汉子指了指前方。

    这是卞平的手下,留在这里盯着刑滓者。叶畅向那座院子望去,见其占地不小,但位置偏僻,难得刑滓、王焊在兴庆宫不远处竟然能找到这样一处院落

    他正待进去,便听得里头一声呼喝:“叶畅逆贼何在,竟敢如此”

    他一愣,然后顿时明白,刑滓一伙竟然假冒了他的名义行事

    他一脚踹开门,当先入内,进了院子,便看到二十余人正围着陈玄礼等五人,陈玄礼等人缩在一角,若不是他们身上着了甲,只怕早就成碎片了。

    刑滓便在这二十余人当中,他回头看到叶畅时,神情当真是惊骇欲绝。

    陈玄礼看到叶畅从院外进来,也是吓了一跳,他心中原本就怀疑叶畅策划谋逆,故此方才会乱嚷,不曾想,竟然真的一声便将叶畅叫了出来

    “方才听得有人喊我,我便来了。”叶畅平静地道:“陈将军休慌,这些逆贼,且看我来拿下”

    他一挥手,身后亲卫便拥了上去。刑滓等人原本围着陈玄礼等人,见此情形,顿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在他们的计划中,是将陈玄礼诱入屋子里秘密杀掉,夺来印绶骗取龙武军的指挥权。他们做出的最大应变,也就是没能将陈玄礼骗入屋子后在院内强杀。以他们看来,陈玄礼身边虽有几个亲兵,总当不住他们二十余人砍杀。

    他们根本不可能料到,叶畅会带着人在最关键的时候赶到

    “杀,样”

    愣了一会儿,刑滓厉声叫道。

    今天这种情形,已经容不得退后,他当先抡刀,便向叶畅冲了过去。

    叶畅嘴角一翘,冷笑了起来。他如今身份,自然用不着亲自去厮杀,向后退了两步,然后身边的善直便吼了一声,迎着刑滓而上。

    两人挥刀激斗于一处,刑滓倒不只是一个空架子,身手相当不错,善直虽是勇猛,却也不能瞬间将他击倒。

    叶畅退到门外,岳曦等三人执刃护在他身前,这三人虽然也有练过格斗技击之术,却只是当防身健体之技,而且从未亲身上过战场,故此眼见里面杀得血肉纷纷惨叫连连,三人神情都有些紧张。

    “不必紧张,这只是小场面。”叶畅笑道:“这些人大多出身龙武军,倒是还有些勇力,只不过……没有上过战场的,终究是没有上过战场的”

    正如叶畅所说,刑滓一伙,不是无赖游侠,就是龙武军士,他们平日里也没少打熬气力练行技击,但是,与叶畅身边的亲卫相比,他们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上过真正的战场。一斗一,他们不比叶畅亲卫弱到哪儿,但是这种群战,他们就弱了。

    特别是在死伤出现之后,他们的胆气顿时消散,毕竟大唐承平已久,这京中禁军,若不能到边疆去锻炼,其战斗力自然会下降。

    原本双方人数差不多,可片刻之后,局势就很明显,叶畅的亲卫占据了绝对优势,没有多久,刑滓的人死的死伤的伤,就是他自己,也被善直拍翻在地上,伤了一条胳膊之后生擒活捉。

    叶畅这才再次踏入门内,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伤者,叶畅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先吩咐抢救和收殓己方的伤殁者,然后转向陈玄礼。

    “某有事经过这道政坊,不意却听得里边的声音,故此进来一看。”叶畅笑吟吟地道:“陈将军受惊了。”

    陈玄礼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417章 昔时风波今又起

    方才被刑滓一党围困,看似绝望的情形之下,陈玄礼并没有多少畏惧,但此时面对脸上带着笑容的叶畅,他却隐约感觉到一丝害怕。

    象是对着李隆基时一样。

    “这些人……不是叶中丞你的手下?”陈玄礼明知故问道。

    “此人名为刑滓,京中游侠儿,与王焊向来交好。”叶畅踢了一脚刑滓:“陈将军应当认识他吧?”

    刑滓与龙武军上下都有交游,陈玄礼不仅认识,甚至可以说相当熟悉。陈玄礼点了点头,看着叶畅:“王?”

    “正是。”

    陈玄礼并不想卷入朝廷中任何派别冲突之内,因此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想着如何让自己从这件事情中脱身去——他不相信王,同样也不相信叶畅。但旋即他惊觉起来:“他们为何要对付我?”

    比起王,叶畅更有可能要对付他才是。

    “叶某如今处境艰难,也不瞒陈大将军,近来发觉有人在叶某宅外窥视,顺藤摸瓜,便找着这些家伙。”叶畅缓缓道:“他们没有什么异动,叶某自然不好发作,今日得知消息,他们数十人执刃聚集于道政坊,叶畅便带人来此,恰好赶上。”

    陈玄礼点了点头,不过心里却半个字也不相信。

    贼喊捉贼的事情,他不是没有见过,叶畅现在是将他自己撇得于于净净,安知眼前这一切是不是他布置的,为的就是嫁祸王

    “至于他们为何对付陈大将军,叶某亦并不知晓。”叶畅退了一步:“不过人既然抓着了,陈大将军为何不审一审?”

    陈玄礼一想也是,他揪住那将他骗来的龙武军军士,狠狠踹了一脚,然后再道:“何学谦,我一向不曾亏待你,你说说,今日为何要算计我?”

    那厮倒是个狠角色,看了叶畅一眼,嚎叫道:“小人是奉叶畅之命来请将军的,哪里知道叶畅这厮会翻脸不认人,竟然布下这样的陷阱,与小人无关,都是叶畅之命”

    叶畅身边善直怒气冲冲就要上去,却被叶畅一把拦住。叶畅冷冷笑了一声:“我们出去。”

    他不加解释,带着自己的手下便出了院子,留下陈玄礼与倒了一地的死伤

    陈玄礼身边的四个亲卫虽然受了点伤,因为叶畅到的及时,所以还不是很碍事。他自然不会被那个何学谦一句话糊弄过去,他沉声道:“何学谦,你父亲当初曾与我同僚,他虽然死了,你母亲还在世吧,我记得,五年前你成亲时,我还送过礼,你家中现在有一子一女,是也不是。”

    那龙武军士兵浑身一抖:“祸不及妻儿……”

    “若你不说实话,莫说你妻儿老母,便是与你关系稍好些的,都别想有好果子。”陈玄礼狞笑起来,他能在龙武大将军位置上坐这么多年不倒,岂会没有些手段:“宜春院中前有苏五奴儿,后面就会有你何二奴子”

    宜春院即是教坊司,此时李隆基对此已经有些懈怠,管理不如此前严格,故此有苏五奴者,其妻貌美,常为人唤去陪酒,他每次都跟随,别人为了淫乐其妻,往往以酒灌醉他,他却说“只要多给钱,吃馍馍也醉,不必喝这多酒。”故此,陈玄礼欲逼何学谦妻母为贱之意,昭然若揭。

    何学谦虽是个亡命的,却还有几分良心,不是那种将自己老母送去给人污辱还自鸣得意的货色。闻言惊怒交加,一时间,他不知说什么好。

    旁边的刑滓此时惨笑道:“事已至此,必是不成了,还有什么好隐瞒的,何二,你便说与陈大将军就是——陈大将军,念在咱们爽快的份上,你莫为难何二老母妻儿”

    “说吧”陈玄礼不动声色地道。

    “我等实是受刑滓之指使,为王焊效命”这种情形下,何学谦只能吐露实情:“我们想夺了大将军兵符,然后掌控龙武万骑军,逼天子退位,诛杀叶畅、杨钊”

    陈玄礼激灵一下打了个冷颤,失声叫道:“什么?”

    他只以为这是王与叶畅的私人恩怨,他只是无意中卷入其中,但现在才知道,其间另有文章。

    而且这文章,还涉及到天子

    他连接着问了几句,无论是那何学谦,还是刑滓,都不曾做什么隐瞒,供得于于净净,只是求陈玄礼给他们一个痛快。陈玄礼这个时候哪里还顾得上给他们痛快,事情的真相是这个,岂是他能应付得了的

    “看住他们”在确认自己确实是误会了叶畅之后,陈玄礼吩咐了一声,然后快步跑到院门外。

    看到叶畅背着手站在院门外,陈玄礼松了口气:还好,他并未离开。

    “叶中丞,救命之恩,必当有报。”他先是向叶畅抱了抱拳。

    叶畅回过头来,淡淡地道:“既是救君,亦是自救……他们究竟作何打算

    陈玄礼觉得,叶畅应当知道这些逆贼的计划,不过叶畅既然要装傻,陈玄礼也不会揭穿:“这伙逆贼,狗胆包天,意欲谋反此事不可不慎之,某这就回宫,向圣人禀报”

    叶畅神情终于变了:“谋反?”

    “正是”

    “若真是如此,王那边,岂无动作”叶畅霍然扬眉:“今日算学比赛,王正好将京兆府的差役都调动起来……事情急矣,我这就随陈公一起去

    陈玄礼点了点头,两人上马向着兴庆宫便飞奔而去。

    好在离兴庆宫不远,不过是片刻功夫,便到了兴庆宫南门。有陈玄礼这龙武大将军在,甚至可以不须等候,叶畅跟在他身边,直接就进了宫中。到了宫中之后,听得内侍说李隆基正在新射殿,便一面命跑得太监去通禀,一面忽忽赶向兴庆宫东北。

    没有多久,神色不豫的李隆基便召二人入内相见:“你们急匆匆来,方才通禀说有人谋逆?”

    话才说一半,李隆基神情就变了,看着陈玄礼身上:“你身上……是血迹

    “启禀圣人,京中有逆贼意欲袭击微臣,夺臣兵符以拥龙武军谋逆。仰赖圣人洪福,叶中丞带家人正好路过,听得臣求救之声,杀败逆贼。”陈玄礼言简意赅:“不过,逆贼口供之中,尚有余党,臣牵挂圣人安危,特来宫禀报

    李隆基最初对于什么谋逆的说法是噗之以鼻的,听得叶畅和陈玄礼一起来,他就怀疑是叶畅与陈玄礼搅到一块,还在心里痛恨叶畅不知消停。但现在看到陈玄礼模样,心里已经信了一半,当下颤声问道:“京中情形如何,谋逆者知是何人?”

    “目前已知主谋二人,户部郎中王焊与金城坊乱民刑滓,如今乱民刑滓已被擒获,正押解在宫外。臣有罪,臣得知逆讯,心中大乱,担忧圣人安危,故此尚未缉拿其余凶徒”

    “户部郎中王焊,那是何许人也?”李隆基愕然道。

    长安城中的大小官员数以万计,他不可能个个认识,特别是近年来他怠于政务,对于一些小官更是陌生。陈玄礼咳了一声,略有些犹豫,然后还是咬牙道:“此人乃御史大夫、京兆尹王之弟”

    “王之弟”李隆基再度一愣,然后看向叶畅。

    这也太巧了吧,不过半个多时辰之前,王还在春明门城楼上指责叶畅包藏祸心有意谋逆,转眼之间,叶畅就揭破了王兄弟的谋逆罪行,这其间……若说没有什么蹊跷,李隆基绝对是不相信的。

    只不过,他对陈玄礼相当信任,陈玄礼这样说,必有其因。

    “将事情详细说与朕听。”李隆基沉默了会儿道。

    陈玄礼将他如何被人以叶畅的名义诱至道政坊、又如何发觉不对,然后叶畅如何及时赶到救了他、他如何问出口供的经过说了一遍。这个时候,李隆基已经镇定下来,甚至有些面无表情,他又看了叶畅一眼,和声道:“若不是卿,险坏我大将矣……王焊悖逆,当速速擒拿……”

    他话才说到这里,就听得远处隐约传来嘈杂之声,紧接着,一个太监自外跌跌撞撞进来:“圣人,圣人,长安城中有几处烟火起”

    “烟火……”李隆基略一沉吟,然后快步登上楼,向着西南面望去。今日天气尚可,只见长安城中,大约有七八处浓烟滚滚直冲上天,那情形,怎么也不象是炊烟。

    “竟然是真的……”李隆基喃喃说了一声,眉头竖起:“高力士何在,高力士呢?”

    他虽是信得过陈玄礼,但最信任的,还是高力士这个老太监,只不过高力士此时并未随伴在他身侧,呼了两声,他意识到这一点,便下了楼。

    看到陈玄礼与叶畅仍然在殿中,他心中一缓:“二卿以为如何?”

    “请圣人放心,龙武军虽有少数作奸犯科之辈,但大多数都对陛下忠心耿耿。”陈玄礼斩钉截铁地道:“臣入内时已有吩咐,逆贼若来,臣必阻之”

    这个漂亮话不说白不说,真正算是逆贼一党的,不过数十人罢了,王就算也参与了叛乱,能调动的也只有京兆府的差役,只要禁军各营不出问题,那么这次叛乱就是一场儿戏。

    李隆基也知道这一点,他目光扫过叶畅:“叶卿,你以为如何?”

    “臣愿为圣人缉拿叛逆。”叶畅沉声道:“有陈大将军在此,圣人安危无忧,臣只恐逆贼在京中作乱之后,乘乱逃出京”

    “你说的是,陈玄礼,宫中有多少守卫,你拨些人手与叶畅……”

    “圣人安危至关重要,臣不需宫中守卫。”叶畅打断李隆基的话:“臣有数十亲随,料想逆贼乱党,也不过数十人,臣凭借这些亲随,足以扫荡逆贼巢穴。只是王如何处置,还请圣人示下”

    “王……”

    李隆基听得叶畅这般说,愣了一愣,然后缓缓点头:“留他性命,朕要亲自审问他”

    他终究还是有些怀疑,这场叛乱实在来得太巧了,如果不审个清清楚楚,他只怕以后都睡不着觉

    叶畅应了一声,退出大殿之外,在大殿门口,他微微顿了一下,抬头看了看天空。

    此时空气中已经弥漫着一种烧焦味,虽然长安城的防火做得相当细致,可是毕竟绝大多数都是木制建筑,所以火势起后,等闲不能扑灭。

    叶畅大步出了宫,听得四周风声与呼喝之声,他招了招手,他的亲随顿时一齐上马。他厉声道:“奉圣谕平乱,诸位,对逆乱之贼,休要心慈手软”

    “诺”

    他这四十余人,纵马于道上疾驰,穿过春明门横街,径直到了望仙门竖街的十字路口,卞平又已经在这里了。

    “王人在万年县衙。”

    此时街上已经一片狼籍,发觉不对劲的百姓纷纷逃回自己家中,或者觅地躲避,因此街上并没有什么人。听得卞平之话语,叶畅点了点头:“今日辛苦你了”

    今天他能够掌握主动,关键就在于卞平为他搜集情报信息,为他耳目。

    他们一行原本是自东向西的,现在折向南,贴着东市外围墙奔向万年县衙。当经过平康坊时,叶畅猛然想起,李林甫旧宅便在此处,只不过现在此处宅院,已经被卖了,接手的人,正是王。

    再往南,就是宣阳坊,当初韦坚宅就在这里。

    “着火了,东市着火了”叶畅正回忆着当初往事时,又听得有人在大叫。他转眼一看,十余人手执竹弓,正将一枝枝火箭射入东市,一边射,还一边大喊大叫。

    放火者是其,喊救火者也是他们。

    “杀”叶畅毫不犹豫地下令道。

    他周围四十骑齐声应诺,然后催马上前,那些贼喊捉贼者,原本是王家中仆役,手中的弓箭都是临时做出来的竹弓,能有什么威力,而且也想不到这些人连问都不问就碾压过来。故此只是一轮冲锋,这些人便尸横长街,而叶畅一行,则踏着血泊继续前行。

    “拦住他,杀叶畅,叶畅谋逆,杀之者赏十万贯,封开国伯”

    他欲前行,却有人要送死,就在他经过平康坊与宣阳坊之间横街路口,也就是东市的西门时,却听得有人大叫道。叶畅循声望去,只见二百余人闹哄哄冲过来,其中既有无癞地痞,也有差役。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418章 何意叶畅竟杀我

    王焊在这群人当中,身体在发颤,整个人都激动万分。

    叶畅看到的,只是他纠合的人中的一部分罢了,他方才在东市里一阵闹腾,烧杀抢掠,坑蒙拐骗,拉扯起了这支队伍,人数足足有四五百人。

    若是他自己行事,绝对想不到这一招。长安城太大了,人口百余万,特别是这两年,发展的更快,大量的无业游民涌入城中,平时靠着做些小工或者偷摸为生,这些流氓无产者,天然就是祸乱的角色。

    而他打着“救天子、平祸乱”的旗号,也让许多人信以为真——毕竟他的兄长就是京兆尹,而且随他来的,还有一些万年县的差役。

    王焊此前从来没有指挥过这么多人,现在数百人在侧,让他信心倍增,不过他可不敢真的凭着这几百人去攻打兴庆宫,只想着将长安城中的混乱闹得更大一些。

    故此,他还打发了一些亲信,赶去大明宫、皇城、东宫等处,纵火焚烧,将事情闹得越大越好。

    这些亲信当中,自然也有怕事不敢做的,但只要有那么三五人去做了,王焊相信,长安城会乱得更凶。等军营中的军士发觉大乱,也跟着闹腾起来,他们此次大计就算成了一半。

    然后他带着人出东市,准备去万年县衙与兄长会合,询问下一步举措,却不想,一出来就看到叶畅将他命令纵火的人杀了。

    这样也好,正好将纵火的罪名栽到叶畅头上,故此他大叫起来。

    这数百人之众,将大街堵得满满的,而叶畅只有四十骑,以王焊想来,叶畅只有回头避让一条路可以走。

    可惜的是,他看错了叶畅。

    “土鸡瓦狗,杀”叶畅厉声喝道。

    “我来”王羊儿一马当先,手执马槊就冲了出去。

    他与善直一般,都是当不好官的,宁可跟在叶畅身边为亲卫,也不愿意跑去管一营军士。此次叶畅回长安,便将他二人都带了回来。方才的厮杀,他一点都不觉得过瘾,此时看到贼人甚众,顿时兴奋起来。

    他为军首,纵马前驱,随后诸亲卫,将叶畅护在中间,形成一个锥型,猛扑入敌人当中。

    王焊纠集起来的,除了少数是军士之外,都是乌合之众,眼见这些高头大马冲到面前,他们想到的不是如何将之止住,而是向着两边避闪或者逃命。但数百人挤在大街之上,虽然长安城的街道既宽且直,却也被他们弄得极为拥挤,哪里能灵活闪动?

    王羊儿一夹马腹,那大宛宝马长嘶着跃起,直接踏翻数人

    比起被马踏翻,更为可怕的是王羊儿手中的马槊。随着他不停地探臂抖手,马槊精准刁钻地贯入一个又一个人的喉中。既然叶畅说了“杀”,这些人便都是逆贼,王羊儿根本不收手,转眼间,在他的身后,就留下了一条血肉胡同

    而紧随其后的善直等人,又将这血肉胡同撕扯得更大,不一会儿,就将之彻底穿透。

    王焊自家倒是没有受伤,眼见着叶畅带着这队人马,象是扎透一层纸般将他的人穿过,他惊得两股战战,险些魂飞魄散

    “这……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他喃喃自语。

    他原本以为,打仗并不是什么难事,平日里也看着那些龙武军士操演,一个个自诩英雄豪杰,但方才叶畅这队人马冲过去,象是农夫收割庄稼一样,瞬间便扫清了前进道路,这样的气魄与威风,将他胆气与心力完全压制住,让他心悸、胸闷,气都喘不过来。

    他周围的乌合之众们,刚刚才被他鼓起了暴戾之气,正在兴奋之间,对叶畅这支小小的部队也没有什么畏惧,正嗷嗷叫着准备大于一场。可是转眼之间,叶畅的这支小小部队已经将他们踏成了齑粉,而他们脸上的狂热与兴奋,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收敛

    周围弥漫的血腥味,还有刚刚才响起的呻吟、嚎哭,让众人回过神来。他们将自己手中的棍棒、短刀、竹枪等武哭扔了,发了一声喊就跑。而王焊还呆呆地立在那里,未能从猝然而来的打击中清醒过来,自然做不出约束众人的举动。

    当王焊回过神来时,周围人都已经跑开,只留了他一人还在街中,孤零零的,甚是扎眼。

    然后他看到,被簇拥着的叶畅,在那四十狮虎一般的亲卫当中,突然回头,向他看了一眼。

    那眼神,王焊觉得,就象根箭一般,扎入了自己的心中,他一手捂着心口,啊啊了两声,然后血就从嗓子里渗了出来。

    这个时候,才有亲信上来要将他拖走,可是这一拖,就发觉不对,王焊的整个身体都是软的,才拖了两步,王焊猛然一颤,大呼道:“叶畅杀我了,叶畅杀我了……叶畅杀……”

    他的第三遍没有喊完,整个人就失去了力量,一头栽倒在地上。亲信将他扳正一看,他双眼未闭,嘴边全是血,而瞳孔已经僵直放大。

    竟然就这样死了。

    他身边的仆从亲信们都看到,方才王焊离叶畅亲卫突击处还很远,根本没有一刀一枪加诸在他的身上,只是叶畅在远去时回头望了他一眼,结果他就死了

    叶畅方才也认出了王焊,不过,他根本没有将这个蠢货放在心中,这厮就是个胆大包天的狂妄之辈罢了,他的能力有限,真正有可能造成大麻烦的,是王。

    从现在长安各处起火,却根本没有什么差役来组织救火来看,王毫无疑问是卷入了这次叛逆之中。叶畅也没有想到,王竟然会使出这样毫无顾忌的手段,他这样做,就算是叛逆成功了,长安城只怕也会损失惨重。

    所以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先擒住王,夺取长安城的掌控权,让长安数量众多的差役们组织百姓去巡逻救火,不让那些心怀奸诈之辈找着机会乘火打劫。

    转眼之间,宣阳坊过了大半,宣阳坊最南端,就是万年县衙。叶畅带人到了万年县衙前时,发现有数十名差役,正执刀剑弓弩,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都护,要不要冲?”王羊儿舔了一下唇,用噬血的眼神看着叶畅,方才那阵冲杀,仍然让他不过瘾。

    叶畅一笑,摇了摇头。

    差役们神情紧张,看着叶畅等人,有人出来厉喝道:“尔等叛逆,还不速速束手就擒,竟然敢来攻打衙门,不怕满门抄斩么?”

    叶畅一摆手,左右分开,他催马上前:“让王出来见我”

    “你……你……”

    原本这些差役只以为来的是群逆贼,却不想叶畅本人就在其中,那出来说话的惊住了,在叶畅俯视之下,他连连退后了两步,指着叶畅道。

    “我,叶畅是也”叶畅徐徐道:“王与我不和,举世皆知,他今日在春明楼上辱我太甚,我必诛之以解心头之恨。此个人私怨,你们若是拦我,休怪我刀下无情——让开”

    叶畅开始时说话声音不高,但后来“让开”两字,却有如春雷一般暴响,震得众差役耳边嗡嗡回声。那个答话的差役虽是王亲主,却也被这一喝,吓得倒退了两步。

    而他身后,就是衙门的台阶门槛,这一退没有留心,便是一屁股坐倒在地

    叶畅催马上前,一手按剑,那些差役纷纷避让闪开:人家叶畅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这是私怨,虽然王说叶畅是叛逆,可眼见叶畅带着这群如狼似虎的亲卫赶来,自己有必要在这里送死么?

    这些差役比起王焊带的那些无癞地痞可是有自知之明得多,他们知道,叶畅的亲卫都是边疆百战精锐,而且那些人手中所执的,可是槊、陌刀、长刀这样的真正厮杀武器,不是他们手中腰刀与水火棍可以抗衡的。他们就是有几具弓弩,可是在这样近的距离里,只怕还未来得及瞄准,就要先被叶畅亲卫突入斩杀了。

    就在这数十名差役的注视之下,叶畅骑马进了万年县衙。

    王正端坐在大堂之上,他能做的安排都已经安排下去了,现在等的就是结果。方才外头传来了喝声,他知道叶畅已到,心里明白,叶畅既然出现在这里,只怕自己的大势已去了。

    原本以为外头还会有阵厮杀,自己才会再看到叶畅,却不曾想,叶畅只是一声喝,就让数十名差役放弃了阻拦。

    这个时候,王才意识到,叶畅在长安城差役中的声望到了什么地步。

    细思起来也难怪,以往长安城长安、万年两县差役,处处受气不说,就是有些外快,也总担心受怕。可自从叶畅搞出球市之后,这两县差役们便有了一个固定的合法的外快收入,从韩朝宗时起,他们就受益于叶畅,真令他们对着叶畅挥刀舞枪,除非有大批官兵在,否则他们只怕都不会动手。

    见到叶畅,王一脸惨然:“我弟误我”

    “方才在街上看到他了,想来你用不着为他操心。”叶畅居高临下,俯视着王:“奉陛下旨意,擒你去见——你是束手就擒,还是负隅顽抗?”

    王没有回答,他凝视着叶畅,反倒是问了叶畅一个问题:“当初李相公在位时,你我合作尚算愉快,杨钊背叛李相公,为何你不与我携手,反倒是与杨钊同流合污?”

    “我既不会与你携手,也不会与杨钊同流。”叶畅缓缓道:“我与你们,都不相同”

    “有什么不相同,大丈夫立于人世之间,不就是要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么,如果你与我联手,杨钊宵小之辈,不过跳梁小丑罢了……哪怕现在你与我联手,你为大将军,我为相国,亦是大有可为”王忽然精神一振,象是抓着救命稻草一般道。

    “呵呵,自然不同,你们想着的是如何搜刮天下之财富以供个人之私欲,我想着的是为了个人之私欲而创造更多财富,你们是去抢去夺,我是去创去建”叶畅笑着摇头:“你们是鼠目寸光,我看到的比你们可要远得多……废话不说,如今长安城中四处大乱,还需尽快收拾,你随我走吧”

    王厉声道:“你不听我言,必死于杨钊小人之手,叶畅,我之今日,便是你之明日,你等着,我在黄泉之下等你”

    听得他胡言乱语,叶畅摆手示意,两个亲卫上前来,将他左右一夹,直接拎出了万年县衙。叶畅的战马打了个响鼻,在公堂上转了个转儿,叶畅回过头,大声向外道:“万年县令可在,万年县各部房差役可在”

    “在……”

    外边颤巍巍的声音响起,那些小吏、差役,也听得叶畅方才与王对话,现在才明白,赶情王才是真正谋逆,他们一个个胆战心惊,生怕叶畅追究他们从逆之责。

    “你们为王所惑,虽是有过,却无大罪。”叶畅和气道:“如今你们还有将功折罪的机会,立刻将各班吏员差役都召集,组织民壮丁勇,在街上巡视救火,维持秩序,勿令奸人宵小乘机作恶——在酉时之前,我要长安城中各处都安定下来,速速去做”

    听得可以将功赎罪,众人哪里敢怠慢,一个个火急火燎地冲了出去。叶畅留下几名万年县的吏员,令他们再派人去通知长安县,正吩咐间,突然听得外头又有马蹄声响,紧接着一个太监尖声道:“圣人有谕,王谋逆,着吏员将之擒拿,圣人有谕……”

    这是李隆基在叶畅离开之后想到,叶畅出去行事,未必能使众人心服,故此又追派了太监与侍卫来。听得这个声音,叶畅催马出了衙门,迎面一看,就见着那太监惊讶的模样。

    “托圣人洪福,王已经拿下,还烦劳贵使回去禀报一声。罪魁虽擒,但城中尚有数处不靖,叶某还须巡视一番,待四处安宁后再去面圣。王羊儿,带着一个伙,随天使押送王回去”

    王羊儿今日虽然兵刃见血,却并没有象样地与人厮杀,听得这个任务,顿时大感无趣。叶畅也不管他,将他们打发走之后,他在万年县衙前向四外张望,只觉得寒风凛冽,让人身心皆冷。

    这次骚乱,让人看到的,可不仅仅是王一伙的愚蠢,还有这个盛世大唐的外强中于吧。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419章 旋奏凯歌将军还

    李隆基背着手,在兴庆殿中转来转去。

    杨玉环脸色惊怖,坐在一隅。

    “不知情形如何了……”李隆基心中暗想,就在这时,听得外边传来响动,紧接着,便有侍卫在殿外道:“寿安公主求见。”

    “让寿安进来。”李隆基略一沉吟后道。

    寿安穿着一身紧身衣裳,眉目英挺,腰间还别着短剑,出现在大殿门口。见她这模样,李隆基面色微沉:“你这是胡闹什么?”

    “女儿听说京中乱起,特来护卫阿耶。”寿安拍了拍腰间的剑柄:“阿耶放心,有女儿在此,定不让贼人到这里来”

    听得她这番话,李隆基既是好气又是好笑:“若是乱贼冲入兴庆宫中,你在这里又有何用……你一姑娘家,也不害怕”

    “当初父皇平乱都不怕,女儿如今也不怕”寿安道。

    李隆基精神一振,思绪不禁就飘开来,想到当初自己发动两次政变的事情。对往事的回忆,让他又找回了一些青年时的感觉,他笑着道:“取朕剑来

    一个小太监捧来宝剑,李隆基抓住剑,心里突然平稳下来,也不在兴庆殿中乱转了。他将锦凳移到杨玉环身侧,笑着道:“寿安提剑护卫朕,朕便提剑护卫爱妃”

    “圣人……”杨玉环勉强笑了笑道:“臣妾唯有仰赖圣人护佑了。”

    李隆基从她眼神中还是看到了惊惧,伸手拍了拍她的肩。抬头看着寿安当真挺剑卫立在大殿门前,不由得一笑:“寿安倒是颇类朕当年,胆子大,性子野,什么都不怕”

    说到这,他又有些伤感:“京中大乱,朕数十子女,提剑来卫者,竟然唯有寿安”

    “圣人勿恼,其余王子、贵女,不象寿安,向来随侍圣人,此时他们还不知情,若是知情,必来护卫。”杨玉环勉强道。

    李隆基说的是寿安,实际上也有指叶畅之意。京中官吏何其多也,可是危难之时能够洞察奸佞者,却是叶畅这个渐渐受他猜忌之人。

    杨玉环也知道这一点,她心中也很焦急,在闻讯之后,她立刻遣人去给杨钊送信,令杨钊速来此护驾,但是听声看烟,外边乱得不轻,只怕杨钊一时半会还得不到消息。

    可就算得不到消息,身为重臣,看到京中乱起,第一件事情,也应该是来寻天子啊

    就在杨玉环胡思乱想之际,听得外边陈玄礼的声音响起:“圣人,陈希烈、元公路前来护卫圣驾”

    “陈希烈来了?”李隆基一喜:“好,好,令他召集百官议事还有元卿,让他佐陈卿行事。”

    站在外头的陈希烈正打着哆嗦,他这个摆设宰相,占了没有什么存在感的便宜,王安排人手隔绝中外时,没有派人拦他,所以他才能够及时赶过来。他并无多少胆气,来这里与其说是护卫,倒不如说是寻找李隆基侍卫的保护。听得大殿里李隆基的声音,他算是定了定神,然后大声应了声“遵旨”。

    元公路则是暗暗忍笑,他得了叶畅通知,故此能这么快赶到,这可是拍马屁表忠心的大好机会,早来的人与晚来的人,在皇帝心中留下的印象可是不一样的

    又过了片刻,各方臣僚纷纷赶来,连太子李亨与十王宅百孙院里的王子王孙都有得讯赶来。这让李隆基心情大定,再也没有紧张,笑着对杨玉环道:“朕料想逆贼无能为也,竟然不能隔绝朕与臣僚,证明逆贼人手不足,从乱者数量不多,想来用不了多久,便有好消息了。”

    他想了想,又拍了拍杨玉环的脸:“爱妃且在此稍候,待朕去见过群臣。

    寿安按剑跟在他身后出来,李隆基再看看那些皇子皇孙们,正欲摇头,却见其中一人,也是按剑跟了上来。

    建宁郡王李侦。

    这是李隆基皇孙,乃是太子李亨之子,素来英武。看他这模样,李隆基笑着点头,自己子孙当中,终究是有英武之人。

    有寿安、李侦作榜样,其余年长诸子、孙,也纷纷欲跟上,李隆基令他们呆着,只要寿安、李侦还有永王李相随。他到了殿外,便见殿前院子里,站着文武数十人。群臣见着他的身影,都齐呼万岁,一个个喜形颜色。

    “杨钊来了没有?”李隆基目光在众人当中扫了一遍后问道。

    “臣在此,臣在此”

    回应的声音不在群臣中,而是在门口,紧接着,便看到杨钊一手持剑,一手捻着自己的官袍袍角,匆匆跑了过来。众臣原本是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他的,毕竟他身为圣人亲信,竟然来得这么迟,但当众人发觉他身上有血迹,而手中剑上也有血痕时,不禁神情一变。

    李隆基也注意到这一点:“卿这是怎么回事?”

    “逆贼包围臣宅,臣杀破重围之后急着来护卫圣人,故此未曾收拾,还请圣人恕罪。”杨钊上下打量着李隆基,看到李隆基无恙,这才长出了口气,翻身跪倒,几乎是带着哭腔道:“臣来晚了,令圣人受了惊吓,臣有罪”

    “与你何于,卿乃文臣,能杀逆贼,已是了不起了。”李隆基和声抚慰道

    群臣听了一个个都暗自着恼,自己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招,自己跑来的时候,也应该在身上沾染些血迹,然后再杀几只鸡狗,这样跑来表忠心才能有双倍效果

    “臣已经问过,逆贼乃是王,臣请圣人下旨,许臣与龙武大将军陈玄礼一起,率侍卫擒拿王”杨钊又道。

    “不必了,料想现在王已经成擒了。”李隆基道。

    陈玄礼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杨钊虽然精明,可论及讨李隆基欢心,他与叶畅相比,还有一段距离啊。

    带着龙武军侍卫去擒王,看起来是很忠心,可这不就意味着要减少兴庆宫的防卫力量么?叶畅方才说去擒王,可是只带了自己的亲随护卫,李隆基要陈玄礼拨兵给他,他都拒绝了

    “原来陛下明鉴千里,早有安排”杨钊垂着眼,掩饰着脸上的惊讶之色,赞叹道:“王逆贼,悖天作乱,乃是自取灭亡”

    “王啊王……”李隆基叹了口气。

    在今日之前,李隆基一直认为,王应当是朝臣中既忠心又能于者之一,否则,也不会把他提到如此重要的位置。

    他也知道,王与杨钊近乎势不两立,与叶畅也是反目成仇,在某种程度上,他纵容甚至推动这三位重臣之间关系的恶化,只不过他没有想到,王竟然会用这种方式,来回应他的权谋。

    “不知圣人遣了何人去擒王?”

    杨钊目光在众人当中扫了一遍,他并没有遇到杨玉环派出的使者,故此对一些情况还不清楚,只是见人群中没有叶畅,便小心地问道。

    “叶畅。”李隆基缓缓回答。

    朝中的大将不少,有边疆经验的也有几位,但第一时间做出反应的是叶畅

    杨钊听得这个名字,几乎要顿足。他猛然想起,在春明门上,叶畅与王的争执,当时叶畅攻击王怀有逆心,他还临时附和,当时觉得这只是叶畅昏了头之举,现在看来,那种举动,可不是有先见之明么?

    正琢磨间,听得外头侍卫来禀:“高将军与叶中丞擒获王,已经到了兴庆宫之前了”

    听得王被擒,李隆基顿时觉得压在心头的最后一丝担忧也没有了,他笑着看群臣:“如何,朕就说了,用不了多久时间”

    说完之后,他又有些好奇:“叶卿与高力士怎么会在一起……陈希烈,杨钊,还有……元公路,你三人替朕出去相迎”

    群臣听得这里,顿时目光集中在元公路身上,一个个眼中的嫉妒,几乎都可以变成刀子。

    此时能代表李隆基前去迎接的,毫无疑问,都是李隆基倚仗的重臣。陈希烈是宰相,杨钊乃户部尚书、很快也会提宰相,而元公路才不过是一个御史中丞的闲官

    想到御史大夫王必然要完蛋,那么几乎可以肯定,元公路将要接替这个位置。

    他们三人就在群臣注目之下出了兴庆宫,直到宫外,看到高力士与叶畅并肩而来,两人谈笑风生,非常亲热。见此情形,杨钊的心咯登一动,暗暗又是咒骂了几声。

    王完了,陈希烈再无与自己相争的助臂,而且他与王走得太近,此次能不能脱身还很难说。那么,杨钊面前的最后大敌,就只有叶畅。故此,杨钊非常担忧叶畅和高力士勾结在一起,毕竟高力士虽然不太显露锋芒,却是当年李林甫都对付不了的角色。

    “高翁,叶公,二位辛苦,二位辛苦了,圣人令某等出来相迎”

    杨钊正在盘算着高力士怎么和叶畅凑到一快儿,那边陈希烈已经满脸陪笑迎了上去,神情极为亲热,称赞的话语,一句接着一句,仿佛不要口水一般。

    谁都知道他是什么意思,随着王的完蛋,陈希烈的位置再度岌岌可危,这种情形之下,他要抓住一切机会,尽可能地自救。

    叶畅与高力士对望了一眼,两人都笑了起来。

    “怎敢有劳陈公”高力士道:“千古逆贼王在此”

    陈希烈看都不看面色灰败的王一眼,这个时候,能与王保持多远的距离,就要保持多远。他又是一番奉承话语,直到杨钊听不过了,催促道:“圣人还在等着,陈公有什么话,待今日事了之后再说吧”

    陈希烈讪讪一笑,不过他面皮厚,连连点头道:“是,是,我险些将这正事忘了,还好有杨公……唉,人老了就是不行,今后政务,还请杨公多多担待,让老朽能偷偷闲。”

    他这话一说,杨钊闻弦歌而知雅意,顿时明白他的意思了。

    陈希烈认输了,他又要象李林甫在位时一般,当一个完全没有存在感的牌位宰相,只求着杨钊不要对付他。

    杨钊心中念头急转,若真能如此,倒也不错。朝廷不可能让一人独相的情形持续太久,下了陈希烈,还会换一个人上来,新换上来的人,可未必有陈希烈这么老实识相

    “哈哈,哈哈哈哈……”

    冷眼旁观看着这一幕的王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将他嘴堵住,莫让他胡说八道,若是污言秽语惊扰了圣人,谁都担待不起”陈希烈听得王大笑,眉头一皱,向着宫中卫士吩咐道。

    他打出李隆基的旗号,谁也不敢怠慢。王也不挣扎,只是一昧冷笑,用寒冷的目光盯着他,饶是陈希烈脸皮厚心肠黑,也给瞪得寒毛直竖。

    引着叶畅、高力士,众人一起踏入了兴庆宫的大门。

    “二位请先。”到到兴庆殿前时,陈希烈向旁一让,他让了,杨钊也只有让开,元公路更是跟在叶畅身后亦步亦趋。

    “这……”叶畅有些犹豫,让宰相、尚书给自己让路,看起来荣光,但是却有些太招摇了吧。

    “叶公直管走,今日平逆戡乱第一功,若这些风光都没有,岂能显露当今圣天子之英明”高力士拉着叶畅道。

    他也让了叶畅半个肩膀,这不仅仅是谦逊,更是向叶畅表达他的感激。

    杨钊看到这一慕,眉头再次一拧,然后迅速展开,换为笑颜。

    这二人究竟是怎么凑到一起去的?

    他却不知,叶畅在出兴庆宫之后,立刻又派人去高力士府通知高力士来与他会合。叶畅很清楚,他一个人独占擒获王平定叛乱的功劳,除了给自己招来嫉妒之外,并没有什么实际的好处,倒不如用这个功劳,换取一些实际上的支持。

    比如说,高力士的支持。

    高力士虽是李隆基最宠信的太监,可他在宫外却有自己的府邸,叶畅在兴庆宫没有看到他,便知道他今日肯定回府去了。没有赶上平乱之事,对高力士在李隆基心中的地位来说,会是一个沉重打击,这也是高力士所不能容忍的。而将平乱的功劳分高力士一半,便能得到这位权宦的某种程度上的支持,不仅修补了双方因为李林甫而疏远的关系,更可以达成某种默契。

    要对付杨钊,这高力士,还能有大用处

    带着这个念头,叶畅终于不再推辞,迈步走入了兴庆殿前的院门。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420章 新有传奇传长安

    当叶畅跨过兴庆殿院门的一刹那,院中两百余双眼睛,同时都盯着他。

    这一刻,阳光自西侧照在叶畅的脸上,他身上的紧身服饰,衬得他更是英气勃发。

    即使贵为天子拥有四海的李隆基,这个时候,也不禁嫉妒叶畅展露出来的风采,仿佛在他的身上,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在群臣的瞩目之下,叶畅大步上向,来到兴庆殿的玉阶之下,弯腰躬身,向李隆基行礼。

    “臣叶畅,拜见陛下仰赖陛下洪福,高将军指挥若定,诸位将士、吏员效命,逆贼王束手就擒,如今已在宫外矣。城中各处逆乱,亦已渐平息,如今长安、万年二县,已经组织人手,在追捕逃逆、救火巡视。”

    “好,好,这才不到一个时辰,一场弥天大祸,就被卿平定了”李隆基听得这里,喜形于色,从玉阶走了下来,来到叶畅身边,拉住叶畅胳膊:“卿辛苦了,是朕用人不明,令王逆贼窃居高位,卿方才在春明楼上所言,正是忠谏直言也”

    众大臣这时也想起,就在不久之前算学大赛之时,叶畅还指责王包藏祸心,现在看来,当初叶畅突然攻击王,分明是有所察觉

    果然,叶畅应道:“臣亦非先知先觉,只是王之弟王焊,屡屡遣人窥探臣之行踪,为臣所察觉,顺藤摸瓜之下,才知其人谋逆之行,但臣手中没有证据,加之与王又有旧怨,故此不能直言,还请圣人恕罪。”

    这态度,这解释,杨钊听了再度咬紧了牙。

    这是难免的,他不咬牙不行,叶畅这番话说出来之后,王的事件里,他洗脱了知情不报的罪名,便只有功劳而无过失了。

    “卿这番功劳,加之又屡立边功,不赏不足以褒忠善”李隆基道:“陈希烈,杨钊”

    陈、杨二人出列,但李隆基挥了挥手:“罢了,由朕亲拟吧……”

    所谓亲拟,就是亲自确定叶畅在立此大功之后的官职勋爵。叶畅的散官升为金紫光禄大夫、冠军大将军,勋为柱国,爵也一跃而为清源县开国公,阶官为左骁卫大将军员外置同正员、右散骑常侍,差官则持节剑南道节度使、守安西节度副使知节度事、辽东行军总管,诸使皆如故。

    也就是说,叶畅的品秩升到了开国县公、柱国的从二品,单就品秩而言,已经在朝中少有人及。

    这是官职爵赏,至于权力和利益分配,则不是现在说的,当要在今后再来决定。叶畅谢过之后,抬起头来,却无意中与寿安的目光相对,寿安极是大胆,嘴轻轻抿了一下,又象是嗫了一下。

    叶畅一个激灵,这可是在调戏他。

    寿安也确实是情难自抑,她对叶畅的情义自是不必说,而叶畅方才踏入兴庆殿门时的英姿,也让她芳心暗折。她性子里原本就有李家女子泼辣大胆的一面,故此敢为此举,好在群臣的注意力都在叶畅身上,倒是没有谁看到她这样子。

    叶畅不敢多看她,只能苦笑,然后向后,退入朝臣之中。

    紧接着果然是人事命令,元公路终于被提拔为御史大夫,进入了朝官中最高层的行列,而且李隆基还命他与大理寺等联合会审王逆党,又以杨钊为京兆尹、京畿采访使,着其负责追捕逆党残余。

    至于其余护卫群臣,各有赏赐,放下不提。此次风潮,先是算学比试,然后是逆乱政变,可以说让长安城中诸人目不暇接,同时也让各方人等对大唐的情形有了一个新的评价。身处于朝廷风暴中心的群臣们,对此印象最为深刻,而捡了大便宜的杨钊,亦是明白,他想要对付叶畅的事情,只能推迟了。

    这场临时的朝会拖到酉时才结束,天色都已经晚了,杨钊出了兴庆宫,却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在门前等候,不一会儿,便见叶畅行了出来。

    杨钊向着叶畅迎了过去,满脸都是笑容:“恭喜十一郎了。”

    当初两人交好之时,杨钊称叶畅为“十一郎”,只不过随着二人分道扬镳,这一称呼已经好久没有出现。叶畅笑吟吟地拱手:“哪里的话,还是要恭喜杨公,不日便要入相了”

    饶是杨钊现在已经在官场里变得极为油滑,这个时候,也忍不住脸上一喜。确实,朝中与他争相位的,只有王,至于陈希烈,与他争的只是权力,而叶畅之志,暂时并不在朝中。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很快就要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

    哪怕是在十年前,甚至就是在五六年前,这对他来说也是不敢想象的事情

    “在安西行开中法,将是明年第一等的要务,另外,从中原、淮南迁移民实边之事,亦不可怠慢。”杨钊按住心中欢喜,开始向叶畅示好:“这些事务,十一郎最是熟悉,还要请十一郎相助”

    “那是自然,我回去之后,便着人拟好条陈,然后送请杨公过目。”

    杨钊既然示好,叶畅当然要接下,这是他应得的。

    见叶畅如此爽快,杨钊却有些不放心,立此平叛大功,一两年之内,明显是动不得叶畅了,若不能安抚住他,叶畅到处给自己捣乱,就算当上宰相,也没有意思。因此杨钊琢磨了会儿,然后又道:“辙轨之利,天下可见,我亦欲大兴辙轨,此事也非十一郎莫属,同样要请十一郎拟好相关条陈。”

    实边,修路,这是叶畅最关心的两件事情,能将他的精力转到这两件事情上,至少可以少给自己找些麻烦,这是杨钊打的如意算盘。叶畅同样来者不拒,将此事应下来。

    “十一郎既是察觉到王逆党的行径,不知能否与我一些指点?”示好之后,杨钊便要收些好处了。他既然接任京兆尹,负责缉捕王同党,此事就必须办得漂亮,否则有叶畅平乱的珠玉在前,他连小小的余孽都扫不净,岂不要让满朝笑话。

    “倒是有一些线索,王逆党,多为城狐社鼠,由王焊出面招抚联络,其中刑滓为首领,其住处在金城坊,另在城外有数处藏身之所。”叶畅说到这里,微微有些犹豫。

    见他此情形,杨钊哪里不明白,他肯定还有隐瞒,当下拱手道:“十一郎,二十九娘之事,你也知道,非是犬子有此野望,实是圣人一时思虑不全……此事还请十一郎替愚兄向二十九贵主致歉。”

    “哈。”叶畅一笑,却不答话。

    杨钊的好奇心被激了起来,又问了几遍,叶畅却只是摇头,被问得过不得了,才勉强道:“杨公,此事于系重大,我不敢多言,你去审刑滓等辈,问问他们此次谋逆,杀了陈玄礼逼圣人退位后准备做什么就知道了”

    杨钊心中一凛,能让叶畅都不敢说的事情,全天下能有几件?

    他细细思忖,然后浑身一抖:储君?

    此次王一党谋逆,他们的计划是逼天子退位,可是李隆基当了上皇,总得有人来当皇帝,那么会是谁?

    提到接替帝位,毫无疑问,身为太子的李亨,总会是第一个被想起来的人

    牵涉到储君之位,无怪乎叶畅不敢说,除了李林甫那样的权奸,有几人敢操弄这种事情?

    杨钊正细细想着,那边叶畅却又叹了口气:“杨公,说句实话,你我此前争来争去,何苦来哉,便是富贵,岂能永久?我只是想做些实事罢了……富贵,于我如浮云啊。”

    说完之后,叶畅拱了拱手,告辞而去,将杨钊一人留在那里发呆。

    叶畅这最后一番话,充满了看破世情的情绪,他刚刚才被封赏,怎么这时就看破世情了?

    再想想此前他提的事情,杨钊心中的不安更甚了。

    他也好,叶畅也好,还有王,他们的权势都是建立在李隆基的信任之上,李隆基老矣,就算再长寿,又能在帝位上再呆几年?到时候换了新君,他们这些旧臣,岂会有什么好下场?

    叶畅好歹还有实打实的功勋,若不是受李林甫拖累,想来新君也会重用其才。他杨钊起家靠的是杨玉环的裙带关系,若是新君继位,他这等人物,会成为新君第一轮清洗的对象

    以杨钊心性,原本不那么容易被叶畅几句话乱了心思,但今日风云变幻,他几乎完全是一个看客,却平白捡了大便宜,心情激荡之下,自然免不了胡思乱想。而且,叶畅说的含而不露,越是如此,就越能引发他的怀疑。

    无论叶畅说的意思对不对,有一点不错的,他必须尽快审结王的案子,好将精力转到经营自己的宰相之位上去。

    想到这里,杨钊精神一振,当下向随从下令道:“请禁军将一应人犯,押送大理寺,我们也去大理寺,今日我要夜审刑滓等辈”

    他们这些外臣都离开,李隆基将诸子孙也打发回去,唯有高力士、杨玉环随侍在身侧,李隆基看了高力士一眼,笑着道:“今日高将军又立功矣。”

    高力士躬身行礼:“奴婢有罪,不该向圣人请假,逆乱之时,奴婢未能随侍护卫……”

    “有寿安在朕身边,你这老货担心什么更何况,你还与叶畅一起平乱,立下了功劳”李隆基眼睛微微眯了一下:“朕有些好奇,这是怎么回事?”

    “奴婢回到府中,见烟火起来,情知不对,便向宫中赶来,途中连遇几伙贼人,都被奴婢赶散,到了万年县治,正好与叶畅相遇,得知圣人这边已有陈大将军护卫,奴婢这才稍稍放心。”高力士信口道:“擒获王之后,叶畅说他乃外臣,恐京中官吏军民不能信服,奴婢跟着圣人多年,在官民面前混了个眼熟,故此请奴婢相助平乱。”

    这番话倒是真的,只不过高力士将自己是叶畅派人通知的事情隐瞒了下来,也有意含糊了自己与叶畅相遇其实是在叶畅已经擒获王之后。听起来,似乎所有的事情,都是他与叶畅共同处置一般。

    李隆基对他倒是十分信任,听他说到这里,叹了口气道:“朕终究是老了,竟然有些识人不明,误用了王,误会了叶畅……唉”

    “圣人何出此言,王奸诈,人面兽心,满朝文武尽未识之,岂只是圣人一人?至于叶畅,若不是圣人破格拔举,他能年纪轻轻,便到正三品、开国公?若不是圣人放手让他施为,他又如何能屡屡立功,扬威于绝域?”高力士笑着道。

    这倒不全是奉承,李隆基仔细一想,确实如此,他虽然有些猜忌叶畅,可是当叶畅在外领兵时,从来没有在兵员补给、后勤保障之上扯叶畅的后腿,甚至连监军大使都没有派过,就算叶畅将上司高仙芝给抓了,他也一笑置之。这么说来,能用叶畅,倒是自己的本领。

    高力士见李隆基又欢喜起来,想到今日叶畅给予自己的帮助,他又开口道:“奴婢在京中,一向不知叶畅在边疆威风。虽然此前与叶畅也见过几次,总觉得这不过是一英俊少年郎,哪里有大将的赫赫威风。可是今日平乱,与叶畅同行,总算是见识了叶畅的威风,当真是名不虚传啊”

    “哦,此话怎讲?”

    “那王逆之弟王焊,其人凶蛮,为长安一霸,杀戮良善胆大包天。可是见到叶畅之后,竟然只是被一瞪之下,便吐血而死;叶畅至万年县衙时,数十差役执刃相向,叶畅驱马上前,只是一句⊥开,,便喝得这数十人连滚带爬;他入县衙之后,面对王逆,亦只是寥寥数语,便令其束手就擒,竟然无一丝一毫敢反抗之意”高力士来时就已经打探了许多消息,有些细节,甚至叶畅自己都未必有他清楚,说到这里,他又叹道:“古人云,邪不胜正。今圣天子在上,故此有此正人,可以喝破奸邪,令宵小之辈破胆”

    李隆基没有想到平叛中还有这些趣事,他听得津津有味,跟在他身侧的寿安,更是美目异彩流动,便是杨玉环,此时也不禁悠然神往。待高力士说完之后,李隆基细细咂摸,然后笑道:“京中说书人,只怕又有传奇可说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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