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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波波     盛唐夜唱txt下载     盛唐夜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286章 宅田禁奴方略正

    南霁云一怒,乃是大将之怒,其威势岂同一般。

    樊重武一缩脖子,只觉得背上凉嗖嗖的,心里暗暗庆幸,幸好没有听梁栋那厮的唆使,若真是先把事办了,自己的脑袋怕就保不住了。他呐呐地道:“只是瞧上了,人还没上……咳咳……南将军你莫吓我,难道瞧上了一个小娘,也要砍脑袋?咱们军纪里,可没这一条。”

    听得还只是瞧上而不是人上,南霁云神情稍缓:“没祸害人家就好,若是管不住裤带,那就小心脑袋。”

    顿了顿,他心中寻思,叶畅也确实是鼓励军士在辽东安家。与别人募兵喜好没有牵挂者不同,叶畅认为,他在辽东作战,最好军士在辽东有家人,这样一来他们思乡之情不会那么重,二来也明白是在为自己亲人作战。故此叶畅本人虽是未曾成亲,却喜好与人为媒。

    “若是城中哪家人物的小娘,让梁栋去替你说和唔,梁栋只怕没有用,待得空我去替你说和。”

    “如此多谢南将军了”樊重武顿时大喜,伏身便是一拜。

    “你这厮倒是势利,平日里见着某,不过是行军礼,如今听说某替你说和一房娘子,却是拜。”

    “这是谢媒礼么,自不敢以军礼充之……嘿嘿,南将军何时有暇?”

    “这么急?”南霁云骂了一声,此时契丹人情形如何尚未知晓,他哪里敢去给樊重武说媒:“你都忍了二十余年,再忍几日会憋炸来么?”

    “这不没进洞里,馋得慌么?”樊重武也敢说起荤话来。

    “待叶司马来了,我便替你说和去。”南霁云道。

    一听这句,樊重武脸一抽:“可不能等叶司马来,等他来了就晚了”

    “胡说,莫非五弟会与你抢新妇不成……不对,你这厮讨打,定然还没有说实话,你瞧上的,究竟是哪家的小娘?”

    樊重武偷看了他一眼:“是个契丹小娘。”

    “原来如此……契丹小娘,稍有些麻烦,不过也无碍,五弟说过,能娶敌方女子,亦是一种胜利,你怕啥?”

    “这个……这个小娘她老子乃是契丹贵人。”

    “契丹贵人?”南霁云顿时觉得不对,头发都要竖起来:“你这厮莫非……瞧上了迪烈家的小娘?”

    樊重武嘿嘿傻笑了两声:“南将军英明,小人瞧中的,正是迪烈家女儿。

    南霁云吸了口气,指着樊重武,先是大怒,然后哭笑不得。

    这厮当真是让人伤脑筋,南霁云觉得实在是拿他没有办法,当下一甩手:“你这厮的狗屁事情,老子不管了,待叶司马入城,你自己去求他吧。”

    樊重武听到这,顿时就萎了,他嘟囔道:“就知道会是这样,若是叶司马见了,还会有我的份么?我可是第一次见着那么好的小娘,叶司马见了,只怕就要送到长安去便宜皇帝老倌,哪还有我的份儿”

    “你不求怎么知道”南霁云瞪了他一眼:“你这厮只管放心,五弟不会送你心上人去宫里的。”

    南霁云心里还补了一句,他不从宫里拐人来就已经不错了。

    梅妃被从上阳宫中拐至旅顺之事,别人不知道,叶畅却没有瞒着南霁云。当时南霁云与叶畅争执过,认为这是不智之举。

    樊重武嘟着嘴,他在辽东生长,原本就有些野性,好不容易有个看得上眼的女郎,却只能瞧不能上,实在让他憋得慌。

    无论他怎么嘀咕,叶畅还是领着大军在次日到了。

    说是大军,因为全军兵力已经达到了一万二千人——高箕也在军中,他的建安州兵自然跟了来。若非这些建安州兵拖了后腿,叶畅还能早半日抵达。

    大军初至时,城头上的高句丽人又骚动了一回,但当大军入城之后,他们便定住了神。叶畅入城之时,便下令公告,申明军纪,不敢说秋毫无犯,却有此前契丹人入城的“珠玉”在前,顿时让城中各族百姓热泪盈眶。

    当下便有十余个老人跪在叶畅马前,奉上酒水:“这乃是大唐王者之师啊

    “契丹乱后,不见王者天师久矣,不意老矣年幼时见过,如今又见着了…

    “正是正是,叶司马这般年少,今后定是在外为节度在内为宰相的,还请饮此薄酒,以安我城中各族万余百姓之心……”

    这些拍马屁的话让引着这些老头儿来的梁栋心间配服,分明是空口说白话,可这些老儿说得一个个极是顺溜,当真不是他能比拟的。什么王者之师不见久矣,安市城离着柳城不足二百里,安禄山等时不时便来此打秋风,哪里会不见久矣甚至那河西故城的安东都护府侯希逸,也是隔三岔五地过来,毕竟就只是一河之隔的地方。

    “我要学习,多加学习,即使此次不能将这个代城主的代字去掉,今后也得想法子弄个真城主当当。”

    梁栋有自己的野心,与他一般,樊重武在旁边也是眼睛滴溜溜乱转。他想要娶迪烈的女儿,但自家也明白,这个愿望有些难实现。

    旁边的梁栋倒是又给他出了个主意,就是当众向叶畅请求。他在夺安市城时立下如此功劳,想来叶畅便只是为了安抚人心,也该同意。这倒是个“好”主意,只不过樊重武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安抚好城中父老之后,叶畅召集众人,先是商议是否继续追击契丹人的问题。

    以张镐的激进想法,自然是要追,不仅要追,而且应当直接追到松漠去,乘机将辽东旧地全部收回。反正叶畅有“辽东行军总管府”这个名头,这样做也不算僭越。王昌龄、南霁云都是支持这种观点的。

    而岑参则不赞同,在这之前,他辅佐叶畅,在积利州推行民政措施,为手中缺乏人才之事而伤透脑筋。叶畅所推行之政,比如说鼓励手工作坊,推广完全免费的基础教育,进行初等郎中培训丨补贴,等等都是新鲜事务,就是从大唐调一万文士来都不是短时间能于好的。钳牟丁与他意见也是一致。

    “如今积利州人口八万,仅民政之上,官府半年支出粮食一万二千石、钱十九万贯,秋收入库粮食一万八千石、钱三千九百贯,借额之大,已经触目惊心,完全是倚仗叶司马之钱支应。叶司马便是财神,便是有摇钱树,也摇不出足够的钱粮来支应整个安东都督府故地。我曾计算过,不算辖地扩大之后的路途耗损,就按着现在积利州的情形,我们在速个安东都督故地,半年要支出粮食二十万石、钱三百五十万贯诸位,这个数字,便是富可敌国也支应不起。”岑参大声道。

    “不然,虽是有所困难,却并非不可解决。积利州之策,暂不全部推至其余之州,此其一;为朝廷收复疆土,朝廷自是当支出粮饷,此其二。此次时机大好,若不抓住,我恐待数年之后,契丹休养生息已毕,我们再想收复,难度会极大”张镐道。

    “即使不推行积利州之策,也只是节约部分钱粮,别的不说,这么大的地方,与新罗、契丹、渤海尽皆接壤,总得养兵守卫吧,总得置官设衙吧……这些花费又从何来?”

    “辽东富庶,自可当地收取赋税。”

    “辽东百姓,未蒙王治之利,先受大唐之税矣,人情必失,人心不安,又须多备兵卒镇抚……如此下去,必将积利州拖垮。昔日狄仁杰为何建议武后弃辽东,不正是因为辽东所耗极具,连大唐一国之力尚无法支撑,何况以叶司马一人之力?”

    他们争得非常激烈,从中可以看出各人不同的想法来。南霁云军人,所思不够远,只想着仗打,钳牟丁归化之人,心中尚存不安,这二人不去说他们。张镐、王昌龄持论激烈,无非是二人迫切地希望在边疆立下卓勋,而岑参是很早就与叶畅商议过治边方略的,故此有持稳经营之意。

    争到这里,双方都闭口不言,只等叶畅决断。

    叶畅更倾向于求稳。

    如岑参所言,他手中人才不足,财力不足,人力也不足,现在就统治整个辽东,必然会不稳,需要花费大量的精力、物资用于所谓的“维稳”之上。而且会让大量原行辽东各族头人,获取权力,混入他的体制之中,短时间内就让他被架空来。他就算能力再强,也不过是在自己有生之年能够勉强抚定辽东,他一但死去或者离开,那么辽东又会恢复原状。

    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也就是中上之姿,也就是比此时人多出的一千多年见闻是其所长,真让他陷入“维稳”的旋涡之中,泰半精力都会被这东西吸去,甚至可能越维越不稳。

    “我手中只有六千兵,若是就地募兵,彼等能否与我等同心,这是一个大问题。此次北征,当地土兵是什么情形,大伙也都看到了,平日里毫无军纪,战时乱哄哄如集市,若非如此,契丹人还不会败得如此彻底。”叶畅见众人都看他,便叹息着道:“张公所说甚是,此次乃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但我们却不得不弃之。”

    张镐脸顿时红了起来,几乎要与叶畅争执,叶畅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急着说话:“但虽然弃之,却不是什么都不作为,以我之见,我们可以不要其地,却要收其人,可以不要其人,却要收其心”

    这一句说出来,顿时转移了张镐的注意力,张镐皱眉问道:“司马此言何意?”

    “我将下令,于整个辽东推行《禁以唐人为奴令》,凡唐人男女,不得用之为奴,若有用唐人男女为奴者,则视与我为敌,我当与其为贼,剿讨诛灭之。凡是释放唐人奴婢送还至我治下者,我当偿其身价,不令其受损。”

    虽然在积利州经营了一年,但叶畅很清楚,自己的根基仍然不稳。朝廷虽是允他自河北道、江淮道招募流亡二十万以实辽东,可这个过程却太长,短时间内难见成效。他必须将辽东的唐人都招拢来,使之成为自己的根基。

    “嘶”听到这个命令,虽人倒还好,钳牟丁可是吸了口冷气。

    只是对蓄养唐人为奴婢而且不肯接受赎买的辽东各族头人挥起屠刀,看上去是很和缓,可骨子里的杀气腾腾,钳牟丁是能够感受得到的。就如唐人喜欢蓄养新罗婢一样,这辽东的高句丽、室韦、扶余、渤海、新罗人,也爱蓄养唐人为奴婢。叶畅此言,绝不是象表面那么简单。

    果然,他听得叶畅又道:“我们此次获胜,并非实力使然,更多是奇计,奇计可一胜二胜却不可能永远胜,要想真正立于不败之地,唯一的依靠,还是实力。故此,此战之后,我欲将积利军扩充至六千人。凡不遵我《禁奴令》者,正好可以与我练兵。”

    这是正规军,以积利州如今才八万的在册人口,养六千常备正规军,数量就有些大了。而以那些零散的各族头人、酋长来打磨这支军队,亦可以看出叶畅求稳的一面。不过扩军、打战,正合了南霁云的心意,也让张镐等人不虞没有边功可立,倒不失为一条解决内部分歧的道路。

    “建安州高公,心募大唐,向来恭顺,他已经向我说了,愿献册纳土,以建安州一州之地内附,我已经允了此事。”叶畅又道,算是为上一条做出的解释。

    建安州地域比积利州更大,治下百姓有十余万,汉人亦占了一半以上,加上建安州,那么设六千常备的正规军,便不算负担太沉重了。

    这消息众人都不知道,一个个愣住了,钳牟丁想到那高箕在战场上与自己说话的情形,心中顿时了然:这位高刺史倒是个明白人。

    “我在积利、建安二州,推行《宅田令》,公告辽东,并将《宅田令》适用之人,由唐人,推广到归化唐人身上。”

    “何为《宅田令》?”事关民政,王昌龄便问道,他对于叶畅的一些政令,还不是很熟悉。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287章 契丹小娘颜色殊

    “凡属唐人,可于积利、建安二州,择无主荒地,缴十文钱之后任占二十亩。每四名置永业田者,出一青壮承担徭役,并缴赋税五年之后,便可以此田为永业。”

    这是大唐版的解奴宣言与宅地法,整个东北广阔之地,如今才三百万人口,而名义上大唐属地的辽东,则只有一百五十万人口。用地广人稀来说此时的辽东,是名副其实的,故此,叶畅根本不担心会没有足够的土地来分给百姓。

    实在没有……那个时候渤海国也应该在他治下了吧。

    因为此前有内容接近的法令在积利州推行,故此张镐、岑参并不觉得奇怪,倒是钳牟丁,听得此言后欢喜地拜倒,郑重其事地给叶畅叩首:“卑职替如卑职一般的归化唐人谢过司马这仁心”

    “虽是如此,你归化司的事情可就多了。”叶畅哈哈一笑:“终有一日,这辽东没有什么汉人、高句丽人、室韦人之分,只有一族,就是唐人。”

    这个时候,王昌龄才一拍掌:“妙啊,叶司马此策,何愁这辽东人心不附叶司马,也受我一礼”

    他也是起身,向叶畅行礼,然后略带惭意地道:“我此前以为,叶司马军略、赚钱,皆是人杰,民政一项,乃司马所短,于今来看,却是我井底之蛙,不知司马胸中丘壑啊。”

    他是个实诚人,心中怎么想便怎么说,没有因为叶畅年纪比他要小上三十岁而感到羞愧。叶畅却被赞得有些不好意思,他笑道:“人口滋生简单,但养活他们却是不易。故农事为本,我在辽东,无非就是六个字,勤练兵,广积粮,勤练兵我与南二哥、善直三哥自可为之,而广积粮,则要倚仗王公了。”

    “必尽全力,以附骥尾”

    到这里,众人意见算是统一了,张镐犹有些不舍,与王昌龄出门时把臂道:“这安市城亦有过万百姓,可惜了……”

    王昌龄笑道:“张公何必心急,叶司马练出强兵之后,欲取这安市城,有何难哉?莫说安市城,便是北边的盖牟州、南苏州,到时去取也不过是探囊取物我观叶司马,有远志且有深谋,班超经营西域,不过二代而终,叶司马经营辽东,乃为我汉人千年基业而谋之也”

    张镐一笑,没有回应,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

    王昌龄说完这个,便又上去抓庄参:“岑公,你说每年花费十九万贯之事,愿闻其详。”

    积利州才八万人口,每年官府花费就达十九万之巨,从岑参的口气来看,这些钱并不是用在官吏薪俸上,故此王昌龄甚为好奇:究竟是哪儿用掉了这么多钱。

    “兴建港口,铺桥修路,建了四所书院、四座医馆……”

    岑参一边说一边摇头,十九万贯算得了什么,按照叶畅原先的计划,只怕九十万贯都打不住

    “书院医馆?”

    “对,书院乃教习之所,便是凡九岁之上、十二岁之下孩童,无论汉胡,皆须就近入书院授课,设字、射、数、理四科……”

    字就是识字,射则是骑射战阵,数即数学,理却是“道理”,包括春夏秋冬这样的自然之理,也包括人生道理。这些都只是启蒙学科,并不是什么高深的东西,但在这盛唐之时,书院之风尚未盛行,除了官学之外,少有学校,故此积利州在行此事,让王昌龄愣住了。

    “叶司马好大气魄这是……这是……”

    “这是为往圣继绝学。”岑参笑道:“当初叶十一说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之句时,某顿时拜服,乃立志为其佐辅,当助叶司马一臂之力。惜哉我无所长,能做者不过万一”

    王昌龄听得这钪锵有力的一句后,刹那间也是呆住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回过神来,心中暗道:“我只以为自己已经是看透了叶十一郎,却不曾想,每每以为见至顶峰之时,便又见另一奇峰更高……叶十一如山如渊,非常人能揣测,其人必胜班超之流…我亦当如岑公,倾心助其一臂之力。这民政之事,理财为其枢要……岑公与我,皆无理财之能,张公则善于军略奇谋……理财,对了,倒是有一人”

    他是想到就做的人,故此松开岑参,又去找叶畅,结果便看到叶畅正在喝斥一个军士:“你这厮倒是好大的胆子,整日里脑子里想的就是小娘?”

    “我在来此之前,可不怎么想,只是见着了才想。”被训丨者正是樊重武,他小声嘟囔了一句。

    他身份不高,故此没有资格参与方才的会议,但是因为心里想着那迪烈的女儿,终究还是壮着胆子来求见。

    “没出息”叶畅又骂了一声。

    樊重武缩着脖子,倒退着走了几步想跑,叶畅又把他喊住:“你这厮又要做什么?”

    “回去睡觉去。”樊重武垂头丧气地道。

    “瞧你那模样,不过就是一个小娘,便成这德性”对樊重武这厮,叶畅还是寄予一定期望的,他勇武只能算一般,不过是个愿意动脑子的,就是有时一根筋,象现在便是。这种人,要顺毛捋着,用得好了,有奇效。想到这,他哼了声:“带路”

    “去哪?”

    “当然是去看那小娘,看看究竟是怎么样的美人,能让你迷成这模样”

    樊重武顿时大喜,然后又面现忧色:“司马,我带路可以……不过你自己,可不能瞧上了和我抢”

    他终究是性子野,虽然学了军纪,却还不懂什么规矩,和叶畅也这般说话。旁边的南霁云一巴掌便拍过去,抽得他险些趴在地上,他一边呼疼,一边紧张地看着叶畅。

    “那难说。”叶畅又哼了一声道:“便是我自己不要,迪烈的女儿……我也可以用来赏人”

    “赏我成不?”

    “带路,莫让我说第三遍”

    樊重武亦喜亦忧,只能带路,叶畅见王昌龄又跟了过来,便招呼道:“王公可是还有别的事情,咱们边走边聊,去看看这厮念念不忘的究竟是什么样的美人”

    王昌龄已过半百之年,对于美人什么的兴趣不是很大,他道:“叶司马,辽东经营不易,司马幕下,张公可为谋主,岑公可主文书,某无所长,唯能为司马劝农,还缺一经济能手,能为司马理财啊。”

    叶畅闻弦歌而知雅意:“莫非王公有人荐我?”

    “正是,正有一人……”王昌龄略一思忖,然后缓缓道:“此人声名远扬,叶司马也必闻之。”

    “敢问是谁?”

    “曹州刘士安。”

    “刘士安?”叶畅琢磨了一会儿,并不记得这个人物,脸上便有疑惑。

    王昌龄见了提醒道:“便是刘晏”

    “原来是他,王公与他有交情?”叶畅闻言一扬眉,这人的名声,确实是听过。这人在唐时便以理财治民著称,而且他恐怕是出仕为官最年幼之人,才九岁(一说七岁),便当了秘书省正字,此事迹,被列入《三字经》中

    “颇有往来,曾有诗歌唱和。”王昌龄道:“他曾与我有言,天下各处皆有理财之机,卩见钱流地上,。我素知刘士公言下无虚,既出此语,必有其能”

    见叶畅笑了起来,王昌龄又道:“愿以我之微末职司,担保其人确有才

    “王公啊,我也听过刘晏大名,只不过如今刘晏可是洛阳尉,而且考绩甚优,怕是不愿意来这辽东之地”

    王昌龄一听便默然了,他只顾着荐人,却忘了刘晏早有才名,如今年纪也不算大,又在洛阳尉这个可谓重要的职司上,岂象他一般,只是一个区区江宁尉,又已年老,再无机会,便要蹉跎终身

    “不过王公所说也是道理,总得试上一试。”叶畅又笑道:“就请王公将我辽东之事,以书信告之,探探其意愿,如何?”

    “愿效此劳”王昌龄道。

    见王昌龄欲离去写信,叶畅失笑道:“王公当真雷厉风行,不过此事不急在一时,先与我一起去见见将我部下智勇双全之士都迷倒的美人。”

    樊重武在前面顿时乐了,方才叶畅喝斥他,他觉得自己这次要丢大脸出大丑,不仅美人没有弄到手,在叶畅心中的形象也被破坏了。现在一听叶畅夸他“智勇双全”,那简直比灌了蜜汁入口还要甜,顿时心花怒放,咳了两下,将胸挺了起来,摆出一副威猛模样。

    他几乎是横着走在前,领着叶畅等便向城西南行去。没有多久,便看到一处用木栅栏围起的空地,周围有数百名安市城兵守着,见到樊重武行来,便有人上前狂拍马屁:“樊将军又来瞧美人了?小人早就说了,樊将军只要一声令下,小人便将美人给您送到府上去……”

    “嘘,不许胡说”樊重武原本高挺的胸膛顿时又收了回去,瞪着那厮喝了一声:“我家司马在此”

    “司马……”那安市城兵一哆嗦,在他眼里樊重武便已经是大人物了,那么指挥樊重武的积利州司马叶畅,又是何等了不起的大人物

    叶畅只作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众人入了那栅栏中,便看到几个契丹孩童满眼恐惧与仇恨地躲到一边,叶畅见他们一个个那模样,眉头一皱:“怎么,没给他们吃的,怎么将孩童饿成这模样了?”

    “那是契丹人,饿死一个今后就少一个祸害。”樊重武嘟囔道。

    “那你还瞧上了契丹人家的小娘呢”叶畅瞪着他道:“这些都是我们积利州的财产,饿死一个,便是损失……你这厮管着契丹营,便是这般做的?”

    樊重武于笑了两声,向着那安市城军官使了个眼色:“去弄些粥来,莫真饿死了。”

    “是。”那军官可不敢在叶畅面前大声说话,点头哈腰,然后小跑着离开。樊重武带着叶畅穿过几座帐幕,到了中间最大的一处,然后咳了一声:“阿依丽,我来了”

    “嗡”

    一只马扎从帐中扔了出来,险些砸中了叶畅,叶畅身边自然有卫士,顿时拔刀要往帐里冲,结果又是“哗”一声,一盆不知什么水浇了出来,将一个卫士淋得满头都是。

    “别,别,她只是脾气大些,不是真要为恶……”樊重武脸色大变,慌忙喊道。

    叶畅示意卫士不必太紧张,笑着道:“这便是你瞧中的女郎欢迎你的手段

    樊重武嘿嘿一笑:“常言说,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烂腌菜……她越是如此对我,便越是对我欢喜。”

    这厮的心灵大概有些问题吧,叶畅心中暗想,莫非是积利州男女比例失调得太过了,致使这种到了年纪的变得有些不正常?

    “哇噜咕叽呗呐……”

    然后叶畅便听到一个中气十足的女子声音吼了起来,只不过满嘴都是契丹语,叶畅却是听不懂。樊重武在旁眉开眼笑,叶畅讶然道:“你听得懂?”

    “我也不懂契丹语,但听得她说话,心里便说不出的畅快。”

    叶畅对这贱人有些无语了,向身边卫士一使眼色:“带出来,莫伤着了。

    卫士冲了进去,但转眼就一脸古怪地退了出来,然后,叶畅便看到让樊重武念念不忘的迪烈女儿阿伊丽了。

    此女身高六尺,端的高大,最重要的是,她腰围只怕也有五尺,长得膀阔腰圆,叶畅身边能与她相提并论者,唯有释善直一人。

    便是南霁云,都没有此女雄壮

    叶畅的眼睛都看直了,王昌龄同样发呆,这位真是女郎么?

    再看了看樊重武的身板,与那位阿伊丽比一比,叶畅忽然笑了起来。

    “坏了,坏了,果然眼睛都看直了,大胸脯大屁股,正好生养,听闻天子宠爱的杨贵妃杨娘娘,便是这种模样……叶司马定然也被迷住了”

    樊重武心中嘀咕,哀声叹气起来,叶畅拉着王昌龄转身就走:“樊重武,只要你能降伏这女郎,这婚事我便准了。但若你被这女郎降伏了,我可就要连你的脑袋一起砍掉”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288章 辽河水深风云扬

    辽河之西,一个少年郎远远望着河对岸,略薄的双唇紧紧抿了一下。

    在他身后,一群身着大唐官兵服饰的军士正在牧马,一个个神情肃然。

    “怀玉,当真要去做?”

    少年郎身后一人身材雄伟,沉声向他问道,这少年回过头来笑了笑:“兄长胆量也特小了些,此时正我辈立功之机,岂可放过,你看董将军,一听我建言,便立刻出兵

    被称为兄长之人摇头苦笑,自己这个表弟,年纪不大,才十五岁,可升官之心却是极为迫切。此次得了消息,他鼓动自己不说,还将董秦也说动了。

    他只是一个裨将,董秦却已经是平卢军先锋使,身份地位更在他之上。不过董秦性子憨直,又喜好女色,故此为他表弟所说动,竟然出兵冒这个险。

    “你心太急,怀玉,再过几年,你何愁没有立功的机会我观安大夫其人,不似此前几位节度,是个息事宁人的性子。到时就算没有边事,他想法子也要弄出些边事来”他又劝说道。

    “兄长,出名要乘早啊。”被称为怀玉的少年郎一扬眉:“那叶畅扬名于长安时,也是十七八岁的年纪,我李怀玉如今与他当时年纪相当,难道我竟然不如他?”

    听得李怀玉提起叶畅,那身材雄伟之人眼前便是一片火热。

    身在辽东之地,谁不知道叶畅

    几乎就是赤手空拳到了辽东,只靠着收拢一些当地汉人,便白手起家打出了一州之地,从一个挂名的襄平守捉,到现在的辽东行军总管府录事参军,这官职的变化,可是一种飞跃

    “我侯希逸年纪也老大不小了,若再抓不住机会,只怕这一生就唯有蹉跎……怀玉擅自向董先锋建言,结好这位将军,倒是我的一个机会”

    想到这里,侯希逸向着后方望去:“董先锋还未至啊?”

    “未至正好,咱们过河,先夺头功”李怀玉目光闪动:“安大夫能做的事情,咱们如何做不得?”

    “那就过河吧”侯希逸想想,河对岸应该没有什么大的危险了:“乘着这机会,立个功劳回来”

    “前些日子捉到的契丹人不是说了么,安市城都被积利州军占了,想必契丹大军已经尽败,咱们能捡的,可不是一个两个微末功劳”

    李怀玉尖声笑了起来,他眼中寒光闪动,一点都不象是十五六岁的少年。

    他们择水势较缓、河道较浅的地方渡了河,却没有往安市城北走,而是径直到了安市州与建安州之间的要道大石桥。此处原本也是一条河沟,当初太宗皇帝东征时御马过此,陷于河滩之中,乃建石桥得过。这是南北交通的要道,他们一到之后,立刻在大石桥两端各设关卡,拦截往来的人员。

    此时刚刚过兵,再大胆的客商,也不敢经此处,而少数行人,远远望见这里聚着数百兵士,也都纷纷避开。

    故此,他们到了这边好半天,竟然连一人也没有遇上。

    “兄长,不对劲儿,当真要在这里?”李怀玉问道。

    “你比愚兄心大,但毕竟年轻,有此事情想的还不周到。那叶畅夺了安市城,却如何能久守?自然是要将他的收获送归积利州城,所谓见者有份,咱们在这里拦下了,他想要瞒过去,就得将功劳分润一份与我们”

    “兄长倒是不贪。”李怀玉呵呵笑了一声。

    他年少,看不惯便直说了,侯希逸却是欣然点头:“正当如此,若是太贪,激得那叶畅反击,也不是好事。”

    “这般叶畅就不……”

    正说话,突然间有人叫道:“来人了来人了”

    他二人停止谈话,举目北望,便看到一大队人马,约有四五百之众,正在向此处行来。头尾各有三十余骑,中间则是步行,远见不清,但渐近之后,便看到中间三百余人,尽数是妇孺。

    这却是将被俘的存丹妇孺送往南面去。

    对于这些妇孺,叶畅自有安排,妇人可以发给民团一般兵士为妻,孩童集中起来管教、上学,自然,他们将永远失去自己的契丹名字,而会改用汉人姓名,待他们长大之后,除极少数外,几乎所有人将不再会说契丹话语。

    因为是迪烈汗的女儿,所以阿伊丽是这第一批被送走者中的一员。樊重武笑眯眯地看着她,她怒气冲冲地瞪着樊重武,两人便一路相看一路行来。

    对樊重武这厮,叶畅已经彻底绝望了,也只能由得他去。

    “阿伊丽,你可知道,我原先不叫樊重武这个名字,我原先叫樊季勇,后来嫌这个名字晦气,陪我二十余年也没让我赚个媳妇儿,后来我便央了水云观的陈真人,给我换一个能行运的名字。哈哈,没有想到果然有用,这还不到一年光景,大胸脯大屁股的媳妇儿便到手了”

    “阿伊丽,我也不瞒你,叶司马说了,我若是娶你为妻,便休想升职为官……这是规矩,他不能为我一人坏了规矩。我可是琢磨了许久,如今我家中有二十亩永业田,这如今由民团替我垦种,每年支付田租与我。我又有如今陪戎副校的职薪,每年加起来亦有三十贯钱。住处自有军营,今后还有军属宅,如今就只缺一个生娃的娘儿们了”

    “喂喂,阿伊丽,你为何不说话,虽然你那契丹鸟语说得叽哩咕噜的让人听不明白,可我就是爱听你……”

    跟在樊重武身边的其余积利军都有意离他远些,免得被误以为和他一般,脑子里尽是些不正常的东西。即使是这般,听到他这样说,还是有人几欲呕吐

    他们自然也看到大石桥处的兵士了,只不过现在叶畅令行辽东,无有敢违者,而且那些人穿着是唐军服饰,打着的也是唐军旗号,故此并没有太多提防。待对方围上来之时,他们意识到不对,有人叫道:“樊副校,赶紧过来”

    虽然樊重武未能升官,不过叶畅还是对他委以重任,将这押送俘虏的活儿交与他。听得前边有人叫他,樊重武顿时不悦:“眼见我家阿伊丽便要理睬我了,什么东西来烦我?”

    他也看到那些唐军,可正意气风发之时,哪里会放在心上。

    见这群积利军中大模大样走出一个人来,李怀玉上下打量着对方,然后冷笑了一下:“不知死活的东西”

    “尔等何人,为何在此阻路?”樊重武同样上下打量了李怀玉几眼,然后向着李怀玉身后喊道:“顺便问一句,这是谁家奶娃走失了?”

    李怀玉的年纪是硬伤,他才十五岁,脸上还带着些稚气,樊重武这一句话说出来,顿时让众人大笑。

    但笑声随即止歇。

    因为李怀玉突然拔出腰刀,架在了樊重武的脖子之上。

    “你……你想做什么,我们是辽东行军总管府的人……我们是叶畅司马的部下”樊重武可从来不是什么面对死亡面不改色的勇士,他颤声说道,若不是在马上,只恨不得立刻就跪倒求饶了。

    “此为安东都护府辖地,汝等来此,未免太过视我安东都护如无物了。”李怀玉冷冷地说道:“你这无胆鼠辈,安敢辱我?”

    他们敢直接来截道,一个重要原因,便是因为他们是安东都护府下辖兵马,而这一片地方,过去确实是属于安东都护府

    叶畅当初与李林甫密谋重建辽东行军总管府时,不曾想过,自己的势力会这么快就进入辽中、辽北,而李林甫也出于自己的用意,没有界定安东都护府与辽东行军总管府之间的管辖边界。

    积利军来此作战,算不算越界,乃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事情,侯希逸、李怀玉等敢来此,也就是有这个借口。

    “安东都护府……”樊重武有些愣了,他可弄不清楚这背后的弯弯绕绕,只是知道情形甚为不妙

    这大唐的军队,怎么对着大唐的军队挥起了刀?

    “这位小将军,大伙是自己人,用不着伤和气,用不着嘛”虽然弄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樊重武反应却是很快,先解决掉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再说:“小将军请看,这些是我们大唐自家的兄弟,他们在与契丹人战斗中受了伤,还有,我这里也受了伤……你瞧,咱们自家人吵吵嘴不算什么,这刀……还请高抬抬贵手”

    “要我抬手简单,那些契丹人交与我们。”李怀玉淡淡地说道:“还有那些驼子、大车,我也不要多,留一半与我们。”

    “这……这……”

    “或者我们自己去取。”

    樊重武心知现在情形不对,自己这一方势弱,听得眼前这小子这般说,他眼珠转了转:“小将军,你也知道,我们只是奉令行事,做不得主……若是全部给你们了,我没法子和上司交待,必然是掉脑袋的……那时掉脑袋,和现在掉脑袋,也没有什么区别……这人,驼子、大车我们全留给你们,不过这些只吃饭不值钱的契丹妇孺,我们南边正缺娘儿们,还请让我们带走。”

    李怀玉略有些迟疑,这第一批押运的契丹人,确实都是些妇孺,她们的脑袋就算砍下来,也报不得功劳。方才他提出要全部妇孺,也只是漫天要价罢了

    他回头看了看表哥侯希逸,侯希逸目光在妇孺当中转了转,没有看到让他觉得顺眼的女人,便点了点头。

    当下樊重武向后一挥手:“把人赶到路边去,驼子、大车,给他们留下来

    “樊副校,这不大好吧……”有人道。

    “放心,有什么事情我兜着,再不好,总比兄弟们掉了脑袋要好。”樊重武道。

    他心中是有六分把握,比起那些钱财物资,叶畅更看重的是人,钱财物资丢了,叶畅会想办法夺回来,可是这几百适龄的契丹妇孺若是被砍了脑袋,却是活不回来了。

    听得他这样说,积利州军无法,只能将装财物的驼子、大车都留下。见他们识趣,李怀玉等也没有太为难,李怀玉还收回了刀,笑吟吟地道:“你这厮倒是个人物,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是一个俊杰。”

    樊重武于笑了两声,拱了拱手,便要离去,就在这时,侯希逸身边的一人从马上踩镫站起,突然喝了一声:“阿伊丽?”

    樊重武脸色顿时一变,那边侯希逸歪过头,看着身边那随从:“怎么,你认得这里面的人物?”

    “大功啊,将军,大功一件”那人嘎嘎怪笑,指着阿伊丽向侯希逸道:“那个肥婆,将军可知是什么人物?”

    “肥婆……”

    看着阿伊丽的模样,侯希逸也是一惊,这么壮硕的女子,当真很少见。

    “她是什么人?”他问道。

    “是迪烈的女儿,迭剌部迪烈的女儿”那认出阿伊丽之人大声道:“契丹八部可汗,迪烈便是其中之一,跑到辽东来的,就是他们迭剌部”

    侯希逸闻言大喜,看着阿伊丽的目光,就有些绿莹莹的。

    他可是很清楚,一般的契丹妇人,自然是换不得什么功劳,但是契丹一部可汗的女儿,那可就是大功

    那证明他们与契丹一部可汗的大帐交战,踹了契丹人的老巢——至于叶畅要来争功,只要人在他们手中,叶畅能拿什么证据来说明这个娘儿们是他们俘虏的?

    “这个娘儿们留下,其余人等,你只管带走。”侯希逸将马鞭向着阿伊丽一指。

    “别让我跟他们走”阿伊丽突然开口对樊重武道。

    这个时候,樊重武顾不得这是阿伊丽第一次对他开口说话,也顾不得这阿伊丽竟然能说汉话,他脑子里有几十上百只苍蝇在飞,全是嗡嗡嗡的一片。

    交不交出阿伊丽?

    对方势大,人数是他们的两三倍,而且将他们围住,他们只有六十骑骑士,另有几十名步卒。若是不答应,对方必然会动手,双方撕破脸了对方杀人灭口还更于脆。

    可是答应?阿伊丽落入对方手中,自己……岂不是要戴一顶绿油油的帽子

    “将军,将军,使不得……”

    才说出使不得三字,那边李怀玉的手又到了刀柄上,樊重武情知不妙,他一咬牙:“此女正是迪烈的女儿,失了她,我回去也没法子交差……这样,将军,若是你们肯收留我,我便将此女交出来,否则我就杀了她,大伙一拍两散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289章 太阿之柄当自持

    安市城之中,叶畅并没有矫情地拒绝住在最豪华的前城主府,不过他随行简陋,若大的城主府,也只占据了一个院子。

    “经过就是这样?”叶畅盯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士兵,声音仍然很柔和,神情看上去也很平淡,但那士兵却突然间感觉到有些冷。

    “正是如此,属下句句为真,那厮自称为安东都护府、平卢军先锋将麾下。”那士兵愤愤地道:“那樊重武竟然跟着对方走了,实在是忘恩负义之至

    叶畅恼中也是恼怒异常,不过面上不显露出来。

    一个区区平卢军先锋将,也敢虎口夺食,抢走他的战利品

    不过对方既然知道他的身份,却仍然敢如此,想必也是有所倚仗。他手中的兵力,瞒得过契丹人,却是瞒不过平卢军,对方想来是以为他不敢起冲突吧

    “几位先生以为当如何?”他看向张镐等人。

    张镐也同样满肚子怒气,平卢军的人这些年来的表现甚是差劲,安禄山都有些不待见他们,现在却敢到叶畅这来虎口夺食,是可忍孰不可忍

    “别的无所谓,但这樊重武定然要擒回来的,他违背军纪,私投他人,定要斩首不饶”因此,听得叶畅问起,张镐抢着便回答道。

    他执掌律法,军中将士违反纪律,便是由他处置,故此虽然恼怒,首先还是从自己的分工上回答。

    “正是,这帮酒囊饭袋,竟敢如此无礼”王昌龄也是怒不可遏,他因为名声大出身低,常受同僚排挤,最恨就是这种在背后捅刀子的同僚:“以某之见,叶司马当双管齐下,一是遣兵派将,前去缉拿,二是即刻快马加鞭,遣人往长安送信,请天子严惩此等卑劣之辈”

    “王公所言是正道。”岑参也点头表示支持。

    “兄长以为呢?”叶畅望向南霁云。

    南霁云略有犹豫,然后开口道:“司马于樊重武有厚恩,我观其人,虽为狡黠之辈,却非负义之人,故此,我以为他投靠对方,乃是迫不得已,或许还别有内情。”

    “还能有什么内情,无非是畏敌势大,不敢相争,又失了押送人物,不敢回来见司马罢了”张镐哼了一声:“若是此待行径,亦能赦免,战阵之上,谁还肯殊死血战?”

    论及辩论,南霁云再有十个绑到一块儿也不是张镐的对手,南霁云性子自矜,也无意去与张镐进行口舌之争,便捋须斜睨了他一眼,眼神多少有些轻蔑。张镐顿时火冒三丈,忍不住又开口道:“彼待无知鼠辈,据闻还觊觎迪烈之女,为此女甚至忘了司马提拔之恩。此等人物,须得诛之,方能显我军之威严

    叶畅有些头痛,他的班底如今才是这么些人,但文职与武职之间的矛盾已经若隐若现了。张镐等毕竟是士人出身,对于底层士兵出身的南霁云、樊重武虽是看重却未必尊敬。而南霁云等浴血奋战拼出来的功绩官职,对于这些摇摇扇子吟吟诗便得官者,心里也不是十分服气。

    必须建立自己的军事人才培养机制,允许军队中有矛盾,但绝对不能允许有文治派与武功派这样相互敌视的大派别对抗,这样太容易引发军事政变之类的事情。

    “那樊重武之事,我们定要彻查,若真是他惧敌投降,那么诛之以正刑典。若是还怀有什么用意,也不能轻饶”叶畅一边琢磨着军队人才培养体系的建立,一边开口和起了稀泥:“就算要诛樊重武,先也得将其抓回来再说……欲抓樊重武,就必须与平卢军交手,各位以为,我们是彻底撕破脸,还是留有余地?”

    这一下众人都沉默起来,彻底撕破脸,就是要将这所谓的平卢军先锋消灭掉,接下来的局面就不在叶畅控制之内了。这种决断,可不好做,过了一会儿,还是南霁云道:“无论叶司马做如何决断,某都愿为前锋。”

    叶畅心中暗喜,这是表明态度,哪怕因此与平卢军起内讧,南霁云也将会站在他这一边。南霁云如今乃是积利州第一将,军事上的二号人物,他的表态,几乎就是军方的态度了。

    岑参与王昌龄脸色变了一下,他二人是倾向于留于余地的。以积利州一州之地,与卢龙军乃至卢龙军背后的范阳节度使为敌,这可不是容易的事情。

    张镐却笑了一下:“叶司马此言却差了。”

    “哦?”

    “积利州上下,能做此裁决的,唯有你一人罢了,应是你决断是战是和,然后我们这些幕僚为你出谋划策,南将军这些将士为你征战厮杀。太阿之柄,不可交与他人。”

    这话说得水准就高了,一旁的钳牟丁暗暗点头,他如今也算是积利州的高层,不过在大多数问题上,他善守本份,从不多言。岑参、王昌龄二人,在他看来,是舞文弄墨之士,唯有张镐之语,才显出几分运筹幄的谋士之风。

    “由我裁决……”

    “正是,若非叶司马裁决专断,又有谁堪如此?”张镐理所当然地道。

    叶畅顿时明白,自己终究还是没有彻底摆脱另一世的影响,忘了在这一世,他既然是这个团队的首领,那么对这个团队的今后大方向,自然就有最终裁决权。

    “既是我裁决,那么……”叶畅最初时还有些犹豫,但渐渐坚定起来,他为何会到辽东来开疆辟壤,往大里说是为了汉人江山,但往小里说,不就是为了摆脱在中原时只要弄出些好东西,便会有人来抢来夺的命运么?

    在中原时,他势单力孤,强敌环伺,不得不左右支撑,想方设法周旋于那些不怀好意者之畔。但现在在辽东,他有两州之地,十余万百姓,数千虎贲,团练过万,这样强的实力,难道还要面对别人的侵凌、劫夺时仍然退让么?

    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现在还只是一个区区的卢龙军先锋将觊觎,他若不迎头痛击,只怕某些人都要以为他是软弱可欺,什么样的东西也敢跑到他面前来耀武扬威了。

    “他若想战,那便大战”叶畅想到此处,只觉得自己念头顿时通达,一握拳,冷声说道:“敢劫掠我部下俘获者,须得死”

    此语一出,众人都是凛然,便是张镐,也没有想到叶畅会如此短的时间里就下定了这种决心。

    “既是如此,我等当谋划之。”张镐道:“我军人数有四千,加上建安州军一万,足以剿平入辽东之贼。司马如今可遣一军,扼守辽河渡口,匆令贼人遁归。大军直扑大石桥,一击破贼”

    “贼人会不会有所防备?”

    “不然,我知边将之心,他们如今其实是在观望……”

    张镐给叶畅分析平卢军诸将的心理,此次渡过辽河来犯的,只是平卢军先锋使董秦部,带队之人侯希逸更只是一员裨将。并不是平卢军拿不出更多的人手,而是因为,平卢军诸将都是在观望,如果叶畅露出软弱之态,他们定然会毫不犹豫冲过来,将叶畅的战利品吞食于净,但若是叶畅展示出足够的强硬与实力,他们则未必有彻底翻脸之心。

    “故此,司马既然决意与之针锋相对,便不可露出丝毫退让之意,先迎头痛击再说”

    “若是如此,安禄山处当如何应对,平卢军乃是他部下,打痛之后,安禄山必然要出面。”王昌龄忧心忡忡地道:“平卢军三万七千五百人,范阳却是九万一千四百人二者相加,兵额近十三万,我军只及其二十之一”

    “无妨,我到辽东之后,奉命为叶司马谋主,也曾打听过消息。平卢军虽是归属安禄山所辖,但与范阳不同,安禄山多抽平卢军勇士、健马,以充范阳之用,显然并不以平卢军为己方亲信,平卢军诸将畏他割弱自己实力,亦对其多怀戒惧之心。契丹人能入辽东,其中便有平卢军故意怠战之‘功,,依我所见安禄山未必愿意替平卢军出这个头。更何况,安胡儿其人,最贪边功,我们原本不是准备将这夺取安市城之功分润出去么?原先是想着分给平卢军,如今不给了,给安禄山就是”

    叶畅并不准备彻底占据安市州,原因在于他现在实力不足,特别是从旅顺到安市城,近千里之地,补给线比较艰难,即使他有大船,也力不从心。

    还有一个原因,是北边传来的消息,迪烈兵败回盖牟州的途中,被沿途诸方势力所袭,但或许是契丹人带来的,或许是其余原因造成,北面开始流行起“痘疮”

    这也是叶畅急着将俘虏运回的原因之一,这痘疮其实就是天花,其传染性极强,而且几乎没有治疗之法,叶畅能做的,就是隔离,任其自生自灭。

    “诸位以为此计可行否?”叶畅心里是倾向于此的,但大的方向他要决断,执行的细节却需要与众人商讨了。

    “是好计。”岑参第一个支持。

    “此计甚善。”王昌龄亦是赞同。

    南霁云这一次没有表示反对,只要有仗打,对手是谁,他都不在乎。

    “既是如此,那么张公,你引一军,我给你一千人,断绝贼人归途,南霁云,我给你两千人,即刻出击,杀那些贼人一个猝手不及”叶畅下令道。

    众人领令而去,屋里只剩余叶畅与善直二人,善直道:“为何不叫我去出战立功?”

    他虽是个僧人,如今却与还俗没有什么两样,眼见南霁云屡屡立功,叶畅也越来越倚仗其,他心中自是暗生攀比之念。

    “三哥,这安市城的安危,可就在三哥身上,如何不是立功?”叶畅哈哈一笑道。

    “你便只知道应付我。”善直嘟囔了一声,但看到叶畅脸上隐隐的忧色,便不再说什么了。

    叶畅并不是担忧打不胜这一战,从对方来的人数他可以得出和张镐同样的判断,那就是平卢军诸将便没有真正撕破脸的决心,侯希逸等过来,只是一个试探。他真正担忧的还是痘疮,天花作为一种绝症,他自己对此也没有免疫力,如今还只是听说在盖牟州一带有,可是谁知道契丹人有没有将之带到南面来

    “召梁栋来,随我巡城”他下令道。

    梁栋是个“代城主”,他在安市城根基极浅,完全是依附于积利州军。故此一闻叶畅有召,顿时跑了过来,其婢膝奴颜之态,就是叶畅自家见了,也觉得极为不适。

    “休要这般模样,交待你做的事情,是不是做好了?”

    “好了,好了,石灰、白绸,都已经备好了。我在城中点了五百青壮,专门清理城中垃圾,在城外荒僻之地,也令人掘坑,填埋这些垃圾”

    “牛呢,长痘疮的牛有没有找到?”

    梁栋心里暗暗嘟囔了一声,当真不知这位叶司马究竟是做何等打算,除了要对安市城街面进行清扫,还要寻找痘疮的牛。不过安市城外也养着不少牛马,特别是契丹人南下之时,带了不少牲口,都放养在辽河之畔。他小声回应道:“找着了,有十六头牛带着痘疮。”

    叶畅点了点头,心中稍安,不过牛痘究竟是怎么个种法,他心里也没有底,只有将这些牛都赶回去,到了积利州再进行试验了。

    他心中不免有些后悔,天花在古时肆虐之威,他早就知道,原本也准备在辽东局面稳定、基本医疗体系建成之后,便开始研究种牛痘之事,却不曾想天公不作美,竟然在他完成准备之前,就已经出现了痘疮。他看着梁栋小心翼翼地模样,又交待了一句:“这些牛事关重大,你好生给我养着。”

    “小人只当是又有了十六个牛祖宗。”梁栋道。

    叶畅嘿然一笑,便又问道:“多少人愿意与我一起南迁?”

    虽然准备把安市城让出来,但叶畅并不准备让出个完整的安市城,城中的人口,能带走的,他要尽量带走。听得他这般问,梁栋露出为难之色,叫起苦来:“小人也是用尽了方法,只是故土难离,这些人在契丹人来时都未曾逃走,现今更有谁愿意搬?小人好不容易,只说服了两百余户,不足千人愿意与司马一起南迁。非是小人不尽力,实是……太难了。”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290章 主客易位有谁知

    “用不了多久,他们只怕会抢着要南迁了。”叶畅听得梁栋此语,哼了一声:“反正你做好准备就是,如今还不曾下雪,按着去年,再过月余就要下雪了,若是有人愿意南迁,准备要做好来。”

    “是。”梁栋心里不以为然,口中却道。

    他们一边巡城,一边说话,安市城也不大,不过是半个时辰的功夫便将整座城都转了一遍。

    回到府中时,南霁云等已经离开,不过有个神情古怪的胡人徘徊在他门前。见叶畅归来,卫兵上前禀报道:“叶司马,此人自称携有密信,意欲求见。

    “谁的密信?”

    “他死活不肯说,岑先生来问,他也不说,只说要见你。”

    叶畅年向那人看了一眼,那人服饰打扮,象是一个奚人。他略一琢磨,自从他扬威辽东之后,每日求见之人可谓络驿不绝,但是大多由岑参替他会见,这种坚持要见他的,并不多。

    “让他进府吧。”叶畅道:“过会儿我抽时间见他。”

    没多久,那个奚人便被带到叶畅面前,他一见叶畅,便拜倒下去:“小人贺敬,拜见叶司马”

    他说得一口好汉话,神情有些拘谨,叶畅眯眼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道:“你说奉人之命有密信与我,密信何不拿出?”

    “小人是奉樊副校之命来者,樊副校要小人传的,是口讯。”

    樊副校?

    叶畅脑子里一转,顿时想明白,这个樊副校,就是樊重武。他面色平静,颔首道:“原来是他……有何为证?”

    “他以阿伊丽性命起誓。”贺敬心中觉得有些古怪,以那契丹女子性命起誓,眼前这位看上去就极为精明的叶司马就会相信?

    叶畅还偏偏就相信了。

    樊重武这厮的审美观明显不正常,大胸大臀便是他对女子的全部要求,他打了二十余年光棍,也落魄了二十余年,自从见着阿伊丽后便迷上了这个契丹娘儿们,甚至为此赌上自己的前途也在所不惜。

    “他的口讯是什么?”

    “董秦部在羊角子沟。”贺营低声道:“那是我们奚人生活的一处山沟。

    叶畅回想了一下地图,羊角子沟是奚人取的名字,而且不是大地方,故此他在地图上并没有找着这个地方。樊重武这厮传来这个消息,虽然不是至关重要,但也有其价值。

    若是能将董秦也处理于净,这一次便能起到极好的杀鸡骇猴效果。

    而且这个消息让叶畅最初的恼怒消了一大半,他并不为敌人的侵袭而怒,却为自己人的背叛而怒。

    “拿地图来,羊角子沟在哪儿?”叶畅又问道。

    地图拿来之后,叶畅看着那羊角子沟的位置,让他意外的是,羊角子沟并不在辽河东,而是在辽河西。也就是说,董秦本部,并没有来辽东这边,来辽东的只是他帐下一部分。

    最初时叶畅不以为意,但渐渐的,他神情冷竣起来。

    “请岑公、王公来”想了一想,他下令道。

    岑参与王昌龄本已经回到各自宿处,他们刚送了张镐出去,如今听得叶畅相召,便匆匆赶来。到的时候,发觉气氛有些不对,还留在城中的各路将领,几乎全部都到了。

    “方才得来的消息。”见人到齐之后,叶畅示意了一下贺敬:“你再说说吧。”

    贺敬便将自己如何与樊重武相识说了一遍,原来他乃是被平卢军强征的奚人,奚人叛乱之后,他在军中便倍受猜疑,此次董秦遣人听侯希逸、李怀玉差遣,主要便是派了他们这些军中的奚人、契丹人。

    最初时董秦的想法,便是让他们冒充叛乱的奚人契丹人部族,袭扰抢掠一番,但侯希逸与李怀玉却有自己的主意,特别是李怀玉,莫看是个少年郎,满肚子里都是诡计,决定公开占据大石桥。

    樊重武被迫“投靠”侯希逸等之后,自然不受待见,被盯得很紧,他也一心看着阿伊丽,在这过程中认识了贺敬等人,也不知他从哪儿打听得的消息,让贺敬来向叶畅禀报。

    “你就如此听樊重武的?”岑参盯着这个奚人问道。

    “他……他许了我一个奚人首领之职。还说可以请叶司马向朝廷为我请封

    众人听了之后,虽是气氛不对,却也不免笑了起来。这个樊重武,倒是个说惯大话的,当初许了梁栋一个代城主之职,如今又许了贺敬一个奚人首领之职。

    “只有这些?”

    “他还说,叶司马广募人手,许我族人迁居辽南,所受待遇,远胜过在旧地。”贺敬又道:“我奚族半耕半牧,与唐人并无几多差别,便是言语亦可相通……还请叶司马收容”

    奚人的生产水平比起契丹人要高上不少,而且他们制车的工艺相当高,同样深受安禄山之压榨。贺敬闻说叶畅对待高句丽人比较宽厚,便动了举族迁附的心思。

    “只要证明你们是真心为我所用,我必不薄待你们,你且放心,在我处,征募绝对不会如范阳、平卢那般。”叶畅安抚了他一句,打发他离开,然后又对周围的部下道:“你们觉得,他所说是真是假?”

    “羊角子沟在何处?”岑参问道。

    地图呈上来,上面已经标出了羊角子沟,看到那地方,岑参与叶畅交换了一下眼神,神情也变得有些异样。

    “怎么了?”

    “离安市城太近了。”岑参道:“若那董秦真只是派人试探观望……按理说,不该离安市城这般近”

    “那也就是说……这斯对安市城不怀好意?”王昌龄顿时明白,脸色也是一变。

    若真如此,这个董秦,倒也是个人物

    “敌方以大石桥那边之事,引我倾城而出,然后再如夺这安市城?”岑参看着叶畅:“若是如此,岂不要……赶紧遣人去召张公与南将军回来?”

    跟随叶畅他们到此的兵马,只有积利军四千余人、建安州军一万人,其中建安州军一万人在叶畅不决定继续北征后便已经回返,以减轻粮草补给的压力。现在南霁云、张镐共带走了三千人马,安市城中,唯有积利军千人,另加一千安市城军。在某种意义上说,现在的安市城,确实守备空虚

    “若这个贺敬所言为真,那么董秦此时,应当还没有接到消息”王昌龄微眯着眼:“只是,我如召回南霁云、张镐,大石桥那边又当如何?”

    “还有,董秦也只是一个先锋使,手中兵力有限,我们便是让他来,他又能如何?”岑参也道。

    众人议论纷纷,大伙都倾向于贺敬所言为真,叶畅于其中却觉得还有些古怪。

    樊重武这个人有一定能力,否则叶畅也不会对他另眼相看,但他这个消息,来得太过及时,看上去……倒有些象是大石桥那边有意放过来的。

    叶畅对董秦没有什么印象,但对侯希逸这个人却有一定印象,在另一世的大唐中,此人乃是安史乱后藩镇割据的代表人物之一,向来就是桀骜不驯丨之辈。这种人,怎么会轻易替人火中取栗?

    换了他自己是侯希逸,在发觉自己成了诱敌的饵之后会怎么做?

    叶畅想起自己在陇右时,坑皇甫惟明的那一下。

    “这则消息,十之**是真的。”他示意众人安静下来:“但这应当是侯希逸故意让樊重武知晓传过来的,目的,正是让我们召回南霁云、张镐”

    “这是为何?”

    “他们也不是铁板一块,若我们召回南霁云、张镐,他们在大石桥那边自然安然无事,乘着我们与董秦纠缠之时,可以乘机将截获的物资、人口转移走。”叶畅冷笑:“你们不觉得奇怪么,他们既是夺了物资、俘虏,为何会将我们的人尽数放走,又停在大石桥处不动?原本我以为他是想在大石桥据桥而守等待接应,现在明白,他们其实是饵。但他们未必愿意为饵,去便宜别人……若是反客为主,他们倒将董秦为饵呢?”

    泄露董秦的消息,叶畅便会集结兵力,无论是守卫安市城,或者去袭击羊角子沟,都意味着侯希逸一伙便可以置身事外,带着他们截获的人手、物资扬长而去。反正有迪烈的女儿,他们已经可以向安禄山乃至朝廷请功了。

    “这么说来,无论是董秦还是侯希逸,倒都不愧是边将。”王昌龄有些发愣,喃喃说了一句道。

    “只可惜却不曾将自己的心思用在如何应对叛贼身上,却只知道算计自己人。”岑参怒道。

    “如是当如何是好?”有人问道。

    他们似乎陷入左右两难的境地,若是去打董秦,必令侯希逸逍遥,若是去打侯希逸,又必被董秦偷袭。

    “侯希逸小瞧我积利军,咱们自己可不能小瞧自己,有一千人马在,我们难道守不住安市城?”叶畅却冷笑了一声:“我意已决,只凭这一千人坚守,不过需遣人向南、张二位通告此事,令其二人速战速决,休要走漏了一敌”

    他做此决断,岑参心中虽然还有些担忧,但没有再说什么。紧接着便是分派守城任务,叶畅第一个点的便是梁栋:“梁栋,你手中的安市城兵继续你之事,另外再招募人手,我令府库拨付粮饷赏钱与你。”

    梁栋听得不要他们上阵,顿时欢喜,应了一声“是”,但旋即暗想:“叶司马待我们安市城百姓,当真是爱民如子,到如今还未曾在城中搜刮一物,若换了平卢军那些人,只怕我们就要受罪了。既是如此,我们不能不为叶司马出一份力”

    当下他又道:“司马欲守安市城,也是为了本城百姓,我等原该献牛羊宝货以劳军,如何还敢要司马拨付赏钱?安市城虽是穷困,劳力却是充足,而且向来号令四边,愿为司马募集勇壮,以充守城之用”

    “你有此心,我意甚嘉,不过暂时不需要。”叶畅笑道:“你办好我吩咐之事即可。”

    梁栋领令而去,叶畅又看着善直:“善直三哥,你不是叫着没有立功的机会么,现在机会来了。”

    善直嘿嘿一笑:“那是自然”

    “我请三哥乘夜领八百人出城,待天明时广布旗帜,做足声势,回到城中。”叶畅又道。

    “不是打仗?”

    “这可比打仗还要厉害,三哥岂不闻孙子兵法中有言,善战者无赫赫之功乎?”叶畅调侃道。

    原本众人有些紧张的,但听得叶畅如此轻松,顿时也放松下来。王昌龄此时一拍手,赞了一声:“好计”

    想来那董秦在安市城中也布有耳目,善直领兵深夜悄然出城,白天再大张旗鼓入城,将这些耳目糊住,他会误以为叶畅将张镐、南霁云等调了回来,城中兵力充足,他就不敢轻易来袭城。

    只要挨过两三日,大石桥那边战局明朗,董秦再想来袭,那就只有硬碰硬了,而他若是有这实力,也不会让侯希逸去大石桥。

    “岑公,你遣一人,快马出城,在出城门时稍停,若城丁问起,只道是去召回南、张二位的。”叶畅又道。

    “正该如此,侯希逸在我城中,也是肯定有耳目,否则不会抓得那么准,正堵住樊重武”岑参也是一击掌。

    叶畅笑着微微摇头,岑参与王昌龄,二人虽是喜谈边事,但都缺乏实际经验,倒不如张镐这个喜谈史书的纵横家一流,反而能够出谋划策一番,这也是他方才遣张镐南下而不是令岑、王随军的原因。

    “大伙若无异议,便依策行事。”分派停当之后,叶畅最后道。

    众人自是没有异议的,各自依策行事,没过多久,岑参便出现在门前,对着一个骑兵道:“事关重大,你定然要在最快时间内将消息送到,不可有片刻耽搁”

    那骑兵大声应是,然后便骑马穿过街道,直向南门而去。到了南门前,门口一群闲汉正在晒着太阳,他见门军欲来阻拦,便厉声喝道:“奉命前去召回南大使、张推官,汝等亦敢耽搁军情乎?”

    门军顿时让开,那骑兵扬长而去,转眼便消失在远方。

    城门之外,靠着墙边,一个闲汉若无其事地起身,挠了挠头,便向远处行去。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291章 进退战降两为难

    “哈哈哈……”

    张镐看着的手中的信,大笑了三声,然后一挥手:“你立刻回去,就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有南八回援就足够了,我继续前进”

    “这……”使者讶然。

    “不必多说,你回去将我原话禀报就是,叶司马会明白我的意思。”张镐又道。

    使者不得不又转了回去,张镐回头望着自己部下,托契丹人的福,现在积利州军可谓鸟枪换炮,原本的步兵如今都变成了骑兵。虽然骑术尚不能算精,至少骑着马行军没有什么问题。故此,使者赶到时,张镐的部队已经前进了近十里。

    他又行了二十余里,没多久又是一位使者来招他,他这一次有些犹豫,便下令扎营,亲手写了一封信,又令使者带了回去。

    到次日,大军又行了半日,使者再次来临,这一次张镐便只得回军。这般来来往往,兵士自然怨声载道,而消息在两个时辰之后,便传到了大石桥。

    “哈哈,怀玉,你料得不错,我们虽然从叶畅手中夺了一块肉来,但这块肉太小,真正的大肉还在安市城,他首要保住的,还是安市城”听得斥侯传来消息,侯希逸大笑起来。

    “那是自然,董秦想要拿我们为饵,诱叶畅弃安市城,我自然也要拿他为饵,迫叶畅固守安市城。咱们既夺了叶畅一批财物,又得了迪烈之女,功劳已足,往安大夫那儿送去,不愁他不为咱们出头。”李怀玉自得地道:“太过贪心,想要一口吃掉叶畅的全部战利品,那才是奇蠢无比的选择”

    “吾弟虽少,智虑却长,连着兄长我都有些怕你了。”侯希逸笑眯眯地道

    李怀玉抬头看了自己表兄一眼,从他的神情上,看不出那话是真还是假。

    “兄长,那个樊重武,首鼠两端,暗地里还与叶畅相勾结,是不是将其处理掉?”他岔开话题,将矛头指向樊重武。

    “且留下他,与叶畅留下一分情面,若真有什么……也好与他讨价还价。”侯希逸道。

    “这厮还以为自己做得精细,哈哈……”李怀玉想到那个樊重武的嘴脸,忍不住嘲笑起来:“叶畅惯会使用内奸,当初夺卑沙城是如此,后来败迪烈亦是如此,现在却想施展在我们头上,当我是那些蠢人么?”

    侯希逸心中有些不悦,樊重武说要投奔之时,他当时虽然也有些怀疑,却还是收留了。李怀玉此言,岂不是将他也骂成蠢人?他知道自己这位表弟向来眼高于顶,虽然年少,却是个心高气傲的,可是这般口无遮拦,未免也太过了

    “怀玉,你今后说话定要小心,在我面前这样说无妨,到别人面前却要注意了。”念在表兄弟情份上,他告诫道。

    李怀玉笑了笑,口中道:“是,小弟我失言了。”

    他心中却是不以为然,对于自己的表哥,他虽然高看一头,但还是觉得比不上自己。

    确认张镐、南霁云都回军之后,他们便可以开拔了。他们只是四百余骑,可是要驱赶的与他们数量相同的俘虏回柳城,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行军途中,极易遇袭,所以只有确认叶畅无暇顾及,他们才敢离开。

    樊重武见他们突然开拔,心中登的一跳,他请去传信的奚人还没有归来,此时离开,莫非是消息走漏了?

    他正琢磨着,便见两人笑嘻嘻地过来,一左一右将他夹住:“樊重武,你这厮做的好事”

    “怎么了?”樊重武惊道。

    “你当贺敬的事情,董将军与李小郎君不知情么?那厮向来古怪,将他派到你身边来,便是李小郎君的计策”那两人中一个道:“现在消息既已传说,便不能容你了”

    “啊?”樊重武听到这里,顿时慌了,只觉得腿发软,他也曾出战不只一次,可没有哪一次象现在这般让他感到绝望。以前的时候,就算以身冒险,可是身边总是有可以托付性命的同袍,而这一次,他却是孤向一人。

    “饶命,饶命,我冤枉啊”樊重武叫道。

    那两汉子哪里还理会他喊冤,将嘴一堵,人缚了起来,直接扔上了一辆大车。

    初时樊重武以为自己定是死路一条,可渐觉不对,营地之中开始收拾东西,各种财物、俘获,都被扔上大车或者驼子,一副要拔营而走的模样。樊重武也不挣扎了,对方真要宰他,只怕这个时候尸体都冷了,这证明对方是想要将他带走。

    既然识破了他假降,为何不杀他?还有,自己向安市城传去的消息,是对方有意泄露的,会不会给积利州军造成损失?

    当然,更重要的是,自己与阿伊丽的前景……看来不太妙啊。

    一边操心着这事情,一边眼珠乱转,直到被一个军士抽了记耳光,樊重武才老实下来。

    他们拔营而走,但是因为带着契丹妇孺和财物,速度并不是很快,到了傍晚也只行出二十余里,来到辽河之畔,又扎营准备来日渡河。侯希逸布置晚上的警哨甚为仔细,见他如此,李怀玉笑道:“兄长惧叶畅夜袭啊?”

    “叶畅惯用夜袭之术,不可不慎之,说来也奇了,他的兵,夜间都能看清楚……咱们手中的兵士,有些人一到夜间就什么都看不到”

    “这厮据说乃是药王真人的再传弟子,有些手段也是应当……”李怀玉话才说了一半,就听得远处传来尖锐的忽哨声。

    那是警哨的声音,侯希逸与李怀玉脸色一变:敌袭?

    方才还在讨论,叶畅最擅长就是夜袭,现在就遇到了敌袭?

    侯希逸的谨慎,让他将自己的斥侯放出了五里远,此时飞奔而来的,只有一骑,侯希逸分明记得,自己的斥侯都是三人一组的。只有一骑,证明另两骑定是失陷了。

    “全军戒备”侯希逸第一时间吼道,自己也跑到一边,用马鞭抽打一个没有反应过来的士兵:“大车都在外,连成一圈”

    这些士兵大多都是在边关久经沙场的,这种惊慌失措的只是少数。见全军依言,用大车布了座车阵,再依托车阵建起简易的防线,侯希逸稍放下心来,抬头向那斥侯望去。

    斥侯离得只有几十步之遥了,在他身后,出现了十余骑,而李怀玉已经带领着二十余骑迎了上去。那十余骑见己方人少,先是驻马观望,见李怀玉等人接应到斥侯之后仍然向他们这边来,他们拨转马便走。

    李怀玉尖声喝道:“有种就休要走”

    “毛都没有长齐的小娃娃,阿翁我有没有种,回去问你娘去”那边的人哈哈大笑道。

    李怀玉顿时暴怒,他伏在马背之上,用力踢了马腹一脚,那马全力前冲。

    后方的侯希逸见情形,却是眉头皱起,下令道:“鸣金,将怀玉等人召回来”

    对方不可能只是这十余骑,现在最重要的是稳固自己的防线,不要给对方可乘之机。跟着李怀玉的都是军中悍勇之士,侯希逸还指望着他们在过会的激战中能发挥作用。

    听得金锣之声响起,李怀玉恨恨地瞪着前方敌军骑士,骂了一声,却也知不宜再追。他拨转马头,准备回去,而在这时,对方见他们不追了,也就不跑了。

    “那小娃娃,不是说要见识一下阿翁是不是有种么?”那嘴刻薄之人叫道:“快来啊,阿翁裤子都脱了,你就让我瞧这个?”

    他的同伴都放肆张扬地大笑起来,李怀玉气得就要再转马头,身边一军士忙拉住他的缰绳:“怀玉郎君,莫要中了奸计,咱们刀头说话,不与此等匹夫斗嘴呕气”

    “我定要将这厮碎尸万段,还要将他舌头掏出来,寒到他下边去”李怀玉尖声吼道。

    回到自己阵中,侯希逸见李怀玉仍是气愤难平的模样,笑了一声道:“贤弟休恼,待我胜后,将那嘴贱之辈交与你处置就是。”

    李怀玉点了点头,见樊重武正在那贼眼溜溜地看,一鞭抽了过去:“过会就用这厮去挡积利贼之箭——这些狗贼,竟然敢袭击我大唐官兵”

    他此时就想起自己的身份,乃是大唐官兵,却忘了当初他们袭击樊重武等之时,樊重武也自称是大唐官兵的事情了。

    侯希逸安抚住李怀玉,心中对李怀玉的提议却是不以为然,叶畅一共派了两支部队来攻击他,一支乃是南霁云,另一支乃是张镐。但斥侯带来的消息,这两支部队都应当被叶畅召回,此次来的,究竟会是谁?

    莫非召回之举,只是叶畅故布疑云,蒙蔽他们,好将他们从大石桥那有防守地利之处诱出?

    想到这里时,侯希逸心中甚是惴惴,他口中虽很是自信,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随他来的只有四百骑,这区区四百骑只图脱身不难,可是想要取胜就不易了。

    不一会儿,便看到约有一千骑骑兵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看其旗帜,乃是一“张”字,想来就是叶畅的推事张镐。

    旁人或许会忽略叶畅,但安禄山从未放松对积利州的关注,平卢军派了不少探子到辽东,将消息传给安禄山的同时,平卢军自己的将领也对叶畅更为了解。他行事风格、战术偏好,还有帐下哪些人物,侯希逸不敢说耳熟能详,至少是都不陌生。

    “来的是张镐。”李怀玉也阴着脸:“叶畅骗了我们”

    确实,叶畅骗了他们,召回张镐的信是假的,张镐的种种犹豫也是假的,为的就是怕他们扔下俘虏、辎重,借助马力逃脱。叶畅绝不是善男信女,敢于向他伸出爪子,那么就要做好这只爪子被剁掉的心理准备

    “他就不怕董先锋端掉他的老巢?”旁边一人惊问道。

    “他既然能骗我们,便也能骗董先锋……若我是他,便让城内的军士乘夜出城,再在早晨回城,做出召回了张镐、南霁云之态。董秦憨直,能想出以我们为饵,已经是他身边那个高句丽人的功劳,那高句丽人是被叶畅打破胆子了的,见叶畅调回军,第一个念头便是要防备叶畅突袭羊角儿沟……”

    到这一步,李怀玉已经明白叶畅是怎么做的了。

    提到董秦身边的“高句丽人”,侯希逸便皱了一下眉头,若不是那个高句丽人,李怀玉或许未必能说服董秦,但同样不是那个家伙,他们此时也不会限于险地。

    “如今我们当如何?”侯希逸压低声音问道。

    对方既然动手杀斥侯,显然就是不准备善罢甘休,他们这些边军之间内讧,也不是没有过的事情,将他们一伙屠尽,谎报是契丹或者奚人所为,然后再去打打嘴巴官司——就算被识破了,也是侯希逸他们动手在先

    “两策,一是弃了一切逃走,对方相距还远,虽然都是骑兵,但我观他们骑术并不精湛,追不上我们。二是以契丹人为质,迫其同意分一部分功劳与我们,此策就怕对方心狠……”

    李怀玉回应的二策,可都不是什么好消息,侯希逸心中犹豫了一会儿。

    “兄长,此时要当机立断,千万不可再犹豫,敌军多我军寡,而且南霁云部尚未出现,安知其会不会随后跟来?”李怀玉此时已经冷静下来,不再是方才的暴怒:“兄长,咱们能脱身回去,最多是无功而返罢了”

    “我知矣。”侯希逸悚然惊觉:“别的都不说,性命要紧……留下一部殿后,我们自走”

    “留下何部?”

    侯希逸在李怀玉耳畔低声道:“汉人。”

    侯希逸与李怀玉皆为高句丽人,此时安禄山手下的范阳、平卢二军之中,胡人近半,汉人的数量反而较少。侯希逸的亲信部下,也都是高句丽、奚、室韦等胡人,虽然有汉人,可在这最关键时候,他想到的便是断尾求生。

    “当许之降。”李怀玉轻声道。

    侯希逸点了点头,那是自然的事情,留下殿后者,肯定难以脱身,许之投降,可以⊥他们不生怨憎之心,不至于坏了他们的逃走计划。

    “只带走那个迪烈的女儿。”李怀玉又道:“休让别人知晓”

    “正当如此,这样才不会空手而回”侯希逸眼前一亮。

    自己这个表弟虽是年少,可想问题,比起自己可还要全面一些啊。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292章 缓兵之策未自安

    他二人一边走一边说,却不曾想,在他们经过的一辆大车上,樊重武瞪圆了眼睛。

    二人计议已定,接下来便是确定一个去说服叶畅的人选来。李怀玉年少,与诸军士都熟悉,但比起侯希逸来终究是差了一筹,侯希逸道:“李礼可为说客,他读过点书,平日里又喜高谈阔论,而且我曾在战阵之上救过他性命,不愁他不出全力”

    “我觉得也可以。”李怀玉点头道。

    侯希逸又瞧了他一眼,其实李怀玉也是不错的人选,莫看他年少,能言善辩非同一般。不过叶畅那边只怕也知道此人乃是自己表弟,没准就扣下来留作人质。

    不一会儿,李礼到了他二人面前,躬身行礼道:“某见过将军,不知唤我有何吩咐。”

    “李礼,我有一事,要嘱托于你。”

    李礼心中惊讶,敌军已现,就在不足二里外,显然在整队,用不了多久就会发起攻击。这个时候,侯希逸还要托付他什么?

    看了李怀玉一眼,他以为自己想明白了,是侯希逸欲遣他护李怀玉脱身,当下慨然应道:“某之性命,乃是侯将军所救,若无将军,某尸朽矣。将军有何吩咐,只管说就是,大不了某将这条性命再还以将军”

    “无妨,此去有惊无险,或许你我还有再见之日。”侯希逸道:“如今积利军势大,且不知南霁云部是否亦偷偷赶来,我军已入窘境矣。若想脱身,唯有扔下俘虏财物,但积利州军未必愿意放过我等……故此,有劳你去见一下张镐。”

    “见张镐……当如何说?”李礼在一愣之后问道。

    “只需拖延些时间就是。”李怀玉在旁边插嘴:“兄长会留些人殿后,你只需想法子拖两个时辰,只待我们远离、渡河之后,便可降之。”

    “降……降之?”

    “这还是那樊重武起的头,呵呵。”侯希逸于笑了一声:“拖过两个时辰,你便可将俘虏财物都献与那张镐,想来念在不战而胜的份上,他不会为难你。今后你是愿意在积利州效力,还是想法子回咱们柳城,都随你之意。你家人我们替你好生照顾,这个,你只管放心,不必有后顾之忧。”

    李礼心中犹豫了会儿,终于一咬牙,将此事应承下来。

    事不宜迟,他当下单人独旗,挑了面白旗,便向着积利州军这边过来。

    远望时不觉,但随着接近,李礼的心渐渐诧异起来。此前虽是听说积利州军胜了契丹迭剌部,他只以为靠的是叶畅的狡计,实际上积利州军并没有多少战力,毕竟这个积利州设立才不足一年,而辽东行军总管府更只是徒有虚名。

    此前见樊重武那还没有开打便投降的模样,更让李礼待平卢军的将士小看积利州军。但是,此时李礼再看积利州军,不仅仅盔明甲亮保养得极好,而且精气神都是极为昂扬,一个个身手矫健敏捷。或许骑术对于他们这些边军来说,还很有些差距,可在气势上,是绝对不弱于他们平卢军这样的百战之师的。

    “积利州据闻乃是叶畅赤手空拳打下来的,前后时间才一年多点,便练出这样一支强军。这个叶畅,不仅有才,而且志向不小……既是如此,我们这些殿后的都是身经百战的勇士,他必然有招徕之心,或许可以借此,与其讨价还价一番,拖延足够的时间……不过看旗号,乃是张镐的人手,此人不是叶畅,来辽东时间不长,又是京中文士出身,未必能有用我等之心。”

    心中转着念头,李礼离得积利州越来越近。因为他打着白旗又是独骑,身上也没有带着显眼的兵刃,便有两骑迎了上来,其中一人喝问道:“来者何人

    “请禀报张推事,我乃平卢军使者,有事求见张推事。”

    “张推事?”听得他提起张镐,那两人对望了一眼,忽然大笑起来。

    李礼心中暗暗诧异,这有什么好笑的?

    “你随我二人入阵,可要小心了,莫要乱闯,冲撞了我军军阵,砍了脑袋可莫怨我们”那喝问之人笑罢之后又道。

    李礼自是应了一声,跟着这二人,绕到积利州军侧翼。大约是因为他这个使者来的缘故,那些积利州兵原本在推进的,现在纷纷驻足下马,以节约马的体力。虽是如此,他们的阵脚也没有为之大乱,每个人所处的位置,基本上都固定。

    “军纪倒是甚为严明……”李礼心中暗想:“算得上是支强军。”

    从侧翼入阵,穿行到中军之后,那两人令李礼停下,自己上前禀报。李礼向那边看去,却惊讶地发现,他们禀报的对象,并不是想象中的一个文士,而是一个着甲的少年。

    “此人难道就是张镐?可是……不象啊”他心中暗自猜想。

    不一会儿,那两人中一个回来,向他喝道:“我家主公要见你,你快些上前”

    “敢问可是张推事?”李礼行了个礼问道。

    那人嘿然道:“张推事……你们只知晓张推事,却不知晓我家主公叶司马已至军中矣”

    “嘶”李礼倒吸了口寒气。

    叶畅竟然就在此军之中

    侯希逸与李怀玉都自诩聪明,认为能玩弄叶畅于鼓掌之间,却不曾想,叶畅一个假回军真奔袭,便将他们的一切花招都破了,甚至叶畅本人都弃被董秦威胁的安市城不顾,赶到了军阵之前

    仅从此一点上,便可以看出叶畅消灭侯希逸部的决心

    想到这个,李礼心中暗暗有些发冷,只怕自己此行的目的,没有那么容易实现了。

    “小人见过叶司马。”引到叶畅面前之后,他下拜行礼道。

    叶畅也没有让他起身,直接问道:“侯希逸可是让你来与我约定战期的?

    此时两军对垒交战,相互间使者往来是很频繁的事情,这些使者有时便肩负有约定战期的任务。

    “小人奉命前来,却不是为了约定战期,而是通禀叶司马一声。”李礼想到侯希逸对自己的救命之恩,将心一横,开口说道:“若是叶司马再近前,便要杀死所俘契丹妇孺后死战”

    “若再近前,就杀了契丹妇孺后死战?”

    望着眼前之人,叶畅眼睛微微眯了一下。

    召回了南霁云部,叶畅对于安市城的安危并不担忧,但对于能否完全消灭侯希逸部,则更为关注。因此,他于脆亲临一线,指挥此次作战。

    “契丹妇孺死了,自有迪烈与平卢军去算账,与我们何于?”张镐在旁冷笑道:“拿我们的俘虏威胁我们?当我们如此蠢么?”

    “我家将军只求叶司马留些情面,当初我家将军夺得这些俘虏时,并未伤叶司马帐下将士一人。”李礼陪着笑容,拱手行礼:“现今我家将军已经知错了,所有收获,原样奉还,只求叶司马能让他安然渡河。”

    “唔?”听得这句,张镐有些心动,不战而屈人之兵,总是胜过一番厮杀

    但叶畅却冷冷笑了起来:“他要夺就夺,他要还就还,哪有这般道理?不让他付出些代价,旁人不要说叶某极好欺凌?”

    “这个……这个……叶司马欲待如何?”

    “你在这里拖延了好一会儿,想必那边已经动身了吧?”叶畅笑道:“自弃车阵防御,我自然要笑纳了”

    “叶司马,实不相瞒,我等得了侯将军吩咐,只要叶司马让他们先走一步,我们便可奉上俘虏、财物而降……只求叶司马再稍等片刻,全我等与侯将军上下之谊,今后我等愿为叶司马效力”

    “你们?”

    “对,我等共六十余骑,皆是百战强兵,自认不逊色于叶司马部下精锐

    “抱歉,你们虽是百战强兵,我却无意招揽。”叶畅冷漠地道:“在我心中,触我虎须者必死,更胜过招揽你们这些边军”

    他如此直白,不仅令那李礼吃惊,便是张镐,也愣了神。

    在张镐看来,叶畅向来礼贤下士,待人无论是一时名士还是普通百姓,都甚为谦逊,只要见着别人有一技之长,便会起招揽之心,所以他来辽东之后,才会聚起这么多各种人才。可是这些边军,分明都极为精悍,叶畅却丝毫不动

    转念一想,他便猜测,可能此次袭夺之事,真正激怒了叶畅。

    他却不知,叶畅对于有一技之长者都会招揽,但对于这些积累了众多恶习的边境上骄兵悍将们,却是毫无收容之意。叶畅要建立的,将是一支新军队,这种骄兵悍将,虽然短时间内可以增加叶畅帐下的战斗力,可从长远来看,只能增加军队中的不稳,污染了叶畅将来的种子。

    “叶司马难道不知……”

    “废话休说,张公,时间差不多了,准备吧。”叶畅下令道。

    张镐本有心再劝一劝的,但是他是纵横家一流,知道此时若劝,会伤了叶畅在军中的威望,便依命下令。那使者还欲再言,却被人缚住,径直塞到了一

    “叶司马就不要那些契丹妇人么,你要将她们运回积利州去,分明是要她们有大用……”

    “无所谓。”叶畅冷冷地道:“进发”

    他这命令一下,诸军便开始前进,那边车阵之中,被留下来的军士们面面相觑,显然是不曾料想,使者去根本没有拖延到时间

    “再遣人去?”

    “咱们中还有谁比去的李礼更能说的,他都说不动叶畅,我们去也不过是白白送了性命”

    “杀俘,杀几个俘想来叶畅就不敢乱动了……”有人出主意道。

    “你们这些蠢货,如今还有什么选择,立刻跪地投降才是正理”这时却听得大车上有人厉声道:“叶司马既然大军已动,岂会为一二契丹妇人所阻?

    众人看去,说话的却是樊重武。

    这厮不知使的什么法子,将塞在嘴里的布都弄了出来,缚着手脚的绳索也被解开。原本他是潜伏在大车上等待时机的,听得众人商议要杀俘,便叫出声来。

    “你这厮怎么脱的身?”

    “现在要问的不是这个,而是你们如何脱身,方才那侯希逸与李怀玉商量,恰好被我都听得清楚,你们看到没有,被留下的,全是汉人”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被留下时,都以为是侯希逸看重,但现在一想,确实如此,留下的都是汉军,而侯希逸向来亲近的高句丽人,甚至与他关系不是十分和睦的奚人,都一个没有留下

    “他说是说你们稍支片刻便可投降,但你们想没想,他只是掳了叶司马的俘虏,叶司马便不肯与他善罢甘休,你们若是杀了俘,叶司马岂会留下你们的脑袋?”

    此言可谓一语惊醒梦中人,众人顿时惊觉,有人便叫道:“正是如此,我们平日里与他又不是最亲厚,为何要替他卖命?”

    “闯出这番祸事的,乃是他自家表弟李怀玉,为何不留李怀玉下来殿后,却留我们?”

    众人这一叫嚷,便是有两个忠心之辈,也将那份心思给按了下去。见此情景,樊重武乘热打铁,又道:“你们如今上策是追击侯、李二贼,戴罪立功;中策是跪地投降,或者各自逃散;唯有下下策,方是依侯、李二贼之令行事

    “上策却太无道义,下策又是将自己性命送了,我等不如取其中策”一人道。

    “正是,散了,散了吧”

    他们呼喝一声,顿时作鸟兽四散,有贪心的从大车上抓两个包裹,不过那些被赶在一处的契丹妇人,他们倒是未曾动。樊重武跳下大车,向那些契丹妇人处跑去,目光一转:“阿伊丽,阿伊丽阿伊丽在哪?”

    “那方才那伙人带走了。”有相识的契丹妇人告诉他道。

    听得这消息,樊重武大惊,此时叶畅全军已近,未见一人抵抗,正有些惊讶,他忙迎上去:“张先生,张先生”

    他也是看了旗号,只道来的是张镐,冲得最快的军士见到他,笑着道:“这不是智勇双全的樊重武么,怎么成这模样了?”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293章 守株犹可得狡兔

    这话语中的讽刺之意。

    樊重武于笑了两声,心知自己所做之事,让人有些瞧不起。

    他原本是叶畅立起的典型,机会比旁人要多,所以升职也升得快,若说不遭人妒,那就是谎话。偏偏他又不珍惜别人眼巴巴望着的机会,先是为了一个契丹娘儿们放弃了升职,接着在遇到侯希逸部的袭拢时又屈膝投降,可以说,樊重武开了一切坏头。

    “有重要军情要禀报”樊重武道:“引我见张先生。”

    “你还是先想想如何见叶司马吧”

    “叶司马?”

    “随我们来”

    樊重武跟着他们前行,没多久,便看到叶畅骑在马上,侧脸同张镐正说话。见到叶畅,樊重武心咯登一声,突然间发觉,自己似乎并未做好见叶畅的心理准备。

    他也没有想到,明明打着的是张镐旗帜的部队,却是叶畅本人亲自在此坐镇。

    到得叶畅面前,带他来者也不开口,就是笑嘻嘻地望着他。樊重武沉默了会儿,然后双膝跪倒:“罪人樊重武,拜见叶司马。”

    叶畅这才回过头来,看了看樊重武,嘿然一笑:“罪人?我倒觉得你立下了好大的功劳”

    樊重武情知他是在说反话,垂头不语。

    “你们还不进军,在这里做什么?”叶畅喝了一声,原本看热闹的诸军士都哈哈笑了起来,纷纷向前。

    樊重武叩首道:“罪人有军情禀报……侯希逸与李怀玉等,逃离的时间还不久,只须寻迹去追,便能追到”

    叶畅笑着对张镐道:“是儿仍敢言军情……张公,他就交与你了。”

    张镐板着脸点头:“当治之以儆效尤。”

    张镐主管军律,将樊重武交与张镐,也就意味着要对他进行军法处置。樊重武哆嗦了一下,抬头想要求饶,但想到自己对着侯希逸、李怀玉也跪地求饶过,一时之间,突然觉得甚为羞愧,终究是没有说什么。

    “循迹追击,务必不令侯希逸与李怀玉逃脱”叶畅再度下令。

    侯希逸与李怀玉舍弃近四分之一的人手和几乎全部收获,顺着辽河向南而行,他们的目的,就是寻一处浅滩过河。此时已入深秋,降水不多,故此没有多远,他们便觅得一地可供渡河。

    “过来了……河西便是我们的地界,叶畅再嚣张,也不敢到这边来行事”侯希逸长长出了口气,仿佛压在心头的一块巨石被搬走一般,虽然并未照面,可是叶畅的行事风格,还是给了他极大的压力:“叶畅那厮行事,和疯子一般,让人难以揣测,我们能从他手中夺来迪烈的女儿,倒算是运气”

    “可惜那些大车和俘虏,虽然只是妇孺,却也是一笔进账。”李怀玉心犹不满。

    “没啥可惜的,有迪烈之女,足以⊥我们在安大夫面前邀功请赏了。”

    侯希逸口中如此说,心里却也有些遗憾,那些俘虏的妇孺倒还罢了,关键是那二十余辆大车,车上财物加在一起,只怕不下十万贯。叶畅此次北征,因为大获全胜的缘故,收获当真是十分丰富

    此时天色已渐晚,他们轻骑逃遁,只携带于粮,军士们一个个怨声载道。侯希逸原本想要觅地休息,但突然间,他发觉上游来的水有些浑浊,心中顿觉不妙:定然是上游有大队人马渡河,才会使得水如此污浊

    “兄长,怎么了?”见他神情不对,李怀玉问道。

    “不好了,叶畅那厮的部下,竟然与他一般胆大包天,竟然……竟然越界”侯希逸指着浊水道:“那厮渡河了”

    “该死,那厮为何如此不顾规矩?”李怀玉也是惊叫了一声。

    “怀玉,你立刻去请援,他既然来了,就别走了”侯希逸面皮抽动了一下:“快去,去求援”

    “董秦和保定军、怀远军、安东守捉、巫闾守捉之辈,如今都在羊角沟那边,我们……去哪里求援?”

    李怀玉心中也急了,情不自禁大声说起来。

    侯希逸一把扯了他一下:“去向安大夫求援,董秦和那些虾兵蟹将,半点也靠不住”

    他言下之意,李怀玉很明白,他们被董秦等遣来为饵,原本是准备诱出叶畅大军之后去夺安市城。但是他们兄弟耍了董秦等一手,在发觉叶畅回运的俘虏中有迪烈女儿后便出卖了董秦等人的位置,这样一来,他们没有完成诱出叶畅主力的使命,董秦等人自然也不会来助他们

    而且直到现在,侯希逸与李怀玉也没有想到,叶畅亲自到了张镐军中,始终以为对他们穷追不舍的,只是张镐罢了。

    “是”

    李怀玉也知道这时容不得他半点犹豫,他必须迅速回柳城,甚至有可能要过榆关回范阳,将安禄山搬请出来。他如离弦箭一般飞奔出去,奔了半里有余,猛然间想起,且不说安禄山会不会见他这个没有爵位的少年,便是搬动了安禄山,那也是远水不解近渴

    他回过头去,心知侯希逸方才遣他求援,实际上就是让他逃生。他虽然在内心深处有些看不起自己这位表兄,可在此时,却禁不住热泪盈目。

    “兄长,你放心,若是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定然替你复仇,不惜一切”他在心中暗暗发誓道。

    打发走了李怀玉,侯希逸将剩余人手聚拢过来,指了指东边:“咱们再渡辽水”

    众人一愣:“将军,咱们方才渡河过来,现在又回去?”

    “你们见水中污浊么,证明叶畅所部追过了河,他们既是穷追不舍,我们反其道行之,跳入他腹心之地,且闹个天翻地覆再说”侯希逸杀气腾腾,此前为了不让叶畅起杀心,故此颇有收手之处,现在发觉叶畅就是要他性命,自然不顾一切了:“听闻他们新收了建安州城?我们便去建安州城转转”

    诸骑愣了愣,有人道:“侯将军欲去,我们自是相从,但是我们如今并无物资补给,人吃马嚼的,如何应付?”

    他们都是精骑,知道人可以应付,马却应付不得,一天不喂精饲料,就要掉骠。

    “沿途村寨,有的是补给,大伙放手施为就是”侯希逸道。

    得他这一句,众人心中大定,他们与奚人、契丹人交战惯了的,也都精于劫掠这套伎俩。当下众人乘着天色尚未全黑,便又再次折返。

    不得不说,侯希逸这一手出乎叶畅意料,叶畅亲督大军过辽河截击,在追赶了十余里也未曾发觉侯希逸大军的行踪之后,这才意识到不对。

    “侯希逸躲哪去了?”张镐皱着眉:“此处平阔,他若是返回柳城,就必经此地,可是我们根本没有看到大量人马经过的痕迹”

    “夜深了,今日先觅地扎营,明日再说。”心中虽是又惊又怒,叶畅还是定下神来道。

    “这厮倒是只老鼠……”张镐嘀咕了一声。

    众人扎营休息,叶畅与张镐却没有睡,两人商议了一会儿,觉得侯希逸部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化整为零,分散逃走,二是回到辽河之东。越想越觉得后者的可能大,叶畅心中不免有些懊恼:侯希逸能在安史乱后割据称雄,绝非浪得虚名之辈

    “若侯希逸真的又回到辽东……张推事以为他会如何行事?”

    “他不会再去追我们的俘虏,因为那些人与财物,他到手了也只是负担,若我是他,便会一路向南,沿途劫掠,威胁建安州城。”

    说到这里,张镐心中一惊,又道:“建安州城如今已经归附大唐,若是他诳入城中……那可就真成大麻烦了”

    “急也无用,待天明之后再说吧。”叶畅道:“此时便是派人去示警,只怕也会被截住……”

    到了次日,他们回到辽河之畔,找到了侯希逸军已经重返辽河之东的痕迹。确认这一点后,叶畅反倒放下心来,他又督军过河,这一次不再试图去预判对方的行踪,而是尾随其痕迹追击。

    追了几里,便发现了侯希逸军宿营之所,探了探塘灰,塘灰早已冷了,对方可能是天未亮就动身。叶畅督军又追了两里,然后猛然意识到不对:“这是向北……若我是侯希逸,岂会向北”

    他们昨夜商议时便判断侯希逸最有可能是过河后往南,去诳建安州城,而痕迹却是向北,这痕迹十之**,是侯希逸留下来故布疑阵的

    “迪烈所领的契丹人,给我们打得落花流水,我只道这些边军也不过如此,如今看来,迪烈所败,却是败在其骄矜狂妄之上,并非我们真有什么奇计啊。”张镐此时情不自禁地感慨道:“一个侯希逸,便是如此难缠,他在安军都护军中,还只是一介区区裨将……”

    “回头,越是如此,越不可放过此人。”叶畅眼中也带上了一丝戾气。

    毕竟被人耍来耍去,谁都不欢喜。这一次向南,他一连追出数十里,没有看到侯希逸部的踪影,反倒是追上了南下的契丹妇孺。叶畅心中担忧,故此也没有停下,只是问得他们未见着侯希逸部后,便继续南下,又追了一段距离,这才发现了踪迹,而此时离建安州城已经不远了。

    “该死,他果然是冲着建安州城去的”确认侯希逸部化整为零,绕小道南下,然后再于此聚合之后,叶畅喃喃骂了一声道。

    若是建安州城给侯希逸夺去了,就算叶畅转手夺回,对他在辽东的声望也是极大的打击。

    不过就在此时,却见前方数骑飞奔而来,叶畅定睛一瞧,为首者竟然是樊重武

    “唔,这厮怎么会在这里?”叶畅不禁讶然。

    樊重武此时的神情,已前不是前日那般垂头丧气了,一见叶畅,顿时翻身下马,拜倒在地道:“叶司马,侯希逸被我们围住了”

    “啊?”

    叶畅与张镐面面相觑,想到这厮曾经投降的不良记录,张镐问道:“你们是如何围住侯希逸的?”

    “我等奉命押送那些契丹妇孺南下,因为吃过亏,故此派我先行,请建安州出兵接应。就在入城不久,侯希逸兵亦至……”

    事情却是极富戏剧情,樊重武被交由军法处置,不过如今在战时,张镐暂时无暇审理此案,便让他继续与妇孺一起南下,分兵一百人押护。因为担心又出意外,故此这一百人又被四人先行,通知建安州派人接应。因为厌恶樊重武,故此这种奔波吃力的活儿,少不了有他,还美名其曰叫许他戴罪立功。

    樊重武进了建安州,这一次他不敢再有丝毫怠慢,请建安州出兵三千接应。高箕刚刚归顺,正是欲逢迎的时候,当下便点了三千精锐,正准备出城,却听得说有唐军来了。

    高箕不疑有它,便欲出城相迎,那边樊重武却觉得奇怪,从北面来的唐军,应当就是他们这一支才对,哪里还会再有人来?他吃了前亏,此次不敢再犯错,不顾同行伙伴反对,强烈要求让他在城头见过之后再请入城。结果他在城上远远一望,恰好看到侯希逸,吓了一大跳。

    好在侯希逸没有发现他,仍在叫门。樊重武下来一说,高箕是专心逢迎叶畅的,对安东都护府完全没有什么畏惧,当下便依樊重武之言,在城中设下埋伏。

    待侯希逸等入城之后,城门顿时关上,原本准备出来接应的三千精兵,将侯希逸这三百人团团围住。侯希逸等情知中计,但他们也是极悍勇,虽是无法脱身,却仍然给建安州军造成了相当杀伤。

    “也就是说,如今侯希逸部已经被围在城中一隅了?”张镐听得这里,追问确认道。

    “回张推事,正是如此”情知自己现在落到了张镐手中,樊重武待他甚为恭敬。

    张镐看了看这厮,回望叶畅笑道:“无怪乎叶司马赞其人为福将,果然,傻人有傻福,原本是犯了大错的,如今却又立了大功……”

    叶畅也有些哭笑不得,侯希逸,这个他在战场上遇到的最狡猾的对手之一,竟然是落到了樊重武这厮手中。

    “先将侯希逸擒了再说”他瞪了樊重武一眼:“走,入建安州去”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294章 舌上藏枪试猛虎

    精疲力竭的侯希逸仰面朝天,不停地喘着气。

    他身边死伤狼籍,让他心中不甘的是,这一地尸体中,竟然没有一具是敌人的,都是他的部下。

    每个人身上,都至少插着七八枝箭,他们根本不是正面搏杀中被杀死,而都是死于乱箭。

    “啊”

    一声惨叫在不远处传来,侯希逸很清楚那是为什么,敌方正在搜索战场,给受伤未死的军士补上一刀。

    脚步声越来越近,侯希逸想要抓着自己的刀起身,可失血过多,让他根本做不了这个平时很简单的动作。

    “叶司马,这厮就是侯希逸”

    声音传了来,很飘忽,但是侯希逸还是辨明其主人,正是那个樊重武,自己从来没有放在眼中以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小人物。

    可就是这个小人物,坏了他的大事

    侯希逸心中感慨,情不自禁笑了起来。

    “还笑,这厮还笑”樊重武见他这模样,慌忙后退了两步,想想不对,还是站在了叶畅身前来,却被叶畅一把推开。

    “给他一刀,将首绩送到羊角子沟去。”叶畅冷冷地道。

    “且……且慢”

    侯希逸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平静地面对死亡,但是听得叶畅的命令之后,他却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他努力将头抬起,看了叶畅一眼:“叶司马?”

    “是我。”

    “为何……为何要逼我上绝路?”

    “契丹迭剌部南下时,你们不曾有任何动作,我将契丹人驱走,你们却来夺胜利果实。若不诛你,何以威慑范阳、平卢二军与安东都护?”叶畅道。

    “就这个理由?”侯希逸瞪着眼,喃喃说了一声。

    他此时才明白,他占据大石桥之事,便已经注定了他是死路一条。他心中懊悔,却已经没有时间了。

    樊重武得了叶畅示意,一刀劈下了侯希逸的脑袋,心中是喜忧参半。喜的是自己总算是戴罪立功,忧的是阿伊丽下落不明。

    不过这个时候,他却不敢说什么了,为了一个阿伊丽,他吃得苦头已经够多了。

    侯希逸死在建安州城,随着他的首绩被送往羊角子沟,原本聚拢在那的安东都护诸部顿时散开。叶畅展示出来的决心,让他们都不得不慎重考虑,想要从叶畅手中占得便宜,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他们必须获得支持,而就在这时,他们所希望的支持到了。

    范阳节度使安禄山亲率大军,抵达柳城

    这个消息也传到了叶畅这边,叶畅便又自建安州北上,再抵安市城。

    才到安市城,便听得消息,安禄山的使者已经在城中等候多时了。

    “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叶畅问岑参道。

    “此人口气狂妄,自负才学,依某所见,乃得志便猖狂之辈。”岑参道。

    叶畅听得一笑,岑参虽然不是个好脾气的,可也很少说话这么刻薄不留情面,他既这样说,想来这几天是被那个安禄山的使者气坏了。

    “叫高尚是吧,让他来见我吧。”叶畅道。

    没多久,高尚便出现在叶畅面前,此人身材高大,眉目间带着自负,见着叶畅之后,傲不为礼,径直道:“某奉安大夫之命来,叶公岂可不赐座”

    “汝不过区区使者,何敢求座?”岑参在旁道。

    高尚轻蔑的一笑:“你这般腐儒文士,尚且能有座位,某智虑胜你十倍,安得无座?”

    “汝首绩将座于匣中,何愁无座?”

    “故此说你只是腐儒文士,只知虚言恫吓,全无半点真才实学。”高尚笑了:“欲取我首绩,只管来就是,以叶司马平生壮志与我殉葬,我意足矣只是你为叶司马幕僚谋主,却害其功败垂成,也不知羞是不羞?”

    岑参还待反驳,叶畅制止他:“口舌之争,于事何益?他欲求座,便赐他一座就是。”

    自有人搬了马扎过来,高尚也不道谢,昂然入座,这才开口道:“叶司马戎马辛劳,安大夫特遣我来慰问,同时也是请叶司马前去述职。”

    “此言差矣,叶司马自属辽东行军总管府,安大夫自领范阳、平卢,二者互不统属,岂有述职之理?”旁边的张镐笑道:“安大夫武人,不知朝廷体制在所难免,公既为安大夫幕僚,不为其拾遗补缺,莫非就只会大言不惭么?”

    张镐、岑参的关系较好,而且两人同为叶畅左膀右臂,见岑参受辱,张镐便欲为他出气。他这番话说出之后,那高尚却哂然一笑:“公必为长安张镐,听闻公本性高洁,于长安城中高卧,啸傲泉林轻慢王侯,原以为公乃当世高人,卧龙、凤雏之匹,却不曾想亦为庸儒也”

    张镐眉头一竖,可不待他答话,那高尚又道:“拾遗补缺,一下吏僚属即可,运筹幄,则非王佐之才不得。公见识浅陋,勿要多言,且退下聆听高论即可”

    见众人唇枪舌剑还要继续交锋,叶畅摆了摆手:“高公此来,徒为口舌立威?”

    高尚又笑了:“叶司马座上诸公欲为之,某不得不应。”

    这厮倒是个嘴巴上不肯吃一点亏的,不过他能言善辩,无怪乎能说动安禄山,在短时间内便成了安禄山谋主。叶畅又是一摆手:“安大夫遣你来,是何用意,你速速说来。要我述职之类的废话,就不必再言了。”

    “安大夫请叶司马去柳城一晤。”高尚微微一怔,然后说道。

    意思还是原来的意思,只是措辞稍有不同罢了。岑参冷笑道:“为何不是安大夫至安市城来?”

    “安大夫麾下十万健儿,小小安市城,怕是容不下。”高尚道。

    他此语中暗含威胁,张镐听到这里笑了起来:“安大夫惯会用药酒招待人,十万健儿尚不及药酒。”

    这就是讥讽安禄山无能了,安禄山曾诱使契丹、奚人酋长宴饮,在酒中下了药,待其饮下不能动弹,便砍其首绩献与朝廷以为战功。此事李隆基不知道,在辽东呆了近半年的张镐却是一清二楚。

    “安大夫爱惜壮士,不欲平白杀伤,是为仁也。诱虏以利,取敌以计,是为智也。镇守边疆,威压诸虏,是为勇也。勤于职守,敢于任事,是为忠也…

    叶畅听他们又开始争执,第三次摆手道:“且住,且住,高尚,你此来是为安大夫还是为你自己?”

    “自是为安大夫。”

    “那你就去回禀安大夫,我与他在辽河之中相会。”叶畅道。

    “辽河之中?”

    “正是,双方各备舟楫,河中相会。”叶畅道:“时间就在五日之后。”

    高尚心中清楚,想将叶畅邀到柳城去是不可能的事情,毕竟双方有冲突在前,若是安禄山以此为借口,要擒杀叶畅,叶畅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既是如此,在辽河之中相会,倒是一个选择。

    “叶司马既是这般说,那么就七日之后于安市城西的辽河之中相会。”高尚道。

    商定了具体相会地点之后,高尚便告辞离开,他走之后,张镐道:“司马方才为何不令我等与之辩论?”

    “三位岂是这等凭借口舌幸进之辈”叶畅哈哈笑道:“世间总有一种人,将别人拉得和他一般不学无术大言不惭,然后凭借其丰富的经验将别人击败

    初时张镐等人未想明白叶畅言下之意,稍顿之后,还是岑参与叶畅在一起的时间久,先失声大笑起来,然后张镐与王昌龄也捻须而笑。

    “我请三位相助,乃是因为三位都是做实事之人,高尚此等人物,在我帐下必无容身之处。”叶畅又道。

    高尚却不知叶畅对自己的评价,他自觉自己舌战岑参、张镐与王昌龄三人,特别是张镐与王昌龄,一个在长安城中颇有才名,一个更是被称为诗家天子,却折在了自己面前,这让他走路都觉得轻飘飘的。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不过两日功夫,他便回到柳城,来见安禄山。

    安禄山听说他已经回来,立刻召他入内相见。听得他说完经过之后,先是狠狠夸了他几句,高尚正眉开眼笑之际,安禄山却又问道:“高尚,你以为叶畅此人如何?”

    高尚犹豫了会儿,他虽很是为自己此次出使而觉得得意,但对于叶畅的认知,却让他觉得不能不郑重。

    安禄山也没有催他,只是等着他说话。

    “叶畅此人……让人看不透。若非要我说,便是尽可能不要与其为敌。”好一会儿之后,高尚才道。

    “哦,何以见得?”

    “我初至安市城时,叶畅其人并不在城中,我在等其人时,便发觉他的积利军士气高昂训练有素,实在不逊于安大夫帐下的百战雄兵。”

    这一句让安禄山有些变色,高尚在他帐下效力的时间也不短了,至少分辨军士有没有战斗力的能力还是有的。若是叶畅手中的积利军当真拥有范阳、平卢二军的战斗力,那就未免太可怕了。

    “这如何可能,叶畅到积利州尚不足两年,哪里可能练出这样一支精兵来?”旁边有人便不相信。

    “即使稍逊,也相差不远,事实上,他能败契丹人迭剌部,绝非侥幸。”高尚道。

    旁人还要再说,安禄山一挥手:“高尚,你继续说。”

    “是。在叶畅来之后,我发觉,他与传言中的并不相同。传言中此人胸狭隘,睚眦必报,我故意羞辱他,他却是不动声色,其人城府之深,与他年纪完全不相称。传闻中他能言善辩,口才无碍,我故意与他幕僚激辩,他却根本无动于衷。传闻中他胆大妄为,不惜其身,但我让他来柳城,他却坚辞相拒。其人与传闻相左至此,若非传闻有误,便是其人极擅掩饰自己”

    安禄山嘿嘿笑了一声,点了点头:“继续。”

    “而且我观其人,心志坚定,非言辞能动。他说要在辽河之中与安大夫相会,斩钉截铁,分明是拿定主意绝不动摇之辈。其人有才,有志,有魄力,乃安大夫劲敌”

    “你方才还说尽可能不要与之为敌,现在又说乃安大夫劲敌,为何自相矛盾?”有人质问道。

    “以我之能,自是尽可能不与之为敌,但安大夫意欲立功于边疆,甚至更进一步入相中枢,则此人自是安大夫劲敌。”高尚肃然道:“非我长他人志气,便是史将军,也未必是此人对手”

    史将军乃史朝义,如今正在安禄山手下效力,不过自领一军,并没有来到柳城。安禄山的其余部下听得高尚如此赞叶畅,心中都是有些不服,安禄山自己却是连连点头。

    他外表粗豪,实际上却是个满腹诡计之人。看待问题,比底下的诸将要深远得多。

    “叶畅此人,我见过他两次。”安禄山道:“第一次乃是天宝二载,我奉命上京,特意途经修武,原是准备觅个借口将之斩杀,却不意一个贵主在场,只能放弃,然后遣刘骆谷结交于他……当时他之胆气,便令我刮目相看。”

    安禄山自己明白自己为何与叶畅结下仇怨,无非就是自己杀良冒功的事情,有几个奚人试图入长安告御状,结果被自己派人于途中截杀,却正好给叶畅撞着了。

    “第二次见他,乃是在长安城中,当时李十郎见我,他随侍在旁——李十郎乃是我见过第一等厉害的人物,他却能得其青睐,在李十郎面前亦是端庄大方,便无拘束之处,其人非同一般,非同一般”

    他口中虽是赞叶畅,眼里却是杀机闪动,叶畅越是非同一般,对他的威胁也就越大。在安禄山心中,安东都护府这一块乃是他立功邀赏的自留地,他的富贵权势,一半要倚仗这边。奚人、契丹人或者是其余胡族能够在此猖狂,一个重要原因便是他在养贼自重,可是叶畅摧枯拉朽一般收复了半个安东都护,这一来衬得他无能,二来也必然会损害他的长远利益。

    “这辽东行军总管一职,大夫要想法子抓住。”高庄提醒他道。

    叶畅能在辽东行事无忌,无非就是因为有朝廷里的辽东行军总管府录事参军一职的任命。若安禄山得辽东行军总管一职,那叶畅就是他的部下,欲摆弄起来就方便得多了。安禄山点了点头,深以为然:“先在辽河见过叶畅再说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275章 左右跋扈谁与共

    大唐天宝五载十月十五日,小雪突然而来,让人意识到,冬日已经来临了。

    不过今年的冬天来得迟些,辽河如今也只是清晨时才有点薄冰,到上午时分就完全化解,不影响船只在此航行。

    安禄山从在一艘船上,身披蓑衣,遥望辽河东岸,所见唯有一片苍茫。

    “叶畅这厮倒是有趣,这些时日都忙着将安市城百姓南迁,这般天气,途中也不知会死多少人”他身旁的高尚笑着道。

    得知叶畅向南迁人的消息,他们甚为高兴,这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曝露了叶畅的打算。

    安禄山一笑,目光转到正在自己前方的一个少年:“李怀玉,过会儿你可要认清楚哪个是叶畅。”

    那少年郎正是侯希逸的高句丽表弟李怀玉,他奉命前往求援,但是安禄山虽是调集兵马来到柳城,却也为时已晚,侯希逸已然兵败身亡。李怀玉原本是有几分瞧不起自己这位表兄的,但感念其让自己脱身之恩,便立誓要替其复仇

    他虽是年少,却长得雄壮,而且矫健勇猛,安禄山有意令其成为自己的曳落河,故此带在身边听用。

    “多谢安大夫”听得安禄山的吩咐,李怀玉咬牙切齿地道。

    “这厮好生无礼,时间马上就到了,他人却还未出现”安禄山一部将道

    “离午时还差多久?”安禄山问道。

    “尚有一刻。”

    “继续等吧……若是能等到咱们满意的结果,多呆一刻又有何妨?”安禄山道。

    他们自然不会是孤舟前来,就在安禄山这艘船后不远,还有二十余艘大小不同的船只。又等了一会儿,河东岸仍然没有见着动静,安禄山皱着眉,正在怀疑叶畅是不是耍自己时,突然听得有人叫道:“来了”

    船却不是从东岸来的,而是自辽河下游过来。安禄山抬眼望去,心中一凛:是艘大船

    这艘船比起安禄山所乘船还要大,不过没有起几层的船楼,所以并不显得高。见这船逆风而上,速度并不快,安禄山微微摇头:“听闻叶畅在旅顺建船场造海船,莫非就是建的这玩意?”

    高尚定神向那船看去,也觉得有些不解,这船似乎不适合做战船使用。

    那船虽是慢,但还是渐渐近了,很快便与安禄山座船并驾齐驱,然后抛锚泊位,停了下来。

    安禄山所乘船虽然没有对方大,但有三层船楼,故此能够居高临下,向着那船上望去,只见船上水工甚为精于,虽是忙碌,却没有半点乱像。

    然后便看到一队人从船舱中行了出来,为首者正是叶畅。

    叶畅仰头向这边看来,见安禄山按舷俯瞰,笑着拱手道:“见过安大夫。

    “叶司马大驾,还真难请啊。”安禄山哈哈大笑道:“长安一别,今日再见,我心甚慰。”

    “见安大夫无恙,吾心亦是甚慰。”叶畅笑道:“安大夫召我相见,不知有何吩咐?”

    “不急,不急,在长安城中见着叶司马,我心中便有一见如故的感觉,今日咱们不急着谈正事,不妨先叙叙别情……”

    叶畅心里暗骂一声,与你这个安胖子死屁猪有什么别情好叙不过安禄山既是这般说,他也不欲显得自己很急迫的模样,当下笑道:“安大夫要叙叙别情,不知当如何叙法?”

    安禄山笑着没有开口,这时他旁边的高尚伸出半截身子,居高临下道:“听闻叶司马善诗,身边王昌龄号称诗家天子,岑参亦以诗闻名。今日安大夫与叶司马相会,正风云际会,请叶司马作诗一首,为安大夫贺”

    听得高尚此语,王昌龄与岑参都是勃然大怒,在高尚话语中,将叶畅当成了安禄山身边的清客文人帮闲门客之流当日高尚在安市城中,便以口舌之利占据上风,当时叶畅没有与他计较,他今日还想如当时一般

    不待王昌龄与岑参开口,张镐却笑着道:“叶司马挥戈北向,契丹迪烈汗溃不成军,叛将侯希逸授首建安,如此功业,当须贺之。听闻安大夫善胡旋舞,如今安大夫船如高台,正好作胡旋舞为叶司马贺”

    王昌龄与岑参都是转怒为喜,高尚固然嘴尖舌利,可是张镐此时丝毫不逊色于他。高尚讥讽叶畅为清客文人,张镐便嘲笑安禄山为舞伎乐工。张镐的反击如此犀利,高尚当时愣了一下,只觉得今日张镐,似乎与当时全然不同。

    安禄山听得这里,笑着道:“我为胡旋之舞,只舞与天子与贵妃观看,叶司马欲见,只怕要到长安皇宫之中才成。”

    他言下不以为舞伎乐工为耻,反而觉得自己能在李隆基、杨玉环面前舞蹈,那是得天子信任重用。他这一说,原本高尚要反唇相讥的话就说不出来,直接咽了回去,憋闷得胸中气血翻涌,忍不住叹道:“安大夫,你怎么能这般说

    “安大夫如何说,自有他的道理,高尚,你勿太过无礼了”严庄在侧道

    高尚只能再度摇摇头,安禄山嘿嘿笑了笑,眯着眼睛看叶畅,看他如何应对。

    叶畅却不会与他去争这个弄臣的位置,笑着道:“安大夫言之甚善……如今别情已叙,安大夫何不转归正题?”

    “既然你迫不及待,那么某要问一声,侯希逸何罪,竟为你奸计所害?”安禄山脸上笑容收敛不见,面沉似铁,目寒如星,瞪着叶畅,仿佛一头猛兽,正欲扑击噬人

    “正是,侯希逸为安东都护府裨将,在边疆征战多年,颇有功劳,安大夫正欲举荐用之。叶司马,你擅自诛杀大将,莫非是视大唐律令如无物,视安大夫如无物,视大唐天子如无物?”高尚觉得这又是一个机会,顿时跳出来再次叫道。

    叶畅还没有答话,便听得安禄山那边船头响起哭声,一个少年,出现在船舷之侧,戟指指着叶畅,破口大骂道:“狗贼,你这无德无能的匹夫,杀我兄长,害我将士,夺我功勋,坏我边事叶畅,你这猪狗不如的畜牲”

    叶畅没有说什么,向着南霁云使了个眼色,南霁云会意,猛然起手,扬手便是一箭。他手中执的是张弩,早就已经上好了弦,而且他人在船的另一端,众人的注意力全在叶畅身上,并没有注意到他。安禄山身边卫士注意到他的,也忙着去护卫安禄山,故此南霁云一松弩机,弦声凄厉,箭破空而出。

    李怀玉正对着叶畅边哭边骂,听得声音响起时已经晚了,那箭自他颈脖子穿透而过,他的骂声嘎然而止,人在船上愣了一下。

    当着安禄山的面,他原以为自己是很安全的,却不曾想,叶畅这边竟然毫不犹豫便将他射杀了

    他身体前倾,从船舷上翻落,卟嗵一声掉入水中,然后那水面上便浮起了淡淡的血迹。

    “大胆”

    “放肆”

    “该死”

    随着李怀玉落水,安禄山船上大乱,十余张盾将安禄山等团团护住,而船舱里数十名甲士冲了出来,以弓箭对着叶畅的座船,只等安禄山一声令下,便欲来个猬射

    安禄山心里也是又惊又怒,他瞪视着叶畅,眼中杀意盎然。

    “聒噪之徒已去,现在可以与安大夫谈谈安市州了。”叶畅嘴角上扬,却是云淡风轻微笑自若。

    “叶畅,你这是何意?”叶畅的神情让安禄山船上的众人一时不知所措,过了会儿,高尚尖声喝问道。

    “侯希逸敢来我虎口夺食,那是自寻死路,他全军尽墨,唯有表弟李怀玉脱身。我早欲诛此小贼,以震慑宵小,今日安大夫将其送来,我却之不恭,只好要了他的性命了。”叶畅平静地说道。

    高尚还待说话,却觉得嗓子里紧紧的,声音都发涩,只发出了含糊不清的咕噜声,然后就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他心中除了震惊之外,还有恐惧。

    叶畅言下之意很清楚,敢惹他,就算躲到安禄山身边去,他也要想法子取了性命。李怀玉被安禄山带到这里,原本是作为指证叶畅的苦主,结果却在叶畅一个眼色之下,便被射杀

    这至少证明两点,一是叶畅明机善断,料到了李怀玉会出现,早早做出这样的安排;二是叶畅睚眦必报,这种脾气还胜过传闻,甚至比以跋扈著称的安禄山更跋扈

    李怀玉得罪了叶畅不假,可他高尚难道没有得罪叶畅么?无论是那日出使之时,还是方才舌辩之际,他对叶畅的羞辱,远在李怀玉之下。叶畅能使人射杀李怀玉,难道就不能射杀他高尚?

    安禄山眼中凶芒闪动,叶畅在这种情形下射杀李怀玉,将他胸中的怒火也掀了起来。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下令与叶畅决一死战,但他这个人虽是凶横蛮暴,却又有着狐狸的狡诈,叶畅敢如此肆无忌惮,岂会没有什么倚仗

    强自镇定下,安禄山可以感觉到自己的手在发抖,旁边的严庄低声道:“安公,安大夫,制怒,制怒”

    好一会儿,安禄山终于控制住自己,他冷声道:“叶畅,你想说什么,直接说吧。”

    “五日之后,安大夫来取安市城。”叶畅道:“以此为安大夫贺”

    安禄山皱眉道:“仅此?”

    “另有首绩一千,留与安大夫犒赏部下。”叶畅笑道:“以此谢安大夫将李怀玉这小贼送与我。”

    “仅此?”

    “足矣,接下来是安大夫能给我什么了。”

    安禄山还没有说话,旁边的严庄低声道:“安大夫,问他要什么”

    “你觉得我们当收上他送来的这些?”

    “当收,自然当收,杀敌复地,此乃大功,今上最喜边功,安大夫立此功劳,何愁宫中无赏?”

    “你就不怕这些功劳是带毒的饵么?”安禄山向来贪婪,今日却不得不谨慎起来。

    说来说去,还是叶畅方才下令射杀李怀玉的事情,给他的震慑太大。他向来是视人命如草芥的,磨牙吮血杀人如麻,可见着有人比他更狠更果决时,他心中的惊畏,也非同一般。

    “我料想绝非毒饵,叶畅收取建安州,开疆之功已经有了,多一州少一州,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意义,莫非多一州朝廷就会将辽东行军总管之职与他么?”严庄目光闪动,悄声快速地说道:“首绩亦是这个道理,他此次大胜迭剌部,斩获、俘虏只怕近万,千余首绩,算得了什么?”

    安禄山还在犹豫,严庄又道:“我请大夫问他有何欲求,也是为此,若是他就这般让出安市城与首绩,那其中或许还有诈,可若他尚有别图,那么有诈的可能性就极小了。”

    旁边一人听得这里,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忍不住插言道:“大夫,不可,若是如此,侯希逸、李怀玉死于叶畅手中,岂不是不予追究?这般做,会寒将士之心啊”

    “不然,安大夫所倚者,范阳、平卢二军也,侯希逸辈,乃安东都护府属将,虽归安大夫调遣,却向来桀傲,颇有异心。其同党之辈,亦多与我等面和心不和,借叶畅之手,除彼辈之獠,乘机安插忠于安大夫之将,并吞其下属兵员,正当此际也”严庄阴笑着道。

    安禄山觉得严庄所言甚为有理,点了点头,当下扬声道:“你欲何求?”

    叶畅笑了起来,安禄山肯说出这话,就证明他已经心动了。

    “我所求之事,既有利于我,也有利于安大夫。”叶畅道。

    “哦?”

    “安大夫当知安东商会之事。”叶畅徐徐说道:“此为京中贵女合资所办,叶某不过居中经理此事,每年须得赚取足够款项以支付京中贵人红利。”

    安禄山不仅知道安东商会,而且对其内幕知之甚详,这个名声古怪的组织,背后可是大唐大部分权贵势力,甚至连李隆基、杨玉环,都从这商会之中获利

    “叶司马旁的本领倒还罢了,但你赚钱的本领,我是相当佩服的。”安禄山也直言道。

    “我所求之事,便是安东商会商队在安大夫辖下可以自由贸易,安大夫若是愿意出兵保护,我少不得在京中贵人那里为安大夫美言,而且也必不令安大夫白白出力。”叶畅笑着道。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296章 前后筹谋我称雄

    叶畅的这两个条件,让安禄山甚为心动,为他在京中美言,这可是他每年花费大价钱在长安城中做的事情,而不白白出力,也就是说他也可以在安东商会的收益中分一杯羹

    不过安禄山有自己的主张。

    让安东商会到他的地盘上行商,倒不如他自己来控制这张贸易网,安东商会只要负责提供他需要的货物,他便可以将之贩卖到自己治下,甚至贩到草原诸部去换来皮货、牲畜和珍物,然后再将这些运到中原去发卖获利。

    想到这里,安禄山笑了。

    “此事断然不可,若是有违禁物什进入契丹、奚人手中,那当如何是好?”他开口道:“不如这般,你欲贩卖何物,将之交与我,我代为发卖,再将获利转与你。”

    高尚听得安禄山堂堂两镇节度,竟然和贩夫走卒一般与叶畅讨价还价,不禁连连摇头。他却忘了,如今安禄山虽是位高权重,但年轻之时,安禄山却曾是一个番市牙人。

    即使是现在,安禄山能养那么大量的兵,除了搜刮地方之外,组织对各地蕃胡的贸易,也是原因之一。

    而严庄却神采奕奕,小声在安禄山耳畔说着什么。

    严庄很清楚,养兵是多花钱的事情,安禄山如今养着数千曳落河,他准备将这个数字扩充到六千——每年可不是朝廷拨的那点粮饷能够支撑的,虽是有范阳、平卢二镇的赋税,可那些钱毕竟还要养两镇守军。

    若是每年能从商路上得几十万贯,养六千曳落河就很简单了。

    “安大夫倒是好算计,这样来,我岂不是无利可图?”叶畅沉吟了会儿,然后徐徐道:“这样吧,据我所知,安大夫治下便有些我所需的物什,咱们核订价目,以物易物,如何?”

    “你所需要的物什?”安禄山眉头顿时皱起:“有什么?”

    “木材、石炭、矿石、羊毛、牲畜、粮食。”叶畅笑着道。

    “粮食我自家尚且不足,你不必想了。”安禄山道:“你拿什么来换?”

    “布匹、盐、玻璃器、日用物什还有少量铁器。”叶畅道。

    安禄山一听得盐和铁器,眼前顿时一亮,他再粗鄙,也知道这两者获利都是甚厚

    至于布匹,他只当是丝麻,倒不怎么放在心中,玻璃器可以作为奢侈品卖出高价,也是他所企盼的货物。

    “好,一言为定”安禄山叫道。

    “安大夫爽快,那么我也还有一份厚礼送与安大夫,这安市州治下,便有铁矿,安大夫可遣人前去勘查。”叶畅道。

    “铁矿……你所要的矿石中,有铁石?”安禄山神情一动。

    “若无铁矿,我又如何能卖铁器?”叶畅回应道。

    安禄山不禁有些犹豫,高尚低声道:“不可应之,若是他能冶铁,便能打造军械,必为后患”

    严庄却道:“我们不卖他,自有人卖他,况且他有多少人力,能造几件军械便是冶炼成铁,造成铁器换与我方,我方再熔铸成兵器就是,他花费气力,最后却是便宜了我们”

    安禄山觉得严庄所言更有道理,叶畅要在辽东立足,面对着周围诸势力的压力,没有兵器是不行的。但他人力有限,又不象安禄山自己控制着大唐最重要的冶炼基地之一,便是送矿石给他,想来他能炼出的铁也很有限。

    而且有这条矿石贸易线路,也是安禄山控制叶畅发展的手段之一。

    “行,便依你。”安禄山决断道。

    “既是如此,请安大夫遣一人至建安州城,与我所委派之人商议如何互市,咱们市易之所,便在辽河入海口处。”叶畅道。

    二人商定此事,至于细节,自然以后慢慢再说。见双方谈意已淡,叶畅笑着拱手道:“安大夫,就此告辞了。”

    安禄山得偿所愿,虽然起初因李怀玉之死而心藏怒火,但此时却已经散去大半了。他心中虽还是暗恨叶畅,却将这笔账暂时记下,只待以后再来算。

    “既是如此,我就不留你了,以后你我两家,还当多多携手。”他笑着道

    “那是自然。”叶畅挥手道。

    虽是面上带笑,两人心中却都是冷笑,这等协议,看上去是你好我好,实际不过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对于双方都没有任何约束力。只不过双方都觉得这协议对自己有利,故此才能定下来。

    望着叶畅座舟远去,安禄山脸上的笑容顿敛,变得有些狰狞起来。

    “安大夫,叶畅船虽大,但无船楼,我等居高临下,可一鼓而破之”有人道:“大夫方才为何不下令动手?”

    “正是,安大夫可不能对那小儿心慈手软,他便是要贸易,倒不如我们夺了他积利州,安大夫来任这个辽东行军总管”

    “那小贼方才嚣张跋扈,即使不动手除去,也当给他一个教训”

    “胡说八道”不待安禄山回应,严庄便已经训丨斥了那人一句:“叶畅敢如此跋扈,岂无后手备招?或许方才他就是有意激怒安大夫,好乘机行事,朝中盯着安大夫位置的,可不只是一人两人李相公如今虽是善待安大夫,但天下人皆知其口有蜜腹藏剑,若叶畅为其指使,你这一动手,岂不正给了李相口实?”

    安禄山摆了摆手:“莫再说了……”

    话未完,突然听得船外水声起,然后便有几条鱼飞了起来,落到甲板上。紧接着听到有人笑道:“叶司马请安大夫吃鱼”

    这突然出现的变故,让众人都是一愣,有人伸头向船下望去,只见水中数人,各着皮制水靠,劈波斩浪,向着叶畅的船追了过去。这些人分明藏身在安禄山座船之下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只是方才才突然出声

    而安禄山船上虽有勇士,却无一人知晓,自己底下竟然还藏着人

    若是这几人在水下动手,凿穿船板,安禄山座船虽大,只怕也支撑不了多久。船上勇士虽是个个弓马娴熟,落入水中,却只能变落汤鸡

    船上众人想通这一点,一个个面色骇然,方才几个嚷嚷着要给叶畅教训的人,更是面面相觑。

    “啧啧,叶畅小儿帐下当真有勇士,这般天气,竟然在水中潜伏这许久”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咂舌道。

    “正是……这般天寒,如何能在水中久呆?”

    安禄山的脸色又沉了下来,叶畅安排这几人,原本可以悄无声息地退走,可临走前却是捉了鱼扔上船来,这分明是示威

    但他不得不承认,至少在这辽河之上,叶畅有足够的本钱示威,他帐下曳落河虽众,却没有几个能如此精通水性又耐得住寒的。

    他却不知,叶畅兵力虽少,却从一开始就有专门的水师编制,而对于水师成员来说,冬泳乃是最基本条件之一。这般人物,叶畅手中有百余个

    这些人便是海里都能扑腾半天的,何况在这小小的辽河之中。

    众人眼睁睁见着那七八人就这样游了过去,有人问安禄山道:“安大夫,就这样让他们回去?”

    “让他们回吧,今日之事,我们也不是做了准备么。”安禄山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脸上抽动了一下。

    他将这口气咽了下去,因为不得不咽,不能不咽。

    即使射杀那些人又如何,反倒是让他与叶畅刚才达成的协议化为泡影。在安市城与契丹人的头颅没有到手之前,安禄山不愿意翻脸,哪怕因此而损失些许颜面,也无所谓。

    谁让他的兵士不争气,不能在战场上取得具有决定性的胜利,特别是被叶畅在辽东的大胜所反衬

    “安大夫,叶畅此人,须得对其提高警惕,他在辽东的一举一动,安大夫都须遣人打探清楚。”高尚道。

    “正当如此”对此安禄山深表赞同。

    严庄见众人士气有些沮丧,显然,此次会面中叶畅占据了上风,特别是射杀李怀玉、遣人潜伏在船下之举,让安禄山的诸部下都觉得难堪。他笑着道:“各位何必如此,今日乃是大喜之日啊。”

    “大喜之日?”有人愤愤地道:“喜从何来?”

    “叶畅为安大夫威势所迫,交出安市城与迭剌部首绩,咱们兵不血刃便立大功,朝廷少不得封赏,这是一喜。安大夫不惜损自己颜面,也令叶畅将安东商会的一部分商路交出来,今后安大夫自是财源滚滚,诸位的赏赐也少不得往上长一长,这是二喜。双喜临门,诸位却是这般神情,莫非是嫌弃功劳太大、钱财太多么?”

    听他这样一说,众人愣了愣,然后有人于笑起来。有人带头,众人便渐渐都笑了,至于侯希逸与李怀玉……死人有谁会在乎他们的感受?

    就是安禄山,也流露出一丝笑意。他自觉在这个交易中占了大便宜,而叶畅似乎也获得了一定的利益。短时间内双方的这个协议亦能直行,长远来看,自己还能继续从叶畅身上捞得好处,更可以借助贸易线路来影响叶畅的决策。

    却不知叶畅亦是同样的心思。

    “便宜了安禄山这肥牛。”接应了那些潜水之人后,回船之上,王昌龄忍不住叹息道:“安市城中的铁矿……可惜,可惜”

    “确实可惜,听匠人说了,那铁矿石不仅量大,而且含铁量也不少,若是能为我所用,那就好了。”岑参亦道。

    张镐笑道:“这也是无法之举,若是我们在安市州开矿,就必须将安市城控制在手中,若要控制安市城,又必须保证自安市至旅顺道路畅通,还必须组织人手挖矿……一大堆地方要人,我们却又缺人”

    “张公所言正是,如今让安禄山替我们开矿,他手底下人多,况且他从卖矿中尝得甜头,必定要威逼周边部族出力挖矿修路,周边部族受其凌迫,自然就更想念与他们约法三章的我们。过个八到十年,我们实力足了,再来取一切都建好了的安市州就是。”叶畅道。

    这是阳谋,绝非阴谋,哪怕安禄山明知叶畅做的是长远打算,也不得不吞下叶畅扔出的饵来,因为这种贸易对安禄山壮大自己实力也有很大的帮助。

    但论及民政与发展,叶畅深信,自己拥有这个时代任何人都无法比拟的优势。

    “我心中还是有些担忧,安禄山控制地域更为广阔,人口也更多,这等贸易,他获利比我等更大。”岑参一直不曾开口,此时却道:“叶司马不担心此事么?”

    “说到此事,诸位对比一下我与安禄山易货的内容便知道了。”叶畅道:“你们不妨比一比,看看两者间有什么区别?”

    “区别?”众人愣了一愣,有些不解地看着叶畅。

    叶畅没有急着把答案说出来,而是让他们自己思索。王昌龄推荐刘晏给他理财,但实际上刘晏没有可能来为他效力,故此叶畅还是希望能在自己手中的几个文人中培养出理财能手来。

    不过让叶畅有些失望,他等了许久,无论是王昌龄、岑参,还是张镐,都没有想明白两者间有什么本质区别。

    在他们看来,都是些物资,各自的名字种类不同,但这些只是表面上的不同,叶畅要问的,肯定不是这个。

    “我们是想不出究竟有什么区别了,叶司马,还是你说吧。”三人都有些文人的高傲,故此虽然想不明白,却也不愿意小声讨论,张镐径直问道。

    叶畅又向周围其余人望去,但是仍然没有一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

    他心里叹了声,自己却笑道:“不给提示,确实难想我从安禄山那边换来的,都是些原料,而我们换给安禄山的,却都是作坊里产出的成品。”

    众人还是有些不解,叶畅见有些冷场,只得又补充道:“若将成品归为一类,原料归于一类,成品的价格永远是高于原料。这等贸易,看似公平,实际却是我利用这两者间的价格差,来剥削安禄山”

    说到此等程度上,众人这才各有所思,只不过他们究竟从叶畅这些话中想到了多少,那就只有他们自己心中有数了。叶畅此时不禁有些思念李林甫、杨慎矜等人来,他们若是听得自己这句话,一定会恍然大悟吧。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297章 捷书传来百态生

    长安城中。

    虫娘在镜子前照了照,马上又是年底,过完之后,她便十六岁整岁了。

    镜中人稍稍有些丰腴,长着鹅蛋脸,明眸如星,颊如桃花。她默默看着,好一会儿,才离开镜子。

    随着年纪渐长,她的终身大事,渐也提上日程。杨玉环不只一次向李隆基提起,要让她除去道装,赐下公主封爵,但李隆基却都是一笑,而虫娘自己也对此不甚热衷,甚至委婉地对杨玉环表示,如今这情形就很好。

    不过现在,虫娘渐觉得这样不好了。

    叹了口气,她秀气的眉毛纠在了一起,开始琢磨如何能说动李隆基,同意她在年后去辽东祭拜古时仙人。

    这原本是叶畅教她的方法,如同当初她跑到修武去祭药王孙思邈一般。但是这一次李隆基却未曾同意,原本她是准备七月份去的,结果拖到此时,仍未成行。

    今年想要去辽东是绝无可能的了,叶畅说过,入冬之后,辽东可能会封冻,水道不畅,只能待来春。

    她打开自己的镜台之畔的一个小匣子,匣子里装着一些文书信件,看到上面某一封娟秀的笔迹,虫娘将其拿起,拆开后开始读起来。

    其实这封信她看过不下数十遍了,里面的内容她几乎都可以背得下来,但她还是忍不住要看。看着看着,她的纠在一起的眉毛拧得更紧了,眼中生出薄薄的怒意。

    信是响儿寄来的,都有半年时间了。响儿一到辽东,便给她寄来了这封信,信过了一个多月,才到她的手中。

    里面说了些沿途见闻、辽东情形,但多数是一笔带过,真正重要的是其末尾一段。

    “郎君随船携一女郎,其状甚为亲近,虫娘若不早日来辽东,我恐郎君不复为虫娘所有也。”

    就是这一段简单得不得了的文字,让虫娘胡思乱想了半年。

    “其状甚为亲近,其状甚为亲近”这六个字让她觉得触目惊心,忍不住咬起了牙:“叶十一,你好大的胆子……”

    开头是咬牙切齿,但结束时却是轻声叹息。

    能不好大的胆子么,虫娘虽然与他眉目传情久矣,可是因为身份的缘故,那层窗户纸始终未曾点破。如今她都要十六了,而叶畅也早就二十二,从年岁来说,到叶畅这般年纪尚未成家的,大多数都是家中穷得没法子结亲的

    现在长安城中无数权贵,无数富贵家的女郎,都攒足了劲儿,想要将叶畅招为女婿。这样一个如意郎君,能建功立业封妻荫子,能赚取万贯家财富可敌国,放在哪儿不是抢手货?

    “父皇究竟在那儿想什么”

    一念至此,虫娘也不禁咬牙切齿,开始怪罪起李隆基来。

    正对镜怨艾之时,听得外边急匆匆的铃声,虫娘将信收好,回过头去,便见自己的贴身使女银铃跑了进来。

    这使女本来不叫银铃,乃是虫娘赐了她四串银铃铛后给她改的名字,她的手腕足腕上,都套着银铃铛,一走起路来,便听得叮叮当当的响声不绝。这其实是虫娘占响儿的便宜——银铃响儿,只能给她当使女呢。

    “这么急匆匆的,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虫娘问道。

    “禀贵主,喜事,喜事”银铃一边喘着气一边道。

    “什么喜事?”虫娘神情有些淡淡的,对于满心纠结的她来说,什么喜事都不能打动她。

    “是辽东传来的捷报,叶十一郎督帅精锐,一举大破南侵的契丹什么跌啦部”

    “是迭剌部。”听得这个,虫娘眉头顿时一展,这确实是难得的好消息。

    她除了为自己纠结外,还有一个就是为叶畅的处境纠结。李隆基不让她去辽东的借口之一,便是辽东正处于战事当中,她以贵主身份,不宜身处危境。如今传来叶畅大破迭剌部的消息,至少这一个借口,李隆基是不能再说了。

    而且当时她也为叶畅的安危担忧,迭剌部大败之后,至少叶畅的安危不须她牵挂了。

    “是迭剌部,奴婢总是记不清楚……迭剌迭剌,这名字不吉利,和跌啦也没有什么差别。”见虫娘眼睛瞪了起来,银铃吐了一下舌头,笑嘻嘻地道:“贵主莫急,奴婢将听得的消息全说与贵主听。”

    “少不得你的赏。”虫娘受不了这小使女的“讨好卖乖”,竖着眉道:“快说”

    “谢过贵主。奴婢奉贵主之命,与北衙那边的内监相识,从他口中得知,就是今日,得到辽东送来的捷报,叶十一郎在建安州外大破契丹与室韦、扶余、高句丽等部六万联军,斩获过五千,生俘有两万,缴获马匹无数……”

    “有没有战事经过?”虫娘更关注的是这个:“叶十一是不是又亲冒矢石了?”

    这些具体的情形,捷报中虽然有载,可是那传递消息的太监语焉不详,而银铃也记不得那许多。故此,虫娘虽是得了这个消息,心却只是放下了一半,另一半却在担忧,叶畅本人有没有在战事中受伤。

    与虫娘一般在担忧的还有李腾空。

    她对叶畅,初时只是好感罢了,到后来也有一些情愫,但也仅此而已。但是李林甫有意挑叶畅为婿,还专门令她隔帘瞧看,这让她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情愫,变成了绵延缠绕的情丝,不知不觉中系在了叶畅身上。

    无论是人品还是才华,在她看来,叶畅都是顶尖的,若说有什么缺憾,那就是叶畅对她,总是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却有情。

    “小儿辈破贼矣,似安禄山之流,无谋匹夫罢了。”将自己得到的军报念完之后,李林甫捋须笑着对在旁为他磨墨的李腾空道:“空娘如今可放下心了

    “阿耶,女儿有什么不放心的”李腾空双颊流丹,口中却兀自嘴硬。

    “是儿虽不姓李,不为吾家千里驹,但好在他家世不显,可以为吾家乘龙婿也”李林甫道:“老父我近来可不大爱搭理这些事情,若不是与叶畅有关,我也不会这么急着处置此事。”

    李腾空默默不语,不敢接父亲的话茬。

    李林甫看着自己婷婷玉立的女儿,心中突然间觉得有些焦急。他自己觉得与叶畅达成了默契,可是叶畅跑到辽东去后,虽有书信往来,却没有再提及婚事,而那个被叶畅请来的杨洄,亦再没有上过门,若叶畅没有立下这次功劳,他还可以再等等,现在他觉得,等不及了。

    因为李适之、韦坚等人的倒台,李林甫如今在朝中几乎没有象样的对手,故此他心中也生出了一些倦怠。正如他方才所言,近来他对于朝中政务,都不大爱搭理,一般是交由萧炅、王、杨慎矜、杨钊等同党处置。他自己,则是醇酒美人,歌舞升平。

    但是辽东军务,他还是第一时间关注了。

    “当召叶畅回来一趟……此次他回来之后,便将你们的事情定下。”李林甫忽然开口道。

    李腾空觉得自己脸上烫得难受,转身便跑了。李林甫眯着眼,微微笑了笑,心中越发觉得,自己的眼光果然上好。

    “好在老夫下手得早,否则这般佳婿,朝中不知多少人要和老夫抢,虽是不惧,总是个大麻烦……就是天子那边,还要留意一番,不能让天子起意招叶畅为婿……这么说来,此次边功,倒有必要为叶畅大肆宣扬一番才行”

    李林甫很清楚,李隆基别的都不怕,就怕有人会威胁到他的帝位皇权。大唐的驸马们参与各种各样的谋反,似乎有这个传统,越是宣扬叶畅的军功谋略,反而越会熄灭李隆基招其为婿的想法。

    毕竟若是叶畅真成了驸马,就必须留在长安或者洛阳,不可能再到边疆去施展所长。而这样一个才智谋略之士,困居于京畿之中,怎么会不生出异心?

    不等李林甫去大肆宣扬,长安城中,叶畅此次的功勋已经传遍了。

    自然不是叶畅自己闲着无聊去造这个声势,真正为他造声势的,还是安东商会的那些股东们,也就是长安权贵家的女郎们。

    这些女郎去年得了安东商会的分红,眼见今年年底又到了,她们都盼着今年的分红,在打听辽东那边的消息。于是建安州大捷之信,就不胫而走,很短时间内,就传遍了长安城。

    也传到了宫城之中。

    宫城里的虫娘觉得欢喜,却有人听得这个消息后,却愤闷得将身前的案几都掀翻了。

    太子李亨。

    “殿下静心,殿下静心”李亨的身边,一个太监小声劝说道。

    若是叶畅在,一定会认得这个太监,曾经与他打过交道的李静忠。

    这个相貌奇丑的太监,原本是高力士的义子,但如今他却成了李亨身边的内侍。其间缘由,还是与叶畅有一定关系。叶畅献给梅妃的镜子,便是他送到梅妃处的,这引起了杨玉环与梅妃之间的醋海生波,甚至闹得要叶畅出面调解的地步。此事后来虽然以梅妃打入冷宫“跳水自尽”而告终,但是李静忠还是受了牵连,高力士不动声色便将他打发到了太子身边去。

    原本高力士是想着在太子身边布下一枚棋子,却不曾想,这枚棋子已经有了自己的考量和打算。

    “静忠,你说孤如何静得下心来,孤在这个位置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看起来是无数人艳羡,实际呢?朝不保夕,朝不保夕”李亨咬着牙关,冷声说道:“想想看,李林甫那老贼,无时不刻地盯着孤,这老贼一日不死,孤便一日不安”

    听得李亨口口声声在骂李林甫,但李静忠很清楚,李亨口里的“老贼”,绝对不是李林甫。

    或者说,不只是李林甫。

    自二十七岁不足而立便登基,到现在已经是三十多年皇帝的李隆基,只要他一日没有将大宝传与李亨,李亨便不能自安。

    “殿下慎言”李静忠有些惊恐地向外望了望,幸好,那些宫女太监都不在此。

    消息传到高力士耳中,李静忠倒不怕,高力士本质上还是维护李亨的,但是若传到了李隆基耳中,就是高力士也保不住这位太子殿下了。

    “孤知道,若非在你面前,孤怎会如此失态别人孤不敢信任,唯有你,自从你来了之后,孤夜间睡觉也敢放心了。”李亨收住怒,拍了拍李静忠的肩膀:“若是孤能有得意一日,定给你换个名字。”

    李静忠愣了愣,便听得李亨又道:“便换李辅国,你觉得如何?”

    “奴婢谢过殿下赐名”李静忠大喜。

    这个名字所含寓意,李静忠可是一清二楚,这与其说是赐名,还不如说是一种许诺。

    看着跪下谢恩的李静忠,李亨微微叹息了一声,自己手中能够利用的资源实在是太少了,少到只能用这种空口白牙的许诺来收买人心。不过从这个太监的神情来看,他确实是动心了,既是如此,当再添一把火。

    “父皇有高力士,孤有李辅国。”李亨笑着道:“不过,欲有共亨荣华之时,还需除去李林甫才可。欲除林甫,又须剪其爪牙……如今叶畅在辽东得胜,根基固矣,辅国,你有何教我?”

    李静忠思忖了很短的时间,却只能苦笑:“奴婢只是一介内监,哪里能出什么奇策?”

    李亨有些失望,但听得李静忠又道:“不过奴婢想来,要对付边将,便唯有边将…叶畅在辽东虽是获一次小胜,却还不能说根基已牢,辽东原本是安东都护府治下,如今管着安东都护府的安禄山,原是李适之所重用提拔,其人与李林甫未必和睦,更不会高兴叶畅分了他的权势功劳。”

    李亨猛然点头:“你说的是”

    他身边就缺一个能出这样谋略的人,此前李适之、韦坚、王忠嗣、皇甫惟明等人,被李林甫盯得太紧,根本不敢轻举妄动,而如今剩余的还值得他信任的重臣权贵,已不多了。

    可惜,李静忠到他身边来太晚了,若是李适之、韦坚,特别是王忠嗣、皇甫惟明在时,有这样一个人物的话,那么如今的局面,或许完全不一样。

    想到这,李亨更恨叶畅,但他将这恨意按捺住,低声又道:“你去想法子与安禄山接近”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298章 嫉心自显因旧恨

    关注叶畅的不仅仅是这些人。

    咸宜公主府中,咸宜公主遍寻也没有找着驸马杨洄,一双娥眉顿时倒树起来。

    她乃是武惠妃之女,继承了武惠妃的部分相貌,故此在武惠妃在世时,她甚为得宠,即使是武惠妃去世之初,李隆基怀念她母亲,还时常召她相随。

    她也同样继承了武惠妃妒忌的性子,驸马杨洄,其实是有些怕她的。

    “莫非躲在哪个疙瘩里偷人?”找不着的情形之下,她妒意大发,甚至开始怀疑杨洄私设别院。

    到得傍晚时分,终于听得说杨洄回来了,咸宜公主积蓄了一日的怒火顿时爆发,匆匆赶到书房,一进门,劈头盖脑便是喝斥:“又躲到哪儿去找野女人了,你好大的狗胆”

    不过她的声音嘎然而止,因为看到杨洄满脸灰败,看上去如丧考妣。

    除了母亲武惠妃死去之时,咸宜公主还从来没有见到杨洄露出这种神情过。她的怒火一抑,然后又沉声喝问:“摆这般脸色与我看……出什么事了?”

    “叶畅在辽东又立战功了。”

    “那又如何,你堂堂驸马,难道还怕他一个鲁莽武夫?”

    “殿下说他是鲁莽武夫?”杨洄叹了口气:“当初你说他只是一介平头百姓,后来又说他只是薄有诗名,再后来又说他乃是一介商人……现在又是一个鲁莽武夫?你莫非不知,凭着他此次所立功劳,李相公招他为婿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李相公的手段,你还不清楚么?”

    听得李林甫,咸宜公主也觉得身上发冷。

    三庶人事件,她也卷入其中,故此知道,便是贵为太子,李林甫也有办法处理于净。若叶畅真正成了李林甫女婿,那么叶畅岂会不乘机提出为兄复仇的要求?

    “那你缩在这边又有何用?”愣了一下之后,咸宜公主尖声道:“想法子让他当不成李相公女婿就是”

    “他既有边功,又有无数钱物流水般往长安城中送,如何能让他当不成?若是我有办法阻止,还用殿下你来教我?要不,你去宫中,向圣人求情,让圣人赐婚予他……他不是与那虫豕一般的二十九娘向来好么,将二十九娘赐婚与他,他当了驸马,自然就得缩在长安城中,当不成李相公女婚了”

    提出这个建议,杨洄也是病急乱投医,他自己也明白,这是行不通的。咸宜有些失望地盯着他,过了会儿,叹了口气:“原道你多才多艺,却不曾想真正事到临头,你却这般……”

    “那你说当如何是好?”

    “你不能阻止,便去寻能阻之人就是。”咸宜冷笑:“李相公那里说不动,李相公身边亲近信任之人呢,甚至李相公家的儿女……”

    “停”杨洄猛然叫了一声,眼睛里闪动着光芒。

    “怎么了?”

    “李相公家的儿女……此前李相公最看重的女婿,乃是我之同姓”

    李林甫的诸婿中,有名为杨齐宣者,向以才学扬名,如今正为《晋书音义》作序。他成为李林甫女婿之后,升官升得很快,从朝议论前行左补阙,至起居郎再拜谏议大夫,可谓深得李林甫提携。因为以前与李林甫关系好的缘故,杨洄与这杨齐宣关系也算不错,二人又是同姓,彼此颇有往来。

    叶畅若真成了李林甫女婿,那么李林甫全力扶持的就肯定是叶畅,而不会是杨齐宣了。故此,在某种程度上说,杨齐宣的利益,未必与叶畅的利益一致。若是杨洄想法子说动杨齐宣,再由杨齐宣回去吹枕边风,然后由其妻来反对李腾空嫁与叶畅,这桩婚事,十之**会生出大的波折来。

    “事不宜迟,我如今就请杨齐宣来……不,我去拜会杨齐宣……不,还是请他来”杨洄念头转了几转,最后决定道。

    拜会杨齐宣,容易走漏消息,谁知道他家中下人有没有给李林甫通风报信者,但在自己府中,事情就好控制得多。

    他遣人去请,恰好杨齐宣也有暇,不过半个时辰,便来到他府中。杨齐宣来时,脸上还带着笑,一见杨洄便笑道:“驸马召我,莫非真只为赏梅?”

    请杨齐宣的理由,就是院中有株梅花早开,特请来一起欣赏,但杨齐宣心知肚明,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杨谏议才智,当世无双,自然是知道我不仅为此相请。”屏退左右之后,杨洄叹息着道:“我听闻杨谏议最近颇不如意,又不好登门,便请你来劝慰

    杨齐宣大惊:“驸马何出此言,是谁人说某不如意?”

    杨洄盯着他好一会儿,摇头道:“谏议何必瞒我,你我交情一向深厚,此事须瞒旁人,却不可瞒我也。”

    杨齐宣左思右想,就是想不明白自己有什么不如意处。他起身拜道:“驸马请直言,究竟是何人如此说,某又有何不如意事。”

    杨洄流露出犹豫之色,好一会儿之后才道:“谏议一向深得相公厚爱,只是听闻相公近来颇有疏远谏议之处……”

    “绝无此事,驸马定是听了小人诳语”杨齐宣又惊又怒,有些失礼地打断了杨洄。

    他自己很清楚,自己能年纪轻轻便居于清贵之位,李林甫的重视偏爱乃是关键。他如果不是李林甫的女婿,想要升得这般快,可能性微乎其微。故此,杨洄的话触及到他的底线,哪怕面对的是驸马,他也不能不抗辩。

    “或许吧,若是小人诳言,那就再好不过了……”

    杨洄欲擒故纵,说到这开始闭口,只是劝杨齐宣饮酒。杨齐宣哪里喝得进酒,只觉得心中象是有只小猴子在抓挠一般,勉强饮了一杯,便又问道:“驸马究竟是听得何人诳语,说相公疏远于我?”

    “哦有人说,相公诸子颇不及父,故此相公在后生晚辈之中,独爱谏议,只因唯有谏议,可承其衣钵,在相公百年之后庇护妻族。只不过如今相公又有新婿,新婿功绩,更胜过谏议,故此相公有意使其取代谏议,乃有疏远之举。”

    “这不可能,家岳何曾有新……新……”杨齐宣一说到这里,声音突然卡住,眼神一凝:“可是……叶司马?”

    “正是,听闻李相公属意叶司马,有意将空娘许配于他啊。”

    他这话杨齐宣没有听进去,杨齐宣眉头微微皱着,开始想叶畅的事情。

    李林甫属意叶畅之事,对杨齐宣来说根本不是什么秘密,就是他家中妻子,也对叶畅赞不绝口——李腾空哪里会不拉上自己的姐妹,帮衬叶畅的安东商会,这就连带着她的姐姐们都从安东商会的收益中小发了一笔。

    杨齐宣琢磨着,以往他确实得李林甫信任重用,但是这两年来,李林甫对他,似乎是没有以往好了。若要算其时间,确实是在李林甫有意挑叶畅为李腾空夫婿开始的。

    若真如此,他倒要想一想别的道路了。

    “某曾听家岳说过,驸马曾受叶畅所托,探询家岳口风,想来驸马与叶畅关系甚好吧……既是如此,叶畅能得家岳看重……”

    “且慢,某何曾替叶畅去探相公口风?”杨洄一听到这个,顿时呆了:“绝无此事”

    “上回叶畅回长安时,家岳召他相见,将他晾在门房之中……那一次若不是驸马探口风,家岳原本还要多晾叶畅一日的。”杨齐宣有些着恼,这可是当面撒谎,因为他妻子对于妹妹的婚事也甚是关注,故此知道这个细节。

    杨洄瞠目结舌,也想起那次的事情,原来……自己试探李林甫是否真有意召叶畅为婿之举,被李林甫误以为是替叶畅所为……这么一说来,当时,自己岂不是帮了叶畅一个大忙?

    他猛然想起,正是在那次相会之后,朝廷升了叶畅的官,让他从一个光杆空头的襄平守捉,升任辽东行军总管府录事参军、积利州司马,为推动此事,李林甫可谓不遗余力。原来促使李林甫将叶畅当成未来女婿的,竟然是他自己

    他心中象是打翻了一间杂货铺一般,各种各样古怪的声响闹成了一片,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那只是误会,因为我在门房见叶畅,故此有些好奇……我与叶畅,从无交情,如何会替他出这个头”呆了好一会儿之后,杨洄苦笑着道:“我若与叶畅有交情,就不来安慰你了。”

    “杨公不是替叶畅试探……那就是叶畅欺瞒了家岳”杨齐宣面容一变,虽然显得怒气冲冲,可是杨洄还是从他眼神中看到一丝快意。

    “当真是大胆,利用我倒还罢了,竟然还敢欺骗李相公这可不是一般的事情,事关李府女郎的名声,是可忍孰不可忍”杨洄乘机火上浇油:“只可惜我乃是外人,不好揭穿此人面目”

    说到这,他还重重叹了声:“李相公公忠体国,为小人所乘,在所难免。

    “某这就回去,将此事禀报与相公”杨齐宣腾地起身,大义凛然地道:“只为相公与妻妹之名声,也不能轻饶此贼”

    “正当如此,若有需要我出面作证之处,只管说就是”杨洄也满面正气地道。

    二人简单地告辞,杨齐宣便欲匆匆赶往李林甫府。此时天色已晚,长安城中已经开始宵禁,他走得半途,便听见禁鼓响起。他虽是清贵之官,却也不敢违犯禁令,否则被人弹劾,虽不会真正怎么样,终究让李林甫难堪。他见离自己家甚近,便只能先回到自己家中。

    次日早,他径直到了李林甫府,却见府中都是喜气洋洋,杨齐宣有些好奇,不过心中有更重要的事情,故此也没有多问。他是李林甫的女婿,又一向得李林甫偏爱,故此不需要等候,直接登堂入室,来到了李林甫的书房之中。

    若是放在此前,李林甫当在月堂会客,处理国家大事,但近来李林甫颇有倦政怠慢之心,故此不在月堂,而是在书房里。杨齐宣进门之后,正待施礼,却是一愣。

    因为他看到书房之内竟然还有一人在。

    此人他也认识,乃是长安城中的新贵,贵妃娘娘杨玉环的堂兄杨钊。

    见他到了,杨钊拱手道:“相公有事,卑职先退下了。”

    “你去,你去,好生做。”李林甫道。

    杨钊走到门前,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屏息侧耳,悄悄倾听屋里的动静。他如今也是李林甫府中的常客,李林甫方才与他商议机密,身边并未留人,而杨齐宣又是没有管家通禀便进了书房,故此他留在门外,竟然无人知晓。

    “齐宣,你这么早来,定是有事,说吧,莫非是你家娘子又耍小脾气了?”李林甫笑道。

    杨齐宣略一踌躇,终究是一咬牙:“丈人,小婿此次来,实是因为听得一个消息。驸马杨洄与叶畅并无交情,上回杨驸马来问,只是在门房见到了叶畅,心中好奇,故而发问……小婿担心丈人关心空娘亲事,误为小人所乘,令小人猖狂倒是其次,坏了丈人英名与空娘名节,那就不好了。”

    李林甫脸上的笑容顿时敛住,他眯着眼,藏着眼里的寒光,打量着杨齐宣

    他第一个念头,便是自己这位女婿嫉妒叶畅了。

    但旋即他明白,即使有这个可能,杨齐宣也不敢在他面前撒谎,看来杨洄确实不是叶畅请来探他口风的。

    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

    “此事可是杨驸马亲口与你说的?”李林甫道。

    “是,因为叶畅在辽东战功的缘故,小婿问他与叶畅究竟是何种交情,他说并无交情,小婿觉得诧异,便提起当日之事,他也甚为惊讶。”杨齐宣道:“如今长安城中,家家都以为相公将招叶畅为婿,想必此事,也是叶畅有意推波助澜,其中用心,实在是卑劣”

    李林甫抿着嘴,没有说话。外边的杨钊听得这里,心中已经是大变,知道不宜再听,便悄悄挪动脚步,轻手轻脚地离开。

    他人虽离开,心里却还挂念着此事,暗暗自语:这一来,叶畅岂不要倒楣了?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299章 黄海浪底隐旋涡

    叶畅此时没有倒楣,却是在畅快地笑着。

    战事紧急,有关此次北征的战果,一直没有完全的统计,直到现在,才算是将全部结果算了出来。

    杀敌、夺地,这自不必说,让叶畅非常欢喜的一个大收获,乃是牲畜。

    契丹人是游牧民族,他们全部家当都随在身边,叶畅先是在建安州城外端了契丹的大营,缴获无数,又在安市城踹了瓦剌部的囤积,收获更丰,总共加起来,得了马匹四千一百余匹,牛三千零九十头,羊三万余只。这些牲畜,让叶畅可以给全军都换装骑兵,而且农业生产所需要的大型牲畜,几乎都得到解决。

    建安州便有水草肥美的牧场,这些牛羊,大多被养在此处。不过为了避免此时几乎无解的传染病,所有牛羊和马匹,并没有聚在一块,而是分散为十群,彼此隔离开来。

    投降的奚人、室韦人等善于放牧的部族,也被叶畅挑选人手,重新分为十部,各自负责一块牧场。王昌龄这位营田副使,先没有管上粮食棉花种植事宜,倒是先管上了放牧。

    他留在建安州,只是写了一封信,托叶畅带回旅顺,准备搭乘冰冻封港之前最后一趟船回莱州,然后再送往洛阳刘晏处。

    让叶畅欢笑的第二个收获,乃是贵金属,也就是金银。契丹人收刮所得,几乎全部落入叶畅部,虽然在战利品分配上,普通士兵可以保留部分,但大头都还是落到了叶畅手中。这些金银若拿到长安折算成铜钱,数额在五十万贯以

    所谓刀枪一响,黄金万两。打仗确实耗费钱粮,但若能象此次一般,短短的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完成整个战事,同时又获得如此收获,那么打仗反倒成了一条生财之道了。

    今年冬日没有去年冷,故此到了十一月底时,旅顺都尚未完全封港,叶畅赶回旅顺。他是满心欢喜来的,但回到旅顺的当日下午,他的心情便开始有些不快了。

    一支他意料之外的舰队出现在旅顺港里,却是大唐水师。

    “他们如何来此?”召来留镇的叶安,叶畅问道。

    “他们说是听闻海路不靖,有水贼出没,故来旅顺护卫。不过我私下里探听,知道他们是来想分这海道一杯羹的,背后依然是那位王翁。”叶安道:“看来他们也已经怀疑起傲来国了。”

    叶畅眯着眼,王元宝在花费了大半年时间后,还是没有死心啊。

    傲来国只是他用来隐瞒玻璃生产的一个幌子,即使到现在,旅顺的玻璃窑区仍然是禁区,全部所用工匠数量,也只有区区的三十人,出于保密考虑,叶畅也不准备将其规模立刻扩大。

    “王元宝如何能调得动官兵,便是收买,也没有那么容易,必有权贵暗中支持……元公那边,没有消息?”

    “元公那边对此也是一无所知,他虽在登州为官,却管不了水师,水师常驻于莱州。倒是卞平这厮,打探到了一些消息,说是王元宝得了京中驸马杨洄之助,故此能调动水师之力。”

    “杨洄……”

    这个名字,叶畅听到提起的不多。

    倒不是他忘了兄长的仇恨,只是因为要对付杨洄实在不易,他现在虽然也算得李隆基信任,可真要在李隆基面前诋毁杨洄,却是不易。

    更莫提将杨洄弄死来。

    故此,叶畅并没有将报复杨洄放在最急切的位置,毕竟逝者逝矣,先要考虑好的,是还活着的人。

    不过现在杨洄自己跳出来与他为敌,那就是主动将他的报复提前。

    “我知道此事了,既然与这杨洄有关……咱们就做足一场戏吧。”叶畅道

    化名为江梅的梅妃,自从来到旅顺之后,可谓事事皆顺。她如今已经拜在骆守一名下,成了一位记名弟子,平日里修修道学学医,偶尔在旅顺周边四处转转。

    享受如今的自由悠闲的同时,她也时刻在关注着叶畅。让她既松一口气,又有些莫明其妙遗憾的是,叶畅却从未主动来寻过她,甚至她上门拜见,叶畅也不是每次都亲见。来见她的,更多时候是叶畅的那位“妹妹”响儿,而且话里话外,总是打听她与叶畅的关系,让江梅有些哭笑不得。

    当战事起来的时候,江梅亦是担忧,她不希望自己的自由生活就此结束,然后便听得叶畅亲自督帅大军北上抗击契丹人。那个时候,她心中又莫明其妙多了些牵挂,每日都不忘在三清道祖面前为叶畅祈福,而响儿来祈福的次数也多了,两人的关系稍稍有所改善。

    今日她正在寨子中,想要为即将到来的新年准备一些年货,却见着城头的旗帜变了。她如今也知道,那面蓝色的旗帜代表着叶畅本人,此旗出现,证明叶畅又回到了旅顺。

    “我怎么半点消息都不曾知晓?”她心里不免有些失落。

    回到道观之中,没有多久,便听闻响儿来了,她心情不快,不愿意再陪这小姑娘玩猜谜语的把戏,正想借故推托,却不料响儿直接跟在她的使女之后进来。

    叶畅很早就在积利州颁布《禁以唐人为奴令》,故此在积利州,唐人卖身为奴婢是不合法的,但签订在官府备份的雇用协议则受到保护。江梅的使女荷儿、珍儿,便都是这样来的。见到响儿就这番闯了进来,江梅瞪了跟在后边的珍儿一眼,珍儿却是一脸无辜。

    她却不敢阻止响儿。

    “江家姐姐,快做准备,明日我兄长要来观中”响儿开口便吓了江梅一大跳。

    “你兄长……他来观中做什么?”

    “祈福吧他是这般说的,说是准备去傲来国,祈求道主保佑顺风顺水

    “傲来国”江梅眼前顿时一亮。

    傲来国的镜子,可是如今大唐举国知名的宝物,今年一年,自旅顺贩至大唐的镜子,也不超过五百面,而玻璃器数量,只有三千件。

    物以稀为贵,数量虽少,但是价值却高,五百面玻璃镜售价便在五十万贯以上,三千件玻璃器皿售价三十万贯,二者相加,就是八十万贯。若没有这样的暴利,也支撑不起叶畅在积利州铺起的大摊子。

    “可是制造宝镜的傲来国?”荷儿便是荷花,她是个木讷少言的,没有插嘴,但那珍儿却眼前一亮,忍不住问道。

    哪个姑娘家不希望自己的闺房里摆放一面大的玻璃穿衣镜就算没有大穿衣镜,有个能照出半边身子的妆台镜也好,实在不成,巴掌大的掌镜,亦可以让姑娘们一整年都欢喜异常。

    “正是那傲来国”响儿道。

    “响儿小姐乃是叶司马妹妹,想必知道那傲来国在何方吧?”珍儿见响儿兴致高,小心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兄长授我们地理科时,只教了新罗、日本、耽逻的位置,却不肯告诉我傲来国的方位。”响儿撇了一下嘴:“全旅顺,知道傲来国在何方的人,料想也不超过十个”

    “连响儿小姐都不知道?”那珍儿惊呼了一声。

    江梅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这个珍儿平时都很伶俐,今天话也特多了一些。

    她看了响儿一眼,有些懒懒地道:“我这道观太小,摆不下叶司马的排场,他为何不去药王观?”

    叶畅请骆守一来此的条件之一,便是在旅顺寨外山坡上建了座药王观别院。名为别院,实际上规模甚大,比起本院要大上一倍有余。自从骆守一带领弟子来此之后,这便成了他的大本营,一般的礼仪祭祀,叶畅也会安排在药王观中。

    “港中有外来的船,整日就盯着咱们,故此兄长不欲惊动太多,药王观那里,盯着的人太多了。”响儿有些得意地道:“所以⊥我来与你说,做些准备,旁人想不到是我来通知此事呢”

    为这事来,江梅心里怎么也快活不起。

    “好吧……那明日就来吧”她懒懒地道:“不过我观中人手少,莫来太多人,我们可招呼不过来。”

    响儿见她一副兴致不高的模样,也撇了撇嘴,懒得与她再说,转身便离开。江梅打发走她之后,想了想,终究觉得,还是有不少话要与叶畅说的,故此招呼道:“荷儿,珍儿,将咱们梅花观里外都打扫于净”

    只靠着两个使女,是完成不了这件事情的,江梅自己也得动手。珍儿倒是勤快,扫来扫去,便扫到了门口,将个扫帚倒放在道观前。

    没有多久,有个看上去是高句丽人的家伙到了道观前,见到他,珍儿便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先一后,到了道观外新种的梅林当中。

    “明日,叶畅来祭礼天地仙人,出海去傲来国。”两人在梅林中相遇之后,珍儿飞快地说了这十七个字,然后便各自转向,就象是偶遇一般。

    那高句丽人离开梅花观,急匆匆向都里行去。旅顺寨中可没有他这般闲的闲人,只有到了都里,还偶尔看得到他这般乱逛的。

    没一会儿,他便到了都里的旧码头处。

    与旅顺新建的码头相比,都里旧码头实在很寒酸,不过如今这边也泊了不少船,其中甚至有大唐水师的楼船。

    这种楼船,在大唐水师中仅小于斗舰,船甲板上有楼三重,有女墙、战格,配抛车、绞弩、拍杆等诸多武器,乃是大唐水军中的主力战舰,也是此时海中最强大的兵器之一。即使旅顺船坊今年造了两艘大海船,在武力上却也无法与之相较,最多就是在其上装备有绞弩,威吓一下渔民冒充的海盗罢了。

    “做好准备,将水与食物运上船,明日要出海了。”那高句丽人到了码头,径直进了一户人家,见院子那些正在说笑的兵士,便厉声喝了一句,然后又匆匆进了屋子。

    他倒是说了口流利的汉话,进屋之后,又叉手行礼:“小人见过程宣节。

    被称为程宣节的是个军官模样的人,他已经听到了来人在院子里的话,起身道:“辛苦了,梅花观里的消息?”

    “正是,当初就曾想,那梅花观的观主既然乃是叶畅从中原携来,与他关系必然不一般,现在看来,果然如此。药王观在明,梅花观在暗,叶畅真有大事,会去梅花观”

    “你们王东家倒是个有眼光的,派了你这样一个精细的人来。”程宣节哈哈笑道:“好,好,此次定然要跟紧了,莫象前几回一般被他们甩开了”

    “是,小人也跟着一起。”那装扮成高句丽人的汉子道。

    “王辏,你是信不过某?”程宣节敛住笑,瞪着眼睛道。

    “非也,小人倒不是信不过程宣节,宣节是驸马介绍的,自然不会误得此事。但是术业有专攻,宣节海上是好手,可是经商贸易,只怕不如小人了。”王辏笑道:“此次有准确消息,十有**都找到傲来国,莫非宣节要拿着船上巨弩抛石,去寻傲来国人做生意?”

    程宣节脸色微微变了一下,点头道:“你说的算是有几分道理,好吧,你就也随着船,不过人不能多,船上食物饮水皆是有限,多载一人,便是多一分负担。”

    “这程方远不是个踏实做事之人。”王辏心中暗想。

    程宣节本名程方远,因为武散职为正八品上的宣节校尉,故此王辏尊其一声程宣节罢了。他是驸马杨洄介绍来的人,王辏是信不大过他,故此才要亲自出海。

    “宣节此次还乘楼船去么?”他又问道。

    “不了,不了。”程方远摇了摇头,有些懊恼:“楼船威风不假,只是速度慢了,追不上他们的船,亦不敢入海太远,此次还是乘海鹘船吧。”

    “宣节乃是内行,全凭宣节做主。”王辏犹豫了一下,然后道:“只是海鹘船上能载多少人与货?”

    “此次第一要务乃是探明傲来国方位,要载那许多货做甚”程方远摆了摆手:“海鹘船你此前未曾见到,明日……唔,最快的话明日就可以看到。”

    “我是担忧叶畅他若是狗急跳墙,咱们人少……”

    “你只管放心,海鹘船可载军士百人,而且我会让楼船在外接应”程方远狞笑起来:“若是叶畅狗急跳墙,那倒是好了,便是他不狗急跳墙,若有机会,我也会在海外动手”

    “啊?”

    “莫非你希望多一批人知晓傲来国位置?”程方远问道。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300章 耐心耗尽动干戈

    王辏自然不希望有更多人知道傲来国的位置,若是能消灭叶畅,也就意味着他们有可能独霸傲来国的贸易航线,想到这里,王辏便觉心头发热。

    那可是一年能达百万贯的贸易线路,虽然海上风大浪急危险高,可是凭着这百万贯的利益,足够让人铤而走险了。

    他们既是做了这准备,便盯紧了叶畅的行踪,果然,次日叶畅轻车简从,只带了五个人前往梅花观,在梅花观中呆了半日,还品尝了观主江梅特意准备的梅花茶,这才回到自己宅中。他前脚走,后脚那珍儿便传出消息,她偷听到叶畅出海的时间为明日卯时二刻。

    卯时二刻,天还只是朦朦亮,若不是提前得知消息,他们确实容易错过。

    到得出发这一天,叶畅登上被命名为“蓬莱号”的大船,卯时二刻准时出海。

    “跟上来了么?”驶出旅顺口之后,叶畅问道。

    “跟上来了,距离我们约有三里。”

    海面上略有薄雾,叶畅眯着眼往船后望去,便看到一艘样式有些怪异的船。此船形态颇似水鸟,大小与他最初造的那两艘河海两用船相当,约为后世三十米长、五米宽。

    “那是什么船?”叶畅也有些惊讶:“以往未曾见过水师用这等船吧?”

    “此为海鹘船,速度较快,可入远洋,经得起风浪。”苏粗腿答道。

    如今苏粗腿,乃是旅顺海上首屈一指的人物,与当初不愿投入叶畅门下不同,经过这么多事情之后,见识过叶畅的手段能力,苏粗腿对叶畅已经是甚为忠心。在叶畅面前,他也比往常更多一份恭谨。

    “看来此次这位程宣节倒是有心了。”叶畅点了点头:“你觉得我们对付得了这艘船么?”

    “蓬莱号上装备武器太少,人确实能比海鹘船多装些,但是又没有拍杆,无法与敌接战。”

    叶畅却是笑了起来。

    “接战可不只是依靠接舷,水面作战,首要便是火攻。”

    “叶司马说的有理,但蓬莱号上也未曾准备火攻船。”

    “火箭也行嘛。”叶畅意味深长地道。

    “司马之意?”

    “到时再看吧,此次我之所以要亲自来,一是诱敌,二则也是试验一下咱们的海军战法。”

    “海军战法……”

    苏粗腿有几分不解,在他看来,海军战法无法就是大船压制小船,快船火攻慢船,船多欺负船少,跳帮、接舷,还能有什么战法。

    唯有大唐水师,才会多出一些诸如抛石、绞弩、拍杆之类的战法。拍杆倒还罢了,乃是最主要的战法之一,抛石、绞弩因为海上风浪太大,而甲板之上又难以施展,其准确性都要大打折扣。

    他熟悉蓬莱号的结构,自然知道,叶畅在蓬莱号中做了些手脚,其结构比传统的海船要复杂,甚至可以说有极大的改变。这一次,也是要在实战中检验这些改变。

    “不会追丢吧,听闻叶畅手中有仙家之宝,能在十里之外就能看清四周,他们当已经发觉我们了吧?”

    叶畅与苏粗腿说话的同时,后面跟着的海鹘船上,王辏向程方远问道。

    程方远有些不耐烦,海上行舟,原本就诸多忌讳,象王辏这般问个不停的,若是一般的客人,只怕都要被扔到海里去。

    “若是怕了,现在出海不远,你还可以乘舢板回去。”程方远生硬地回道

    “这个,某只是担忧,叶畅在旅顺船场中造出来的船,速度都是奇快,此前咱们几次都没有追上啊……”王辏有些讪讪,但还是将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

    “你当这海鹘船是什么?”程方远傲然道:“又当我程某是浪得虚名之辈么?总之,你只管在船上等着到傲来国就是”

    “叶畅奸诈多智,非常人能及,此次蓬莱号船速并未提起,有可能是故意诱我等至海深处,此前他们也做过类似之事,待将我们的船带到大洋之中后突然加速摆脱,不可备之。”

    “将王管家带入舱中,船上不许闲人乱逛,不得我命令,莫放他出来。”听得王辏之语,程方远耷拉着眼皮道。

    “程宣节,你这是何意?”王辏大惊道。

    “海上之事,尽凭我做主,你不过是区区一个商户管家,便敢对我颐气指使?”程方远冷声道:“我已经说过许多遍了,你这厮却还是不知好歹,那么就给我乖乖呆在舱中,待到了傲来国,再放你出来就是”

    王辏还待再说,却被几个兵士夹着一推,便给带走了。他心中暗道,这些措大军汉,一个个如狼似虎,自己若再说,只怕先要吃些苦头,且忍气吞声些时日,完成了此行任务再说。

    王辏被带走之后,程方远身边一军士笑道:“这厮好生不知进退,当受此罚……不过校尉不怕他回去告状么?”

    “王元宝在京中有些势力,在淄州都有些影响,但在咱们水师当中,他就是一个屁,能奈我何?”

    “他若是到杨驸马那边告状呢?”

    “你说杨驸马是愿意与王元宝分亨傲来国之航路,还是独占其利?”程方远阴笑道:“这个宣节校尉,我早就当厌了,想要升个官儿,再不济也要当个如王元宝般的富家翁。只要这厮在傲来国购得玻璃宝货,回途中他自己得意忘形失足落海……谁能怪得我头上?便是王元宝,只怕也要求到我头上来,求我给他供些玻璃宝货”

    身边军士闻言挑起大拇指,敬佩地道:“还是校尉想得深远,咱们兄弟今后富贵,就靠着校尉了”

    “诸位兄弟只管放心,这一票咱们做得漂亮了,我自然不会亏待大伙,升官发财,大伙想什么就有什么”

    他不仅仅是口头上许诺,还将王辏带上船准备用来与傲来国贸易的丝绢拿出来,赏赐给船上的水工、军士,一时之间,船上士气大振,众人都是卯足了气力,紧紧盯着蓬莱号。

    蓬莱号东行了九日,海鹘船便跟了九日。此时海船,多靠着海岸地形来辨识方位,象这般深入海中航行九日之举,即使是大唐水师,也并不多见。海鹘船上水工、军士虽得了赏钱,但每日都只见茫茫大海,夜里唯有靠着前方蓬莱号上的灯光照明方向,心中渐渐惶急起来。包括程方远,也是急躁不安,到得后来,不得不召集船上主要军官一起商议,究竟是否要继续追下去了。

    “此前数次,多则五日,少则两天,我们必定失了安东商会船的行踪,此次能跟着他们九日,已经是难得。只是九日未曾见着陆地,也不知他们是向着目的航行,还是在海中失了航向,如今船上水工、兵士都已疲累不堪,连着打了七次架……大伙一起商议一下,究竟是继续追,还是掉头西向。”

    听得程方远这样说,众人当中有人便打起退堂鼓:“程校尉,以卑职之见,咱们当回航。毕竟再向前去,谁都不知道会跑到儿,便是到了傲来国,咱们了记不得如何来的啊”

    “叶畅为何能记得往傲来国的海路?”有人问道。

    “正是,此前我们以为他手中藏有海图,但如今情形很明显,没有任何一张海图,能将这既无岛屿又无海岸的海道绘出来要么,叶畅此次所行目标,根本就不是傲来国,要么,所谓的傲来国,根本就是他编出来的谎话”

    “谎话不可能,那玻璃器,咱们在登州可是亲眼见到过了,他们的船出海转一圈,然后回到登州,便有了玻璃器”有人对这个最接近真实的猜测表示反对道:“以我之见,最大的可能,他还是在耍我们”

    叶畅戏耍他们的胆子自然是不缺的,论及官职,叶畅比起他们这里官最大的程方远要大得多。若不是双方互不统属,他们见着叶畅,还要行大礼,叶畅甚至可以寻借口拿军法处置他们。

    此时众人经过长期航行,一个个都是心头火起,故此在被点出有可能是被叶畅戏耍后,他们当中便有脾气暴躁地忍不住道:“奸贼狗胆……如此茫茫海上,依我之见,不如于脆拿下那厮,逼他交出傲来国的机密,然后往海中一扔

    “这么多人,若是消息走漏,咱们谁都落不了好……”

    “大伙都得了好处,又齐动的手,谁敢走漏消息?而且若是咱们得能到傲来国海路,何愁杨驸马不支持咱们,有堂堂驸马撑腰,走漏消息又能如何?”程方远怦然心动道。

    大人物们知道的消息更多,知道就算有杨洄撑腰,也未必能惹得起叶畅。但是程方远这般小人物眼中,驸马乃皇帝的女婿,就是了不得的大人物,叶畅虽然声名远扬功劳卓著,可是比起堂堂驸马还是差得老远。故此,他才有这个胆子,敢做如此决断。

    众人听了都觉有理,三言两语之间,便做出了决定:于一票大的

    他们既做了决定,便不欲再跟在蓬莱号后边吃浪,于是鼓足风帆,令所有兵士都充作桨手,开始全速前进。

    听得这个命令,诸军士与水工顿时欢声如雷,他们这些时日心中焦躁,自己内部都发生了斗殴,也都清楚此等情形不能放任下去。如今分明是要真刀实枪与追踪对象做过一场,众人都觉得有了一个发泄的渠道,更何况,安东商会向来以富庶闻名,抢掠对方的船,众人必然能有所收获。

    此时海上并无大多规矩可言,他们虽是大海水师,但也不是没有做过充当海盗杀人夺货的勾当,竟然没有一人质疑程方远的决策,反倒个个欢欣鼓舞起来。

    坐在舱中的王辏觉得有些不对劲,船速似乎明显快了,他以为乃是发现了傲来国,便想着出来。原本盯着他不让他乱走的官兵,如今也被召去准备作战,故此他出舱时没有人阻拦。

    他到得甲板,便看到兵士们都已经站在了绞弩与抛石机旁,准备随时发射,而拍杆与跳帮舷战的军士,也都各就各位。他虽然不大明白这些意味着什么,却也知道,情形不对。

    “程宣节,你这是做什么?”他惊恐地大声问道。

    程方远正与同僚盯着前方的蓬莱号,见他来了,厌恶地哼了一声:“滚回舱中去,若是再给我看到你在外边厮混,便扔入海中喂了鱼蟹”

    王辏心中一惊,从程方远的话语里,他确实听出了杀意,他能被王元宝派来执行此事,原本就是善于察颜观色的,再从程方远等人的准备来判断,他们分明是失去了耐心,准备硬上了。

    王辏最初时还只是惊于程方远的胆大,然后便意识到不对:对方做出这等事情来,难道还会留他们这些知情的外人?

    心念及此,他顿时惊惧交加,不敢再在外边晃着,忙跑回了舱中。他也有两个同行的伴当,与他分别被看着,如今知道情形不妙,他便去寻那两个伴当,想要商议一番,看看能如何脱身。

    对于海鹘船与蓬莱号的战事,他心中倒是没有半点怀疑,叶畅在陆上确实是威名赫赫,可是海上如何能敌得过海鹘这样专门为海战而设的船

    程方远没有理睬王辏,只是盯着蓬莱号。

    最初时双方的距离有六里远,但随着海鹘船速度越来越快,距离便越来越近,五里、四里、三里,再到不过十个船身左右。

    “抛石”程方远下令道。

    这是他们惯用伎俩,抛石威吓,让对方停船,等他们靠上去,那便可以生杀予夺了。

    士兵将石块装入兜袋之中,几名力士吭噗吭噗地绞动皮索,然后一名力士用榔头砸开机括,嗡的一声响,那人脑袋大小的石头飞上了天空。

    只不过此时的抛石机谈不上多精准,更别提是在风大浪急的海上了。那块石头飞得倒是既高且远,但离蓬莱号差了个半里左右,落入海中激起了数丈高的浪花。

    “再来,再来”程方远也有些面红耳赤,击不中目标乃是意料中的事情,但相差这么远……未免有些过了吧。

    可就在这时,他身边人却道:“校尉,你快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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