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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波波     盛唐夜唱txt下载     盛唐夜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346章 彩云之南可筑城

    王天运心中有自己的算盘,这些时日从叶畅的口气里,他听出叶畅并无在剑南久留之意。

    而现在的剑南节度使杨钊,亦不会在剑南呆长久。那么,剑南到时会空出一大堆位置。

    听得他请令,叶畅却只是一笑:“阁罗凤已破胆矣,如今要做的,不再是正面作战了。”

    王天运讶然,见叶畅又开始吃东西,他不敢说什么,叶畅吃完之后,才骑着马,带着诸将等出了营寨。

    他们并未行多远,叶畅经马鞭指着西南方向道:“你们观此地,沃野千里,在种耕作开垦,十万人之粮亦无忧矣。”

    旁人不明白他的意思,李白性子最跳脱,顿时想到一件事情,吓了一大跳:“你欲在此建城?”

    “正是,若我以辽东分田之策,自蜀地移民实边,你们以为此城可建否?

    这个位置,大约就是另一世中昆明所在之处。只不过昆明之前身,乃是南诏所建拓东城,是在南诏对这一块的统治稳定下来之后的事情。此次叶畅既然来了,要彻底解决掉西南边陲问题,就提前将昆明建城之事提上日程。

    “建城可不是朝夕之事……”

    “我知道,如今我手中有兵三万,随后还有大军来援,一人一石,这城也初具规模。至于增扩之事,交由后人去办就是。”

    “大使所言极是。”

    这滇南泽,便是滇池,水草丰美,周围是难得的小盆地,故此在这里建立一座汉人的城市,绝对可以做到。

    “太白兄,建一座城,那可是青史留名的功绩,这等功绩,在你手边,你是要还是不要?”

    李白对自己的处境很明白,他这个年纪,就算是仕途自此一帆风顺,也不大可能入主中枢,那么成为一方诸侯名垂青史,便成了他政治上的追求目标。听得叶畅这样说,他精神一振:“你的意思?”

    “此城之事,便交与太白操持,如何?”

    或许是另一世的影响,叶畅一直希望能帮助李白一把,哪怕明知他不是个适合日常庶务之人,叶畅也毫不犹豫邀请他来到剑南。李白一路上虽然没有真正帮上什么忙,但写出了不少诗,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叶畅并未闻过的。

    哪怕只为着李白留下的这么多壮美诗篇,叶畅也觉得,带着他来值得了。

    “真……真与我?”

    李白不傻,叶畅对他实际能力的不信任,他心中很清楚。此刻听得叶畅这般说,禁不住有些口吃,指着自己的鼻尖道:“真是我?”

    “正是,请蔡智华助你”叶畅道。

    “钱粮呢,若有足够钱粮,我便筑此城了”李白深吸了口气,然后坚定地道。

    “钱粮很快就到了。”

    “很快就到了?”众人面面相觑。

    旁边的蔡明忍不住插口道:“大使,这……军中粮饷,不可挪用啊”

    “只靠着军中粮饷,哪里能成事?”叶畅笑了:“智华只管放心,绝不会挪用军中粮饷。”

    “那只靠着这些军士负石建城?”

    “也不是,军士最大的作用,还是作战,我会将军士分为三部,一部继续西进,一部帮助筑城,还一部轮休,每两个月轮换一回。”叶畅道。

    “那人力?”

    “自然由当地百姓来承担……智华,莫急着劝谏,你放心,我不是强征他们服役,而是凭借自愿,凡是来此者,皆可得钱粮。”

    蔡明一听说要用当地百姓来筑城,顿时就急了起来,滇南泽附近,汉人少,蛮人多,便是有些汉人,也属于蛮化了的汉人。若真强征其服劳役,这些人必然与蛮人勾结,甚至背唐投诏。

    可叶畅仿佛看出他想劝谏一般,抢先将自己的方法说了出来。

    给钱给粮,并不能彻底解决所有问题,但可以⊥问题不那么尖锐激化,可这也产生了新问题:钱粮何来。

    “当真有足够钱粮来此?”蔡明问道。

    “你只管放心吧,若说别的事情还有可能有问题,事涉钱粮,叶十一就没有做不成的事”旁边的李白笑道。

    他眼中闪闪发光,仿佛猜出了什么。

    “看来太白对我倒是有信心。”

    “我已知知道你是怎么做的了。”李白盯着叶畅:“十一郎,你对人心把握之强,当真是……当真是举世无双。特别是对商贾之心……实在是佩服,佩服”

    他说到“商贾”,叶畅便知道,李白是真正懂他的计划了。

    数日之后,成都,杨国忠府。

    自从来到成都之后,杨国忠的心情就一直非常不好,他每天都想回到长安,但是他明白,只要李林甫在长安一日,他就别想那么容易回去。

    每隔几日,他就有一封信送往长安,这些信都不经过兵部,而是通过杨家姐妹的渠道,直接送到了李隆基案前。

    而杨玉环与杨家姐妹,也利用一切机会,在想法子将他召回长安。

    杨钊被李林甫赶出长安的事情,对于杨家姐妹的打击甚大,那些原本对她们退避三舍的权贵们,如今也有胆量与她们较一较力了。

    “当真是胡闹”

    心情烦躁的杨钊将手中的公文一扔,怒骂了两声。

    周围的仆役们都大气不敢喘,呈上公文的小吏更是缩头缩脑,生怕被杨钊牵怒了。

    “侍郎为何发怒?”

    这个时候,能够说上话的,就唯有鲜于仲通了。

    鲜于仲通与杨钊的关系非同一般,此时虽然因为鲜于仲通吃了败仗连累了杨钊,但念在旧日之恩份上,杨钊仍然留他在府中,算是戴罪立功。

    “你且看看,真是乱来,跑到滇南泽去建城……他还嫌是非不多么?”

    鲜于仲通将那公文拿起来,公文乃是叶畅遣人发来,内容就是询问当地土人,得知滇南泽沃野数百里,宜在泽东筑一城,以为大唐控制云南之基石。

    在叶畅的这份计划中,将在云南筑两座大城,一在滇南泽东,一在洱海之西,两城互为犄角,迁内地汉人入住,再以亲近顺从大唐的熟蛮为助,于各处种植甘蔗,熬取蔗糖。

    “滇南泽东……那就是昆川,洱海西则是……就是太和城啊。此两处地点,确实乃是云南最适宜农耕居住之处,若真能得此二城,再能安抚山蛮,则云南永为大唐州郡矣。”看完之后,鲜于仲通淡淡笑着道。

    他在剑南为任数年,又曾对南诏动兵,这些地方,不用看图也知道在哪儿

    听他这样说,杨钊不满地道:“鲜于公,你当真如此以为?”

    “计是好计,只可惜纸上谈兵罢了。”鲜于仲通略有些不屑地道:“且不说昆川,单说太和城,皮罗阁以之为王都,背苍山而靠洱海,拥龙首、龙尾二雄关,乃南诏腹心之所在,岂易取之”

    “你以为叶畅不是阁罗凤对手?”

    “我督六万精兵,尚且为南诏奸计所害,吃了一场败仗,叶畅只领兵三万,能有何为?”

    “你不看好他此战?”

    “自然是不看好,听闻他在辽东做了不少事情,可此地不是辽东辽东不过是稍寒,冬日来得早些罢了,而云南却是瘴疠毒虫之地,我当初之败,有近半军士伤亡便是因为瘴疠毒。辽东虽有些山,却不如云南山高路险,辽东我大唐军士可以展开作战,云南却地无寸平路无尺直,兵力再多也没有用处。蛮人生长于斯,翻山越岭有如猿猱……”

    鲜于仲通说的还是有些道理的,他将蛮军的优势、唐军的劣势都分析得极为到位。心情烦躁的杨钊越听越觉得他说的有道理,而这种感觉让他更为烦躁:若是叶畅不能胜,岂不意味着他这个剑南节度使还要继续当下去?

    这个时候,他猛然想起当初李林甫对他拉叶畅下水毫不阻拦,甚至隐隐推一把的情形。

    或许那个时候,李林甫就想到了这一点,叶畅胜,则是李林甫女婿立功,叶畅败,则是他这个举荐叶畅的人背黑锅。他举荐鲜于仲通而鲜于仲通败绩,举荐叶畅而叶畅又负,若真如此,叶畅固然前途就此黯淡无光,他杨钊的大好前程,岂不也要葬送于此?

    “别说了。”

    “侍郎,我不说倒无所谓,只不过,你要早些做好准备,只怕用不了多久,就要你收拾残局了”鲜于仲通又道。

    他自己输了一阵,自然不愿意看到叶畅轻易取胜,心里多少有些诅咒之意

    “准备……”

    “侍郎侍郎”杨钊话音未落,外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声,紧接着,一人快步走了进来。

    “崔司马,有何事?”

    来人乃是蜀郡大都督府左司马崔圆,他原是李林甫手下萧炅之党羽,但是见杨钊有取代李林甫之势后,便转投杨钊门下,甚得杨钊信用。此次杨钊来蜀,带的从员不多,他便是其中之一。

    “捷报,捷报啊”崔圆兴致冲冲进来,将手中的一份羽信递了上来:“叶大使于昆川两败诏蛮,斩首三千,生俘五千,逆贼阁罗凤已自益宁败退”

    “什么?”杨钊与鲜于仲通齐齐失声。

    就在方才,鲜于仲通还在说叶畅必败,但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崔圆便呈来叶畅的捷报,这急转的情形,仿佛是专门为了打鲜于仲通的脸而来一般。

    “不可能啊,没道理啊……竟然大胜?”鲜于仲通喃喃说了一句,然后向崔圆伸手:“拿来与我。”

    崔圆却没有给他,而是看着杨钊,得了杨钊允许,才将捷报交到鲜于仲通手中。

    捷报很简单,无非是何时于何地与蛮人战,斩首多少俘获多少,别的事情,一字未提,正是叶畅一贯的风格。鲜于仲通看完之后,冷笑了一声:“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杨钊接过战报也开始看,那边崔圆有些好奇:“鲜于公莫非知道什么?”

    “此等捷报,我在成都亦可以炮制十份八份出来。”鲜于仲通撇了撇嘴:“蛮人岂是那般易败,不过是冒功虚言罢了”

    “此等事情,叶畅不会冒功虚言。”

    杨钊也飞快看完那捷报,听得鲜于仲通这般说,他有些不快地道。

    鲜于仲通面色紫红,不等他再说什么,杨钊又道:“我与叶畅交往多年,他虽有臆想天开之举,但凡涉及数字,则力求详实。若是别人捷报,绝不会将斩获数字精确到个他说胜,那必然是胜了……好,好,胜了就好”

    一番话说得,让鲜于仲通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紫,崔园看了想笑,终究没有笑出来。

    “好,好,既然南诏退出滇南泽,那么至少在滇南泽筑城之事,可以着手了……哈哈,叶畅果然不愧是叶畅,我将他拉来,当真是对了”杨钊又看了一遍那封捷报,然后大笑起来。

    他为剑南节度,虽然此前有约,但这大功他如何会不分润或许只凭着这份捷报,李隆基大悦,直接升叶畅为剑南节度使,他就可以乘机从蜀地脱身

    “可以开始准备在滇南泽筑城之事了,崔司马,你通军政两略,筑城当须要什么,你尽数安排好来”

    “且慢,侍郎,此事只怕不易。”鲜于仲通此时却又开口道。

    “公为何做此言?”

    “滇南泽,蛮荒之地,百姓迁居于此,必不心甘情愿。而且叶畅方才说了,一应物资,自有商贾为他筹备……商贾皆逐利之徒,怎么会冒着奇险,去云南帮他筹备此事?”

    杨钊听到这里,不觉微微点头。

    叶畅再有办法,除非他愿意将安东商会的利润全部贴出来,否则怎么可能吸引那些商贾替他奔走?但若是将安东商会的利润全部贴出来,那些指望着商会分红的长安权贵,只怕立刻要从他的盟友,转为他的敌人,甚至会想法子将他对安东商会的控制权夺去

    “况且于千里之外筑城……劳民伤财,只怕城尚未起,民变已生,杨侍郎,还是做好应变准备吧,若是叶畅一意孤行,我怕蜀地之祸,不限于南诏一地

    “启禀侍郎,外边有十六家商家掌柜求见,说是欲助官兵收取云南之地,应叶大使之请,特意来此效力”

    鲜于仲通话音甫落,外边又传来这般声音,鲜于仲通嘴巴张得老大,而杨钊、崔圆,都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他。

    “绝不可能”鲜于仲通叫道。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347章 开中实边安疆策

    鲜于仲通确实不信,会有商家主动来帮忙。

    在他印象当中,商人可都是锱铢必较一毛不拔的货色,若是商人愿意为一件事情投钱,原因一定是那件事情能给他们带来数倍的利润。

    叶畅能给这些商贾什么利润,让他们心甘情愿跑来相助?

    鲜于仲通琢磨了好一会儿,云南虽然也产丝绸,但仅仅是丝绸罢了,除此之外,哪里有什么物产,值得这些商贾来此?

    “想来是些被叶畅赚钱之名唬住的蠢货,来此博一时侥幸,若是有些积累的商家,必不会如此”犹豫了一下,鲜于仲通又道。

    “都有些什么人?”这次杨钊没有理睬他了。

    “有长安琉璃行的胡家、广陵米行的沈家、苏州丝行的韩家……”

    那吏员拿出了一大串名刺,都是著名的豪商,而且其中数家,都在成都亦有分号,鲜于仲通即使未曾与之打过交道,也听说过其人。

    或许这些人都比不得王元宝那般富可敌国,但他们加在一起的影响力,却比十个王元宝加在一起都大,因为在他们背后,往往都有朝中权贵、宫中贵人的身影,或者于脆就是山东世家的产业

    “这怎么可能……”鲜于仲通喃喃地说了声。

    “请他们进来吧。”杨钊虽是骄傲,听得这些人,想到他们背后代表的势力,却也不敢太过托大。

    不一会儿,众人纷纷进来,十余位富商济济一堂,纷纷向杨钊见礼。

    杨钊注意到为首者,乃是覃勤寿,不由心里一跳。

    这个覃勤寿,乃是叶畅的人,帮叶畅在成都建柜坊,也就是安东银行分号,叶畅初入成都时,便带着他来见过杨钊,请杨钊多多与他方便,故此,他没有送名刺来。

    杨钊如今对叶畅的手下相当了解,覃勤寿原本是叶畅在家乡的旧交,多年以来,叶畅对他都是极为信任,在提出银行之论后,便带着覃勤寿为之。覃勤寿也不负所望,先是在长安助叶畅办第一座银行,接着叶畅回辽东办第二座时,他留在洛阳办了第三座,现在又到成都来办第四座。

    “原来是覃勤寿……汝等来见我,不知有何进言?”

    在杨钊面前,诸人自然没有座位,杨钊待他们礼毕之后便直接问道。

    “仆等欲筹资助边,沿途经历,请杨公行个方便,下令与诸州县主官……

    覃勤寿代替众人发言,其实这个命令,叶畅完全可以下,不过他不想杨钊在背后捣乱,故此还是将一切挑开来为好。

    杨钊也明白他的心思,心里暗叹了一声,若是放在当年两人交情好的时候,叶畅绝对不须要这般小心翼翼,他也绝对不会猜忌,现在这模样……终究是立场不同。

    他此时就完全没有想到,正是他,将叶畅拉下这潭污水的。

    “等一下你们究竟做何打算,竟然如此好心,要筹资助边?”旁边的鲜于仲通开口道:“若其中有诈,谁能负起此责?”

    “此公何人也?”覃勤寿讶然道。

    有认识鲜于仲通的本地商户,便介绍了鲜于仲通身份,覃勤寿闻言,执礼甚恭:“鲜于公,为国分忧,乃我大唐万民之天责。我等虽是商贾,亦知若无大唐之兴盛,便无我等之财富,故此……”

    “你看某象是傻子么,某曾为剑南节度这般高官,难道你不知道这世上做官的比奸商更会说谎?”鲜于仲通口不择言,打断了覃勤寿的话语。

    “哈哈……”覃勤寿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他毕竟不是叶畅,若是叶畅在此,早就打脸打回去了,你自己这等废物官僚,无报国之心,以为百姓就也无报国之心?

    不过这些豪商们,倒真不是为报国而来,杨钊见覃勤寿神情,便知道这其中另有奥妙,当下缓缓道:“我与叶十一,多年至交,覃勤寿,当初叶十一引你来我府中时,他曾与你说过吧?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说与我听,我也好相助

    “这个,叶郎君提出一策,名为开中法。”

    “开中法?此为何意?”

    “就是……”

    叶畅没有说这个方法需要保密,故此覃勤寿便说了出来,叶畅其实是将明时的开中法提前到唐朝用了出来。豪商们为叶畅提供粮食、物资,在结算之后,可以换取安东银行的票引,凭借这票引,可以以低于正常价格一成半的价格,从辽东收购辽东产的商品,而且凭借此票引,这商品运贩天下时无须给付入城关税。

    且不说低于正常时一成五的进货价格,单是免除入城关税一项,便足以⊥豪商们趋之若鹜了。

    而且,叶畅能赚钱,乃是所有豪商们的共识,跟着叶畅,就算吃不倒肉,能喝些汤也不错。

    待听得覃勤寿说完这开中法,鲜于仲通的嘴巴已经合不拢了,而杨钊却忍不住击节赞叹:“叶十一竟然还藏着这般妙法”

    这确实是妙法,谁都知道,大唐拓边最麻烦的事情不是四周的戎狄,而是如何往边疆输送粮食、器械,对朝廷来说,这是极大的压力。朝廷征发百姓运送,属于服徭役,往往逼得百姓民不聊生。而现在转到商人手中,则属于商人雇工,商人得支付报酬,民夫便是有怨气,也是先撒野向商人,而不是朝廷。

    在有的时候,商人便替代朝廷承受了民怨,他们求利,朝廷求稳,倒是相得益彰。

    杨钊为户部侍郎时间也有两年,越是咂摸这个,他便越觉兴奋,这样一来,朝廷几乎不花费什么,只是少收些税——那些税也原本就是被各级官吏层层扒皮扒掉的,没有多少能入国库——而欲做之事却完成了。

    他猛然想起叶畅修陈留到彭城的道路便是如此,朝廷一分钱没有花用,却得了这条道路之利

    当初看不明白,现在才知道,原来叶畅修路,其实是为这种开中法做试验啊。只不过当时此法初试,别的商人不敢涉足,叶畅便以安东商会名义,办安东银行,来投入此事之中。开了此头之后,那些嗅觉灵敏的豪商,自然纷纷跟进。

    “你们想要如何方便,只要本官能做得到,自然会给予。”想到这里,杨钊对叶畅的佩服可谓达到了一个顶点,心中明白,自己在理财方面,真的差了叶畅不只十万八千里。不过这没有关系,自己只要比叶畅会做官就行,哪怕叶畅本领再大,最后还不是被自己打发到各个地方,为自己捞取功绩?

    “杨公”鲜于仲通有些急了。

    杨钊微一摆手,向他使了一个眼色,这眼神有些冷,鲜于仲通接触之后,这才猛然醒悟。

    对于杨钊来说,久在剑南,终非好事,他最大的目的,还是回到长安中枢。当然,回去有两种方式,一种是灰溜溜地等着杨玉环捞他,还有一种是风风光光凭借功绩。尽管李林甫有意堵住杨钊立功之机,但是有协助叶畅筑城这一事实,李林甫想堵也堵不住。

    自己再说话,那么横在杨钊回京之路上的障碍就是自己了,哪怕此前两人交情匪浅,杨钊也不会念什么旧谊——他与叶畅的旧谊,现在不就完全变成了相互利用么?

    “有几处需得杨公相助的,其一我们会在成都买一批粮,同时购一些斧锹等工具……”

    需要杨钊做的事情,无非就是允许他们在成都买粮买物,还有就是允许他们雇请剑南道闲杂百姓为劳力,准这些劳力在剑南至云南的道路上自由迁移。此时为禁流民,百姓连出个县都要严加管控,何况这是去千里之外的地方

    “连你们都知为国分忧,本官岂能比不过区区百姓”杨钊听完他们的请求之后,义正辞严地道:“自然准了”

    他转向崔圆:“崔司马,拿纸笔来,待本官书写公文,令文吏挑过,盖上大印后颁发各处,务必令各地官员全力配合,不可有半点懈怠”

    崔圆拿来纸笔,但在递给杨钊的同时,小声提醒道:“若是许他们在成都购粮,只怕成都米价应声上涨……”

    “无妨,我等来之前,已在山南、江南西道采购粮食,快则一月,慢则两月,必有大批粮食入川。”覃勤寿道。

    莫说有他这句话,就算没有这句话,杨钊也不会在意成都粮食价格上涨的问题,只要饿不着他,能帮他早些回长安,就算饿死个十万八万的人,那又何妨?

    出了杨府大门,诸商人都是松了口气,胡家掌柜笑道:“在长安时,这位杨公可不大好说话,不曾想在此处,竟然如此随和,诸位都是晓事理的,发了财莫忘了打点啊。”

    “你道他是随和,无非是看在覃兄的面子上,若换了我们单个来,只怕连杨府的门都难进去”有人道。

    覃勤寿嘿然一笑:“我哪有什么面子,真正有面子的是叶郎君,各位可都是识货的,此次叶郎君开边之事,乃是他《边策》、《国富》二论之实用,若是得成,此二论必成我大唐治国之略,到那时,咱们这些商贾,日子也会好过许多。就算不谈这个,单说此次叶郎君拿出来的好处,朝廷给的,还有叶郎君自己给的,足以⊥诸位赚得盆满钵满,诸位千万记得,莫在误了大事”

    “不须覃兄吩咐,咱们大伙心里有数,谁误了大事,就是断了大伙财路,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到时不用叶大使说,咱们这十余家,首先就不放过那厮”

    众人纷纷表态,覃勤寿闻言连连点头,但最后,他还是象漫不经心一般,补充了一句:“咱们这十六家,是叶郎君挑出来的,后边还有三十余家等着补上,若是有哪家觉得钱赚够了,不欲与大伙在一起,那就请早些退出去,有的是人要来呢”

    大伙都哈哈笑了起来。

    谁那么傻,会与钱过意不去,叶畅这一次付出的,可不仅仅是开中法那些大唐朝廷的政策,更承诺,事若得成,便成立西南商会,与安东商会并列,到时这十余家,就都是初始股东

    杨钊、鲜于仲通觉得云南乃是蛮荒之地,可是在这些商人眼中,这里却是宝地,因为叶畅已经例举了一大堆的物产,除了象牙、犀角这些之外,还有茶叶、珍果、糖类等。叶畅还说,在中原想要开矿不易,朝廷重重设限,但在云南,将来的西南商会将想办法从朝廷获取开矿之权,各家股东只要付出很小的代价,便可以开山凿地,获取埋藏在群山之中的无尽宝藏。甚至连金银铜矿,叶畅都暗示可以由众人开采。

    这些豪商哪里不知道,开矿冶炼能带来海量的利润,他们有的心思活络的,甚至开始盘算着私铸铜钱——在安禄山被安东都督府分去了平卢军之后,李隆基为了给他补偿,允许他在范阳设五座铜炉铸钱,故此安禄山才赚得脑满肠肥

    众人散去之后,覃勤寿召来一人:“你骑快马,昼夜兼程,速速去见叶大使,只说这边已经准备好了,沿途接应之事,还要烦劳他动动心思。”

    那使者二话不说,转身便走,没多久,他便一人双马,先乘船出了成都城,到了戎州之后再转陆路,直向滇南泽而来。

    一路上风光他无心浏览,托叶畅扫荡蛮贼之福,倒是没有遇到大的危险。待出了群山,进入滇南泽附近,周围情形,让他觉得讶然。

    只见一条大道被修了出来,虽然这条大道也只是二十里,宽也不过五尺,还只是一条黄土路,可比起山路栈道要平坦便利得多。大道两旁的丛林灌木杂草,都已经被烧得焦黑,露出底下的土壤,有些人正在其间挖沟引水。

    “看情形,乃是叶大使在进行军屯,只是他取滇南泽时间还不到二十日,便已经做出这么大的动静了?

    他却不知,叶畅也仅仅是完成了道路两侧半里左右的工程,毕竟手中有三万兵,哪怕只动用其中一万人,每天放两里的火,也足以将道路两侧清理出来了。此前开垦艰难,无非是人少罢了,只要人手足够,人心又齐,以汉人勤恳,这算得了什么?

    信使到时,正值傍晚,才一下马,便见那边人声鼎沸,仿佛是在争执什么,他等人通禀,便好奇地望过去。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348章 欲拒猛虎引豺狼

    “果然,又是你们今日第一个完成,今天的头赏,又是你们的了,当真不愧是有铁牛在的”

    “哈哈,那是自然,咱们喝一杯去,瞧那些家伙,今日又只能跟着咱们吃灰了。”

    “若不是你们分得的地方容易,今日第一当是我们的”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一堆乱七八糟的话传入信使耳中,信使好奇地问了问,原来叶畅将每日的任务都分组,由部下诸军各自去承担,哪一组能拿第一,便可以获得奖励。

    奖励虽是不多,但对激起这些军士的好胜之心却是恰到好处,那信使是个明白人,一听就暗暗点头。

    若是奖励多了,士兵只想着获奖,再不愿去前线拼生死,若奖励少了,则起不到激励作用。

    他还待再问,便听得里边禀报之人回来,叶畅召他入内相见。

    叶畅一见他,不由笑了起来:“林希柽,你既然来了,想来覃兄那边事情办妥了?”

    “见过叶郎君,郎君所言不差,家主人已回成都,你要的东西,都已经在路上了”

    “那就好,那就好……你远道而来辛苦,先去休息吧。”叶畅笑逐颜开。

    “这些商贾,当真可以成事?”蔡明在背后仍有些怀疑。

    所谓筑城,便从修路开始,他协助李白,为此事务,短短的二十日里,学到不少东西。

    “你只管放心,叶十一在《国富论》中说了,商贾逐利,只要有足够的利益,在某些时候,他们比起官府朝廷还要管用。”李白道。

    李白家中商贾出身,父亲为了逐利,甚至连碎叶城都去过,对于这些商贾们的性子,他可是很熟悉的。

    蔡明心里又嘀咕了声,总觉得有些将信将疑。

    叶畅并不准备再细说,但就在这时,外头有人禀道:“大使,前方紧急军情”

    “紧急军情?”营中原本有些无聊的善直、王羊儿顿时精神一振:“有仗打了”

    “让他进来。”叶畅道。

    果然如善直、王羊儿所料想,这紧急军情,来自于洱海。叶畅自己在此,令王天运领一万兵逼近洱海,如今兵力已达宗州,距离洱海甚近了。

    “你是何人?”跟着信使来的,还有一个着汉人服饰的壮汉,其人到了叶畅面前,叶畅不识,便问道。

    “某王归唐,故河东州刺史、新昌县开国子王公讳善宝之孙也,某之曾祖仁求公,亦曾为河东州刺史,曾请朝廷设姚州。”那人大哭拜倒行礼:“自南诏一并六诏以来,河东州已久不见天朝之官矣,先父心向大唐,故为小人取名为王归唐,今日得见大使,何其幸也”

    叶畅神情一动。

    来云南之前,他专门研究过一些云南的情形,知道这个王仁求,虽是蛮人,实际上祖上是汉人,乃所谓的白蛮,确实心向大唐,包括他的儿子王善宝,都曾经在长安为宿卫。

    “原来是善宝公之孙,那是大唐忠臣啊”他快步上前,一把将王归唐扶起:“王剌史,这些年你们受苦,我来晚了”

    王归唐当真是泪流满面。

    自南诏崛起之后,便日扩夜张,河东州就在洱海东南,南诏一并其余五诏,便将矛头指向此处。自此之后,象王氏这般心向大唐者,处境便艰难,而李隆基为了其扶植南诏对抗犬戎的战略,便对王氏等诸多抑制。

    现在南诏终于暴露出其狼子野心,对于王氏来说,也就意味着他们多年的苦熬,终于有了出头之日。

    “大使,我们云南蛮汉诸族,盼大使如久旱望甘霖一般,还请大使挥天兵以西进,救万民于水火”

    “那是自然的事情,王天运奉我命征伐洱海,讨逆除恶,便是为此”叶畅大义凛然:“今日得王刺史之助,我军如虎添翼,料想缚元凶以献俘之日,就在眼前了”

    听他这样说,王归唐心里欢喜,他寻思着,叶畅虽然称自己一声刺史,实际上自己手中并无多少兵卒,又曾经屈身事阁罗凤,若不能立些功劳,这刺史只怕坐不稳妥。眼见这位叶大使准备在滇南泽筑城,分明是准备在此长留了,既是如此……

    “大使,此次南诏逆乱,足以明证若大唐不郡县云南,则乱臣贼子必不绝矣请大使上奏朝廷,改羁靡为直辖,立云南道以治之”

    他提出这番话,确实正合叶畅心意。此前早就有在云南设郡县由朝廷委派官吏直接管理的呼声,但是亦有主张放弃云南甚至剑南南部退保川北的声音,其代表人物就是武后时宰相张柬之。

    其根本原因,还是当朝诸公看不到这些蛮荒之地能给大唐提供什么,相反倒要牵扯大唐的大量人力物力。叶畅此次来,便是要扭转这种想法,要让众人视为危途的云南,变成华夏的宝库。

    “此奏折,请王刺史上,某必附之。”叶畅笑道:“王刺史世代忠良,一心为国,某必为刺史请封”

    “多谢,多谢大使”王归唐下拜道。

    拜谢完比之后,王归唐又想起一事,肃然道:“卑职此次来,除了拜见大使表达忠顺之心外,还有一事,据卑职所知,犬戎人的援军,已经出铁桥城,过了剑川城,距离太和城只有五日路程了。”

    叶畅精神一振:“孰人领兵,兵力几何?”

    “领兵者论若赞,先锋为神川都知兵马使论绮里余,兵力据说有五万”王归唐说到这,有些忧心:“不知大唐天军后续之兵,何时可至?”

    “放心,不日可至,方才有使者来,说就是十日左右。”叶畅笑着道:“既是犬戎援军来了,我这边便只有暂时停一停,太白兄,智华兄,你们二位辛苦些,我留一千人马与你们,带着左近土人,无论汉蛮,一齐出力,先将这云南城建起来”

    “放心,当初安宁城尚能建起,何况如今云南?”

    安宁城乃是数十年前大唐为了强化对云南控制所筑之城,位置就在滇南泽之西,章仇兼琼曾修安宁至步头的步头路,从而引起当地爨氏的反叛,爨氏毁安宁城,给了南诏介入滇南泽流域的口实,南诏打着替大唐讨伐不臣的名号,将势力延伸至此。李白以安宁城为例,其实是有些不吉利的,叶畅不在意这点,倒是蔡明皱起了眉。

    “太白虽有谪仙人之名,但为人疏狂,故言辞不谨,叶大使督军向前,我须得小心替他安抚后方,莫令李太白犯错。”他心中琢磨道。

    王归唐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

    阁罗凤之所以下定决心邀犬戎来援,原因就是叶畅筑云南城,摆明了要打长期战争的主意。当初章仇兼琼筑步头道,引起当地土蛮的反对,可是经过南诏的十数年统治之后,当地土蛮中的刺头大多为南诏所屠,剩余人大多恭顺,故此叶畅筑城之举,不但没有谁反对,反而吸引了不少受南诏欺凌的蛮人往来依附。阁罗凤见此,自知争不过大唐,若云南城真成,有了稳固后方的唐军可以活活将他耗死,故此于脆引犬戎来此,其意便是速战。

    这等情形之下,换了王归唐,敌众我寡,定是召回王天运,退守曲馆,甚至可能退到龙和城。可叶畅方才的口气,不但不退,还要向前进攻……难道他就这么自信,凭借自己手中这点兵力,与犬戎、南诏联军决战?

    犬戎南诏联军,虽没有十万,八万还是有的,而叶畅手中的兵力不足其一半,想要取胜,只怕不易。

    他正琢磨着,叶畅又转向他,神情肃然:“王刺史,你远来辛苦,原是该请你暂歇,但如今军情紧急,又有一事,非你莫属,还望你勿辞辛劳,替我奔走”

    “请大使吩咐,归唐必全力以赴”

    “蛮人分乌、白二种,南诏为乌蛮,欺凌白蛮,残暴不仁,我到云南之后,听得其暴行令人发指。此前南诏势大,故此白蛮敢怒而不敢言,如今大唐天军既至,必为白蛮出此恶气。”叶畅从容道:“刺史乃白蛮世家,于诸蛮中向来有威望,还请刺史为我奔走,邀诸蛮部出兵助我大唐”

    这可不是个好活儿,虽然白蛮对乌蛮多少有些不满,但是如今情形让人看不透,谁都不知道未来云南的主人会是谁。蛮人可不是傻子,大伙更愿意的是观望,而不是立刻选边站。象王归唐,如果不是王天运兵抵河东州,南诏主力退保龙尾关,他也会在旁先观望一番再说。

    “怎么,王刺史觉得有何困难,都可以与我说,咱们一起想法子,解决这个困难。”叶畅缓缓地说道。

    王归唐心里微微一抖,神情就有些不自然。

    据他所知,叶畅此前两战俘获近五千蛮人,这些蛮人如今可都在各个危险的地方服苦役,比如说,在唐兵驱使下筑城、修路,并没有直接处死。总的来说,这位叶大使似乎是个“心慈手软”的人,但王归唐很清楚,那些表面上心慈手软之辈做起狠事来,会是一个什么情形。

    “这个……没有什么问题……”

    “那就好,大唐乃礼仪之邦,唐军乃仁义之师,先礼后兵乃是我们一贯之主张。”叶畅道:“既然王刺史没有问题,就请先行一步,为我前驱……我半日后拔营出发”

    从河东州到云南城有五天路程,故此,几乎就在王归唐抵达叶畅军营中的同时,犬戎大将论绮里余的兵马,已经抵达龙首关。

    “这便是龙首关,倒是个险峻之所,哈哈,皮罗阁帮着唐蛮与我们相斗,只怕想不到会有今天,他之子请我们入此关”

    仰望着关头的角楼,论绮里余哈哈大笑起来,旁边的犬戎诸将尽皆大笑,说不出的快意。

    旁边一将待论绮里余笑罢,低声道:“姜域(南诏)富庶,虽不及大唐,亦颇为可观。我国惯例,大将在外,可自行其事,大使何不取南诏以献赞普?

    “先灭唐兵,再取姜域。”论绮里余带着讥意:“皮罗阁儿子不肖,没有他半点本领,却敢背叛大唐,大唐怯懦,对这块肥肉有心无力,我们赞普却英武,既然有这样的机会,怎么能放过”

    “大使有所不知,这位阁罗凤,据说不是皮罗阁之子。”那将领倒是熟悉南诏内情,笑道:“当初大唐要皮罗阁交出质子,他不愿亲子前往,便择阁罗凤为嗣子,还送到长安去呆了一段时间”

    “如此说来,皮罗阁自己也包藏祸心……”论绮里余眼中寒光闪动:“南诏就是墙头草,此等邦国,不可信任,若有机会,当替赞普取之”

    正说着间,前方的龙首关大门打开,门里出来一队人马,他们出来之后,门就立刻闭上。论绮里余面色顿时沉了下来,这大门紧闭,只派出数十骑来相迎,显然是欲拒他们于门外了。

    “哪一位是论绮里余大使?”南诏来人当中一人昂然问道。

    此人汉人打扮,目光闪烁,看模样,不象是蛮人。论绮里余哼了一声,昂起下巴,身边将领顿时上前,凶巴巴地喝道:“汝为何人,见我家大使竟然不下拜?”

    “某云南录事参军姜如芝,奉大王之命,来迎大使。”那人听得喝问,从马上翻下,在论绮里余面前长揖:“原来将军就是论绮里余大使,果然威风凛凛,与众颇不相同”

    “姜域没有人了么,竟然派了一个唐人来迎接我,唐人除了吹吹牛拍拍马屁之外,别无本领,我看姜域用唐人,国家就要灭亡了,难怪会向我们求援”论绮里余身边一人阴沉沉地道。

    姜如芝瞅了此人一眼,笑着道:“某虽是唐人,却不会吹牛拍马,只知实话实说——将军来得正好,唐军已经夺了河东州,就在龙尾关外,将军来了,正合与我军夹攻唐军”

    “我军远道而来,先入关休整一番。”论绮里余面无表情地道:“你等闭关不纳,是何用意?”

    “关内百姓胆怯,不曾见过世面,恐为将军虎狼之师所惊吓,有伤赞普仁义之名。”姜如芝陪着笑道:“将军远来确实辛苦,不过我等早为将军准备了军营,一应犒劳,亦已备齐,就在营中,请将军随我来”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349章 诸方亮相争登场

    安抚住这些犬戎士兵,姜如芝只觉得身心俱疲,回到关中,南诏大军将段俭魏早就等急了,见他来先是一挑拇指,称赞他应对得好,然后问道:“如何,他们答应了么?”

    “答是答应了,但是我观这些犬戎人,狼子野心,咱们这一次,只怕是引狼入室了。”姜如芝叹息道。

    “我也知晓,但莫奈何,唐人比犬戎人更难对付,犬戎人不能在我境中久居,而唐人那模样,分明是准备夺我疆土了”

    “这个,那边原本就是姚州治下……”姜如芝喃喃地说了一声。

    “哼,姜参军,如今你是我们南诏国的录事参军,不是大唐的录事参军了。”段俭魏嘛了一声:“我这就遣信使报信……他们答应何时出兵?”

    “他们帐下,有浪人为先导,我原本是想让他们从苍山之后绕道取永昌路至龙尾关,他们偏要自洱海往东,过舍利州南下,必是他麾下浪人出的主意

    所谓浪人,乃是为南诏所灭的浪穹、施浪等诸诏遗民自称,他们向来与犬戎有勾结,在部族被灭之后,便逃至犬戎治下,受其庇护,又派兵为其作战。此次犬戎应约来援,他们也派出数千人马。

    “正是,这些浪人,必然坏事”段俭魏喃喃说了句。

    他们应付这些浪人应付得焦头烂额,那些浪人此时却在欢声笑语。

    准备的营地便在龙首关外不足五里处,靠近洱海,水草丰美,土地肥沃,此处原是施浪诏故地,故此有施浪诏遗民连哭带笑,酗酒悲歌。就在一片乱糟糟中,几个乌蛮服饰打扮的人悄然接近过来。

    因为军中有蛮人的缘故,犬戎军纪又差,故此并没有谁阻拦喝问,这几人竟然轻易接近到军营之中。

    “蒙风曳,你怎么在这里?”当他们接近施浪诏遗民时,遗民中一人见着带路者,猛然站起来,讶然问道。

    “听闻你们领着土蕃大军回来了,我特意来看看”被称为蒙风曳的乌蛮咬着牙道:“南诏害我们亡国,柳诺没弄,今日你们来了,是不是复国报仇而来?”

    被称为柳诺没弄的,正是这群施浪诏遗人的首领,听得相问,他脸有愧色:“我们……我们乃是来此替土蕃赞普征伐唐人的。”

    “什么,南诏灭我们部族,唐人征讨南诏,正是替我们部族复仇,你们竟然来支援南诏?”蒙风曳身后的一个年轻的蛮人叫道:“你们怎么这么样?”

    “大人的事情,娃娃不要瞎插嘴”柳诺没弄瞪了这个蛮人少年一眼,然后又对蒙风曳道:“你们来得正好,跟着我们去打唐人吧”

    “你们去了土蕃,不知道这些年我们的日子是怎么过的,你们已经忘了仇恨,而我们却还在被南诏屠戮欺凌。”蒙风曳失望地说道:“既然你们不是为了恢复部族而来,那么我与你们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别走,别走,土蕃的赞普答应我们,只要打败了唐人,就让我们复国。”柳诺没弄听得这里不由心中一惊,他们正愁兵力少,犬戎对他们不重视,现在蒙风曳等人送上门来,怎么能让他们轻易离开:“你们放心,土蕃的赞普一向有信誉,他答应的事情,从来没有做不到的”

    “真的?”蒙风曳有些心动。

    “当然是真的,你就算信不过土蕃赞普,难道还信不过我柳诺没弄吗?”

    “如果是真的,有一条消息我要可以告诉你们……”犹豫了一下,蒙风曳道:“我这次来,其实并不只是我自己,是有人派我来的。”

    “谁?”

    “乘着唐人与南诏作战,我们这些留在故地的人联合起来,不仅有我们施浪诏,还有其余被南诏欺凌的各个部族,我们的首领,是越析诏的公主阿诗玛,她比洱海还要美丽,比雪山还要冷酷,比最英勇的男子还要勇猛。她带领我们,隐藏在磨些江以北,我们有几千勇士,原本准备乘着唐人攻打蒙舍诏的机会,收复我们的故地”

    听得这些五诏遗民与诸蛮部的联军有数千人,柳诺没弄更是心动,若是能收拢这些兵马,他便有与土蕃赞普讨价还价的本钱,没准赞普还封个“钟”给他做做

    “这位阿诗玛公主在何处,我欲见他”拿定主意之后,柳诺没弄道。

    “你不过是傍罗颠的余辈,有什么资格见我们阿诗玛公主?如果傍罗颠还在,才有资格来见我们公主”跟在蒙风曳身边的那年轻人又傲慢地道。

    柳诺没弄眼睛顿时瞪了起来。

    这是他们这些浪人不能触的禁忌。

    傍罗颠为施浪诏末代诏主,率众逃奔犬戎控制之下的剑川,犬戎自然也不怀好意,日渐分化他们,到如今才二十年,傍罗颠及其子嗣已经失去了对施浪诏遗族的控制权了。

    不过只是瞪了一下眼睛,柳诺没弄又平静下来,笑着道:“那好,我去拜见公主,如此总可以吧?”

    柳诺没弄好说歹说,总算让这些蛮人同意,带他去见那位阿诗玛公主。他向论绮里余提起此事,论绮里余大感兴趣,便让他去与那位阿诗玛公主会合。

    至于论绮里余自己,自然是一边在龙首关外花天酒地,一边等着主力的到来。

    王天行在龙尾关前,愁眉不展。

    他性子不够内敛,故此有什么情变化,都会表现在面上。遥望前方的龙尾关,也实在是无计可施。

    开元十七年时,阁罗凤便奉皮罗阁之命建龙尾城,城堞为东北、西南走向,长约九里,前面是西洱河,水流湍急,河上唯有一座石桥,名为黑龙桥。整个龙尾关,便是这样一个巨大坚固的防御体系,诸多的防御点之间,相互呼应支援,而限于地势,攻方无法展开兵力,只能以少击多。

    不是攻不破此城,而是欲破此城,伤亡必重,到那个时候,拿什么与南诏、犬戎的主力会战?

    “唯一之计,就是能绕过西洱河,择山中小道翻越苍山,抵达龙尾关之后。”王天运暗想:“便是叶大使在此,恐怕也唯有此策了。”

    “将军,诚节被带来了”他正琢磨着,忽然听得身后有人道。

    “请他来吧。”王天运想到叶畅的吩咐,言语倒是有几分客气。

    诚节乃是皮罗阁的嫡子,单论血脉,原本比阁罗凤更有资格继承云南王之位。张虔陀之所以与阁罗凤反目,根本原因不在于张虔陀睡了阁罗凤的妃子,而是因为张虔陀见南诏势大,密谋扶植诚节取代阁罗凤。故此,诚节的日子不是很好过,名义上被阁罗凤任命为蒙析刺史,实际上是流放至南诏故地,派人严密监视。不过叶畅在昆川击败阁罗凤后,整个云南震动,乘着这机会,诚节逃出蒙析,如今唐军到了河东州,他遣人来向唐军求助。

    不一会儿,诚节到了王天运面前,正待行礼,王天运却将他扶起,和霭地道:“若非阁罗凤这逆贼篡权夺位,公乃云南王是也,某不过一介偏将,不敢当郡王之礼”

    此为叶畅交待的,要他务必礼遇诚节,王天行说得有些虚,但对于诚节来说,大唐承认他的继承权也就意味着不会将他与阁罗凤一样视为叛逆,他心中顿时一松,再拜道:“多谢将军……听闻天兵总帅叶公,乃诸葛孔明转世,愿往拜见”

    王天行愣住了:“孔明转世?”

    “正是,我南诏军民,尽皆如此传闻,阁罗凤倒行逆施,故此天帝遣诸葛孔明再度下凡转生,剿灭此贼,此后南诏诸蛮,再不敢逆反中原矣”

    诚节之语,半是为真,半是恭维。王天运听了之后哈哈一笑,忽然想到叶畅碑前掷钱之事,心中嘀咕了一声:莫非这传闻竟然是真的,叶大使真是诸葛孔明再世?倒是有几分象,他擅理政治民,精通军略,还会制造机关器物……着实象是孔明

    “欲见叶大使,你便在此稍候,就在这一两日,叶大使会到。”

    “若是如此,某如何敢在此等,当道迎才是”诚节一副恭顺模样。

    当初正是这模样,让他得了张虔陀等人支持,他很清楚,身为属国,必须恭事上国,唯有如此,才有活路。王天运也不多说,遣人“护送”道行。

    诚节对王天运并不怎么瞧得起,他更感兴趣的还是叶畅其人,故此,路上问那护送军士一些叶畅的消息,待得知叶畅掷钱卜吉之事后,目瞪口呆,好半日都没有说出一句话来。回过神之后,他立刻召来自己的部下:“去,去将咱们的礼物拿来”

    见王天运时,他也送了礼,来迎叶畅,同样备了重礼,可是这时他觉得自己备的重礼还是太轻了,如此神奇之人,岂可以普通礼物敬之

    自龙尾关东行三十里,便见远处尘土扬起,前方探路回来禀报,正是叶畅亲自督领的两万大军、四千归附蛮军。不等叶畅到面前,诚节就跪在道旁,等了足足半个时辰,叶畅才闻讯到此来见他。

    “何须如此?”见他长跪不起,叶畅下马将他扶起来,因为跪久了的缘故,诚节起身后身体还晃了晃,险些没有站稳。

    “向闻大使威名,今日一见,果然天朝人物,如神仙一般。大使吊民伐罪,奉天子之命而来,便是大唐天使,某不过是荒野蛮子,安敢不礼敬天使?”

    诚节异常恭顺,叶畅甚至觉得,他有些恭顺得过了头。不过想来也是,他的恭顺与阁罗凤的骄狂形成鲜明对比,更容易获取唐将的同情与支持。

    不过可惜,他遇到的是叶畅。

    “礼敬天使与否,不在于跪与不跪,而在于行事如何。”叶畅略带责备地道:“汝乃先王嫡子,既见阁罗凤骄狂,当斩之以献朝廷,为何纵容其行悖乱之事?”

    诚节面色顿时垮了下来,他委屈地道:“阁罗凤执掌大权,又有朝廷敕命,小人哪敢与之相抗?”

    “此前不敢,如今呢?”

    “如今大唐天军至此,小人愿效棉薄之力,替大唐讨伐这不臣之辈”

    “好,好,既是如此,某便拜你们剑南节度使行军司马、大理军团练使,领本部蛮兵军前效力,你看如何?”

    叶畅看是封官许职,实际上却将诚节“云南王”的迷梦给消除了,只是此时诚节还没有想到那么远,只是好奇这大理军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却不知叶畅在滇南泽东筑云南城,又准备在洱海西筑大理城,给诚节一个还没有设的大理军团练使名义,不过是想借助他在乌蛮中的影响力罢了。

    当日叶畅便行军至河东州,王天运赶来相见,说起龙尾关易守难攻之事,颇为有些恨恨。叶畅却笑道:“何须担忧,令诸军于洱海之中择地建港,我随军有数十名船工,再加军中木匠,咱们伐木造船,准备强渡洱海”

    比起翻过苍山之举,叶畅造船水攻耗费时日更多,但也确实更为稳妥。若没有犬戎援军之事,再有充足的后勤补给,叶畅此策必然可取胜。但犬戎的援军已经到了,而据王天运所知,唐军的补给已经略有不足,故此他有些焦急地道:“大使,如今宜速战啊。”

    “放心吧,我既然至洱海,速不速战已经不重要了,便是犬戎人来——当初在河西时,我可是大破犬戎,几站连石城堡都夺了下来。如今有兵有将,还惧犬戎?”

    叶畅所言,并不是自吹自擂,他这支唐军,装备与别的唐军略有不同,那就是在弩上。

    叶畅在辽东募集名匠,以极高的报酬,鼓励他们改良军中所使用弩,在张休的指导下,这些能弓巧匠们迸发出的热情让人恐怖,他们研究出来的弩,除了材料质地上不如叶畅另一世见过的机械弩,结构上已经与另一世的机械弩相近,只是装填方便更注重便捷。故此此前山谷之战中,王天运的部下,可以仅以三千人在极短时间内破敌。

    换言之,叶畅手中的是一支半远程部人,在这非平原的山地林区,简便的手弩比起强弓射程虽弱,可是更适合在这种环境下作战。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350章 洱海苍山焰正高

    这边择地伐木造船,几乎半日之后,阁罗凤就得到了消息,他大惊道:“洱海南北百里,若唐军造得战船,则可以任择一地攻入,我龙首、龙尾二关,苍山洱海的天堑,便形同虚设了……必须毁了叶畅的船场”

    “于今之计,唯有请土蕃上国精兵,绕湖袭击船场,他们在龙首关已经屯兵休整多日,每日都是大酒大肉,也该动上一动了”其弟僧阁陂道。

    “姜如芝已经往劝三次,仍不见土蕃人有何动静,这些家伙,分明是不怀好意,只想着入龙首关”阁罗凤有些无奈:“贤弟,看来唯有你去走一趟了

    比起姜如芝,阁罗凤当然更相信他的兄弟阁陂,而且姜如芝身份不够,能够答应的事情不多,远不如阁陂。

    闻得此言,阁陂也不推迟,他快马赶到龙首关,在姜如芝陪同之下,来见犬戎大将论若赞。

    与论绮里余不同,论若赞被犬戎赞普封为御史,乃犬戎最贵诸酋之一,但和论绮里余一般无二的是,他对于富庶的洱海附近有觊觎之心,故此在他抵达之后,继承了论绮里余的拖延敷衍之策,并不愿立刻南下。此时听闻南诏王弟来求,他不禁笑道:“南诏如今势穷矣,想来入龙首关便在这一二日了。”

    出乎他意料,阁陂见他之后并未下拜,而是连连叹气。

    一见阁陂,论若赞便觉得不对,此人头无寸发,耳挂金环,一手执锡杖,杖上九环,声音叮当乱响,另一手则执一串挂珠,仔细看去,那挂珠竟然是由十八颗人的头骨骷髅制成

    此时土蕃,仍是苯教之天下,但赤德祖赞即位以来,释教又渐活跃,特别是赤德祖赞曾于钦浦获一铜牌,牌上据称有松赞于布遗命,言道五代之后有名为“赤”、“德”之赞普时,释教当大兴,于是赤德祖赞对释教生出兴趣,分别派人去天竺、大唐求取佛经。

    而那些进入犬戎境内试图传教的僧侣,为了哄骗贵人百姓,往往编出许多高僧法力无边的传闻。论若赞便受其影响,见着阁陂相貌不凡,谈吐又极为异常,便寻思着这位是不是一个有术法的高僧。

    想到这里,他便先开口试探了一句:“王弟至此,为何一语不发,只是叹气?”

    阁陂抬起头,却只有一只眼睛,另一只眼唯见眼白,看得论若赞心里又是一惊。

    “佛陀赐我慧眼,可见过去与未来,我看到御史将颠沛流离,终身回不到雪域高原之上。我看到这里一片热闹祥和,终将被血光与惨叫所取代,唐人的铁甲在这里闪烁着光芒,而土蕃与蛮人的刀剑将在这里锈朽。我看到孩童失去他们的父亲,妻子将失去她们的丈夫,衰老白发的父母再也见不到他们家的儿郎……唐人中的妖魔已经在这里了,御史,你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他说得甚为恐怖,论若赞激灵了一下,有些狐疑地向后看了看。此时正值日落,夕阳光照洱少,将天地尽皆染红。这原是普通的景致,可论若赞方才已经疑神疑鬼,此际更是吓了一跳。

    “不至于此吧,我可带着五万大军,听说你们蛮人也有十万军队,唐人只有区区三万,还不到我们的一半,他怎么可能是我们的对手?”

    听得论若赞这般说,阁陂便明白,自己的任务完成一半了。

    “唐人不退,御史就不会退走,但如今唐人占据了云南大半,那些不识好歹的白蛮,纷纷帮助唐人,他们不仅提供粮食,还提供劳力给唐人修建道路,据说他们还在修一种叫作辙轨的道路。唐人有足够的补给,可是如今我们已经快支撑不住给上国粮草酒肉,到时候我们双方都饿得不能动弹,岂不只能任人宰割?”

    论若赞听得这里,略微犹豫了一下,他知道这个僧人说的是正理。

    南诏原本就国小力弱,若不是鲜于仲通败绩送给他们一批财物粮草,只怕早就支撑不住了。原本以为,唐军大军来此,补给必定困难,却不曾想,叶畅只领着三万人至,单论粮草,甚至可以就地补给。

    “那又如何,那是你们的事情,只要你们不想灭国,我们的粮草酒肉,就一分也别想少”

    “如今唐人正在洱海之东南造船,他们若在是洱海中用水战对付上国,上**士虽是英勇,有多少人通水战?”阁陂知道对方已经有些意动,现在只是讨价还价,当下又添了一把火:“等到唐人造好船只,我们的关隘就形同虚设,水战上国又帮不上忙,那时候,我们为了保全性命,就只有向大唐投降了

    说到此处,僧陂甚是沉重地道:“若向大唐投降,大唐必然会驱使我们与上国为敌,到时候你我之间,只怕要兵戈相见,还请御史原谅我们小国不得已之处。”

    “哼哼,你这是在威胁我?”

    “不是威胁御史,只是将我慧眼所见的事情告诉御史。若是御史能够了兵救我,我们击败唐军后乘胜追击,直接攻入蜀地,从无忧城到成都,蜀地所有的财富人口,都是上国的,都是御史的。一边是且利的荣誉,一边是败灭的凄凉,选择哪一边,都在御史一念之间。”

    僧阁陂话毕,便不再与论若赞多语,而是一边转动骷髅念珠,一边喃喃念咒。他那咒文听得论若赞头昏脑涨,心中烦闷异常。过了好一会儿,他咳了一声:“既是如此,你说我当如何?”

    “请上国神兵,与我联手,袭击唐军船场,若能烧了他们的船,掠走他们工匠,我们就没有什么可以担忧的了。”

    听只是这般要求,论若赞也知道,南诏已经被逼到走投无路,当下便提了些枝节条件,应允次日便出兵攻击唐人。打发走了阁陂之后,论绮里余问道:“御史,咱们果真出兵?”

    “自然出兵,不过咱们不要着急,那些浪人不是寻着了位什么公主么,让他们出战。”论若赞狞笑了一下:“他们要投靠我们上国,总须要做些什么

    “御史说的是”论绮里余抚掌赞道。

    这些时日他们在洱海畔歇着,那些浪人却被驱使着招揽旧部,与所谓的越析诏公主阿诗玛便联系上了,阿诗玛听闻土蕃亦欲灭南诏,便表示愿意与土蕃合作。当下论若赞召来柳诺弄没,令他前去联系越析诏。

    不一日功夫,越析诏便有使者返回,却是答应为前驱攻击唐人。只不过越析诏亦提出条件,他们距离唐人甚近,若袭击唐人,今后必然招致唐人报复,故此请论若赞允许他们迁居剑川。为示忠诚,他们愿先将族中部分老弱送往剑川,只求论若赞行个方便。

    这等于是献上人质表忠心,论若赞哪有拒绝之理,当下便令人引着部分越析诏人离开,再督促其发兵攻打唐军。

    洱海东南,河东州治下,一片滩涂处,如今尽是热火朝天的情景,数以千计的汉、蛮军民,在此忙着搬运木料。

    在岸上,一条木制辙轨道路,向着河东州城延伸过去,这也是阁陂所说的“辙轨”来源,事实上虽然云南城至河东州的路途,比起云南其余地方要易走些,但仍然是崇山峻岭,以此时的技术,根本不可能真正建一条轨道。叶畅建这个,不过是进一步给南诏施加压力罢了。

    因为造船的缘故,故此此地堆放了大量木料,得知此情形之后,论若赞便下令,要越析诏混入蛮人劳力之中,乘夜纵火,烧毁这些木料。

    到得子夜时分,便见东南方烈焰腾起,火势冲天,论若赞大喜:“成了

    不一会儿,果然见有越析诏之人来报:“我部已纵火焚烧船场,火蔓延至唐军营中,如今唐人正在拼命救火,我部兵少,请御史速速来援”

    论若赞遥望火势,见半边天空都是一片赤红,知道火势甚大,而且越析诏之人有人质在剑川,故此不疑有他,当下下令全军进击。

    不仅是他,龙尾关处,南诏兵将也发觉河东州方向的异常,他们离得近,甚至隐约还听到了呼喝救火之声。他们急报给亲至龙尾关的阁罗凤,阁罗凤闻讯大喜,当下点齐人马,以大军将洪光乘等,分领兵马。

    他还有些谨慎,令人乘船渡洱海前去观察,等得知确实是唐军船场和军营火起之后,当即下令,诸军齐进。

    就在南诏兵出龙尾关之时,那边犬戎兵已经抵达火场。在隔着数百步处望去,火场中人影幢幢,呼喝之声不绝于耳,都是哭泣嚎叫之音。唐人全心救火,竟然没有放斥侯侦骑,他们到了这个距离,唐人也没有反应。

    或许是离火场较近的缘故,论若赞嗅到四处都是烟炭味,还有一些树木油脂的香味。

    论若赞看了片刻,部下纷纷催促,他当即下令:“此天神助我也,杀”

    犬戎人顿时欢呼而出,冲向火场中的唐军,论若赞眼见己军冲过去,猝不及妨的唐军纷纷被赶入火海,脸上浮起笑容,但笑容才显,突然听得周围鼓声齐鸣,惊天动地

    论若赞脸上的笑容顿时冻结了。

    紧接着,四面八方,无数枝火箭破空飞起,此地虽然离船场较远,但也堆满了各种木料,方才论若赞嗅到的味道,其实是这些易燃之物上发出。被火箭射中之后,顿时火苒四起,片刻后亦是火光冲天,船场的火势,便与这边连成了一片

    “中计……越析诏有问题”此时论若赞如果再想不明白,也爬不到土蕃御史的位置上了,他惶然四顾,身边虽然有数百亲兵将他护住,可是他却仍然感觉不到丝毫安全。

    “回军,传令回军”论绮里余大叫道。

    “对,回军,回军”论若赞猛然惊醒,此次既是中计,脱身是最重要的事情,只要能脱身回到军营之中,尚可再寻战机。

    但是叶畅既然诱他出来,哪里会轻易放他们走他们才闯出火场,迎面就是一阵密集如雨的箭矢,还有小型抛石机掷出的火球,将他们又逼回火中

    “这这”论若赞已经须发皆焦,嘴角都起了泡,他厉声喝斥,总算又纠集起兵马,以亲兵为监军,逼使兵马前冲,冒着飞矢、火球,好不容易才冲出火场。

    此时再看身边,只有区区百余骑罢了。

    他放声大哭,此次唐军之计,算不得高妙,但他因为骄矜,却一头扑了进去,便是逃回铁桥城,也是颜面扫地。

    “御史,快走,唐军必来追袭啊”部下拉着他道。

    他一边哭一边退,沿途收拢败兵,渐渐又有数千之众,眼见去火场已经有五六里,再过五六里便可以脱离险境,就在这时,突然见后方火光又起,数百骑唐军手执火把,呐喊声冲了过来

    这支唐军,骁勇异常,虽然只有区区五百骑,突入犬戎军中却如入无人之境,当首一将,所向披靡,犬戎数名军中勇士截击合围,都被他破围击杀,转眼之间,他便穿透犬戎军阵,迫得犬戎根本无法结阵相抗

    “大唐剑南兵马使叶畅在此”有人高呼道:“降者不杀”

    听得这呼声,论若赞回头望去,只见火光中一骑唐将,灰甲明亮,目光如电,远远向他这边望来。

    “这便是叶畅”论若赞深深看了这人一眼,要将他的形象牢牢记在心中,然后用力一踢马腹。他的座马唏的一声长嘶,快步疾驰,飞奔而去。

    叶畅督军冲杀了一阵,见犬戎完全破胆,再也组织不起反攻,便领军而回,途中又先后杀散三拨聚拢的犬戎败兵,当回到自己兵营之时,便听到有人来报:“南诏兵出龙尾关了”

    叶畅大喜:“诸位可有余力再战?”

    “有”身边亲兵都是大叫。

    他们虽然战了数场,可是如此大胜,人人都甚为兴奋,根本不将接下来的战事放在心中。

    “犬戎乃客兵,又是远道而来,甚是疲惫,中了我之计策,杀败他们理所当然,南诏方是主兵,有地势之利,与之会战,不可不慎之”叶畅又道:“既然大伙尚有余力,那么咱们就再给南诏一记迎头痛击”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351章 短兵长刃夜相交

    南诏此时,正倾力向着战场奔来。

    从龙尾关到河东州,不过三十余里的道路,阁罗凤对洪光乘有交待,他们不必参与火场混战,而是绕道去截杀败退的唐军。

    阁罗凤觉得,犬戎兵多,又是突袭,既然成功放火烧了船场,那也就意味着唐军陷入混乱之中,故此唐军必败。但是犬戎豺狼之性,喜好掠夺,在夺取唐营之后,必然是忙于搜刮,未必能积极追击唐军,可能会给唐军休整之机。

    他很清楚,如果能将这三万蜀兵杀灭,那么大唐就再无适合西南作战的兵力,从其余几个节镇调来的士兵虽然悍勇精锐,可是不适合西南的气候,就是死路一条。而且叶畅步步为营的战法,也让他感到恐惧,故此,他绝不会让叶畅活着回去卷土重来。

    过了黑龙桥,近二十里外的火场声音更响亮了,洪光乘骂了一声,然后再度催促军士飞奔。

    这些蛮人都是在山区呆惯了,虽然夜间,借着半边火光,他们奔走如飞,十余里地,不过一个时辰就到,眼见离火场只有两三里时,却听得前方哭喊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

    洪光乘自己在中军,前方来报发现敌人,还不等他命令传回去,便听得前方弓弦声、喊杀声大起。片刻之后,便有人惊恐万状地奔了过来:“大军将,大军将,不好了,是犬戎人”

    “什么是犬戎人?”

    “方才我们杀的,是犬戎人”

    洪光乘眉头一拧:“带我去看看”

    到了方才短暂的战场,地上横七竖八有十余具焦头烂额的尸体,看衣着打扮,确实是犬戎。洪光乘心顿时悬了起来,犬戎人为何会边哭边逃,莫非火场那边……犬戎人败了?

    这个念头才一浮起,便让他心惊胆战:虽然犬戎人兵力更多,虽然犬戎人是夜间偷袭,虽然犬戎人有当地蛮人相助……但他们的对手,可是叶畅

    那个传闻诸葛孔明转生的大唐将军

    蛮人当真敬孔明如天人,虽五百年后,仍是如此。洪光乘想着这些日子军中的传闻,甚至到了连阁罗凤都听说此事,乃至欲在太和城中建武侯祠祈祷。

    “莫非中计了?”

    他心里打着鼓,但背负阁罗凤之命,又不能中途而废,只能勉强继续前行。又近前半里,再遇一批犬戎人,此次他们有所准备,远远地便高呼:“南诏大军将洪光乘在此,前方是何许人也?”

    “洪光乘在哪,洪光乘在哪?”却见来人中一骑突前,厉声喝问道。

    “你是何人?”

    “兵马使论绮里余是也,洪光乘在何处”

    论绮里余突围途中与论若赞失散,而且他发觉返回之余甚是艰难,便选择了绕过火场,向龙尾关进发——龙尾关有南诏兵马镇守,离得又近,只要到了关下,便意味着安全了。结果在中途就与洪光乘相遇,听得是南诏人,论绮里余心里逃跑的念头被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逆转此战局。

    正是逆转,虽然犬戎大败,但是论绮里余一路行来,发现真正伤亡人数并不多,主要还是逃散开来,他沿途收拢就有四五千人马。此时唐军新胜,正在搜杀那些逃散的犬戎兵士,若能得南诏生力军前往救援,就算不能反败为胜,至少可以多接应些人逃出来。

    “原来是兵马使,某便是洪光乘。”火光中看到对方确实是犬戎人,洪光乘只能勉强上前。

    “太好了,太好了”论绮里余催马过来,与洪光乘两马相接,他猛然拔刀,架在洪光乘脖子上

    “兵马使这是做什么?”洪光乘大惊道。

    “今日为救尔国,令我上国兵士遭遇大败,如今论若赞御史尚身陷贼兵之中,不可不往救之”论绮里余咬牙切齿:“大军将,只需你下令,立刻赶往救援,我便二话不说,咱们还是兄弟盟邦,如若不然,那你们便是与唐人勾结,暗害我上国兵将,说不得就只有先斩了你,再去寻你们南诏王”

    洪光乘面如土色,这些犬戎人蛮横无礼索求无度,最近可是在南诏当中传遍了,他情知对方真能做出此等事来,无奈之下道:“何须如此,我等出来,便是拜着我王之命前来救援……请兵马使勿忧”

    他心中暗恨,却只能下令,命全军再度加速进发。论绮里余犹不相信,示意自己的兵士将他拥住,把洪光乘的亲兵反而赶到了外边。

    眼见离火场越来越近,猛然间又听到鼓声响起,然后无数火球飞上天空,又自空中滚落下来,象是千百颗流星自夜幕中降落一般,重重砸进了蛮人军中

    这些时日,唐军明面上是在造船,实际上却是在造抛石机,百十具抛石机同时轰击,而蛮、戎联军又在预先猜想的道路之上,故此这一波火石打得既狠又准,蛮军阵列瞬间便乱了。

    “放箭,放箭”惊恐之中,洪光乘大叫道。

    “结阵,蠢货,结阵”论绮里余却又是大叫:“结阵前冲,若不能坏了唐人的抛石机,就只有死路一条”

    洪光乘猛然醒悟,这黑暗中不知敌人身在何方,射箭效果奇差,真正要做的,是赶紧与唐军接战。只要双方短兵相接,炮石弓箭的作用就大大降低,唐人总不可能不顾敌我乱轰一气。

    “冲,冲,不能杀退唐人,就只有死路一条”他亦是蛮人之中有数的勇将,认清形势之后,顿时大叫道。

    蛮人在慌乱之后,也激起血勇,嚎叫着向黑暗中冲去。他们找不到唐军所在的位置,便只有冲着方才掷出火石的方向。

    这个选择至少不能说是错误的,在遭遇两轮弩箭之后,他们终于冲入了唐军之中。

    叶畅便在黑暗中,看到这一幕,不免有些惋惜。辽东改进型的抛石机简便易造,但射程近、速度慢,是其弱点,故此只来得及一轮射击,便被敌方接近

    而且所抛火石个头小,杀伤力弱,故此并没有获得想象中的战果。

    “王羊儿”叶畅侧头道。

    一身盔甲的王羊儿几乎在马上站直身躯:“在呢”

    “与你五百人,你看到没有,从东北方向,得我这边鼓声号令之后,贯入贼军之中,将贼军军阵穿透,能做到否?”

    “大使只管放心”王羊儿咧嘴一笑,火光中白牙森森,犹如一头饥欲噬人的猛虎:“只要能让我杀个过瘾,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那好,去吧”叶畅道。

    王羊儿自领骑兵前去,叶畅又侧脸,看着叶英:“与你五百人,将贼兵挡在那处田垄前,如何?”

    “放心”叶英叫道。

    他随善直习武多年,如今虽然勇武不及王羊儿、善直,却也是难得的猛将,此次能随叶畅南下,让叶安、叶挺等羡慕不止。

    带着五百人下去之后,他不做耽搁,迎着犬戎、蛮人联军的突击方向就冲上去。在火光与晨曦的照耀下,这队穿着唐军军服的将士,象是一道溪流,在一番蜿蜒之后,终于变成飞瀑,与一块岩石对撞在一处。

    这是最关键之时,叶畅的眉头不禁拧了起来,地势所限,那个地方不可能投入更多兵力,但那边若不能遏住敌军的攻势,敌军就能接近缺乏保护的抛石机,并从抛石机阵地处脱身。

    “胜负之关键,便在于此了。”

    望着叶英的身影,消失在敌军之中,叶畅眉头顿时皱得更紧,不一会儿,看到叶英的身影又在一片血色中显露出来,他眉头又松开。

    兵力终究有些不足,仅仅片刻时间,穿着唐军衣裳的人就已经消失了五分之一。叶畅看了看左右,在王羊儿带走骑兵、叶英又带走五百人之后,他身边只剩余三百余人。

    “上前,将我的大旗擎起。”他下令道。

    绣着“剑南兵马使叶”字样的大旗,被高高举起了起来,大旗向前,离激战最烈之处只有不过两三百步,周围唐军,借着晨曦光芒看到这面大旗,顿时欢呼起来。

    经过半夜激战,唐军上下已经有些疲倦,叶畅军旗到了前方,军心士气一振,疲倦为之一解,攻击变得更为凶猛,将敌军的气焰顿时打了下去,叶英处原本有些动摇的战线亦为之稳固下来。

    论绮里余督兵攻得正猛,但见前方势头突然一滞,唐军齐声欢呼,情知战场之上又有了变化,他在马上站起来,举目四顾,便看到叶畅那面大旗。

    “叶畅”

    虽然不识汉字,但论绮里余只看着那面大旗样式,便知道是唐军主将之旗。他心中先是一凛,然后狂喜。

    此时他们陷入不利之局,原本不知如何来打开局面,现在却有一个天赐良机!

    “唐军主将尚能亲临一线,吾辈岂可不如?”他对洪光乘叫道:“大军将,与我一起突击,如何?”

    洪光乘也知道,此时能进,则可破唐军之围,虽败亦可不伤元气,若退,则全军溃败,跟他出来的两万蛮兵只怕没有多少能够逃回龙尾关内。他也是积年悍将,有决断之心,当下点头:“我为先,突击”

    一言毕,他便带着亲兵,向叶畅这边突去。论绮里余也紧随而来,双方兵力,足有两千余。

    叶畅见此一幕,面上挂起了冷笑:果然,对方将这个机会当成了救命稻草,不顾一切来抓了。

    他与亲兵上了座小山,便在山上就地为阵,蛮兵、犬戎一到,便被一阵弩箭射倒数十人。

    “死战死战”洪光乘厉喝,亲自挥刀,斩了一名退下的蛮兵。

    山坡不宜战马奔驰,故此蛮兵尽皆下马,又再度向山拥了上来。叶畅亲兵所用,皆是连弩,装填射击都甚为方便,故此又是一轮箭雨,蛮人再次倒下一排。但这一次,洪光乘在后亲自督逼,前边蛮人倒下,后边蛮兵便踏尸而进,然后又被射倒,又一批蛮兵突上。

    没有多久,蛮兵距离叶畅便不足三十步,双方已经短兵相接

    “杀”叶畅自己也绰长柄腰刀在手,厉声喝斥,亲自上前。他身边自辽东随他而来的悍勇之士,哪里会让他真正与敌肉搏,见他突前,便一个个奋不顾身超了过去。

    这数十人乃精锐之中的精锐,他们一介入,蛮兵攻势再度被压,而两侧的弩矢又切断了蛮兵后续,当叶畅挥刀劈倒一个受伤了的蛮兵后,蛮兵再度退了下去。

    “犬戎人”唐军还没有来得及庆贺,便见一片箭雨扑来,将追杀的唐军又射了回去。唐军阵脚尚未稳,接应了退下蛮兵的犬戎人又攻上来。

    “大使,当令王羊儿突击了”一人在叶畅身边叫道。

    叶畅看了看情形,摇头道:“尚不到时机,以喇叭传令,让左翼向我靠拢

    叶畅身边一哨兵立刻吹响了喇叭,这是叶畅对军令的改变,以往非常简单的金鼓传令之外,又以不同的喇叭声来在局部战场传递稍复杂的命令。这喇叭声响起之同时,犬戎人已经嗷嗷叫着冲上这小丘的半途,即使叶畅的亲兵再如何快速用弩矢射击,也无法挡住他们前进。

    叶畅举起望远镜,向着与王羊儿约定的地方看去,王羊儿的旗帜,已经到了约定的地点。

    要不要现在就下令?

    现在下令王羊儿突击,犬戎与蛮人的攻势必然崩溃,但随之而来的是他们分散突走,此战战果仅此而已。

    想到这里,叶畅又向左翼看去,左翼这边,己军听到喇叭的号令,已经开始向他这边来援。叶畅回过头,下令道:“让抛石机那边不要管抛石机了,先上来堵住这里”

    双方缠战于一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抛石机如今作用并不大。令下之后,叶畅再度提刀上前,犬戎比起蛮人更为凶悍,他亲卫布下的防御阵势竟然被对方突开,对方杀到了距他不足十步之所他带着十余人冲上去,将最为凶悍的两个犬戎砍倒之后,这时左翼靠拢的兵士终于冲了过来,从侧方猛攻犬戎中军,犬戎中军虽未溃散,却不得不稍退。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352章 虏酋贼首欲遁逃

    “我来”洪光乘睚眦俱裂,看着半身血迹的论绮里余,不等对方发话,便叫出声来。

    “一起上”论绮里余也道。

    他们打出真火,但都明白,今日不能突破此处砍倒叶畅的大旗,那么他们就很难脱身。

    这一次可以说是倾尽全力,就是有左翼牵制,也未能阻止他们,若不是叶英那边乘机猛攻,拖住了大半敌军,叶畅的军旗只怕都要向后撤了。

    饶是如此,洪光乘也已经到了叶畅面前,两人视线相对,洪光乘厉吼道:“叶畅小儿,可敢与我一战?”

    此蛮将浑身是血,身材雄壮,咆哮邀战,气势逼人。叶畅却是一笑,望着身边刚刚援上来的抛石机兵,然后向鼓手下令:“擂鼓”

    时机到了,现在犬戎与蛮兵已极绷到极限,只要轻轻一割,他们所有的勇气与斗志,都会化为泡影。

    见叶畅不理睬自己,洪乘光情知不妙,绝望地吼道:“无胆鼠辈,可敢与我一战”

    “有本事你就杀到我面前来。”叶畅遥遥呼了一声。

    洪乘光咆哮而冲,他与叶畅相距不过二十步,但这二十步,却有如万里之

    他冲出两步,那鼓声便已经响了起来,远处的王羊儿,等这鼓声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听到之后,欢呼了一声,然后五百骑兵,斜斜冲出,象是一柄匕首,狠狠捅入了敌军的要害。

    他们所到之处,无论是犬戎还是蛮人,都是瞬间崩溃,王羊儿一马当先,如入无人之境

    他之勇武,就是善直都略有不如,而且随王忠嗣在边疆多年,马术更远胜过善直,故此乃天生破阵之将。犬戎与蛮人原本就已经到了极限,而王羊儿的突击,就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洪光乘此时冲得距离叶畅不过十步处,但是再向前,便是持盾握刀的唐军,他再难前进寸步。他身边亲兵,见事不妙,将他扯了回来,拥着他便向山下回去。

    “追”叶畅喝道。

    让对方攻了一个时辰,终于到唐军反击之时,他一声令下,震天的战鼓响起,唐军无论在哪个位置,都开始反击。

    蛮人与犬戎做了抵抗,可那抵抗连三个呼吸都没有坚持,便全军崩溃。洪光乘此时逃到山坡,眼见一队唐军骑兵在自己部队里纵横驰骋,眼见己军如同土鸡瓦狗一般慌乱,眼见自己的命令没有一条能够有效发布出去,甚至连此前表现出极高斗志与毅力的犬戎人都已经溃逃,他只觉得眼前一黑,气血翻涌,整个人就栽倒下去。

    他身边的亲卫将他架起,带着哭腔连连呼唤,洪光乘旋即醒来,正待下令向西逃走,突然听得周围嗖嗖声不绝。

    却是唐军再度开始用弩射击,洪光乘身边的亲兵纷纷栽倒,若未中箭,也是散开觅地躲避,洪光乘自己小腿也中了一枝流矢,两个亲兵架着他狂奔,但却听得一声怒喝:“哪里去,此路不通”

    原来他们慌不择路,并未向西逃,而是向北往洱海奔去,却与完成阻击任务进入反攻的叶英部正好相遇

    在他们面前,数十名唐军一拥而上,那两个亲兵逃了几步,眼见无法脱身,当下便扔了兵刃,跪地投降。

    洪光乘却还不欲降,只不过他脚上有伤,拐了几步,那些唐军将士见他服饰,知是蛮人贵人,纷纷冲上来,有一个动作敏捷的,从侧后扑上去,一把抱住他的腰,他回肘一击,打得那唐军口喷鲜血,但紧接着另外两名唐军又压上,将他的手足都死死按住。

    “此何人也?”他还待挣扎,却觉背心一重,一只脚踏在了他的背上。

    却是叶英,见他勇悍,叶畅一边用刀架在他脖子上,一边向方才跪地投降的两个蛮人询问。

    自有通蛮语的兵士喝问,那两人对望一眼,此等情形之下,保命要紧,也顾不得许多,当下供道:“此为大军将洪光乘,乃我等之主帅”

    “原来是条大鱼”叶英大喜,令人将洪光乘捆住,押往叶畅那边,他自己却意犹未尽,见王羊儿领着骑兵在敌军中来往冲杀,心中甚为羡慕,当下又领兵追杀过去。

    洪光乘又被押回那小丘之上,他见那小山丘从底到腰部,尽是蛮人与犬戎人的尸体,血液将山路都浸得泥泞起来,不禁失声大哭。

    昆川一败,蛮人损失六千,这一败,他领的两万兵马若尽失了,也就意味着南诏兵力近半都没有了,只靠着剩余的兵力,再想守住苍山洱海,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到了山上,便看到唐军的尸体也多了起来,山头方才最后挡住他们反扑的唐军,正在收拾战场,将每一名唐军阵亡将士都寻出来摆好,同时救治重伤员

    洪光乘被拖到叶畅面前,然后摁在地上,那几个押他来的士兵喜气洋洋地道:“大使,此人乃我等捕获,乃是蛮军主帅大军将洪光乘”

    “好,好”叶畅回头看了看,唤来军中营记:“记下他们的姓名功绩,待战罢嘉奖”

    洪光乘见叶畅根本不理睬自己,虽然被摁在地上,他却仍然抬起头,怒目瞪视着叶畅:“你这狗贼,无胆鼠辈,为何不敢与我单挑”

    他是蛮人头领,能说一口好汉话,骂叶畅骂得极为顺溜。叶畅笑着道:“败军之将,尚且言勇,我以不足三万唐军,先破五万犬戎,再破二万南诏,我有没有胆量,岂是你这等莽夫所可言者……先将他带下去”

    将洪光乘带走之后,叶畅再看战场,杀声已经渐远,只有数百唐军还在巡视阵地,救治己方伤员,同时对装死的蛮人、犬戎补刀。因为大火的缘故,四处都是黑烟余烬,为这战场平添了几分肃杀。

    “终究是兵力少了些,不过若是兵力更多,犬戎与南蛮就未必敢出来与我野战了。”叶畅心中暗想。

    洪光乘被捕,论绮里余却侥幸得脱,他夺了一匹战马,身边只有百余人,匆匆向着西边逃去。他们此时也已经精疲力竭,但是为了性命,不敢有丝毫拖延,倒给他们在辰时之前,逃到了西洱河口。

    再有数里,便是黑龙桥,眼见着西洱河对岸龙尾关的城墙,论绮里余不禁悲从心来,放声大哭。

    这一战,他可谓输惨了。

    先是中计,被叶畅一把火烧败,死伤情形尚不知,他好不容易遇到蛮人援军,原本指望着援军能救出被困于火场中的己军,结果援军亦是被杀得大败。他很清楚,叶畅真正动用阻击他们的兵力,最多不八千到一万人,还有剩余近两万人在做什么,那是可想而知的事情。

    叶畅只凭三万不足的兵力,便能将他们前后投入的七万大军分割消灭,其人果毅智勇,都是论绮里余仅见。此次大败,他估计就算逃散的犬戎兵马能够回到洱海之北,只怕也折损了近半,对于原本人口就远不如大唐的犬戎来说,可谓是当头一棒。

    不唯他哭,跟着他的犬戎人也纷纷痛哭流涕,这一仗打得如此憋闷,让他们极不甘心。

    正哭间,忽然听得身后马蹄声响,回头一望,却是数百骑唐军自背后掩杀而来。

    “这些唐狗,还欲赶尽杀绝”论绮里余吓得魂飞魄散,顿时不哭了,全力催马,向着黑龙桥狂奔而去。

    他只有数十骑在身边,如何敢回身应战,只求着黑龙桥那边有蛮人守卫,能够把他们接应过河。

    带了追袭的,正是王羊儿。

    他厮杀正酣,却听得有唐军说,叶英生擒了蛮军大军将洪光乘,这让他甚是嫉妒不服,一心便想着也要擒获一个有份量的俘虏。恰好擒着一个蛮军军将,得知犬戎兵马使论绮里余往西逃窜,当即也不顾向叶畅报信,径直带着自己的骑兵追了过来。他虽然激战半夜甚为疲惫,但是犬戎数十里奔袭,又吃了大败仗,比他更疲惫,故此竟然给他追了上来。

    “论绮里余,留下脑袋再走”他一边追,一边高声喝道。

    论绮里余回头望了望,见唐军越追越近,当先一人,身着黑红色的战袍,面相凶恶,手里的一对长刀刀刃都是紫色,身上还挂着另外几把刀,心知此人乃是唐军中的勇将。他更不敢回迎,只是拼命催马,他所乘之战马甚是雄骏,虽然劳累一日,却还有余力,但他的部下战马却都已近于力竭,越跑越慢,不一会儿,便被唐军追上末尾之人。

    那末尾的犬戎心胆俱碎,一边催马一边回头,却被王羊儿一刀剁下,首绩飞了出去。紧接着倒数第二个犬戎胯下之马力竭,一声悲嘶栽倒下来,将身上的犬戎抛了出去,那犬戎脑袋先撞在地上,脖骨喀一声便断了。

    王羊儿斩杀一人吓杀一人,但因为稍稍耽搁,便见骑最雄骏马者又拉开了些距离。他顿时大怒,也不管其余犬戎,只是催马,连接超过了几个犬戎,惊得那些犬戎纷纷向两侧逃去,有一人未曾收住马缰,战马竟然飞身落入西洱河中,不待呼救,转瞬间便被水浪吞没。

    论绮里余奔逃中再度回头,见王羊儿与自己的距离又接近了,心中更是焦急,正急切间,听得部下都大叫:“桥,桥”

    他抬头一看,便见黑龙桥就在眼前。

    可是他是自西向东奔来,桥却是沟通南北,故此他只能让马收步,再折转过去,就这么片刻的功夫,王羊儿已经追上,一刀斩下,却只斩落了论绮里余马尾上的鬃毛。

    论绮里余伏在马上,当真是一身冷汗,他见桥对面有百余名蛮兵,边踢着马腹逼出马最后的气力边大叫道:“挡住他,挡住他”

    他焦急中是用犬戎语这般喊的,蛮人当中虽然有通犬戎语者,可是既不识得他身份,又不明白如今的情形,只有十余人上前来接应。

    王羊儿此时杀得性起,见论绮里余冲乱了桥对岸的蛮人,而且因为双方混在一起,桥对岸的蛮人并未射箭,当下怒喝了一声,他胯下马顿时全力猛冲,紧跟着论绮里余便冲过了黑龙桥。

    论绮里余此时已经躲入蛮军之中,王羊儿双刀狂舞,旋风一般连砍翻数人,那些逼上来的蛮人纷纷闪避,黑龙桥北端,便出现了一片空地。

    “上,杀了他,他只有一人”论绮里余大叫道。

    虽是听不懂他在叫什么,但蛮人也意识到,王羊儿不过是一人在此,而且王羊儿身后,还有七八骑犬戎正在往这边赶。他们顿时觉得胆壮,有人弯弓搭箭,便向王羊儿射来,王羊儿藏身马后,向前一冲,又杀了两人,他座下战马却悲嘶一声,身上中了数箭,不支倒地

    王羊儿翻身跳下马,将手中的长刀猛掷向论绮里余。他力气大,虽然隔着二十步,刀还是砸在论绮里余的头上,只可惜刀在空中翻转,故此是刀柄砸中了论绮里余的头盔。虽然砸得论绮里余眼冒金星,却未能要他性命。

    空出一只手后,王羊儿随手便擒过一个蛮兵,将他架在自己身前充当盾牌,另一手挥刀乱砍,又砍翻了两名蛮兵后,那刀刃已卷。他将残了的刀扔开,从腰上挂着的刀中再拔出一柄来,咆哮着将身后追过来的一个犬戎斩落马下。

    他的随从此时也拥了过来,王羊儿夺了那犬戎的马,直接杀入蛮兵之中,所到之处,蛮兵纷纷走避,转眼之间,蛮兵为他杀散。他横刀立马,再看自己一路追来的目标,论绮里余此际却已经远去,早就到了龙尾关之下。

    “鼠辈,竟然让你逃出生天”王羊儿怒骂了一声,将手中的刀再度掷出去,刀贯入一个正奔逃的蛮将后心,那蛮将惨叫落马,王羊儿犹觉不解恨,再从腰间拔出一刀,追杀起那些逃散的蛮人。

    虽然未能斩杀论绮里余,但夺下黑龙桥,倒也是意外收获了。他性子勇猛好战,可望着前方的龙尾关,也知道不是自己带着这百余骑可以攻下的,在杀散剩余蛮兵之后,只能恨恨罢手,收拢兵力,一边派人去向叶畅报信,一边守住黑龙桥北端。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353章 奇功伟绩名自高

    日上三竿,照着焦黑暗红的大地,原本花海一般的洱海畔,如今却是狼籍一片。

    叶畅眼睛有些发红,倒不是因为伤亡,他到现在也算是打老了仗的,河西打到辽东再打到云南,生死见多了便有些麻木。一夜没睡,一夜激战,虽然他身体向来很好,此时也已经甚为疲劳了。

    “夺了黑龙桥?”听得回来的信使传递这个消息,叶畅吸了口冷气:“他倒是追得远……他现在手中有多少人?”

    “不过二百骑。”

    “二百骑……麻烦了,叶英”

    叶英应声而来,脸上仍然带着兴奋,战场之上擒获敌军主将,这个经历可是罕见,回辽东之后,有的是他吹嘘的了。

    “你即刻点齐三千人,赶往黑龙桥,接应王羊儿,若是南诏反击夺桥,就将桥让与他们好了,只要截断桥上归路,迫使败逃蛮兵无法回城即可”

    叶英得令奔去,叶畅坐回一块石头上,打了会儿盹,听得耳畔有人呼他:“大使,大使”

    睁眼一看,却是王天运。

    王天运面上尽是狂喜之色,见叶畅睁开眼,向后退了两步,然后深拜下去:“恭喜大使,大胜,大捷啊”

    叶畅自己阻击南诏,火场中清理犬戎败军的事情,就交与了王天运,听他说大胜大捷,叶畅知道战果定然辉煌,心里也是欢喜,可面上却云淡风轻:“聊施小计罢了……我军伤亡情形如何?”

    “我军伤亡不足千五”王天运兴奋地道:“现今算出犬戎尸体已经超过六千,火场中还有些烧在一处的,实在是无法计算,只能约莫估计,其数量超过四千,这斩杀便过万了另外俘虏数量也有近万,犬戎五万人马来攻,只逃回一半”

    这是少有的大捷,王天运从来没有获得过这般的胜利,故此极是兴奋。叶畅听得这个收获,心中还有些不满,他若不是要回军阻击南诏援军,只怕犬戎片甲难回。

    “辛苦了,这是王虞侯与将士奋勇杀敌,方有此功,我定然会上奏天子,不使功臣无勋”

    “还是大使运筹帷幄得好……”王天运说到这,忍不住掏心窝道:“卑职也跟过不少上司,从未有哪个上司,能象大使这般痛快的,也从未有哪个上司,能象大使一般得军心的……方才卑职说要来向大使报功,手下的儿郎们个个都想跟着来,只为见一见大使”

    叶畅心中一动,起身站起:“将士既要见我,我不可不至……王将军,辛苦你再与我跑上一趟”

    王天行那边因为是伏击火攻,所以己军伤亡不重,但是叶畅阻击南诏之战,却是在旷野之中的大战,伤亡数量也超过千五。考虑到叶畅手中只有一万人,这千五的伤亡比率已经是比较大了。好在叶畅每到一处,别的可能会少带,军医却从来不少带的,故此军中军医数量极多,这些人在辽东练了几年手,个个都是外科的好手,甚至能做一些简单的切除缝合手术,故此那些原本必死的重伤员约有一半能抢救回来。稍遗憾的是,直到现在,有关血型的研究还没有什么进展,否则能进行输血,就可以救更多人了。

    此战唐军三万人,犬戎南诏联军七万人,犬戎损失近半,而南诏两万援军近乎全军尽墨,真正逃回的,还不到三万,唐军仅俘虏就抓了一万余。如何处置这些俘虏成了难题,此时诚节、王归唐等的作用就发挥出来了,他们于蛮人俘虏中招募人手,两人倒是拉起了自己的部队。虽然这些人还不值得立刻信任,但至少让他们驱赶犬戎俘虏做起苦力活儿,那是没有问题的。

    叶畅在这边善后,龙尾关上,阁罗凤一脸凄凉,看着近在咫尺的黑龙桥头,一群唐军在那边耀武扬威,他抚牒良久,发不出一声。

    昆川一战,他已经损失万余人,今日一战,又损失两万人,如今手中还剩余的,也不过是两万多兵马,而且这些兵马还心惊胆战,已经被唐军杀得丢了魂魄,真让他们出关会战,只怕立刻要逃跑。

    此时他也得到消息,犬戎同样遭遇惨败,损失不比他少,这是唯一让他觉得有些安慰的地方:不是他无能,实在是唐军太强大。

    短短几个月间,此前还被他打得找不着北的唐军,怎么就变得这么厉害了呢?此前还一入云南便发疾疫的唐军,为何就不生病了呢?此前还士气低落军纪败坏的唐军,怎么如此斗志高昂军纪严明了呢?

    一连串的问题,在他心头盘旋缠绕,让他胸闷气短,几乎无法呼吸。

    此次谋叛,在他看来,是抓住了难得的机会,李隆基与李林甫这两个真正有些眼光的家伙都老了,其余人等,则不是无能平庸,则是骄狂自大,抓着这机会,只要能打个一两次胜仗,那么整个云南就为其所有。到那时,李隆基与李林甫差不多就死了,他再遣使者入长安去求和,新帝为了粉饰太平,必然会答应他的求和。

    便宜占尽,然后摇身一变,又成了大唐恭顺藩国,每年从大唐那里领来赏赐、支援,等到消化完毕之后,再重演一次叛乱……

    可偏偏一个叶畅横空出世,此人原本在东北,怎么偏偏会跑到西南来

    “大王,要不要……去夺来黑龙桥?”旁边的赵全邓低声说道。

    “不必了……不必了……”

    阁罗凤定了定神,现在自己,还不能倒下

    夺黑龙桥没有什么意义,明显唐军不会强攻龙尾关,虽然船场被火烧了,但唐军完全可以再重建起来,只等战船造毕,他们就可以乘船过洱海。

    洱海西岸南北长达百里,任何一点都可以成为唐军登陆之地,而南诏兵力不足,根本无法守住。

    琢磨来琢磨去,阁罗凤意识到,他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弃龙尾关,回太和城笼城。

    但是太和城乃其余皮罗阁所建,防守向来仰赖于南北两关,本身城池防御并不是很强,而且失去南北两关,仅凭一座孤城,如何能守得住?

    阁罗凤正在迟疑间,忽然看到黑龙桥对面唐人一阵骚动,紧接着,唐军欢呼声传了起来。

    “唐军的援军到了……”部下幽幽地说道。

    阁罗凤放眼望去,确实,看到了远处唐军的旗帜。他抿着嘴,转身便下了城头,心中着实难以决断。

    外头唐军时不时地欢呼,龙尾关内则是一片死气沉沉。

    到得下午时分,阁罗凤坐在自己的临时大殿中正发呆,突然听得关外唐军再度欢呼,而且那声音震耳欲聋,仿佛要将天都掀塌下来。他心中一惊,原本以为唐军不会强攻龙尾关的,莫非自己又料错了?

    想到连接在叶畅手中吃亏,他再也坐不住,起身厉声喝道:“上城,准备守城”

    上得城墙,才发觉唐军并未来攻,而是又有一队唐军到了此处。仔细看那唐军的旗帜,阁罗凤吸了口气:“叶畅来了”

    叶畅的大旗便出现在龙尾关城下,唐军受其鼓舞,当真是欢声雷动。阁罗凤盯着那大旗看,发觉大旗每到一处,那处的唐军就兴奋不已,旌旗挥舞不停

    显然,叶畅在这支唐军中的威望,达到了一个顶峰

    战前的卜钱,战争过程中的连连获胜,这些让唐军忽略了他们自身也有伤亡的事实,几乎每个唐军心中想的,都是在叶畅的带领下攻破南诏国,大伙搏个封妻荫子然后衣锦还乡。

    “谁是叶畅,谁是叶畅?”阁罗凤咬牙切齿地问道。

    没多久,却见数人,从唐军中出来,向着关城这边接近。城上人顿时紧张起来,阁罗凤眯眼望去,见这些人都是蛮人打扮,情知不对,当即下令:“射杀他们”

    城头自有弓箭手对着下边瞄准,但那几人各执一盾,将中间人挡住,中间那人藏身于盾后,开始用蛮语大声说话。

    “奉大唐皇帝之命,除去阁罗凤云南王之称号,罢免其南诏诏主之职……诚节为原云南王皮罗阁之嫡子,性情忠顺,宽厚仁和,宜立为南诏诏主,承袭云南王之职。如今许诚节在南诏故地立王庭,南诏旧臣,纷纷归顺……顺之者可不纠既往,逆之者举族诛亡”

    却是替诚节来宣令的

    诚节为皮罗阁嫡子,在阁罗凤于长安为质之时,颇得皮罗阁宠任,阁罗凤只是倚仗早年替皮罗阁征讨五诏的功勋,得了各部支持,才继承了王位。此时诚节树旗招降,城中的蛮人将士,顿时军心趋乱。

    若没有连吃败仗,大伙会对阁罗凤忠心耿耿,但现在接连大败,南诏实力已经去掉大半,却仍然拿唐军没有任何办法。这等情形之下,是谁都会考虑另觅前途。

    阁罗凤面色阴沉,看了看自己身边,身边的将士大多躲开他的目光。

    他心中虽怒,终究没有表现出来,好在如今他身边之将,不仅仅是当初蒙析诏成员,也包括其余五诏和别的蛮部头领。这些人对诚节没有什么感情,诚节在他们当中也没有什么威望。

    就在这时,那传令之人又道:“大唐皇帝旨意,因为阁罗凤倒行逆施,残害诸部,而诸部遗民,颇有恭顺,甚至亲至宫阙哭求者,故此恢复五诏故地,五诏部民,凡能在征讨阁罗凤中立下大功者,皆可封爵,擒获阁罗凤献者,即为诏主”

    听得这个命令,阁罗凤顿时魂飞魄散,再也维持不住镇定,尖声嘶喝:“射杀他,射杀他”

    他身边亲兵便乱箭射下,奈何对方五六人之盾墙防御甚严,又不接近关城,无法寻着射中的角度,只能听得那蛮人连着念了三遍,然后众人安然退却。

    阁罗凤惊恐地望着远处叶畅的大旗,心中明白,这一切,必然又是叶畅的计谋。

    这是阳谋,此令一宣,阁罗凤在龙尾关内,根本没有多少人可以信任了。

    他极目南望,然后被一阵窃窃私语声惊动,回过头来,却看到一双双疑惑恐惧的眼。阁罗凤看哪个人,就觉得哪个人可能将他献与唐军,他猛然拔出刀来,将自己身边一白蛮首领砍倒:“你这奸贼,意欲谋逆”

    那白蛮首领尚未反应过来,便被砍翻在地,紧接着阁罗凤又一刀剁下他的首绩,然后一脚将首绩踢到了众人面前。众人纷纷避让退后,惊恐地望着他。

    “此贼听了唐人蛊惑,意欲谋逆,已为我所诛杀”阁罗凤厉声道:“来人,传我令去,将此贼满门老少,尽数诛绝,不可留一个”

    这血腥与残忍的手段,总算让众人平静下来,不过阁罗凤明白,这只是暂时的,而且是饮鸩止渴。但方才他实在控制不住自己,更是觉得,如果自己不这样做,身边的部下只怕立刻会绑了自己献与唐人。

    “与其让他们投降,倒不如我来……”

    心中暗暗生起一个念头,阁罗凤令亲信守好关头,自己又下了关。叶畅既然开始攻心,那就意味着不会立刻发动攻击,这龙尾关的安危,暂时不必挂怀

    他暗中召来弟弟阁陂,令其乘人不备,单人乘船,悄悄去唐军处。阁陂得了他吩咐,依言去了,接下来阁罗凤便是在自己临时的宫殿之中坐卧不安。一会儿担心唐军即刻攻城,自己的部下已无斗志,未必能守住龙尾关;一会儿又觉得自己似乎为人包围,外边的那些各部随时可能叛变献关。

    到得夜间,听到禀报,他派出的密使终于回来。他心中顿时大喜,召阁陂入内,见面之后披头盖脑便问道:“如何,叶畅可曾见了你?”

    阁陂神情却再无镇定,他可以用装神弄鬼的那一套吓住论若赞,但这一套当他用在叶畅面前时,却是小巫遇大巫。听得兄长相问,他沮丧地道:“见是见着了,但是叶畅并不允降”

    “什么,为何不允降,我都答应遣子宿卫长安,他为何还不允降?”阁罗凤半是绝望半是疯狂地喊道。

    “他说……他说,大闹一场,屠戮汉人,然后又从汉人皇帝那儿骗取好处的时代,已经一去不返了”阁陂亦是绝望地道:“兄王,完了,咱们全完了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354章 明犯强汉不轻饶

    叶畅所说,比起僧阁陂所言还要激烈。

    “回去告诉阁罗凤,我很谢谢他,他以自己的丧心病狂,为千秋后世之戒。自今往后,那种以为大闹一场,杀些汉人,然后汉人官府还要奴颜婢膝地跑来哄着护着,不惜奉上民脂民膏以讨好的时代已经结束了。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请自阁罗凤起,从逆或许可逃脱一死,但阁罗凤本人及其亲族,非受车裂凌迟之刑,不足以赎其罪,不足以安此前于云南城中无辜死者之灵”

    当时僧阁陂甚为震惊,还以此举于伤天和残暴不仁必有天谴说之,叶畅却回道:“对阁罗凤这等分裂叛逆的丝毫仁慈,便都是对汉人和愿意与汉人携手的华夏诸族之残忍。我为大唐之将,华夏之官,只须考虑对华夏大唐百姓仁慈即可”

    这不仅仅断了阁罗凤本人请降之途,就连他的家人,也被宣布了死刑

    阁罗凤听得这里,勃然大怒,霍然起身:“既是如此,那就死战,让这洱海变成血海吧”

    他下定决心,在殿中稍转了一圈,然后对僧阁陂道:“王弟,还须烦劳你一趟”

    “兄王只管吩咐,那叶畅说我为兄王出谋划策,也是元凶罪魁之一,也是必死的,只是要我充当这个回使,才饶了我一条性命。”阁陂惨然道。

    “休要惧他,他有本事擒着我们兄弟再说”阁罗凤冷笑了一声,然后道:“既是如此,我就来个鱼死网破……请贤弟你速速去龙首关,正好那土蕃兵马使论绮里余在我这,你与他同去,只说我欲举国内附,将这田土人口财帛,尽数献与土蕃赞普”

    他这决断,让阁陂也目瞪口呆

    “兄长,何至于此?”在回过神后,阁陂慌忙道。

    “就是如此叶畅小儿既然逼我,我奈何不了他,便让大唐天子为我对付他。你去献土之后,便请论若赞速向其国内请求援军,我不信赤德祖赞能弃这一国之地而不顾只要赤德祖赞来援,哪怕我们守不住太和城,退至龙首关,或者退至剑川,终有杀回来之日。而且不只如此,我会遣人去成都,去长安,去大唐诸地,宣扬他叶畅有意割据云南以图自立,宣扬我本欲降却被他凌迫逼反。唐皇年老多疑,必不容他,定要召他回京”

    对阁罗凤来说,这是他两败俱伤的选择,在没有退路的情形下,他自然只有孤注一掷了。

    阁陂见他心意已决,想想除此之外,确实再无退敌之策,当下也不休息,径直去寻论绮里余。论绮里余逢此大败,身边仅剩余十余兵士,原本极是担忧,唯恐被南诏送给唐人,又恐回去无法向论若赞和土蕃赞普交待,可听完阁陂所说的阁罗凤的打算之后,他兴奋地跳了起来。

    战场上的失败虽然会被责罚,可是若得到阁罗凤献国,他这个经办人也少不得一份大功劳,足以将功补过了。

    他心中也急,当下连夜出发,次日上午,便抵达了洱海西北处的犬戎军营。一到此处,论绮里余的兴奋便失了大半:原本人声鼎沸的大营,如今空空落落的,便是有些声音,不是伤兵濒死的哀嚎,便是因为惨败而半疯的犬戎之哭喊。一股凄凉气息,笼罩在整个军营之中。

    他们才到门口,突然听得一阵哭声和求饶声,紧接着,便见百余个蛮人被绑着推到了营门前,一人一刀被了结掉,脑袋亦给砍下来挂起。论绮里余仔细一瞧,认出这些蛮人正是投靠他们的“浪人”,不由大惊,拉着一人问道:“这是为何?”

    “御史有令,此等异族,心怀不诡,暗中与唐人勾结,故此杀之”

    “这怎么可能,他们迁到剑川都十几二十年,怎么会暗中与唐人勾结……”论绮里余失声叫道:“你们且住手,待我去见过御史再说”

    那些侥幸没有被砍掉脑袋的“浪人”,顿时一个个喊着论绮里余,请他为自己求情。论绮里余带着阁陂匆匆进了大营,听得论若赞正在下令收拾东西准备拔营,他惊道:“御史,这是为何?”

    论若赞回过头来,一眼看到阁陂,眼睛顿时红了:“你这妖僧,来得正好,来人,拖出去砍了”

    左右顿时拥上,将阁陂扭住,便向营外拖去。论绮里余惊道:“不可,不可,御史,不可啊”

    “若不是这妖僧用妖法迷惑了我们,我们如何会去夜袭唐军,如何会吃这样一个大亏”论若赞道:“他来了正好,省得我杀入龙首关中去寻他了,兵马使,你为何要维护他”

    “我方败阵,乃是唐人狡诈,非阁陂师之过”论绮里余苦劝道:“御史,阁陂师此次来,是奉南诏王之命献土纳国的,不可杀啊”

    “献土纳国?上回他来,哄骗了我们,又遣那些越析诏的奸细诱我们上当,我损伤了两万人,两万人啊”论若赞正狂怒间,戟指阁陂:“这些南蛮子,都是骗子、无赖与恶棍,休要相信他们,对他们最好的方法,就是一刀了事

    阁陂面如土色,此前他装神弄鬼,倒还能摆一摆高僧法师的架子,现在却瘫在地,只能叩首哀求:“不于我事,不于我事,不是我们不尽心,实是唐军太狡猾,谁知道越析诏等遗民,竟然与唐军勾搭上了?”

    他苦苦哀求,那边论绮里余也抱住欲拔刀亲手斩他的论若赞,示意卫兵先将他带出去,然后对论若赞道:“御史,此次败仗,若我们就这般回去,如何能向赞普交差,如何能令论逋掣甫(政务九大臣)不削夺御史权柄?”

    论若赞闻言心中一动,那怒气渐渐平息了。

    “御史,唯一计策,就是取南诏献给赞普,得了南诏一国之土地、人口和财富,赞普与论逋掣甫才不会追究我们损兵折将之事啊”

    思忖了好一会儿,论若赞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既是如此,我们还需要蛮人奔走使用,外头的蛮人,暂时不杀他们吧,他们投靠我们已经十余年,不可能与唐国勾结,真正与唐国勾结的,是后来投靠的那些家伙……”

    说到这里,论若赞与论绮里余突然对望一眼,两人同时大叫:“不好”

    “那些家伙……派了人去剑川”

    “他们手中还有我的命令”

    “他们根本不是为了别的事情,而是为了……是为了……”

    两人眼睛瞪得越来越大,面色也越来越难看。最初时他们只当越析诏将所谓老弱送至剑川,乃是安他们心之举,现在仔细想来,难道真只有如此么?

    铁桥城

    这些人的目标很明显,乃是犬戎进出云南的关隘,铁桥城

    想到这里,两人几乎魂飞魄散

    若当真如此,叶畅这一次包括河东州的火攻、破南诏蛮兵都是只是幌子,都只是为了隐瞒他真正的目的

    神川都督府的铁桥城

    此处为土蕃进出云南方向的门户要道,以铁索为桥,横于磨些江(金沙江)之上,在大唐中宗景龙元年唐九征毁漾鼻江铁桥之后,这里便是土蕃势力与蛮人勾连的必经通道,若是此处被堵,不仅仅是他们这几万土蕃兵马休想再回家乡,更意味着在很长时间内,土蕃都不可能再将自己的势力向云南发展

    在铁桥至剑川一带,土蕃原是配有重兵,可是这些兵力,绝大多数都被论若赞与论绮里余带了来。铁桥城又易守难攻,若真被唐人夺了过去,只要在上头驻有几百勇士,便是千军万马,急切之间,也不可能夺回

    “该死”论若赞跳将起来:“来人,立刻派人去剑川,将那些蛮人杀尽,杀尽”

    他声嘶力竭地喊,论绮里余也慌,终究还是保有几分冷静,补充道:“是那些越析诏的奸细”

    铁桥城以东,约有十万口,地广人稀,虽然他二人下达了命令,却也知道,恐怕命令已经晚了。故此虽是派出快马传递消息,他们也不忙记又派出一支骑兵,飞速回返。

    顾不得其余,大军稍事收拾,便又拔营而起,至于阁陂,就算是论绮里余,此时也顾不上他了。

    若是铁桥城失守,南诏再怎么献土对于土蕃来说也没有意义,若是铁桥城尚在,他们再回过头来考虑南诏也不迟。

    于是洱海之北,先是十余骑信使飞奔而出,然后是三批各有千骑左右的兵马疾驰北进,再然后则是大军北上。

    就在剑川通往铁桥的栈道之上,善直掀开衣襟,露出毛茸茸的胸膛,对着前后左右到处都是的雪山惊叹:“都已经是这等时节了,你瞧,那些山上还是白雪皑皑”

    “呵呵,剑南、云南,多是这等雪山,十一郎说,山高气短,故此人行走其间多有不适,唯当地土人常年在此,习以为常。”

    与善直说话的,乃是高适。

    眼前壮阔的河山美景,原是最容易激发诗兴的,但此时他却没有吟诗的心思,他在想着别的事情。

    当初叶畅为他争取官职,获一个剑南节度使掌书记之职后,他在剑南并不是很得志,与叶畅书信往来,叶畅让他求兼一处兵马使。他出于对叶畅的信任,便离开成都,到了边关。

    按照叶畅的建议,他招募当地汉蛮各族,选拔精锐强健矫捷者,前后花了四年时间,才练出了如今这一支由一千五百人组成的军队。叶畅称之为“山地兵”,惯于在崇山峻岭与高原地带行军作战。

    原本他以为没有那么容易让自己派上用场,却不曾想,仅仅是过了四年,叶畅便从辽东到了这边。有时候高适甚至怀疑,叶畅是否先知先觉,能料事先机,故此才让他早作准备。

    当他向叶畅求战时,叶畅不让他这支部队与蛮人交战,却交给他一个极为大胆也极为惊险的任务:飞夺铁桥城。

    此策若成,西南大事定下一半,接下来就又回到安戎城(土蕃称无忧城)的争夺上来。大唐与犬戎在西南的攻守之势,就要换上一换了。

    只不过,凭借自己的一千五百人,还有与他们在一起的几百蛮人,真正能成事么?

    高适不由得看向那些蛮人,一路行来,他们倒是恭顺,偶尔交谈中,他们对叶畅的态度甚是敬仰,不过高适知道,这种敬仰是间接的,来自于他们的首领,那位被称为“公主”的阿诗玛。

    如今这位女子便在队伍之中。

    虽是一介女郎,其人吃苦耐劳,完全不逊于男子,疾行军已经两日,几乎是昼夜不歇,有二十余人因为不慎跌落山岸或者河谷而丢了性命,可是这位女子却未拉下一步。

    “阿诗玛,看,看,那是犬戎人的信使”

    高适正在猜想,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这个蛮人女郎能拥有这般毅力,突然听得有蛮人叫了起来。

    高适循声望去,在山脚处,三骑飞奔而来,火烧火燎一般。

    “高郎君,你说当如何处置?”阿诗玛自知自己指挥作战不行,故此向高适问道。

    “擒了,问出口供就杀掉。”高适毫不手软地道。

    他在剑南呆了几年,深知这些犬戎是如何祸害西南的,更是明白,任其发展下去,原本是大唐大后方的剑南,可能会变成拖垮大唐的泥潭。故此,对于犬戎,他并没有什么心慈手软之念。

    没用多久,三个犬戎信使便一死二伤,伤者被拖到了高适面前。

    “你们为何而来?”高适问着一人。

    “呸”那犬戎信使吐了口唾沫,就不回答。

    高适一脚踢过去,踢碎了他几颗牙齿,然后转向另一人:“为何而来?”

    另一人满眼怨毒,瞪着高适:“大军即刻就挥师过来,你们这些奸细,一个都不要想活,我们的兄弟们,会在到铁桥城之前就赶上你们,将你们斩尽杀绝”

    听他这样说,高适拔剑,直接将他刺死,另外一个信使,也随即在高适示意下,被唐军杀死。

    “还未问出口供……”阿诗玛有些吃惊。

    “不必了,他们是犬戎大将派出来警靠周边的,想来我们的身份已经曝露了。”高适笑道:“如今咱们须得加速,莫要给犬戎追兵追上,只要我们先进了铁桥城,那便大功告成了”

    他说完看了看善直:“善直师,十一郎派你来此,可见势在必得,我请你领两百人,只带两日口粮,先夺下铁桥城,我随后便至,你看如何?”

    “诺”善直厉声应道。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355章 磨些江上锁铁桥

    铁桥城在磨些江南岸,那得名由来的铁桥,就在城北。这是土蕃进入云南的必经之道,故此一向有重兵把守。

    不过随着南诏背唐投靠,铁桥城的守备松了许多,而此次南诏求援,论若赞将大军出征,铁桥城里就只剩余两百多军士护卫。

    一般情形下,这两百多军士足够了。不仅城池坚固,更重要的是地势险峻,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便是专为此等地形所设。

    地险,人安,故此城中守卫多有懈怠。善直位于高处,拿望远镜观察了许久,见天色已暗了下来,当下下令:“我先领三十人去夺城门,你们见我得手,即刻接应”

    他心中憋着口气,那日在隐贤庄与王羊儿交手,被王羊儿摔了一个跟头的事情,让善直感觉到压力:此前叶畅麾下,他勇猛不作第二人想,便是南霁云,步战亦是有所不如。可如今这个王羊儿勇猛异常,隐隐胜过他一筹,此次被叶畅带在身边,想来会立不少功劳。若自己不能努力,即使叶畅念旧情,可是对叶畅的影响也会下降。

    他带着三十人,都是蛮人打扮,就是他也扮成蛮僧,其中还有扮成妇人、老人者。这一队人在夜幕中渐渐接近铁桥城,却依然被城中守兵发现,立刻有人喝问:“何人”

    “浪人,奉御史论若赞之令,举族内附。”一个精通犬戎语的上前道。

    “可有御史之令?”

    “有,御史令在此”

    因为他们人不多,故此城关未闭,有人出来接过那公文,见确实是蛮人内附、令剑川以北诸驿、关行方便,当下不疑有他,只是嘟囔了一声:“为何没有人领你们来。”

    他这样一嘟囔,用的是犬戎语,善直听不懂,只道是露了破缩,一手便卡住那厮脖子。

    善直当先动手,其余人也纷纷扔了背着的行囊,抽出短刀,一顿乱杀。他们此时发动,原本不是最好时机,故此当他们向着城关冲去时,犬戎一边怒喊大骂一边关城门。

    善直在城门合拢前一刹那,扑进了城洞之中,猱身在地,连滚了数圈,短刀在他滚动之时,不知切过多少犬戎的脚,而他自己身上,也不知中了几下。当他起身之时,已经是满身浴血,既有敌人的,也有自己的。

    他选来和他一起冲关夺城的,都是勇士,那些人眼见善直闯到了门内,而门就在善直身后关上,一个个愤然大叫,不要命地向着门冲来。门后的犬戎竭力想要将门栓栓上去,但善直在这边大杀特杀,他们一时间无法挂上门栓,只能用力抵着门。

    门里用力抵着,门外用力推着,一时之间,双方僵持。善直回身一望,见身后门还关着,当下厉喝一声,转头又杀了回来,短刀过去,几如疯狂,犬戎被他劈柴切瓜一般砍倒四五人,其余人畏他勇猛,只能挥刃先向他攻来。

    门外的唐军正用力,而这边门猛然打开,七八名唐军便跌跌撞撞冲入,他们站立不稳,手中又是短刃,顿时有数人被犬戎砍翻。但他们身后,剩余二十名唐军亦是如猛虎出岭般突入。

    得了这些唐军接应,善直不虞背腹受敌,大笑一声,弃了手中刀,拾起犬戎扔下原本准备充作门栓的铁棍,再度冲了出去。他力气奇大,那铁棍又重,虽然有些笨拙,可身边有唐军护卫,他每一击便必有一犬戎骨折头破,片刻间,门内的犬戎被他杀散,他领着唐军冲进了城。

    才冲入城不过数步,便听得笃笃声响,善直翻身闪避,身边两个唐军中箭倒地。善直也不管那些犬戎弓手,他心知此刻最要紧的事情,乃是夺下城楼,当即顺着台阶向城楼之上冲去。

    城楼之上,原本只有几个巡视的犬戎,大多数人手都集中在门洞之中。善直杀将上来,勇不可挡,那几个巡视的犬戎只支撑了一会儿,就全部变成了尸体。善直乘机回望,见外头埋伏着的自己部下已经疾奔而来,当下心中稍定。

    “再撑一会儿”他在城上高叫,然后又直接跃下去,正落在一个弯弓试图射冷箭的犬戎身上,那厮哪里禁得住他这近二百斤的身体,口吐鲜血萎顿在地。善直又闯入五六名犬戎当中,这都是在一旁冷箭的家伙,最让他讨厌。

    “杀”

    随后的唐军涌入城关,有人径直将大门劈开,还有人执弩乱射,在门洞前辟开一块空地,逼得犬戎节节后退。

    此次袭击太过突然,加之城中又少主将,故此犬戎直到此时,都未组织起抵挡反击,靠的不过是犬戎军士个人的奋勇。善直将他们当中最勇猛的连杀数人,他们胆气顿消,一个个逃散回去。

    “可以乘胜追击……不过五弟曾说过,为将之时,不可以一昧只求厮杀痛快,当知最重要之事为何,做好最重要之事,其余等等,都须慎重……我如今最重要的,便是夺下并守住这城关大门,以待高郎君大军。我抄小路过来,他比我要晚些,约莫需要小半时辰才得到……”

    善直自知兵力不足,而铁桥城中又多是敌人,不说犬戎士兵,就是此地居民,也要么是犬戎,要么就是怀有敌意的浪人。此等情形之下,他若继续冲击,散入城中,只怕未能将城内犬戎杀尽,这城关就要得而复失。他是莽和尚不假,莽中却亦有细,当下约束部众,令众人寻觅物件,将道路堵住,再搜索尸体,换了犬戎的长刀、矛槊,只等着犬戎来反击。

    他这谨慎是对了,不一会儿,便见城中各处锣响起,犬戎兵士夹着各式蛮蕃拥过来。若是他贪杀好战,这城关得而复失,再想夺回那就难了。

    既是有所准备,这些唐军不乏手弩,又从犬戎人尸体与城头觅来弓箭,凭借简易的路障,将犬戎的第一波反扑击退,紧接着第二第三波,亦被他们击垮。此时城关之中犬戎军士斗志已竭,百姓更是再无战意。

    “阿弥陀佛,那最后招数,总算可以不用……”

    见犬戎与城中百姓扔下了百余具尸体逃散之后,善直松了口气。

    他还有一招,乃是叶畅耳提面命的,那就是放火。

    如果他不能夺取铁桥城,就放火将之烧掉,连那连接磨些江两岸的铁桥都毁掉,让犬戎也休想得到。

    过铁桥城中地势狭窄,如今兵力又不足,若他真一把火,这座城只怕立刻会变成人间地狱。

    小半个时辰之后,高适督领主力赶到,这个时候再扫荡全城,除了零星的抵抗之外,再无人反抗。高适下令,城中所有百姓,无论是犬戎还是蛮人,通通驱离,然后拆屋扒房,将石头、木料浸饱水后,全堆上城头。

    “这是为何?”阿诗玛奇道。

    “此城今后只作为军城使用,城中不必有百姓生活,用不着这么多房子。”这一路来,多有赖于阿诗玛的向导,故此高适对她也有几分敬意:“夺取此城,尚不算完,守住此城,方是关键。城中逃走的犬戎,定然会加急将消息传回犬戎王廷,而犬戎往援南诏的兵力,此时只怕也在拼命向铁桥城赶来。到时候,我们很有可能会面临两面夹击……”

    “我倒不觉得太担心,论若赞的兵力,如今能剩余一半就不错了。”阿诗玛笑道。

    “哦,你对十一郎倒是甚为放心。”

    “那是自然,他的诡计多端,我是亲身领教过的有时候真想不明白,为何他这样一个人,既可以对人那么凶狠,又可以对人那么……”

    说到这,娓娘没有继续说了,神情多少有几分惆怅。

    “贫僧与公主想的一样,论若赞就算能带一半兵赶来,只怕用不了多久,叶畅就跟在他后边到了,到时咱们两面夹击,论若赞自己没准都得留在这铁桥城下”善直道。

    他说话的时候,军医正在给他包扎伤口,见他一身大大小小足有二十余数伤痕,高适忍不住挑起大拇指:“和尚真壮士也……何不还俗,世上少一愚僧,却多一名将”

    善直哈哈笑了两声,却不答应。

    善直虽憨,但却一语中的,他说的没错,仅仅是一夜之后,犬戎的一支斥侯便出现在铁桥关前,确认关上犬戎旗帜已经落下之后,这些斥侯大哭回头,没过多久,犬戎大部队便到了。

    “看来吃了一场大败仗,虽然无法看出人数多少,但你瞧瞧,旗帜歪斜,士兵一个个神情麻木,还有不少焦头烂额者”从望远镜里看到犬戎兵士这般模样,高适甚是兴奋,这意味着他们这边的压力会减低许多。

    善直休息了一日,精力恢复了不少,当下请战道:“高郎君,请令我出战,必斩将夺旗”

    “不必,昨日和尚辛苦,我令三军准备木石,为的便是此刻。”高适却不准他出战:“以我愚见,叶十一迟早两日,早则今夜便能赶到,到时贼虏背腹受敌,咱们轻易便可获胜”

    虽是如此,接下来犬戎爆发出的战斗力也让高适心惊。从巳时开始,犬戎全力攻城,几乎是不顾一切。地方狭窄难以展开,他们每次只能投入几百人,但每被击退一批,另一批就踏着尸首继续向上攻城。犬戎轮战之下,唐军甚至连吃中午饭的功夫都没有,到得下午申时末,四个时辰的血战,不仅将山道都染成了红色,而且城头准备好的石块木料,都被扔光了,唐军手中的弓箭,也已经全部射完。

    直到此刻,犬戎仍然没有露出休止之意。高适很容易理解他们的想法,若不能夺回铁桥城,这些犬戎就将成为异乡之鬼,只怕终生也无法回到家乡了。

    铁桥城前已经堆满了犬戎尸体,这些死尸甚至形成了一个坡,犬戎完全可以踏着尸体轻易跃上城关。城上的唐军,无论是汉人还是蛮人,个个带伤,阵亡者也超过了四百。若非高适、阿诗玛平时以厚恩结好这些兵士,只怕他们也要撑不住了。

    “犬戎人又要来了”高适自己也是满身鲜血,他在城墙上席地而坐,再无半点名士风范,可是还没有喘几口气,便听得兵士用沙哑的嗓子喊起来。他不得不双拄着矛站起,只觉得胳膊、腰腿,全身上下尽皆酸痛难奈。

    他回看了一眼,旁边的善直身上伤口,已经超过五十处,可谓遍体鳞伤。见他望来,善直奋然道:“和尚尚有再战之力,高郎君你呢?”

    “总不会输与妇人……”高适嘟囔了一声,看着靠在墙牒上仿佛站都站不稳的阿诗玛。

    “想来叶十一就要到了。”阿诗玛一笑,她身边原本有二十余名亲卫,如今也只剩余六人。

    “是……无论到还是未到,咱们都要撑着。如今咱们与犬戎,都是鼓着一口气,谁这口气先泄下去,谁就被斩尽杀绝。”高适说到后半句,声音扬了起来,让周边的将士们都听到:“我们阻了犬戎归路,他们若败,就别想回去。但他们也阻着我们,我们若败,亦是休想活着离开诸位,生与死,便在能否撑住这一口气上,杀”

    “杀”唐军都高叫起来。

    见此情景,阿诗玛不为人知地微微摇头,她身边一蛮人目光也闪了起来。

    “公主,你看?”

    “唐人竟然悍勇如此,若咱们无地利水土之优,不可与之战。”阿诗玛低声道:“现在你总该明白,我与唐人携手,是如何正确吧”

    她如此为唐军出死力,族中不是没有人反对,但如今两族并肩作战,眼见那些唐军英武豪迈奋不顾身,蛮人敬佩勇士,岂能不为之动容

    犬戎此时再度攻上,众人迎了上去,现在双方都箭矢已绝,只能凭借肉搏来分生死。激战正酣之时,突然犬戎军阵后方传来一阵绝望恐怖的呼声,高适抽空放眼一望,只见犬戎军阵之后,一面“叶”字大旗在风中猎猎狂舞

    “果然到了”高适大喜叫道。

    “好,万岁,万岁”已经拼到精疲力竭的唐军,齐声欢呼,其音似春雷一般,在这沉默了不知千百万年的山河间滚动

    与唐军士气大振截然相反,犬戎军完全没有了斗志,甚至有不少在战阵之前的,抛了自己的武器,失魂落魄地跪下,眼睁睁看着唐军刀枪袭来,既不躲闪,也不反抗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356章 盟约四项志气豪

    叶畅一手亲擎着自己的战旗,一手握刀,骑在马上,望着眼前的战场。

    他可以看到,铁桥关前五十步内,堆满了尸体。漫山遍野,到处都是犬戎人,但是他们此刻一个个失魂落魄,或者弃刃跪着,或者没头苍蝇般往草丛中钻。一个个都是瑟瑟发抖,尚有斗志者,百中无一。

    “某,大唐剑南兵马使叶畅在此,降者免死”叶畅的声音响起,一片寂静中钪锵有力。

    犬戎已经完全失去了斗志,破不了铁桥关,就回不到故土,而接二连三的惨败、奔行、血战,已经耗尽了他们最后的体力。

    虽然他们也知道,唐军和他们一样疲惫,唐军的数量未必有他们多,但是他们就是提不出半点气力。

    “跪地免死,投降不杀”叶畅身后,唐军一齐高呼起来。

    论若赞眼睛发直,他看到了叶畅,认出了这个身影。这几日,这个身影就象梦魇一般,缠绕着他,让他无处可逃。

    现在,这个身影又出现在他视线里了,他麻木了,完全失去了逃跑的意思

    “御史,御史”旁边的论绮里余带着哭腔,他同样认出了叶畅身边的那个骑士。

    在洱海畔,那骑士狂追他二十里,只靠着蛮人的接应,他才侥幸逃脱。他现在感到奇怪的是,为何叶畅竟然敢不顾南诏,亲自带人来追他们。

    不过现在却不是细想这个的时候,如何脱身,才是关键。

    论若赞被他唤得回过神来,长叹一声。

    “我奉赞普之命,镇守神川,督率数万将士,逢此大败,赞普能饶过我,我又有何面目去见那些失去了父兄的部族。”论若赞向论绮里余道:“你久在神川,熟悉此地,今日收复铁桥城,复仇雪耻,非你莫属,你自去吧,我在此断后,定然为你争取逃脱之机”

    “桥被夺了,我还能如何逃回去?”论绮里余虽是感动,但却不能不绝望

    “先自此地逃脱,然后绕道……哪怕绕道两千里三千里,你也要回去,回去告诉赞普,这个叶畅,要小心他,必须杀死他”

    论若赞提到叶畅名字时,咬牙切齿,无限憎怨。论绮里余还待再说,论若赞却推了他一把,低喝了一声:“速走”

    论绮里余踉跄了几步,回头再望,只见论若赞举起了刀,对着身边的亲卫道:“谁与我一起去取下唐将的头颅,只要杀了他,唐军就不战自溃了”

    他一边说,一边向前,说完之后,也不管有没有人跟着,便向着叶畅那边冲去

    稀稀拉拉十余个犬戎跟在他身后,陆续还有人跟着他,但到最后,也不足百人。论绮里余呆呆看着,看到唐军举起了那种与此前所见不同的手弩,看到在暴雨骤雨般的箭矢中,论若赞组织起来的最后冲锋,变成飞蛾扑火一般的自寻死路。他终于回过神,转身便要觅路逃走。

    论若赞说的是,若他不走,谁人将这个名为叶畅的唐将之可怕传回赞普王廷去,谁来报仇雪恨收复这神川要害之地

    不过叶畅身边,另一双眼睛却正盯着他。

    王羊儿眼尖,而且论绮里余又站在主帅论若赞身边,故此王羊儿一眼就认出,这厮便是从他手中侥幸逃脱的那个犬戎将领。这条大鱼上回没有捞着,让他心里别扭了好久,如今怎么会再放过

    不仅是他,眼见随着叶畅的到来,犬戎完全失去了抵抗意志,一个个不是逃入深山就是弃械投降,铁桥城中的唐军也精神大振。

    善直直接从城头踏着尸体下来:他们血战这么久,如何能不在受降之时露个脸

    他在高处,看到王羊儿离开叶畅身边,下了马纵上山,看上去是在追什么人。善直便也发觉了论绮里余,想到王羊儿曾摔他一个跟头,善直眼珠一转,便有了个主意。

    这厮曾让他丢了颜面,此次自己要抢在他之前将他的目标俘获,他必然会气得半死。

    一念及此,善直便跟着拐到了山上,他在城头战了许久,附近地势早看清楚了,这一去,正是截论绮里余的前路。

    犬戎兵士纷纷投降,叶畅身后的唐军一**上前,将投降的犬戎士兵缴了械,然后全部赶入一处山沟沟中。叶畅这才踏着血迹,遁山路而上,到了铁桥城之前。

    高适笑吟吟迎出来,向着叶畅拱手:“幸不辱使命”

    “也唯有高兄才能成此伟业”叶畅挑起拇指赞道:“此战能竞全功,高兄勋劳居于次位”

    高适故作不满,吹胡子瞪眼:“我居次席,不知首席者何人?”

    叶畅笑吟吟望向他身边的阿诗玛:“娓娘及越析诏,先助我诱犬戎中计,再助高兄夺铁桥城,居功甚伟,当居首席”

    阿诗玛脸上浮浮泛红,她身边的诸蛮人都是脸泛红光,他们亲眼见叶畅威势,人一到犬戎就纷纷跪地求降,故此能得叶畅之赞,个个都是兴奋无比。

    “既居首功,不知大使有何奖励。”阿诗玛笑着问道。

    “自然是有的,还记得我上回与你说的事情么,我欲请开糖榷,请你越析诏广种甘蔗。”

    “记得……”

    “从越析州至褒州,磨些江以南,尽为越析诏种甘蔗之地,此次俘获犬戎,一半分与你们为蔗奴,你觉得如何?”

    阿诗玛闻言顿时大喜,这就让越析诏实际控制的地盘,足足扩大了三倍,而这些犬戎人被充作越析诏之庶奴,也解决了越析诏如今面临的劳力不足这个巨大的问题

    “不过……”叶畅又道。

    听到这个“不过”,阿诗玛顿时冷静下来,她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此次叶畅连番获胜,越析诏确实帮了很大的忙,功不可没,但叶畅给予的报酬也太过丰厚了,远远超过阿诗玛的想象。

    “就知不会如此便宜,你有何话,直说了吧,你这人最不爽利就在此处

    听得阿诗玛这般吐槽自己,叶畅一笑:“不过,当初朝廷待皮罗阁可谓仁至义尽,比起如今给你们越析诏之优渥尚有过之,可是皮罗阁死去不过两年,阁罗凤便起叛心。娓娘,居安思危,我只问你一句,你如何保证你们越析诏子孙,不会背叛大唐?”

    此语他没有压低声,故意让阿诗玛身边的诸蛮都听到,果然,那些蛮人脸色顿时一变。

    他们此次相助大唐,一来是报复南诏,二来也是藏有私心,谁不想如同南诏当初一般,得到大唐的全力支持,成为六诏之主呢

    只是叶畅将话挑明了,谁都不敢说,自己这一部以后就会永远忠于大唐。

    “叶郎君你说当如何?”阿诗玛面对叶畅,也不觉有些气妥。

    这不是当初黄河边被她掳走的那个少年,而是指挥雄兵三万大破敌军七万的名将,他一个眼神一个念头,便可能有千百人死去。

    “会盟。”

    “会盟?”阿诗玛惊讶地重复了一句,然后明白关键所在:“盟约有何规定?”

    “其一,云南为华夏之地,大唐之土。”

    “无异议”

    “其二,诸诏诸蛮,皆为华夏之民,大唐之臣”

    “亦无异议”

    两人一说一听,最初两条,都没有什么新意,但到第三条,阿诗玛的神情便僵住了。

    “其三,为禁蛮人诸兵互攻相侵,诸部都不得擅自拥兵,一应兵力,并入云南团练使麾下。团练正使须为朝廷任命,副使由诸部推举,军中须以汉人为录事参军,教以大唐军制”

    这是收走各部部分兵权,阿诗玛对这一点有些犹豫,若无兵权,他们诸部与汉人何异?他们这些部族首领的权力,又靠什么来保障?

    叶畅是铁了心,不令各诏蛮中有常备兵力,至于私下的一些半农半军的兵力,这是在所难免的,倒不急着一下子解决。他更看中的是须以汉人为录事参军这一项,也就是往蛮人组成的军队中派遣军事顾问,借助这些军事顾问,在某种程度上影响、掌控这支蛮军。

    “其四,蛮人穷困,乃因不知如何生产,故此朝廷委派劝勤官,协助各部,编制户籍,开垦田地,种植劳作。”

    叶畅在这第四点又玩了陷阱,名义上是派劝勤官协助各部,实际上乃是派出生产顾问,插手蛮部民政,介入蛮部事务。这分明是为今后直接统治蛮部做准备,却打出解决蛮人穷困问题的幌子,阿诗玛算是蛮人中有眼光且聪明的,也不禁被此迷惑住。

    要知道便是朝廷不委派,他们各诏当中,也没有少聘用汉人担任官职,便是南诏叛逆,手中还不是重用了姜如芝等汉人

    将引与前方军政之项比了又比,阿诗玛一咬牙:“我部愿从这第三第四项

    “娓娘,你很聪明,越析诏有你,至少三五十年不会有任何问题。而且用不着三五十年,只需要五年乃至三年,你就知道,答应这第三第四项,其实对你们只有好处而无坏处。”

    阿诗玛苦笑了一下。

    她能不答应这些么,叶畅携新胜之威,只怕整个云南,再无一个部族胆敢不奉其诏令。

    “中原富庶,你们是亲眼所见,可中原富庶亦非平空而来,乃是汉家百姓辛勤操劳所至。云南物华天宝,山珍林宝有之,矿产渔盐有之,甚至连茶叶、绢绸,云南亦可生产,为何蛮人却穷困不堪,无他,不能以自然之利自给罢了。我这第三第四条,便是助蛮人如此,娓娘,百年之后,汉蛮一体,蛮人再回思此时,你便是蛮人中圣人”

    对于汉化,蛮人并没有太大的抗拒心理,此时华夏原本就拥有无与伦比的吸引力,她的文化她的富庶乃至她的生活方式,都对周边诸族具有极强大的影响力。更何况这些蛮人还有乌蛮白蛮之分,其中白蛮大多数都原是汉人。听得叶畅这般补充,阿诗玛却是苦笑:“我只求百年之后,子孙后世莫要骂我引狼入室即可。”

    “岂会如此善直师呢?”叶畅与她说完,目光一转,发觉始终没有看到善直和尚,神情顿时肃然,向高适问道。

    “方才还在,现在不知哪去了……”高适也有些惊讶。

    此时王羊儿正在狂追论绮里余,论绮里余对这一带地形虽是比王羊儿熟悉,可是他连番大战,饥疲交加,哪怕都将甲兵尽弃,体力仍有些跟不上。王羊儿紧紧盯着他的背影,一步步拉近距离,但眼见双方相距不足三十步时,论绮里余却不见了

    王羊儿以为追丢了,便爬向高处,希望能从高点的地方看到论绮里余行踪,他攀上一处岩石,伸出头去时,却大叫了一声,慌忙偏头。

    原来论绮里余并非逃走,而是潜至此处,料到他会来高处观察,故此早就搬了块石头在手。

    王羊儿一伸出头,论绮里余便一声不吭,将石头砸向王羊儿的脑袋,王羊儿偏头松手,人向岩石下滑去,却仍然被这石头插着脸砸在肩上,痛得他嗷叫了一声。

    他失手滚下岩石,兵刃也不知抛到哪儿去了,人更是摔得七昏八素。他正待爬起,论绮里余却从岩上跳下,一屁股便坐在他身上,挥拳便给了他一击。

    “唐狗,让你狂追,如今知道老子的厉害了吧”论绮里余一边痛揍,一边大骂。王羊儿伸手想要格挡,可是一边胳膊方才被砸中,怎么也举不起来,另一只手也使不足气力,被论绮里余雨点般的拳头捶在头上,头脑间更是昏昏沉沉。

    他心中大惊:今日要糟,要被这蛮将害了

    就在这时,却见那蛮将身体猛然震了一下,目光也发直,高举的拳头轻飘飘落下,他乘机推开蛮将想要起来,却看到一个头溜溜的脑袋在他面前,还贼溜溜地冲着他笑。

    “啊哟”王羊儿吓了一大跳,然后认出,这张丑脸,正是善直。

    “小子,当初可是挺厉害的,连和尚爷爷我都被你摔了一个跟头,如今怎么这般惨,连一个蛮子都打不过”善直哈哈大笑,一边将论绮里余按住绑起,一边对他冷嘲热讽。

    王羊儿鼻子都气歪了,起身狠狠踹了论绮里余一脚:“蛮狗,敢阴爷爷我,还害得爷爷被这丑和尚笑话”

    论绮里余被这一脚踹得气都喘不过来,王羊儿还想再踢,却被善直拦住:“他是我的俘虏,你想踢,自己去抓一个来踢”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357章 勇士无用求巫蛊

    “唐军如何了?”

    太和城内,阁罗凤猛然睁开眼,他的王殿之中,一片阴森,隐约看到自己的弟弟僧阁陂在旁,他开口问道。

    “尚未归来……”

    “怎么还无消息,唐军分兵去与土蕃作战,胜负情形如何,为何还没有消息?”

    阁罗凤喃喃自语,这些时日,因为一直没有确切的消息,他的心上象是压了一块大石头,吃不香睡不好,刚才在王座之上,因为身体实在疲倦而打了个盹,量也只是片刻功夫就惊醒了。

    阁陂脸又抽动了一下。

    没有消息是正常的,此前他们消息灵通,唐军的一举一动几乎都在他们监视之下,逼得叶畅根本不敢将主要计划放在云南来,而是在泸州与阿诗玛密会,在戎州时给高适布局。但随着唐军的不断胜利,南诏不断败退,到现在,几乎所有人都看清楚形势,知道南诏败亡不可避免,谁还会在这个时候来给阁罗凤通风报信?

    犬戎弃龙首关而走,前去援铁桥城,阁陂刚把这个消息带来时,阁罗凤心中是欢喜的,因为他觉得自己看到了反败为胜的希望。唐军肯定要尾随犬戎而去,若是他这时再尾随唐军,没准可以与犬戎夹击唐军。

    但让他恐怖的是,唐军确实分兵一万,紧紧坠着犬戎离开,但是同时又有近万余各方蛮人,得了诚节、王归唐等人之召唤,从四面八方来到龙尾关下。他们不仅来了人,还送来粮食、物资,为的是从唐军手中换取那些亮闪闪的玻璃珠、好用的铁器等等唐人物品。

    阁罗凤想起他在长安时听过唐人说过的一句话:墙倒众人推。

    他现在就似乎处于这种情形之下,以往对他毕恭毕敬的人,如今都开始用一种诡异的目光看着他,他身边除了留下蒙舍诏之人,其余诸部都被挡在外围,就是因为他担心,这些异部会被唐军所诱,背叛于他。

    犹豫了好一会儿,阁罗凤又向阁陂:“贤弟,你再去一趟唐军?”

    “唐军那边,怕是不行,上回叶畅已经将话说死了……不过这两日,我细细思来,倒还有一计策。”阁陂吸了口气,上回叶畅说得很明白,再见之日,便是他的死期,故此他是绝对不肯再去的。

    “哦,什么计策,快说,快说”

    “唐人最喜内讧,叶畅只是剑南兵马使,在其之上,尚有剑南节度使。据闻剑南节度使杨钊,乃唐天子爱妃之兄,受此前鲜于仲通之累,不得不外放为节度。他乃贬出京城,肯定想着早日回长安,若是咱们降于他处,他得此大功,必令叶畅不得继续进军……”

    听僧阁陂说起利用唐人大官内部矛盾,虽然不能获全胜,但至少可以保留南诏,留下东山再起的机会,阁罗凤大喜。这个时候,就算是根稻草,他也要紧紧捞在手中。故此他立刻起身:“好,好,贤弟,此事还须要你……我遣人随你去,多携金银宝货,贿赂杨钊,定要让他与叶畅生出嫌隙,哪怕救不得咱们邦国,也不能让叶畅好过”

    他当真是咬牙切齿,若是叶畅在他面前,他定然是要扑上去,甚至要从叶畅身上啃下几块肉来。

    看到他这模样,阁陂又想起自己当初在叶畅面前质问,他如此斩尽杀绝,就不怕万民诅咒鬼神厌弃么,叶畅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不服王化的蛮夷对我的诅咒谩骂,便是给我的最好赞美,诅咒吧,谩骂吧,怒吼吧,然后死去吧”

    这等咒骂,他根本不放在心上。

    “贤弟,贤弟”阁罗凤见阁陂不出声,当下催促道。

    阁陂回过神来,应了声是。此事于系重大,不能有半点拖延,故此他即刻下去准备,当晚便出发。他不敢走五尺道,故此走清溪关道入蜀,为了掩人耳目,只得冒充蛮人中的商贩,昼夜兼程,赶往成都。

    只是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清溪关道虽然是云南入蜀的大道,却也是蜿蜒盘旋,往复环绕,跋山涉水,非一日可至。饶是阁陂全力而行,也用了足足八日,这才抵达成都。

    此时成都又称锦官城,又值六月,夏花如云,香气满城,商贾川梭,游人往来,好一番繁华热闹之景。阁陂却无心赏玩,他第一时间便到城中剑南节度使府前,径直就想入内。

    “哪来的蕃僧,竟然敢乱闯,给我打”还不等他接近节度使大门,便听得一声喝,然后水火棍不知从哪儿拎了出来,追着他便是一顿乱打。

    阁陂连吃了几棍,被打得哇哇叫,心里凉了半截。他并不知道,杨钊排场极大,性子又骄矜,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重义气的杨钊了。当年他在蜀地颇为落魄,如今回来,可谓衣锦还乡,少不得当初落魄时的旧兄弟来投,初时杨钊还善待之,渐渐就不耐烦,耻于当初一些丢人献眼的旧事被提起,故此勒令门前,勿让闲杂人等来见。

    阁陂日夜兼程而来,风尘卜卜,莫说原本就长得歪瓜斜李,就算曾经有几分仙风道骨,这个时候也是一副破落户模样。门房一见,便是不喜,如何会让他接近,自然是乱棍打出去。

    被赶开之后,阁陂才缓过神来,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若是自己不能摆平这些门房,哪里能见得到杨钊?

    他在这边绞尽脑汁想法子要见杨钊,那边阁罗凤却是心急如焚,一日要问几道,为何还没有他的消息。

    阁罗凤冷静下来的时候,也知道阁陂的消息不会那么快就来,但是大多时候,他都无法冷静。龙首、龙尾二关的各族蛮兵越发多了,他的消息已被切断,就算派人从苍山绕道前去打听,却也都是一去无回。

    在某种程度上,他已经众叛亲离,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

    “大王,大王,不好了”就在阁罗凤又暴跳如雷之际,突然听得有人大叫,一路狂奔进来。

    阁罗凤的心顿时跳到了嗓子眼,他从自己的双龙座上站起,紧张地望着大殿入口,然后便见到一人狼狈不堪地跑进来,在入殿之时,还被门槛绊了一下,连滚带爬才到得他面前。

    “何事”

    “龙首关龙首关被破了,段俭魏、杨罗颠缚了王子殿下,杀姜如芝,降了”

    “哦……”

    阁罗凤轻轻哦了一声,听得这个消息,他的紧张反而没有了。

    该来的总是要来,他早就知道,自己麾下会有人降,只不过没有想到,最先降的不是面对唐军的龙尾关处守将,而是只对着一些聚来的蛮人同族的龙首关。降与其余各诏有什么意义,要降,也应该挑唐人降啊

    然后他又惊觉:“凤伽异……我王儿,也落入贼手了,你们为何没有护他出来”

    那逃来的蛮将哭着道:“实是变起突然,我也是侥幸得脱,其余人等,尽被段俭魏等缚住,或者遇害,大王,若不能速速夺回龙首关,大事就不妙了

    “呵呵……哈哈哈哈……”阁罗凤大笑起来。

    凤伽异是他儿子,如今才十二岁,甚是聪慧英武,阁罗凤在他身上寄予厚望。他这一笑,那来报信的蛮将更是战栗不安,心中不由得有些后悔。

    早听说最近大王有些不对劲儿,自己为何还要这么忠心

    “这些不长眼的狗奴,不识时务,他们不知,土蕃上国已经发兵十万来了,御史论若赞五万大军正在剑川与唐狗激战,唐狗背腹受敌,数万将士,都化为齑粉,叶畅那狗贼,自沉江底”阁罗凤从牙齿缝里吐出这些话语,眼睛发直,神情甚是不对。

    那将领一看慌了,这分明就是失心疯的模样他左看右看,见着一个使女在旁边,便向那使女使了个眼色,那使女慌忙退出,不一会儿,一个耳穿双环眉目英秀的女子走了进来。

    正是阁罗凤的次妃白氏。

    阁罗凤正妃乃是皮罗阁为他所选,并不是很得他宠爱,而这位次妃,乃蛮人中有名的巫婆弟子,据说精于巫祝之术,能养虫伤人。就是阁罗凤自己,对她也是有几分敬畏,不以寻常女子视之。

    她也是这个时候,少数能接近阁罗凤的人。

    “大王,你这是做什么?”她径直来到阁罗凤身边:“就算是凤伽异为唐人所获,你还有铎传,还有其余子嗣,你何必如此?”

    她冷冰冰的声音,传入阁罗凤耳中,阁罗凤激灵了一下,回过神来:“爱妃,你说的是……你说的是”

    “此时正是用心对敌之时,我这些时日,在宫中已经施了术法,咒叶畅与唐军,大王明告全军,令全军出战,夺回龙首关,与唐人决一死战”

    阁罗凤又是一个激灵。

    他摆了摆手:“不,不……”

    他有自知之明,情知若真督率大军出太和城,只怕每一日都会有兵士逃散。还没有打下龙首关,手中的兵力就已经逃光了。

    他为何弃龙尾关回太和城,原因就在这里,如今南诏上下人心惶惶,即使以巫术聚之,也未必能维持下去,他若留在龙尾关,很有可能就有人献太和城与唐军,到那时他连一个后勤补给的基地都没有,只能呆在龙尾关饿死。

    现在太和城最大的作用,不是挡住唐军,而是挡住那些已经离心离德的蛮人逃走。凭借自己亲族亲信,阁罗凤还可以逼使留在城中的蛮人为他壮声势,战时可以充当送死队消耗唐军的气力。

    “不去夺回龙首关?”白氏虽有胆气,可只是妇人,看问题,没有阁罗凤看得深。

    “就在太和城中,对了,我令人给你造巫台,你用巫术,咒那些唐军,咒那个叶畅退了唐军,我立你为王后,我要奉你之神为举国神灵”

    白氏眼前猛然一亮,立她为王后这句话,令她怦然心动。

    阁罗凤虽是一向宠爱她,但她毕竟不是王后,若真让她为王后,这南诏之地上,岂不意味着她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大王放心,我必不辱使命”她琢磨着自己的那一套秘法,当即道。

    阁罗凤颁下命令,如今在太和城中还是有用的,很快,全城军民便都知道,阁罗凤请次妃白氏施巫术,将咒杀唐军。蛮人多迷信,对巫蛊之术深信不疑,故此总算振奋起来。

    巫台建起之后,连接杀了数十人为祭,然后白氏一身白衣,满脸青纹,跳上祭台,手舞足蹈开始施展巫术。

    阁罗凤看了半晌,心中已经是不耐,但白氏却恰在此时,尖声喝道:“拜

    顿时,阁罗凤为首,他和他的亲信都拜了下去,围观的蛮人军民,也尽皆下拜。白氏口中念念有辞,让阁罗凤他们起身,但过了会儿,又是一声“拜”,如此往复,折腾了六回。

    初时阁罗凤还觉得不耐,但渐渐的,他隐约觉得仿佛冥冥中真有什么力量,在他们不断地下拜中形成了。他看了看周围,发觉周围的军民,也一改前些时日的惊慌,渐渐变得有些沉着,仿佛有了主心骨一般。

    他并不知道什么是“群体暗示”,但觉得白氏这套,能够让军民安心,那就是好的。

    白氏弄了半天,浑身一颤,然后口中狂喷鲜血,一个人跌座在巫台之上。好一会儿之后,她才象是清醒过来,向阁罗凤颔首示意。

    旁边有使女上前将她扶起,白氏望了望四周,然后指着太和城周围道:“这周围所有的水流,我都已经下了巫咒,唐人只要饮了这些水,便必死无疑

    满城军民顿时欢呼出声,仿佛唐人已经败北了一般。

    “城中军民,亦不得饮溪流河海之水,只可饮城中井水,若是不信,你们看”白氏一招手,顿时有人舀来瓢水,喂给一只狗,那狗只过了片刻,便狂吠了两声,然后口鼻出血,倒在了地上。

    蛮人再次欢呼,这一次,他们的呼声比起此前更大

    阁罗凤看到那狗死时,也不禁将信将疑,他可是亲眼见到,水是刚刚从溪流中舀来的,那溪水甚为清澈,流淌不止,以往城中百姓多饮用之,怎么这一次就有毒了,难道白氏真的在水中下了巫咒?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358章 鸟兽纷散效后主

    这场闹剧尚未结束,便听得外头鼓声响起。

    蛮人们的欢呼顿时停止,便是白氏,也挣开掺扶,举目北望。

    然后,就看到一人自城上飞奔而来:“大王,大王,唐军……唐军来了

    这是警鼓,留在城上的守卫,发现了唐军的踪影,故此擂鼓警示。

    那守卫一句话,顿时令满城蛮人方才的热情荡然无存,他们面面相觑,然后不知何处发出一声喊,原本围在巫台前的人,瞬间便跑得精光。

    即使阁罗凤预先派了不少人维持秩序,也无济于事,因为那些维持秩序者自己就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阁罗凤也无心理会他们,他看了白氏一眼,白氏的神情阴晴不定,阁罗凤厉声下令:“随我登城一观”

    太和城的城墙并不算太高,它所倚仗的城防,乃是龙首龙尾二关与苍山洱海天堑。阁罗凤登上城头,向下望去,只见北方天际,旌旗如云,鼓声隐隐,也不知是多少军队,正在那边集结。

    他凝神分辨,却没有看到自己在龙尾关上看到过的叶字大旗。

    “叶畅还未到……唐军阵形散乱,甚为大意,正可一战”他心中一动,看了看左右,大声令道:“唐军远道而来,必定疲乏,少不得要饮水……水中已下了巫咒,谁愿意去破唐军,夺此头功?”

    他部下左右互相看看,不少人都悄悄往后缩了缩。

    虽然白氏的那些手段,看上去很唬人,也唬到了不少蛮人,可是这些部酋都不是傻瓜,在确认白氏的手段有效之前,他们才不会上去打头阵。

    “杨传磨杰,你一向自诩勇武,多次要我拜你为大军将,如今我以你为大军将先锋官,替我破唐军,如何?”阁罗凤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有人自愿出战,他心中顿时不耐:战场之上,胜机稍纵即逝,叶畅此次大意,没准转头就弥补上

    故此他开口点将,杨传磨杰乃是部族首领,听他点了,一挺胸膛:“大王放心,且看我替大王……啊哟,啊哟……我肚子……我肚子……”

    他才说了一半,突然间捂着肚子叫了起来,阁罗凤一愣:“你怎么了?”

    “啊哟,方才我不小心喝了些溪中之水……莫非我中了王妃的巫咒?啊哟,啊哟……大王,我不能为大王效力了……”

    他啊哟好一会儿,阁罗凤哪里还不明白,这厮就是不愿意出战

    冷冷看了他一眼,阁罗凤目光又转到军将牟苴身上:“你牟苴,你为我征讨诸夷,立下不少功劳,从来不曾令我失望过……你可否出战?”

    牟苴退了两步,脸上苦笑:“大王,非是我不愿意出战,只是……叶畅诡计多端,安知唐军这模样不是他的诡计?我出战失利事小,可是若动摇了军心士气,那可就事大了”

    “那你的意思,就是看着唐军面我们面前耀武扬威?自古以来,孤城不守,若是你们都不出战,那好,孤自己出战”

    众人一听都慌忙劝阻,正闹成一团间,突然看到唐军中欢声如雷,阁罗凤一怔,也不再坚持出战了,只是向着唐军中望去。

    只见唐军后方,旗帜翻动,也不知道多少人正在前来。不一会儿,便看到一面大旗,穿阵而过,来到军前。

    叶字大旗。

    阁罗凤再也不说什么出战的事情了,叶畅并非没有到,只不过是藏身在众军之后

    牟苴方才的担忧是对的,叶畅根本就是又设一计,诱他出战

    阁罗凤心中一凛,若是如此,那么唯一的希望,就是白氏的巫术能起作用了。

    但就在这时,他看到叶畅不知说了什么,然后唐军之后,一排数十个木头架子撑了起来。最初时阁罗凤还以为是唐军的攻城器械,待那木架被推上前,他再仔细看去,啊的一声惊叫。

    不仅是他,城头上的蛮人几乎都惊叫出声

    “土蕃……土蕃”

    被推到阵前的每个木架之上,都挂着一个人,不知是死是活,不过可以认出,他们都着土蕃服饰。等更近一些,众人甚至看清他们的长相,然后就更是惊恐。

    “论若赞,那是土蕃御史、援军大帅论若赞,他身上插着至少数十枝箭,必是死了”

    “还有论绮里余,当日他逃归之时,我见过他,就是他”

    论若赞与论绮里余,乃是此次土蕃援军的主帅与先锋,二人都被挂在木架之上,其中论若赞明显已经死透了。再看其余人等,也都是土蕃援军的将领,几乎一个都没有少,全部在这里

    “这……这……竟然败得这么惨?这岂不意味着,铁桥城……铁桥城落入了大唐手中?”

    城头上的蛮人,亦是有见识的,自然知道,犬戎与唐军此次离开苍山洱海,为的就是争夺铁桥城。只不过前后才十余日功夫,犬戎主将几乎一个不少都被挂上了木架,那么铁桥城的命令就可想而知了。

    这也意味着,来自土蕃的援助暂时是休想了,若是唐人断了铁桥城的拦江铁索,没有一两年时间,土蕃根本造不出第二座铁锁桥来

    “这叶畅……莫非真是诸葛亮再世?”不知是谁,喃喃自语:“若是真的,便是巫咒,对他也未必有用啊……”

    若换了别的时候,有人敢在阁罗凤面前这样说,少不得被拖出去砍了脑袋,可这时,阁罗凤比任何人都要慌乱恐惧,他只是表面上还维持着一点镇定,实际上脑子里响着的,都是“这怎么可能”。

    这不是一两人,而是两三万的犬戎兵马,怎么就转眼间被灭了,连主将都未能逃脱?

    就在这时,便见几人推着论绮里余的木架靠近城墙。那几人都备有大盾,以盾护身,不虞城头冷箭,倒是论绮里余,什么护着都没有,眼见越来越近墙,他哇哇大叫起来。

    论绮里余很清楚,唐军是什么意思。

    唐军想让他来喊话,可是城上蛮军却绝对不会让他喊话,其结果,就是城上蛮军将他射杀。

    果然,他的求饶哀嚎声传入阁罗凤耳中,阁罗凤回过神来,绝不能让这家伙说出什么话来乱城中军民之心,故此他下令道:“射”

    “那是上国大将,若是伤了他,上国来追究怎么办?”

    “这些没用的废物,他们就算想来追究,也先得过铁桥城唐人那一关。”阁罗凤从牙缝中嘶嘶地说道:“况且失了铁桥城,从今以后,就是他们犬戎人要求着咱们了……”

    他心里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如果南诏国还能存在的话。

    大唐西南铁桥城与安戎城这两座城池,扼住犬戎进出的要道,谁控制了这两座城,谁就拥有主动权。如今安戎城还在犬戎手中,被犬戎改名为无忧城,但铁桥城落到唐军手中之后,唐军完全可以以铁桥城为基地,经略高原,消耗土蕃的实力。

    攻守之势,自此易矣。

    不过那是犬戎的麻烦,而且是将来的麻烦,阁罗凤现在要面临的,是自己的麻烦。

    部下得了他命令,当真弯弓搭箭,见此情形,论绮里余魂飞魄散,大叫道:“我是上国大将,我为南诏流过血,我为赞普立过功,你不能这样……啊

    一箭封喉。

    后边的高适见到这一幕,很有些遗憾地咂了一下嘴:“十一郎,这可太浪费了,他是生擒的犬戎大将,若是献俘京师,必能扬十一郎之名”

    叶畅笑了笑,挥手示意。于是又是数人,架着另一具木架向前。

    这具木架上的犬戎将领亲眼见着论绮里余被一箭射中之事,哪里不知道自己的下场,顿时用犬戎语大骂起来,骂了几句,换成了蛮话。他早就被唐军恐吓,若是不按着唐军的吩咐喊话,便要受苦刑折磨,他可是亲眼见过那种苦刑,足以士胆如铁的勇士也鬼哭狼嚎地求饶

    然后他也被射死了。

    被射死至少有个痛快,唐军那些医生折腾人的手段,却可以⊥人生不如死。故此第三、第四、第五……一直到第二十个犬戎军官被推到城下时,城头的蛮人终于不再射了。

    射不射没有意义了,因为现在城中人人都知道,犬戎惨败,南诏再无外援。而且人人知道,叶畅的心意很坚决,决不会有丝毫动摇

    那犬戎军官将唐军交待他喊的事情说完,无非就是犬戎已败,全军覆灭,龙尾关亦同龙首关一般,尽皆投降,如今南诏只余孤城,再无险阻可守。若是此时投降,尚可受到礼遇,否则便要一起与阁罗凤一般,尽为齑粉。

    若是别人传递这样的信息,那毫无疑问是虚言恫吓,但是叶畅这般说……

    阁罗凤在城墙上木然看着这一幕,旁边心腹看着他,又看了看城下,神情很有些古怪。

    “战吧。”阁罗凤低声道:“待唐军饮过水之后,一切都会变好的……”

    他现在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白氏的巫术上,只等着巫术起作用。不过眼见唐军埋锅造饭,并不急着攻城,没多久,他们后方也出现了唐军,看来龙尾关也确实已经献关投降了。城中人心更是惶惶,大伙都盯着唐军,只盼着唐军会突然倒下。

    “请次妃来”他又吩咐道。

    不一会儿,白氏便上了城头,阁罗凤深深看着她,想到那只被巫术杀死的狗,眼中又重新燃起希望:“爱妃,你的巫术,定然能令唐人倒下吧?”

    白氏大约是施法过度,脸色很难看,她看了看唐军阵势,然后勉强笑了起来:“大王放心,你看唐军,不正在埋锅造饭么,唐军之中,炊烟已起,明日此时,大王只等着取叶畅头颅就是。”

    阁罗凤闻得此语,稍感安慰。

    可到了次日大早,唐军依旧生龙活虎,根本无人倒下。爬上城头观望的阁罗凤看着唐人有条不紊地做着攻城准备,心中越发地绝望了。他让人去召白氏来,可那人回来时却道,白氏已经不见了

    这个消息,让阁罗凤失魂落魄。

    与白氏同时不见的,还有大量的金银细软,这个消息迅速传遍太和城,阁罗凤还在城北墙头观看唐军的军势,城南守军便已经打开了城门,径直向唐军献城。

    “大王,我护送你突围出去”身边忠勇之士咬牙切齿地道:“待大王重整河山之时,一定不能放过这些叛逆”

    “哈哈,哈哈哈哈……”眼见城头风云突变,王旗换转,阁罗凤再次狂笑起来。

    他的心已经彻底凉了。

    “都以为我穷途末路……都只道我再无它法,难道说都忘了,我是什么人么?我在长安城中曾为质多年,我很清楚那位大唐天子好,好,既然如此,那么我就只能行最后一步棋了……”

    他口中喃喃自语,仿佛疯了一般,心腹都觉得不妙,方才鼓起的勇气,不由为之消散。

    “大王,快下令突围啊,如今还可以向城西突围,我们进了苍山之中,唐军不敢入山追击的”有人再劝道。

    “不必,我自有计策……来人,给我一根绳索,将我绑起来,然后打开城门”

    “什么?”

    “大王,不可,我们如今虽是情形不妙,但是大王还有数千忠勇精兵,护卫大王退入苍山没有问题。唐人外来之军,不习水土,岂可在苍山洱海之界久居?待他们退后,咱们再卷土重来,终有重振王廷之时”

    “错了,错了自一开始,我们就料错了这个叶畅,他此次来,是铁了心要吞并云南,好大的胃口”阁罗凤见城中越发地乱,知道再不抓紧这个时机,自己真是死路一条了,不等别人给他拿绳子,他从一个卫士衣上抽出一根丝绦,将自己缚住:“随我下去,打开城门,咱们去迎接上国天军”

    “大王”旁边一亲信忍不住,泪水盈眶:“大王,这是送死啊”

    “总好过被那些叛逆擒去献功,若能以我一命,换你们平安,算是值了。”阁罗凤叹道。

    他心中却暗暗道:“当初蜀后主刘禅,便是自缚献城,得封侯享寿,不过当初他还备有棺材,自己急切间却来不及准备了。”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359章 将军百战何苦来

    已经是夏末了。

    从四月份入蜀,到五月份开战,再到如今,战况持续了四个月。幸赖自己谋划得当,又亏将士用命,战事还算顺利,如今自己督帅大军,来到了太和城下,这座新建之城,防备不能说完善,据说阁罗凤原本准备从此处迁都的。

    望着这座城池,叶畅微微笑了起来。

    “果然如大使所料,城中骚动,不断有人逃出来,方才南边来报,南城守将已经决意献城,王天运已经准备接收了”

    “唔,看来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了,只不知会是谁人拿住阁罗凤来献。”叶畅笑道:“不过,咱们可不能大意,平定阁罗凤才只是开始,今后还要多多操心,至少还要半年,才能将阁罗凤余孽尽数扫平,至于使云南真正稳定下来,三五年是至少的。”

    与他说话的是高适,此时高适意气风发,飞夺铁桥城之役,足以⊥他的声名上达天听,叶畅也暗暗和他交了底,料想接下来朝廷就是成立云南节度使,叶畅会是第一任节度,但在云南任上,叶畅只准备呆三年,三年之后,高适便将继任。

    “仰赖于十一郎开创先河,我只需萧规曹随即可。”高适笑道。

    “高兄能这样做最好,边事不可不小心,五年之后,云南便可以自给自足,那时这块疆域便稳了,或许还有别的疆域需要高兄去开拓。男子汉大丈夫,乘此天时,能为后世子孙多扩充疆土,何其荣幸”

    “也唯有十一郎,既精于军略,又通晓政事,方能将经营边疆。汉时开边,致使国中空虚,民怨沸腾,十一郎你开边,却是国库殷实民心欢悦,实在是了不起啊。”

    高适倒不是一昧拍马屁,确实对叶畅的计划很服气,作为叶畅心中暗许的继承者,叶畅将自己对于云南的整体规划都告诉了他,也唯有他才知道,今后云南对大唐来说,会是怎么样的一个宝地。

    不仅仅是是云南,还要至岭南甚至安南。

    两人低声谈笑,丝毫不将城中的南诏军放在心上,他们料定,哪怕阁罗凤拼死反扑,也造不成多大损失,甚至有可能只凭着新附蛮军,就足以将阁罗凤擒获。

    但就在这时,突然听得城中号角响起,然后便见太和城北门城门打开

    “咦?”叶畅与高适愣了愣。

    因为有暗中投靠大唐的蛮人在太和城内的缘故,所以对城中的防备,他们很清楚。在北城这边的,都是阁罗凤的亲信,至少有两千人,这些人也是阁罗凤夺取南诏王位的本钱,绝不会轻易投降的。可现在他们开城门……莫非真要临死反扑?

    不过接下来的一幕,让叶畅与高适更为惊讶了。

    从门中出来的蛮兵,并没有一口气冲锋,而是两边排开,然后跪倒在地,紧接着,一个身着王者衮服之人,也走了出来,然后跪在地上,双手奉起一物

    “阁罗凤……倒是做了件让我们惊讶的事情啊”

    判断那身着王者服饰的就是阁罗凤,叶畅侧头对高适道。

    “走投无路了吧。”高适皱着眉。

    “我倒以为,是还怀有侥幸之心,在他想来,都做到这般地步了,我总不能要了他性命。”叶畅盯着有人从门中走来,神情有些古怪。

    他杀阁罗凤之心,阁罗凤知道得一清二楚,阁罗凤此前几次请降,都被他拒绝,但现在,阁罗凤还是做出了这姿态。

    阁罗凤心中所想,叶畅大概能猜出来,这厮果然狡猾,难怪另一世历史中,给大唐惹来那么多麻烦,甚至可以说,大唐之衰亡,都与南诏的动荡有密切关系。

    叶畅微微昂起下巴,不管阁罗凤打什么鬼主意,现在,叶畅都是征服者,即将踏入这座新生的城市。

    “云南王阁罗凤请降”

    来人扬声高呼,声音传于四野,短暂的寂静之后,唐军顿时欢呼出声,乃至四出歌舞,极尽欢悦。

    四个月征战不休,虽然真正大仗没有几场,可对于唐军来说,也已经疲倦。若非如此,叶畅也不会在铁桥城之战后迟迟没有回军,直到昨日,才兵临太和城下。整个过程,也以攻心迫使阁罗凤部下投降为主,不曾攻坚血战。

    “会不会有什么陷阱?”有人在叶畅耳边低声道。

    叶畅笑了笑,这等情形下还能有什么陷阱,而且就算有陷阱,自己会是那么不谨慎的人么?

    既是开城献降,立刻便有敢战英勇之士上前,先不管三七二十一夺了城门与城楼,清开所有蛮军,并将他们赶到一旁,所有武器特别是弓弩之类都收缴了。这个过程中,蛮军自然少不得感受到屈辱,但形势比人强,连阁罗凤都跪在地上,他们还能说什么?

    高适确认没有什么陷阱与埋伏之后,回来向叶畅点点头。

    谁都没有理睬跪在地上的阁罗凤,因为每个人都知道,授降之荣,唯有叶畅可以承担。

    叶畅神情似笑非笑,然后驱马上前。

    跪在地上的阁罗凤听得马蹄声,抬起脸来,看着叶畅。

    阁罗凤的脸上,竟然没有一点屈辱或者失败感,相反,他隐约有种兴奋。他想从叶畅的脸上看到失望,因为他很明白,叶畅想的,可不是他的投降。

    叶畅想的,是他死,但他偏偏不死,哪怕叶畅断绝了他的种种退路,他还是不死。他要活下去,而且还要活得漂亮,活给叶畅看,也活到看到叶畅的下场。

    “倒是当机立断,你果然是个人物。”马到了阁罗凤面前,叶畅下了马,却没有从阁罗凤手中接过代表南诏王权的玉印,而是轻声说道。

    阁罗凤抬着头,笑着道:“畏于大使之威罢了……若是大使愿意,我原可以早降的。”

    “我说过,朝三暮四之叛逆,闹腾着想得好处的日子,一去不返了。”叶畅冷冷地道。

    “我已经遣王弟阁陂往成都,向剑南节度使杨公请降。”阁罗凤亦是低声说道。

    叶畅没有想到他还有这一招,眉头再度皱了起来。

    “臣南诏王阁罗凤,向大唐天子请降,大使既为天子钦命兵马使,还请受降……”

    阁罗凤再次将手中代表南诏王权的东西举了起来,叶畅却仍然没有接。

    感受到叶畅眼中的恼怒,阁罗凤心中生出无限快意,他惊讶地发觉,自己投降,都能让自己这般欢喜。

    因为没有让叶畅遂意,没有让这个坏了他大计的唐人全功,所以才欢喜。

    叶畅略略沉吟,那边高适上前来,看也不看阁罗凤,凑到叶畅耳边低声道:“送至长安,也难逃一死。”

    这话阁罗凤听到了,阁罗凤的嘴角无声地抽动了一下,只要不是当场死,他深信自己到长安后不会死亡。他在京中为侍卫过,对李隆基极为了解,对当今大唐的朝廷,他也绝不陌生。

    谀辞、贿赂,足以⊥大唐朝廷上数十上百的人为他说情,而李隆基也会对有一个臣服自己的蛮王感兴趣,把他当小丑养起来。

    “死不了,他走通了杨钊的门路,便是走通了贵妃娘娘那边,只要到了京城,就死不了……”

    “无妨,从此处到京城距离还远着,路上暴疾也是会有的。”高适又低声道。

    叶畅笑着摇头:“高兄,杨钊性子我很清楚,他可不是会遵守约定的人。当初我在京中在成都,都与他有约定,说是军务归我,他但安坐成都即可。但这擒名王之大功,自己跑到他手上去了,他怎么会放下?想必他的使者就要到了,定然也有让我将阁罗凤交与他的书信。”

    阁罗凤又无声地笑了笑,他抬头看着叶畅,与叶畅目光相遇,虽然面上没有露出任何异样,但那目光中,却深深隐藏着得意与仇怨。

    高适细细一思,必须承认,叶畅说的有理。

    杨钊肯定会来抢阁罗凤的,虽然他有约定不管前线军务,可是阁罗凤派人千里迢迢向他投降,这可就不是前线军务了。他为了功劳,完全可以狡辩,说此非军务,而是教化,他可以伸手管辖。

    “便宜了这厮,也无妨,他到长安之后,便是留下性命,总得受些活罪。”高适想到这心里也有些不快,瞪了阁罗凤一眼。

    阁罗凤却恍若不觉,仍然是一副极为平静的模样。

    叶畅正待说话,却见后边传来呼声:“叶大使,叶大使”

    叶畅回过头去,只见数骑飞奔而来,但到半途,便被唐军分出十余骑拦下,那骑上之人急得跳脚直叫。

    叶畅看过去,认得他,正是杨钊身边的司马崔圆,算是杨钊手下心腹。

    除了崔圆之外,还有数人,其中一人在马上摇摇晃晃,看起来坐都坐不稳,正是阁陂。

    “果然来了,来得也当真是巧。”叶畅道。

    高适不认识阁陂,但认得崔圆,自然明白,这应当是杨钊派来的人。而这个时候,杨钊派人来,为的是什么事情,不用细想也知道。

    高适心中气愤,几乎觉得胸膛要炸开来。

    平蛮定边无一策可用,抢功夺勋唯恐落于人后,这等人物,若不是靠着裙带,如何能爬得高位

    叶畅眯着眼,没有作声。他不下令,那边就不敢将崔圆、阁陂放过来。

    阁罗凤盯着叶畅的表情,看到阁陂与一个唐人官员过来,他原本还有些担心的,现在完全放下心来。

    来得真巧

    他与叶畅心里想的一模一样,不过叶畅心里是憋闷,他则是狂喜。

    叶畅此时,应当如同吃了一个苍蝇般难受得要命吧这厮军政确实厉害,可是面对这种猪队友,他能如何?

    叶畅眯着眼,向高适道:“那僧人是阁罗凤之弟阁陂,你让他过来。”

    “崔圆呢?”高适一惊问道。

    “先让他等着。”

    高适不知叶畅意欲何为,只是觉得叶畅似乎要做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他略一犹豫,想到叶畅此前的种种行事,便哑然一笑:“好,我便见一见,你如何疯一回吧。”

    他转身过去,到了崔圆面前,拱手道:“原来是崔司马。”

    叶畅说让崔圆等着,他却觉得,帮叶畅拖住崔圆更好。崔圆奉命而来,情知此次任务并不好完成,故此不敢在高适面前拿大,恭敬行礼,然后道:“高公,杨侍郎遣我前来,是有事要禀报叶大使,还请高公替我通禀一声。”

    “不急,不急,此僧何人也?”高适一指僧阁陂。

    “此为阁罗凤之弟……他……”

    崔圆正待说明阁陂来意,高适又一口打断:“原来他就是阁陂,叶大使正与阁罗凤谈起他,阁陂,你先过去,叶大使有话问你。”

    当着崔圆之面,阁陂不疑有他,催马上前,却立刻被拦住,他只能步行到了叶畅身边,见兄长跪着,便也跪了下来。

    “阁陂,你奉令前去成都,此行如何?”叶畅温声问道。

    “得幸见着了杨公,杨公已经允我南诏降了。”阁陂盯着叶畅道:“让大使失望了。”

    “呵呵,也没有什么失望,我原本就无意在云南久呆,原本是想等情形安定之后再走,现在看来,只能提前了。”

    叶畅此语,让阁陂终于觉得有些不对,他看着叶畅,疑惑地道:“大使此语何意?”

    “你记得上回你来见我时,我曾经说过么,阁罗凤,你,皆是此次叛逆之恶首,因为你们谋叛,数以万计的汉家儿郎丧命于云南之地,若不治你二人之罪,不可安逝者之魂。”叶畅慢慢地道:“你们倒是狡猾,一个去成都,一个自缚,想以此逃脱千刀万剐之刑。”

    阁罗凤与阁陂对望了一眼,从叶畅的话里都听出了怒意。

    但叶畅便是发怒又能如何,如今他二人降都降了,杨钊也接受了他们的投降,叶畅为边将,岂能当着杨钊使者的面,当着两方数万将士的面,拿他们奈何?

    只要崔圆上来说话,他们就会被交接,由崔圆看管,那个时候,他们更无忧矣。

    阁陂还想再说什么,叶畅却拔出了配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阁陂倒是有些胆气,跪在那儿,目不斜视:“大使何苦来哉”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360章 司马远至意所为

    “算你们走运,我不能将你们千刀万剐了,但你们以为这样就可以逃脱一死,那就大错特错”

    叶畅前半截话,让阁罗凤与阁陂都是将心放下,但后半句话,又让二人心悬起。还不待阁陂说什么,叶畅猛然收刀,刀刃划开阁陂颈动脉,血顿时狂飙出来。

    阁陂捂着伤口,想要堵住血,但大动脉已开,哪里还能堵得住

    他一边惨叫,一边拼命向后缩,惊恐的眼睛看着叶畅,目光里满是不解。

    这等情形之下,叶畅怎么还会杀他?

    叶畅微微一笑,转向阁罗凤。一直很平静的阁罗凤,这个时候也瑟瑟发抖,他想要向后逃,却被身边两个唐兵紧紧夹住。

    “叶大使,叶大使,使不得啊”崔圆被高适缠着,原本没注意的,但听得阁陂的惨叫,侧脸一瞧,顿时脸色惨白,也大叫起来。

    但他的声音随着叶畅斜睨过来嘎然而止。

    叶畅那冰冷的眼神,让崔圆毫不怀疑,自己再要阻挠,只怕连他也要被杀死。

    “你好大的胆子你……你怎么敢这样做,朝廷必然要治你之罪”在呆了好一会儿,地上的阁陂都开始抽动之后,阁罗凤才回过神,惊恐万状语无伦次,原先的淡定从容荡然无存。

    “你以为朝廷会如何治我之罪,了不起罢免我的官职,那正合我意,这个剑南兵马使,你以为我真很想当么?”叶畅噗的一声轻笑:“你看错了我,也看错了自己……以为你真很重要?”

    一边说,叶畅的刀又架在了阁罗凤的脖子上,那刀上湿漉漉的,还有阁陂的血。阁罗凤瑟瑟发抖,再也不敢看叶畅,只能斜看着那刀:“别,别……我已经降了,我降了……”

    “抱歉,我只需要你死,不需要你降。”叶畅一边说,一边又再度挥刀。

    阁罗凤如同阁陂一般,被他直接割断了血脉,叶畅举起手中的刀,刀上血缓缓流下来。

    “逆贼已死,现在入城”叶畅又下令道。

    诸军顿时欢呼,然后入城。叶畅翻身上马,看着开进太和城的士兵,好一会儿,才转过头来,笑吟吟地与崔圆招呼:“崔司马远来辛苦了,不知这风尘卜卜的,可是有什么急事?”

    崔圆张了张嘴,却是一个字都没有发出来。

    他出现在这里,而且与阁陂一道前来,那么杨钊是什么意思,已经表露得很明显,可现在,叶畅两刀下去,丝毫没有给杨钊留颜面,其为人嚣张跋扈,可见一斑

    原本杨钊拉叶畅下水,将他弄到剑南节度来当这个兵马使,双方的关系就近乎破裂,而叶畅搞开中法,请杨钊予以方便,双方关系有所修复。可是随着这两刀下去,崔圆明白,那种修复只是表面。

    叶畅这两刀,既是按自己意愿行事,也是给杨钊的强力警告,休要再乱伸手,只要过界,叶畅不会与他客气

    而且叶畅做出这样的决断,完全出乎崔圆意料,他以一个官僚政客的眼光来看,叶畅此举,实在是愚不可及。

    阁罗凤活着,能换取更大的功劳,死了,只不过是威慑一下那些蛮人,使他们在一二十年内不敢再叛罢了。如何取舍才最有利,以叶畅最会计算的,怎么会算不明白?

    “叶大使……此间之事,我……我……恭喜大使,立此殊功,霍去病、班超,亦不及君……”

    崔圆原本是准备说此间之事他会源本报告给杨钊的,可是一想到叶畅方才屠阁罗凤、阁陂如杀鸡一般的神情,到嘴的话就又变了。

    “既是如此,我就不多留崔司马了,你早些回去,禀报杨公,哦,顺便替我恭喜他,此间事了,他可以回京了。”叶畅淡淡地道。

    崔圆行了礼,如蒙大赦一般,飞奔而去,连停下来喝口水的念头都没有。这一奔奔行了十余里,他才回过神来,看着跟随自己的随从,忍不住破口大骂:“狗奴,没有用的东西”

    随从被骂得莫名其妙,崔圆骂了两句,才觉得心头的恐惧发泄了不少。可是细思方才,他不禁长叹了一声:“叶畅气势已成……只怕是第二个李相公了

    是的,方才叶畅对他笑得很和气,可是给他的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却与被称为口蜜腹剑的李林甫差不多,甚至比李林甫更可怕些,毕竟叶畅的中的刀还在滴血。

    此行差使没有成功,回去如何交待,也是崔圆要思忖的问题,他想来想去,觉得自己最好还是如实说与杨钊听。

    他快马加鞭,沿途驿站不停换乘,也用了五日时间,才回到成都。听得他回来,杨钊笑着对鲜于仲通道:“崔圆可任事,这么快就回来了,想必是马不停蹄……好,好,此事既然办妥,鲜于公此前之旧过,想必能揭过去了。”

    鲜于仲通也甚是振奋,他指挥蜀军南征失利,原本是极丢面子,但现在阁罗凤千里迢迢派人来向杨钊请降,甚至答应入京戍卫,这令叶畅也未竞全功。在鲜于仲通看来,自己的颜面多少挽回了些。

    更重要的是,杨钊与他商议,只说阁罗凤是通过他请降的,他于其中也可以分润一些功劳,虽不说完全能将功赎罪,却也足以⊥他到朝中任一个闲职,等事情过个两年再换一个美差。

    “侍郎回京,指日可待,不过这剑南之地,乃侍郎在京中立足倚仗,不可以轻易让与别人。”在等崔圆进来之际,他对杨钊道。

    杨钊笑而不语,鲜于仲通心知他所想,又开口道:“愚此言非为自己,而是为侍郎。叶畅与侍郎,终究不是一条心,此次侍郎得阁罗皮献降,他必嫉恨侍郎功高,若留他在剑南,剑南再非侍郎所有矣”

    “不会留他在剑南,我与他早有言,朝廷会新设云南节度使,他为首任云南节度使。”

    “哦?”鲜于仲通一惊,这等事情,杨钊此前并没有和他说起,他心念一转,便知道自己有些失去杨钊信任了,这绝不是什么好事,略一思忖,他开口道:“既是如此,侍郎回京之后,不如留崔司马剑南节度使。”

    杨钊笑道:“崔圆可没有边事经历。”

    “南诏既降,蜀地自安,不过就是安戎城罢了,佐以良将,不愁守不住。”鲜于仲通道。

    正说间,崔圆已经进来了,杨钊笑着道:“崔司马辛苦,方才鲜于公已经将这剑南节度使许与你了。”

    崔圆神情却没有一丝兴奋,他顾不得客套,拱手便道:“侍郎,事情不妙,叶畅将阁罗凤与阁陂都杀了”

    “哈哈……什么”杨钊一跃而起,神情变得极为古怪。

    鲜于仲通也瞠目结舌,几乎不相信自己耳朵所闻。好一会儿,他回过神来:“他如何敢如此,他如何能如此”

    这可是大功劳,而且阁罗凤、阁陂已经向杨钊请降,这就是杨钊的功劳,叶畅毫不客气将他们杀死,就是完全不给杨钊颜面,就是抢夺杨钊的功劳

    原本凭借这功劳,杨钊不仅仅可以回长安,甚至有可能升上一级,在六部中混个尚书之职,可现在全没了。就算杨钊上书朝廷,说阁罗凤向他请降,没有活人,有什么意义?

    叶畅甚至可以耍无赖:阁罗凤欲请降,也应当是向身处前线的叶畅请降,怎么好端端地去千里之外寻杨钊降?是不是杨钊见他在前线打得好,故意编出来与他争功?

    再看杨钊,杨钊已经气得全身真哆嗦。

    “没有良心的狗奴,山野村夫,贬夫走卒之辈”一连串的咒骂从杨钊口中狂喷而出,这可不是一般的仇,乃是断杨钊上升之途啊:“当初就不该助他,让他被弄死来果然是忘恩负义之辈,贺知章、韩朝宗、李适之……一群助过他的人都被他坑了”

    他这般大骂失态,倒将自己的市井出身本性曝露出来。鲜于仲通垂头不语,那边崔圆更是哭丧着脸,从不曾见杨钊这么怒过,现在谁也不敢出面相劝。

    骂了好一会儿,杨钊算是冷静下来,看着崔圆道:“他怎么可能杀死阁罗凤,莫非他攻入太和城了?”

    “这个……卑职赶到时,阁罗凤正好开城投降……”

    “没用的东西,若是多支撑一日也好,怎么才这么点时间,他就开城了”杨钊又开始骂阁罗凤,骂了两句,想想不对,神情顿时紧张起来:“犬戎呢,犬戎援军如何了?”

    僧阁陂来请降时,可藏着自己的小心思,没有将战况如实告知,故此杨钊只知道叶畅兵临龙尾关,而犬戎援军吃了个“小亏”,退离洱海。故此杨钊很惊讶,在犬戎相助之下,叶畅怎么可能攻破雄关,逼使阁罗凤开城投降。

    “卑职到时得到的消息,犬戎援军全军尽墨,五万人,在龙尾关给叶畅一把火烧死了数千,擒获过万,然后又在铁桥城给叶畅追击,斩杀又是数千,其余尽皆成擒,连其主将御史论若赞、神川兵马使论绮里余,也被擒杀。”

    “这伙犬戎也是废物,全都是废物”杨钊又大骂。

    但是鲜于仲通却猛然激灵了一下:“等一会,崔司马,你是说,在哪儿追击擒获论若赞的?”

    “铁桥城”

    “铁桥城”鲜于仲通当了数年的剑南节度使,对于地图还是很熟悉的,他顿时明白,这是哪里:“叶畅夺了铁桥城?”

    “是,听闻叶畅遣高适以当地蛮人为向导,乘着犬戎援入之时,冒充蛮人,混过沿途驿关,突袭铁桥城得手。犬戎援军回来夺铁桥城,又被叶畅尾随追击,在城下大破。”

    “这……好大的胆子……”鲜于仲能吸了口气,忍不住道。

    这绝对是一次冒险,在鲜于仲通看来,这是完全不可能实现的冒险,但是叶畅不但做了,而且还做成了

    再看杨钊,杨钊此时已经不骂了。

    灭了南诏一国,灭了犬戎五万援军,还夺了铁桥城这样的天险关隘,这样的功劳,就算叶畅杀了阁罗凤,那又如何?

    李隆基会怪叶畅跋扈,会骂他胆大妄为,但岂能因此治叶畅之罪,那样的话,不就伤了功臣之心?

    只可惜,自己到手的功劳啊……

    “五万犬戎啊……这可不是一般的功劳,啧啧……”鲜于仲通此时也服气了。

    “叶畅让你回来时,可曾说过什么?”想了一会儿,杨钊又开口向崔圆问道。

    “他说,要我恭喜侍郎,不日即将返回长安。”

    “这厮……”

    听得这句,杨钊心突的一跳,心念辗转,不免犹豫。

    他方才大骂叶畅,虽是一时激愤,但也是心中很久以来产生的念头。当初他落魄的时候,叶畅拉过他一把不错,但此后双方互相利用,借着他,叶畅与杨玉环、杨家姐妹都搭上了关系,从中也捞得不少好处。杨钊也很希望叶畅这样能赚钱的人永远是自己的盟友,只不过随着叶畅迎娶了李林甫的女儿,这种希望破灭,两人注定是要走上对立之面。

    杨钊对叶畅,其实是破为忌惮的,叶畅年轻,而且能力极强,若他真接过李林甫的政治遗产,他杨钊哪里还能有出头之日。就算能爬到宰相的位置上,也不过与现在的陈希烈一般,凡事但署名罢了,一点实权都没有

    所以,杨钊心底是在算计着叶畅,故此阁陂来降他连问都没有问身为前线主将的叶畅意见,径直就准了。现在叶畅一句恭喜他不日返回长安,让杨钊吓了一大跳。

    莫非叶畅还有什么手段,让他回不了长安?

    或许叶畅本人尚没有这个本领,但他的丈人李林甫,毫无疑问不但有这个本领,而且有这个意愿。自己真因为阁罗凤之死而与叶畅纠缠,叶畅没准就要通过他老丈人施展什么手段了。

    “侍郎,既然叶畅不留颜面,那开中法之事,咱们不妨卡他一……”

    “不可”杨钊与崔圆几乎同时开口,杨钊看了看鲜于仲通,叹了口气,摇着头道:“罢了,罢了,此次就让叶十一占上一回便宜吧……我就不信,他永远能占我便宜”

    话说出来,杨钊却觉得象是咽了个苍蝇一般恶心欲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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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夜唱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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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竹马的恋人给了她最刻骨的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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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已获edIQ大人授权。穿越,架空,有点另类的女尊,已逐渐恢复更新度。盛唐夜唱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盛唐夜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盛唐夜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