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盛唐夜唱TXT下载盛唐夜唱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盛唐夜唱全文阅读

作者:波波     盛唐夜唱txt下载     盛唐夜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241章 帐下膝行拜残胡

    钳牟丁这个时候,颇有些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懊恼。

    当初为了助高松脱身,便对罗九河使了离间计,没有想到的是,才没有过十日,这离间计就可能用到自己的头上来。

    他毫不怀疑,叶畅会对自己用这计策。

    “叶参军,我对罗将军施离间计,多少也有功于将军,将军何忍我被诛杀

    “你不愿意自己被诛杀,便得替自己考虑了。”叶畅微笑道:“我帐下正缺人,如钳郎君这般人才,我可是虚席以待。”

    钳牟丁不由自主又苦笑起来,他感觉到罗九河不得不背叛泉盖洪的痛苦了

    高松派他来见叶畅,原本就是一件蠢事,或许高松觉得,他已经作为使者去见过叶畅几回,换了别人,没准要被叶畅砍了脑袋,唯有他才算安稳。但这同时,也给了叶畅机会,叶畅了解他。

    “我实是不能背叛高公。”想了想,钳牟丁咬牙切齿地道:“叶参军雅士,必不会令我两难。”

    “呵呵,谈什么背叛。”叶畅笑了起来:“君熟知汉家史册,当知尔虞我诈之旧事,尔不虞,我才不诈,如今钳君先助高松使计,诱卑沙城泉盖洪攻我,如今还能希望我恪守君子雅士之道?”

    “这个……这个……实无此事……”

    “泉盖洪便在我手中,可要我带他来对质?”

    钳牟丁唯有哭丧着脸了。

    良久之后,他才叹了口气:“参军意欲何为?”

    “我既是积利州录事参军,如今没有朝廷任命的刺史、司马、长史,我官职最高,自然是要号令一州。高松不听我召,便是谋逆叛乱,我手握雄兵,你说意欲何为?”

    “高明府愿听号令啊……”

    “那就来我军前奔走效力,否则心怀二意,首鼠两端,必无可能”叶畅森然道:“钳君,你若真是为了高松好,要么就劝他来,要么就缚他来,否则待我大军一至,他便只有一死,便是想象泉盖洪一般解送京师,也绝不可能了

    钳牟丁颤了一下,这是事实。泉盖洪乃是罗九河保下来的,罗九河为叶畅立有大功,献了卑沙城,所以叶畅给他这个面子。而高松,谁来保?

    “我……我……”

    “罢了罢了,且不说这些……”叶畅不欲再与此人多废口舌,正待打发掉他,突然见有卫兵前来,他便问道:“有何事?”

    “外边四位城主、十一名寨主求见。”

    “哦……令他们进来吧。”

    四名城主,也就是卑沙城附近的诸城之主,除了青泥浦外都到了,十一名寨主,也应该是附近的小势力。钳牟丁猛然打了个冷战,这些人前些日子,还在泉盖洪帐下效力,只是高松带头离开,使得众人分崩离析。虽然他们的实力远比不上高松,可就这样来求见叶畅……

    然后,让他更惊的一幕出现了。

    这些所谓的城主、寨主,一个个入内,却没有一人是走进来的,而是入帐就跪下,膝行至叶畅前,个个战战兢兢,连抬起头的勇气都没有。

    钳牟丁讶然,他熟读汉人史书,自然知道历史中最著名的这般行径,乃是西楚霸王项羽破釜沉舟大破秦军之后,诸国联军将领来见他时。却不曾想,只是飞夺卑沙城,便让这些城主、寨主如此惊恐。

    他却是忘了,他因为与叶畅比较熟悉,故此失去了一些神秘感。而对于这些城主、寨主来说,叶畅一夜夺城,特别是五百精兵飞越大黑山,实在是有鬼神莫测之能。

    高句丽、扶余人原本好淫祠,对鬼神深信不疑,故此在这些城主、寨主心中,对叶畅实是惧大于敬。

    “汝等随泉盖洪与大唐为敌,实是罪不容诛”叶畅第一句就是喝斥,而这些高句丽、扶余贵人,一个个胆战心惊,气都不敢喘。被叶畅训丨斥一番之后,叶畅令他们将家迁至旅顺,他们也唯唯喏喏,无人敢反对。

    处置好这些小城城主、寨主之后,叶畅又对钳牟丁道:“钳君,青泥浦何去何从,宜速决断。无论如何,钳君不可玉石俱焚,大唐重返辽东,终须有辽东之人相助,钳君心慕汉化,正是不二之选。”

    钳牟丁心情沉重地离开了卑沙城,此行完全没有实现自己的目的,送出去的礼物叶畅倒是收下了,他不知回去后如何向高松交差。

    “参军,罗某不才,愿领军为前锋,为将军攻取青泥浦”

    钳牟丁前脚方走,罗九河后脚便请令道。

    “区区青泥浦,坐视其败即可,哪里就要劳动你”叶畅呵呵笑道:“钳牟丁此去,无论成与不成,青泥浦都有一阵子会乱,真正需要罗将军注意的,还是北面。虽然说邻近四城已经传檄而定,但整个积利州十七城,总会有些人不安稳,若是勾结起北面建安州的人,事情就比较麻烦,所以劳你辛苦,年后便要出兵北上。”

    积利州号称十七城,实际上大多数都只是小镇子,有道土围墙便称城罢了。卑沙城、青泥浦实力最大,其余诸城,多则两三百兵,少则几十名士兵,人口也多是两三千到六七千不等,还比不过都里。罗九河挟威而去,就算少数不愿意投降,也无法在大军面前对抗。

    “是”罗九河请命也只是表明立场,并不是真正非要领兵出征。

    叶畅在卑沙城只停了五日,然后便留南霁云于卑沙城,自己与善直等回到了旅顺。

    罗九河被任命为权积利州团练副使,正式的官职,要等朝廷任命。卑沙军的裁汰改编由他处置,但处置完毕之后,便要将兵员交由南霁云来负责操演训练。

    刘锟的心一直都悬着,哪怕是得知卑沙城夺下来之后,他也没有觉得放心。叶畅走时,将旅顺的庶务都委托与他——这些年叶畅将作坊交他管理,知道他虽无开拓进取之能,却有守成本份之优。他心中挂念着前线战事,却也不敢把这些庶务耽搁了,同时也想借着忙碌让自己少疑神疑鬼一些,故此,这些天里他几乎忙得脚不沾地。

    因为卑沙城攻下的缘故,原先用来戒备和输送后勤补给的人力都节约下来,这些人正好可以转回到几个作坊、窑场的建设上来。特别是玻璃窑,他作为一手经办之人,是知道这个窑坊今后的意义的,叶畅也反复说了,今后十年的收入,大约有三分之一要依靠玻璃,故此他有意加快了玻璃窑的进度。

    “都当心一些,这些石炭先储在那边,你那边特别……”

    窑场的位置位于旅顺营的西部山腰下,他在此正指挥着,突然间看到远处大路上一队人马缓缓行来,他愣了愣,然后大喜:是十一郎回来了。

    “你们好好安排去”他顿时扔下手中的事务先不管,快步向着旅顺营跑去。

    他跑到旅顺营东门口,发觉这里早就挤满了人,既有迁来的移民,也有都里本地的汉人。不需要任何人组织,叶畅的身影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他们便一个个欢呼起来。

    虽然声音不是很整齐,却是出自真心。无论是都里的本地汉人,还是随叶畅来辽东讨生活的移民,在旅顺都分得了土地,而且随着各个作坊、窑场的出现,叶畅很明确地说了,他们除了能有自己家的永业田收入,还可以有作坊、窑场作工收入。

    而那些洛阳灾民可是知道,为叶畅作工所带来的收入,比起家里种那一二十亩所带来的收入要多得多。当地汉人虽然原本有些将信将疑,但这半年来在各处工地上做工,收入确实远胜以前耕作、渔猎,故此也慢慢接受了这个说法

    大伙对叶畅的爱戴,绝对出于真心,就象是樊季勇,此时便是一脸赤诚地望着远处叶畅的身影。

    “叶参军曾与我说过话。”他忍不住向身边的人吹嘘道:“便是前些时日,去凤凰山那边收拾战场时,叶参军还专门与我招呼过”

    “知道知道知道,你这厮说过几百遍了,也不知你是哪里来的这么好的命,竟然让叶参军也搭理你”

    “那是因为我知晓好歹,那个高句丽狗子张全准,他就是不知好歹,故此被同为高句丽人的高尹成给砍了,哈哈哈哈……”

    象这般的话语,在不少人当中传播着,叶畅没有太多的仪仗,故此众人敬他的同时,也很亲近他。他一行眼见就要入门,叶畅恰恰又看到了樊季勇,不由得一乐:“樊季勇,又见着你了”

    他没有下马,只是在马上与这个都里的本地汉人招呼,攀季勇却欢喜得跳了起来:“我说了吧,我就说过,叶参军认识我,他知道我的名字,还与我打招呼”

    周围人都是欣羡地看着他,樊季勇在激动过后,猛然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也是所谓民兵中的一员,顿时挺胸站直,向着叶畅行了叉手礼。

    “好生做啊,樊季勇,过些时日会有一次表彰,你加入民兵晚了,怕是赶不上这次表彰,但明年,我希望能在表彰会上为你颁谢旗。”

    “谢旗?”樊季勇不明白这是什么。

    这其实就是锦旗,为了激励众人,叶畅准备借着过年的机会,颁出一批谢旗,表彰那些立下功勋的军士、民兵与工匠们。第一批谢旗是为参与此次大战的军士准备的,如今已经制好,只等明日便要颁发了。

    刘锟此时恰恰到了门口,他出来相迎,叶畅便不能再坐于马上了。不待叶畅说话,刘锟抓住叶畅的胳膊,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长出了口气:“老天保佑,你总算是安然回来……我算可以向你姐姐交差了。”

    “哈哈”

    叶畅笑了起来,刘锟当初家贫,要靠与人帮工为生,能娶叶畅之姐,已经是侥幸,故此对自己妻子甚是听从。到后来叶畅崛起,叶畅之姐有娘家强有力的支持,刘锟更不敢有二心。而且从最初,他与叶畅关系就非常好,也正是因此,叶畅会如此信任他。

    “年后便将姐姐和小外甥一起迁到辽东来。”叶畅拍了拍刘锟的肩膀:“如今咱们已经有了基业,当考虑家眷了。”

    家眷不至,辽东就只是众人暂居之所,而家眷若是到了,那才是真正安家落户。虽然叶畅为跟随他而来的一些独身汉子解决了成亲问题,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没有家在身边,总是少一份归属感。

    “如此就好,我以前以为辽东会冷到何种程度,如今来看,也与咱们修武相差不远,况且有火炕,你姐与孩子们在此,都不会冻着。”刘锟深深欢喜:“这就太好了,十一郎,这辽东确实是块宝地”

    他在辽东这段时间来,已经深深喜欢上这片土地。不是说修武不好,可是修武乃是中原,大唐腹心之地,几乎没有他们发展的空间,便是能有点发展,必然就招来某些人的觊觎。

    在这里不同,天老大地老二叶畅就是老三,叶畅的利益有充分的保证,他不去动别人的主意,别人就要谢天谢地了。

    “姐夫,玻璃窑还需多久能够开工,三月之前,能烧出第一批玻璃器么?

    “能,过年放三日假,然后就加紧施工,如今劳力充足了,莫说三月之前,一月底就可以烧成”

    “好”叶畅鼓掌,然后略一沉吟,停住脚步正色对刘锟道:“姐夫这些年辛苦,你我是至亲,我不多说什么,这玻璃工坊,姐夫初始可得一成股份,此后每年加一成,直至姐夫持有五成股。”

    “啊……十一郎,这个……”

    “姐夫跟着我辛苦,若是不能给我外甥儿外甥女赚些下家当,只怕我姐就要拎起擀面杖来寻我麻烦了。”叶畅笑道:“况且,姐夫有如此大的功劳,又是我之至亲,若是并无回报,跟着我的其余人也必会心寒。”

    刘锟可是知道这个产业能带来多少利益,长安城的王元宝,就是靠着从淄州贩运琉璃器起家,如今富可敌国交结权贵。而玻璃器比起琉璃器的价值更高,其利润也更大,更难得的是,在短时间内,完全看不到竞争对手,可以维持一个高垄断之局。

    故此,叶畅所说虽只是五成,可其间利益,比起刘锟以前梦想得最多也多了。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242章 冰海重开回乡路

    碧蓝的海波之上,点点白帆如云,随着西方落日的霞光,渐渐接近海港

    卞平咧着嘴,笑嘻嘻地跃上了码头,回身伸手要去拉身后的吴大海,却被吴大蛟一巴掌将手打开。

    “我大哥在海上如履平地,你这厮便是乱拍马屁,也不该如此”

    吴大海嘿然一笑,看着卞平露出讨好的笑容,他心中也觉得甚是满足。

    “海终于开了,老子早就烦透了在这打鱼的勾当……奶奶的,老子是横行海上的好汉,却不是卞平这厮一般的渔夫”

    “一个冬日没有粮运来,又打了一场大仗,粮食紧张以鱼充之,也是正常。”吴大江的话让吴大海摇了摇头:“若我是叶畅,也少不得令众人捕鱼以充不足。不仅冬日要捕,就是开春开海之后,也要多捕,春夏之时正是缺粮的时节,就算他再有钱,只怕也买不到什么粮”

    “还是大哥说得是,大哥如今思虑可越发周全,可惜,当初大当家没有大哥想的如此周全,要不然也不至于被朝廷狗官所杀”

    吴大海听得自己几个兄弟拍着马屁,脸上笑,心里却有些感慨。

    放在几个月前,他哪里会考虑这个,与诸位兄弟没有什么区别,浑浑沌沌地过日子。但在旅顺这些时日,他每日冷眼旁观叶畅行事,不知不觉中便有收获。

    他现在的打算,也不过是离开了叶畅后,依着叶畅规划,占一个岛,囤粮移民称王称霸。不过他心中还有些小遗憾,旅顺有不少地方拥有保密等级,以他的身份,还不能进去看,否则的话,定然能学得更多的东西。

    “你们先别散了,既然确认水道通畅了,咱们的事情,不宜再拖。”吴大海沉吟了一会儿,待众人的马屁暂歇之后,他低声道。

    “大哥的意思,是马上就起事?”众人顿时精神一振。

    “正是,你们莫非未曾觉察么,咱们的人,如今人心可都有些不稳。”

    “不稳?”众人都吃了一惊。

    吴大海苦笑了一下,这就是他被推举为大哥的原因了。

    他们在叶畅手下效力,却打着自己的算盘,他们吴氏兄弟并非真正姓吴,更不是真正的同族兄弟,他们原是东南海盗吴令光的下属,吴令光攻台州、明州,猖狂一时,不久就败亡。他们作为余党,在东南一带被追缉甚急,这种情形下,他们没有象其余同伙一般南逃去依附崖州的冯氏,而是反其道而行,北上流落于登莱。恰好叶畅招募水工,他们乘机依之。此前叶畅手中缺乏善于航海的人才,唯有苏粗腿一人算是合格的外海船长,得了他们之助,才算是安稳过渤海口来到辽东。

    而这个过程中,吴大海兄弟一来暗中招集旧伙伴,二来发展新成员,在叶畅的水工中,形成了一股较大的势力。这些人原本都是跟着吴大海兄弟的,对他们兄弟言听计从,虽然还不知道他们的真正打算,但吴大海兄弟有把握当与叶畅反目时可以将他们拉走。

    可现在,却有些麻烦了。

    吴大海很清楚,麻烦源自何处,便是叶畅亲领五百人飞夺卑沙城之役。那一战结束,不仅威慑了整个积利州,使得各处高句丽、扶余和汉人头目纷纷前来投靠,便是那些海上壮士,也都为之归心。

    再好航海家,终归是要在陆地停靠的,再能折腾的水工,也是希望有个安稳的家的。在旅顺,叶畅待这些水工甚为优容,他们的薪俸甚至不逊于内地郡县的小吏,享受的是旅顺军中的军官待遇。看到叶畅甚至想法子为护军寻找媳妇,他们哪有不怦然心动的,此前是因为怕旅顺不安稳,现在连积利州都拿到了手中,安全问题已经解决,不少人便已经流露出要在旅顺安家的念头了。

    “这些蠢货,那叶小狗些许好处,便将他们收买了,胸无大志,也不想想在这经从当牛马,哪里比得上自己去海外称王称霸来得爽利?”吴大蛟恼怒地道。

    “少说这些没用的话,总之在大伙完全投向叶畅之前,必须举事。”

    旁边的吴大江却露出忧色:“大哥,非是我怕死,那叶畅用兵如神,若当真举事,我们岂是他的对手?”

    “以有备制不备,加上我们又不是在陆上与其争雄,而是海上”

    吴大海指了指他们登陆码头不远的地方,那里正热火朝天地在于活,这些时日天气暖和起来,原本因为地面冻结而停下的土木工程也开工了,在这个位置,原本造的于船坞要进行扩建。

    众人都明白他的意思,这里的于船坞乃是旅顺最核心的地方之一,便是吴大海等人,也只是在新船下水时才有机会进去看过两次。

    海面上的这些渔船,有三分之一都是这几个月所造,船不大,用料也不讲究,但其灵便与安全性,都远胜过此前的渔船。自从去年十月于船坞建成,到现在二初,短短三个月时间里,七八条渔船被造了出来,而他们这些水工在海面冰封之时,也就驾着渔船在未结冰的旅顺湾内捕鱼。

    “有这些,我们能称雄整个大海。”吴大海低声道:“到时我们去夷州,先在那边建起基业,然后便可去崖州,将那边冯家的势力扫空,咱们控制着波斯海商的航道,便是不能如叶畅那般有本事赚钱,也可以有充足的钱财来发展自己。叶畅要受朝廷掣肘,咱们不会,到时咱们带着千军万马再回来时……呵呵,念在叶畅也算对咱们有些照顾的份上,咱们好生待他家人就是”

    这番话说得吴大江、吴大蛟等人心潮澎湃,而边上的卞平却是神情微微一动。

    “卞平,你跟我们在一起久了,当知道我不是个亏待自己兄弟的。”吴大海笑着对他道:“你也知道,我和大蛟他们并不是亲兄弟,而是义兄弟,此事成了,你们也是我们的义弟了”

    “正是正是,咱们大哥在海外称王,我们个个都少不得一个侯爷”与卞平关系尚好的吴大河道。

    “我早就瞧出,大海大哥不是一般人物,身上可是有王者之气的”卞平当即满心欢喜:“大哥说吧,你怎么吩咐,我便怎么去做”

    “也很简单,这些时日,咱们在海上,最重要的就是补给,故此咱们举事有两个是关键,一是人,不仅跟着咱们于的人,还有船坞里的那些人;二个是粮,咱们得准备好足够的粮,少说得在海上能撑十天半月的。人的问题,我们来办,粮的问题,交给你了。这些时日,你先将粮库的情形摸清楚了,举事之时,我分派人手与你,你就去夺粮。”

    旅顺的粮库有好几处,都囤了不少粮食,虽是也看守甚严,但比起船坞那边就差远了。卞平听得这个安排,略一犹豫,然后点头道:“是,若卞某做不出些事情来,也不配给吴大哥你们当兄弟了”

    “好,爽快,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联络人手,你去弄清楚情形,估计过个三五日,叶畅便会下令出海,我们必须赶在那时之前做好准备”

    卞平领命而去,看着他的背影,吴大海捋须笑了起来。

    “大哥,这厮真能弄到粮?”吴大蛟有些看不上眼卞平,觉得这人除了会乱拍马屁之外,并没有几分本领。

    “莫看他爱拍马屁,却是个做事心细胆子大的,要不然,当初也不会发觉咱们兄弟的身份。”吴大海笑了笑:“不过,他毕竟是外人,让他去动粮……叶畅可是把那粮看得比什么都珍贵,甚至比起他的其余库房都着紧”

    “大哥的意思?”

    “也算是验验卞平的本事,大蛟,你也有一件事情要办,只是你行事向来粗率,我怕你是做不大好。”

    “大哥这可就说差了,以前在大当家手下,还是现在在大哥手下,我几时误过事?”

    “叶畅多金,咱们可都是知道的,上回他从长安来一趟,就带了金银不下几百斤这些金银存放之处,如今我已经知道了,叶畅倒是胆大,善直和尚与南霁云两人,都没有派来守着这些金银,而是交给了刘锟……刘锟不过是一个工匠,只是倚仗身为叶畅姐夫,故此得用。大蛟,到时你要做的,便是从刘锟那儿将金银端来。这事情我信不过那姓卞的,故此等他走了才说,你可做得来

    “打家劫舍是咱们的老本行,在海上打劫和在陆上打劫,能有多大区别?”吴大蛟一听顿时欢喜:“大哥只要给我几个搬金银的人就行”

    “好,咱们兄弟同心,岂有事情不成的道理”吴大海喜道。

    他们小声嘀咕了一会儿,商议完之后,各人各自散去。吴大海与吴大河两人一路,见诸人都散了,吴大海笑道:“大河,你觉得咱们能否成事?”

    “老实说,没有多少把握。”

    “所以咱们还得做些事情,将叶畅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原本当初卑沙城来攻时是最好的时机,可那时海面封冻,咱们就是得手了也无路可去……现在么,咱们就得多做些准备。”

    吴大河听他细细说起真正的打算,神情整个变了:“大哥,这样咱们的把握……少说也有七成了”

    吴大海得意地笑了笑,没有再出声。

    他们二人顺着港口的路,向着码头边上的酒馆行去。海上湿气重,冬日又冷,故此酒就成了水工们最喜欢的娱乐。他二人到了酒馆门口,正准备进去之时,突然间听得外边一阵骚动,紧接着,旅顺东门那边传来了嘈杂的人声。

    旅顺虽然只是一个营地,却还是立了栅栏,东门乃是进出都里的门户,同时也是往来于卑沙城的必经之路。吴大海听得那边的人声,心中便是一动,这显然是出了什么事情

    若有事情让旅顺人心不安,更有利于他的计划。他当下转身,向着东门那边行去。

    不一会儿,便到了门口,闻声而来的人却并不多,发出嘈杂声的,乃是从外来的人。他二人站在门口望着,便看到数十骑连袂而来,其中便有叶畅的身影。

    “这是怎么了,叶参军不在旅顺?”吴大海随口问道。

    “前几日去了卑沙城,如今回来啦”旁边一个团练民兵认得他:“吴大海,你们今日回来得挺早嘛。”

    “船舱中尽是鱼,自然要早回来。”吴大海嘿嘿笑道:“参军去卑沙城,莫非是北面的那些蕃胡不安稳?”

    “他们敢”那团练民兵很是自信:“阿翁我练了一个冬日,就希望他们不稳一回,这样阿翁我也立些功劳,好从叶参军那边得面谢旗”

    在叶畅带领之下,旅顺民风勇于公斗而怯于私战,不过那团练民兵并不知道叶畅为何会去卑沙城,吴大海也不好细问,只是在那边瞧着热闹。不一会儿,随在叶畅身后的几辆大车引起了他的注意,那大车上帘幕遮着,在经过他们时,隐约传来了哭泣之声。

    吴大海心中大奇,叶畅治下,便不算路不拾遗夜不避户,至少在审案断事上,还是非常公允的,大多数犯错之人受罚而不怨,这般一路哭哭啼啼,而且还是在叶畅身边的,几乎前所未有。

    “啊,我明白了,是卑沙囚”

    “卑沙囚……是泉家?”吴大海听得有人说了声,顿时明白了。

    这些车子里的,应该就是泉盖洪一家人。在卑沙城被破之后,他们一家便被囚于自己府邸当中,叶畅为了安抚罗九河,甚至没有急于将他们送到旅顺来

    “除了泉家,应该还有高家,你瞧,跟在叶参军身边的,有钳牟丁那厮

    又有人说道,其话语中多少有些羡慕,钳牟丁迫于叶畅压力,最终还是选择了与高松决裂,有叶畅相助,高松便也成了阶下之囚,与泉盖洪一起拘在卑沙城中。

    这二人被送到旅顺来……

    吴大海神情顿时一紧,叶畅此时将他们带来,只意味着一件事情,很快就要回中原了。

    “咱们必须抓紧,大哥,若错过此次机会,拖延下去,咱们的人心散了,说不准就有人要卖了咱们”吴大河也想明白,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243章 魑魉浮蚍亦猖狂

    天宝五载二月十六日下午。

    刘锟用手捶了捶自己的背,慢慢向叶畅的屋子行去。

    前几日叶畅离开旅顺又去往卑沙城,令刘锟又忙了不少。不过这种忙碌让他觉得充实,唯一遗憾的就是忙完之后,回到家中没有贤妻子女等着。

    “快了,快了。”他心中颇为期望地想。

    海面半个月前就开始化冻,叶畅开始命人去探查航道了,前日传回来消息,往南的航道已经可以航行。其实旅顺自己是不冻港,冬日里渤海都被冻住,但船欲进出旅顺港却还无问题。但渤海水道被封住,据说唯有从外海绕到山东之南,才能寻着不冻的港口靠岸,这对于刚刚起步的旅顺水工来说,未免太困难了。

    想到水工,刘锟便看到几个水工的身影。他们都穿着旅顺水工的特殊制服,从身影来看,是水工中颇有声望的吴家兄弟。见到刘锟,他们停住脚步,为首的吴大海还拱手行礼:“刘郎君在此啊。”

    “唔,去寻十一郎说些事情……你们怎么也在这里?”

    “哈哈,有些杂事。”那为首的吴大海堆起笑道。

    “听闻探海道的就是你们……倒是辛苦了,海道真可以走了么?”

    “可以,冰已经退得差不多,海面上虽然有些浮冰,块头都很小了,估计就这几天就全会化解掉。”

    得了他的肯定回应,刘锟点点头:“那就好,你们好生做,十一郎亏待不了你们的”

    “那是,那是,咱们可从来没有遇到过叶参军这般的好雇主。”

    简单的对话之后,刘锟自顾自往叶畅住处去,那边吴家兄弟却止住脚步。

    “刘锟去见叶畅,想必一时间叶畅无暇见我们,这样吧,大蛟,你们先回去做准备,我和大河在这里等着。”吴大海吩咐道。

    他们的嘀咕,刘锟是听不到的,刘锟已经慢慢踱到了叶畅门前了。

    叶畅的住所与别人相比没有什么两样,都是简易的砖房,不过今年旅顺将迎来新的大建设时期,将为所有人建宿舍——不是家宅,而是集体宿舍。刘锟是见过那个规划的,一想到在营地的东北方向,建起来连片成排的房子,刘锟便觉得甚有气魄。

    自然,一般人住的是集体宿舍,而象刘锟这样身份,则是有自己的宅院了。即使是叶畅,也不可能不体现出这种区别来,否则谁人愿意追求更高的身份地位、承担更多的责任?

    “姐夫来了……来得正好,你今日不过来,明天我就要去找你了。”叶畅听得刘锟的声音,笑着迎了出来。

    “哦,十一郎有何事情么?”刘锟问道。

    “准备建冶铁炉。”叶畅向刘锟道。

    听得这个消息,刘锟瞪大了眼睛:“找着铁矿了?”

    叶畅哈哈大笑,点了点头。

    玻璃行业虽然可以获取巨额利润,但论及对旅顺的意义,却远比不上煤铁行业大。

    但是辽南地区,叶畅另一世的记忆中并没有听说什么大矿山,因而他最初的计划,是通过贸易获取辽中、辽北的矿藏。为此,当善直前往渤海时,他还专门令他们一行寻找各地奇异的矿石,制成标本,好判断哪儿有值得利用的矿石。

    让他不曾想到的是,在卑沙城的铁匠丘拓口中得知,就在积利州北,便有铁料出售,也就意味着那边有铁矿。

    十二月到二月,足足三个月时间,叶畅派出了六批人手,向卑沙城东北方进行探索,依靠各地铁匠的指引,终于寻到了矿山所在。位置大约是另一世的普兰店莲山镇,矿石埋藏不深,但是矿石品质较低。不过对于叶畅来说,这可不是问题,无非就是增加筛矿、选矿环节罢了。

    最大的问题还是燃料,没有煤矿,靠着木炭来大规模冶炼,显然是会有些困难的,哪怕为了平整空地,叶畅他们在去年烧了几百窑的炭,都不足以支撑多长时间。更何况,玻璃、砖、水泥,几乎各个地方都缺燃料。

    好在现在旅顺这些产业的规模还不大,水泥窑才建了两座,砖窑是六座,玻璃窑一座,若是再建一座冶铁炉,目前的炭产量还可以支撑。只是从长远来看,必须要解决煤的问题。

    “有铁矿就好,我现在已经安排好了冶铁炉的事宜,最多两个月,第一个炉子便能制成。”刘锟兴奋地搓着手:“若是有了足够的铁矿,咱们自己可制造工具,还可以……”

    “甲兵。”叶畅低声说道。

    两人对望了一眼,刘锟嘿然一笑,没有多说什么。

    “我准备几日之后便动身回中原,第一批的玻璃器可曾准备好?”

    “已经准备好了,一共是四十件,还有你说的玻璃镜十件。”刘锟道:“那金刚石果然可以划开玻璃,若非有此,还没有办法切割。”

    “一共五十件……少了些,这几日还能造出新的么?”

    “能是能,不过数量也不会多,毕竟残次品太多了。”

    虽然掌握了将炉温增加到烧玻璃程度的技术,但是这技术并不是十分成熟,所以如今玻璃的成品率还很低,特别是玻璃器皿,一批数十件里,成品率还不到五分之一。听他这般说,叶畅心里又盘算了一下:“若是如此,没准就要动用一下那些老本了……这样吧,下一批主产镜子,而且不需要太大,只要人脸大小的即可,边角残料,也可以做成巴掌大小的,这东西定然受欢迎。”

    刘锟听了直点头,当初镀银镜子初出现时,他也为这纤毫毕现的玩意儿吓了一跳。他心知冶铁炉的重要性,因此有些迫不及待:“我现在就去办此事,然后到铁炉那边去”

    叶畅送他离开,长长吁了口气。

    从旧年初到旅顺,到十二月建好玻璃窑,再到现在,近十个月过去了,在辽东,他算是站稳了脚跟,但是现在还缺一个名份。若没有占据卑沙城,他的积利州录事参军兼襄平守捉的名头是够了,但是占据了卑沙城,特别是发现卑沙城东北一百多里外还有铁矿,这个名头就不足,需要有更大的官职与授权。

    有些事情,可以背着大唐朝廷去做,但不能不做好被人发觉的准备。

    “此次要去长安,还要回修武,看看能不能说服嫂嫂,将全家都迁来辽东,若能如此,我再无后顾之忧,长安甚至回不回都没有问题了。”

    心中琢磨着这个念头,叶畅却看到一个亲名满脸惊讶地过来:“参军,外边水工吴大海、吴大河求见”

    “哦?”

    叶畅脑海中顿时浮现出吴氏兄弟的形象,对吴氏兄弟,他颇有些另眼相看,若没有这五兄弟精于海上航行,去年渡海之举也不会如此顺利。不过他二人求见有什么事,他们的直属上司应该是苏粗腿,有什么问题,自有苏粗腿来禀报才对。

    “他们有何事。”

    “不肯说,只道必须见参军,干系到旅顺生死存亡”那卫兵神情有些窘迫。

    “好大的口气……正好我暂时无事,召他们进来吧。”叶畅道。

    不一会儿,吴大海与吴大河便来到了叶畅面前,这二人略略有些局促不安,见着叶畅,行了大礼。

    “你二人说是有于系到旅顺生死存亡的大事要禀报?”

    “正是,叶参军还请恕我等之罪……”吴大海一脸懊恼之色:“我等误结匪类,险些上了贼船”

    “你说吧,若事情属实,我必不吝重赏。”

    “是这样的,这几日大河神思不属,我们兄弟情深,我看出来后便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忧心之处,却不曾想,他竟然无意中得知了一个惊天消息”

    “哦?”

    叶畅的回应还是有些平淡,丝毫没有听得大消息的激动,吴大海偷眼望了他一下,心中惴惴不安,也不知道这位叶参军,究竟有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

    不过此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大河,你说与叶参军听,要说清楚些”吴大海对吴大河吩咐道。

    在吴氏兄弟中,吴大河长得最老实,看上去就与一个农夫没有什么两样。他抬起头,偷看了叶畅一眼,有些木讷地道:“小人与那个卞平交好,前些时日,卞平突然问小人,想不想要一场大富贵……”

    叶畅眼睛亮了起来,炯炯有神地盯着吴大河,吴大河似乎是被他吓住了,讷讷不敢再说。

    “你直管说,若真是大事,我少不得重赏。”叶畅道。

    吴大河咽了口口水,看了看吴大海,见吴大海点头,这才继续说道:“小人穷惯了,当然想要大富贵,便应承下来,结果才知道……那个卞平,竟然包藏祸心,受了高句丽人的蛊动,想要谋逆叛乱”

    “谋逆叛乱?”叶畅猛然起身,背着手转了两圈:“他不过是一个水工,能做何事,还能谋逆叛乱?”

    “他结交各方水工,据说有数十人听从他的,另外,他准备在今夜就举事,先到粮仓纵火,待护军前去救火时,他们便与高句丽人、新罗人、扶余人等一起,要杀……要杀参军”

    听得这里,叶畅吸了口气:“好大的狗胆”

    粮食对于旅顺来说极为重要,至少到七月之前,旅顺不会有大规模的粮食补给到来,故此叶畅甚至准备遣人去新罗,看看能否自新罗买粮,这件事情,几乎是众所周知。

    若是粮仓真的起了火,毫无疑问,旅顺的主要力量都会用来救火,叶畅自身的护卫就会出现漏洞。

    “唔,你可知道,是哪些蕃胡买通了卞平,又有哪些水工与他勾结?”在又转了两圈之后,叶畅压制住自己的怒火,低声问道。

    “这个小人当时露出害怕之色,卞平就不肯告诉小人了。”吴大河道

    “大河老实,那卞平惯会花言巧语,哄得大河上他当。大河得知此事之后,几日都不敢开口,到今日才告诉我,我立刻拉他来禀报。”吴大海这时又道:“参军,不能让卞平这等千古逆贼坏了参军军政大计,还是将他抓起来吧

    叶畅看了他一眼:“抓起来……那些同党呢,同党不除,终是隐患”

    “审卞平就是,严刑拷打,不怕他不招,那厮胆敢拉着大河去犯这死罪,参军,千万不可饶他啊”

    叶畅点了点头:“这等包藏祸心之辈,自然是不会轻饶……此事我知晓了,你们万勿声张,另外,奖赏我也会给你们备下,只是现在暂时不能给你们,免得被那逆贼知道了打草惊蛇”

    “是,是,我们都信得过参军”吴大海与吴大河都露出喜色。

    他们告退出去,才到门口,便听得叶畅在下令召人。吴大海与吴大河对视了一眼,走是远了之后,吴大海面露喜色:“成了”

    “方才我可吓坏了,大哥,若是叶畅要抓卞平对质,你说当如何是好?”

    “放心,我可是费了不少气力琢磨这位叶参军行事,他绝不会抓卞平对质,因为他性子多疑,会担忧抓不出卞平身后的主使,必然不会打草惊蛇。我料想,他调动人马后,便是暗中监视蕃胡、卞平,不过在这之前,他还会派人去打探一下卞平近来的活动。”

    “难怪大哥让那厮去打探粮仓,叶畅知晓此事,必然会信我们”吴大河喜道。

    “那是自然,他再多智,也绝对想不到来告密的我们便是真正的主使。”吴大海道。

    他二人回到自己住处,另外三兄弟早就在那等着了,待得知果然如同计划那般,众人都是欢喜。

    “卞平那厮,想来还在等着兄长的命令,兄长当真要拨人手与他?”

    “舍不得孩儿打不着狼,那些不是很忠于我等的人手,自然是要拨给他的。”吴大海深沉一笑:“我要的是可靠的兄弟,而不是那些混吃混喝的酒肉朋友。除了咱们兄弟几人,说实话,谁我都信不过”

    他们计议已定,只等着夜幕降临。到得傍晚时分,卞平果然来到了吴大海处,吴大海很清楚,这个时候卞平肯定被叶畅派人盯着,故此也不多留他,只是告诉他几个人的名单,让他前去寻人。卞平不疑有他,一一去寻,没多久,吴大河便来回报:“大哥,卞平已经动身了”

    “好,咱们也出去”吴大海霍然而起。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244章 不过蛾贼扑火光

    因为还只是二月份的缘故,所以夜风吹起时,还有些微凉。

    吴大海站在阴影之中,看着一个个跟在他兄弟身后来的人,其数量足足有五十余个。

    旅顺的水共总数超过了三百,吴大海拉来的便占了六分之一,有这些人手,完全可以将两艘船开走了。现在关键在于,能不能攻破船坞的防守。

    “大哥,还不动手?”吴大蛟有些不耐烦。

    “莫急,我要等一下消息。”

    “消息?”

    “那是自然,只凭咱们这几十人,抢他的船是有余了,但要抢人,就有些困难,我岂会不另作安排?”吴大海笑道:“看,来了”

    一个黑影小跑着过来,吴大蛟望过去,因为夜色的缘故,看得不是很真切。等那人近前,他才认出对方,不由怔住了。

    这人并不是水工,而是都里本地汉人,也不知道吴大海几时与他勾搭上。吴大蛟心中念头猛转:难道说,兄长口中所说,高句丽人、扶余人欲叛乱之事,也是真的?

    “如何,船坞那边有多少人?”吴大海问道。

    “人被调走了,我刚刚看到,船坞那边没有了守卫”那人笑着道:“正是行事的好时机,吴大,你的人可有胆子?”

    “我的人都是海上的亡命,岂会没有这等胆量,倒是你的人,莫要出了纰漏才对”

    “废话不多说,有胆就行,我已经安排了人手,过会儿便会四处起火,那时咱们发动,你知道叶参军宝库在哪儿了?”

    “我自然知道,几百斤金银,你我对半分了。”吴大海低笑了两声:“大蛟,你带着人领着这位一起去”

    吴大蛟应了一声,分出十人来,然后奔向刘锟的宿处。又有人前往码头,去控制住那两艘大船,吴大海则亲自领人行向船坞,那些船匠都住在船坞边上,只要能带走他们当中重要的几个,吴大海深信,今后自己也可以造许多这种有水密舱用软帆的海船。

    如那人所说,船坞这边没有了守备,吴大海等人轻手轻脚闯入其中,根本没有引起任何喝问。如此顺利,让吴大海心中欢喜,现在就只等火起了。

    没有待多久,突然间都里方向火光起来,紧接着,旅顺几处地方也起火,火光中传来呼喊之声。吴大海大喜道:“成了,动手”

    他带着人径直冲向船匠所居的木楼,叶畅对这些匠人甚为重视,每个人的待遇比照军官,其中匠人首领叶楝的待遇最好。吴大蛟的目标,也正是这个叶楝,此人虽然技艺不是很精,可是整个造船流程却熟记在胸,只要得了他,再绑几个关键人物,哪怕其余船匠都未能抓到,也足以完成吴大海的目的。

    门被他一脚踢开,然而就在踢门的瞬间,吴大海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太安静了,外边闹成那模样,这船坞里的船匠居住区却太安静了,竟然没有任何人出来察看

    心中一觉得不对,吴大海满腔的欢喜,一瞬间就变成了冷汗。他几乎可以肯定,这船坞里……有问题

    “啊”

    与此同时,惨叫声传了来,吴大海听得这声音就在身后,掉头便欲跑,里边却传来笑吟吟的声音:“吴大海,你既然来了,为何要走?”

    吴大海听出是叶畅的声音,他浑身一颤,转过身来。

    原本以为这里有诈也只是船匠被转移了,却不曾想,叶畅自己竟然在此

    火把被高举起来,吴大海看到屋里,叶畅手握一卷书正端坐于榻上。他神情从容,身边只有两个卫士,可看向吴大海的目光,却是犀利如箭。

    “我……我……”

    “吴大海,或者说,海寇吴令光的残党,如今你还有何话说?”

    听到这里,吴大海顿时明白,连自己的老底,都早就被叶畅端出来了。他面带惨笑,心中犹自不服:“叶参军原来早就知道我们兄弟身份……只是不知,叶参军从何时开始怀疑我们?”

    “自一开始便怀疑了。”叶畅道。

    “那为何还要用我们?”

    “我手中急缺熟练的水工,你们兄弟虽是贼,可海上能力着实不错。这大半年来,我让你们连轴转动,几无歇息之日,几乎所有水工都跟你们学过了。”叶畅一笑:“你们可谓劳苦功高,原本该给你们兄弟发放谢旗的。”

    吴大海心中顿时明白,原来从一开始,自己兄弟就被叶畅算计了,叶畅根本打的就是废物利用的主意

    “你就不怕我此次举事,坏了你的安排?”

    “有何可怕的,只凭你……”

    “兄弟们,事情急矣,今日吾误中叶畅奸计,不过这厮也太过托大,他身边只有两人”吴大海突然转脸飞快地说道:“擒下叶畅,咱们还能反败为胜

    随着他这一声令下,几个人向着叶畅冲过去,但他们才跑到半途,就发出了惨叫,因为跟在他们身后的数人,突然间将短刀、匕首等利刃插入了他们的身体

    “这……这……”

    吴大海大惊失色,他方才虽然惊慌,可总觉得还有丝希望,叶畅爱以身犯险,这是他知道,却不曾想,叶畅出现在这里,根本不是以身犯险

    “倒是有几分泼皮胆量,只不过还是蠢了些,你也不想想,既然信不过你,在你身边,我岂有不安排人手的道理?”叶畅冷笑了两声:“现在,你还有何话可说?”

    吴大海向来自负聪明,吴令光败亡,他们几人却能逃脱,便是靠着他的智计,而在叶畅这边潜伏起来,伺机借尸还魂,更是他精心策划的妙计,不想被叶畅随手揭穿,还给了个“蠢”评,他心中羞怒交加,提刀便想要冲上去。

    但身后两只胳膊伸了过来,将他死死按住,他回过头,发现不只他自己,就是吴大河、吴大江等,也被死死按住。

    他带来的人当中,竟然有一大半是叶畅安排的人手

    “你……你在我身边安排了这许多人?”

    “倒不全是我安排的,你看清楚了,不少都是你招来的人,只不过他们都识时务,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吴大海此时都没有精神却骂这些背叛他的人了,可想而知,他招徕这些人,原是想给自己当助手,结果却全被叶畅笑纳了,辛辛苦苦,为了别人做嫁衣。他恨恨地看着叶畅:“你就是想用我来替你招徕人手?”

    “那是自然,苏粗腿虽然擅航海,但是他一人分不开身,我当然需要能识水工的人替我去慧眼识英,你们兄弟虽是蠢,眼力倒是有些的,招来的人手,都相当不错。”

    “那你为何还要纵容我……我明白了,你是要除去内部不稳之人”吴大海原本还要问,但旋即明白叶畅纵横他们起事的用心。

    叶畅新收都里、卑沙,投靠过来的人手相当多,但是谁是真忠心,谁在背后有怨言,叶畅不可能去一一分别,让吴大海将那些心怀鬼胎者聚拢来,然后再一网打尽,从而纯净一下队伍,应当算是代价比较低的了。

    “不仅除去内部不稳之人,也是一次警示。”叶畅道:“你们兄弟死不足惜,别的有几分能力的人可以引以为戒。”

    “好,好……以你之意,我是必死的了。”吴大海惨然道:“我在地下等着你”

    说完,他便狂吼一声,试图挣脱按住自己的手,结果用力过大,他的关节都被折得脱臼,也未能挣开。

    “莫急,你还可以看着呢。”叶畅慢悠悠地道。

    他马上又要离开旅顺,此次离开少说有两三个月不在,军政事务准备分明委托南霁云与刘锟,南霁云倒好办,刘锟能力有限,若不替他将某些不安分的人扫平了,只怕会出乱子。

    吴大海不知叶畅说的“莫急”指的是什么,他怒视叶畅:“给我一个痛快

    “你休要将自己看得太高了,你根本不是我此计的主要目标,虽然你挑起此次叛乱,但以你之智谋层次太差……与我见识过真正的智谋相差太远了。”叶畅道。

    他是真心话,看到吴大海这种气氛而又绝望的神情,他不由自主就想到自己。

    当他面对李林甫、皇甫惟明、安禄山等人,特别还有李隆基时,他也只是比吴大海略好一点罢了。他在面对吴大海之流轻松自如的同时,面对这些真正玩弄心机阴谋的高手,却总感觉到捉襟见肘。

    实力不足是原因之一,还有一些就是历练不够,思考问题没有这些人深远,故此会处处被动,若不是侥幸,早不知死了多少回了。叶畅估计自己现在,其实也就是和元载、卢杞等人水准相当,只不过比他们更善于借势罢了。

    此次再去长安,又要面对这些人,不可不谨慎。

    过了小半时辰,外头的嘈杂之声终于安静下来。不一会儿,一个人走进来,向着叶畅行礼:“参军,小人叩见参军”

    “你”吴大海看到这人时,险些再度跳了起来。

    竟然是卞平

    卞平笑着侧脸,对吴大海点点头:“吴大哥,真巧啊,你也在这里。”

    “你这奸贼,你这良心给狗吃了的东西,你这条毒蛇”

    吴大海破口大骂,这个时候,他觉得浑身发冷,哪里还不明白问题出在何处

    原来从一开始,卞平就是叶畅安插在他们兄弟身边的探子,难怪他们去向叶畅举报卞平,叶畅并未上当,没有把注意力集中在这厮身上

    那个时候,自己自以为聪明,看在叶畅眼中,大约和小丑差不多吧。一想到这里,吴大海就是羞愤交加,恨不得立刻就死了才好。

    “情形如何了?”叶畅笑着问卞平道。

    “已经分辨甄别了,跟着吴大海、曾伟一起叛乱者共有三十七人,全部被拿下,被他们诱使者有六十九人,亦被控制住。”

    “人数倒是不少。”叶畅听得这个数字,目光一凝:“吴大海,我倒是低估了你们。”

    吴大海默然不语,叶畅冷笑了一声道:“将他们都带下去,乱首必诛,其余人等,也需要受惩戒。”

    自有人来带吴大海走,但吴大海却挣扎站定,他没有看叶畅,此次败于叶畅之手,他可谓心服口服,正如叶畅所言,他们根本不是同一个层次的对手。他盯着的是卞平,卞平依旧是笑容满脸,象是随时都有可能开口拍他马屁一般,吴大海原本还要骂的,但如今却骂不出去了。

    他叹了口气,被叶畅操纵倒还罢了,竟然还被这个渔夫出身的家伙玩弄于股掌之间,实在是奇耻大辱。

    “叶参军,我自知必死,有一句话却不得不说。”他回过脸,对着叶畅道:“这卞家子乃是一条毒蛇,你留他在身边,终有一日,会为其所噬”

    说完之后,也不用人带,他转过身,便昂然出门而去。身后的吴大河突然间嗷叫嚎哭起来,拼命跪下,向着叶畅求饶,发誓要为叶畅效力,却被吴大海踹了一脚:“丈夫死则死耳,为何效此儿女之态”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都是你,若非你我如何会落得这般田地,叶参军,我原是想在此为你效力的,都怪他……”

    “拖下去吧”叶畅摆了摆手,吴大河便被拖走,他的嚷嚷求饶声越来越远,很快就消失在夜幕中了。

    “卞平,你辛苦了。”叶畅转过脸对卞平道。

    卞平脸上却没有了笑容,他跪拜下去:“某只是东海一卑贱之人,参军殊遇,善待于某,某……”

    “这些话不必说了,我是何等人物,岂会为吴大海临死乱噬之语所动?”叶畅又是一摆手:“你也勿往心中去,若是因此而束手束脚,反而不美。”

    卞平不敢再作声,只是跪着,叶畅上前将他扶去,又摆手示意其余人退下,只留他下卞平二人。

    “此次你功劳甚大,谢旗、功赏自不必说了,另外,我去朝廷,会上表为帐下诸有功者求官职,名单中亦少不了你。”

    卞平闻言大喜,他只是一个穷渔夫,竟然也能当官

    “自然,这只是你此前功劳应得的,不过将来你有何打算,是留在水工中,还是至岸上来?”

    “请参军下令就是,平惟命是从”

    见他如此,叶畅笑了笑,吴大海的话终究还是在他心中留了个小疙瘩啊。他拍了拍卞平的肩膀:“既是如此,我倒真有一件事情,怕是非你莫属。”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245章 燕子还时叶郎还

    长安城的春天比起辽东要早,二月时节便已草长莺飞,到如今三月,更是桃花红灿。

    李霄忧郁地抬头望了望天,心情却没有这明媚的阳光好。甚至可以说,糟透了。

    今日跟在他身侧的随从不多,也都无精打采,以前每至春日出游之时,他身边的热闹已然全无。这让喜欢喧哗胜过沉静的他甚为着恼,忍不住暗暗骂了一声:“一帮见风使舵的货色”

    “让开让开”身后传来喝斥之声,李霄大怒,回头便想发作,但一看那队人的仪仗,顿时又偃旗息鼓。

    竟然是杨家的人

    杨家如今在长安城中风头正劲,靠的就是杨玉环,自从那两位公主府的贵女险些和亲,长安城中的权贵可再无敢与杨家相争者。便是李林甫,如今也对杨家照拂有加,提拔了杨钊。

    李霄避开了杨家的人正准备继续前行,却又听到净街之声,再看去,乃是宁亲公主府仪仗。李霄想要以袖遮面,但那马车却在他身边停了下来,车中人掀起帘子,向他招了招手。

    “见过张公。”李霄只能上前见礼。

    “与我同行吧。”车上的张培有些怏怏地道。

    李霄只能上车,放下帘子,张培过了会儿问道:“李公可好?”

    张培所问的李公,乃是李霄之父李适之,原本为相的李适之,因为去年李林甫兴起大狱步步紧逼的缘故,倍感压力,渐渐承受不住,就在前几日辞去了相国之位。李隆基还算念些情面,给了他一个太子少保的荣职,罢了他的左相

    当时李霄正好宴客,原以为宾朋满座的,结果却一人未至。这种遭遇让李霄倍感凄凉,此时春光好,他便想着出城踏青散愁,却不成想长安城里的权贵似乎赶趟儿一般都向城东赶来。

    听得张培相问,李霄叹了口气:“家君倒是好心情,还能赋诗,那日作诗一首,‘避贤初罢相,乐圣且衔杯。为问门前客,今朝几个来,……”

    “想得开便好,若是想不开……”张培说到这里就没有说下去了。

    他神情也有些惶恐,甚至在他内心深处,比起李适之更害怕。

    “都是那叶畅小儿”李霄低声咒骂道:“乡野僻夫,竟然诟陷大臣,忘恩负义,背信弃德,此等人物,竟然还能生于天地之间”

    李林甫他不敢骂,李隆基他更不敢骂,那么能骂的就只有叶畅了。在李霄想来,若不是叶畅、卢杞这等小人背叛了他们,将韦坚、皇甫惟明、王忠嗣尽数除去,那么他的父亲李适之有这些强援,还可以稳坐于左相位置之上。

    骂叶畅,张培是举双手赞成的,他同样痛恨这个屡屡扫了他颜面的家伙,特别是这家伙还出卖了皇甫惟明等人。

    “虽是如此,你自己要小心些,休要给李公再惹什么祸患,叶畅远在辽东,为圣人……咦?”

    张培话说得一半,却住口了,他目光投向前方,神情有些古怪。李霄也望了过去,同样露出惊疑之色,忍不住道:“这厮莫非是狐么,为何一说起他,他就出现了?”

    他们觉得惊讶,乃是因为看到了叶畅。

    “他竟然没有得朝廷意旨,就从辽东回来了?”张培略一犹豫:“我记得他的官职中可是有积利州录事参军……未得朝廷旨意,擅离职守?”

    “他那官职就是一个笑话,哪里有积利州录事参军又兼襄平守捉的道理?”李霄撇着嘴:“圣人用他,不过是因为他自称能去海外访觅仙山,徐福方士之流,为士人所不耻”

    “不然,不然,朝廷体制,岂能随意?”张培又是随口说了一句。

    他自恃身份,总不能和李霄一般去破口大骂叶畅,因此只是在这种问题上抓着叶畅的错误。言者无心,那边听者却是有意,李霄心中不由得一动:或许能以此为借口,拿叶畅先出出气?

    “杨家的……杨钊那厮啊。”张培没有注意他,而是看着与叶畅同行的人,发觉竟然是杨钊,不禁又皱了一下眉。

    叶畅将“香雪海”献与杨玉环之事,如今长安城都传遍了,连叶畅辽东那边的官职得来,也与那事情有关。但是,如今炙手可热的杨钊亲自到城外来见叶畅,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这值得张培思量了。

    叶畅并不知道自己又落入有心人的注意当中,而是笑吟吟对杨钊道:“没有想到竟然是杨兄你亲来”

    “哪儿的话,咱们兄弟快一年没有见面了,你回长安,我如何能不来亲迎?”杨钊哈哈大笑道。

    他的性子是藏不得事的,与其说是来迎接叶畅,倒不如说是升了官要让叶畅这故人见见他如今的威风。叶畅知他心意,少不得就他的官服颜色打趣几句,然后恭维他升职,末了小声道:“我准备了些许贺礼,到时会让人送到府上

    “十一郎,你我之间还谈什么贺礼?”杨钊勃然变色。

    “杨兄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了,某此次进京,可是带着大功劳来的,想来陛下少不得要升我官职,到时你想省了贺礼?那我可就径直去贵府,寻嫂夫人要去”

    听得叶畅这般说,杨钊忍不住又大笑起来:“罢罢,说不过你。”

    他心里知道,叶畅有财神一般的手段,最会赚钱,他说些许贺礼,只怕是数千乃至上万贯的东西了。虽然如今杨钊已经不是当初的落魄,可是钱这种东西,谁会嫌多?

    “十一郎你说你立了大功,什么功?”杨钊问道。

    “既是边地,自是军功。”叶畅笑了笑:“积利一州已经全部收复,一些图谋不轨的高句丽人被我带回来,正准备献俘阙下。”

    杨钊听得此语,顿时一哆嗦,瞪大了眼睛看着叶畅。

    他可是最清楚不过,叶畅几乎就是一个空头将军去的辽东,手中并无一兵一卒,如何能立下军功?

    “十一郎,你向来不作虚言的,不是愚兄信不过你,而是此事实在于系重大……你当真立下边功了,莫不是被下边人蒙骗了吧?”

    “兄长这话说得,我是轻易被人蒙骗之辈么,实打实的军功,积利州十七城,如今已尽回我大唐了。”

    “何以为证?”

    “我既然欲献俘,俘虏自是带来了的,一个是泉盖洪,自称积利州刺史,乃是泉盖苏文同族,一个是高松,亦为昔日高句丽王室支裔。自二人往下,高句丽贵人四十余名,至于普通俘虏,送来劳民伤财,沿途州郡为之不安,故此我就留在了积利州都里。我欲造大船寻访仙道,正缺劳力,役使这些高句丽人,既不扰动我大唐百姓,又惩戒了舛骜不驯丨之蕃胡。”叶畅说道。

    “俘虏何在?”

    “留在广运潭,只等天子召见。”

    听得叶畅这样解释,杨钊算是彻底相信了,他停住脚步,再次盯着叶畅看

    叶畅被他看得莫名其妙:“杨兄这般看,莫非还是不相信,要不我再领你回去见见那些俘虏?”

    “不是这个,十一郎,你手中无兵,如何能……成此事?”

    “哦,我手中虽是无兵,却有钱啊。”叶畅哈哈大笑起来。

    这个问题,他早就琢磨过了,他那个录事参军与守捉使的身份,原本就是一个笑话,唬唬外人可以,他自家明白,手头上一兵一卒都没有。在没有兵卒的情形之下,竟然占了一州之地

    “有钱?”

    “记得上回二十九贵主等人么,长安城中的这些女郎们凑钱,赠了我一大笔,我用这笔钱招募勇士,收买辽东本地土著,然后自然就有人为我打仗了。”叶畅嘿然笑道:“辽东一盘散沙,我们汉人又多,只要肯出钱,还怕没有人

    杨钊听到这里,恍然大悟。

    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在叶畅铜钱攻势之下,岂有不克之城?不过也只有叶畅这般豪气惯了的,才敢出这样的大价钱吧。

    他心中羡慕,这可是实打实的军功,有此功劳,何愁不能升官?

    就在这时,叶畅又低声道:“说起来,杨兄手中若是有人愿意去辽东那苦寒之地为官,现在就准备好了,到时我一并带去。”

    “呃……”

    杨钊听得此语心中一动,大唐各色官职虽多,但一个萝卜一个坑,想来一个有实权的官职可不容易,叶畅此语,就是送了他一个大人情。他可以将这个大人情拆开来,分成许多个小人情送出去。

    对于杨家来说,他们是新贵,这样不会触动旧权贵利益的机会并不多。

    “若真如十一郎所言,那就有劳了”他也不客气,然后拍着胸脯打包票:“十一郎这个积利州刺史,就包在我身上了,若十一郎当不成刺史,别人也休想当”

    杨钊是聪明人,聪明人便明白叶畅送他一个大人情的真正用意是什么。叶畅既然真夺下了积利州,若是朝廷不知好歹换个人去当积利州刺史,那叶畅岂不是没有丝毫好处所以,杨钊要保证叶畅为积利州最高长官,避免有人前去掣肘、分权。

    两人相视一笑,所有交易,尽在不言之中。

    “一年未来,长安如故啊。”顺着大街向长安城内行,叶畅感慨地说道。

    “你这是赞呢还是贬?”杨钊回了一句。

    “既非赞也非贬,只是觉得时间真快,去年别时,这些树方栽下去,如今却已是满枝繁花了。”

    路两旁栽着各种花木,此时正是盛开时节,因此妍艳多姿。杨钊环顾四周,他日日在长安,反倒不觉得了。

    “积利州那边风土人情如何,你细细与我说吧。”他笑着道。

    一路闲聊,没多久便进了长安,叶畅在当初孙思邈旧宅边上买了一宅院的,此前已经令人传讯,把宅院里外都打扫于净,因此这里现在成了他的落脚点。杨钊见他安顿好了,正待告辞,却被叶畅抓住:“杨兄,你在此正好,我说了略备有薄礼的,你便自己带回去。”

    “我自己带回去?”

    “嗯,还有送与娘娘的礼物,举世唯此一件,唯有托你送入宫中。”叶畅笑着道:“咱们自己人,有些话小弟私下说了,此物不可令其余女子见到,见到了……只怕娘娘就留不住此物了”

    “竟有此事?”杨钊大奇。

    叶畅令人先是将一个箱子抬了过来,那箱子用朱漆漆着,看上去甚是精美。杨钊笑道:“这箱子如此精致,我只要箱子,箱子内的东西你就拿回去吧。

    “买椟还珠可不是你的风格。”叶畅亲自将那箱子打开,然后露出里面的锦缎,再将锦缎解开,又是一床棉絮,棉絮之下,才露出他送与杨钊的物品真容。

    却是一个香炉,只不过这香炉晶莹剔透,从这端可以看到那一端。

    这当然是用玻璃制成的,为了制一个玻璃香炉,花费的气力极大,仅一个模范,就让巧匠们折腾了数月。

    见着这个香炉,杨钊的眼睛就瞪得溜圆,怎么也合不拢了。

    “这是……水晶制的?”良久之后,他才咽了口口水问道。

    “不是,玻璃器。”叶畅笑道:“可比水晶要难得,水晶你见过这么大块的么?”

    这是单纯的奢侈品,杨钊可以想象得到,这东西放在自己的香堂供奉神祗,外人看了会多么垂涎。他用手去抚摸,只觉得这玻璃炉光滑圆润,带着一股寒意,仿佛是玉石一般。

    “这东西……太贵重了,太贵重了”

    “确实,若不贵重,我也不敢拿来送你。”叶畅指着东边:“这宝物易碎,从海上将它运回来,可花费了我不少气力”

    杨钊拍了拍叶畅的肩,终究没有说出拒绝,他心里琢磨着,送给自己的都是如此宝物,那送给杨玉环的呢?

    一想到这个,他心中突然起了贪念,但想到自己与叶畅的交情,特别是叶畅完全可以、绕过他直接与宫中联络,他便将贪念收敛起来。

    “送给娘娘的也是这般宝物?”他问道。

    “正是,不过比起这个香炉更难运。”

    “既是如此……”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246章 长安水深如寒渊

    “宝物还是先放在你这,我想法子让你面见娘娘与陛下,你亲自呈上,效果更好”

    敛住贪念之后,杨钊开始为叶畅打算起来,一来二人交情在那里,他落魄困顿之时,叶畅可是给了他不小助力;二来则是叶畅会做人,竟然送了他如此贵重的玻璃香炉。

    杨钊这个人便是有千般万般不好,但在念旧情讲义气这一点上,倒是相当出色的。传说他曾离家两年,回家时妻子怀有身孕,自称是因为思念他过度,梦中与他相合而怀孕。别人都嘲笑他头上帽子变成了绿色,他自己却坦然承认此事,待妻子如故。

    听他说让他见杨玉环与李隆基,叶畅微微点头:“杨兄,我可不与你客气

    关于辽东的事情,他还有更进一步的计划,原本是准备在几年后再提出的,但现在提前控制了积利州,这一计划也必须提前了。

    杨钊收了礼物便告辞,叶畅送他出门,到门口时却看到一人于前徘徊,仔细一看,竟然是覃勤寿的仆人林希柽。见叶畅向他望过来,林希柽忙上前拜倒:“叶郎君,总算见着你了”

    叶畅听他声音里带着呜咽,眉头一皱:“快起来,入内说话,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叶郎君救救我家郎君吧”林希柽道:“他出事了”

    覃勤寿与叶畅是老交情,叶畅深知其人,这人沉稳可靠,颇有见识。自从得了叶畅的支持,他来到长安已经四年,有一段时间叶畅到长安甚至是在他那儿落脚。

    以他的见识,会出什么事情?

    “覃郎君究竟出什么事了,你快说,不说我知道怎么帮他?”

    林希柽这才断断续续地将事情讲了出来,说出来又是一桩内斗的纠纷,覃勤寿在覃家不是嫡系,只因表现出色,为老族长所重,派到长安来主持覃氏最重要的产业。一来是叶畅支持,二来他自己能力,如今这产业甚为兴旺,在西市、东市都开了铺子。但去年底,支持他的老族长去世,新上来的族长大肆安插亲信,更不会放过他眼中的肥肉、长安城中的杂货铺。

    不过若只是要覃勤寿交出产业倒还罢了,覃勤寿这些年也给自己留了后路,积攒了一些家当,他自己准备也在长安置办一家小铺子。偏偏派来接替他的人不谙经营之道,还得罪了京中权贵,铺子被抄,然后又将覃勤寿推了出来顶罪。

    原本覃勤寿在长安城中有一些人脉,可现在这些人脉都派不上用场,他被下京兆狱中,于今已有一月了。

    “这些时日我日日盼郎君回来,天天都到郎君府上来看,不意终将郎君盼来了”说到这里,林希柽双眼流泪道:“求郎君救我家主人”

    “你放心,我与覃君之交情,绝不会坐视不理”叶畅道。

    他心中却是突的一跳,覃勤寿在长安城中,只是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却被下了京兆狱……若说这背后没有什么蹊跷,叶畅是绝对不相信的。

    “覃君这些时日在狱中,是你每日送饭?”叶畅又问道。

    “是”

    “他有说什么?知不知道你来向我求助?”

    “这个……”林希柽神情有些古怪。

    当初覃勤寿下狱,无人能救时,林希柽便提出要向叶畅求救,可是覃勤寿却是坚持不允,换言之,他此来是违背覃勤寿吩咐的。

    “你怎么不说?”叶畅见他不说话了,眉头便又皱起,这个林希柽很有些古怪,在修武时他便领教过了。

    “呃,我家主人说……叶郎君定……”

    “行了,你不必说,我想法子去狱中见见你家主人。”叶畅见他吞吞吐吐,便知其中有大问题,挥了挥手让他离开。

    听得叶畅这样说,林希柽哪里还敢隐瞒,当下再拜道:“我家主人被关得糊涂了,我说要向叶郎君求救,他却说不要……”

    “原来……如此”叶畅顿时明白,这背后,必然还隐有别的事情,恐怕不只是覃家得罪了权贵的问题。

    他正琢磨着,突然间外边有人来禀:“有位覃郎君求见。”

    “啊?”叶畅愣住了,姓覃的和他打了交道的,唯有覃勤寿一人,方才林希柽还说覃勤寿在牢中,那么这个姓覃的又是谁?

    “请他进来。”叶畅吩咐道。

    不一会儿,瘦且憔悴的覃勤寿便走了进来,林希柽忙迎了过去,神情又惊又喜:“郎君如何得以脱身?”

    瞪了他一眼,覃勤寿向叶畅拜道:“非仰赖郎君之力,覃某几成狱中枯骨了”

    叶畅摆手道:“我不敢居此功,事情缘由始末究竟如何,我还不知道呢。

    “是前左相之子李霄。”覃勤寿苦笑起来。

    “此话怎讲?”叶畅顿时忆起此人,若说此人坏,那倒未必,但当初他与叶畅之间,确实是面和心不和。

    “当初托十一郎之福,我与贺公结交,贺公又将我介绍与李霄……”

    原来覃勤寿在长安城中最大的支持,就是李霄,因为贺知章、张旭的关系,他与李霄结识,年节少不得送上厚礼。即使在贺知章致仕、叶畅与李适之渐渐分道扬镳,覃勤寿与李霄的关系依然十分亲近。但是这种亲近随着李适之的处境艰难而发生了变化,覃勤寿被覃家派来的新人取代之后,他对李霄更加没有了用处。

    “李霄本人倒没有什么,但他身边之人,觊觎覃家两个铺子每年有数千贯的收益,怂恿他下手,寻了覃家的错,说他们出售违禁之物,有僭越之罪。覃家支撑不住,只以为我还有关系可以活动,便将我扯了进来。那李霄却不念旧谊,将我也入狱,大约是想由我口中攀咬至叶郎君吧。”

    叶畅听到这里算是明白前因后果了,覃勤寿说得还很委婉,但实际上,他只是李霄用于泄怒的工具。李霄奈何不了叶畅,便想到覃勤寿与叶畅关系非常,于是借着覃家出售违禁之物的机会,想要通过覃勤寿把叶畅也拉下来。

    难怪覃勤寿不让林希柽向他求援,他不介入此事,覃勤寿尚有活路,他若一介入,李霄必然要使手段,先屈打成招攀诬叶畅,然后再灭口。

    “覃兄受累了……只是如今覃兄怎么又出来了?”

    “却是一位卢郎君放我出来的,那位卢郎君脸上有一大块青斑,长得甚丑。”覃勤寿也有些奇怪:“他说既然叶郎君回来了,那我就可以出狱……”

    “卢杞”

    叶畅用不着思索,便知道这卢郎君是谁。卢杞自己当然不能于涉到京兆尹的狱事,但他如今投靠了李林甫,李林甫在提拔了吉温之后,要往京兆府塞人,便考虑了卢杞。

    “京兆尹可曾审问过你?”叶畅又问道。

    如今的京兆尹乃是萧炅,此人乃是李林甫一党,和李林甫一样,也是个白字先生,当初为侍郎时,甚至把“伏、腊”读成了“伏、猎”,故此人称伏猎侍郎。叶畅问他是否审问过,便是想知道萧炅是否也参与了此事,若他也参与了,那么问题就大了。

    “未曾……在狱中只有几个小吏前来问过。”

    叶畅点了点头,情况总算不是最糟。萧炅虽然是李林甫的党羽,但未必认同叶畅,他只要没有直接介入此事,那么要对付的就只有李霄一人了。

    心中琢磨着对付这厮的办法,突然间,他灵机一动,觉得自己又想到了什

    萧炅并非没有介入,他实际上早就介入了,他的坐视不理,就是一种介入。只不过,他并不象李霄那么蠢,他的目标也不是叶畅,而是李适之

    试想一下,若是李霄弄死了覃勤寿,他此时介入,将李霄下狱,再牵连到李适之身上,岂不是为李林甫除去了一个心头之患?

    难怪卢杞放覃勤寿走时说了一句既然叶畅来了覃勤寿就可以出狱,若叶畅来了再不放覃勤寿走,那就是在算计叶畅。别人不知道,卢杞可是很清楚叶畅是出了名的翻脸不认人,到时叶畅发起疯来,连萧炅一起恨上,那反而不利于李林甫这一派的利益。

    “这长安城……当真是风波诡谲,李林甫这一党固然是百般算计,他们的对手,难道真是李适之这粗率性子和他那个没脑子没城府的儿子李霄?”

    叶畅琢磨着这个,心中隐约觉得,似乎并不如此。李适之、李霄根本不是李林甫的对手,他们更大的可能,还只是被推出来牵制李林甫的棋子。

    幕后另有其人……

    不论幕后是谁,李霄既然想借着覃勤寿拉下叶畅,那么叶畅也不会跟他客

    “覃兄,既是安然出狱,先在我这暂时住下,我让人备水,给你洗洗晦气。”叶畅向覃勤寿道。

    他令人安排好覃勤寿,自己派了人出去,李林甫那边是已经知道自己回长安了,可是虫娘等人那边却未必知晓,先得通知一下。特别是虫娘,叶畅还需要借重她在长安城中女眷中的影响力。

    覃勤寿梳洗完毕之后再来见叶畅,叶畅问道:“覃兄接下来有何打算?”

    覃勤寿沉默了好一会儿,起身向叶畅长揖:“长安我是不愿意再呆了,我只想回乡,用往日积蓄买些田,自此在家养老吧。”

    “覃兄何出此言?”叶畅讶然。

    覃勤寿却是被此次事弄得寒了心,家族在之前逼他交出产业,出事后又将他当成替罪羊推了出来,他心中之怨怒,却无法渲泄。当着叶畅的面,他又不想口出恶言,便只能沉默不语。

    “不如这样,我如今在辽东,正准备大兴产业,需要有人前去相助。”叶畅见他不作声,便开口道:“覃兄如不弃,去辽东助我可否?”

    覃勤寿犹豫了一会儿,叶畅对他早有招揽之意,他心知肚明,只不过以前为家族做事,对叶畅的好意他只能佯作不知。现在不同,他与家族虽未决裂,却也绝无可能重归旧好,这种情形之下,远赴辽东,或许是一条出路。

    “覃兄,原本疏不间亲,有些话不该我说,但今日提及此事,我只能开口。你便是回到乡间,自此躬耕隐居,就能脱离了是非?别的不说,覃氏在长安城中的铺子想来是没有了,这么大的损失,总得有人承担。覃兄以为,谁是最好的替罪羊?”

    覃勤寿甚是精明,此前只是还怀侥幸之心罢了,经叶畅一提醒,他顿时明白,若是他此时回乡买田,只怕那损失就全部要算到他头上,甚至可能说他在京中这几年贪污了公中的钱财。

    这样的话,他的名声都要被毁了,哪里还能安心隐居?

    “那好,我随你去辽东”想到这,他当机立断道。

    “不仅你,你以前结识的人,只要有些本领,都可以带去辽东,我在那边,极缺人手。”叶畅笑道:“有覃兄相助,我们在辽东,必然能做出一番大事业来”

    覃勤寿的能力,叶畅是相当信得过的,此人虽是读书不多,但在管事上颇有一套,而且勤恳任劳,在能力上比起刘锟还要强。有他相助,叶畅便可以将自己从繁琐的日常庶务中解脱出来,去与那些工匠们琢磨一些技术上的改进一革新。

    “长安城中这般人物倒是不少……”覃勤寿有些犹豫:“不过辽东那地方……他们未必愿意去。”

    “现在未必愿意去,过一个月就未必不愿意去了。”叶畅甚为自信地说道

    他话音刚落,外边突然传来一阵声响,紧接着便见有人闯了进来。旁边的善直往叶畅身前一站,双眉紧皱:“何人胆敢擅闯?”

    来的是一个小官,带着几十名兵士,叶畅虽然带有卫士,可面对这些人没有叶畅的命令,毕竟不敢真动刀。那小官昂然而入,见着叶畅后沉声道:“可是襄平守捉使叶畅?”

    “无礼”跟进来的叶畅卫士怒喝了一声,就要上前,却被那小官的护卫挡住。

    那小官斜睨了叶畅卫士一眼,冷笑道:“兵部召叶畅前去述职,怎么,莫非叶畅你想抗命?”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247章 班超投笔庸吏讥

    屋内俱静。

    叶畅盯着那个小官,嘴角微微向上弯了一下。

    他的“襄平守捉”之职,乃是杨钊为他活动来的,当初授职时,其实是绕过了兵部正堂。那个时候的兵部尚书是李适之,若是真给李适之看到这个任命,无论如何也不会得过。

    正是因为绕过了兵部正堂,所以朝廷里有点见识的官员,都不太把这襄平守捉使当回事,这是李隆基私意,大伙也不愿意来拂李隆基意愿。

    可现在,兵部竟然派人来催他去述职,并且是在他才到家还没有几个时辰的情况下。

    催述职倒还罢了,还带了几十名兵士,显然,若是他拒绝,就要缉拿了。

    善直瞪着那个小官,在辽东,他阵斩的敌将便超过五个,小兵更是不知多少,这个小官在他眼中,就是一刀击杀的货色。不过叶畅没有说话,他与护卫一般,便都没有动手。

    在长安城中杀官,毕竟不好。

    “倒是有必要去兵部述职了。”叶畅微笑着道。

    “十一郎……”覃勤寿担忧地道。

    “无妨,我自有打算。”叶畅起身:“三哥,你跟我来,叶锋,你好生守着这里,莫让闲杂人等再入内了。”

    只带了善直一人,他便昂然而出,随着那小官离开。

    他被带出门时,远远的,李霄看到这一幕,情不自禁冷笑了起来。

    他父亲任兵部正堂的时间很久,在兵部岂会没有自己的亲信,而且,现在兵部尚书虽然空着,可是管事的侍郎正是张培。

    要给叶畅找些麻烦,岂不是轻松至极的事情

    到了兵部之后,叶畅被带到一间小屋之中,然后扔在那儿无人过问了。叶畅也不急,坐在那里自与善直闲聊。待到傍晚时分,才又有一个着浅绿色官服的官员过来。

    “你就是襄平守捉叶畅?”那官员一见叶畅就厉声喝问道:“你未得宣召,擅离职守,该当何罪”

    “嗯?”叶畅打量了他一眼:“不知足下是何人,能来向我喝问?”

    “你管我是谁”那官员顿时大恼:“这里是兵部,你……”

    “看你服饰,也不过是七品,我乃六品,这便是兵部,也没有一个阿猫阿狗都可以喝问我的道理。”叶畅冷冷地道:“少扯着虎皮当大旗,若是尚书、侍郎问我,或者左右司诸司郎中来问,我都会答,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喝问?”

    他这番话说出来,那官员气得浑身发抖,但一时间却真不好说什么。

    “反了,反了……”

    他只能如此,就在这时,他身后走进来一人,正是李霄。

    李霄一直在外边听着,此时觉得不对,知道自己不出来不行了。他面沉如水,一进来便道:“我来兵部办事,不意听得有人大声喧哗咆哮,还道兵部里有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原来是你,叶畅然”

    他乃卫尉少卿,从四品上的官职,他一站出来,那绿服小官便又精神起来:“李少卿说的是,此人跋扈嚣张,目中无人,实是狂悖”

    “果然是李少卿啊。”叶畅看着李霄,微笑起来:“没有想到我前脚回长安,后脚李少卿便知道了。”

    李霄虽是有心算计叶畅,此时也自觉事情都在自己的控制之中,但也知道,不能承认自己窥探了叶畅行迹。他嘴角下弯:“本少卿来此,自有公于,见你在此跋扈,念在相识一场的份上,特来看看……叶畅然,你攀上高枝之后,便有些得意忘形了,朝廷律令法制,如今都不放在你的眼中”

    “何出此言?”叶畅似笑非笑。

    “你这厮,未得兵部宣调,便擅离职守,这是大罪”那小官在旁又道。

    “大人说话,犬豕且一边去。”叶畅轻蔑地看了这个昏聩的小官一眼,这人连起码的眼色都没有,实在令人作呕。他转向李霄:“莫非没有人告诫李少卿,切勿轻举妄动?”

    李霄愣了一下,顿时想起,就在上午见到叶畅之前,张培还曾对他说过,这段时间里要小心,休要给父亲惹祸。他父亲在家中,也曾再三告诫,如今不比过去,行事要收敛。

    他将父亲去相的责任全归绺于叶畅,加之双方一向不睦,见到叶畅之后,他便忘了这些告诫

    “你此言何意?”

    “啧啧,看来是有人提醒过你,你却不自知了。”叶畅冷笑:“蠢材,你知道韦坚为何败得那么快么,因为他生了一个蠢儿,李公生了你这个蠢儿,竟然不在韦坚之子之下”

    李霄听了大怒,喝令道:“来人,给我打,打”

    他身后顿时涌进一群人来,叶畅也不客气,向善直使了个眼色,善直上前便将那些人挡住,屋内狭小,人多根本施展不开,而叶畅乘机上前,揪住李霄衣裳,挥手便是一拳。

    “蠢儿,今日替李公教乖你”

    李霄在京城之中养尊处优,虽然也曾经身手敏捷过,可现在就差得太远。被叶畅揪住还待反击,却吃了一拳,正中左眼,顿时面前无数金星飞舞,耳畔开了水陆道场。

    他嗷叫了一声:“好打”

    叶畅第二拳便又捶了出去,这回击中右眼,打得李霄头一仰,眼前的金星多了一倍,而那水陆道场也变成了三千个女娘。

    善直力大,他挡着,李霄的随从便近不得身,叶畅乘机让李霄饱尝了老拳。这边乱成一团闹哄哄的,那边终于传来急切的脚步声,紧接着有人大叫:“住手,住手,尚书到了,都住手”

    却是张培闻讯而来。

    张培心中真是又惊又怒,没有想到,兵部衙门里竟然出现了这等事情。他是刚刚才得的消息,李霄将叶畅弄来了,他便情知不好,原本只想遣人来解决此事,却又听说这边打了起来

    “怎么回事?”

    众人纷纷退开之后,他进得门来,一看叶畅安然无恙,心中总算稍安:叶畅无事,那事情就尚有挽回的余地,如果叶畅在这里出了什么事情,李林甫一党借机生事,莫说李霄,就是李霄他老父李适之,只怕也要受此牵连

    “张侍郎,张侍郎”李霄捂着眼睛大叫,他眼前一片模糊,顶着两个青紫的眼圈望向张培,那模样当真是凄惨。

    “这是呃?”原本见着叶畅无碍放下心的张培吸了口气,李霄算计叶畅,怎么反倒弄得他自己挨打了?

    “原来是张侍郎。”叶畅向张培行了礼,不慌不忙地道:“这里果然是兵部,我还以为这成了卫尉寺呢。”

    “这个……叶畅,你来兵部便罢了,为何在此动手打人?”张培强压制自己对叶畅的厌恶,沉声说道。

    “回禀张侍郎,我奉命来兵部述职,却不知为何,这位卫尉寺少卿冲进来,还带了这么多人,要对我拳打脚踢。乱中他们自己打着了李少卿,却与我没有关系。”

    他睁眼说瞎话,气得李霄暴跳如雷:“分明是你这厮打的,你打的……”

    叶畅冷冷一笑:“说来好笑,我到兵部来打卫尉寺少卿,此事传出去,谁会相信?不知道李相公相不相信,反正我可以肯定,李少师是不会相信的”

    前面一个李相公是李林甫,后边一个李少师是李适之,叶畅言下之意很简单,这事情到了李林甫手中,李林甫穷追之下,兵部少不得大麻烦,而牵连下去,李适之也会有大麻烦。若是李适之聪明,绝对不会承认此事。

    “有何不相信的,这么多人证,叶畅,你休要以为有李林……”

    “咳咳,住口”张培咳嗽了两声,厉声喝止了李霄,若是真给李霄乱说下去,将李林甫拉进了场,麻烦可就大了。

    李霄虽蠢,却也知道张培不会无的放矢,当下闭口,有些愕然地看着他。

    “一场误会罢了……唔,叶畅,你不在辽东自己职司上,跑回京做什么,未得朝廷旨意私自进京,乃是重罪,你不会不知吧?”

    “怎么是误会,明明是他打我……”李霄一腔悲愤,自己设陷阱陷叶畅,也将他拉入了陷阱,结果却是自己被殴了,这还有天理么,还有王法么?

    “正是进京述职。”叶畅道:“我在辽东传播天子恩德仁心,宣扬大唐国势武威,感化诸夷,收容汉人,辽东汉将缚夷人酋首来献。”

    他说话的时候笑吟吟的,这番话让众人都是一愣,不待他们反应过来,叶畅一指那个绿袍小官:“我立功于边疆,此人却让我向他述职……张侍郎,莫非此人乃新上任的兵部尚书?”

    他这话一说,那个绿袍小官顿时慌了,求救似的看向李霄,却看到李霄顶着两黑眼圈悲愤地望着张培,顿时意识到大事不妙。

    “朝廷体制,哪有让你向这微末小吏述职的道理。”张培瞪了那厮一眼,向左右挥手:“将他赶出去,让他自己请辞吧”

    “侍郎,侍郎……少卿,少卿”

    那小官连声呼唤,却被张培的侍从架了出去。

    “叶参军,你说辽东那边献来酋首?”打发走这碍眼的家伙,张培沉声向叶畅问道。

    “人就在广运潭边,我已经托人禀报陛下。”叶畅盯着他,冷笑了一声:“结果这位卫尉寺少卿却带人至兵部欲杀我…我倒是奇怪了,我与他有何怨仇,他竟然要害我,莫非是他与那辽东蕃夷有勾连密谋,意欲不轨之事,怕事情败露,欲杀我灭口?”

    “啊?”那边张培和李霄都张大了嘴巴,虽然明知叶畅是胡说八道,他们也不禁为叶畅的大胆而惊骇。

    这可是要兴大狱的模样

    想想韦坚、皇甫惟明等人的下场,张培和李霄就觉得仿佛吞了一只癞蛤蟆一般难受。李霄再蠢,此时也知道不可胡说下去,他眼巴巴看着张培,只等张培为自己辩白。

    张培心里已经开始把李霄骂上了。

    “不至于此吧,李少卿只是来兵部公务,路过,路过……”张培咳了一声勉强道。

    “不可能,他若是路过,怎么眼睛都被打肿了?”叶畅道。

    那分明就是你这厮动手打的

    李霄心中十分悲愤,但此刻他总算是开了窍,现在哪里还能在此事情上与叶畅纠缠,只能忍气吞声:“我是……是摔肿的……”

    “啊呀,李少卿也太不小心了,你这般大的人,如何能孩童一般摔着?卫尉寺少卿乃是朝廷重臣,你这般总是不小心,这次只是摔着自己,下回没准就连带着摔着张侍郎或者李少师了。”叶畅冷笑道。

    “是,是,我以后定然多加小心……”

    无怪乎张培和李霄这般模样,莫说是他们,事实上数年之后,杨国忠最终扳倒李林甫,便是因为栽了一个勾结胡人试图谋反的罪名。此时李适之已失宠,李林甫又虎视眈眈,叶畅真要死咬一口,说是李霄与辽东胡人勾结,李林甫哪里会放过这机会。哪怕不能真正给李适之父子定罪,也要借此剥下他们一层皮来

    见叶畅似乎有意放过此事,张培稍稍松了口气:“叶参军所言若是实,那确实是大功……只是不知详情如何?”

    “积利州一州之地,民众六万,尽归大唐矣。”叶畅道。

    “一州之地”张培和李霄面面相觑,他们真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但是以他二人对叶畅的了解,哪怕这厮话里掺了假,他也能将假的做得和真的一般

    若真如此,叶畅有此大功,兵部却为难他,便是张培也少不得吃上李隆基的数落。

    “此事你已经陈报陛下了?”张培咽了口口水问道。

    “自然,不报如何能行,军国大事,我一介小官,岂可擅专?”叶畅笑着道:“故此,我特意自辽东返回长安,一来是陈报此事,二来也是方便聆取圣训丨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你……你这是擅起边事”旁边的李霄终于又有些忍不住了。

    “白痴,怎么叫擅起,我是奉命前往,不仅仅是陛下圣命,还有长安城中数百位贵家女郎之命”叶畅又骂了他一句:“你道我收买夷人的钱哪儿来的,可是京中贵主、勋戚家凑的份子,说起来,张侍郎家中,也出了一份”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248章 海外奇珍悦上意

    张培顿时想起,旧年因为和亲未成之事,似乎京中贵女都凑钱说是要买壮士安边疆……当时他是当成笑谈的,但如今听叶畅所言,他竟然把此事办成了?

    “这……这不可能”李霄也知道其事,吸着冷气,嘴巴张得老大,配上那一对黑眼圈,那神情倒有些象另一世的某种国宝。

    “当初班超投笔从戎时,那些刀笔吏也说这不可能呢。”叶畅一笑。

    张培和李霄对望了一眼,叶畅当年的边策,他们可都是知道的,大伙只当这是少年人少见识的臆想,却不曾想,他竟然有这种行动力,将之由臆想变成了真实

    “若是没有别的事情相询,张侍郎,叶某可就暂退了。”见那二人还在发呆,叶畅微笑告辞。

    张培和李霄没有什么理由再留他,只能看着他带着善直离开,至于在叶畅离开之后,张培和李霄之间会不会发生争执,那就不是叶畅要考虑的问题了。

    他此次没有乘机发作,将张培和李霄都拉下来,一来是没有十足把握,二来也不愿意太如李林甫意。将这二人乃至李适之都弄得下狱,对他并没有太多好处,他不想让自己成为李林甫手中的刀。至于李霄,自然是要收拾的,想来经过今天的事情,张培和和李适之都会出手,替他教训丨这个蠢货吧。

    宫里的消息比起叶畅预想的来得快,二十九娘尚未来,杨钊便又来了。

    “现在就进宫?”

    “对,兴庆宫,圣人与娘娘正在那边赏花,我说你欲面圣,呈上在海外所寻着的宝物,圣人便召你去”

    赏花其实只是一项,当时李隆基正带着杨玉环一起赌博,杨玉环在这个上面缺少天赋,连输几回便说输光了不玩,旁边记账的杨钊乘机说何愁输尽,叶畅自海外回,给娘娘带着礼物,只是不知何时能送入宫中。当时李隆基胜得最多,心情大好,便召叶畅入宫。

    “这么快……”

    “你莫拖延,不好让圣人与娘娘久等。”杨钊催促道。

    叶畅下令将礼物装好,然后乘马车向兴庆宫去。好在长安城中路面弄得很好,马车在其上也跑得起来,因此虽然是横穿长安,却也没有花太多时间。杨钊进去回禀,他在外头等着,没有多久,便看到高力士小跑着过来。

    “呵呵,叶参军,许久不曾见了。”

    老太监一见着叶畅便笑眯眯地打招呼,叶畅可不敢在他面前摆谱——就连李林甫都不敢在他面前摆谱,忙上前行礼:“如何敢劳动高将军”

    “我是假将军,你是真将军,陛下听说你在海外立了功劳,很是欢喜……你这是什么?”

    “一点海外的小玩意儿,给将军赏人用。”叶畅将小锦盒塞在高力士袖中,高力士什么没见过,原本是不想要的,但听说是海外的新奇玩意,给他赏人用,便改了主意,收了下来。

    “叶参军,你那礼物,还得给我看看方能入内,这是规矩,倒不是我刁难

    老太监热情得有些过分,叶畅应了声“那是自然”,然后将他带到车后。

    在车后摆着一口长条型的箱子,若不是扁扁平平,几乎要被人误以为是口棺材。高力士一看这外型就不喜:“这箱子不能入内,有忌讳。”

    “是,将军说的是。”

    箱子打开之后,便露出里面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叶畅掀开外包的一角,让高力士看了看,高力士看到后吸了口寒气:“这么大……一整个儿?”

    “正是”

    高力士看着叶畅,挑起大拇指道:“叶参军好用心,娘娘必然欢喜”

    “托将军吉言……此物易碎,我这还用布包着,请将军令两人帮抬一下吧

    “那是自然。你们二个,过来抬吧,小心,小心,若是出了纰漏,仔细你们的性命”

    东西并不重,两个卫士抬着入了兴庆宫,叶畅跟在旁边,高力士陪着他。见叶畅神情似乎有些紧张,高力士低声道:“这几日娘娘心情甚好,故此圣人心情也好,你想要什么,都想好来。”

    “谢谢高将军。”

    叶畅没有想要什么,他想要的东西,都是自己去争取的。

    兴庆宫花萼相辉楼外,李隆基与杨玉环等得都有些不耐烦了。见叶畅进来,李隆基第一句话便道:“叶十一,你做得好大事业”

    叶畅不慌不忙行完礼:“有圣人在朝,臣自然可以做好大事业。”

    “你倒是个面皮厚的……听杨钊说,你在辽东竟然还收回了一州之地?”

    “陛下洪福,大唐天威,再加上如娘娘般巾帼不让须眉,故为圣人收回一州之地。”叶畅道:“臣已然收复积利州十七城,当如何处治,还请圣人委派官吏。”

    “你收复的疆土,你不为刺史?”

    旁边的高力士听得这句话,忍不住看向叶畅。如果叶畅禁不住高官重权的诱惑,真的求这一州刺史之位,圣人必会猜忌于他吧。

    “臣去辽东,原本是为求仙访道,只是当地蛮夷不通教化,意欲坏臣之事,臣乃借助长安巾帼之力使之降伏。圣人当知,臣生性跳脱,实是不喜俗务,若是圣人赐臣显爵闲差,臣必谢恩受之,可是这一州刺史……臣疏懒,不可为也。”

    听到叶畅近乎赖皮的回答,李隆基哈哈大笑起来:“好你个叶十一,满嘴荒唐言语……刺史你是做不得的,二十岁的刺史……非是亲王宗室无人可为也

    刺史做不得,言下之意就是其余职司完全可以当了。大唐并不是每个州都任命了刺史,叶畅的目的,也就是弄个积利州长史或司马之类的职务,至于刺史,如果李隆基委任,到了辽东之地,想要架空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你方才说借助长安巾帼之力……此语何解?”

    试探完叶畅之后,李隆基又好奇地问了起来。这个问题让叶畅抬了一下头,悄然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这个……臣有罪,还请陛下恕罪,臣才敢说。”

    “有罪的话谁都救不了你,无罪的话你也休要怕朕会寻你差池”李隆基霸气地道:“让朕恕你罪,休想”

    叶畅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回应,愣了愣,那边杨玉环已经低笑起来:“叶十一终归还只是个少年郎,三郎,可不能这般吓他,吓坏了臣妾的礼物就没着落了。”

    “好好,朕虽然不恕你,但玉环却替你求情,朕耳根子软,只能允了。”李隆基无奈地说道。

    这就是让叶畅欠杨玉环一个人情,同时也是抵消掉叶畅送礼之谊。叶畅猛然意识到,李隆基虽然因为年迈而渐渐昏聩,但真把他当成一个老年痴呆来糊弄,那就是纯粹找死了。

    只要他愿意,他还能照样展露出他对于政治斗争的敏锐性。

    “谢娘娘……其实与娘娘也有些关系。臣曾经大言不惭擅言边策,旧载离开长安时,娘娘还有长安城中的贵人女眷,送了臣一笔金银,约值二十万贯,令臣一试边策……”

    李隆基眼中寒光微微闪动,不过嘴角都是向上弯了一下。这事情他知道,非常清楚,不过叶畅敢当面说出来,倒是个胆大的。

    “臣到了辽东,原本只是想在都里修船坞,好建可以出远海的大船,有朝一日能乘船去寻真正的蓬莱方丈。当地高句丽酋首却是无礼贪婪,意欲夺臣财物,臣想起各位贵人女眷的吩咐,便以此金银为资,招募辽东的汉人勇士、收买蛮夷中不得志者,结果罗九河献卑沙城、钳牟丁献青泥浦。此二地献城,余者力小势单,自然平定了。”

    李隆基有他的情报来源,但此时不是特务大行的后世,他的情报主要是地方官的报告,故此辽东局势,他是不太了解的。听叶畅如此说,只道叶畅真是靠收买平定了积利州,不由得笑道:“二十万贯换一州之地、六万之民,你倒是做了笔好买卖”

    叶畅心知他有讥嘲之意,不过还没有回答,那边杨玉环娇声道:“三郎,军国大事还是到朝会上去说,臣妾可是迫不及待要看叶十一带来的礼物了”

    “好好,看礼物”李隆基笑了起来。

    他到晚年性好奢侈,故此天宝年后许多重臣都是倚仗着搜刮百姓的本领得他重用,对于叶畅可能献上的礼物,他也是万分期待的。

    叶畅看了高力士一眼,高力士又向一个小太监使眼色,小太监跑了出去,不一会儿,那两卫士便将礼物抬了进来。叶畅让他们将礼物树起,同时请杨玉环前来观看。杨玉环上前来,看到的是一人高的东西,整个都被布蒙着,不知里面究竟是什么。

    高力士上前来笑道:“奴婢替娘娘揭这礼物了……娘娘请看”

    他一掀开布,杨玉环惊“啊”了一声,边上的宫娥使女们也一个个惊呼出来,就是李隆基,也在那一瞬眼前一亮。

    大的玻璃镜

    一人多高的玻璃镜就在杨玉环面前,她的身影映在其中,她完全被这巨大的镜子惊住了,站在那一动都没有动。

    周围除了方才的惊呼声,也没有别的声音。叶畅咳了一声:“此物也是献与圣人的,不过娘娘怕是要怪罪臣了,因为献上此物,圣人可就有两位杨娘娘了。”

    众人初时没有体会到他言语中的真意,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顿时掩嘴轻笑。

    杨玉环此时也回过神来,自然知道叶畅是在逗趣,不过这镜子如此巨大,而且光洁照人纤毫可见,实在让她欢喜。她用娇媚的眼睛扫了李隆基一眼:“三郎,这镜中人,还有这眼前人,你最喜哪一个,你就实说了吧”

    李隆基哈哈大笑:“自然是喜欢镜中人……”

    “那三郎你就跟这镜中人过吧”杨玉环拂袖佯怒,却被李隆基一把抓着,两人一起站在了镜子前面。

    两人在镜前徘徊许久,叶畅向后退了退,与杨钊站在一起,杨钊向他挑起了大拇指,轻轻说了一声“采”

    此时镜子都是铜镜,虽然磨镜客们能用药水和手艺将铜镜打磨得极为光洁,但与玻璃镜相比,毕竟还是有些差距。更重要的是,铜镜可没有这么大一块的,就是李隆基与杨玉环两个人站在那儿,都觉得可以照得清清楚楚。李隆基在镜前良久,突然一叹:“朕老了,玉环你却还是青春年少”

    “乱说,三郎哪儿老了,你瞧你精神,比起杨钊都要好便是叶十一这样的少年郎,与三郎相比都显憔悴”

    叶畅在辽东吹海风,他原是一个娃娃脸,经过这大半年的海风,也已经变得粗糙起来,杨玉环说他憔悴,倒是一点都没有说错。李隆基看了他一眼,想到去年时叶畅的模样,心里也有些同情:这一年来,想必叶畅也吃了不少苦头

    “臣这礼物,不知娘娘是否还欢喜?”

    “喜欢,自然喜欢,叶十一郎,你想要什么,我替你寻三郎要去”杨玉环当真是喜欢这面大镜子,她声音里都带着喜意。

    “这个,臣倒真有一事相求。”叶畅笑道。

    “你说,你说,朕倒要看看你要什么”李隆基道。

    “臣在辽东建船坞,原是不想惊拢当地土人,故此择荒地建营,臣建营时想着要去访寻仙岛,希望旅途顺利,便给营地取了个名字叫旅顺。”叶畅笑道:“臣只求陛下御笔,书旅顺二字,臣将之立于营地之外,好教中外汉胡都知道,此地地名乃圣人御赐。”

    另一世中请领导题词原本就是拍马屁的一种婉转做法,叶畅信手拈来用得不着痕迹,拍得李隆基眉开眼笑,不待杨玉环相请,便点头道:“允了,允了,来人,拿笔墨案几来”

    杨钊忍不住又向叶畅暗暗挑了一下大拇指,自己结识的这位兄弟,马屁功夫还在自己之上啊。

    “只要这个?”旁边的杨玉环却是不依了,她看着李隆基:“叶十一郎心里念着三郎与臣妾,三郎可不能太小气,伤了他赤子之心”

    “以玉环之意呢?”李隆基见她高兴,自己心里也是高兴,加上只是写两个字,也确实太小家子气了,故此他问道。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249章 为我汉人谋远计

    “官职爵位什么的,那是军国大事,臣妾后宫女子,自不该开口。”杨玉环笑吟吟,她这一句话,说是不该开口,实际就已经开口了,然后她又道:“金银绢帛,叶十一自有本领去赚来,臣妾觉得也没有什么好赏的……唉呀,这还真难了,官爵不可赏,财帛不好赏……莫非赏人与他?”

    李隆基听得此语,倒是心中一动,上下打量了一会儿叶畅:“叶卿,你还未成家吧?”

    叶畅心中突的一跳,他的亲事……莫非李隆基意欲伸手?

    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但是口中,叶畅还必须实话实说:“臣自幼失怙,又是乡野之人,故此并未成家。”

    “唔……此事朕记着了,你的亲事,不可擅专,再过段时日,朕给你指一门好亲事”

    叶畅心中虽是不愿意,却也不好明着拒绝,只能暗暗叫苦,一边还得谢过李隆基的好意。

    无论是另一世,还是这一生,都最畏惧那种拉着自己就要当媒人的大叔大妈们啊

    他们虽是一片好心,可是这好心给人带来多少麻烦

    叶畅的礼物让李隆基与杨玉环都很满意,杨玉环几乎离不开那面镜子了。李隆基笑吟吟对叶畅招了招手,叶畅愣了一下,便跟着他行到一旁。

    “劳卿用心了。”李隆基道。

    “这个……”

    “怎么,朕赞你两句,你向来伶俐,怎么反而不知如何应对了?”

    “呃,臣有些不习惯。”叶畅实话实说道。

    “哈哈……辽东的事情,究竟是如何,你从实说,朕不会责怪你。”

    李隆基突然间一变口,叶畅心中一凛。他原以为,瞒住这日渐昏聩的帝王没有问题,却不知他在哪儿看出了破绽来。

    “臣所言都属实哦,只有一点,臣没有细说,臣收复积利州也有些私

    李隆基满意地笑了,他喜欢这种感觉,控制着臣下们的想法念头,洞悉他们的私心。方才那一句,并不是他真正看出什么破绽,只是一个精明的老政客的直觉。

    “你说,是何私心。”

    “臣当初所上边策,陛下不以为然,而朝中大臣中见识浅陋者也有斥责臣是狂人痴语的,臣便要狂一回给他们看看,应证臣所言,边事若操持得当,不仅不会劳伤国力,反而能为国生财。”

    叶畅一边胡诌,脑子里一边飞快地想,他猜不出李隆基是看出了什么破绽,既然如此,那就把话题引到李隆基感兴趣的地方去。

    李隆基现在对什么最感兴趣?

    自然是能替他赚钱而且是能替他赠大钱

    这十年来,他提拔为重臣的大官里,因为能替他搞钱而上位的可不只三五位。李适之争不过李林甫,甚至之将张九龄赶出长安,其中都有部分原因在于,他们没有李林甫会搞钱

    李林甫为李隆基经营理财,好歹还尽可能不竭泽而渔,而韦坚、杨慎矜之流,则完全不理会百姓,一昧以搜刮为能。

    果然,叶畅这话,让李隆基大感兴趣,他笑道:“不劳伤国力,反而为国生财?”

    “臣此次回长安,带了不少辽东土产,准备到时发卖——自然,这不是一次的买卖,后边还有。”

    “哦?”李隆基可不是耻于言利的,更何况现在没有那些正直的大臣在旁劝谏,他好奇地问道:“都有些什么?”

    “渤海国产的东珠有两斛,黑水的皮货有数百件……啊,说到这里,臣只顾着送礼与娘娘,却忘了也给陛下准备了礼物,乃是一件白虎皮……”

    白虎皮对叶畅来说是可有可无的,而且此物号称异兆,他自己私藏下来,给人告发了反而不美,倒不如拿来给李隆基,换取李隆基进一步的支持。果然,李隆基大悦,不是因为这点礼物,而是因为叶畅识进退:“宫中也有几张白虎皮,倒要看看,你在辽东所得的白虎皮有什么不同,你继续说”

    “臣有这样一个想法,臣将在长安城中竞价卖掉辽东所得,然后一部分由臣掌控,继续在辽东建船坞购巨木造大船,另一部分,则按着此前各家出资,作为利润返还出资的各位贵女。自然,这等大收益,也少不得缴纳商税与朝廷

    李隆基听得他如此分派,先是欢喜,然后肃然。过了好一会儿,他又笑了:“叶畅,若是这样,你在辽东忙碌一场,岂不自己一无所获?”

    “臣怎么算一无所获,臣自家在辽东卖力气,总得有工钱吧?而且出资之时,臣可也是出了一份的,少不得也有一分返利……最重要的是,臣的船坞啊,建船坞造大船出海,便是暂时找不着那海外仙山,也是有利可图的事情,要不然,臣献与娘娘的宝镜从何而来?”

    李隆基顿时哑然:正是,叶畅看似面面俱到的利益分配里,他自己拿到的可也不少

    不过这没有让李隆基生气,反而令他更欢喜了,若是叶畅既不爱官,又不爱财,那么他爱的是什么,难道是江山社稷么?

    “你啊,终究不是士人”李隆基说道。

    换了别的文人,定然要生气,叶畅却是坦然:“天下百业,人人各依其长各司其职,若人人都为士人,则田园不耕兵甲不作,陛下梨园之中,也没有那么多名伶了。”

    “哈哈……”李隆基大笑起来。

    “圣人既问起此事,臣倒是有个想法,提请陛下圣裁。”

    “唔,你说”

    叶畅很早以来就有一个想法,汉人其实是很具有开拓精神的民族,不仅在中原、江南,就是蛮荒穷塞绝域海角之地,汉人也不只一次在此拓展。但是每每又回缩,至使周边蛮夷捡了大便宜,把汉人暂借与其生存的地方,视为其理所当然的财富。究其原因,还是叶畅此前边策中所说,经营边疆无利可图。

    原先无利可图,叶畅既然有心改变这一点,就要做个榜样出来。

    “臣自辽东所获之利,并非仅此一趟,只要臣能在辽东站稳,今后年年都有。”叶畅道:“臣想以诸贵女所出之资为本,成立安东商会,臣不才,愿为商会总管,朝廷可遣人为主计,经营辽东之利。”

    “商会……商贾之事啊……”

    “正是,商贾之事。”

    李隆基不是朝堂上的某些老古董,虽然他也瞧不起商贾之事,可是对于叶畅提议背后的巨额利润,他却又很是动心。他如何不知道,这些年任用善于搜刮的官员,让他声名很是受损,但是他一方面要好大喜功征伐四方,一方面要维持自己奢侈生活穷奢极欲,开支实在太大,在好的名声与实利两者间,他只能选择后者。

    可若是叶畅经营得法,每年从辽东能给他带来巨额的利益,又不损害他的名声,这两全其美的事情,为何要因为乃是商贾之事而不同意呢?

    “你所说主计,又是何意?”

    “臣总管商会事物,但钱粮收纳支出,皆由主计登计在册,朝廷可以凭此册收取赋税,各位出资人可以凭此策于年终分取红利,而臣可以凭此册筹划来年事宜,一举数便之职也。”

    “朕明白了……”

    李隆基是真明白了,这个主计一职,不仅仅相当于一般商家的账房,同时也是朝廷监督叶畅的一枚棋子。只要钱粮收支明白造册,他在长安也能察觉到,叶畅在辽东做了什么。

    叶畅虽是胆大,却也心细,是个明白整理的,晓得避嫌。有这个主计,朝廷里便没有人能够乱嚼舌根,诬他在海外试图自立了。

    “请陛下圣裁。”

    “此事确实不宜拿到朝堂之上去……”李隆基琢磨了一下:“这样吧,主计由朕钦命,然后所纳税赋,尽入内府。”

    叶畅暗暗骂了一声,原本是给国家的收入,李隆基大口一开,便给了他个人。自古帝王,皆是如此,故此后人称皇帝为独夫民贼,实未错也。这些钱原本可以用于整顿国防、修建道路、疏浚水道、教育卫生,结果却用于李隆基个人的骄奢淫欲。

    不过叶畅并不想试图去说服李隆基,只要让李隆基认可,那么这安东商会就有了合法性,他既然为商会总管,就算李隆基真的委派官员去积利州,也无法动摇他在积利州的权力了。

    更重要的是,有了这个名头,他就可以借其力让安东商会的商路畅通于天下,可以向新罗、渤海等大唐属国发号施令,在某种意义上说,这就是大唐的东印度公司。

    “关于安东商会的本金股份,臣是这样想的……”叶畅又开始继续往下说

    股份中一半来自于京中贵女们的支持,三成来自于叶畅自己的投入,两成则是杨玉环的支持——其实就是李隆基本人的支持。李隆基听他这般说,忍不住眉开眼笑,半是赞半是叹地道:“叶畅,你若是去行贿,只怕百官无人能拒绝你。”

    叶畅嘿嘿于笑了两声,李隆基还算好说话,贪吃亏贪吃,终究是注意了形象,没有问为何杨玉环的股份比叶畅要少。然后便是所谓商会税,既然叶畅识趣,李隆基也不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将商会税定在了二十税一。

    议定此事之后,李隆基又道:“那玻璃镜可是辽东之产?”

    “臣既是欲求仙岛,少不得出海,有一次出海之时因遇风浪,偏离航线,得上一岛,岛上有民,自成一国,国号傲来,其国产此镜,自称乃是女娲补天之遗。”叶畅知其真意,笑着道:“至于辽东所产,无非巨木、人参、东珠、毛皮、马羊之属,当年太宗皇帝征高句丽时,也不曾听闻辽东有玻璃啊。”

    “原来如此……也不知那傲来国在何方,是否奉我大唐为正朔。”李隆基信以为真:“你若是再去,不妨带其国使来长安。”

    叶畅憋着笑,应了一声。

    这是这个时代的局限性,李隆基关心的是这个国家是否奉大唐为正朔,至于此国有什么物产、有没有战略意义,他全然不问。

    “咱们回去吧唔,对了,宫中其余嫔妃,你有没有准备礼物?”李隆基原本准备回去的,但走了一步,却想起一事,便又问道。

    “这个……宫中嫔妃甚多,臣惶恐,只知道杨娘娘……”

    “呵呵,不会要你大出血的,别人倒还罢了……宝镜想来你不只带回一具吧,梅妃那儿,悄悄送一具去,让高力士替你送过去。”

    叶畅愣了愣,面露苦色:“陛下,象那具宝镜一般大小的可只有一具,若还有同样大的,臣敢不献上么?”

    “唉呀,你这厮还不明白,小些无妨,但是得送一具去……莫让杨钊知道,他若知道,玉环便也知道了”

    叶畅看到李隆基有些发躁的模样,顿时明白,眼前这位,似乎面临着宫斗这种有益智力的局面啊。

    他心中觉得古怪,唐朝历史他还算粗通,那位梅妃也曾在一些书上提过,但都是稗史,正史之上似乎没有提过这位梅妃。而他自从初入长安,所知的也是杨玉环,至于梅妃,未免太过低调了些。

    叶畅可不愿意介入此事,两面讨好的结果,就是两面都不讨好。故此他笑道:“臣会再献一面镜子与圣人,比杨娘娘那一具要小些,陛下切莫嫌弃。”

    李隆基顿时觉得头疼:“让你交与高将军。”

    “是,臣托高将军献与圣人。”

    见叶畅这装傻的模样,李隆基怒了:“为君分忧乃臣子本份,这点小事你都办不好,要你何用?”

    “圣人莫怪,娘娘之怒,圣人哄哄就过去了,可落到臣头上,那就没准要出什么事情。臣惧娘娘,臣不惧圣人。”

    “你”李隆基顿时要发作,瞪着叶畅道:“今日不说个道理出来,朕便遣人去抄你家”

    “陛下圣明,尧舜禹汤不过如此,臣就是触怒陛下,陛下也让臣说道理。可是娘娘那边……臣能有道理说么?”

    李隆基不曾想他又拐着弯儿拍了自己马屁,只觉得这个少年郎说话甚合自己心思,愣了愣,不由笑骂道:“唯小人与女子难养,古人诚不我欺也,你这厮,就是一个小人”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250章 水晶廊内红颜喜

    被骂小人算什么,以如今对所谓君子的标准,叶畅也觉得,那君子还是交给苦大仇深的人去担当吧。

    他们在旁窃窃私语,那边杨玉环终于从镜子前转了过来,招呼了一声李隆基:“三郎,你与叶十一在说什么呢?”

    “不许声张,漏出半点风声,朕就将你弄入宫中,给虫娘当内侍去”李隆基低声恐吓了叶畅一句,叶畅咂了咂舌,看来当初虫娘想把他弄入宫中当太监的事情,李隆基也是知道的。

    二人回到杨玉环身前,杨玉环嗔道:“三郎,莫非你与叶十一在说什么了不得的军国大事,不准臣妾知晓?”

    “圣人在给娘娘赚钱呢。”叶畅在旁说道:“臣在辽东办商会,圣人替娘娘出资了。”

    “有此事?”杨玉环问道。

    方才李隆基虽然这样问那样问,听叶畅说了许多,却并未给一个准信。现在面对杨玉环的追问,他瞪了叶畅一眼:“嗯,确有其事”

    此前叶畅也拜见过李隆基,那时李隆基甚难对付,但这一次,叶畅明显感觉到,李隆基虽然仍然敏锐,却不象以往那般高深莫测了。

    现在得了李隆基准话,他的安东商会算是正式建立,今后行事,便有一面虎皮做大旗了。

    “高。”旁边的杨钊第三次挑起大拇指了。

    他心中暗暗赞叹,能者就是无所不能,叶畅连拍起马屁都如此水准,无怪乎能在辽东做出一番事业来。

    此次见李隆基,算是皆大欢喜,叶畅得了高力士暗示,乖乖离开了兴庆宫。回去之后,立刻将另一面镜子与白虎皮一起送了来,高力士也不敢得罪杨玉环,可是身为天子家奴,却不能不接过这烫手山芋。想来想去,他想到一人,便下令道:“将李静忠叫来。”

    李静忠如今在宫中身份渐高,但是在高力士面前,却仍然只有俯首听命的份。闻得高力士相召,他不敢怠慢,忙跑了过来,待听得高力士的命令之后,他暗暗叫苦。

    “这个,阿翁……此事非要孩儿去做么?”

    “傻货,这是拔举你呢,你做得隐密一些,休要惊动了旁人”

    李静忠心里暗骂了一声“老货”,却不得不捏着鼻子接下这活儿。外人不知道,李静忠如何不知宫中发生的事情,杨氏与江氏争宠,原本梅妃江采苹乃后宫之冠,甚至得李隆基宠爱,但杨玉环入宫之后,江采苹日渐失宠。往常外地以八百里急递送新开的梅花入宫,只因为江采苹喜梅,而今则是急递送荔枝与杨妃。这等情形之下,江采苹与杨玉环之间,少不得争风吃醋的情形发生。

    就在前些时日,梅妃还写了一篇楼东赋》给李隆基,李隆基心中惭愧,赐一斛珍珠与她,结果梅妃又作诗《谢赐珍珠》,连珠一起返还,分明是气急。李隆基眼中只有新人,心里便是顾念旧人,也不敢表露出来。

    杨玉环得宠,连高力士都亲自为她牵马,谁人敢在这个时候去亲近梅妃?

    李静忠虽是迫于无奈,只能去送镜子,却也不敢多停留,心里打定主意,送完镜子立刻就回。

    叶畅离了兴庆宫,对于这后边发生的事情是一无所知,不过出宫时恰好遇上闻讯而来的虫娘。如今虫娘已经是大姑娘了,性情也与旧时略有不同,唯有在他面前,却是烂漫依旧,故此少不得又是一番折腾。

    得了叶畅的礼物和嘱咐,虫娘思忖了好一会儿,然后开始下帖子。

    她今年已经正式十六岁,按理说可以出嫁,不过因为一直是以道士身份出现,李隆基也似乎把她的终身大事忘了。但这也有好处,那就是能够自由出入京中诸贵人府邸与禁中。这几年间,她一改以往脾气,交游甚广。

    她发出的帖子足足有几十张,这都是她觉得有资格收她贴子的,至于没有资格来的,她也不去花这心思,自有人会将她这里的消息传出去。

    “赏珍会?这个二十九贵主,又不知要玩什么花样了。”

    李腾空便是有资格收到帖子的人之一,看到这个名头,她情不自禁笑了起来。

    她性子澹泊,对于奇珍异宝并没有太多的关注,因此便有意托病不去——旁人不知道,她可是很清楚,这位名为道士的二十九贵主与叶畅的关系非同一般,这让她更与之亲近不起来。

    但出乎她意料,就在她准备修书婉拒之时,却听到李林甫唤她。

    “空娘可是收到了二十九贵主的帖子?”一见着她,李林甫便问道。

    李腾空愣了愣:“闺阁之事,父亲也知之?”

    “这可不只是闺阁之事,这事情虽是二十九贵主发起,但出主意的,只怕还是那个小子。”

    李腾空粉颊微热:“哪个小子?”

    “叶畅那个不知好歹的小子”李林甫哼了一声。

    这是李林甫的真心话,他已经给叶畅那么多暗示了,叶畅却还不托人来向他求亲,莫非以为他这个宰相的女儿愁嫁不成?

    “他……莫非又回长安了?”李腾空心跳了起来。

    这是明知故问,李林甫看了略带娇羞的女儿一眼,终究决定不去揭穿。他咳了一声:“已经回来好些时日了,也不见上门拜谒老夫,你说他是不是不知好歹?”

    “他现在也算是边将,直接上门拜见阿耶,怕是不合适呢,他一向是极谨慎的。”李腾空话才说出口,顿时明白,自己竟然在父亲面前替叶畅辩护

    在李林甫似笑非笑的目光下,李腾空只觉得自己的脸象火烧一般,她强自镇定:“便是那叶……那厮的主意,女儿也不愿意去看”

    “为何不去,去看看吧,看看那小子在外折腾了一年,究竟折腾出了什么名堂”李林甫笑道:“你可不知道,那小子刚刚去了兴庆宫,见了那一位,还给娘娘献了一件奇宝……他有宝贝献与娘娘,少不得也该有宝贝献与我家空娘吧”

    李腾空眼眸微微一转,垂下头,轻声道:“是阿耶想要他的礼物,女儿可是一点都不想”

    “好好,是老夫想,你就替老夫去看看,他从辽东带来了什么好东西,竟然要开一个赏珍会”

    李腾空这一次没有拒绝。

    赏珍会是放在次日,地点自然就是玉真观,玉真长公主出城去南山的别业“静修”去了,虫娘便成了这里的当家人。第二日日上三竿时分,玉真观院内已经停了不少马车或轿子,虫娘发帖请的人,几乎悉数到场。

    李腾空到得稍晚了一些,当她出马车时,看到周围那么多车、轿,不禁呆了呆:“二十九贵主请的人……真不少”

    与她同车而至的蔡寻真也吓住了:“这京城中各家女儿,岂不尽数到此?

    “看来是这样了,每家少说也有一个。”李腾空道:“那请帖上虽然只写一人名字,但也注明了,可以携带亲朋来。”

    自有宫娥使女前来迎接,不一会儿,她们便被迎到了一处院落之中,再看时,院落里不包括下人,也已经聚集了足足百余位各家女郎。莺莺燕燕在一起,少不得三五人一群七八人一圈,各自巧笑闲聊,故此院落里嘈杂成一片。李腾空、蔡寻真都是喜静的性子,被这声浪一冲,两人都情不自禁皱起了眉。

    “二位女郎若是不喜吵闹,可到隔壁小院中暂候。”旁边引路的使女善于察颜观色,看她们神情便道。

    二人自是去了旁边的小院,小院里也有十余位女郎,都是喜静的,虽然比大院安静些,可也可以听得到隔壁的声响。李腾空、蔡寻真见着了几个相识的,一一见礼之后,才知道此次几乎长安城四品以上的诸家女郎都到齐了。

    “二十九贵主说是赏珍会,也不知赏什么珍,听说……是辽东那边来的珍物,我在家中问了父亲,他说辽东也不过是些皮货之类,苦寒之地,并无什么珍物啊”

    众人的话题少不得围绕着这赏珍会打转,有人便说起此事来,这算是消息灵通的。

    “与辽东有关?怎么会和彼处相于,不是听闻契丹、奚人逆乱,隔绝了辽东道路么?”

    “两位姐姐说的辽东……究竟是在哪儿啊,与江南比,哪边远些?”

    “想来辽东比安西要远……”

    听得这样的对话,李腾空与蔡寻真哑然失笑,她二人扮作道姑行过千里路,与这些闺阁不出的女郎不同。

    “空娘姐姐可知辽东在何方?”二人的笑引起了旁人的注意,李腾空乃李林甫之爱女,向来在这种场合就是不少人逢迎奉承的对象,当下便有人来询问。询问是假,借机与李腾空拉近关系是真。

    “辽东属安东都护,南与登州隔海相望,北与渤海国接壤,东可经陆路至新罗,西则是柳城、松漠。”李腾空轻声道。

    若是问别的事情,她就不说了,但是辽东,不知为何,李腾空却有一种倾诉的冲动,仿佛只要提到辽东,就能与叶畅更近些一般。

    她们这边说了一会儿辽东,然后便听得招呼,却是人到齐了。

    这次赏珍会很简单,不过是引大伙先是走进一座院子,那院子里陈列着各式各样的辽东皮货,鹿皮这类常见的自不必说,虎皮、貂皮乃至火狐皮,都有不少。经过这院子时,诸女郎谈笑指点,说的是哪块皮子适合做围领哪块适合为皮裘。大伙方才议论中都知道辽东产皮货,因此对这个并不太在意。

    紧接着是到第二座院子,这座院子中就不同,诸女郎进来后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因为在她们面前摆着的,是一件件晶莹剔透的器皿。这器皿似玉似瓷,比琉璃要更透明。

    在这里的都是贵女,自然是识货的,可却仍然没有多少人认得这个,有人便惊问道:“此为何物?”

    “玻璃器,乃海东傲来国所产。”虫娘微笑答道。

    “海东傲来国……”便是李腾空这般熟读了《山海经》之人,也对这个国家没有什么印象。众人面面相觑,有人又问傲来国是何处,这一次便是虫娘也答不出来了。

    “总之就是海外一岛国,玻璃器便是其国特产,这些玻璃器乃是叶畅自傲来国运来,准备在长安发卖。”虫娘笑道:“我今日所邀者,皆为当日曾资助叶畅去辽东一行者,请诸位来赏珍,一是感谢诸位当初的义举,二来也是要宣告一事。叶畅在辽东,以诸位所赠之金银为资,募得勇士,收复积利一州之地,并擒胡酋,准备献俘阙下了。”

    此事还是秘密,李腾空也只知道叶畅回到长安来,却不知竟然带着这样这消息。她虽是向来镇定,此时也不禁捂嘴惊呼了一声。

    “夺取一州之地,自然少不得一些收获,除了外边的皮货之外,还有些百年老参之类的……总之许多吧,再加上傲来国所得,叶畅准备在两京中将这些珍货发售,发售所得,将其五成,用于给诸位当初资助之人,以作红利。”

    听得此语,众人愣了一会儿,然后有人情不自禁地道:“这……这些要卖钱与我等?”

    “正是,不仅此次,今后每年,叶畅都会为诸位结算一回,按诸位当初出资,结算红利。”虫娘笑眯眯地道:“故此,诸位莫忘了回去与父兄说这些珍物,诸位父兄虽是掏钱买了,可后来还是返还与诸位啊。”

    虽然弄不大明白这其中的关系,但是诸女郎眼睛都亮了。

    这世上不会有比她们更好的推销员了,而且她们家中千丝万缕的亲属关系,又可以在极短时间内将这些来自辽东的珍货扩散出去,形成流行。

    这可不是在帮别人推销,而是在帮她们自己。

    “好,诸位再随我来。”虫娘又道:“不过需得结伴分批……屋内较狭,可进不了这许多人。”

    这一次,众人走进的不是院子,而是一间屋子。屋里点着蜡烛,众人只要走进这屋子,几乎都会发出一阵惊呼,再能自制的淑女,也不能例外

    李腾空并不是第一批进去的,她不喜与人相争,故此落在比较后面,但此刻听得前边的惊呼声,也不禁好奇:屋里究竟又是什么奇珍?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251章 月光镜前心迟疑

    虫娘在屋子里得意地看着这些女郎们。

    满屋的烛光照耀下,那一面又一面形状各异的镜子,映出无数妍丽的面容。对于年轻的女郎来说,镜子可是最具吸引力的东西,她们对此几乎毫无抗力一个个流连于前。

    特别是几十面近百面镜子组成的一座镜子迷廊。

    “玻璃镜……这便是玻璃镜?”

    有消息灵通的顿时想到,据闻杨妃得了一件宝物,称为玻璃镜,乃是海外而来,光洁胜水,比起一般的铜镜要好得多。

    “正是玻璃镜,杨娘娘得了一面大的,那是少有的宝物,除了那面大的之外,叶畅还自傲来国带回来这六十面中小的……”

    自从在修武覆釜山中秘密的试验窑中烧出最初的玻璃汁之后,叶畅全力研究玻璃镜的制造,前后花费的时间有一年。即使如此,玻璃镜的成品也很低,目前还只是纯手工生产。

    此次运回长安,尽管叶畅做了种种防护,还是有十块左右在运输中破损。

    “这镜子……这镜子……”在场中诸女郎,若不是家教,几乎忍不住要伸手去抓了。

    但她们还在镜前流连之时,那边虫娘开始催促了:“见识过这镜子便罢了,诸位且随使女出去,后边还有人要看呢。”

    恋恋不舍的女郎们到了后院,众人的思绪还在方才那六十余面大小不一的镜子上,一时间有些失神。等她们醒悟过来,第二批女郎也已经参观完那些镜子,出现在院子里了。

    李腾空是最后一批,她也被这几十具镜子惊住了,蔡寻真抓着她的手在发抖,显然心情与她一样激动。不过她二人比起一般女郎要镇定得更快,当她们出门时,李腾空已经在琢磨,二十九贵主玩出这一场戏,究竟是什么用意了。

    很快谜底揭晓:三日之后,在香雪海,这些镜子将公开出售,各自竞价,价高者得之。

    那些玻璃器皿也将与这些镜子一起同时出售。

    “妙……此策绝非二十九贵主所拟,必是十一郎所为”听得这个消息,李腾空情不自禁赞了一声。

    那些玻璃器皿一看就是价格不菲,比照琉璃器的价格,这几十件价值便应该在万贯以上,而这些玻璃镜,就算是便宜一些,其价格也应该从数十贯到数百贯不等。

    这么一算来,仅此次带来的玻璃器价格,可值三万贯以上,再加上那些皮货、药材,价格或许能上五万贯。而以竞价叫卖的方式来出售,价格还要上浮,没准能达到六万贯。其中五成用于去年资助者的红利,也有三万贯。

    李腾空不知道去年多少人应虫娘之请资助了叶畅,虫娘自己却是按叶畅的要求拟了一份名簿,一共是一百余位贵家之女,其中不乏公主、郡主和县主之类封女,总共出了价值约二十万贯的金银,这么折算出来,此次便能返还她们百分之十五的红利。

    而且这还是头一回,李腾空与虫娘明白,长则半年,短则三个月,肯定还有辽东的物产过来,到时又是一次盛宴,如此一算,仅用两年时间,这二十万贯就能全部返回,剩余的就是净赚了。

    若真如此,整个长安城中的贵女,几乎有一半的利益都被捆绑在一起,而她们影响她们的父兄、子侄,形成的力量,将会非常恐怖,甚至李林甫都要在这股力量前避其锋芒

    这还不是一个政治集团,可是李林甫已经很敏锐地感觉到,若任其发展下去,必然会在其中形成一个政治集团。自然,那将是十年甚至二十年后的事情,与李林甫就没有多大关系,李林甫不但不忌讳之,相反,还有意促成并利用这个集团。

    让李腾空来参与此次赏珍会,便是李林甫试探这个集团有可能的规模及影响之举。

    李腾空心中在琢磨着这些事情,然后忍不住嘲笑自己:自己性子清冷,父亲的事情,自己从来不愿意去细想、过问,可现在,只因为其间牵涉到了叶畅,自己就忍不住要胡思乱想起来

    她想的还不够深入,或者说,李林甫限于时代局限,并没有继续向更深处想。叶畅建安东商会,若是年年获利钜万,岂无效仿者到时安西安北安南商会,自然会有人牵头去建,经营边疆,不再只是投入而无产出,大唐便是再出一个狄仁杰,也绝对没有办法以劳民伤财为借口放弃边疆地区。

    而等到边疆开发得差不多了,会有新的力量又向更远的边疆发展,华夏的势力影响,也必然随之向外扩展。

    “这些都是叶十一郎从辽东得来的……不曾想辽东竟然是这般宝地”

    “是啊,一向只知那是苦寒之地,还以为寸草不生呢”

    “你们却是说错了,在旁人手中,或许是不毛之地,可在叶十一手中,便成了宝地叶十一他的眼光见识,在我们大唐都是一流的,想想这几年,他做出了多少事情”

    “哦?诸位对这位叶十一很熟悉?”

    “莫非妹妹你不知道,足球戏是他先做的,水泥是他发明的,便是香雪海,原本都是他的产业”

    在震惊之后,诸女郎的议论中心,开始从玻璃转到了叶畅本人身上。听得她们惊叹、夸赞叶畅,李腾空心里觉得甚是甜美,她目光一转,看着二十九娘,发觉虫娘脸上,同样也是甜美之情。

    仿佛是感觉到李腾空的目光,虫娘向这边望来,露出一丝微笑,目光也变得锋利了。

    李腾空心中一跳,对她来说,二十九娘与叶畅的特殊关系不是秘密,那么对二十九娘来说,她与叶畅的关系……是不是秘密?

    不管怎么说,李腾空觉得,虫娘的这个笑容里,似乎有挑衅的意思在里面。仿佛是在对她说,她的东西,绝对不准任何人来抢

    想想也是,当初叶畅在长安城中受歧视之时,虫娘毫无保留地支持他,甚至动用自己的一切关系,为他募集了那么大的一笔金银。如今叶畅回来,赏珍会的事情也交与了虫娘,而不是寻她李腾空……

    一念至此,李腾空情不自禁垂下眉,心中有些黯然。

    见她这模样,自觉在两人无声的交锋中占了上风,虫娘很是欢喜。然而这时,她听得有人说道:“那位叶十一莫非是位饱学之士,想必已经年纪不小了吧,不知他有没有女儿,若是有的话,倒真想结识一番……”

    “才不是,叶十一郎方才弱冠之年,而且并未闻有娶妻……”

    有个女郎嘴快回了一句,然后所有议论都消失了,院子里突然静了下来。

    年方弱冠,没有娶妻……

    几乎每个女郎心中都浮起了这八个字,大伙的神情就有些不自然了。

    她们当中,大多数尚未出嫁,那么,还有比起叶畅这样更好的金龟婿么?

    一时之间,气氛有些诡异起来。

    大唐风气开放,虽然大庭广众下谈婚嫁之事是不可能的,可并不阻碍这些贵家女郎爱慕合适的少年郎。她们心中也自有算盘,估计着自己家里若能与叶畅联姻,会不会有什么阻力。

    这个时候,虫娘感觉到了极大的危险。若说方才李腾空给她的感觉是一只雌虎,并且被她逼退,那么现在,她邀请来的女郎就成了女狼,而且是狼群,危险更远大于雌虎

    必须召告自己的所有权

    想到这里,虫娘扬声道:“今日赏珍会之后,我要与叶郎君同去南山,拜谒持盈法师,诸位请自便。”

    诸女顿时回过神来,叶畅是金龟婿没错,可是这个金龟婿想要钓上来难度要不小,而且还有极大的竞争对手。二十九娘虽然是女道士,可是皇室贵主,出家还俗都是那么一回事,不过就是圣人一句话的事情

    众人各带心思,纷纷告辞。随着她们离去,三日后在香雪海办的竞卖会名声便传了出去。这些女郎的父兄或许不会都派人前往,可只要有十分之一,便足以⊥这竞卖会热闹起来。

    而且叶畅最主要的目的,也不是吸引这些在职的官员。他们消费能力巨大是毫无疑问的,但消费时多有些不方便。叶畅最主要的目标,还是长安城中的各方巨贾,本地的坐地商不说,便是南来北往的行商,也会被这个竞卖所吸引

    如虫娘所言,在当日下午,叶畅与她便乘上马车,带着给玉真长公主的礼物赶往她在南山的别业。在那边呆了两日,又回到长安后,杨钊径直找上门来

    “十一郎,那大镜子可还有?”

    “大镜子?我这边倒是还有一些……”

    “不是你放在家里的那些货色,是给娘娘的大镜子”杨钊神情有些阴沉,也显得很焦急。

    “这个……并无,那么大的镜子,不可能有多啊……”

    “糟了”杨钊顿足道。

    “怎么了?”

    “咳,都是你这镜子惹来的祸端”杨钊忍不住埋怨起来:“这下麻烦了,你这厮……没准圣人也要寻你麻烦,你自己当心些”

    说完之后,杨钊撒腿就跑了,叶畅莫名其妙,自己送礼物难道还送出状况来了?

    他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但到傍晚时分,却收到分开不久的虫娘让人递来的一个纸条,纸条中也说,要他多加小心。

    只有四个字,没头又没尾,叶畅挠着头,当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人,并没有察觉长安城中有什么异常,叶畅于脆就不管这个了,专心放在次日的竞卖会上。可到得夜幕初临,长安城都开始宵禁的时候,却又有人来找他。

    “高将军令我去他府上?”叶畅惊愕地问道。

    “正是,请叶郎君不要耽搁,现在就动身。”来的小太监虽然很谦卑,但态度相当坚决。

    “这个……这么晚了,不知高将军有何事?”

    “奴婢只是一个跑腿的,叶郎君还是不要为难奴婢……”

    叶畅想到杨钊与虫娘的警告,杨钊倒还罢了,虫娘都不能来见他当面说清楚出了什么事,那么事情只有可能是发生在皇宫之中,而且事关重大,连虫娘都因之被拘住。不过对虫娘来说,应该没有什么危险,因为虫娘还能派人传出纸条来。

    如今高力士召他,必然也是为宫中之事,想来不是李隆基出了什么问题,若是李隆基的问题,高力士不会离开宫中……那么就是杨玉环?

    难怪杨钊对他有些怨怪之意,若是他献出的镜子出了什么问题,惹恼了杨玉环……不对不对,杨钊还想要一面镜子,必定不是镜子惹恼了杨玉环

    琢磨了好一会儿,叶畅也没有想出个头绪,这时,他也到了高力士府。

    高力士这样权倾内朝的大太监,在皇宫之外,还有自己的府邸,不仅如此,他还有自己的妻儿。叶畅见到他的时候,他的神情倒还是镇定,尖声笑了一笑:“老夫今日请你来,是想要向叶参军打听,那傲来国到长安间的路程好不好走?”

    叶畅心中一动,口中道:“若无风浪,只是要多花费时日,但若起风浪,却不好说了。”

    “一个月时间,够叶参军来回否?”

    叶畅愣住了,这言下之意,可是让他一个月内再跑所谓的“傲来国”一趟啊

    他心念电转,口中应道:“海上航行,唯靠风力,此际所吹为东南风,去傲来国需西风,逆风行舟……一个月是不可能能到。”

    听得这里,高力士神情微微变了:“叶参军曾得仙人指点,莫非也不曾?

    “仙人指点……这如何可能,叶某有何德能可见仙人?”叶畅苦笑着坚决否认。

    高力士眯着眼,也不知在想什么,好一会儿之后,他才细声问道:“那要多长时间,你方能再去傲来国?”

    “三个月至半年吧。”叶畅道:“没有西风,便只有折向航行,海中又不辨方位,三个月至半年能找到傲来国,已经是幸运了。”

    “太迟……太迟……”高力士喃喃说了一声:“不过迟总比没有要好,你将长安的事情速速了结,然后去傲来国,再寻一面更大更好的宝镜来。”

    “啊?”叶畅猜到了几分,但此时还是忍不住问道:“高将军,究竟出什么事了?”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252章 我自欢笑豺狼泣

    叶畅深信,若不是迫不得已,高力士不会要他再去寻一面镜子来。

    高力士的神情有些古怪,似乎有点想笑,但又不敢笑,他摇了摇头:“此事乃宫闱之事,非你可知,你只要知晓,娘娘的那面镜子被砸碎了即可。”

    “呃……”

    叶畅愣了一下,心中暗暗同情那砸碎镜子的宫女或者太监了。可想而知,杨玉环得到这镜子之后会多么欢喜,只怕每日一件又一件地在镜前换衣裳——反正宫中仅专门为她纺织的人手就有六百人,她有的是衣裳替换。

    但是下一刻,叶畅就又想明白了:若只是宫女或者太监砸碎了玻璃,高力士不会说是什么宫闱之事不可知。难道说是杨玉环得了镜子,有了恋物癖,夜里都要和镜子睡觉,而冷落了李隆基,于是李隆基一怒之下砸了镜子?

    想想不大可能,自己献上的镜子,还没有这么大的魔力。

    那就是杨玉环自己不小心砸坏了镜子……可若真是如此,也用不着讳莫如深,和自己说出来又有什么关系?

    想不明白,叶畅只能不想,他倒是想离开长安,但得在他欲争取的事情结束以后,而且就算离开,也要先回洛阳、修武,在那儿再呆上一段时间才成。

    “高将军,非是某不肯效力,实在是……我便是运气再好,能在三个月中到傲来国,也未必能有大镜子。此前带回来的镜子,已经是在傲来国呆了不短时间才拿到,这等宝物,岂会多滥?”

    见叶畅这般说,高力士也很无奈,他叹了口气:“叶畅,非是老夫逼你,要知道,老夫让你速速去寻镜子,也有替你打算之意。你不离京,依老夫之见,数日之内,圣人必定要召你,到时圣人下令,那可就是圣旨,你若找不到,就休想再入京了。”

    叶畅呆了呆,原来这老太监还是在为他打算?

    想想也是,杨玉环失了玻璃镜,最终还是要着落到他身上,李隆基下的圣旨,他还能讨价还价?

    “这个……也只有过一天算一天了。”叶畅想了一想:“要不,我明日就离京”

    高力士默然无语,没有再说什么,摆手让他离开。叶畅心中琢磨此事,便觉得其中蹊跷甚多,可是事关宫闱秘闻,他想要打听也没地方去打听。想来想去,便决定还是见招拆招吧。

    这件事情让他连第二天的竞拍会都有些心不在焉,好在主持此事的乃是覃勤寿,虽然刚受了牢狱之灾,但他还是意气风发,将叶畅教的如何想法子抬价的手段用得淋漓尽致。而且此次自辽东带来的,也确实是些好货,以那些皮货为例,当时诸女郎没有看出其间的深浅,可来参加竞价的却都是内行,都知这些皮货其价格非同一般。而那些玻璃器,更是被抬出了天价,价格比起叶畅估算的还要高,仅仅镜子与玻璃器皿,便卖出了八万贯的高价,平均起来每件值八百贯

    整个竞价,一共得了十万贯,众人抬价之时不觉,事后一算便都暗暗惊:这竞价之会,也不知叶畅是如何想起来的,简直就成了一场吸钱大会

    而这场竞价会掀起的真正波澜,还是在会场之后。

    长安东市,王元宝宅,已经年过花甲的王元宝,抚着自己的肚皮,看着眼前摆的一对玻璃杯,眼睛发直,手在微微颤抖。

    “这……便是玻璃杯?”

    “是,阿翁说一定要买上一些玻璃器皿回来,故此某当时不得不出了高价,这一对玻璃杯,因为是少数成对的,花费了两千贯。”

    被王元宝派去参加竞价的名为贝富,并不是他的儿子,但按照王元宝的习惯,还是称其“阿翁”。他乃是王元宝最信任的掌柜之一,王元宝将精力放到了足球赛上去后,他便掌管着其家业的根本琉璃业。

    事实上那年市赛之后,王元宝在琉璃业的地位受到了一定削弱,但贝富也有些手段,很快稳住了阵脚,他的眼光,王元宝向来看重,此时他的神情也极为慎重,看起来如临大敌。

    “好在此物只是透明……并无色彩,若是此物也有色泽……琉璃便难卖了。”王元宝好一会儿之后,缓缓说道:“更重要的是,此物应该不可大量出产,终究”

    “阿翁,若是此物能大量出产呢,若是此物能上色呢?”贝富却插口道。

    王元宝又轻轻哆嗦了一下,他定了定神:“你说的对,料敌从宽,料己从严。若是玻璃器能大量出产……而且价格能降下来,那琉璃器皿只怕再无今日之盛况了”

    “阿翁,因为上回市赛的缘故,某专门研究过叶十一的经历,此人行事颇有神来之笔。他既然能找到傲来国,那便不会不想办法让傲来国能产更多的玻璃器。此人曾在梦中得仙人点化,没准这傲来国的位置,也是仙人告诉他的。虽然如今咱们产业约有近半都在足球赛之上,但根基仍然是琉璃业”贝富声音有些发颤:“这不是咱们一家的事,整个琉璃行,都须得抱团与叶十一拼命

    长安城中琉璃业的从业者人数,就有千人,与之相关行业加起来,更是不知多少。若是琉璃业真被玻璃业所取代,这些人及其家人,必然衣食无着。不过此时王元宝与贝富还想不到那么远,他们只想着同行的东家、掌柜,应当携起手来,与叶畅对抗。

    “你说的不错,正当如此”王元宝点了点头,眉宇中多了几分煞气:“上回市赛之事,未与叶十一深究,原本想着恩仇尽泯,不曾料想他又弄出了什么玻璃传闻说他去傲来国乃是巧合,我看根本不是巧合,要不一国物产那么多,他为何会带回与琉璃直接相争的玻璃来?琉璃、玻璃,连名字都这么相似此人据闻睚眦必报,如今看来,人言不虚”

    他虽老,但站在长安商界乃至大唐商界的巅峰,就连李隆基都知其名、见其人,自有其独到之处。在整个长安都还在为玻璃的出现心醉的时候,他已经感觉到这其中的可怕冲击。

    “替我发请柬出去,请长安琉璃行的所有东西来一会”王元宝略一沉吟:“时间就定在……明日上午,地点放在步云楼”

    贝福应了一声,然后小心地道:“以何名义?”

    “只说我请诸位同行商议今年是否再办市赛”王元宝道:“先不要露出风声,若是走漏了风声,那叶十一便有了准备”

    若说王元宝的恨意还有所收敛,在相距不远的李适之宅中,李霄的怒火就几乎毫不掩饰了。

    他面前同样放着玻璃杯,只不过只放了一个——几百贯钱他倒是不在乎,李适之与他也从来不是什么清廉之官,韦坚等人搜刮民脂民膏时没有少往他这儿送。但是,他不愿意拿自己的钱去补贴叶畅,故此他派出去的人只买了一件玻璃杯。

    饶是如此,也花掉了三百贯。

    “为何这厮有如此好的运气莫非老头都瞎了眼,让善人不得好报,却让这等卑劣小人大行其道升官发财?”

    他在大发脾气,边上的仆人一个个屏息凝神,没有一人敢出声。

    “十万贯……区区一次竞价便得了十万贯,倒是会赚钱”李霄肝气郁结,越发愤怒,凭什么叶畅跑辽东去既立功又赚钱?

    在李霄眼中,叶畅就是一个败类、小人,就是叶畅,让他不能再为宰相之子,甚至仕途也因之受影响。

    盯着那个晶莹剔透的玻璃杯子,仿佛看到的就是叶畅本人,李霄实在忍不住,抓住杯子往地上一摔。

    清脆的响声之后,地上一地碎玻璃,仿佛滚了一地水晶。将这个价值数百贯的杯子摔碎,李霄心情才畅快些,仿佛叶畅也被他摔得粉碎。

    但旋即又肉痛起来,如今他父亲李适之已经是闲职,可不象当初那样有人孝敬了,便是宫中的赏赐,比起往常也少了许多。几百贯只凭着俸禄,能有几个几百贯?

    钱啊钱,李霄还想着在长安再置一处宅院,好在外边再养一房外室,可他手头的钱已经不足,为何叶畅那厮却能赚钱……商贾之所为,他也……咦?

    心中正咒骂着,李霄突然想到一事。

    叶畅搞那个竞卖,便是商贾之所为,他如今乃是朝廷官员,这等行径,可是有失朝廷官员体统的

    虽然这些年抓得松了些,那是因为没有人举告,若是御史弹劾叶畅……

    一想到这里,李霄顿时心生一策。虽然如今御史台里基本上都是李林甫的人,但也不是没有李霄可用之人。但李霄不准备用御史台,毕竟用这边的人手风险太大,还不如展他们这一边所长

    “替我请何郎君、费郎君等人来”在屋里转了两圈之后,一计渐成,他开口道:“还有,屋子里乱成这模样,怎么也不知道清扫,当真是一群不开眼的东西”

    在他的喝斥之下,屋里的诸人便开始忙乱起来,出去召人的召人,打扫的打扫,过了会儿,那何郎君、费郎君两位便到了这里。

    这二人都是李霄养的清客文士,当李适之为相的时候,他家中类似的清客文士足有数十人,可李适之辞相后,门客也大多被遣散,唯有这何、费二人,向来与李霄亲近,故此被留了下来。

    “少卿召我二人来,不知有何吩咐?”

    “有一事,要劳烦二位。”李霄道:“二位可知今日在香雪海办的竞价会

    何、费二人对望了一眼,他们身为清客,自然最会察言观色,那费郎君道:“知是知道……”

    “此竞价会乃叶畅那厮所为,二位,若非叶畅那厮构陷,韦、皇甫等诸公岂能遇害而家父又如何会去相此乃私仇,尚可容之,但叶畅不过是山野小儿,向来不治经书不知典章不通律令,竟然也能沐猴而冠这等卑劣小人,若任其猖狂,必将祸国殃民”

    李霄一连串咒骂叶畅的话语,说得极为顺溜,显然这些话在他心中藏着许久了,直到今日,才是丝毫不顾形象地说出。而且他越是说,便觉得自己脸上眼眶处隐隐疼痛,想起在兵部自己吃的那两拳,咒骂得便越响亮。

    何、费二人又是对望了一眼,都从对方眼神中看到一丝叹息。

    李适之拼不过李林甫,一方面原因就是粗率,总是在一些小地方中了李林甫之计,这使得原本想用他来制衡李林甫的李隆基也改了主意,直接将他放弃。而其子李霄,粗率更有胜于乃父。

    若是咒骂有用,这世界上还用刀剑于什么?

    “二位为何不说话?”李霄骂了好一会儿,见没有回应,不禁面色一沉。

    “哦,少卿息怒,叶畅不过是一介蝼蚁,少卿千金之体,不可为之气坏了身躯。君子之争,非在日月,十年报仇,犹为未晚。少卿此时实在不宜再与那区区蝼蚁正面冲突,先冷眼看他吧。”

    这二位当中,姓费的倒是忠心,进言劝谏道。

    李霄点了点头:“费郎君所说甚是……”

    何费二人顿时就有些愣了,没有想到李霄竟然听得进劝,这太阳莫非是从西边出来了?

    “不过,任由小人猖獗,亦非君子处世之道古人有言,千夫所指,无疾而终,叶畅那奸贼做出这等无德无体之事来,岂有不被正人君子士大夫唾弃之理?”

    何费二人眉头不由锁起,隐约猜到了点什么。果然,李霄接着又道:“如今叶畅小人得志,猖狂而不检点,竟然办什么竞价之会,行商贾之事。身为朝廷命官,当远离市贾,不染铜臭,此人偏偏反道而行……二位,此正是天欲灭之也”

    “少卿之意?”

    “劳请二位,发动士林公议,群情汹汹之下,便是圣人,也维护不了他”李霄咬牙切齿:“我定要让这奸贼身败名裂不得好死”

    他的恨意,自齿间流出,让人毛骨悚然。何郎君与费郎君又是对望了一眼:没有想到,这位粗率更胜乃父的李少卿,竟然能想出这样的主意来

    他们怎么知道,李霄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上回在兵部给叶畅捶了两拳之后,终于明白,正面较量,绝对不是叶畅对手,只能隐身背后,让别人去对付叶畅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253章 紫幔遮溷锥破李

    三月二十九日一大早,王元宝就来到了长安东市步云楼外,今日乃是他邀请长安城琉璃行会诸位东家的日子,事关重大,他不敢怠慢,故此辰时刚过,他便到了步云楼。

    原本他是想要将步云楼包下来的,但到此之后得知,有一群文人在此相会。他们虽是豪商,却不敢在文人面前太过傲慢,谁知道这些文人当中会不会出现未来的尚书、京兆

    巳时一刻,足足等了两个时辰,王元宝也没有等来任何一个客人。他皱着眉,心中暗暗愤怒:这些琉璃行会的东家,是不是认为他的主要精力放到了球市上,故此对他有所怠慢?

    又过了会儿,王元宝终于看到了一辆油壁车载来了他所请人之一。

    “顾郎君来了,哈哈……有失远迎啊。”王元宝心中愤怒,脸上却依然是团团和气,他上得前来,向着那位顾东家拱手。

    顾东家面色却阴沉如井,一见他劈头便道:“王翁,你还在这等什么,休等了,不会有人来了”

    “哦?”

    “叶十一邀了京城东西两市大多数琉璃行店家前去,商议玻璃器份额分配

    “什、什么”

    王元宝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自问自己的反应很快了,叶畅那边才办的竞卖会,这边他就邀琉璃行的东家商议集体采取对策,却不曾想,叶畅那边的动作比他还快

    “顾郎君,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说与我听听。”强自镇定之后,王元宝沉声道。

    “昨日上午收到王翁的请柬,下午便收到了叶十一的请柬。”那位顾东家面色阴沉:“请柬乃是胡源祥代发,除了王翁与某,所有人都收到了”

    “胡源祥,这个鼠目寸光的狗奴”

    听得这个消息,王元宝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胡源祥便是当初市赛时他的竞争对手,在贾猫儿的介绍之下,他与叶畅搭上了关系。王元宝不喜其人,故此发放请柬时并未有其人,但是胡源祥家三代在长安经营琉璃,行内的人脉还在,王元宝请客的消息很快就被他所知。虽然王元宝请客的名义并不是商讨对付叶畅,可是他既然没有请胡源祥,胡源祥自然会想着破坏这次大会。

    “竟然没有人通知我……”

    王元宝此时还有一个觉得心寒之处,全长安城中十余家经营琉璃器的大商家,竟然没有一家去通知他,还是这位顾郎君,因为一向与胡家关系不睦,也没有接到邀请,这才将消息泄露于他。

    “王翁,得想想办法,昨日玻璃器的竞卖你也是知道的,百余件玻璃器,便卖出了十万贯无论是玻璃茶具,还是玻璃宝镜,都是大受欢迎,显然要在长安大行其道王翁,若是我们被排除在外,不仅赚不到玻璃器的钱,就是手中的琉璃也要大受影响啊”

    顾郎君的话,王元宝如何不明白,可是又能怎么办?

    “依汝之见,当如何是好?”

    “王翁牵头,领着咱们这些未曾收到请柬的,径直去寻叶十一郎。王翁既然从叶十一郎那儿接手球市,想来也有几分情面,只需让我们也加入其中分一杯羹,一切自然安稳”

    王元宝神情有些古怪,他看着顾郎君,好一会儿之后问道:“咱们……不只你一家?”

    “自然不只,胡源祥那狗眼看人低的只发了大商家,还有几家和我一般,不入他眼中的,我们在一起商议了,觉得我们势单力薄,不好与之相争,唯有王翁牵头,方可与胡源祥抗衡”

    王元宝满嘴都是苦涩,算是明白顾郎君的真实用意了。顾郎君嘴中说得好听,说他与叶畅有几分旧谊,实际上谁都知道,他从叶畅那边接手球市,可是很耍了些手段的。

    如今让他去再与叶畅交涉,无非有二,一是再耍当初的手段,二是俯首向叶畅道歉赔情。

    可是再耍当初的手段?莫说一时之间,寻不着有份量的人向叶畅施加压力与影响,就算有,在这时谁敢?长安城现在消息稍灵通点的人可都知道了,叶畅向杨玉环献上了一面巨大的宝镜,甚得圣人欢喜,而且叶畅刚刚在辽东得了一场大胜,不费朝廷一兵一卒一箭一矢,便收复了积利州

    献宝,军功,这两者正合了李隆基好大喜功的性子,内有杨玉环,外有李林甫,叶畅靠山之大,已经不是当初除了玉真长公主外无依无靠的情形了,现在甚至玉真长公主要想对叶畅伸手,也未必能落得到好。

    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向叶畅服软认输……

    原本王元宝想着集中长安城琉璃行与叶畅相抗,结果被叶畅一个玻璃器皿配额分配便弄得分崩离析,甚至连他的计策都还没有来得及施展,就已经胎死腹中。这等情形之下,王元宝哪能不怀疑,这一切,都是叶畅事先构思好了的

    若真如此……

    王元宝额头冷汗直冒,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仿佛有一只凶狠无比而又狡猾至极的猛兽,就在他背后露出锋利的牙齿。

    此时王元宝心中当真是后悔,不该得罪叶畅的。

    从天宝二载他自叶畅手中夺去球市的经营权,到现在天宝五载,按月计算还不足四年,叶畅的报复便已经到了。

    “此事……容我再思量,再思量。”王元宝犹豫了很久,终于迟缓地说道

    顾郎君眼中满是失望,他觉得王元宝当断不断,实在没有了纵横商场三十年的智慧。不过他自家人知自家事,他与胡源祥矛盾之深,更胜过王元宝与胡源祥,若不得王元宝之助,他便是跑去见叶畅,叶畅也不会搭理他。

    “王翁,咱们做生意的都知道,这世上没有放不下的怨仇,唯有放不下的利字。若是咱们能给叶十一郎带来比胡源祥更多的利益,便是此前有些许误会,叶十一又如何放在心上?咱们要的,不过就是王翁你向叶十一认个错罢了,咱们开门做生意的,认个错能赚钱,有什么错不能认,说得不好听些,便是认爹认娘,也不过那么回事”心中情急之下,顾郎君对王元宝道。

    王元宝叹了口气:“我知矣……好吧,我让人送拜帖去叶畅府中……不,我亲自去他府前恭候。唉,当初一念之差,竟至于此”

    他想来想去,为了表现出自己的真诚,便令人回去备好重礼,准备径直到叶畅府中去。他还在吩咐的时候,便看到几个文人摇摇摆摆地走了过来,其中有两人他认得。

    “这不是王翁么,怎么今天有空到步云楼来?”他认得的人当中有一个向他颔首道。

    “原来是何先生、费先生。”王元宝心中有事,只是招呼了一声,转身便离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落到何、费二人眼中,二人对望了一眼,心中有些不喜。

    当初李适之为相的时候,连带着他们这些门人清客也地位高涨,王元宝见他们少不得巴结,可现在么,连多说几句话都不愿意。

    “这位王翁,看上去富态逼人……不知是何许人也?”跟他们一起的一个清瘦的文士问道。

    “啊,子美贤弟,这位王翁就是王元宝,长安城中有名的巨富,所谓富可敌国,便是说他啦。”何先生于笑着道。

    子美便是杜甫,他与李适之一派关系更为亲近,此次上京,乃是准备参与铨选。李邕之死对他的冲击很大,让他意识到,大唐朝廷之上确实有奸邪,他性子犟,便铁了心要出仕,与那些奸邪相争。

    李适之虽然已经不在为相,但太子少师也是显爵,算是杜甫能接触到比较有可能举荐他的人物了。他往来长安城中,便与李适之的门客们相熟,此次何、费二位宴请士林儒生,他也被邀了来。

    上了步云楼,已经有几个人先到了,这些儒生在一起寒喧见礼,少不得折腾个半日功夫。杜甫虽然心中觉得这些虚礼实在无趣,却也不得不跟着大伙一起折腾。

    到了巳时三刻,所邀之人到齐,酒菜也开始上来。杜甫家境一般,以前跟着叶畅不需要为钱财操心,两人决裂之后,虽然叶畅还是如以往一般遣人经他家中送钱粮,却被他全部退了回去。长安城中物价腾贵,象这样一桌酒菜,没有十万钱拿不下来,见到这满桌酒菜,杜甫忍不住在心中喟叹起来。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样的诗句,并不是凭空而来的,甚至不是一时激愤之作。

    “饮胜”

    “饮胜”

    无论如何,众人都在大吃大喝,杜甫也只能随大流。酒过三巡之后,那位何郎君与费郎君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何郎君开口道:“长安虽好,非吾久居之所,诸位都是我二人至交好友,大家志趣相投,然辄人生无不散之宴席,或许今日过后,我等便各奔东西了……”

    “何郎君何出此语?”费郎君讶然道。

    “以往在长安,那是因为此为我大唐首善之地,衣冠形胜之所。可是近来看长安,只觉得铜臭熏天,已非往日清静……”

    众人都是甚为惊讶,若论铜臭,这位何郎君可也甚好黄白之物,此时他发此感慨,多少让人觉得不适。

    “何郎君必是有感而发,何事令汝如此颓然?”费郎君又问道。

    “我辈客居长安,所为者何?不过是能文章达天意,出仕为官,不负一腔抱负么?大唐官员,乃圣意选拔,替天子司百职。故此以大唐律令,官员一律不得为商贾之事,可是就在昨日,便有六品之显官,竞卖搜刮而来的奇珍异宝,奢糜放纵,肆无忌惮”

    那何郎君滔滔不绝地说着,在他口中,昨日竞卖之举,乃是叶畅罪恶滔天之举。那何郎君不愧是文人,末人还吟诗道:“石崇幔遮溷,王戎锥破李……

    吟了一半,却一时间将另一半忘了,憋了好一会儿,他面红耳赤地道:“总之这叶十一,骄奢淫逸无耻至极”

    他说完之后,那边费郎君抚掌道:“正是,正是,何兄一说,费某也觉得大大不妥,那叶十一行事,实在不合朝廷命官体统他怎能如此,坏我大唐风气昔日土蕃相赞东禄至我大唐,为人节俭,据闻其为节省开支,住在长安城中十文钱一夜的逆旅之内,早晨不食,实在饿了乃于街头拾人所弃之胡饼充饥。土蕃大盛,实由此可见其一二我大唐官员,亦该如此,那叶十一微末小官,却敢坏庙堂之风,实在可恼,可恼”

    在座之人面面相觑,这二人一唱一和,矛头直指叶畅,这些人虽是不太通晓官场之事,却也明白,他们如此开口,绝对不是事出无因。

    旁边的杜甫更是神情冷竣,目光冰冷。

    杜甫没有想到,今日之会,竟然会和叶畅有关。他实在不想听到叶畅的名字,但是在得知叶畅于边疆立功收复积利州之时,他却又在自己家中以水代酒,默默祭拜过天地。他与叶畅极熟,知道叶畅生活比起一般人确实要奢侈,但叶畅对于自己的奢侈又有他的解释:他能赚钱,若不稍奢侈一些,将钱散出去,那么钱财就会变成废铁。

    叶畅的这种理论,杜甫最初是觉得荒唐的,但后来观察民生世情,却渐渐觉得有道理起来。一个人在自己收入的基础上奢侈些,只要不浪费,确实是有益于那些为此人服务者的。

    “说的是,任此等人物嚣张下去,我大唐国将不国”有沉不住气的愤愤地道:“他不过一介斗鸡走狗之徒,幸进得官,岂敢如此”

    有人开头,顿时群情汹汹,众人纷纷开始指责叶畅。见得这一幕,何、费二人眉宇间便有喜色,知道事情成了一半。

    他们乘热打铁,那费郎君便又道:“我辈读书之人,才智之士,把持舆论,岂可坐视此等小人当道?何兄,你也莫急着离开,咱们大伙不妨……”

    他说到这,声音开始压低了,众人头渐凑到一处,然后有晓事理的就吸了口寒气:“这可是千夫所指……真要办成了,咱们这些人,便不逊于御史”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254章 昔日亢龙今有悔

    王元宝在叶畅宅前等了足足有两个时辰,饿了也只是在房边的西市叫了个食盒,从上午一直等到下午,这才看到叶畅带着十余人回来。

    “这些人……”

    见着这些人之后,王元宝心里就是一颤。

    除了善直之外,跟随叶畅的都是些精壮汉子,他们举手投足之间,都流露出一股精悍。更重要的是,他们眼睛看人时神情似乎有些不对劲,以王元宝的见识来看,只有那些在边关上见过血杀过人的厮杀汉,才有这种神情。

    想到传闻中叶畅在辽东招募勇士收复一州之地,王元宝并不意外他身边会有这样的人手。

    “叶参军,叶参军”

    心中虽然发寒,王元宝面上却不敢显露出来,还隔着老远,脸上就堆满了笑,他一边呼一边长揖,以他现在的体型,能揖到这种程度,实在是费了不少气力。

    叶畅目光向这边扫了一眼,然后就象是什么都没有看到一般,径直向门内走去。

    王元宝既然来了,就做好了一切准备,其中也包括受辱。叶畅不理睬他,他并不意外,他小跑着跟上叶畅的步子:“小老儿得知叶参军在辽东立功,特意备了些礼物,为叶参军贺”

    “闪开”

    叶畅仍然没有理会,说话的是叶畅的一个随从,直接就将王元宝推到了一边。王元宝趔趄了一下,见叶畅就要走入门中,他情急之下叫道:“叶参军,若是能与小老儿携手,何愁玻璃不大卖,获利何只十万贯?”

    叶畅听了这句话才停住脚步,转过身,脸上浮起了一丝笑。

    “你是说,与你合作?”

    “正是,老朽人脉、眼光,都眼胜过胡源祥之流,而且老朽不唯可以与叶参军于玻璃上合作,便是其余产业,亦能助叶参军一臂之力就是球市,老朽亦愿交还与叶参军”

    “呵呵,球市……说起来,王翁,你既然提起球市,我倒要问问你,球市在你手中这两三年里,不知赚了多少钱啊?”

    王元宝微微有些语塞。

    球市在他手中,仍然还算红火,但是比起最初由叶畅遥控时,却略显不如。其赢利到现在也没有脱离当时的最高水准,而支出却比当初还要大,这让王元宝原本以为每年有十万贯的收入预期大大减低了。

    即使他还跑到洛阳去搞了洛阳球市,情形也就是那个样子。

    “从球市,到水泥,到棉布,到玻璃,无论哪一样,获利都是不只十万,无论哪一样,都没有你王翁一星半点助力。”叶畅冷笑:“我叶某人要赚钱获利,岂需要你这等老朽无能之辈协作?”

    老朽无能

    这四字评论一出,王元宝顿时觉得血往上涌,脸上火一般烧了起来

    他中年时开始白手起家,赚出富可敌国的若大家当,叶畅对他的评价,却是“老朽无能”

    这几乎是对他平生最自负的成就全盘否定,他顿了顿,将那怒火又忍了下去,讪讪地道:“是,是,与叶郎君相比,我自然是老朽无能,没有老朽,叶郎君亦是做出了一项又一项的大产业……不过老朽还是有些锦上添花的本领……叶郎君,那胡源祥独占玻璃配额,必然会压价,可若是老朽加入……”

    “钱赚到我这个份上,多赚几万贯少赚几万贯都已经无所谓了。”叶畅摇了摇头:“王翁,你老老实实盘了琉璃店,专心致志去玩球吧。”

    “叶参军,莫非……莫非不给我王老汉生路了?”

    “你当初不是给自己选了生路么,球市啊。”叶畅一笑,再不理睬他,转身便走。

    当初对他来说是巨无霸的王元宝,如今只是一个老朽罢了,只要他愿意,便可以挖了他的根基,让他的琉璃铺子自此一蹶不振。叶畅对于别人的无心冒犯,心胸向来开阔,但是对于别人有意算计,则是一向心胸狭隘。王元宝与他之间的矛盾,绝不是这几句软话可以挽回的,甚至不是王元宝所能带来的利益可以弥补的。

    若是为了些许锱铢之利,便放任这等曾经算计他逼得他不得不闪转腾挪才回过来的人,岂不意味着今后任何敢于害他的人,只要能带来利益就能被他放过?

    “当初得球市,老朽可是出了十万贯……叶参军你不可如此……”

    王元宝兀自大叫,叶畅却已经进了门内,他身后一个随侍上前来,一把将王元宝脖领揪住:“你出了十万贯,不是已经得到球市了,莫非我家郎君还欠了你什么不成?老儿,再在此处胡言乱语,小心你的狗头”

    王元宝再也不敢停留,他以袖遮面,慌慌张张爬上了自己家的马车,飞也一般离开了叶畅邸。

    他心中既恨且悔,恨的是叶畅根本不给他留任何颜面,毫无疑问,在这里发生的事情,很快就会传遍长安,他积累多年的声望,怕是要因此而损毁大半;悔的是当初真不该那般贪婪下手,哪怕当初多留一分情面,也不至于受今日之辱。

    “当时……谁知道他竟然能到这个地步当初只以为是个有几分才智的少年郎罢了……”

    自言自语说了一句,王元宝长吸了口气,然后闭起了眼。

    必须考虑一下后路了,王元宝可以肯定,玻璃器将与琉璃器产生直接竞争,若是琉璃店不能兼营玻璃的话,与别的竞争对手相比,他的店铺就会处于劣势。这种劣势只需三五年间,便可以⊥他在长安城的琉璃行当里除名。

    真的要抛弃自己的这份基业么?

    “王翁,或许咱们还可以向那些同业进些玻璃器。”贝福一直跟着他,此时忍不住插嘴道:“最多给他们加些价,咱们不求赚钱,只求人气”

    “叶畅既然决意要与我算这笔旧账,岂会留下这等漏洞?毫无疑问,那些与叶畅同流的家伙,必然都答应了条件,不将玻璃器转售与我们。”王元宝叹息道:“此事绝不可行……唉”

    “那如何是好啊呀,要不,咱们也派人去傲来国进玻璃器?”贝福灵机一动,又开口道。

    王元宝一拍大腿:“说的正是若咱们也能直接从傲来国进玻璃器,何愁叶畅为难?没准咱们还可以反过来,给他添上几分麻烦”

    不过旋即他又发愁道:“这傲来国此前无人知晓,前往傲来国的海道,唯有叶畅……”

    然后他住嘴不语了,他目光闪动,心中又生一策。

    打发走了王元宝,叶畅步入宅中,问可有客人来访,然后便有人笑道:“有倒是有,就不知十一郎是否还认我这客人”

    叶畅听得声音很熟悉,抬眼看去,不由大喜:“怎么是你”

    这个客人已经有数年未曾见面了,正是他第一次入长安时结识的游侠头领萧白朗

    “怎么,是我便不欢迎了么?”

    萧白朗在他前院已经坐了好一会儿,他半真半假地与叶畅玩笑,叶畅上前抓住他的胳膊:“萧五哥这般说来,可就伤了叶某之心了……前些时日在洛阳,贾大哥还与某提起萧五哥”

    萧白朗叹了口气:“惭愧”

    他确实有些惭愧,虽然是游侠出身,可是萧白朗颇有几分雄心壮志,故此在王忠嗣召他前去教授足球后,几乎毫不犹豫便放下了长安城中的事业,跑到了王忠嗣帐下。当初叶畅是对他寄予厚望的,他虽然推荐了贾猫儿替代自己,可终究是有些对不起叶畅。

    如今回来,得知贾猫儿与叶畅都成了结义兄弟,想当初可是自己与叶畅先认识

    “听闻受某所连累,萧兄如今不是很如意?”见他这模样,叶畅道。

    萧白朗被王忠嗣召去,而王忠嗣如今已经在狱中,传闻中又是叶畅所构谄,故此王忠嗣的部下对萧白朗都没有什么好脸色。萧白朗支撑了一年,实在是呆不下去了,这才回到长安。他原本就没有官职,从军前回来,倒也没有什么麻烦。听叶畅问起,他唯有苦笑:“何只不如意,这一年来……唉,不提,不提。叶郎君,王忠嗣之事,你给我一个准话,究竟是不是你?”

    叶畅眉头微微撩了一下,脸上笑容收了起来:“当初哥叔翰、仆固怀恩、李光弼、李晟等人在长安城外拦截我,问我王忠嗣之事,我当时便跟他们说,与我无关,他们不相信……今日你问我,我还是那句,与我无关,你信也不信

    萧白朗看着他,缓缓说道:“我自是信的,不过他们却将信将疑……后来听说李邕死了,他们便完全不信了。”

    “李邕之死,倒是与我有几分于系,但他亦有取死之道”叶畅哼了一声,心中甚怒:“至于朔方镇的那些骄兵悍将信还是不信,某却不会理会”

    萧白朗望了望左右,见人都离得远,便压低声音道:“其实他们也明白,这是李林甫之意,李林甫惧王大夫入朝为相,故构谄于他。但李林甫势大,无人敢言之,故此牵怒于叶郎君耳。”

    叶畅也明白这一点,这些人得罪不起李林甫,就拿他开刀,无非因为他在众人眼中,是更容易对付的软柿子。好在如今他这个软柿子已经有几分不同之处了,朔方军诸人真要找麻烦,也不象上回那么容易。

    “既然朔方军诸人如此不知好歹,萧五哥,你还是回来助我吧。”叶畅向萧白朗发出邀请。

    萧白朗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我在外久矣,如今回长安暂歇,将养一些时日,再去寻叶郎君,到时少不得请郎君赐我一碗饭吃。”

    叶畅心中微微一动,萧白朗这个态度,明显有点问题。

    不过他虽然相邀,原也没有打算萧白朗来了立刻委以重任:两人虽然曾经有过交情,而且一起杀过公主府的管事,可是那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萧白朗这几年一直在朔方节度使帐下效力,谁知道他是不是王忠嗣的手下派来替王忠嗣报仇的?

    “也当如此,在外如此长的时间,萧五哥也该与家里人多呆一会儿。”心念电转之间,叶畅口中说道:“反正只要叶某在辽东,萧五哥愿意来屈就,随时都可以”

    “如此多谢叶郎君了”萧白朗道。

    他二人在前院中小声说话,说到这里,便将话题转到了朔方与辽东的风物上。正说着间,突然听得侧边传来一声喝“叶十一拿着”,然后便见一大团什么东西从围墙上被扔了过来。

    叶畅神情一变,向后退了两步,院中的卫士纷纷向他飞扑过来,萧白朗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往旁边闪了闪——他是有几分心机的,此时若是去接近叶畅,没准反被叶畅的护卫当成了刺客

    “无妨,把地上的东西拾起来,去两个人到院外看看。”叶畅吩咐道。

    有人去拾起那大团东西,却是一个麻布包儿,打开一看,里面包着一块石头还有些纸。叶畅注意到纸上的字迹,当下接过来,从头看到尾之后,不禁冷笑起来。

    萧白朗隔得稍远,看不到纸上写的是什么,见叶畅看完,他也不好询问,便行礼告辞。叶畅也不留他,将他送别之后,看了看边上:“替我去将岑兄请来吧”

    岑兄便是岑参,他中进士之后在长安等待铨选,不过一直没有如意的官职。闲居长安费用不少,故此借住在叶畅宅邸的一间侧院里。等了一年也没有合适的职务,他虽然尚未绝望,却也有些灰心,此次叶畅回来,他就准备跟随叶畅一起去辽东看看。

    不一会儿,他便过来,笑着道:“十一郎,你整日里忙得不可开交,怎么有空召我来?”

    “有一事要烦劳吾兄啊。”叶畅笑着将有人掷进来的纸递给他。

    岑参接过那些纸,他有一目十行的本领,只是看了两眼,便看完全部内容,然后勃然变色:“好大的胆子,好毒的心肠”

    骂完之后,他才想起来:“十一郎,这信中所书,是真是伪,还有,是谁人将如此重大的消息泄露与你?”

    “是有人从院外扔进来的,至于是谁,却没有看到。”叶畅心里也有些怀疑:“不过此事当属实,某些人,当真是好算计”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255章 蛛丝难阻鲲化鹏

    着实是好算计,以叶畅无大臣体为引,攻击叶畅骄奢,破坏他在士林中的名声,败坏他的声望。叶畅如今突然崛起,俨然已是新一代的天子宠臣,仅次于杨钊,岂能不招人妒?特别是那些年轻气盛又心浮气躁的小官,一个个都摩拳擦掌,等着要踩人上位,士林群议造起来后,他们必然象见了血腥的蚂蝗,紧叮着叶畅不放。

    到那时叶畅莫说继续自己的大计,就算是想好生回到积利州也困难。眼见着积利州成了一块肥肉,京中权贵若有机会,岂有不想法子霸占这便宜之理

    “不知何人,竟然出此毒计”岑参凝神苦思:“十一郎,欲破此策,唯有……咱们也召集京城中知名文章之士”

    对方想要抹黑叶畅,那么就寻人来替叶畅鼓吹,这虽然只是见招拆招的被动应对,却不失将水搅浑的好方法。叶畅却是笑了笑:“岑兄现在知道我请你的用意吧……京中文章之士里,岑兄声望非凡,由岑兄出面替愚弟经营此事

    他与岑参关系不同一般,岑参闻言也不推辞:“当为贤弟促成此事,贤弟在外经营边疆,护国安民难道还有错了”

    “多谢岑兄高义……此只是今日第一件事,还有一件事情,欲与岑兄商议。我在辽东收复积利州,此前圣人之意,积利州最多是命一亲王遥领刺史之职,以愚弟为此州长吏,愚弟一人之力能有几分,岑兄在京两载,并无合适职司,不如与愚弟一起去积利州,你道如何?”

    叶畅在得知岑参尚无着落之时,便起了这个心思,将岑参带到辽东去。

    积利州人口虽然只有八万,其中汉人可能只有四万余,但是毕竟是一州之地,庶务繁杂,叶畅需要大量助手。覃勤寿可以在经济建设之上助他一臂之力,但在与朝廷关系上,书读得不多的覃勤寿就帮不上什么忙了。

    故此叶畅考虑到岑参,事实上他都有些想将高适从剑南请来了。

    岑参犹豫了会儿,他此时还年轻,满心都是壮志,并不太想跑到辽东去,而是希望能在中原地区有所施展。

    “辽东……”

    叶畅没有再劝,只是让他自己思考,此时积利州那边是百废待兴,真要过去了,就得吃上一两年苦才能让一切步入正轨。若岑参不是自愿,他强求去也没有什么意思。

    好一会儿之后,岑参抬起眼来:“事关重大,不可不慎之,十一郎,你莫怪我迟疑不决,有些事情,我还须细问你。”

    “只管问便是。”

    这些日子叶畅一直忙碌,东奔西走间,与岑参虽是见了几次面,却都没有细谈过,只是约略介绍了一下辽东的情开。当下岑参开始细问,如今他控制的积利州有多大面积,多少人口,财赋问题如何解决,与朝廷的关系如何应对,叶畅准备如何施政。当听得叶畅说起他的“均田令”与“归化令”两策之后,岑参惊道:“十一郎所志非小,这是将辽东当作中原来经营啊”

    “正是,辽东除了冬日寒冷一些外,一年当中的其余三季,春夏秋都与中原并无二致。如今中原人烟稠密,已太过多了……岑兄还记得此前我们议论治乱更替之事么?”

    岑参悚然动容:“记得”

    当初他们同行时,高适、李白、岑参、叶畅四人曾经讨论过历朝治乱更替的原因,高李岑三人逃不出贤君昏君的旧观点,叶畅却独出心裁,指出治乱的一个重要原因便是人口。若是中原人口过多,那么大量人口无地可耕作,只要稍有灾荒,便成流民,动摇王朝根基。

    叶畅特别是以两汉为例,说得高、李、岑三人不得不接受他的观点,就是中原人口到了极致,必然会成为祸乱的原因之一。

    “你以为如今中原人口……已经接渐于极限了?”岑参又问道。

    “武后、今上都于两京,于长安、洛阳间迁移,原因之一便是关中粮钱不足京城所用。”叶畅没有正面回答,而是举了实例:“天宝初载,朝廷重造户籍,天下有户八百四十万,口四千八百万。长安城有口二百余万,其中城内一百余万,城外一百余万”

    这些数据虽然还不很精确,却足以⊥岑参震动了。

    叶畅又道:“可惜,此数仅为初估,加上奴婢、隐户,如今人口应在六千万之上,地力竭矣”

    “我明白了,十一郎,我随你去辽东”岑参终于下定了决心。

    “得岑兄相助,我便多一臂膀也”

    岑参对叶畅将数字信手拈来的水平甚是赞叹,他心中暗暗决定,自己去辽东之后,切不可纸上谈兵,当如同叶畅这般,有理有据有数才行。

    “既蒙十一郎不弃,我欲荐数人与十一郎。”岑参抬头道:“第一人十一郎亦认识,乃王江宁。”

    王江宁即王昌龄,此时为江宁丞,他与王维关系极好,与叶畅只是点头之交。叶畅笑道:“王公文才之名,为一时之冠,我欲亲近之久矣,只是他如今有官职在身,怕是不愿意去辽东屈就。”

    “不然,王江宁早年贫贱,困于田亩之间,至不惑之年方为进士。虽得授江宁丞,却与上官不和,同僚多有嫉怨。他在任上,无非是为俸禄可养亲罢了。十一郎若修书一封,参再附信于下,王江宁必来”

    王昌龄虽然诗名远扬,此时甚至还在李白之上,更远胜于杜甫,但是因为不是纯粹文人出身,倒没有太多的文人酸气。叶畅听岑参这样说,当即道:“既是如此,我今夜便写信……岑兄还有何人可荐于我?”

    “第二人姓张,名镐,乃博州人,此人现闲居长安,生性喜酒,为人磊落,不慕富贵。此人乃吴公讳兢之弟子,有纵横之术,经营边疆,得此人之助,十一郎可得一羽翼”

    叶畅想了想,还是方才提到王昌龄提醒了他,让他记起这个张镐乃何许人也。在原本的历史当中,王昌龄为小人所嫉杀,正是这位张镐,为他报了仇。

    “张镐大名,吾闻亦久矣,恨无人相荐,不能见耳。”叶畅道:“岑兄若是相识,便替某相邀……不,明后日若有空,某与岑兄往拜见之”

    “敢不从命”岑参笑道。

    两人相视一笑,叶畅又问还有谁可以举荐,岑参琢磨了些人物,倒不是没有才能,但大多都是不太可能去辽东的。因此他摇头道:“我在长安,交游不广,但张镐有识人之能,若他愿意一起去辽东效力,必能荐一批人”

    “确实缺人,不过最好是能做实事之人。”叶畅心中嘀咕了一声,但没有说出来。

    “如今最重要的,还是应对那造谣构谄之人。十一郎,你既是打算重回辽东,那么对这人就不可容情否则你在外而此人在内,积毁销骨众口铄金,迟早会动摇圣人对你的信任”

    叶畅也明白这一点:“你说的是,我会遣人去追查,究竟是何人放出这样的话语”

    “还有暗中向你透露消息之人,此人似有善意,十一郎要报复,却也要小心,莫误伤此人。”

    “理当如此”叶畅哈哈笑道。

    在长安城中,叶畅暗地里的影响绝对不小。不仅仅是当初贾猫儿留下的城狐社鼠的关系,在香雪海转让之后,叶畅化明为暗,让人有意结交各色人物。故此,没有花费太长时间,仅仅是第二日下午,叶畅便得到消息,有文人在酒宴之中大骂他,攻讦他无人臣之体。

    然后又有人说他骄奢淫逸,败坏大唐风气,甚至还说他便是少正卯。

    “是何贯与费旨二人于步云楼间聚会时提到此事,那文士贪杯,某请他喝了一杯醉黄粱,便将什么都说出来了”

    “何贯……费旨……此二人是何许人也?”叶畅有些讶然:“我从未听闻此二人之名,莫非他们当真是激于义愤?”

    “某也问过这二人出身,却是前相公李适之家的门客。”

    “李适之家的门客……原来如此”

    叶畅闻是此语,顿时明白,毫无疑问,这又是李霄那厮的动作了。这个家伙,还真是不吸取教训丨而且他在吃过亏之后,终于有所长进,竟然能想出此等毒计

    若不是有人通风报信,等这些人真正发动起来,造成声势之后叶畅再做反应,那就十分被动了。

    至于现在……

    “当真是李霄?”听得这个回应,岑参讶然问道。

    “七成可能是他,不过……”若只是自己拿主意,叶畅就有十成把握,但是要说服岑参助他行事,他必须还要拿出更有说服力的证据,因此他道:“不过,为了免得误伤好人,今夜我们去证实一下。”

    “如何证实?”

    “长安城中玉蝴蝶,想来岑兄是听说过的?”

    岑参听说过这个名字,玉蝴蝶乃是长安城中这两年间崛起的名妓,不过直到他位于蝴蝶馆的静室之内,才有些恍惚地道:“向来听闻此地价格不菲,那蝴蝶女更是难得的人物……十一郎,莫非这又是你的安排?”

    “非我安排,不过与我有些关系。你记得我在洛阳城中的大观园么,大观园中的女主事李季兰,与这位蝴蝶女玉蝴蝶关系菲浅。”叶畅笑着答道。

    他没有完全说实话,这蝴蝶馆虽非他的产业,实际上却是受他暗中控制,这也是他留在长安城中的暗线之一。

    他们在静室之中,隔着一道薄薄的板子,便是外头的雅间,二人在内并没有等多久,便听得外头雅间里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是一个略带于涩的声音:“竟然真是蝴蝶女……金兄,今日可是承情了”

    “我与何兄一见如故,我这人没有别的,就是不喜欢那些奸邪之辈,听得何兄说要除奸去邪,我无拳无勇又无智,便只能出些钱了……哈哈,休要唐突了佳人,蝴蝶女来了”一个声音响起,岑参听出,乃是曾经得叶畅吩咐的一

    然后又是一个女人娇声响起:“奴原是风尘中零落之花,哪里算得上什么佳人,不过奴与金郎君一般,平生最恨就是奸邪,何郎君要除奸邪,不知可否与奴细细说说?”

    即使未见其面,但在墙这边听得那女郎声音婉啭,岑参也觉得大为心动,想来面见其人,更是千娇百媚。那位何郎君骨头几乎都要酥了,哈哈大笑起来,两个有心,一个无意,只是几盏酒下,何贯便将一肚子里的东西都说了出来

    果然是李霄

    岑参看向叶畅,叶畅却是神情平静。

    有关李霄与叶畅的仇怨,岑参已经听叶畅说过,他心中也是为李适之老大不值。李适之虽然能力不足,但大体上还有正人之名,可生个儿子,却既蠢又目光短浅。

    虽是庸人,可叶畅已经一再宽恕了他,他却象毒蛇一般,在暗中盯着叶畅,时不时就要喷出毒液。这是自寻死路,便是岑参有几分同情李适之的,也知道怪不得叶畅。

    待那何贯被打发走之后,他二人离开了蝴蝶馆,岑参问道:“十一郎,你准备如何对付那李霄?”

    “此人留在长安,乃是为李适之惹祸”叶畅平静地道:“必须将他赶出长安城,想法子弄到我们积利州去。”

    听到“赶出长安城”时,岑参觉得有些不对,这可不是叶畅的行事风格。但听到“弄到积利州”去,他顿时大悟。

    李霄若被弄到了积利州,其下场可想而知。

    “如何行事?”岑参问道。

    “此事朝堂之上自有人会去处置,用不着我们,倒是应对他们造谣之策,我已经有了。”

    “哦?”

    “还请岑兄替我扬名。”

    “扬名?”

    叶畅将自己的计划源源本本说出来,岑参听完后沉吟了好一会儿,然后笑道:“李霄竟然会屡次三番与你为敌……这样一来,他费了老大气力,却只是成就你的名声,而且还给他招来怨恨可惜,李太白不在长安,若他还在长安,由他来办此事,必然更好”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7700/ 第一时间欣赏盛唐夜唱最新章节! 作者:波波所写的《盛唐夜唱》为转载作品,盛唐夜唱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盛唐夜唱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盛唐夜唱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盛唐夜唱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盛唐夜唱介绍:
她穿越到被穿越者改变了历史的大唐,
前世的情人成了今世的父亲,
青梅竹马的恋人给了她最刻骨的背叛,
见不得光的禁忌之恋,成为被人利用的工具,
她只想随波逐流,却被人一步一步逼上权利的顶端,
繁花落尽,何去何从,尽在《盛唐夜唱》!
书名已获edIQ大人授权。穿越,架空,有点另类的女尊,已逐渐恢复更新度。盛唐夜唱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盛唐夜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盛唐夜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