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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波波     盛唐夜唱txt下载     盛唐夜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376章 进退两难怛罗斯

    “可有德诠的消息?”

    高仙芝坐在帅帐之内,神情恼怒,气色也不大好。

    “尚无,问那些运送补给的胡人,都说不知道。”李嗣业也觉得气氛甚为压抑。

    “补给可有问题?”

    “没有,数量充足。”

    “当真是不晓事理”高仙芝骂了一声。

    李嗣业知道,他骂的不是叶畅,而是郑德诠。他令郑德诠与毕思琛监控叶畅,结果二人却一点消息都不传到前方来,无非就是当初高仙芝少吩咐了一句罢了,他们行事,却这么不自觉。

    毕思琛当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郑德诠却不当如此。

    “出军,继续攻城”骂完之后,高仙芝厉声喝道。

    他的怒气只有一半是对郑德诠的,大多数还是因为现在所处的局势。按照他的计划,他先攻下怛罗斯城,然后据守此城,以待大食军队。对于唐军与大食军队的优劣,他心中有数,唐军宜于防守,不利于野战,若能夺取一座城池,凭借坚城,消耗掉大食军队的锐气,然后反击,足以全胜。

    可是怛罗斯城并没有象他料想的那样,被一鼓取下。他最初以为,只要大军临城,派个使者劝降,怛罗斯城自然开门相迎,战局便定了。可是他的使者派去两回,怛罗斯城就是不降,使者带回的话语,却是他旧年骗开石国都城后大肆杀掠,让怛罗斯城上下同仇敌忾,宁可战死,也不肯投降。

    高仙芝只能下令攻城,可是他率军远征,翻过大山戈壁,不可能携带重型攻城设备。没有攻城车,没有抛石机,没有八牛弩,甚至连云梯都极度缺乏,这等情形之下,单靠着士卒拿性命去填,如何能攻得下怛罗斯

    已经在城下连攻了三日,除了折损几百将士之外,并没有任何收获。

    “让后方给我们送攻城器械来,叶畅不是号称妙手么,让他也伤伤脑筋,这攻城器械跟不上,城如何能破?”高仙芝忽然又说道。

    这句话他不想说,但满座中诸将,却是没有一人说的,这迫得他不得不自己说出来。

    明面上是让叶畅承担一部分任务,实际,众人都心知肚明,高仙芝已经在为无法实现目标做准备了。到时候他一退军,回头便可以向朝廷奏明,自己打得很好,只不过叶畅未能及时将攻城器械运上,不得不退于坚城之下——如此没有实现战略目标的责任,叶畅至少要承担一半。

    “是。”李嗣业应了声,不敢进言。

    负责安西军后勤补给的,乃是拔汗那人,此次出征,原本也就是拔汗那与石国之争引发的大唐武装于涉。高仙芝硬要让叶畅来送军械,不怀好心已经很清楚了。

    只不过李嗣业还没有能出去下达命令,便听得外头传来游骑斥侯的疾报呼喝。紧接着,两个斥侯被领进大帐,高仙芝眼着他们,拳头握得紧紧的:“怎么了?”

    这两人都是随征的城傍军,也就是听从安西都护府直接管理的胡人军队,两人身上都被汗浸透了,单膝跪下后道:“大使,大食人来了”

    “大食人来了”

    军中嗡的一声响起,所有人都议论起来。

    高仙芝鹰目转动,在他逼视之下,军中诸将尽皆沉默。高仙芝冷哼了声:“大食会来,这不是早就明白的事情么,有何大惊小怪”

    见众人都安静下来,高仙芝压住内心的不安,问那斥侯:“大食军力几何

    “大食本部军力二万,但征发诸国仆从者九万,另昭武九姓合军数目不计

    高仙芝心中微微一惊,这就是有十一万兵以上,加上昭武九国的兵力,虽然他禀报给李隆基的消息中,说大食有二十余万大军,但那是他胡诌吓人骗取更多支援的,但大食人能纠合这十余万军队,还是让他感受到了压力。

    唐军才是安西镇二万余蕃汉兵、城附军和各部支援兵力约四万,再加上葛罗禄与拔汗那兵,总共军力也就是十万左右。

    双方兵力上,大唐并不占据优势。自然,这是因为双方都是由一个类似于总督的地方军区进行战斗,两个庞然大国都没有进行战争动员,而且都在同时准备几方面作战。象大唐,安禄山手中近十万精锐、夫蒙灵察手中两万余兵、原本归叶畅管现在暂由高适临时掌握的三万剑南兵,还有叶畅一手创建的辽东军,都没有动用。朔方、陇右也只是动用了部分军队,还有河西军充当预备队

    “踞离我军尚有多远?”高仙芝又问道。

    “五十余里”

    从怛罗斯到碎叶城约是七百多里,到石国故都柘析城是八百余里,只剩五十里,大军突进的话,也就是一日功夫可到

    “大夫,我们困于城下,非战之地,不如暂退?”李嗣业道。

    “哼,马上就破城了,岂可如此便退”高仙芝想到若无功而还,即将面对叶畅的嘴脸,他心里就一阵烦躁,然后瞪起眼来:“继续攻城”

    “大夫”李嗣业有些急了,但是高仙芝不理他,径直大步出营。

    李嗣业还待再劝,身边的段秀实抓了他一把:“李公,此时非劝之际,让高大夫再攻一回,若是能夺下怛罗斯,战局依然对我军有利,若夺不下,下午之时,想来高大夫也会另作决断。”

    “依你之见?”李嗣业问道。

    “做好与贼交战准备即可。”段秀实叹了口气:“不甘心啊……”

    李嗣业沉吟了会儿,然后从背后追上高仙芝:“大夫,请以我为队头,率先登城”

    “李将军勇武,若你为队头,那就再好不过了……”

    虽然李嗣业勇武,甚至一度登上怛罗斯城,但是最初还是不得不退了下来,因为战事才到一半,便有人来报,大食军连夜狂突,先锋距怛罗斯不过十余里。大食军来得这么快,让高仙芝改变了最后一搏的想不,不得不退军休整。

    他将部队撤到怛罗斯河支流之东,断了浮桥,此时大食军亦赶到战场,双方隔河相对。因为有河的缘故,大食军并没有立刻赶上来攻击,而高仙芝为了不被敌军夹击,也没有再过河邀击。

    双方隔河短暂对峙了一日,高仙芝仍然没有决定退兵,他想先试探一下大食人的战斗力再说。若是大食人徒有其表,一战可败之,那么先破援军,再破怛罗斯城,也是一个选择。

    他并不知道,叶畅已经率领大军抵达了距离怛罗斯不过一百三十里的阿史不来城。

    高仙芝督军有十万,叶畅手中的兵力乃是三万,两万天威军,一万各方拼凑起来的城附兵、部族兵,原本由天威军承担的守卫碎叶城侧翼的任务,则交由目前正在赶来的朔方、陇右兵承担。他可谓马不停蹄,万里奔波来此,高仙芝是四月离开长安,七月开始西进,而他比高仙芝晚十五日出发。若不是天威军主力早就抵达了碎叶城,他不可能赶得上来。

    好在高仙芝沿途还有所耽搁,而他行动顺利,故此能够勉强追上高仙芝的行程。他为后军主管,自然有节制诸军后勤的权力,而高仙芝部的后勤主要依靠拔汗那人,对于唐军的情形并不熟悉,叶畅又有意隐瞒,只说是高仙芝辎重,故此他们也不疑有他。

    “大食兵已经抵达了?”

    从前方回来的拔汗那人,带来了这个消息,叶畅神情顿时肃然。

    “是,三日前大食兵到了怛罗斯城下,高公兵退过河,然后二日前,大食兵渡河邀战,双方在河东平地上激战一日,互有胜负。”那个拔汗那人小心翼翼地看了叶畅一眼:“高公有令,要你们速速往援。”

    叶畅撇了一下嘴,这厮假传军令。

    高仙芝肯定不知道他来了,否则绝对不敢传出这样的军令,没准还会放弃怛罗斯之战直接回军——他是不会相信叶畅,正如叶畅也不信任他一样。

    现在叶畅对于高仙芝、哥舒翰、安禄山、安思顺这些胡将,都充满不信任。不是说这些胡将没有军略武韬,而是因为他们不将汉军的性命当人命看,他们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屡屡做出冒险之举,动辄丧师数万,这可大多是汉家儿郎。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继续押运军资,多送些牛羊来。”叶畅将那拔汗那人打发走。

    “打起来了,我们的机会来了”在叶畅身边,王羊儿甚为兴奋:“叶中丞,让我为先锋吧”

    “当我为先锋才是,你在云南,已经为叶中丞效力过了,如今好不容易轮到我”李晟奋然道。

    “都别争了。”善直在旁劝说,二人便转向他,知道他与叶畅关系紧密,嚷着要他评理。

    善直摸着自己的头盔,嘿嘿笑了起来:“都别争,我随五弟以来,每有战事,必为先锋,当是我才对”

    “我白孝德岂能落后于人”

    “卫伯玉亦愿为这先锋,必破贼军”

    他们争执不下,只能让叶畅来评判。诸将个个争先,叶畅心中甚为欢喜,他笑道:“何必相争,莫非还怕没有立功的机会不成?善直师与羊儿的武勇,我都已经见识过了,你们二位就先随在我身边。李晟射术,当初曾见过,必有大用,但此处地理,你不熟悉,故也不宜为先锋。白孝德,我知你勇冠三军,惜哉高仙芝未能用你,今日便以你为先锋……伯玉,你也不必气恼,我也有一要事要交给你,你且稍候”

    他一一安排,虽然没有轮到先锋之人有些不满,但都没有说什么。他对白孝德道:“你带二千轻骑,前往怛罗斯,不要急着参战,若是大食与高仙芝部对峙僵持,你就隐于山谷,勿得出战。若是高仙芝大败,你须得接应,务必要减少我军损失,然后退回白石岭。”

    听得不是全力攻击,而是这样的任务,白孝德便有些不悦,他问道:“若是高大夫胜了呢?”

    叶畅拍了拍他的肩膀:“怛罗斯周围尽是平原,敌众我寡,而且据闻大食兵善布鱼鳞阵,高仙芝于此处与敌战,乃不知敌也。葛罗禄暗怀异意,拔汗那另有私心,高仙芝过于信任此二军,乃不知己也。既不知敌,又不知己,而且敌军势众,岂有不败?我令你去接应,只是不忍我大唐军士,铁血男儿,白白将性命丢在怛罗斯畔。此次首功,必然属你,而且你救加的大唐军士越多,功劳就越大”

    听他这样说,白孝德这才高兴,当下领命。他正欲离开,叶畅却道:“不急,你听我将安排说完。李晟,你领六千兵,多携弩矢,随白孝德之后,至白石岭,埋伏于山道两旁,注意藏好,放大食兵过来……孝德,将大食兵引过来,就要靠你了。”

    白孝德应了一声,李晟则眼睛闪闪光,明白了叶畅的意思。

    “我呢,我呢?”卫伯玉叫了起来,心中大急,现在连李晟都有事了,他却还没有

    “你自然也有重任,我看你智勇双全,夺取怛罗斯之事,便交与你了。”

    “什么?”卫伯玉愕然。

    “你从军中选出能翻山越岭者,做好准备,翻过雪岭,沿雪岭北与砂碛边缘,绕至怛罗斯城。若是能夺城,便夺城,不能夺城,待大食军败之后,你便断其归路”

    卫伯玉只觉得头皮一麻,眼睛险些都突了出来。

    这可不是容易完成的任务,翻越雪岭,本来就是极为艰难的事情,再绕道砂碛,那更是双重险阻。

    “中丞,非是我畏难,此事实在难行……”他叫道:“我愿为队头……”

    “先不急叫难,你来看。”叶畅笑着道。

    随着他的命令,几个士卒端来大木盘,叶畅将木盘一掀:“你来看”

    卫伯玉一见便吃了一惊:“这是?”

    “沙盘地图,这些时日,我让你多寻此地熟悉地理的向导,便是为此,你看,向导说此地有一条小道,可以翻过雪岭,贴着雪岭与砂碛行走,由群山指引道路,就不惧在沙漠中迷路。小道狭窄,大军难行,但供数百人行走,还是没有问题,若是你拿不下,我换善直师去做,在云南时,他与高适飞夺铁桥城,便是五日夜翻山数百里”

    卫伯玉看了和尚一眼,咬了咬牙,富贵险中求,自己好不容易得到这样立大功的机会,不能错过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377章 大角歌里砺刀枪

    高仙芝仿佛做了一场恶梦。

    周围是一片混乱,火光星星点点,惨叫此起彼伏,他立于山坡之上,茫然四顾,可暮色之中,他却看不出方向。

    败了,惨败

    在僵持了五天之后,这场大战,终于因为葛罗禄人的背叛而走到了尽头。

    叶畅在他远征之时说的那句话,又在他的耳畔响起:当心蛮夷反叛

    这个警告,当时被高仙芝置之脑后——他自己是高句丽人,也是叶畅口中的蛮夷一份子。可是现在,他却真正意识到,叶畅的警告是多么准确。

    莫非叶畅早料到了今日?

    原本唐军与大食军队的僵持并未分出胜负,唐军骁勇远胜过大食,大食军的阵列,却让唐军吃了不少苦头。无论是唐军还是大食军,虽然都备有大量的战马,但真正的主力还是步兵。故此,在唐军以六花阵与大食军的三条线军阵激斗,在阵列上略略处于下风。双方仆从军队的纠缠,因为大食的仆从军队更多,故此大唐这边也略有些被动。

    高仙芝并没有将这暂时的被动放在心上,因为他觉得这是自己初遇大食军,不适应对方的古怪军阵造成的。可是葛罗禄人却不这样认为,在双方僵持攻杀了五天之后,葛罗禄人判断唐军很难扳回局面,于是他们做出了让高仙芝几乎要吐血的选择。

    背叛

    原本是掩护唐军侧翼的葛罗禄人,先是猛攻唐军辎重营,将唐军的粮食军械一把火烧了,连带着伤兵亦受彼等戗害。紧接着,他们又夹击山上的唐军本阵,迫使高仙芝不得不连续下令,命令前方四部回援。

    大食人抓住了这个机会,乘机攻破回援的四部,前方随即崩溃,致使高仙芝落到如今下场

    “大夫,如今情势急矣,不可再耽搁,我们先暂且退吧”李嗣业浑身浴血,喘着粗气,来到高仙芝身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道。

    “我为主将,岂可轻易言退”高仙芝猛然振作起来:“嗣业,你收拢士卒,我们再战”

    “这等情形,如何还能收拢士卒,大夫便是欲再战,也得等突围之后再说

    李嗣业听得高仙芝还欲战,哪里管得了那么多,一把就将他拉过来,然后于黑暗中厉声喝道:“我,李嗣业也,我为军头,随我冲杀”

    黑暗之中,他的声音指明了方向,一批批唐军聚拢过来,他手持陌刀,向着东北方向当先突击。

    片刻之后,他便借着火把的光芒,看到一群大食兵冲了上来。

    此时双方混乱,也谈不上什么阵势,李嗣业怒吼了一声,举起陌刀,狠狠劈了过去。

    大食兵多为轻甲步兵,他这一刀击下,一人竟然被从中劈成两片

    这一幕看到其余大食兵眼中,一个个惊骇欲绝,有人甚至喊道:“真神啊,这是魔鬼”

    “圣战,圣战”李嗣业连破了两队大食兵之后,他听到了这样的呼声。

    他听不懂大食话,但这几天激斗,这种声音李嗣业并不陌生,这当是大食军中最悍勇无畏之部,往往与敌同归于尽。大食军武勇不及唐军,但这支部队,却让唐军主力大吃苦头。

    “退不得了”李嗣业心念一转,他真不愿意遇上这支敌军,但是此时却别无选择,唯有奋勇向上。他看了看左右,见聚在自己身边的唐军有百余人,远处有更多的唐军正奋力向他这边靠拢。他厉声道:“随我杀”

    此时他久战力衰,虽然依旧勇不可挡,凡在他陌刀之前者,无论步骑尽皆阵碎,但又突了百余步,那些宗教狂信徒组成的兵士实在难缠,竟然死战不退,将他的前路渐渐堵住。

    “杀,杀”连高仙芝都亲自持刀攻上,但那些狂信者却更为兴奋,几乎每杀死他们一人,就需要一个大唐勇士陪葬,这等惨烈的损失,即使是百战劫余的安西军,也难以承受

    “若有援军就好了,只要有人帮助我夹击一下,便可以冲散敌阵”李嗣业惨然地想。

    若是己军未曾集中起来,而是互成犄角,或者也不会如此。这一战临战指挥,高大夫是连接犯了大错啊,这等情形下,无论是谁,都也扭转不了……

    “嗣业,尚有余力否?”李嗣业正分心间,高仙芝就在他身侧叫道。

    “有,有”李嗣业振作精神,大喝道。

    “随我杀出”高仙芝厉声一喝,然后突然加速,从他身边冲了过去,取代他成为队头。

    大唐军阵,以少数人拧为一伙,选其最勇武敢杀者为队头,站在最前方,在他之后,则是旗手,再旗手侧后,则是执盾与短刀之人,余者依次而前,护卫前方侧后,使最勇猛的队头,不必有后顾之忧,只需要向前以长刀马朔斩刺破阵即可。

    但是,队头的压力并不会因此而稍小。高仙芝现在挺身而出,倒是振作了士气,后边的将士呐喊着跟上,滚滚而前,循环不绝,一时之间,竟然真从那些狂信者当中杀出了一条血路,他们这队突围而出

    但是包围圈旋即合拢,身后传来惨叫与悲呼,高仙芝面色铁青,转身便想杀回去,却被李嗣业一把拉住。

    “杀回去,破阵将弟兄们带出来”高仙芝吼道。

    “大夫,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此次失利,不过是大夫一时疏忽,胜负岂在这一时先回白石岭,若不如此,岂有复仇雪恨之日?”

    高仙芝犹自想要回去,但李嗣业等已经力竭,大哭阻挠,他不得不长叹了声,在战场上捡了些跑散的马匹,向着东面奔去。

    他们不敢走大道,只能从小道逃走,狼狈仓皇,无法形容。

    “隆”

    天空中突然响起了雷声,他们离战场越来越远,但突然间,战场的厮杀声更加响亮,隐约中,还有人用华语在呼喝,

    高仙芝长叹了一声,想来是唐军彻底崩溃了,这样的夜里,又即将有大雨,唐军想要突围逃走,殊为不易。他咬牙切齿,厉声道:“待回白石岭之后,当再集兵马,必报此仇”

    他们却不知道,就在他们突围不久,从阿史不来城往怛罗斯的正道上,白孝德领着他的两千军士,正居高临下,俯视着战场边缘。

    虽然夜色深沉,看不清整个战场的局势,但是从那些火把,白孝德还是判断出,唐军虽然被围,可是大食军的兵力也有些不足,故此包围得并不是十分厚实。

    他要做的就是选择大食军最薄弱处,将之捣破,把被围的唐军接应出来。此战唐军败势已成定局,他这两千人填进去,也没有什么效果,但如果能将唐军接应出来,至少可以避免全军尽墨的惨剧。

    “叶中丞果然明察秋毫,远隔百里,还在两日之前便知道高大夫必败情形也如叶中丞料想,最可能便是夜间出事……有叶中丞的安排,我们便是败,也不虞太过担忧,仍然能重振旗鼓高大夫在时,我少有机会,如今遇到叶中丞这般人物,不做得漂亮,实在是对不起自己一身本领”

    想到这里,白孝德回头看了看自己身边诸将士,扬声道:“来时你们都登记了姓名,叶中丞亲许,你们若阵亡,家人子女,他必奉养,若能立功而还,则那安西商会,少不得你们的好处——咱们都是厮杀汉子,废话就不多说,既无后顾之忧,何不拼了性命,搏一个前程富贵?”

    原本因为唐军失利有些不安的将士们,顿时想到,叶畅对此早有安排,何必惧之

    “杀”当下有人道。

    “黑夜之中难分敌我,诸位与我一起唱大角歌,好令咱们大唐将士知道,咱们来救他们了”白孝德又道。

    他智勇双全,虽是龟兹人,甚至是龟兹王室,但向来以大唐勇士自居。这大角歌乃大唐诸军之军歌,将士教习操演,日常训练行军,都经常会唱此曲。随白孝德来的虽然大多都是安西诸胡,却个个都能唱此曲。随着白孝德起头,顿时这两千人齐声唱了起来。

    “风飞兮旌旗扬,大角吹兮砺刀枪,天苍苍,野茫茫,蓝天穹庐兑猎场,锋镝呼啸虎鹰扬”

    然后,牛角声吹起,这支部队,自山坡上俯冲而下,如雪山崩塌一般,掀起无边声势,狠狠撞入大食军中。

    石国王子远恩带着自己的兵士,正在奋力厮杀。

    这次夜袭,因为葛罗禄人的倒戈而异常顺利,唐军在四面夹击之下,虽然也试图救援中军,可是被大食精锐所破。石国虽然国家残破,远恩手中的将士加起来也不过几千人,但是他还是主动请令出战。

    看到那些骄横不可一世的唐军,现在一个个被杀得如烂瓜破果一般,他心里就生出快意:就是这些家伙,破了他的家国,掳走他的父亲,夺去了他家族的财富

    “杀,杀,你们也有今天”他持刀疯狂砍杀,口里谩骂诅咒。与其余昭武九姓国家的军士作战时有些敷衍不同,他带着的石国将士,冲杀得极为奋勇,甚至能与大食主力并肩作战,构成包围唐军的一环。

    在他的前方,杜环喘着气,身体摇摇欲坠。全身上下,到处都觉得痛,两只握刀的手,仿佛都不属于他了。

    “怎么办,当如何是好?”他望着四周,绝望地长叹,将手中的刀扔下。

    不必再战了,败局已定,再战又有什么意义?这等情形下,还是降了吧,降了可以保住性命……

    他身边一个唐军厉声道:“杜郎君,拾起你的刀”

    “还杀什么,高仙芝自己已经逃了,我们还杀什么?”杜环带着哽咽的声音叫道。

    “大唐将士,便是败,也不能弃刃”那唐军士卒厉喝:“莫非你来此从军,就只想着立功受赏,就不曾想过会有今日?”

    “我只知道大唐战无不胜,怎么……怎么……”

    “住口”那军士突然厉声喝道。

    杜环闭住嘴,周围却都是厮杀、惨叫的声音,但在这嘈杂声中,那军士却听到了隐隐的歌声。

    而且那歌声越来越大,正向着他们这个位置过来

    “风飞兮旌旗扬,大角吹兮砺刀枪,天苍苍,野茫茫,蓝天穹庐兑猎场,锋镝呼啸虎鹰扬”

    “是大角歌”那军士振臂狂呼:“是大角歌,援军,我们的援军来了

    “援军?”杜环一听到这个,立刻将自己的刀又捡了起来:“援军来了援军来了”

    不仅是他们,凡是听到了那歌声的唐军,都情不自禁地欢呼起来,他们有若疯狂一般

    在这绝望的时候,自己的援军赶到,怎么不让他们感动,不让他们激动难以自制

    远恩也听到了歌声,他最初时并没有在意,但当他发现原本已经失去斗志与抵抗意识的唐军,突然间狂呼怒吼着又挥动起武器,并且卯足气力向着歌声方向冲来时,他才感觉到不对。

    “这是……大唐的援军”

    一种来自最深处的恐惧,瞬间就抓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曾经奉命出使过大唐,到过唐朝的都城长安,看到过那座比起河中昭武九姓所有城市加起来都要庞大华美的城市。他经历了万里的旅途,亲眼见到大唐的庞大、繁荣,见过大唐那威武雄壮的军队。他曾经被仇恨遮住的眼睛,这一刻又恢复过来,让他意识到,他是在与一个多么伟大的国家在作战

    不仅是他,原本杀得兴起的石国将士,这一刻都茫然了。

    大唐在葱岭积威甚久,哪怕这几十年间,大食实际上控制了河中地区,但东方那个富庶强大的国家,一直让昭武九姓诸国战栗甚至膜拜。现在,他们竟然在与这样一个国家作战

    “杀,杀”恐惧虽然夺得远恩喘不过气,可是他明白,这个时候,如果恐惧,就只有死路一条,因此他大声怒吼起来。仿佛要借助吼声驱走自己心中的害怕,也驱走那缠绕在耳畔的歌声。

    但是他听不以自己的吼声,因为,在他前方,突然间也响起了那歌声。

    被包围的刚才还处于绝望中的唐军,都开始唱起了《大角歌》,一个,两个,三个,然后是几十成百上千上万的人,他们的声音汇聚成浪,向着大食与河中诸国联军汹涌冲去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378章 豪雨滂沱各疗伤

    原本在夜色与混乱之中,唐军彼此被分散割裂,根本无法相互呼应。虽然唐军将士骁勇,但面对这种情形,各自为战,自然无法抵挡。

    他们也有人呼喊同伴,但每有人出声,周围便是一群敌军来围杀。零星的出声呼喝,再为武勇,也没有任何意义。

    但是现在不同,现在是成千上万的人都是发声,大食联军向发声处杀去的同时,唐军也同样拥向发声处。他们意识到援军到来,故此激出最后的气力,想方设法聚拢起来。

    当唐军聚拢,一个个勇猛敢战之士站在队头的位置,布成楔型的小股突击阵营,大食人的包围圈就岌岌可危。而来自背后疯狂的冲击、砍杀,也让大食部腹背受敌,即使那些宗教狂信者再不惧死,当他们被杀得差不多了,包围自解。

    远恩看到这一幕,当真可谓睚眦俱裂:眼见全胜在即,他的家国之仇得报,可背后突然杀出的这队唐军,却让他期待中的战果跑了大半。

    “杀,追杀他们”他声嘶力竭地喊,可是周围的河中诸国联军却没有多少听他的,大伙开始收拢部队,天色越来越暗,并且看来要下雨了,这个时候,应该等大食军统帅的命令了。

    齐亚德·伊本·萨里的大帐在一处山岗之上,在这里,他可以俯视战场。战局进行之中,他先后三次转移自己的大帐位置,为的是让自己能够更接近战场最前方。

    虽然一片黑暗,可是凭借火把映射出的影影彤彤,他还是能够把握战场的局势。从葛罗禄人按事秘密约定开始攻击唐军起,他的脸上就有笑,因为他知道,这场艰苦的战役,他将获得全胜。

    感谢真神,赐予了我的战士们勇气与力量,可以击败那些卡勒菲先知教导我们,一切卡勒菲定要下火狱,杀戮他们,夺取他们的财产那是好的。若是放在列王之父之时,哈查只·伊本·优素福曾许下他的两个大将,谁先征服中国,谁就可以当中国的长官。这一次,我击败了中国人,阿布·阿拔斯哈里发,会不会任命我为中国的长官?

    “怎么回事”就在齐亚德面对即将到手的胜利而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间,远处黑暗中一队高唱战歌冲入战团的唐军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发觉这支唐军冲击的部位,正是河中诸国联军与大食本部结合的部位,立刻从马上站起身来。

    “唐人的援军……唐人竟然还有这样一支部队”看到那道火光组成的影子冲入自己的大军之中,将原本严密的包围圈钉出一道口子,然后更多的人影向那道口子会聚过来,齐亚德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

    “穆塔里卜,你带着呼罗珊人,去堵住缺口”他向身边的将军下令。

    “是”部将带着呼罗珊骑兵开始向着缺口冲去,但是,战场规模太大,齐亚德很快就判断出,穆塔里卜即使赶到,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他心中越来越焦躁,堵不住唐军的退路,也就意味着大多数唐军都会破围而出,他想要在这一战中决定河中地区归属的计划,恐怕不能实现了。

    杜环没有死,冲出重围之后,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狂笑起来。

    “是谁,是谁派来的援军?”有人问道。

    杜环听出了声音,这是段秀实的声音,李嗣业身边的郎将,他也破围杀出来了。

    “吾乃白孝德是也,安西大都护、后军总管叶公遣我来援,汝等尚有再战之力否?若是有的话,就随我再杀回去,救更多的弟兄们”一个声音就在离杜环不远处响起,杜环愣了愣:白孝德

    他知道白孝德,在安西军中,向来以勇力著称,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得不到高仙芝的赏识,故此这次出征,白孝德并没有被高仙芝带上。

    可是现在他却在这里

    “叶公遣援兵来了”段秀实知道的事情比起只是军中一个普通校卫的杜环要多,他闻言惊喜过望:“他竟然派援军来了”

    “正是,诸位勿慌,只需随我杀敌即可。”白孝德又是一声喝,然后纵马向着敌阵再度冲击。

    段秀实跟在他身侧,便同冲了出去。叶畅派援军来,实在出乎段秀实意料,此前叶畅对此次西征的反对,他是很清楚的,现在看来,叶畅不仅能料中葛罗禄人必反,而且还器宇宏阔,不计前嫌,提前派出了援军

    当时高仙芝可是在数万将士之前,一点颜面都不给他,让他下不了台。而且段秀实知道,在这之前,叶畅曾经通过朝廷和别的方式,反复提醒过高仙芝,要当心军中蕃胡背叛。这一片好心,却都被高仙芝弃如敝履,还践踏一番。

    可就在高仙芝带领的西征军面临困局,高仙芝自己不知去向的时候,却是叶畅,派出援军,来此相救

    此等人物,胜过那高仙芝何只数十倍

    段秀实将叶畅与高仙芝的眼光器量放在一起比,突然间觉得,叶畅比高仙芝要高明得多。

    “白公,我随你杀”心念电转之间,段秀实慨然道:“诸位,我等虽是暂安,可是还有袍泽伙伴陷于敌阵之中,岂可弃之不顾?”

    “正是,我亦愿随白公而战”杜环亦是握刀而起,慨然道。

    “你这厮还不错,本来以为你是个废物,现在看来,还有几分骨气。”旁边一直与杜环并肩作战的老兵嘿嘿笑道。

    杜环脸一红,方才危机之时,他弃刀欲降,现在想来,当真是奇耻大辱

    “杀”他也不分辩,望着白孝德的背影,便抢着冲了过去。

    越来越多的唐军从周围聚拢在一起,他们反复冲杀,虽然对于整个战局无法改变,但终究是将被围困的唐军大多接应出来。激战半晌之后,他们且战且退,循原路返还。

    大食军如何愿意到嘴的胜利果实就此飞了,而且此战大食军虽胜,可没有彻底消灭掉唐军的战斗能力,若给了唐军休整机会,没准又会卷土重来。故此铁青着脸的齐亚德没有犹豫,直接下令:“追击”

    “将军,天空中有雷声,很快会有大雨,这种情况下,将士们都饥累交加,不宜再战啊,不如先回去休整吧?”旁边有人劝说道。

    “我们累,真神的敌人更累现在我们占据优势,如果不能紧跟不舍,唐军退入山中,扼守险要的山道,我们就很难再击败他们听着,哈里发说过,谁先征服中国,谁就可以成为那里的总管,那是真神许以我们的土地我们的盟友现在正在南方与中国人交战,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齐亚德愤怒地拔出了自己的弯刀:“如果你们胆怯不敢上前,那就让我一个人去追击好了,真神至大”

    “真神至大”被他的说辞所鼓动,众将领都横下心来,决意要继续追击

    但是大雨来得比他们意料要快要大,没多久暴雨如注,无论是大食军还是唐军,连在雨中睁开眼睛都困难,更不要提作战了。双方不得不罢兵,齐亚德并不知道,这场雨让他避免了中伏的命运。

    占据了唐军的营垒,他收兵休整,而唐军在摆脱追击之后,忍饥受饿,撤出十余里,便再也动弹不得。

    “这样子不是办法,若是再如此,伤兵就全完了,必须要休整”段秀实看着四周,在突破重围的亢奋之后,现在唐军又意气消沉。尽管大部分唐军成功突围回来,但是不得不承认,这是一场惨败。

    不说背叛了的葛罗禄,就是唐军与拔汗那联军,少说有两万余人在此战中阵亡或者被俘,余者也是人人带伤,若不能得到及时救助,只怕又会有许多撑不了几天。而且唐军所有的辎重、粮草都被遗弃,就是想搭一个挡雨的帐篷也不可能。

    “憋屈”白孝德呸了一声,喃喃地说道。

    今日他虽是立下大功,可这样的惨败,让他极不快活。

    “白公,当想想法子,看看还能凑出帐……”段秀实寻着他,正想劝他扎营,突然间,看到前方亮起了火光。

    大雨之下,大多数火把都被淋熄,这火光显然是在什么遮雨的棚子之下。段秀实举目东望:“那是白石岭吧……是我们自己人?”

    “天威军的李晟在此。”白孝德道:“叶中丞原是安排他准备伏击追兵的,如今雨大,大食人未曾追来,埋伏已无用处,想来他是接应我们。”

    到近前来时一看,果然如白孝德所料,数百个帐篷在背风处搭着,还有大铁锅里煮着香喷喷的肉汤。这些饥寒交迫中的唐军将士,见此不禁欢呼了一声,个个称赞天威军心细周到。

    段秀实也没有想到,在如此狼狈的情形之下,竟然还会有吃喝。他有些讶然,然后就看到一处火把下,叶畅大步走了过来。

    “叶公怎么也到了这里”他心中一惊。

    原本以为叶畅只是派了白孝德、李晟等人来,自己还在碎叶城,最多也不过是到了阿史不来城,却不曾想,叶畅自己竟然也到了白石岭

    “这场雨下得不巧,若非这场雨,当大杀特杀一番。”叶畅开口道:“孝德,你做得极好,若非是你,咱们还不知会多折损多少将士”

    白孝德咧嘴笑了笑:“分明是叶中丞运筹得当,卑职只是做到了本分。”

    叶畅拍了拍他的肩:“休要与我客气,好就是好,若是你做得不好,我骂你也不会留情。”

    说完之后,他神情肃然:“诸位辛苦,我都知道,但现在还要坚持一下,先将伤兵收拢安置好来,能多救回一个,便是一个。不知谁人是军中首领?”

    “某段秀实,愿为中丞效力”段秀实应声而出。

    叶畅听他介绍自己的名字,不由得一愣,这厮可是大大有名的人物,他如何能不知晓

    比起此前的白孝德、卫伯玉,段秀实才能要强得多,若说白孝德、卫伯玉是将才,那么段秀实就是帅才

    “好,你愿帮我,我如虎添翼”叶畅看了他一眼,发觉他此时还只是一个偏裨小将,心中顿时便有了挖来为己所用的念头:“此时仍然镇定不乱,有大将之风,愿助我收救伤员,乃仁心使然……段公可有字,某字畅然,公可以字呼某”

    段秀实听他只是与自己说了两句话便对自己如此高的评价,知己之感顿时涌出,当下拜倒:“某字成公,不敢当中丞之赞,唯尽心谨行,为中丞驱用

    若叶畅是个普通人,当然不可能一语就折服段秀实这样有本领有胆气的人,但叶畅如今名声远扬官高权重,更重要的是,他在此战中与高仙芝形成鲜明对比,在某种程度上,对段秀实有救命之恩,故此段秀实会如此折服。

    “某亦愿为中丞驱用”旁边的白孝德嚷道。

    与段秀实一般,白孝德虽得李嗣业赏识,可是高仙芝对他并没有另眼相看,始终以一勇之卒视之。叶畅委以重任,而且所料多准,他有此体会,又有段秀实在先,故此也心悦诚服。

    不仅是段、白二人,那些被救出的唐军,纷纷向叶畅表示忠诚。这世上真正的傻瓜并不多,高仙芝如今生死不知,叶畅便是安西最高的长官,他们就是不表态效忠,难道说还能与叶畅对抗?

    众人归心,自然是好的,不过叶畅此时的心思还不在此,他正色道:“非为我也,实为我大唐,为我华夏将帅可易,华夏不可更改…这些话且不说,咱们收拢伤兵为先。我带了五十名郎中来,但人手肯定不足,你们熟悉军中情形的,将各军中曾受急救培训丨者都召来备用……李晟,你在前方谷口布好工事,防备大食人偷袭,孝德,你再辛苦一些,派侦骑前去侦看,若有咱们散兵伤员,收拢回来,若大食在继续追击,不必与之战,速回来报我。其余人等,该休息的休息,该吃喝的吃喝,养足精神,待雨停之后,我们报仇雪恨”

    “遵令”

    诸军齐声应命,声音在山谷中隆隆作响。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379章 弃军而逃难为将

    “可有贼兵追来?”

    在马上打瞌睡的高仙芝猛然惊醒,他摇了摇头,向旁边问道。

    李嗣业眼皮直打架,但努力让自己没睡着,听得他问,摇了摇头:“此时还没有人追来。”

    “该死,后边是什么声音?”话音未落,他便听到身后声音不对,隐约有马蹄声响起。

    此时雨已经停了,天色放晴,东方的晨曦照亮了道路。李嗣业伏地听了会儿,面色大变:“不知是几千百骑……大夫,速走,过了前边山口,便可脱身

    他们却不知,这便不是战马奔腾,而是他们的来路发生了泥石流。此时高仙芝、李嗣业都已破胆,哪里会去细想,更没有派人侦看,只顾着驱赶军士快速向前。

    此时他们身边,有三百余将士还跟随,一个个都是人困马乏,浴血裹泥。

    “前边有人”一个前方军士突然叫道。

    他们抬头一看,果然,拐过这个弯后,李嗣业所说的那座谷口,正聚集着大量的人马。初时众人吓得魂飞魄散,只道是大食军堵住了他们,仔细一看,那些人虽然长得是高鼻深目,却不是大食人,而是拔汗那人。

    这是一支运送补给的拔汗那补给队,原本是往怛罗斯城下送物资,但是昨夜惊闻唐军大败,他们半途折返,宿在这里。远远见着高仙芝等人,他们慌忙收拾东西,拨转驼马,就要抢道逃走。

    但是人马太多,谷道太窄,而驼马未曾饱食,又不愿意动弹。这么近千人便堵在谷口处,进退不得,等高仙芝等人赶到身边,也不过才走掉十分之一人

    后边的隆隆声更响了,象是千军万马奔腾而来,震得山都隐约颤动。高仙芝在马上大喝,他身边的亲兵也不停喝斥,要那些拔汗那人让开道路。可他们越催,拔汗那人就越乱,又舍不得弃了驼马,反倒将路堵得更严实了。

    李嗣业原本就憋着一肚子火,在叫骂了几声之后,见情形没有改观,他回头看了高仙芝一眼。

    高仙芝微微点了一下头。

    李嗣业挺起陌刀上前,厉声骂道:“胡儿,再不让道,爷爷我就要杀人了

    拔汗那人不是不想让道,可这等情形之下,都乱成一团,他们游牧民族又没有一个真正的头人,故此各自为政,李嗣业挺刀威吓,他们更是象乱麻一般。那些驼马也凑趣,开始嘶吼鸣叫,谷口处顿时有如闹市一般。

    “死”李嗣业一刀挥起,一颗人头顿时飞走

    那些拔汗那人发觉是友军,并不以为意,故此多少有些故意耽搁,李嗣业挺刀开砍,既然杀了第一个,劈第二个时也就没有手软,第三第四,等杀到第五个人时,原本堵着的路,竟然就让开了。

    拔汗那人惊骇欲绝,盯着李嗣业手中犹自血淋淋的钢刀。李嗣业一手执刀,一手替高仙芝牵马,踏着尸体与血泊,昂然而过,径直走入了山谷。

    唐军默然而入,当他们走过之后,那些拔汗那人当中传来了哭喊之声。

    高仙芝沉着脸,既未曾安抚心中有些惴惴不安的李嗣业,也没有批评他。他们一行扬长而去,拔汗那人在那边痛哭流涕,他们甚至都不准许撤走,反正大食人来了投降就是。

    高仙芝等辗转绕道,行了一日,在傍晚时分,到了距离怛罗斯五十余里的税建城。

    此地也是唐军大本营,李嗣业远远望着城池,终于松了口气:“还挂着咱们的旗帜,大夫,到此就不必担忧了。”

    “嗯,嗣业,你辛苦一些,这几日收拢兵马,我再催催后边,整军准备再战”高仙芝咬牙切齿地道。

    “大夫,经此一役敌众我寡,葛罗禄又叛了,咱们后边不免有危,还是先回碎叶再做计较吧。咱们此行深入敌境数百里,破十余城,俘获贼酋、诸胡亦有所千,已经可以向朝廷献俘了。”李嗣业道。

    高仙芝哼了一声,没有回应。

    这个样子,确实可以向朝廷献俘,但折损数万将士,他哪有脸面说是一场胜仗?朝廷又岂会不追究此事?最大的可能,便是将他内调,他在安西经营这么多年,一但调离了安西镇,还有什么能为?

    所以,他必须扳回这一局

    他们离税建城尚有两里许,城上已经看到了他们,顿时有数骑飞奔出来,远远地观望。李嗣业催马上前,大声道:“高大夫在此,汝等还不速速来迎

    李嗣业想来,点出高仙芝身份,那么这些观望的斥侯自当前来迎接,同时派人回城通知,准备安置众人。但不曾料想,对方听得他的哟喝,虽然分出两人向城中飞奔,更多的人却是与他们保持距离,一副戒备的模样。

    “瞎了眼么,难道你们认不得高大夫?”憋着一肚子气的李嗣业咆哮起来

    高仙芝却拉了他一把,面色阴郁:“是天威军”

    “天威军又天威军?”李嗣业神情一凛:“天威军怎么会到这里?”

    高仙芝收复碎叶城,但是突骑施对碎叶城的威胁没有解除,此次西征,为了没有后顾之忧,朝廷便调了天威军为高仙芝护卫碎叶城侧翼。天威军要做的,只是守住城池,他们不归高仙芝统属,高仙芝很难调动。

    但这些天威健儿,怎么会出现在税建城?

    “大军调动,高大夫……你可知晓?”李嗣业颤声问道。

    “不知。”高仙芝摇头。

    两人从对方目光中都看得出惊骇的神情,高仙芝名义上是安西诸军的统帅,他虽然调不动天威军,但是天威军若是移防,却必须经过他。现在他对天威军的动向一无所知,只证明一件事,天威军很有可能哗变了

    想到葛罗禄人突然背叛,若是天威军再哗变,那安西军此次只怕要全军尽墨

    “大夫,大夫,我们身后也有一队人马”就在他们惊疑不决,不知道是不是该进税建城的时候,突然有人惊呼道。

    回头一看,却见旌旗招展,一支由数千人组成的队伍自他们身后大道过来。极目相望,那旗帜也是大唐的,倒不是大食追兵,而且是安西军的旗帜。

    这让李嗣业顿时欢喜:“是我们的人,大夫不必担心,我们的人”

    “嗣业,你去看看。”高仙芝道。

    李嗣业得了他命令,带着几个亲兵亲自催马回奔,不一会儿,便看清楚这队唐军为首者。他神情不免有些激动:竟然是段秀实

    “成公,成公,你还活着”他向前奔去,心中甚为感慨。

    若是高仙芝能听从段秀实劝谏,或许不至于如此狼狈,而且段秀实不仅活着,还带回几千人马,其才能可见一斑

    “是李公”

    段秀实见李嗣业,也甚是欢喜,正待相迎,他身边的一个胡人却大叫起来:“是他,是他,昨日便是他与我们争道,杀了我们的人”

    李嗣业刚靠近,听得那胡人这般说,讶然相望,那胡人是拔汗那人装饰,隐约有些眼熟。李嗣业想了想,这不就是昨日在山口处的那伙拔汗那人么?

    段秀实脸上的笑收敛住,盯着李嗣业:“李公,可有此事?”

    “昨日……确有此事。”李嗣业还算敢作敢当,痛快地认了下来。

    “惮敌而奔,非勇也,免己陷众,非仁也,军败而求免,非丈夫也”段秀实怒斥道。

    李嗣业大惭,他下马向那拔汗那人行礼:“昨日是我不是。”

    段秀实虽是训丨斥李嗣业,可论及官职,他比李嗣业相差甚远,论及亲疏,他内心自然是私向身为唐将的李嗣业,当下好言宽慰拔汗那人。胡人重利轻义,段秀实、李嗣业许以重礼谢罪,他们也就不再纠缠。

    到此时,李嗣业才有空道:“成功,高大夫在前,你速去相见。”

    “败军之帅,见之无益。”段秀实冷笑了一声:“弃军自逃,自有朝廷追究他”

    段秀实这话让李嗣业愣住,李嗣业情不自禁就按刀,而段秀实身边人,也纷纷按刀怒目相望。

    “成公,你这话大逆不道,现在去见高公,我当什么也没有听过。高公乃朝廷钦命之安西节度使,即使一时受挫,也不是你可以轻慢的”

    “我奉有军令在身,无暇去见闲杂人等。”段秀实却另有打算。

    在高仙芝手下也有数年了,可是高仙芝却一直不重视他,倒是跟着叶畅才两天的功夫,叶畅不仅待他有如心腹,而且甚是看中他的才能,多次许与重任。段秀实心中很是清楚,叶畅此来,必与高仙芝争权,而他既然决意投靠叶畅,那么在立场上就要坚定。

    墙头草自古以来就是最让人讨厌的。

    “你奉有军令?”李嗣业气急反笑:“高公在此,你还奉有何人军令?”

    段秀实盯着李嗣业,神情有些异样:“李公,你们败退回来,尚不曾与自己人接触?”

    “啊?”

    “当初高大夫弃军而逃,令我等陷于敌阵之中,大伙都几至绝境,这个时候,叶中丞遣白孝德率军来救,我等终于逃出生天。高大夫风声鹤唳后退不止时,叶中丞亲督大军,进抵白石岭,将我等接应下来。高大夫令你杀戮盟军夺路出逃时,叶中丞食不裹腹目不暇接救治伤兵。”段秀实轻声道:“李公,你我交情,我劝你一去,高大夫去叶中丞不可以道里计之,你也早做打算吧”

    说完之后,他一摆手,对着身后道:“税建城在即,诸位唱起来”

    大角歌的歌声又响起,这支主要由轻伤员组成的部队,虽然有些士气低沉,却不显得败后仓皇。他们唱着大角歌,径直从高仙芝面前经过,竟然无一人向高仙芝行礼,也无一人停下来看高仙芝一眼。

    高仙芝初时错愕,渐渐面色铁青,他手握刀柄,青筋突起,只恨不得暴起发难。但回来的李嗣业慌忙拦住他,周围的亲兵也将他挡着。

    段秀实部开了过去,那边天威军笑嘻嘻地让开道路,还和着他们也唱起大角歌来。但是直到段秀实部离开,他们仍然没有走,远远地盯着高仙芝、李嗣业等,分明就是在监视他们。

    “嗣业,这是怎么回事?”按捺住怒火,高仙芝端正的面容有些扭曲了:“那不是段秀实么,他安敢如此无礼?”

    李嗣业嘴巴动了一动,高仙芝喝道:“说”

    “叶畅叶中丞来了。”李嗣业艰难地道:“他如今在白石岭”

    “叶畅”高仙芝眼睛瞪得溜圆,吸了口冷气:“郑德诠、毕思琛做的什么事情,叶畅到了这里,竟然一点消息也没有”

    李嗣业没有说话,心里却暗道,连你自己都被叶畅压住,郑德诠、毕思琛算什么东西,岂能对付得了叶畅。看段秀实那死心塌地的模样,只怕留在龟兹的诸将士,不是同样投靠了叶畅,就是靠边站乃至丢了性命

    他对高仙芝算是忠心的,但此时此际,也不禁要生出一些心思来:眼见高仙芝情形不大妙,自己还要在安西呆着,恐怕是得考虑一下出路了。

    “白石岭?”高仙芝又阴郁着脸,喃喃地说了一声。

    白石岭在前方,离怛罗斯只有二十余里,而现在他已经到了税建城,等于是叶畅反倒跑到了前线,他却逃到了后方,难怪段秀实等人不理睬他,比起叶畅,他就是一个逃兵啊。

    “不过……”高仙芝狞笑起来。

    这税建城是通往怛罗斯的必经之路,他只要控制住这里,就扼住了往前线的补给,叶畅就算是到了最前方又能怎么样?

    “进城,我倒要瞧瞧,这城里谁能拦我”

    他厉声道。

    他们既然确定天威军不是哗变,心里的担忧去了一半,故此全速向税建城行去。两里的路程,转眼的事情,很快到了城下,高仙芝正欲入城,结果却被人拦住。

    “高公此来,是暂宿于城中,还是欲以此为大营?”迎面来的李绾笑嘻嘻地问道。

    李绾在安西军事体系之内,只能说是最下层的官吏,高仙芝隐约记得他,却不知道他的名字。他此来准备夺权,自然不会客气,手一按刀本,目光凌厉:“你欲阻我不成?”

    “不是不是,卑职好做安排。”

    “某之行踪,岂是你一小吏能知”高仙芝目光炯炯,瞪着李绾:“让开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390章 欲钓狡鲨鱼饵香

    “高仙芝在税建城逞威风?”

    叶畅听得这个消息,笑着摇了摇头。

    高仙芝这人,私心太重,贪欲过强,又没有别的本事,也就只能这样了。

    “不过李绾应对得当,给他软钉子碰,如今他是好吃好喝养着,但是身边人几乎都散了。”段秀实略一犹豫,然后低声道:“李将军嗣业想要拜见叶中丞。”

    “高仙芝到这模样,还不识进退,也确实该众叛亲离。李嗣业勇名,我向有耳闻,你跟他说,怛罗斯之战尚未结束,他是勇士,我不欲他低三下四来拜我,让他到前边去,打完这一战之后,再扬眉吐气来见我”叶畅道。

    段秀实吃了一惊:“叶中丞,还要打下去?”

    “拔汗那人打听来的消息,大食擒获了我军俘虏有六七千人,包括将士、工匠、军医,我为军中主将,岂能坐视他们被带走充作奴婢,终身不能再回故土?”叶畅凛然道:“只为夺回他们,非打不可”

    段秀实肃然生敬,此时边镇重将,几乎都不将士卒性命放在心中,哥舒翰为了一个石城堡,可以填进四万人的性命,鲜于仲通在云南,一次可以折损三万,而安禄山更是毫不客气在天门岭葬送了七万大唐勇士。就是高仙芝,若不是叶畅遣来的援军及时,这一次的损失只怕要翻上一倍,汉胡军士要丢掉七八万人

    唯有叶畅,反其道而行,视军士如手足兄弟,先改良军医制以救治伤患,又为了这几千俘虏甘冒奇险

    “卑职不才,愿为前驱”他大声道。

    “你为帅才,当助我运筹帷幄,至于战阵争锋,李嗣业、白孝德之辈之事也。”叶畅道:“此时大食人已入怛罗斯城,怛罗斯城外地势平坦,不宜我军交战,我欲将大食人诱入谷中,依你之见,当如何行事?”

    段秀实皱着眉,思忖了好一会儿,突然间,他一拍大腿:“我有一策,不过……恐怕有些冒险”

    “说,行伍之间,岂有全然不冒险者。”

    “如今大食人或许也知道叶中丞来此,但是叶中丞在安西声名并不显赫,而且中丞兵力不多,大食人又新胜之后,必轻视中丞中丞,葛罗禄人可为大食所用,亦可为我所用”

    “葛罗禄背叛大唐,唯有族灭,方可慰阵亡将士在天之灵”叶畅眼中寒光闪动:“你准备如何用他们?”

    “不是真用葛罗禄人,而是拔汗那人。葛罗禄人可叛唐,那么拔汗那人亦可叛唐,而且我回税建城,恰好有一件事,要报与叶中丞知晓。”

    段秀实当下将高仙芝与拔汗那人争道之事说与叶畅听,其中李嗣业的责任,他自然是轻描淡写,重点是高仙芝的指令。此事叶畅迟早会知晓,与其到时叶畅去找李嗣业的麻烦,还不如早些埋好伏笔。

    “让拔汗那人去哭求大食,只说高仙芝残暴不仁,他们也欲叛我?”叶畅听得精神一振,这倒是个好主意,但这里最怕的是一件事情,拔汗那人若是假戏真做,真的背叛大唐,那当如何是好?

    “故此,要恩威并施。中丞可知,此次我与大唐兴起刀兵,所为的就是石国与拔汗那之争?”

    “我知此事。”叶畅来安西,岂会不对这些情况做了解。

    这次大唐与大食两强相争,其导火线是拔汗那国与石国之间的争端。两国都位于河中,石国与黄姓突骑施暗中勾联,拔汗那国在扩张中便和石国产生了领土纠纷。拔汗那到高仙芝处检举了石国,高仙芝乃借口石国无人臣礼,破其都城,将石国二王之一掳至长安献俘,而石国王子远恩侥幸脱身,前往河中诸国游说,同时邀大食军队进入。

    在得知大食军队进入河中之后,拔汗那立刻向高仙芝求援,这等情形下,高仙芝才决意西征,引发这一场大战。

    “中丞晓喻利害,让拔汗那人明白,大唐可退,拔汗那却无路可退,故此大唐退不过回葱岭以东保安西,而拔汗那退却是亡国灭种改宗换信。相反,大唐胜,则石国之地,半付拔汗那,许其立功者为石国副王,这样一来,拔汗那想来不会有异心。”段秀实道。

    叶畅细细推敲,也觉得这恐怕是最好的办法了。

    “此事别人操持不得,非成公莫属”叶畅道。

    “是”段秀实心中顿时欢喜,这种纵横外交之术,确实是他所长,他应了一声,甚为振奋。

    “事不宜迟,迟则生变,你前去与拔汗那人说明,让他们连夜便去。现在大食人尚不知我军虚实,而葛罗禄反叛的事情也还没有传出,我们暂时不虞后方,必须在五日之内将此事决定,然后我们就要回军”

    “遵命”

    段秀实依言而去,叶畅背着手转了转,心里大为振奋。

    要引大食人进入山区,避免在平原与之作战,是他原本就有的计划,在了解高仙芝惨败的经过之后,他更加坚定了这个念头。

    大唐的战术技巧与大食人的并不相同,大食人在长期同拜占庭帝国交战中,学习了一些欧洲的战术技巧,比如他们对战阵的应用,就更为密集,更注重军团协作。

    与其相比,大唐更注重将士的武勇,注重小队战士的配合。往好的来说,大唐军队攻守更为灵活,但往坏的方面来说,则是军队宜突击速战,不宜长时间相持,而在处于下风之时,往往崩溃得非常迅速,甚至连挽回的余地都没有

    倒不是大唐战术弱于大食,只不过大唐的战术是在相对闭塞的环境之中形成的,对大食的战术有些不适应。若是两国真举国交战,大唐在初期吃两三加亏之后,熟悉了大食的战术特点,接下来便会稳占上风。

    高仙芝便是因此吃了大亏,他在怛罗斯城外与大食交战,而且打了五天,这就是典型地以己之短击敌之长。若是叶畅,哪怕战略目标没有实现,也定然是转身就走的。

    段秀实在交涉上倒确实很有一套,没有多久,他便领着一个拔汗那人过来:“中丞,这位便是拔汗那国王……”

    “小人是宁远国国王,蒙圣人赐姓窦,名忠节。”那人上来给叶畅施礼。

    天宝三载时,拔汗那国王上书李隆基,请改国名为宁远国,虽然安西上下还是习惯于称之拔汗那,但其国内却喜以“宁远”自称。之所以如此,无非就是要借助大唐之威,向四边扩张势力。象这怛罗斯,虽然拔汗那与石国争得头破血流,但实际上本为突骑施的地盘,只是突骑施为大唐与大食合灭,现在成了无主之地罢了。

    这个人可以说就是此次怛罗斯之战的幕后推手,叶畅凝视他,见他态度甚恭,丝毫没有因为自己年轻而有轻视之意,当下回礼:“公乃驸马,不必多礼,这些日子,有劳公出人出资,此战之后,怛罗斯周围之地,公但取之”

    听得这话,窦忠节大喜。他再度下拜,感激涕零:“我,边胡也,大唐天子不以我粗鄙穷困,赐外家之姓予我,又下降和义公主。我世世受大唐之恩,大唐即我宁远父母之国,我与后世子孙,必忠于大唐,替大唐扫靖边地不臣之逆胡”

    这番话他说极是顺溜,因为他知道,大唐的边将们都爱听这些。

    叶畅却皱了一下眉,当听到有位宗室女被封为和义公主,嫁给眼前这个胡人,他心里就极不痛快。

    不过现在不是发作此事的时候,而且那是天宝三载的事情,那时他还无力于涉朝廷中的这类决定。

    “既是如此,方才段参军都与你说清楚了吧?”

    “说清楚了,小人明白”

    “那你可知,如何才能诱大食人中计?”

    窦忠节脸上微微露出难色,他心里虽然有几个算计,但都没有把握。此次央段秀实带他来,一是为了结好叶畅,二则也是希望来讨个计策。

    “大食人所居之处,多砂碛荒漠,唯有沙中绿洲,方可耕作。故此大食人多仰赖于商道,重财货而轻礼仪,好淫祀而忘祖先。以利诱之,乃不二法门。”叶畅道:“我大唐富有四海,能工巧匠多如星辰,造纸、医药、织绸、烧瓷,乃至军中器械之制造,此皆大食急欲取之者。我闻齐亚德此人,亦大食名将,以一般丝绸绢帛乃至金银诱之,他都未必会中计,但以这些工匠诱之,他必然来取。”

    窦忠节连连点头,叶畅这些话确实说到了他心底,莫说大食,就是他听得这些工匠,也恨不得去夺来。

    “再以势导之,你不妨将我与高仙芝不和之事,说与他听。我与高仙芝反目,如今高仙芝为我架空,大军尽归我统领。高仙芝乃安西宿将,据说在河中有‘高山之王,之誉,我在此汲汲无名,年纪又轻,齐亚德闻道我代高仙芝统军,必轻视我,以为我非劲敌,必乘势来取”

    窦忠节挑起双手大拇指:“中丞妙计,齐亚德算什么东西,必然中计”

    他一边说,眼睛一边滴溜乱转,似乎还有别的话要说。叶畅微微皱眉:“某非不能容人者,窦公有何事,直说就是。”

    “这个……”

    窦忠节向自己的随从使了个眼色,那随从上将,献上一个布袋,倒出来一看,竟然全是宝石。

    “中丞远道而来,区区土产,不成敬意,还请中丞收下。”窦忠节说到这,又拍了拍手,叶畅向守在门前的卫士微微点头,只见八个妙龄少女,个个美艳绝伦,从门外走了进来。窦忠节又道:“中丞奔波在外,身边没有人侍候不成,这八个使女,虽然愚笨丑陋,但还能侍候人,都是处子,请中丞收下。”

    叶畅神色一正,原本是要拒绝的,但转念一想,高仙芝贪婪,故此河中诸国纷纷贿赂于他,自己若是什么都不收,反倒易令其猜疑。

    “礼物我收下,有劳贵王了。”叶畅敷衍了几句,将这个窦忠节打发走。窦忠节出来,心里甚是兴奋,他是有眼色的,否则也想不出改国名这等手段来,叶畅对他隐约不满,他当然很清楚,只不过他认为,这种不满,乃是因此吃了败仗迁怒,只要能反败为胜,那么这种不满就一定会改变。再加上自己送上的礼物,没准还能让自己找到一个大靠山

    “这位叶中丞,比起高仙芝难打交道些,但比起北庭节度使王正见则要好相处得多,此事必须办妥,不可再错失这等机会”

    他回到自己军中,琢磨了一会儿,便召来亲信,附耳交待了一番,那亲信闻言,脸色大变:“大王,这……这不好啊,这是背叛大唐,若是大唐天子发怒,当如何是好?”

    “你放心,大唐天子即使发怒,还有大食人担着。”窦忠节嘿嘿一笑:“你对我一向忠心,如果事成了,我不会亏待你”

    那亲信踌躇了好一会儿,终于在窦忠节威逼利诱之下,乘夜带着数人觅小道,悄悄赶往怛罗斯城。

    到得半夜时分,他来到怛罗斯城外,只见火光点点,四处都是帐蓬、火堆,那是大食人带来的仆从军队在此,数量之多,远胜过唐军。那亲信见此,不禁长叹了一声:“能怪大王有意改换门庭,见此声势,唐军不如多矣”

    他不敢直接靠近,派了人前去打探,不一会儿,那人便带来了一人:“你要求见我们大王?”

    “请禀报贵国大王一声,当初故人来访。”亲信道。

    “故人?不通报名字,我们不可能禀报,我看你们鬼鬼祟祟,莫非是奸细

    “不是,不是,我是……我名字叫阿了达,是俱兰城人。”

    “俱兰城……你还说不是奸细,果然是唐人派来的”那人厉声喝道:“你想做什么,莫非要刺杀我们大王?”

    阿了达有些无语,他压低声音:“不要嚷,我与你们大王曾经见过一面,你去提起我的名字,他就知道,我负有密令,不能耽搁太久,你快去禀报”

    那人狐疑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转身离去。过了许久,只见数十骑奔了出来,阿了达正待迎上去,突然听到身后一声怒喝,他惊恐地回过头去,却发觉不知何时,十余骑大食人出现在他身后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381章 虞诈亦可裹贪肠

    阿了达想要求见的人,乃是安国国王屈底波。此人很早就投靠了大食,旧年大食发生起义,此人还发兵万余,帮助黑衣大食镇压。

    但此人同时也派人入朝长安,甚至暗中上表,邀大唐驱逐大食,又是一个首鼠两端的墙头草。

    屈底波此次被大食征召,发兵万余前来助战,不过在当日战场之上,他其实是一个打酱油的货色。

    此时听说俱兰城的阿了达来见,屈底波心里就吓了一大跳,这阿了达乃是拔汗那王窦忠节的心腹,私下里见他,莫非是要想劝他投靠大唐?

    几乎没有怎么细想,屈底波就将阿了达卖了,所以没多久,阿了达被带到齐亚德面前。

    “拔汗那国王派你来做什么?”一个将军对阿了达问道。

    阿了达瞪了在一边讪讪的屈底波一眼,然后下拜在齐亚德面前:“真神的使者,伟大的总督,我们的王是派我求见阁下,但因为害怕阁下怪罪,所以请屈底波王居中做个介绍。”

    “你们的那个无赖国王想要什么?”齐亚德问道。

    河中诸国之间关系错综复杂,唐军内部诸胡皆有,正是这个原因,他得到了一些唐军的消息,只是不准确,所以他对阿了达很重视。

    “大王说,他此前被小人蒙蔽,一时糊涂而站在了唐国的一边。现在他已经醒悟过来,愿意皈依真神,传播真神的荣光。”

    “就这些?拉出去,把他的脑袋砍了。”齐亚德面无表情地说道。

    阿了达吓坏了,他跪下来说道:“是真的,我们国王他说了,为了表达诚意,愿意将唐人的虚实禀报给总督”

    齐亚德根本不是什么总督,阿了达这样称他,只是拍马屁罢了。听到阿了达说起唐人的虚实,齐亚德总算有了些兴趣:“你说”

    “唐人在怛罗斯城下惨败,损失了几万人,而且逃回去的,也大多数都带了伤,虽然唐人的另一位将军带来了援军,但是现在,唐人能战斗的士兵数量,不会超过四万”

    “包不包括你们拔汗那人?”

    “不包括,我们还有两万多人,但是唐人不把我们当人看,他们的主帅高仙芝害怕真神的勇士,连夜逃跑时还杀害了我们的人……”

    阿了达将高仙芝逃遁时为夺路杀死拔汗那人的事情说了一遍,齐亚德将信将疑,旁边的葛罗禄人倒是插嘴:“高仙芝这人贪婪自大,他确实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听说唐人新派来了一位将军,不知道这个人怎么样?”齐亚德问。

    “那位新来的将军?”阿了达是见过叶畅一面的,听到这样问,神情就有些不屑:“太年轻,我听唐人说,他才二十七岁他之所以能当将军,那是因为他是大唐宰相的女婿,他对医术很精通,见过他为伤兵治疗,唐军中的军医制度,据说就是他建立起来的……”

    齐亚德眉头顿时拧了起来。

    他这次俘获的唐军俘虏中,与此前交战的任何一支军队不同,有许多军医随行。而且通过审问俘虏,他也知道唐军建立起了一套非常完备的军医制度,这也是他迫切想要的。

    “现在唐军中还有多少军医?”

    “至少有好几百人,他们都穿着白色的长袍,我看得很清楚。”阿了达道

    齐亚德心里顿时火热,大食对于医生是相当敬重的,更何况是精于外科手术和战场紧急处理的军医,齐亚德就逼迫俘虏的唐军军医为大食伤兵治疗过,他们娴熟的技艺与高明的医术,给齐亚德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另外,说起这位新来的将军,还有一件事情,他和高仙芝关系非常不好,倚仗着宰相丈人的威势,他已经剥夺了高仙芝的兵权。现在高仙芝被他软禁起来,已经无法指挥作战了。”

    “这是真的?”齐亚德这一次从座位上猛然站起。

    “千真万确,总督阁下,我不敢有丝毫谎言,这是我们大王亲口告诉我的……”说到这里,阿了达有些吞吞吐吐。

    “你在想什么,直接说”

    “我们大王非常敬畏高仙芝,如果高仙芝还掌握着兵权,他也不敢背叛大唐,但现在兵权却掌握在一个连胡子都没有长齐的年轻人手中,我们大王非常担心……”

    齐亚德坐回原位,他弯如鹰钩一般的鼻子抽动了几下,仿佛是在嗅空气中有没有危险的气味。

    这一切太巧了,巧得让他不能不怀疑,背后藏有阴谋。

    “你们大王希望什么?”过了会儿,齐亚德问道。

    “我们大王希望成为大食的臣子,为大食守卫东边的边疆……”

    “直接说,如果再耍弄这样的狡猾,那你就是死路一条了。”

    “是,是,我们大王希望获取碎叶城,另外,希望俘虏的唐人工匠能够给我们。”

    “唐人工匠?现在唐军当中,还有多少随军工匠?”

    “唐军大多数工匠都留在了俱兰城,他们的数量有许多许多,超过一万

    这些与齐亚德从俘虏口中问到的消息可以应证,听到一万多的工匠,齐亚德心里就暗暗有了自己的算盘。

    他是个有野心的人,他希望自己能真正成为总督,而不只是一个部将。如果得到这一万多名工匠,他的实力能够飞快膨胀,甚至超过现在的顶头上司艾布·穆斯林。

    如果再能乘势攻入碎叶,甚至安西,那么他就可以独占通往中国的商路,获取无尽的利益,甚至有可能的话,他就成为中国的主人,让那个庞大富庶的丝绸之国,成为他的奶牛。

    想到这里,齐亚德再不犹豫:“你们国王意欲弃暗归明,我是非常欢迎的,但他必须要拿出诚意来……”

    旁边的石国王子远恩阴森森地说道:“窦忠节不是有个儿子叫薛裕么,令他来为大食上国效力,方显忠心。”

    以子为质,这是经常的事情,象是这位远恩,就曾经被派往长安,半是朝贡,半是人质。齐亚德听了这话,觉得非常有道理,看着阿了达:“就这样吧,听说你们国王还娶了一位唐国的公主?杀了那公主吧。”

    阿了达来之前就做了遇到苛刻条件的准备,不曾想条件会苛刻到这个地步。这是让拔汗那彻底断绝与大唐和好的可能,并且被大食牢牢控制住

    事关重大,他虽是使者,却也不能决定,当下卑躬屈膝地道:“这件事不是我一个小小使者能决定的,我这就回去,禀告大王。”

    阿了达离开之后,远恩立刻站了出来,他心里对引大唐入河中的拔汗那之痛恨,绝不在大唐之下,因此拜在齐亚德面前:“将军,拔汗那人反复无常,他们曾经投靠过真神,但是后来反叛,又投靠了唐国,现在又反叛唐国……这样人国家,完全不值得信赖,请将军允许我为前驱,去将拔汗那国王的头颅取来,献在将军的面前”

    齐亚德摆了摆手,和言悦色地说道:“我当然知道拔汗那人不可信任,但是现在我需要他在背后捅唐国人一刀,你们放心,中国有的是土地和财富,有的是奴隶和工匠,我会让你们所有人都满意。”

    当然,要让自己最满意。

    齐亚德都这样说了,远恩就不好再言其余,他只能默默咽下这枚果子,然后等待下一个机会。

    只用了一天功夫,阿了达再度回来,随他而来的,还有拔汗那的王子薛裕

    这个薛裕的表情有些沉重,看起来对充当人质并不高兴。

    不高兴就对了,齐亚德在确认他的身份之后,便命令人把他接下去“好好招待”,然后对阿了达道:“唐国的公主呢?”

    “大王随唐人出征,王子带在身边历练,但公主是妇人,不好带在身边,而且现在就杀死公主,恐怕唐人疑心。”阿了达苦着脸道:“总督阁下,你也不希望我们会惊动唐人,让他们跑回去吧?”

    “你们怕唐人跑回去?”

    “非常怕,如果他们逃回去,肯定又会由高山之王指挥,那位将军除了总督,还从来没有败过”

    齐亚德笑了一下,心中有些轻视,这些河中小国所谓的高山之王,其实也很一般,至少在自己的攻击下,明显处于下风。

    “既然如此,那么我就准备攻击唐人。”他环视帐中,见各国首领都在此处,便决断道:“乘着现在天气好,我们一举击败唐人,然后进入安西”

    这是一个野心勃勃的战略,在场的吐火罗人都很兴奋,而河中诸国的君主将领则大多默然,比起呼罗珊或者吐火罗人、波斯人,河中一带大唐的影响力还在,除了远恩这样急于复仇的,大多数人对于挑战大唐,并没有太多的信心

    他们这些小国,一向就在大唐与大食之间摇摆,当大唐的势力强盛时,他们就引入大食对抗大唐,而当大食在他们的领地上横征暴敛时,他们又会向大唐上表,请求征讨大食。大唐、大食都打得筋疲力尽,对他们来说才是最好的结果。

    “我知道你们心里在想着什么,当我讨伐叛逆的时候,你们也见识过我的手段。”齐亚德只是扫了他们一眼,就将他们心中所想猜得一清二楚,因此警告道:“凡是背叛我的人,就是真神的敌人,我的圣战士会用弯刀与烈火,将他和他的家人全部送进火狱”

    想到他在镇压白衣大食残余时表现出来的残忍,众人都情不自禁低下了头

    与大食人相比,大唐对于河中诸国可以说宽容至极,除了出来一位高仙芝背信弃义又贪婪残暴外,其余安西或北庭节度,大多都算宽容。既不会因为河中诸国不信道教或者佛教而要强制征税,也不会随意找个借口就到其国大肆劫掠,更没有无休无止的横征暴敛。

    或许正是这种仁慈,反倒让河中诸国少了些畏惧,正如圣人所言,小人畏威而不怀德,以德治国可以,但以德去对敌,指望这样感化敌人,要么是真愚蠢,要么就是别有用心。

    “诸部都听我命令”见再无反对之声,齐亚德开始发号施令。

    石国自然充当前锋,在经过上一战之后,远恩手中只剩余三千人马,这也是石国最后的力量了,因为他兵力不足,所以齐亚德将葛罗禄人编入他的军中。在他之后,是河中诸国联军,齐亚德并不指望这些乌合之众能攻坚破锐,他的想法,一是利用这些墙头草消耗唐军的体力,二则是让他们去试探唐军是否有埋伏。

    大食本部,则放在最后,在齐亚德看来,即使拔汗那人的投降有诈,他这样的安排,也足以保证大食本部安全。

    在定好出兵顺序之后,接下来就是确定出击时间,大食军与唐军一般,都擅于急袭,故此既然拿定主意,齐亚德便下令,次日即全军出发。

    阿了达得了准信,当下又潜回拔汗那军营之中,向窦忠节禀报完毕之后,他叹息道:“若是大唐败了,只怕再过两三年他们就会卷土重来,到时若大食不发兵相助,我们就是夺了碎叶川,只怕也难守住啊。”

    “谁说我们真要夺碎叶川?”窦忠节嘿嘿冷笑了两声。

    “大王之意?”

    “现在可以实话实说了……不,你与我去见叶中丞,将齐亚德对你说的话全部说与他听”

    阿了达嘴巴张得老大,好半晌也没有反应过来,直到窦忠节走到门前,回头望他,他才回过神来:“这……这是假的?”

    “自然是假的,大唐还是大食,两者间选谁,那还用问?”窦忠节哼了一声,面目有些扭曲:“大食大食,若是跟了他,只怕要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这等教训丨有一次就够了”

    “这……这……这是妙计,可是王子那边怎么办,为何要瞒着我?”阿了达忍不住道。

    “王子那里,他身边我安排了人,到了时候自然会提醒他。瞒着你嘛……倒不是不信你,这是叶中丞的交待,他说了,要想骗过敌人,就得连自己人都一起骗了”窦忠节嘿然一笑,心中对叶畅这话甚为佩服。

    阿了达与他一般,在心里咀嚼了一遍这话之后,情不自禁叹了一声:“这位叶中丞,比高仙芝要精明得多啊”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382章 宣王弃垒誉奇才

    得知大食人在次日就要进攻的消息,叶畅左右都寂然无声了会儿。

    然后人人面上浮起了喜色:果然将大食人诱入了山区

    善直、王羊儿这样跟随叶畅时间久了的,并不是太意外,所以他们喜则喜,没有别的情绪。段秀实、白孝德等新追随的,则在喜之余还有些钦佩。

    叶畅对于人心把握得实在太准了,齐亚德从最初的谨慎,到后来决断,根本原因,就在于两点,一是工匠,二是唐军的内斗。

    这两点都是事实,想来大唐军中,难免还有与大食勾联的家伙,应证之下,齐亚德怎能不起贪念

    “那日中丞遣我去埋伏,因为大雨而未成,今日末将再请令,请埋伏于山谷两侧”李晟反应最快,第一个挺身而出。

    “该换我才是”王羊儿道。

    叶畅看着众人争先,只差一个不在场的卫伯玉。他心里有几分担忧,卫伯玉带着一千余人,走小道去过怛罗斯沙漠,此时还没有消息传来。不过他当初也有吩咐,要卫伯玉寻机而动,如果没有机会,就不要勉强。卫伯玉这人甚是精明,想来不会做以卵击石的蠢事。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在战场上把所有事情都料中,那是神仙才能做到的,战争中总是充满各种意外,而身为主帅,就是在各种意外中做出最正确的判断。

    将卫伯玉的事情暂时放下,叶畅道:“此次不在道路两侧埋伏”

    “不埋伏?”众人讶然。

    不埋伏如何能打败敌人,若真正进行正面较量,大食军的战斗力不逊于唐军,而兵力又远多于唐军,战争的局势对大唐相当不利

    “我细细问过,齐亚德此人,乃大食军中宿将,足智多谋,非一般人可比。他即使出兵,也会十分谨慎,必然要遣人手广为侦察,若有埋伏,必为其所知晓”叶畅顿了一下:“故此,我有意将战场放在白石岭与税建城之间这段距离中”

    “此地……”

    那块地方,实在算不得好战场,众人都有些犹豫,叶畅却是胸有成竹,他指着沙盘中的一个地方:“自从我与宁远王定下此策之后,便抽调人手,在这里做了些事情,此战关键,就在这里”

    他指了指沙盘上一点,然后划了个圈。

    众人先是惊愕,然后神情各变,窦忠节最初时没有看明白过来,拉着段秀实问,段秀实喉节动了动,压低声音道:“你不知我大唐兵法,自然不明白这其中奥秘……现在还不能说,明日便可见分晓”

    “若此计得施,我军必胜,但方才宁远王带来的消息,齐亚德以河中诸国士兵为前驱,自己缩在后军,故此大食本部受损未必会太重,主要还要依靠将士奋勇杀敌。成公,你不是说李嗣业有意戴罪立功么,我以他为突阵之将,你看可行否?”

    “李嗣业必奋力死战,以雪前耻”段秀实道。

    “善直师、羊儿,你二人为左右翼,待战事起时,分道截杀,务必使敌首尾不能相顾,可否?”

    “得令”善直与王羊儿沉声说道。

    叶畅转向跃跃欲试的李晟:“此事虽然我军占优,但若大食本部受损不大,亦将会是一场苦战,李晟,我欲以你为短匕,何处关键之时便用上你,可否

    “定不让叶中丞失望,要杀出天威军的威风,免得这些胡虏只知道有安西军”李晟昂然答道。

    “既是如此,大伙都去整军备战”叶畅打发走从人,只留下段秀实:“成公,计功授赏之事,你就多费心些,将士阵前拼了性命,他们的功赏不可疏忽。”

    “是”段秀实精神一振,叶畅方才没有点他的名,他原以为自己可能没有立功的机会了,现在才明白,就象叶畅此前说的那样,是把他当帅才来看待,而不是突前破阵的将才。

    无论是大食军,还是大食军,都开始准备起次日的行动。第二天一早,晨曦才冒出来,大食人就开始向着西方跪拜祈祷,然后进食,在大阳爬上东边群山山尖时,大食人开始行动了。打头阵的石国与葛罗禄联军最先出发,他们纷纷从怛罗斯城下开出,渡过怛罗斯河,向着东面的白石岭进军。

    齐亚德在城头看着这一幕,然后回头望了望。

    数十名将领围在他身边,其中包括不少河中诸国的国王、王子,在齐亚德的目光下,他们纷纷低头行礼。

    脸色苍白的拔汗那国王子窦薛综也在其中,只不过他站在最边远的地方,身边只带着五个护卫,看上去甚是落魄。齐亚德眉头皱了一下,对着身边的一个将领道:“让人盯着这家伙,如果拔汗那人有什么问题,就把他杀了”

    那将领躬身,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齐亚德这才一抖自己的披风,转身下了怛罗斯城。

    远恩当先而行,看着前方越来越近的群山,脸上浮起了一丝狞笑。

    拔汗那无论是真心投靠大食,还是虚情假意,在他看来都是一样。反正此次将大唐的势力驱出河中地区之后,石国就要与拔汗那算这一笔总账。有大食的支持,他必胜无疑。

    “此战唐军必败,双方实力相差近一倍,唐军还能拿什么交战,靠着那位宰相女婿的嘴巴么?”他心中暗想。

    不仅他如此想,他的部下,乃至整个大食联军上下都是这么想的。大食此次真正的大食兵不过二万余人,在怛罗斯城下之战中折损了数千,但是,葛罗禄人的投靠,大大弥补了大食人的损失。河中诸国、吐火罗派来的仆从军,还有跟着大军出征的志愿者,让齐亚德可以指挥的兵力多达十余万。相反,大唐原本征发汉胡近十万出来,怛罗斯城下折损了两万有余,葛罗禄的反叛又带走了两万,如今拔汗那又不稳,就算有后方一点援军,总兵力也只有六万。

    这是一倍的兵力差距,而双方核心战力,大食也略占上风。

    从怛罗斯出征,到了白石岭前,远恩并未急于进入山谷,而是暂驻兵马,然后派出斥侯沿途细细搜索。他熟悉这一带的地理,知道这儿地势险要,乃是最有可能埋伏之所。

    数百名斥侯占据附近高地,极目四顾,怪石嶙峋,看上去就象是伏有重兵一般。但仔细搜索,却没有发觉一兵一卒,甚至连个潜伏的斥侯都没有发现。他们还在搜寻,有向前去的斥侯就已经狂奔而来:“唐军退了”

    “唐军退了?”听得这个消息,远恩愣了。

    从唐军此前的表现来看,怛罗斯城下虽然他们败了,却还有一战的余力,而且唐军的将领明显表露出不服气,一副整军再战,可现在大军进发之后,唐军却退了?

    他虽然急切地要将大唐的势力彻底赶出河中,但是齐亚德既在,就不是他能够做主的了。故此他派飞骑向后,通知齐亚德,没有太久,齐亚德在一群将领的簇拥下,来到了他的部队中。

    “你确认唐军退了?”齐亚德问道。

    “我又派人去侦察过,确认唐军放弃了白石岭,他们走得很匆忙,连营地都没有彻底拆掉。”远恩道。

    齐亚德略一沉吟,唐军的举动虽然不能说完全出乎预料,却也让他有种力气使出却打在棉花团上的感觉。唐军是意识到不对撤离,还是另有所求,也需要即刻弄明白来。

    “进发,去唐军军营处,你们不要轻易进入军营,免得有什么意外。”他又下令道。

    远恩带着石国与葛罗禄人前进,到了唐军军营处,他们又停了下来,齐亚德闻知并无异样,便再度赶到阵前。他选了处山上,俯视唐军军营,只见营垒依山而成,引水沟环绕而过,营中沟渠纵横,虽然只是一座临时营地,却也秩序井然。如今营帐被拆了一小半,但整体还算完好,他看了好一会儿,不由得一叹:“我一向以为,只有拜占庭人才有这样秩序井然的军营,没有想到唐人也是如此,唐国战力,不可轻视……”

    听得他口气中隐隐有打退堂鼓之意,远恩便有些发急:“总督,正是如此,如果不能乘这次唐军大败,将他们逐出河中,赶到葱岭以东去,他们再回来的时候,数量只会更多,军队也会更难对付”

    齐亚德微微犹豫了一下:“你说的对,不过我们必须谨慎,今天就驻扎在这里,我们在这里休整”

    此时天色还早,齐亚德命令传出之后,不少将领都很不解,纷纷来问。齐亚德皱着眉解释道:“唐国人撤退得虽然有些匆忙,但从他们的军营布置来看,夺了高仙芝兵权的那位年轻将军,也应该熟悉军务,并不是我想象的那样,只是因为有位当宰相的岳父而登上高位。这样年轻的将军,一般都有一股锐气,我缓缓推进,让他先着着急。”

    “我看也没有什么啊……”一个大食将领道。

    齐亚德哼了一声,这个将领是他的亲信,所以才敢在此时说话。他将其余人赶走,就留下此人,责备他道:“当初我们反抗倭马亚家族的时候,你和我一样,在战争之中,我升职升得比你快,现在我已经成为这一路的主将,他却只是我的部下,你知道为什么吗?”

    那人嘟囔了一声,显然还不服气。

    “原因在于我会从战争中学习战争,而你却只是凭借本能去做战先知说过,知识如果远在中国,亦当前往求之,你不重视学习敌人的知识,所以这么多年都没有什么进步。”

    “我确实没有看出什么”

    “你仔细想想,为什么在自己的军营之中还要挖出这样的水沟,为什么要设有专门的军中医院区,为什么所有人的大小便,都必须集中在茅坑之中……”齐亚德一连说了十多个为什么,然后叹了口气:“唐国才二十多岁的年轻将军就能这样细致地考虑行军的细节,而你这个打了几十年仗的人却还根本一无所知”

    “那又怎么样,我们还是打败了唐国的军队,他们的那位高山之王,都是我们的手下败将”

    “你”齐亚德实在拿这个蠢货没有办法,只能将他赶走。

    叶畅并没有想到,自己撤离时没有完全拆掉的军营,竟然泄露了自己指挥作战的能力。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虽然在这几年的征战之中培养出了指挥作战的技能,却也没有想到这么细致。

    因此,大食人停在白石岭原本的军营之中没有动弹,让他也觉得意外。

    “莫非大食人看破了我们的计谋?”拔汗那王窦忠节这个时候象是热锅上的蚂蚁:“或者,我们就在白石岭与大食人交手,我愿意带领拔那汗人为先锋

    “先锋是我的,如何轮得到你”白孝德叫道。

    叶畅转向段秀实:“成公,你说大食人为何还没到扎营的时候便停了下来,而且正好停在我们废弃的军营?”

    段秀实也猜不出大食人停止行进的原因,不过大食人驻扎在他们废弃的营垒中,倒不出段秀实意料:“中丞所设之营,地势较高,又有水源,一边依山,易守难攻,而且还有现成的沟渠石垒,若我是大食将军,只要确认这军营并无问题,也会入驻其间。”

    “那么大食人是否真识破了我们的计策?”叶畅又问道。

    “依属下愚见,此时大食人并未识破我们计策,若有识破,只怕窦薛综王子那儿会有不测……我料想,大食必然会派人悄悄来见宁远王,到时便可知大食虚实了。”

    众人听了都觉得有理,象白孝德等原来的安西军将士,原本对段秀实有些不服气的,此时也不禁觉得,叶中丞果然有识人之明,这位段秀实被他提拔起来,确实有其道理。

    “你们也觉得如此?”叶畅又问众人道。

    众人皆无异议,叶畅便道:“既是如此,我们且等一天……宁远王,你那边先不要急着派人去见王子,这个时候,便是与大食人比耐心,谁先耐不住性子,谁就失去主动”

    窦忠节心中嘀咕了一句,但还是应承下来。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383章 甲光向日金鳞开

    段秀实的分析果然不差,在沉默了一天之后,窦忠节一脸敬佩地又跑来见叶畅。

    “他果然遣人来打听了,问为何撤军,我说大唐已经知道他们来此,因为兵力不足,故此故税建城守城而战。他并未疑心,与我相约,若是大唐闭城坚守,要我乘夜开门,若是大唐在城下野战,那么我就在后边袭击大唐。夜间以火,白日以烟为号”

    “好”听得这个消息,即使是叶畅,也忍不住兴奋地用拳头砸在了巴掌之上。

    算无遗策那是不可能的事情,能让对手大致按照自己的计划行事,便已经是占了极大的优势。

    又过了一日,大约是确定唐军准备在税建城下决战,大食军队再度开拔,这次开拔之后,他们推进的速度甚快,清早拔营,上午斥侯便已经到了税建城下。双方的斥侯缠斗了几回,互有伤亡,然后大唐军队便也从税建城中出来,显然,是准备在城外与大食再进行一回野战了。

    午时,石国与葛罗禄军主力抵达,他们没有急着攻城,远恩行事还算谨慎,因此先是择地立营,同时派出使者,来见叶畅。

    这让叶畅有些惊讶,眼见大战在即,这石国王子远恩,竟然还敢派使者来

    “让他来见我。”叶畅下令道。

    来的使者带了两个随从,见了叶畅也不行礼,很是傲慢地说道:“拔汗那人是我们石国的仇敌,他在大唐皇帝面前进谗言,致使两国刀兵相见。现在蒙真神恩典,大食上国发来援兵,已经将你们击败。念在此前石国与大唐还算交好的份上,只要你们交出拔汉那的窦忠节,退出葱岭……”

    “砍了。”叶畅听到这里,便一挥手道。

    这命令一下,莫说石国使者,就是大唐将领官员也都呆住了,只有善直与王羊儿嘿嘿笑了起来。

    他们随叶畅打过不少仗,知道叶畅有砍使者脑袋的爱好,无论是在东北,还是在云南,只要来的使者一言不称叶畅之意,叶畅定然会砍了其头颅。

    “啊……你们大唐不是说,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吗?”被武士叉住的使者这个时候也慌了:“为何杀我,我是使者,为何杀我”

    “两国交兵不斩来使?若你客客气气地来,那自然是不斩来使,但若你试图跑来羞辱大唐,迎接你的便只有刀枪”叶畅噗的一声笑:“全砍了,脑袋扔回去”

    “中丞……这不大好吧?”段秀实在旁道。

    叶畅看了看四周,诸将大多有些不以为然,他笑道:“你们觉得不对?此等小人之国,畏威而不怀德,他们的打算很简单,就是觉得,大闹一番,大唐为了天朝上国的颜面,为了盛世和谐,定然会加倍赏赐以安抚之。诸位今后少不得要独当一面,今日我在此给诸位定下一规矩,凡遇此等贼子,先杀再说

    众将听他此语,心中都是凛然,叶畅为人宽和,很少有这般下严命令的时候,不过一但下了,谁也不敢轻视。

    “且慢,且慢”就在那三使者要被推出去斩了,忽然其中一人大叫起来

    那个石国使臣也大叫道:“他们是大食的使者,你敢杀大食使者,不怕你们的俘虏也被杀尽么?”

    营中诸将面带惊讶,叶畅却是一笑:“早就知道他二人有问题,看他们模样,不但不象是随从,倒象是主人……”

    一个大食使者挣开武士束缚,挺身向前:“我们奉了伟大的征服者、真神的利剑、中国的总督齐亚德之命……”

    “不用翻译他的话语,让我想想,这些不知宽厚为何物的杂碎们,嘴里说的无非就是他们的疯言乱语。”不等这使者说完,叶畅便摆了摆手,他听不懂大食话,那大食人说的是吐火罗语,但他同样不懂,身边通此语的通译想要译与他听,却被他直接拒绝:“砍了吧。”

    这一次,再没有什么意外,三名使者疯狂咒骂、恐吓,却仍然难逃一死。当三枚首绩在叶畅面前展示过后,叶畅下令将脑袋扔回石**中。

    这人头被扔了出去之后,远恩大怒,先遣葛罗禄人来攻,葛罗禄人也不傻,他们在被唐军的弓弩射了一番之后,便退回去,只留下二十余具尸体。

    双方便在城外僵持,河中诸国、吐火罗、大食本阵相续抵达税建城下,齐亚德召远恩来问:“我的使者呢?”

    那两个大食人,确实是他派出的使者,他对于叶畅这个人相当好奇,所以故意派人冒充石国使者的随从,想要直接观察叶畅一番。

    “总督,遇害了,野蛮的唐人直接杀了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也不知道。”远恩垂着头道。

    他心中对此事却是极为满意,这样一来,大唐与大食连最后的妥协的余地都没有了,齐亚德与叶畅,除非一方彻底失败,否则战争就要持续下去。

    “这些不信真神的野蛮人”听得这个消息,齐亚德果然大怒:“我会将他们的头颅也取下来,让血来洗尽他们的罪”

    “将军,其实这也可以看出那个唐国将军是什么性格了。”远恩阴沉地说道。

    “哦?”

    “野蛮,粗暴,狂妄,还有年轻人的冲动……所以您看,他把军队放在了税建城之外,所以他才敢在惨败之后还妄图阻拦您将军,我知道,您还没有做好与大唐全面开战的准备,但是,如果不能给这个狂妄的年轻人沉重的教训,只是打哭了他,您说,他这种性格的年轻人会做什么?”

    听得远恩毒蛇吐信一般在耳边饶舌不止,齐亚德心里有些厌恶,不过这个时候,他还是定神看着远恩。

    “会做什么?”

    “当然是哭着去求家里的大人给他出气”远恩大声道:“他的岳父是大唐的宰相,想想看,他的岳父会组织一支更庞大的军队,在大食还没有做好准备的时候……”

    “够了,你可不是一个好的说客。”齐亚德猛然拔出弯刀,架在远恩的脖子上:“休想指使我,远恩,不要忘了,作为真神的信徒,我,才是你的主人,而不是相反”

    大食与河中诸国之间,并非没有矛盾,因为河中诸国如今还没有真正接受大食的宗教,故此大食在这一片地区征收重税,横征暴敛,索求无度。此时大唐也不曾将东方当成自己的主要目标,他们最重要的精力,还用在与拜占庭帝国的缠斗之上。齐亚德打心眼里瞧不起河中的这些人,无论他们是站在大唐的一边,还是站在黑衣大食这边。

    “是”远恩跪了下来,浑身颤抖,看上去敬畏无比。但他垂着头,遮住自己眼中怨毒的目光。

    大唐不是好东西,大食也不是好东西,夹在这两个超级大国之间的石国,根本不可能长久支持下去。如果石国要被毁灭,那么就让世界和石国一起毁灭好了

    他虽不再说话,心中打着自己的算盘,齐亚德眯着眼向东南方向望去,大唐的军队在税建城下列阵而迎,从阵型来看,与上回在怛罗斯城外的唐军没有什么区别,但是齐亚德还是感到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骑兵,这支大唐军队之中,竟然没有看到一个骑兵。

    完全是穿着铠甲的步兵,数量上大约是四到五千,分成四个阵势,前排为三,后排为一。因为通往税建城西侧城外地势并不宽敞,所以这四个军阵,便已将道路封死。

    这样一来,这些唐军可以得到城墙上的支援,而来犯者却不能直接威胁到城墙。

    齐亚德想了一会儿,又回头看了看天色。

    这是一个大晴天,此时已经到了太阳渐要向西,阳光自天空之上射过来。

    “啊……”齐亚德估计了一下时间,然后又对着远恩道:“起来,让你的兵,还有葛罗禄人,准备进攻,我会让河中诸国支援你们。”

    远恩低应了一声,齐亚德将声音放缓:“放心,并不要你们直接攻破城,你们只要将城外的唐军清除掉就可以。他们最多只有五千人,将他们赶进城,然后明天再攻城”

    “城头上的唐军怎么办?”

    “你抓紧时间,阳光会帮你们对付他们”

    齐亚德这句话最初时远恩是不解的,但过了会儿,他恍然大悟。

    城墙上的唐军能够攻击到他们的,无非就是弓箭,而背对着太阳,刺眼的阳光可以⊥唐军睁不开眼,对于弓箭来说,连眼睛都睁不开,哪里还谈得上准确性

    而且不仅仅城头,城外的唐军同样面向西边,阳光同样会影响到他们的视线。战场上的生死搏杀,这种影响往往是致命的,正象是一场风沙就可以⊥一场原本该势均力敌的大战变成一边倒的追杀一样。

    “是,我这就去组织进攻”远恩想到这个可乘之机,精神顿时一振,然后便转身而去。

    “将军,我们,我们呢?”在齐亚德身后,急于立功的大食将领拥了上来

    “让这些狡猾的墙头草们去消耗唐人的力量,我们……在决战之时才会出动”

    号角声在大食联军的上空吹响,这声音惊动了城中的人,叶畅走上城墙,望着西边的敌军,看到他们正在调动,似乎准备进攻。

    “还是按捺不住了。”段秀实在他身边低声道。

    “阳光真刺眼。”李晟抓着弓,嘟囔了一句。

    这句传入叶畅的耳中,他眯着眼睛,向着天空中的骄阳望去,发觉阳光正照在唐军的面前,心突然一沉。

    “阳光……险些将这个忘了”

    虽然阳光未必会决定整个战局,但是正对阳光,肯定会给唐军制造更大的损失。叶畅没有方法把太阳给遮住,但是,他却有办法让双方基本回到同一条起跑线上。

    “将所有的盾都拿上来”他大声下令。

    原本城头就放着很多盾,随着他的命令,城头的士兵们纷纷提起盾。大唐的军械制得非常好,这些铁盾如同他们身上的明光铠一般,被打磨甚为光洁。

    “将阳光反射到敌阵前锋”叶畅叫道。

    此时敌军已经开始进攻,两支部队从左右两翼突向唐军列阵在外的部队,飞矢如蝗,杀声震天。在双方漫射之下,一朵朵血浪于两军阵中翻起。最初时葛罗禄人的冲锋甚为顺利,唐军军阵中的弩手射击,总有些瞄不准。但在两军即将接阵之际,他们突然觉得眼前白茫茫一片,瞬间什么都看不清楚。

    齐亚德在高处看到这一幕,眉头微微一皱:“这个唐国的年轻将军,不好对付。”

    这不是他第一次浮起这个念头了。

    “杀啊,杀啊”

    远恩并没有意识到战场上这微妙的变化,葛罗禄人的冲锋让他很激动,但他并没有想自己让葛罗禄骑兵去冲击敌军坚阵对不对——他并不擅于指挥作战,比起这个,他更适合穿梭奔走于各国之间,靠着三寸不烂之舌去挑动各国之间的争斗。

    故此,他凭直觉觉得,葛罗禄人骑在马上冲击全是步兵的唐军,一定不会有什么问题。

    葛罗禄人也有自己的打算,他们背叛了大唐,现在是唐军第一仇恨对象,因此此战别的部族国家还有可能与大唐和解,他们则是绝无可能。他背叛的目的,也是希望大唐与大食能够两败俱伤,他们好控制碎叶川之地,重新成为葱岭的霸主。

    所以他们虽然被归于远恩指挥,实际上并未将这位缺少战争才能的石国王子放在眼中——石国国王就有正副两位,一个区区王子算得了什么。

    他们的攻击,原本是想着出工不出力的,可是冲到阵前时,城头反射来的阳光,让他们眼前突然看不见东西。

    当他们回过神来时,唐军已经动了。

    “冲杀”

    李嗣业几乎是一字一句地厉喝。

    城外的五千人,如今由他指挥,叶畅很明确地告诉他,他需要戴罪立功。

    随着他的怒吼,唐军的战阵向前推进,狠狠与葛罗禄人撞在一起。

    受到阳光刺激的葛罗禄人和战马,纷纷大叫,或人立而起,或停步不前,这种情形下,着铠甲的步兵冲入了轻骑当中,等待他们的就是被纷纷分割、吞

    葛罗禄诸部酋长见此情形,不等后方下令,直接便引着葛罗禄轻骑向两边奔去,想要绕回己军战阵。

    而这个时候,齐亚德越过远恩,直接下令了。

    “河中诸国,突击”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384章 重骑斜掠至此回

    无论叶畅有什么阴谋诡计,目前来看,他都没有时间来施展

    齐亚德不希望远恩的愚蠢坏了自己的计划,他需要在一场真正的激战中来观察叶畅指挥下唐军的真正战斗力,而不是一场闹剧中看石国人和葛罗禄人用小心思应付自己。

    河中诸军闹哄哄地向前推进,葛罗禄人被他他挡住,后撤到一半,就不得不又被裹挟着冲向了唐军。

    “哈”

    看到这一幕,李嗣业哑笑了一下,他回身向着自己的部下:“儿郎们,怕不怕?”

    “乌合之众,有何可怕”

    “那就杀光他们,为怛罗斯城外倒下的兄弟们报仇”

    “报仇,报仇,报仇”

    唐军呼啸着,将手中的武器顿得震天响,各队队头挺陌刀而出。

    “还是一样,六花阵,六花阵……唐人没有吸取怛罗斯城外的教训榔丨”齐亚德满意地想。

    虽然唐人列起六花阵,将河中诸国那些乌合之众杀得落花流水,但看在齐亚德眼中,这种六花阵比起他们学自拜占庭的战阵要差不少。如果仅是如此的话,那么明天与唐军决战,他还是有十足的信心。

    对于河中诸国的军士来说,这六花阵却是极为恐怖的冲击阵型,在各队队首的带领下,唐军象是绞肉机一般,穿入了河中诸**队之中。足足向前杀了数十步,河中诸国联军才凭借人数上的优势,把唐军挡住。

    城头上弓矢如雨,城下血刃纷纷。李嗣业当先在前,他手中的陌刀乃是特制,比一般陌刀更重,也唯有他这般力气奇大之人,方可以运转如风。河中诸国之人,无论是一般军士,还是身着铠甲的将领,面对他的长刀,都无法独力阻挡,不是被劈死,就是被砸死。

    “射,射死他,射死他们”远恩狂呼滥叫,他不敢上前,只是在后呼啸

    他的声音传入李嗣业耳中,李嗣业抬头望了一眼,依稀认得这人模样,顿时大吼着挺刀向他这个方向冲来。远恩身边的亲卫,举起弯弓不分敌我乱射,李嗣业身边的亲兵抬盾相护,将他的身体掩住,饶是如此,他身上的铠甲上还是挂上了几枝箭。

    好在铠甲护着,里面又衬着丝绸衣裳,箭上的倒钩并未深入身体,并不是很影响李嗣业作战。

    “兵力少了……”李嗣业此时也有些疲倦,他心中暗想。

    但这也是无法的事情,税建城外的地方并不是太空阔,五千人的军阵在此展开,已经是有些狭小了。

    “下令,骑兵出击”城墙上,叶畅发觉唐军的冲锋势头似有衰减,当下下令道。

    这已经是僵持,他必须抢先动用作为预备队的骑兵,因为这还不算是决战,故此能占多少便宜就先占多少便宜。

    城头鼓声猛然停止,取而代之的是号角之声,随着这号角,城外一处小溪对面,大约有五百骑出现在河中诸国联军的侧翼。

    齐亚德第一时间就注意到这支人数并不多的骑兵,因为这支骑兵的装备,让他警觉起来。

    这些骑兵所骑乘的马,与此前他所见大唐军队所乘之马略有不同,更为高大、强壮,看起来象是拔汗那人的好马。据说在大唐的传说之中,拔汗那人的马被称为“大宛良马”,甚至其中,有汗血宝马存在。这些大宛马高大、健壮,与拜占庭人的骑士们所骑乘的战马相比,并不逊色。

    而且如今这五百骑,看上去也有些象拜占廷的骑士。

    他们全身都被重甲所笼罩,就连他们的战马,也披有铁甲。他们手中的武器很多,现在握在手中的是机弩,齐亚德已经见识过这种武器,这种拿在手中发射的短弩,射程虽然不远,但也可以进行远程打击。

    除了短弩之外,他们马身上的得胜勾上,还挂着被唐人称为马槊的长枪,它是唐军骑兵的主要突击武器。

    另外,每名骑士腰间,还有两柄弯月状的弯刀,在他们左臂之上,则缚着一个小圆盾。

    这样一支全副武装的重骑,所需要的花费,绝对不是少数,或许也只有富庶的大唐,才能轻而易举地准备出这样的一支部队吧。

    “大约是五百骑,看起来有些变化,骑兵并没有放在他们的军阵之后,而是放在了阵外,作战时乘机游走,绕到我方侧翼唐国的这个叶畅,还是吸取了一些教训丨果然,比起高仙芝要难对付一些。不过,这也只能对河中诸国的军队有用,如果换了我们的军队,用不着呼罗珊精锐,就是我手中的军队,就可以⊥他这小队重甲骑士撞个头破血流了。”

    “让他们退下来吧,休整一夜,明天看我们的。”齐亚德道:“把远恩召来,他在这里没有作用了,让他回去,为我组织粮草——与唐人的交战,看来要持续一段时间,这个叶畅,比起高仙芝要难对付”

    到这个时候,齐亚德才算真正坚定了要将叶畅彻底赶出河中地区的决心。

    唐军展现出了与他一战的战斗力,如果不乘着己方占优势时将唐军彻底赶出,他一退军,叶畅必然随之夺取怛罗斯。因此,必须将大唐安西军团重创,让他们再也不敢西顾

    齐亚德的命令,可谓十分及时,那五百骑刚刚开始渡河,才在河畔摆开阵型,准备冲锋之时,大食联军开始向后收缩。原本那五百骑对着的是河中诸**的侧方,随着他们的收缩,变成了侧前方。

    重骑开始冲锋,他们在距离敌人四十步的时候,将手中的弩射出,然后将弩机撇下,抓起了马槊,紧紧夹在臂下。这几乎是一转眼的功夫,他们已经冲进了河中诸军阵内。

    齐亚德向他们冲进的地方看去,那里的河中诸国联军,象是被斜斜刺了一刀般,出现了一个大豁口。

    那些唐人的重骑,手中的马槊并没有用太长时间,很快他们又抛了马槊,改用更方便挥动的弯刀劈砍。在河中诸国联军中狠狠剜下一大块之后,他们又凭借弯刀,斜斜杀了出来。

    如果他撤退的命令下得晚一些的话,只怕损失的兵力会更多些,虽然死的都是河中的异教徒,齐亚德一点也不心疼,但也也不愿意让唐人太嚣张。

    “列好阵,迎击。”他向大食本部下令道。

    呼喝声中,大食军本部开始向前推进,退下来的河中诸国联军从两翼分开。齐亚德向税建城中看了一眼,这个时候,那位年轻的唐国将军,应该见好就收吧?

    真正的大战,明天才开始,当然,如果那位年轻的唐军将军不懂得什么是见好就收,自己也会给他一个沉痛而难忘的教训丨

    “敌军退了,我们占优,中丞,要不要冲出去?”城中此时,有人向叶畅问道。

    “鸣金,收兵,让李嗣业回来,不必再追了。”叶畅道:“今日之战,到此就甚至结束……接下来,看晚上了。”

    “晚上?”

    “是,晚上”叶畅眯着眼,笑了起来。

    李嗣业听到城中收兵的锣声,他意犹未尽,却不敢违令,只得满肚子郁闷地回来。两军脱离接触,唐军将自己的死伤都带走,李嗣业匆匆赶来见叶畅。

    “中丞,为何不令小人追,小人定然击破大食军,一雪前耻”

    “你做得已经非常好了,你看那边。”叶畅指着城外。

    站在城头上,能够看得更远,李嗣业顺着叶畅所指望去,只见远处数里之外,大食人已经列好了军阵,在空阔之地,若是唐军追过去,必然要与大食人缠斗。他是在怛罗斯城外吃过这种缠斗苦头的,当然知道,真要是这样,即使能胜,唐军的损失也会非常大。

    “大食人有准备,追之无益,我们另有计策。你先领着部下去休息,用不了多久,便会又用上你们。”

    李嗣业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唯唯喏喏退了下去。若是在安西初来时,叶畅这般对他,他肯定也会不理睬叶畅,但现在不同,他与高仙芝的惨败落入了叶畅的眼中,特别是在惨败之后弃军潜逃、伤害友军之事,让他实在无法在叶畅面前抬起头来。

    要知道,在他们杀害友军夺路而逃时,叶畅却领着军队逆势而上,生生挡住了大食联军潮水般的进攻,甚至还破围救出了被困住的近三万大唐将士

    他下了城头,经过街道时,街道闹哄哄的,许多工匠与士兵都在将木头堆在一起。李嗣业看了一眼,觉得有些异样,便寻人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中丞有令,让我们将木头扎成栅栏,明日送上城,充当挡板女墙,防止大食人用抛石机”

    “这东西来挡抛石机?”李嗣业琢磨了一下,或许会有些用处,但从那些木头栅栏的密度来看,与其说是栅栏,倒不如说是木排。

    他摇了摇头,这位叶中丞行事,实在是让人无法琢磨。

    “看来是苦战啊……”

    李嗣业这边才走,那边又有人打着旗帜过来,看模样,应当是个大食人。他单身一个,缓缓靠近,外边留着的唐军游骑飞快过去,将他包围起来,不一会儿,有人奔回城,在城下大叫道:“中丞,大食军来了使者”

    “现在还敢派使者来?”叶畅有些好奇,他砍了两个假冒石国人的大食使者,按理说大食人应该知道他不是口舌能说得动的,怎么会再派使者来送死?

    “让他城下说话。”叶畅道。

    不一会儿,那个使者被带到了城下,他下了马,将手放在胸前,向着城上的叶畅鞠躬行礼。

    “奥萨玛见过大唐的将军。”这厮竟然能说一口相当流利的华语。

    “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叶畅道:“简单一些。”

    “我奉齐亚德将军的命令而来,齐亚德将军让我转告您,虽然双方的立场并不相同,但大食与大唐至少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对勇士的尊敬。在怛罗斯的战场上,大唐勇士遗留的尸体,得到了体面的埋葬,伤者也得到了妥善的治疗。希望大唐能够给予大食对等对待,如果在真神的启示下,您能够答应这一点,我们将会派遣一支由两百人组成的队伍,不携带武器,来到税建城外救治伤者和运走死者。”

    叶畅很有些惊讶地扬了扬眉,不仅是他,周围的唐军将领,也都是一个表情。

    大食将军提出的竟然是这个要求,完全出乎他们意料。

    叶畅沉吟了会儿,他更想拿这些诸国联军的死伤者来锻炼的随军军医。不过,反正这种材料还会有的是,这一次,就答应对方吧。

    “回去告诉齐亚德将军,大唐乃仁义之邦,中华为礼仪之国。他既然以礼相待,我们也会对等回应,他可以派三百人来,我们的军士会保护好他们的安全。”叶畅扬声道:“但是,我们不会交还俘虏。”

    “我的主人一定会感谢您的仁慈。”那个奥萨玛再度鞠躬,向叶畅行礼:“我的主人还说,今天能够见识到您的指挥技巧与麾下勇士,是他的荣幸,他很期待明天,能够与您在最前线上交锋。”

    这是公开约战,不过齐亚德的意思,当然不是两军主将单挑,而是指明天将要全力攻城。这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向叶畅示威,同时施加压力。

    这些大食人,还会玩心理战,不过对叶畅,这一套是没有作用的。叶畅微微笑了起来:“齐亚德将军真是这么说吗,你也转告他,我们很快就会见面。

    奥萨玛第三次行礼,然后转身骑马离开,叶畅目送他远去,等他成了一个小点时,他举起了望远镜。

    在望远镜的镜头里,奥萨玛来到了一座小山下,牵着马上了山,然后在一群大胡子的大食人面前行礼,其中有一个在问他什么,他一边答一边向这边指了一下。

    那个大胡子也向这边望来,叶畅可以看清楚他脸上的表情有些惊讶。

    大胡子就是齐亚德,他惊讶是叶畅答应的很自然,还有一个原因,是他看到税建城头,不知道是什么,把阳光反射过来,让他望去时,有些刺眼。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385章 休令萧墙存侥幸

    “这就是怛罗斯?”

    卫伯玉趴在一块山岩上,气喘吁吁,向着南边望去。

    向导也早就累得不成模样了,点了点头:“怛罗斯,怛罗斯……”

    卫伯玉觉得自己眼泪都要流出来了,终于看到怛罗斯了,这七日简直就象是过刀山火海一般,让他生不如死。

    高山、冰雪、沙漠、蚊虫、于渴、饥饿,这七天里,他们这支一千人不到的小小队伍,战胜了太多的困难。这些困难,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而能够坚持下来,也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

    出发时一千人,此时就只剩余八百一十余人,没有进行一场战斗,便因为各种困难减员近二百。在这过程之中,卫伯玉曾不只一次想,放弃算了,最多回去继续当自己的无名下将,不被人重视,但他又不甘心:叶畅对他说过,他若是能完成此项任务,那么他和他的人将名垂青史,不逊于班超、陈汤

    只靠着这个,是支撑不了他们经过如此艰难的跋涉的,还有叶畅的许诺:无论成功与失败,无论活着还是死去,他们和他们的家人,将从安东商会那里得到一份为期六十年的年金,每年不会少于三十贯——钱不多,但对于有些人来说,足以⊥他们出卖自己的性命了。

    贱命一条,莫说每年三十贯,每年十贯二十贯,就足以⊥一些人卖命了。

    而现在,他此行的目标,怛罗斯城就在眼前。

    到了这里,也就意味着,无论能不能把怛罗斯夺下来,他们这每年三十贯的年金就不会少了。卫伯玉很相信叶畅的承诺,这位叶中丞才到安西,便用两颗人头证明他是说一不二的人。这种人物,最好相信他的承诺。

    喘了很久的气,觉得自己体力恢复了一些,卫伯玉将挂在脖子上的望远镜举了起来,开始观察城上的情形。

    望远镜是好东西,因为叶畅特意保密的缘故,直到现在,仍然数量稀少,是他行军之时的利器。这次卫伯玉的远征冒险极大,故此叶畅才给了一具望远镜给他。

    “城头上仍然是石国的旗帜,外边军营规模很大,但没有什么人活动……旗帜有许多,似乎河中诸国皆有……看来,叶中丞并没有打过来,要么是大食人没有中计,要么……”

    卫伯玉心里突的跳了一下,如果按照叶畅预先的计划,现在唐军应该取胜,反攻至怛罗斯城下,甚至夺取了怛罗斯,但现在这里很安静,这证明叶畅并未打过来。这有两种可能,一是叶畅放弃了计划,二则是叶畅战败,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意味着他此行的任务失败了。

    他喃喃骂了一声,心中惴惴不安,若叶畅全军溃败,他们这支深入敌后的小部队,岂不是又要循原路返回?真是如此,问题可就大了,深入敌境百余里,没有任何休整,他们的体力根本不能支撑回去。

    “若出现什么意外,我许你专断之权,你可以决定自己做什么,伯玉,为将在外,最重要的就是应变,我们不可能将所有的事情都考虑得十全十美,这个时候,就需要我们拿出应变的能力来。”

    叶畅在送别他时说的话,在卫伯玉耳边响起,卫伯玉眯着眼,然后眼神变得凌厉起来。

    他在高仙芝手中,抑郁不得志,高仙芝根本不给他什么机会,他都有些想解甲回家,另寻机会了。如今,机会不就在这里么,只不过,抓住这个机会,需要他冒性命之危险罢了——他们既然来到安西,吃这刀头喋血的大勺饭,怎么会怕性命之险?

    “都给我听着……”他半蹲着站起来,将手下的头目首领召集过来,声音坚定地道。

    与此同时,在税建城中,高仙芝亦是压低了嗓门,却坚定无比地说出了同样的话:“都给我听着”

    在高仙芝面前,是默默无语的李嗣业,还有数十名天威军军士。他们表情各异地看着高仙芝。

    “我,乃是朝廷钦命,安西节度使,我才是这里的元帅”高仙芝扫视众人:“我如今要见叶畅,你们再敢阻拦,军法处置”

    随着他这声话,跟在他身边的十余名亲信,都拔出了腰刀。铁器刮擦的刺耳尖志,让人牙齿发麻,也让人心头冰冷。

    李绾仍是笑眯眯模样,不过此时他的目光也冰冷。

    在安西见过叶畅收拾郑德诠与毕思琛之后,他便明白,叶畅与高仙芝的仇往死里结去了,两人在安西肯定不能并存,朝廷必然会调走其中一人。而叶畅既然办了个安西商会,将安西全军上下利益都捆绑在一块了,除非高仙芝的死党亲信,其余人都只会支持叶畅

    这等情形下,由不得他不选边站。

    在有这个觉悟之后,他毫不犹豫站在叶畅这边,而因为李白的缘故,他在叶畅手中也甚得信任,一些内务事情,叶畅交与他打理。比如说,如何控制住高仙芝,就是他的任务。

    高仙芝逃回税建城之后,大体上还安份,但今日城外的激战大约是刺激到他了,他又跳了起来。或许在他看来,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吧。

    毕竟论及在这一片高原山地中作战,高仙芝在大唐是排位第一的名将,就是他的前任夫蒙灵察,也多有不及。

    “高大夫,我们都是听命行事的,你莫要让我们为难。”李绾慢条斯理地道:“高大夫想见叶中丞,我们已经派人去禀报了,你也看到人过去,至于叶中丞见不见高大夫,就不是我们这些听使唤的人可以决定的。”

    “这种屁话你翻来覆去已经说了很多遍,你不能作主,那就滚蛋,莫要挡着我的路。莫非你以为,如今你攀上高枝,本帅手中之剑,就斩不得你?”高仙芝眼中杀机凝现,手上青筋坟起,证明他已经下定了最后决心。

    “高大夫在从怛罗斯转进回税建城的途中,不是已经斩杀过挡着你道路的友军了么,再斩杀我这样一个不曾犯错的部下,也不是什么大事。”李绾神情仍然很平静,毕竟在他面前,可是有数名天威军护卫,在屋外,还有数十名弓弩手,高仙芝真敢杀他,那么这些天威健儿就敢杀高仙芝

    他的话将高仙芝刺得青筋从手上转到了额头上,高仙芝侧过脸,看了李嗣业一眼,只要李嗣业助他,他有信心,突破屋子里的天威健儿,闯到软禁他的宅子外边去。

    只要能闯出去,他深信,他进入安西军军营之后,一声令下,那些安西节度使的士兵,仍然会忠于他。

    关键还是要依靠李嗣业的勇力。

    李嗣业握着陌刀的手微微有些禀抖,高仙芝的目光,他当然看到了,高仙芝的意思,他也明白。

    甚至在刚才没有闹事引出李绾之前,高仙芝的话,还在他心中回响。

    “只需入得安西镇军中,我便立于不败之地,我毕竟是朝廷钦命安西节度

    嗣业,今日助我脱身,明日我就表奏朝廷,引你为副使”

    李嗣业对这个职位甚是心动,身为武将,成为节度副使,也就意味着离武将最高的封疆藩镇就只差一步之遥了。

    而且……高仙芝在朝中有人支持

    这才是关键,他们这些边将地位是否稳固,一看部下是否亲近,二就看朝中是否有大佬支持。叶畅原本在朝中也有人支持,他的岳父李林甫曾是大唐权相,但现在却未必,否则他怎么会象个裱糊匠一样,被皇帝支使得东奔西走,哪儿出了窟窿便让他去堵?

    李嗣业正在权衡之时,突然听得外边一声笑:“哈哈哈哈……”

    这笑声爽朗明快,充满着自信,紧接着,叶畅在善直、王羊儿、李晟等护卫下,走了进来。

    “叶畅”高仙芝眉头紧拧,目光炯炯盯着叶畅。

    这是两人在龟兹之后的第一次见面,虽然高仙芝逃回税建城时间已有数日,叶畅退军来此的时间也有近三天,但这段时间里,两人却从未相见。

    “高大夫方才不是说要见我么,如今见到我了,为何许久不说话?”叶畅道。

    “如今你死到临头,若想要活着,便听从我指挥”高仙芝道。

    他可谓语出惊人,叶畅左右都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一个个愣住了。叶畅扬了一下眉,颇感兴趣地道:“死到临头?不知高大夫此话,是从何说起?”

    “大食人倾力来攻,你今日虽是小胜一场,却根本未曾与大食本部较量,未曾见识过大食军阵之坚锐”高仙芝回忆起怛罗斯城下的激战,多少有些痛苦:“这不是辽东那些被安禄山打残了的契丹残部,亦不是云南那些只会在山林中呼啸跳跃的野猴子,你可占不得便宜”

    “高大夫此话说的……莫非你就能对付不成?我可记得,就是五日前,高大夫还在怛罗斯城下吃了一个惨败,若不是叶中丞率军赶到,只怕现在已经只身逃回葱岭了吧?”叶畅没有回应,但是李绾却噗笑道。

    “竖儒安知厉害”高仙芝须发皆张怒喝了一声,他毕竟是虎将,虽然如今落入叶畅手中,可是这一怒之下,李绾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倒退,险些撞着身后的天威健儿。

    “老夫经此几日细思,已有破敌之策,怛罗斯之辱,必要雪耻”高仙芝怒视叶畅:“叶畅,你当真要让数万将士,陪你一起去死么?”

    “哈哈哈哈我真是奇怪,你脑子里是不是钻进去了什么怪东西,所以会说出这般不知进退的话来”

    叶畅上下看了看高仙芝,摇了摇头。

    他真不知道高仙芝是怎么想的,这个时候竟然想要从他手里夺取兵权,而且想要靠着这三寸不烂之舌来夺取兵权。

    难道自己看起来就这么蠢么?

    高仙芝盯着他一眼,嘴角浮起丝冷笑:“叶畅,你想错了,我的话不是说与你听的”

    “哦?”

    “李晟,你是天威军的吧,白孝德,你乃我安西军勇将,你们都是在边疆呆了不少日子的,自是知道事情轻重缓急。我与叶畅之争,非只为我二人权势,而是为了你们身家性命我虽怛罗斯小败一回,但论及在这片高原山地上作战,他叶畅能比得上我?如今大食兵力占优,近乎我军两倍补给占优,他们可以支撑打个两三个月,我们最多还能撑个十天半月士气占优,大食军士有怛罗斯之胜,皆肯用命最重要的,大食主将齐亚德乃其军中宿将,其战场指挥之能,胜过叶畅十倍此时能力挽狂澜者,非我莫属,你们若想活命,就须

    叶畅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高仙芝竟然打的是这个算盘

    他的目的,并不是说服叶畅交出兵权,而是动摇现在支持叶畅的这些天威、安西两军将士,争取将他们拉拢过来。他是算准了叶畅敢软禁他却不敢杀他,故此做这一搏,只要这些人中有谁稍稍动摇,叶畅就不得不弹压,而弹压的结果,定然会导致左右离心。

    只不过,他这算盘打得也太如意了。

    叶畅目光一扫,看到旁边神情局促的李嗣业,不禁摇了摇头。

    看来,李嗣业虽然对高仙芝还是有些旧日上级的尊敬,却也没有完全说实话,所以高仙芝并没有准确地估计到形势,否则他也不会犯这种错误了。

    高仙芝此时说完话,满怀期待地等着众将的反应,在他看来,叶畅近乎是只身来到安西,虽然不知用什么法子获得了天威军的支持,可是这种支持毕竟是有限的,而且安西军主力,应当还是听他这个安西节度使的。

    但让他惊奇和恐惧的是,那些听了他这番话的将领,无论是安西军还是天威军,神情都很古怪

    想笑又不敢笑,轻蔑、嘲弄,还带着一丝怜悯。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高仙芝道:“难道你们还不明白……”

    “大夫,别说了。”实在看不下去的李嗣业终于受不了,拦住高仙芝,面有愧色地道:“大夫,徒取其辱,何必如此?”

    “什么叫徒取其辱,安西军中,还有我的亲信……”

    “郑德诠残暴不仁,杀戮善良,已被我军中显戮,以安军心。毕思琛贪赃枉法,巧取豪夺,已被解送长安治罪。你的亲信?”叶畅冷笑了一声:“你在安西多年,自己家中田宅无数,底下军士却穷得冬夏只有一套衣裳,你在诸国搜刮金银宝石车载斗量,底下军士却忍冻挨饿难见荦腥,就你这样,也有亲信

    “什么?”

    “李嗣业,向高大夫好好报告一下安西的情形,让他清醒清醒,不要再犯失心症了。”叶畅懒得再理他:“时间快些,再过一个时辰,我可就要有军令,你若不到,军法从事”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386章 何惧顽敌早提防

    窦忠节强行让自己显得比较镇定,不那么紧张。

    叶畅的大帐之中,现在只有他和寥寥几个不被重视之将,那些叶畅所欣赏的勇将,几乎都不在场,也不知道去了哪儿。

    是撇开他们另做打算,还是有别的什么计划?

    窦忠节心里生起这个念头,然后又被他强行压制下去。现在这种情形,他是绝对不能有什么迟疑或别的打算,葛罗禄人的下场他可是看在眼里,今天下午时,大食人不就是将葛罗禄人推到第一线去送死了么。

    “来了。”有人低低说了一声。

    窦忠节挺起胸,让自己神情更严肃一些,然后便看到叶畅与一群将领匆匆走了过来。

    “中丞,高大夫之事……”追在叶畅身后的段秀实低声问道。

    “放心,我不会和他一般见识,只不过上奏朝廷时,也少不得加上一罪,责他战阵之前,动摇军心之事。”叶畅冷笑了一声:“如今我哪里顾得上他……传令升帐”

    亲卫喝了一声,诸将士各自分列而站,叶畅居中,坐在了主帅的位置上。窦忠节想着刚才听到的那两句话,不禁有些迟疑地看着叶畅。

    被软禁中的高仙芝有什么不安分的举动?

    “如今可以将情形全部说与大伙听了。”叶畅吸了口气,见众人都安静下来,他徐徐道:“今夜与大食人决胜负。”

    众将早有心理准备,故此并不觉得惊讶。

    “中丞可是要去袭营?”唯有窦忠节吃了一惊,忙出声问道。

    “怎么?”

    “齐亚德乃是大食名将,其行军布阵,向来以谨慎著称,中丞夜袭之计,自然是好的,但齐亚德狡猾谨慎,未必会与我可乘之机啊”

    他是真的很担心,如果叶畅去袭营,却中了大食人的计策,惨败而归,那么不仅叶畅个人的声望受损,而且此次坚守税建城的决心也会因此动摇。

    “你能想到这一点,我很欣慰。”叶畅一笑,示意他退回自己的班列之中,然后道:“不过,今日夜袭是必然的,因为我们将面对的是毫无抵抗能力的大食军”

    “这怎么可能?”窦忠节心中完全不信,只不过方才叶畅的动作,让他不敢站出来再提反对之意。

    大食军中,齐亚德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远恩,笑着道:“我让你回去,并不是因为你今天战况不利而要惩罚你,我也知道你的心思,你想着亲手击败中国人,好为父亲和自己的国家复仇。但是,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你做,粮食,补给,这些都需要你去筹措”

    “总督阁下,我可以派人去……”

    “你还没有弄明白,这一次与大唐的战争,持续时间可能会很长原本我以为,在怛罗斯城下击败了高仙芝,就可以稳定住与大唐的边疆,但唐军中出现了一个叶畅,他让我没有能够获得全功,这就让战争必须拖延更长时间。在西边,拜占庭人牵扯了我们太多的兵力和物资,我不可能从哈里发那儿得到任何补给,而我的上司那里,也很难再给我更多的物资了。所以,一切都必须依靠你的国家,如果物资补给跟不上去,我就只有撤军,河中诸国的联军,也肯定会各自散回,然后给唐国人各个击破的机会”

    “总督,恕我直言,大食应当把主要精力转到东方来,那个什么拜占庭帝国,难道还比中国更富庶吗,只要征服了中国,凭借大唐的人力和财富,再回头征服拜占庭,传播真神的荣光与威名,这……”

    “够了,哈里发的决策,不是你能够胡言乱语的”齐亚德有些厌烦了,这个远恩王子,当真是看不清形势:“去做好你的事情,如果你还希望真神的勇士为你报仇,就去做”

    这个时候,远恩不敢再说什么,只能退了下来。出了齐亚德的大帐,他呆呆地望着天上的星空,好一会儿,他咬牙切齿地道:“拔汗那人肯定还怀着什么心思,我要去见那个窦薛纳”

    窦薛纳在某种程度上是大食的人质,为了控制他,齐亚德将他安置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因此,窦薛纳的营帐,距离齐亚德的营帐并不远,远恩没有用多少时间,便见到了这个对着火堆发呆的拔汗那王子。

    两个人都是王子,而且恰好是引发这次大唐与大食大战的两个小国的王子,他们才一见面,就几乎打了起来。两人的随从将他们分开,就是这样,他们嘴里还互相谩骂不休。

    “窦薛纳,你和你那个狡猾阴险的父亲,究竟做什么打算,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说出来为好,这是你们的最后机会,否则到了明天,我登上税建城城头,砍下你……”

    “远恩,你父王的人头,都已经在长安挂了许久了”

    “你不要得意,我会找到你们父子阴谋的证据的”

    怕惊动了齐亚德,远恩最后不得不抛下狠话离开。窦薛纳这一次没有说什么,又呆呆地望着火堆,好一会儿,才自言自语:“我倒是希望,父王能有什么阴谋……”

    “殿下真是这么想吗?”他身边的一个护卫低声道。

    “是”

    “那么,殿下最好做好一些应变的准备。”那个护卫看了看周围,就连自己人都离得有些远,他凑到窦薛纳的耳边低声道。

    窦薛纳在窦忠节诸子中,恐怕是最亲唐的,他愣了愣,然后就有些激动起来,这个护卫是父亲交给他的,乃是父亲亲信中的亲信,甚至比起阿了达,还要得父亲信任。他说此言,必有原因

    “父亲有什么打算?”他也压低声音问。

    “大王只是让我在合适的时候转告殿下,一定要做好各种准备,各种准备

    “做好各种……准备”

    窦薛纳眼睛顿时发亮,他明白父亲这句话深藏的含义。这绝不是一句废话,而是提醒他,可能会发生意想不到的变化。

    还会有什么变化呢,是大唐惨败,还是……父亲派自己来充当这个人质,根本就是一个骗局?

    如果大唐惨败,似乎不用这样特别交待“各种变化”

    在葱岭以西诸国中,拔汗那算是比较亲唐的,而窦薛纳更是心慕华夏,他已经不只一次向父亲提出,要到长安去充任大唐皇帝的侍卫,所以,从一开始,他就对投靠大食心怀抵触。但是父亲的决断,他怎么劝说也没有用,只能依言而行。

    现在发现,有可能投靠大食只是一个骗局,那样的话,岂不意味着,他们父子在帮大唐做一件极危险的事情?

    就在这时,盯着远恩离开的几个护卫又进来了,窦薛纳按捺住内心的激动,装作什么也没有听到。但护卫之一开口说话,让他吓了一大跳。

    “殿下,快出去相迎,齐亚德将军来了”

    窦薛纳在呆了会儿之后,忙起身准备外出相迎,但帐篷的布幕被掀开,两个大食力士进来,紧接着,齐亚德披着披风,慢慢踱了进来。

    “不错,不错”齐亚德缓缓地说道。

    窦薛纳倒是很有些语言天赋,齐亚德说的大食语,他听得懂,只觉得心惊胆战,忍不住向后退了两步。

    “你们父子做得不错,应对得很不错”齐亚德又道。

    “是……是……”

    窦薛纳胆战心惊的模样,看到齐亚德眼中,让齐亚德既好笑又有气。

    这样的胆量的家伙,也敢挑动大食与大唐之间的战争?比起石国的王子远恩,这家伙要差多了。

    不过,现在他还有用,大食与大唐之战的关键,还在于拔汗那国的向背。

    “我听说远恩到你这里来了,你应对得很好,你们拔汗那以后和石国一样,都受到我们伟大的哈里发的庇护,我希望你们能团结起来,而不是自相残杀。你们想要土地、人口,大唐有的是土地人口,我会带领你们,去将那些夺来

    他不是看穿我父王另有打算而来算账的

    窦薛纳突然间觉得身上轻松起来,开始压在头上的千钧重担,仿佛瞬间都消失了

    他弯下腰,恭敬地向齐亚德行礼:“将军,我们不会让您失望的”

    “唔,你在那边的时候,有没有见到过那位叶畅,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齐亚德又问。

    他不知道中国古老的兵法中有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说法,但是他知道,多了解一些自己的对手,对于获取胜利具有很重要的作用。

    他这样问,让窦薛纳愣了愣,然后窦薛纳答道:“那位将军我虽然见过,但是,我并不了解他,因为他看上去很忙,整天都没有片刻停——哦,他的精力非常充沛,另外生活也极有规律,即使是出征在外,每天清晨都会在军营中小跑锻练身体。他还特别关注军士……”

    齐亚德听着窦薛纳所说,觉得一个渐渐清楚的人象在自己心里形成了。果然,就象直觉告诉他的那样,叶畅要比有高山之王称呼的高仙芝更难对付。这是个机敏、进取心极强的家伙,而且不象高仙芝那样对于金银过于贪婪,他更重视工匠、医生的作用,甚至对待这些工匠医生,比起对战士还要重视

    窦薛纳说了很久,齐亚德都只是听,终于,窦薛纳觉得口于舌燥,停下了诉说,然后他就怔住了。

    自己怎么不知不觉中就将这么多事情告诉了齐亚德,这岂不是在泄露大唐的机密?

    他惊恐地看着齐亚德,只觉得眼前的大食将军,仿佛有一种蛊惑人心骗得人不自觉中说真话的力量。莫非,这就是他们的那位真神赐予的力量?

    齐亚德听得甚为满意,起身盯着窦薛纳:“看得出,你很敬佩那位叶畅。

    冷汗顿时冒了出来,窦薛纳连否认的力气都没有。

    “不过没有关系,听你说了,我也很欣赏那位唐国的年轻将军,如果他愿意皈依真神,在我擒获他后,我愿意视他为兄弟,甚至可以帮助他登上中国的王位。”齐亚德眯着眼,微微笑了一下。

    然后他转身出了窦薛纳的营帐。

    在他走了好一会儿,窦薛纳才象散了架一样,全身瘫软地缩在了地毯之上。先是远恩,然后是齐亚德,今夜虽未大战,却也让他觉得精疲力竭。他沉沉睡去,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人推着他的身体,他猛然惊醒:“谁?”

    “殿下,是我,你听”

    推醒他的,正是他父亲安排来的亲信。那人用一种略带紧张、惊恐的声音轻声说道。窦薛纳侧过耳,除了峡谷中的风声,并没有听到什么。

    “什么?”

    “仔细听,仔细听”那人将耳朵贴着地面道。

    窦薛纳也将耳朵贴在地面上,然后他就感觉到了,地面似乎传来隐约的隆隆声,那象是千军万马在远方奔腾。

    “这是……唐军夜袭”窦薛纳翻身而起,心中又惊又喜:“这就是父王所说的任何情况?”

    “总之有备无患。”那护卫低声道:“殿下,要不要把他们都唤醒?”

    “都唤醒来,准备好马,小心一点,不要发出声音。”窦薛纳道。

    他觉得这有可能就是父亲说的“情况”,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做好脱身的准备。

    想到这里,他将腰刀佩好,然后小心翼翼地出了营帐。外边正值深夜,星寒月淡,白天的暑气荡然无存,四周一片寂静,就连虫鸣之声都少有。窦薛纳悄然离得帐幕远了些,翘首东望,却只看到那群山起伏奔腾的身影。

    唐军真的发动夜袭了么?

    他心中紧张地想,然而就在这时,他听到隐约的金属撞击的声音。他心中一动,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一个个大食人的战士,正从自己的帐篷中出来

    “这……大食人有准备”窦薛纳心中一凛,顿时明白,大食人早就准备着唐军的夜袭

    看到这些大食人,井然有序地进入各自的位置,而一个个使者悄然无声离开,大约是去向仆从国联军传递命令,窦薛纳只觉得自己渐渐喘不过气来。他刚才还无比期盼大唐军队的夜袭,但现在,他又巴不得,大唐根本没有发动夜袭,自己听到的,只是错觉。

    只是错觉?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387章 横扫千军自痴狂

    并不是错觉

    那种隆隆的声音,越来越响,也越来越近

    唐军来袭了

    齐亚德在黑暗中冷笑了一下,夜袭这种手段,他不是没有遇过,也不是没有用过,熟悉得很呢。

    他早就判断出,唐军要获胜,唯一的手段就是夜袭,否则明日开战之后,他不需要真正攻城,只要把税建城围住,切断其补给,大约十余天后,唐军就不战自溃

    说来说去,还是怛罗斯一战中,他缴获的唐军物资太多,通过审问战俘,他知道唐军如今的补给,最多就是再支撑十天,而后方就算还有物资,也无法运进税建城。

    他能想到的事情,唐军那位年轻的将军,也应该能想到。既是如此,要打破这种情形,唯一的办法便是夜袭。

    隆隆声越来越响,这个时候,就算他们全军未曾预警,也会被惊醒过来。

    齐亚德眉头不禁皱起:叶畅闹这么大声势,难道说……并不是为了夜袭?

    只是骚拢,为真正的夜袭打掩护?或者是别有什么算计?

    无论叶畅有什么算计,齐亚德都定下一条心,凭借自己这方军阵上的优势,定要让唐军撞个头破血流,重蹈怛罗斯城下的覆辙

    他心中如此琢磨,那边河中诸国将领也在小声议论。

    “将军阁下早就派人将我们唤起来,果然是早有准备,这一次,唐军只怕要撞到铁板了吧?”

    “那是难怪,若是高仙芝领军,必然不会犯这等错误,可是如今却是叶畅……这是什么玩意儿,有谁听说过这个人么?”

    “我倒是听说过,前年去长安城朝贡的使者回来后和我说,大唐宰相李林甫的女婿,名叫叶畅……”

    “我也知道他是李林甫的女婿,这不是废话么?”

    “听我说完,是说他很能赚钱,会修路,据说他在长安到洛阳之间,修了一条铺设木轨的辙轨,使得马车早上从长安出发,八百里路程,两天一夜就可以跑到,这可是拉着一大车货物”

    “那倒是个有本事的,就不知打仗如何了,白天那一仗,说实话是远恩太蠢,哪有用骑兵去攻唐军军阵的,那种阵仗,不能显出叶畅有多大本领”

    这些窃窃私语声也传到了齐亚德的耳中,齐亚德却充耳不闻,他此时隐约觉得不对,叶畅弄出这么大的声势,生怕他不知道一般,看起来,不象是夜袭,反而象是要掩饰什么……

    他究竟在掩饰什么?

    税建城中,高仙芝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抓紧刀柄,低声道:“李嗣业亦不可靠了,如今唯有靠我们……他说叶畅已尽获军心,我才不信,我带着安西军数载,尚不敢说尽获军心,叶畅只凭着分些田宅,空口白牙许些诺言,就能尽获军心?”

    手下的亲信尽皆点头,他们很清楚,叶畅能杀郑德诠,就能杀他们,若高仙芝不能把局面扳转回来,他们在安西就再无前途可言。

    “叶贼在此时曾说,他今夜有行动,无非就是夜间袭营罢了,齐亚德能击败我,岂会不备袭营?他此次去,必是自取其辱,他败了是小事,若是齐亚德乘机反攻夺城,那么大唐在葱岭以西的事业,就尽数葬送在这贪功小辈手中了”高仙芝又道:“诸位,随我杀出去,凡敢挡我者,许你们杀无赦”

    “先自李绾那厮杀起,那厮在军中不过是一小吏罢了,看看仓库便是他全部本领,如今却来管束起我们”一个亲信道。

    “对,杀李绾祭刀”又一个亲信道。

    他们这几天被李绾拘在这处大宅院里,虽然饱暖无忧,可是被这一个昔日根本看不上眼的小吏挥斥喝骂,他们个个都是怨极。

    “动手”高仙芝道。

    他早就听过,外边什么声音也没有,故此才选择此时动手。在他看来,叶畅既然已经离城,城中对他的防备就必然松懈。

    门被小心翼翼推开,一个亲信提刀当先而出,来到了外头的街上。众人鱼贯而出,但才遁路往军营处走了几步,便都定住。

    黑暗中,前面的巷子里影影彤彤,数十人手持弓弩,正瞄准着他们。

    火把紧接着亮了起来,李绾手摇蒲扇,笑着出来:“外头蚊子这么多,高大夫,你还有兴致出来纳凉?”

    高仙芝对此有心理准备,只不过,无声无息布下拦截,显然不是李绾的本领。

    “叶畅小儿何在,让他来见我。”高仙芝沉声道。

    “叶中丞所料不差,就知道高大夫会乘他离城之机冒险行事。叶中丞有令,凡踏出此院时,便是一个死字。”李绾缓缓说道:“射”

    高仙芝瞠目大叫:“你敢”

    叫归叫,却根本阻拦不了李绾身边的人,数十张弓和弩齐飞,箭矢嗖嗖而来,惨叫声不绝于耳,等箭矢等下,高仙芝再回看时,身边的亲信们已经尽数倒地,死得不能再死了。

    只有他一人。

    “你……你……好大的胆子”

    “高大夫,他们是你害死的,叶中丞所下之令,你不是不知道。叶中丞在外出身入死,你却在这后边想着夺他兵权,谁胆子更大些,谁更不要脸些?”李绾怒骂道:“以李某之意,你这般鸟人,一并射杀罢了,叶中丞却要留你一命说是有用……留你有何用处,浪费粮食耳”

    “我在怛罗斯浴血奋战,他叶畅不是在安西、在白石岭夺我兵权么,他做得,我做不得?”高仙芝毕竟是大将,倒是不惧:“你有胆就杀了我,否则此仇我必报”

    “你浴血奋战?你分明是送弟兄们去死在安西时叶中丞就提醒过,葛罗禄人不可靠,他为了亲口提醒你,从长安赶到龟兹,八千里几乎不眠不歇这样一路狂奔而来,你却如何待他的?更何况,你在怛罗斯外留下好大一副烂摊子,若不是叶中丞收拾得当,此时早就不知成了什么模样,你还有脸来叶中丞比

    李绾撕破脸了骂人,倒是有几分李白风采,骂得高仙芝几欲吐血,不过高仙芝很明白,自己大势已去了,也只能求在口头上占些上风了。

    “蠢货,你就高兴吧,猖狂吧你以为叶畅今次夜袭能成事?我呸,他此次必是去送死,没准他的首绩现在就已经在齐亚德手中,到那时,我看你这小人得志之辈如何收场”

    “谁蠢货待天明便知,高大使,莫要以为,叶中丞用兵,和你一般蠢”李绾嘿然又是一笑。

    他是少数知道叶畅全局安排的人,因此,对于这次夜袭,他有很强的信心

    “什么,他还有什么诡计?”高仙芝忍不住问道。

    叶畅把他吃得死死的,按理说也不会太蠢,真的径直去发动夜袭,肯定还有别的安排,那么这安排究竟是什么?

    随着他的问声,突然听得外头轰的一声响,然后千军万马奔腾一般,大地也震动起来。高仙芝被这声音惊得连连后退,又被一个亲信的尸体绊了一下,撞到了墙上,跌坐下来。

    “这是……”他脸色剧变。

    “这是——”在大食人的埋伏中,齐亚德同样变了颜色。

    “这是?”十万的大食与诸国联军,几乎所有人都惊慌地四顾。

    “这是”悬着心的窦薛纳猛然抬头。

    “水”

    这是水声,奔腾咆哮的水声,谁都熟悉它,但谁都陌生。这里是一片高山峻岭,怛罗斯河在数十里之外,虽然有一些支流在这边,可怎么会产生这么大的水声?

    “殿下,快走,无论是什么,我们快走,往高处避”窦忠节安排到窦薛纳身边的亲信还算镇定稳重,上来拉着他道。

    “是,快走”窦薛纳也明白过来,也顾不得帐中的东西,带着自己的护卫便向着高处闪去。

    整个大食联军,战兵加上民夫,共有十余万人,当然不是一处地方能安置得了的。他们的营地,从税建城外,一直扎到了白石岭出口处,绵延十余里。齐亚德此时已经反应过来,呼喝着要驱赶诸军向高处转移,但大食军本部为了应对叶畅的偷袭,如今都已经布好军阵,着好铁甲,聚在一起,听得这命令,急切间你挤我我挤你,其间推搡乃至踩踏,几乎是不可控制。

    不仅是大食军,那些河中、吐火罗诸国联军,也是个个争道夺路,他们不知道水从何而来,却知道呆在现在呆的地方,肯定不大安全。这样混乱中,互相动刀动枪是少不了的,一时之间,惨叫四起,到处都是自相残杀。

    齐亚德此时还报着侥幸心理,试图要约束部队。他所在的位置较高,原本是为了方便他观察战场形势,此时便看到,从东北、东南和西北三个方向,三道浊流如巨龙般汹涌而出,顺着山谷——这也是他们的行军道路与扎营地点,一路涤荡而来。

    凡是挡在它们面前的,无论是巨石,还是树木,全部被瞬间卷走吞没,然后彻底消失。

    因为夜幕的缘故,齐亚德当然看不到这么真切,他眼中的,就是三头巨兽从三个方向扑向他的大军。他只来得及喊一声“真神啊”,那巨兽就冲垮了他准备用来对付唐军的军阵,向着他这个方位袭卷而来。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真神啊,就算是恶魔伊卜利斯,也没有能力召唤这种可怕的怪物啊……这是怎么回事,真神,无处不在的真神,难道你抛弃了我吗,我是这么……”

    这一瞬间,即使是齐亚德,也陷入了疯狂的境地。

    因为眼前这一幕,完全出乎他意料,他确实身经百战,也打过不少漂亮仗,对上过不少狡猾多智的敌人,但如此大规模地利用水的敌人,还是第一次遇到

    怛罗斯到税建城,除了城边上有小块的平原之外,大多数都是积雪的高山。冰川在山上刨蚀出了一座座或大或小的湖,而每当夏季,这些湖中总是积满了冰川积雪融化而来的水。

    加上前些天,高仙芝在怛罗斯吃败仗的那一夜,还天降暴雨,这些湖里积了足够多的水。叶畅在确认这一点之后,便已经想到了,水淹大食军的计策。

    那么就必须把大食人引到地势较为低平之处,也就是出了白石岭谷道之地。于是,叶畅先退出白石岭,退至税建城,又让窦忠节伪作投降,还未曾拆掉自己放弃的营地——他可以肯定,齐亚德稍有眼光,就不会放弃自己所建的那营地。

    还必须有足够的水量,在这几天里,叶畅派出的斥侯们几乎是昼夜不停地寻找可以利用高山湖,而工匠们则全力制造修复工具,近万名可靠的安西兵、天威健儿,被分散遣出,进行着挖掘工程。

    不能让大食人发觉自己的用意,所以叶畅留李嗣业部在税建城外,表面上看,是为了借助城防,试探一下大食的军力,实际上是将齐亚德的注意力集中在税建城,这种情形下,齐亚德就算派出斥侯,也不会去关注那些难以抵达的高山湖泊。

    不到最后一刻,不掀出底牌。故此叶畅组织了这次伪装的偷袭,数千骑奔向大食军,以掩盖群山间水流奔涌的波浪声。当大食人分辨出这真正的声音时,他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来躲避

    水淹、火攻,水火无情,对于习惯了在平原开阔地带进行兵团军阵作战的大食人来说,实在是件陌生的事情。哪怕他们曾经见识过所谓“希腊火”,那也只是一种兵器级别的火的运用,连战术级别都算不上,更不用提,象现在这样近乎战役级别的水攻运用。

    齐亚德这个时候,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中计了,他根本不曾想到,这样可怕的自然之力,竟然是人类释放出来的。当他意识到这场自然浩劫,将给他十万大军带来灭顶之灾时,他已经被一些部下裹着带到了另外一处更高的山丘上

    谁也不知道,他们方才站立的地方,会不会被水给吞没。

    齐亚德清楚过来,再看四周时,几乎是欲哭无泪。

    他原本有十余万大军,可现在,什么都看不到,他视线所能及处,都是水,因为夜色的缘故,水外是什么情形,就不是他能判断的了。在他身边,则只有可怜兮兮的几百名亲兵,还有一些将领和部落头人,也在慌乱中跟着他逃到这儿。

    至于物资什么的,完全没有,就连手中照明用的火把,也都快要烧完了。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388章 血满弓刀单于逃

    “原来……它是木排,而不是挡墙”

    看到那些被扎在一起的木头,一个个推入水中,李嗣业此时哪里还不明白

    一队队将士,带着笑,纷纷踏上木排,他们只着皮甲,甚至于脆不用甲,只带着一件木盾作防具,便开始撑排而行。

    时不时有人落水,但无论是落水的还是将他们拉起的同伴,都是欢笑着,几乎没有一人为此而忧愁。

    因为他们都明白,比起他们,那些敌人才是真正凄凉。

    此时天色已经渐亮,到了黎明时分,远处的山影可以看得见了。在税建城城头向西望去,原本是一片平地的地方,如今都积着水,浅的地方没过脚踝,深的地方则超过一人。零零散散的,有不少人立在被水包围着的小山、巨石或者零星的树上,他们目光呆滞,神情恍惚,完全没有抵抗的意识。

    其实因为水量不足的缘故,这次水攻的威力并不算太大,但是大食人、吐火罗人还是河中诸国人,都极少经历这种事情,完全没有准备,所以损失巨大。淹死、冲走者不计其数,幸存者也被水分割包围,困在很小的地方,或者侥幸爬上山,却没有携带物资补给。

    李嗣业也踏上了一具木排,他看到他的同宗,来自天威军的李晟跃上另一具木排。叶畅身边的左膀右臂,善直、王羊儿都不在,那是因为他们昨夜就带兵出城,从左右两路循高处道路向白石岭进发,尽可能击垮敌军的残余抵抗。

    木排被撑动,离开了岸边,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税建城,李嗣业心中满是敬畏。

    此前他投靠叶畅,一半是形势所迫,一半是想将功赎罪,但到如今,他是真正服气了。

    大食人军阵之上,可能比起大唐的六花阵要强些,但那有什么用,一个水攻,就将大食人的军阵彻底摧毁。现在虽然还会有战斗,可基本上就是唐军去摘胜利果实了。

    “这有一个”他正想着,便听得木排上有人叫道。

    却是一个敌军,抱着块浮木在喘气,李嗣业看了这厮一眼,笑着道:“绳子带足了么,带足了就绑吧”

    他们一路上,几乎就是绑过去,只要有口气的敌军,都被用绳子反捆了手,扔在木排之上。

    “救命,救命”

    他们所到之处,直到现在没有打一仗,那些被困在巨石、树木或者小丘高处的敌军,见了他们一个个都象见着亲人一般,如果他们不过去将之缚绑带走,那些敌军反而要痛哭流涕。

    “这才是大胜……以前跟着高大夫打仗,那算什么大胜,打一场杀敌一万自损八千……”李嗣业的一个亲信忍不住嘀咕道。

    “可不是如此高仙芝只晓得拿人命去填,不过他还算好的,听说天威健儿说,哥舒翰更狠,他们打石堡城,叶中丞和王忠嗣都反对强攻,哥舒翰为了讨好天子,却偏偏强攻,八万人攻城啊,最后只剩二万多,抓住的犬戎还不到一千”

    “这些狗官,都不把我们小兵当人看啊……李公,可不是说你,你与叶中丞一般,视咱们如兄弟手足,与他们不一样”

    这些兵士小声议论,比较着主帅,李嗣业却只有苦笑:高仙芝如何能斗得过叶畅,搞钱搞不过叶畅,打仗打不过叶畅,连收买人心都收买不过叶畅

    不过他心头也渐渐有些热切起来,莫看叶畅现在还没有给他好脸色看过,但他隐约觉得,这并不是叶畅歧视他,而是对他有更高的期望。段秀实如今在叶畅身边,透露的话语里,也说过为了安抚拔汗那人,唯有先冷处理他一段时间,让他安心做事,只要立了功,拔汗那人就不好再拿他杀友军说事了。

    “李公,我觉得,我们抓这些小兵没有什么意义,十万人,抓几天也抓不完啊,咱们得抓大鱼”

    身边一个亲信开口说道,众人的注意力也都转回来,确实,此次水攻大胜,而且到现在水位都没有退下去,俘虏太多,根本抓不过来。所以现在的关键,就是去抓大人物,甚至要想办法抓住齐亚德。

    李嗣业心顿时从热切转到火热,确实如此,现在抓这些小俘虏有啥意思,要抓就抓大的

    “将这些拖慢行程的都扔到水里去”他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当下命令道:“咱们抓大鱼去”

    众军士都欢呼起来,那些被绑上木排的俘虏,有听得懂汉话的,闻得此言吓得魂飞魄散,一个个跪起求饶。李嗣业不为所动,他手下亲信也都是心狠手辣的,便要将这些俘虏扔入水中。

    “饶命,我有用,我有用,我知道齐亚德他们在哪,我愿意带路”

    扔了两个下水之后,第三个俘虏突然叫了起来,那去抓他的士兵停住手,看了李嗣业一眼,李嗣业狞笑道:“好,就带上他,若他是骗人,老子我必然要让他生不如死”

    那俘虏被拉起来,他看到其余同伴被扔到水中,吓得心惊胆战,分辨了一下方向,指着西北面道:“我原是远恩王子随从,被水冲到此处……我记得,齐亚德中军主帐便在那个方向”

    “好,向那边划去,召呼其余兄弟,莫要落后了,那齐亚德身边,少不得有些护卫亲兵”

    他们三十余架简易木排,便撑着向西北方向过去。初时只有他们这一队,但渐渐的,其余队也意识到,抓到处都是的小兵没有什么意义,抓大头才行,便纷纷向水更深处划去。

    城头上,叶畅望到这一幕,不禁眉头皱了皱,诸将争功虽然是件好事,可是也不能如此放任。

    “窦王,你领你的人出去,多抓俘虏”

    在他旁边的窦忠节向后退了一步,然后非常郑重地行礼:“遵令”

    可以说,窦忠节将自己的全部敬佩叹服都融入到这个汉人的长揖礼之中了

    窦忠节原本就倾向大唐,但那更多的是为与大唐交好之利所诱,可现在不同,他对于大唐的敬畏,已经达到了一个顶峰。

    他心中暗暗惊叹,象叶畅这般人物,也只有大唐能出现。自己一生,定然要对大唐忠心耿耿,绝不能再有三心二意之时。

    拔汗那人自此,便成了中华忠心不二之藩属,乃至有人以“拔铁”来称之,传到后来,因为发音相近,变成了“巴铁”,此乃后话,搁下不提。

    窦忠节下去之后,段秀实上来,低声道:“叶中丞甚是重视这拔汗那国?

    “大宛名马,谁不重之,我们安西商会今后一项重要收入,便在这马上。随着中原轨辙的铺开,对好马越发渴求,如今中原一匹好马的价格,比起三年前涨了近五成,等修到南方的轨辙铺开了,价钱翻上一两倍都有可能不仅是这个,田里要大牲畜,作坊要大牲畜……便是咱们吃肉,也需要有大牲畜。”

    听得他这样说,段秀实点了点头,但神情有些犹豫。

    叶畅看了他一眼:“有什么话就直说,成公,我最不喜就是藏着掖着。”

    “高仙芝,中丞究竟想如何处置?”段秀实低声问道。

    高仙芝身边亲信被杀尽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因此想知道叶畅究竟怎么处置高仙芝。

    “自然是解送回长安,留下他虽然会有些麻烦,但是杀了他麻烦更大,只怕朝廷一刻都不会容我,立刻要召我回去问罪了。不过你既提起他,便辛苦一下,去他那边一趟,带他到城头来。他不是说我不是齐亚德的对手么,让他到城头看看,我是如何击败齐亚德的。”

    段秀实依言而去,叶畅望着远处的西边天际,慢慢笑了一下。

    此战事毕,自己又可以回长安述职献俘,应该可以在长安多呆一些时间了

    他思绪飘到了长安,身为他敌人的齐亚德就没有这般轻松。如今的齐亚德,已经从失魂落魄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他很清楚,此次一战,自己彻底败了。

    留在这里,也没有扳回的机会,甚至退回怛罗斯,他都没有了机会。折腾了半晚,他身边现在也只聚拢了不到三千人,其中真正的大食兵还不足一千。大伙不仅缺衣少食,甚至兵器都不整。

    “走,我们走”

    远远又眺望了一眼税建城,齐亚德下令道。

    “走?我们还能走到哪儿去,我们还能去哪儿?”安国国王屈底波也逃到了他身边,闻得此语,跪在地上,痛哭出声道。

    他一惯见风使舵,这次唐、食之争,他觉得大食的胜率更高,故此带了两万余兵马前来支援,这几乎是他们安国倾巢而出的兵力了。如今两万兵马,尽入于泽国,虽然不可能全部淹死,却已经散乱得无法收拾。如果不能收拢人马,只怕这两万余人没有几个能逃回安国的。

    他们这些河中诸国国王,名义上是国王,实际上本国部族势力林力,只要失去了实力,很快就是被人杀了取代的命运。

    “蠢货,不离开这里,等着唐军来抓俘虏吗?”齐亚德愤怒地拿鞭子狠狠抽在屈底波的背上:“我早就想将你这个异教徒绞死,还不快起来”

    屈底波虽然对大食顺服如狗,但好歹也是一国之主,哪里受过这等屈辱,他抬头看着齐亚德,却被齐亚德的眼神吓住了。

    那眼里,满是血丝,纠缠在一起的血丝,简直成了两团火焰,在齐亚德目中雄雄燃烧

    “这不是真神的降罪,而是唐人的狡计,这些水,都是唐人引来的”齐亚德厉声道:“他们既然能引水,就肯定准备了船只,这些水挡不住他们太久,我们必须尽快离开……除了武器和必要的于粮,什么都不要带,受伤的牲口都放弃了,那些物资,不能带走的全都扔进水里,不要便宜了唐人……”

    他一边吼叫,一边从屈波底身边走过去,鞭子在他手中晃得嗡嗡作响,时不时抓一两个不开眼的人抽一下。

    很快,在齐亚德周围,再没有人敢赖在地上了。

    “都找自己的主官,准备撤退”齐亚德又一把抓过来几个人:“你们,我现在任命你们为百夫长,去收拢那些没有主官的人,立刻马上赶快”

    在齐亚德的咆哮声里,这支已经灰心丧气甚至都无意求生的残兵败将,竟然奇迹般地重整起来。他们虽然无力去改变此战的结局,但至少可以有组织地逃走,而不是盲目溃散。

    “有谁看到了窦薛纳,有谁看到了窦薛纳?”齐亚德见队伍已经整好,原本准备下令离开,但猛然想起一人,当下大声叫道。

    到这个时候,齐亚德虽是后知后觉,却也知道,拔汗那人并不是真心投降

    若拔汗那人真心投降,这么重大的阴谋诡计,为何不派人来通知一声?

    故此,齐亚德下定决心,要杀窦薛纳出这口恶气。但他呼了几句,却没有一人见到窦薛纳的。

    “这混蛋乘乱逃了不过他逃不掉的,真神会降下责罚,让他和他的国家都变成赤地”齐亚德咬牙切齿地诅咒,然后挥手:“走吧”

    道路现在都是水,他们不可能循原路回去,只能沿着水边翻山。一路上艰难,自不必说,不过沿途收拢兵力、救援被困,倒又给他聚了近一千人,这样他的兵力就又有五千,不过其中的大食人数量仍然有限。这种情形,让齐亚德非常心痛,这些河中人、吐火罗人,就是有一万两万又能有什么用,他宁可拿他们去换一千名大食军团的士兵。

    越是跋涉,士气就越是低落,当他们走出二十余里——实际上因为绕道太远的缘故,根本没有离开多远,这个时候,就听得侧后方传来呐喊声。

    齐亚德回头望去,那边有大约四百人,看服饰正是大食人,他们列阵于一处被水围住的山丘之上,而在他们面前,则是数千唐军,正在向着这几百人发起冲锋。

    这一幕,看得齐亚德睚眦俱裂,他厉声叫道:“走,去援”

    随着他的声音,那些河中诸国兵当先冲了起来,只不过,他们冲的方向,却不是那处战场,而是没有一个敌人的西面。

    他们逃跑了。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389章 轻骑飞逐葱岭西

    河中诸军逃跑,让齐亚德呆住了。

    而且他们不仅自己逃跑,也带得吐火罗人、大食人跟着跑。

    数千人瞬间逃散,只留下齐亚德的几百亲兵,还跟在他身边,但看那神情模样,也是惊疑不定,在犹豫是否跟着逃跑。

    等这些仆从**队逃散之后,齐亚德的亲信终于有了决断,牵着齐亚德马就走。

    “去救人,去援我们的兄弟”齐亚德厉声道。

    “将军,现在只剩下我们这几百个人,还能怎么救援。如果你逼着他们去救援的话,这几百个兄弟都要逃了”

    “是啊,将军,我们丢了性命不要紧,无非是提前去真神的怀抱,可是你还需要重振大军来为兄弟们复仇,不能出现意外”

    齐亚德号叫了一声,以手掩面,泪落如雨。

    那处战场,围攻大食兵的正是王羊儿。他奉叶畅之命,昨夜便领军出来,沿途俘获无数,此时安置了一批俘虏,见着被困在水中的这些大食人,劝降不成便开始围攻。

    原本那些大食人见到数千己军过来,精神一振,故此还能坚持,可看到己军瞬间作鸟兽散,他们全部愕然,顿时再没了抵抗意志。被射杀了十数人之后,一个个将武器扔下大哭投降。

    王羊儿回头恰好看到齐亚德等落荒而逃,原本觉得不过瘾,见此情形,他大喜道:“还有,这次挺多……快快,你们留下来将这些俘虏绑起,其余人跟我走”

    他领着部下紧追不舍,大食人拼命逃,双方都是半夜未休息,可是一个是败后丧胆,一个是胜后兴奋,双方的速度就不一样。不过是小半会儿,这两里多的距离就消失了,王羊儿一马当行,挺槊挑起逃在最后的那个敌军:“降者不杀”

    “降者不杀”一片呼喝声响起。

    也有试图反抗的,但王羊儿突骑冲入,如虎入羊群,横槊一扫,便倒了一圈。于是再无人有斗志,一个个跑散,跑得慢的,便于脆跪地投降。

    王羊儿见这足有成百上千的俘虏,心中极是高兴,叶畅此前可是有交待,要尽可能多抓俘虏。不过只高兴了会儿,便听得一个部下大叫道:“王将军,王将军,有大鱼”

    “大鱼?”王羊儿眼睛顿时又亮了:“大鱼在哪?”

    “这厮说有大鱼”那部下拉着一个胡人过来,一抖手,那胡人便跪在了地上。

    “说,什么大鱼”王羊儿一横槊,将槊架在他的头上,厉声说道。

    “是齐亚德,大食军的将军齐亚德,他刚往那边逃了”跪在地上的那胡人乃河中诸国之人,大声嚷嚷之间,便将齐亚德卖了。

    “什么。竟然是齐亚德?”王羊儿在马上站直起来,其所指方向望去,只见那边,大约有二百余骑,正舍命狂奔。

    因为水淹的缘故,大食军大多都失了军马,这沿途收拢,也不过弄到了几百匹。齐亚德蛮横,将绝大多数都霸占过去,故此他和他身边的亲兵倒是有马。虽然方才他们后逃,可是却逃到了前面。

    发现这个,王羊儿在马上一顿足,这可是整个战场之中最大的一条鱼啊,自己怎么能让它溜了

    “你,做得不错,我会记着你的功劳的,你就在这帮我收拢俘虏,我们走

    在大鱼的诱惑之下,王羊儿都有些乱来了,他于脆就让那个胡人俘虏来收拢俘虏,自己带着部下,便又狂追而去。

    他一行转眼就奔向远方,留得跪了一地的俘虏,在那儿大眼瞪小眼。

    被王羊儿点着的那个胡人站了起来,心里正犹豫着是不是该逃了,旁边突然一人扑过来,伸手就将他推倒:“你这叛贼,出卖我们将军”

    却是一个大食人,因为马伤,也曾了众人中的一员,此时唐军远去,他自然要清算了。

    那叛胡大怒:“这等情形下,你还如此嚣张,趾高气昂,我早就受够了你们这些狂信徒,兄弟们,上啊”

    俘虏们面面相觑,那叛胡急了,又叫道:“就算逃,我们怎么逃回家去,眼见大唐获胜,这个时候不投靠大唐,还要等何时?杀大食蛮子,充见面礼

    此语一出,河中诸胡眼前顿时亮了。

    他们原本就是在大唐与大食中摆来摆去,背叛乃是家常便饭,没有丝毫心理压力。

    想到这里,诸胡便不再犹豫,扑向那些大食人。有带头的,便有跟上的,大食人虽少,却比起诸胡要心齐,双方扭打在一起,那些吐火罗人则搞不清状况,茫然而立。

    更不知如何是好的是葛罗禄人,他们刚叛到大食这边,总共还没有多少天,现在又叛回大唐那边?

    即使葛罗禄人全是傻子,也知道这样不妥。别的可以摇摆,他们与石国是摇摆不得,因此在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听得大食人的呼喝,他们便也加入进来

    于是河中诸国一方,大食、葛罗禄和石国又一方,双方打得不变乐乎。

    吐火罗人仍然站在那儿发呆,不知道究竟该帮哪一方,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齐亚德回头遥望,见唐军根本没有多作耽误,稍稍停顿便又追了上来,心里顿时明白,自己肯定是被方才那些跪下的河中诸胡出卖了。他心中惊怒交集,如今他是人困马乏,就是再催逼战马,也逃不了多远,河中诸胡这等行为,简直是要他性命

    “哈欣,你带人阻这些唐军一阻”

    这种情形下,他也顾不得什么勇气、荣誉之类的东西了,向着一个亲信叫道。

    那亲信点了点头:“将军,我的家人就交给你了”

    他说完之后,拨马转头,自有数十名大食军士跟着他转过来。这哈欣也是齐亚德手下最出色的勇将,见追来的唐军有近千骑,在这千骑之后,还有大队的步兵正在狂奔,知道凭这数十骑想要挡住他们绝无可能,便把主意打到跟着奔逃的那些吐火罗人身上。

    “停下,拦截,如果不拦截,回去之后,总督和将军会杀光你们吐火罗人,把你们全家都吊死还有你,该死的河中异教徒,蛤蟆嘴的败类,越怕死,我就让你死得越快”

    他也是狠人,这种情形下,根本无顾忌,一边乱骂,一边挥刀劈砍,连接砍死了六七人,总算约束住一批胡人,数量约有五六百。这些胡人都是奔逃而来,大多身上并无甲胄,甚至武器都不全,一个个胆战心惊,惶惶不安,连半分斗志勇气都看不出来。

    哈欣见着这些人模样,心知仍然是不堪一战。不过他也不指望能够战胜,只求着多阻挡唐军一下,给齐亚德争取到足够的逃走时间。他举着血淋淋的变刀,面容扭曲,尖声道:“死亡并不可畏,真神会将我们带回天堂,在那里,我们会享受人事间难以想象的美女与珍果……”

    他的话被一声惨叫打断,身边一人中箭落马,而对面王羊儿骂骂咧咧地扔下弩,举起了马槊。

    “杀”哈欣尖叫道。

    “杀”王羊儿的声音更响亮,然后,他的马飞跃而起,跳入人群之中,轰然一声,撞翻了几名胡人。

    马槊如旋风一般卷起,呼啸而来,扑向哈欣。王羊儿早就看到了他,他不认识齐亚德,故此将这个在指挥的大胡子当成了大食主将。

    哈欣亦是勇将,举刀迎了过来,但他的力气比起王羊儿小得多,一声轰响,他被震得从马上倒栽下去,直接滚在了地上。

    哈欣身手敏捷,他翻身爬起,却见王羊儿已经狞笑着拨转了马头。哈欣刀也被震脱了,赤手空拳,发出凄厉的吼声,猫下腰,瞪着王羊儿。王羊儿驱马冲过,挺槊又是疾刺过来,但哈欣猫腰侧闪,避开这一槊,乘着王羊儿马从身边错过的时候,伸手抓住王羊儿的腿,怒喝一声,生生将王羊儿也扯落于马下

    “休要上来,让我一人对付他”王羊儿落马,也摔得鼻青脸肿,却大叫了声,让唐军不要上前。

    这些唐军散开,将其余大食兵杀散,只空中了一块地。王羊儿抛开自己的腰刀,嘿的一声,向哈欣做了个手势。

    哈欣嗷叫着扑上前,与王羊儿撞在一起,两人在地上翻滚不休,一时之间,倒也打得难分难解。不过哈欣一时血气之勇稍消之后,还是给王羊儿一拳打在下巴上,整个人昏昏沉沉,再也无力反击。

    “服了么,齐亚德,你这厮如今是我的俘虏了”

    拖着瘫软了的哈欣,王羊儿哈哈大笑起来。不过他笑声才持续了片刻,就嘎然而止,因为有人道:“将军,不是,这家伙不是齐亚德”

    “不是齐亚德?”王羊儿一惊:“那谁才是齐亚德,不是说齐亚德是个大胡子么,这厮便是大胡子啊”

    “俘虏说了,拿着金鞭的那个,才是齐亚德”

    王羊儿大怒,一脚将哈欣踹倒,捡起扔下的腰刀,径直砍了他的脑袋。部下原是想劝阻的,看王羊儿那模样,又不敢说。

    “继续追,告诉大伙,拿金马鞭的那个大胡子,便是齐亚德”

    跟随哈欣而来的诸军,已被唐军杀散,他们再紧追之下,过了好一会儿,却只看到一群敌军步卒在逃。

    “齐亚德在哪,说,齐亚德在哪?”

    这都是些步卒,一个骑兵都没有,自然不会有齐亚德,唐军纷纷呼喝,那些听得懂唐人话语的立刻伸手去指,但他们指的方向各自不同,气得王羊儿连砍了几只胳膊,这才算是问出了一个确切的方向。

    又追了数里,终于看到一群大食人骑着马狼狈逃窜,此时太阳高照,齐亚德手中的金鞭在太阳下闪闪发光。唐军个个乱叫:“抓住那个拿金鞭的大胡子

    齐亚德听得后边叫嚷,一看唐军又追了来,他正琢磨着该如何脱身,身边又一个亲信,听得懂华语的,用大食语道:“胡子,鞭子,将军,割了胡子,扔了鞭子”

    “什么?”

    “他们用这个来认你,将军,只要他们认不出你来,你还有可能逃走”

    听得此语,齐亚德不再耽搁,那金鞭被他随手就扔了,又掏出小刀,他马术不错,便在马上将自己的大胡子切下一大截来,这样在都是大胡子的大食人当中,就不那么明显了。

    “扔了金鞭……那厮扔了金鞭”有眼尖的唐军,在地上发现了金色马鞭,大叫起来。

    王羊儿听得大急,这样一来,还凭什么来判断谁是齐亚德?他纵马疾驰,眼见追得只差百余步,突然间看到斜对面,一队人马横冲直撞地杀了过来。

    是善直

    善直自右翼来包抄,他一路比王羊儿更顺利,主要是对付没有战心的河中诸国与吐火罗人,可以说是一路抓着俘虏。此时已经离了积水之处,故此他追着一队人到了左翼,远远望见王羊儿的旗帜,当下便横截过来。

    一听到在喊“截住齐亚德”,善直顿时乐了,和尚虽然是个大度的,但对当初初见面时王羊儿摔他一跟头的事情,他却一直记得。

    “你摔我一个跟头,我便抢你一份功劳”

    和尚拎槊便冲了来,他不知道谁是齐亚德,一枪便将为首者挑落,第二个跑的大食人斜转马头想要避开,却被他伸手抓住缰绳,将马槊往他肩上一架:“谁是齐亚德?”

    那大食人,正是齐亚德。

    他听不懂善直说什么,但“齐亚德”的音还是听得出来的,知道大约是寻自己。想到方才唐军要靠大胡子金马鞭来分辨自己,料想此人并不认识他,便伸手向着一边指去:“他,他便是齐亚德”

    善直向他指处望去,只见十余骑向着西南方向斜奔出去,其中有一人,骑着匹大黑马,甚为矫健神勇,当下大喜:“原来是他,走”

    他领着人便向那骑大黑马者追去,后边王羊儿也赶了上来,见此模样,王羊儿大怒:“是我的功劳,我的”

    “落到谁手就是谁的”善直笑道。

    “中丞令我来这一路,你在那一路”

    “我那一路早就收拾于净了”

    他二人口中争吵,身下却是马不停蹄,你争我抢地追着那骑黑马者。他们的部下自然跟去,反倒是骑亚德,逃到一边之后,没有人理会。

    齐亚德抹了把额头的冷汗,看着唐军一溜烟的身影,大笑了一声。

    这是真神保佑啊,这种情形之下,他竟然还能脱身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390章 浇却块垒献酋敌

    不过齐亚德也明白,往西走危险重重,这样下去,迟早还是要给唐军追上的。

    想到这里,他便折向北,准备穿山间小道,绕远路回怛罗斯。

    他有些后悔,昨天就把远恩赶回怛罗斯去,否则有远恩在,他身边有熟悉附近道路的向导,逃起命来也会更为方便。

    山间之路,乱石嶙峋,他道路不熟,所带的只有十余骑,也都是大食人,连个石国人都没有。因此飞奔了好一会儿,却发现,自己只是与方才的地方隔了一座山头,根本没有离开危险地带。

    不仅如此,在山头之上,齐亚德还看到,方才对他求追不舍的那两队唐军,又呼啸过来,看来是发觉骑黑马者并非他,又回来寻他了。

    “该死”齐亚德又骂了一声,顾不得辨明道路,便往没有人的方向冲过去。

    他一路狂奔,从早到午,中间滴水未进,饿得前心贴后背,头昏眼花手足发软。不仅是他,他的马也承受不住,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时不时还往路边的青草上去啃两口。不过此时离战场远了,听不到喊杀声,齐亚德总算是放下心来。

    下马休息之时,有卫士献来随身携带的面饼,齐亚德狼吞虎咽吃了一半,见其余卫士眼巴巴看着,将剩余一半给了他们。

    喘息已定,他看了看跟着自己的这十余骑,先是痛哭,哭了几声之后,又大笑起来。

    这些卫士面面相觑,心道是不是因为惨败,将军成了疯子。一人小心翼翼地相询:“将军,你,你没事吧?”

    “无事,无事”

    “我听唐人说过,胜和败,都是平常的事情,就算我们此次失利,还可以再来,将军,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那部下胆战心惊地看着齐亚德。

    “放心,放心,我已经振作起来了,这样的惨败,这样的屈辱,我已经振作起来了”齐亚德脸上带着扭曲的笑:“我一定要活着出去,一定要卷土重来,一定要报仇雪恨你们放心,我没有疯,我知道要做什么……大伙休息好没有,休息好了,我们就走”

    众人都急着离开这危险之地,哪里还能真正休息,当下就起身逃走。又走了七八里地,眼见就可以出白石岭,而道路上也已经没有了水,他们拐回道路

    “有人,是我们的人”见到一处稍高的山坡上,横七竖八有大约百余人在那里,齐亚德的亲卫先是紧张,然后欢呼出声。

    在这里的确实是大食人,不过也是灰头土脸,看模样乃是留在原本军营中的后队,发觉不对逃了出来。他们倒是从军营里抢出了一些食物,献与齐亚德之后,齐亚德一行总算是吃饱了。

    不过这一次他们是边逃边吃的,又逃出五六里,看到前方几百残兵败将,东倒西歪地缩在一条溪水两旁。这些人个个都是精疲力竭,见他们来了,也是懒洋洋地不肯起来。

    “是石国人,他们倒好,没有受什么损失”齐亚德一个亲卫愤愤地道。

    这些石国人的东西没有扔什么,不少人身上甚至还有金银饰物,也不知道是从哪个死者身上扒下来的。齐亚德鹰目在他们身上转了一圈,这些家伙连他嫡系精锐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可他们却逃出来了,而自己的精锐,却只剩余身边的百余人。

    石国人熟悉附近地理,乘乱夺了一些物资逃出来,倒是正常的事情。但齐亚德心里就是不爽,因此,他也没有约束自己的部下,他手下亲信过去,把这些石国人赶开,又夺了他们的一些吃食。

    可是还没等他们喘过气来,便听得身后有人大笑:“好,好”

    齐亚德变色回脸,便见一处山谷中,猛然冲出五百余人来,为首者手持陌刀,浓须虎目,他神情一动:此人他认识,高仙芝帐下最勇之将

    怛罗斯城下,他虽然胜了,可那几日激战之中,李嗣业也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此时见到李嗣业出现在这里,齐亚德的心几乎要从嗓子里跳出来

    他辛辛苦苦,逃了大半日,连荣誉与自尊都不要了,眼见可以逃出白石岭,逃到怛罗斯城,逃回河中重振旗鼓,可就在这里,却又被唐军追上

    而且追上的,还是唐军中有数的悍将

    脖后的毫毛都竖了起来,齐亚德觉得眼睛似乎有些刺痛,因为那李嗣业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知道我是谁,他根本就是冲着我来的”

    齐亚德想的不错,李嗣业就是冲着他来的,在那俘虏的带领下,李嗣业一路狂追,锲而不舍,终于突到此处,赶上了齐亚德。

    “齐亚德,你逃不了啦”李嗣业将陌刀遥遥向齐亚德一指。

    这时候,齐亚德再不犹豫,喝令部下结阵,双方人数相差不大,他还可以凭借大食人的军阵与敌一战,若能击败敌人,或许可以震慑追兵,让他们不敢再穷追不舍。

    前提是他能在最短时间内击败李嗣业。

    他的大食兵倒是依令布阵,可那些石国兵此时精疲力竭,宁可躺在地上等着唐人来抓,也不愿意爬起来。齐亚德过去连踹带踢,拉起来一个,便又倒下去一个,他拔刀想要杀人立威,可这个时候,李嗣业已经突到了面前。

    “杀”李嗣业大喝着冲了进来,手中陌刀劈了出去,一个横刀想要格挡的大食兵刀被劈开,人则成了两片。

    唐军随他冲上,瞬间就将大食人切割开,这个时候,齐亚德才惊恐的发觉,他的部队,就算人数足够,也无法布成与唐军相抗的军阵,因为在逃跑过程中,他们除了腰刀之类的短兵器外,无论是弓弩还是长枪,都被扔光了

    他也是急中出错,此时见事不妙,调头欲逃,但这等情形下,李嗣业如何还会让他逃走?

    李嗣业一个箭步追上去,横刀扫动,两个来拦他的大食兵便被扫开,在他与齐亚德面前,再没有什么阻碍,他大笑一起,飞扑上去,举起陌刀,用刀身狠狠拍在齐亚德的背上。

    这是条大鱼,唯有活捉,方能体现其最大价值。

    齐亚德只觉得身后一股大力拍来,他一个踉跄,便扑倒在地。他虽是大将,可是武勇却远不及李嗣业,又是久逃疲惫,只是股气撑着他到现在。如今扑倒之后,那股气便泄了,虽还是象征性地往前爬了爬,可待一只大脚踏在自己背上,便唯有长长叹息。

    一时之间,他全身疼痛瘫软,连横刀自刎的力量都没有了。

    “总算抓着这贼子了”李嗣业又劈倒一个赶来救援的大食兵,他身边的亲兵也拥上来,将他护住,他把陌刀反过来,往地上重重一顿,仰头哈哈大笑,心中说不出的畅快。

    怛罗斯城外之败,一直是他心中块垒,此时终于得以浇开,让他几乎要手舞足蹈起来。

    他这边笑得开心,那边随他来的唐军将大食兵圈住,石国人不堪战早就投降,主将又被擒,那些大食人也没了战意,纷纷弃刃跪倒,几个想要拼死一战的,也被唐人直接用弓弩射倒。

    “齐亚德是我的”李嗣业正高兴地命部下将俘虏缚起,却听得身后又是一声大叫。他举目望去,只见善直和尚光着个脑袋,旋风一般纵马而来。

    不过立刻就听得有人又叫:“和尚胡说,齐亚德乃是我的”

    自另一边,王羊儿也是挺槊催马,不甘落后。

    见他二人各自领军来此,李嗣业哈哈大笑:“好叫二位知晓,这齐亚德,已经是我老李的了”

    “什么,你这贼汉,竟然抢了我的头功”王羊儿顿时嚷了起来。

    善直则是懊恼埋怨:“若不是你这厮喋喋不休,这齐亚德早就落入我手

    “你还说,若不是你中间横出来吓跑了他,齐亚德便是有十个,也被我捉了”

    眼见这二人吵成一团,一副马上就要火拼的模样,李嗣业心里得意,却也想到,他们都是叶畅爱将,若是他二人直打了起来,叶畅那边不好交待。想到这里,他劝道:“擒得这齐亚德不算什么头功,攻下怛罗斯才是头功,叶中丞最爱将士,在怛罗斯,还有我们几千弟兄当了俘虏,若能救出他们,又夺了城,岂不胜过一个齐亚德?”

    他比善直、王羊儿可都有心眼,善直、王羊儿一想也是,两人见这边胜局已定,再回头去无非是多捉些俘虏,当下对望一眼,顿时催马又向西去。

    王羊儿是一个劲地往前冲,善直毕竟跟着叶畅时间更久,多少守些规矩,对李嗣业道:“我去怛罗斯了,老李,你这贼汉既是抢了我的功劳,中丞那边替我分说一番”

    “和尚忒无礼”李嗣业呸了一声:“不过此事老李我应下了”

    他知道叶畅一直称善直为兄,善直呼他老李,确实是无礼,却也带着亲热,这表明他的努力已经被叶畅的嫡系所接受,叶畅的嫡系不视他为外人,其中价值,却远比被善直以礼相待要高了。

    齐亚德此时当真是绝望至极,在他看来,他的真神已经完全放弃了他。虽然他一路多次祈祷,虽然他愿意将自己的一切奉献,但是,战局还是偏向了大唐这一边。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地莫明其妙的大水。

    “那水是你们放的?”被掀起来缚在马上时,他抬着头,吃力地对李嗣业道。

    李嗣业不通大食语,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指明齐亚德逃跑路线的那个河中胡人一时跟在他身边,闻言赶紧翻译。听完之后,李嗣业哈哈大笑,横着陌刀又上了战马。

    这些战马,都是他一路上收拢来的,原本属于敌人,但现在属于大唐了。

    “如你所言,这水,是我们放的,我们叶中丞早就准备水攻之计,可笑的是你们,步入陷阱而不自知,还洋洋得意……区区蛮夷,便是有些勇武,如何能比得过我们华夏智计百出?”

    他转过头,轻蔑地对李嗣业说道,然后一挥手:“儿郎们,咱们回去,想来叶中丞早就备好了酒肉,今日必大醉一场”

    诸军欢呼,齐亚德歪头看着那个胡人,听他译完之后,饶是已经逃了大半天,他眼中仍然闪动着惊恐之色:“这……这不可能,他是魔鬼么,要不然,他怎么可能召来大水?”

    “唐人不是魔鬼,但是你们大食人却与魔鬼没有什么两样”那河中人叫道:“只要不信你们的真神,你们就要强行征税,还索求无度我们只要对唐人谦恭有礼,就可以活得很好,可是对你们,就算是奴颜婢膝,你们却仍然要我们灭绝自己的传统,毁掉自己的文字,刨掉自己的祖坟……真正的魔鬼,是你们大食人”

    齐亚德听得他如此诋毁神灵,怒目而瞪,若不是被绑着,就要扑上去。

    那河中胡人如今可不怕他,冷笑着道:“我们从汉时起就沐浴在中原皇帝的恩泽之下,若不是华夏,你们这些狗贼猪奴,迟早都会成为全天下的祸害

    他骂得痛快,李嗣业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不过看神情便也能猜得出来,他懒得理会这些事,一心只想回去请功。众人驱赶着俘虏,走到半途,却见一队人马数千人正向起过来。凝神瞧去,就看到了叶畅的大旗。

    “是叶中丞”有人欢叫道。

    李嗣业迎了上去,向叶畅行礼:“叶中丞,幸不辱使命,齐亚德已被生擒

    缚在马上的齐亚德听到自己的名字,往这边瞄了一眼,看到李嗣业向一个年轻人行礼,顿时明白,这就是叶畅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叶畅,只见这个年轻的唐军将领笑着和李嗣业说了些什么,然后驱马向他行过来。

    方才在李嗣业面前,齐亚德心灰意冷,可是满肚子都是不服气。但与叶畅相对,他觉得,自己最好还是保持一些尊严,故此抬起头来,努力让自己不那么狼狈,然后看着叶畅。

    两人目光相对,却什么话都没说,叶畅浅笑着点了点头,然后继续驱马上前:“走,去怛罗斯,这座城,咱们终于要拿下了”

    诸军欢呼而上,李嗣业带着部下让在一旁,看他们象是涌动的河水般,向着西边过去。天色已经到了下午,夕阳西下,就在这队唐军的前方,将他们染成一片金黄之色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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