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211章 仙家奇宝显玄妙
等待他的仍然是叶畅的拒绝,就在这时,突然有人疾驰而来,远远见了叶畅便下拜道:“叶郎君,某奉命来传消息,李邕已死于狱中”
这个消息一出,李白的神情僵住,而杜甫则目光变冷,他长叹了一声道:“既是如此……”
说完之后,他拔出剑,在袖子上挥过,一片衣袖飘然落下。然后杜甫转身就走,口中悲歌道:“长啸宇宙间,高才日陵替。古人不可见,前辈复谁继。忆昔李公存,词林有根柢。声华当健笔,洒落富清制……”
“十一郎,我去追子美,尽力帮你劝劝。”
李白这个时候也只能无奈了,饶是他潇洒多智,可两边都是朋友,总不能厚此薄彼。而且李邕之死,叶畅只有欢喜的,杜甫却是伤心欲绝,毕竟当今名士中,真正以厚礼待杜甫的,唯有李邕一人。
正是士为知己死,杜甫不出言责骂叶畅,只是划袖断交,已经是有修养了
叶畅点了点头,心中也是颇为伤感。
此世已经与王维关系不睦,若再与杜甫关系不睦,当真让人遗憾了。
回过头来,看着那些部下,叶畅长吁了口气,然后大声道:“都收拾好来,明日动身,便去登州”
登州自古就是良港,此时正是梅子黄时日日晴的天气,海风轻拂,晴空万里,让人胸心开阔,一些积郁,由此散去。在登州也只呆了三日,补充足了物资之后,叶畅便下令出航。
对叶畅的命令,苏粗腿有些迫不及待了。
“这船不难操纵,都演练了一个月,虽然还不敢全速,不过早就可以出海了。好的水工,都是风浪里搏出来的,却不是这般在风平浪静的水里挣腾能弄出来”
在叶畅征询他意见时,他如此说道。
因为洋流的缘故,叶畅的船队并没有取道渤海口外,而选择了渤海内的水道,也就是后世庙岛列岛以西。环渤海洋流是逆时针方向转动,到这里受地势托动,开始折向北。再借助来自东南方向的季风,他们的船速可以更快些。
“若是有精确计时器就好了……张休研究了两年,终究还不能将这个问题彻底解决。”叶畅有些遗憾。
在船上,有人将绑着浮木的绳索抛入海中,浮木下面有石头将之定住,他手里还拿着一个沙漏,根据沙漏漏沙情况来判断时间,再根据浮木与船的距离来判断航速。反复折腾了好一会儿之后,便有人喊:“郎君,每时辰十四里
每时辰十四里,大约就是每小时三公里半的速度,这个速度其实很慢,不过现在没有张帆,几乎完全是依靠洋流的推动,能有这个速度,已经让叶畅很满意了。
他手中抱着个木盒,从船舱里出来,苏粗腿则跟在身后。
“郎君,果真能以此于海中定位?”苏粗腿紧跟着叶畅,神情就象是只要讨好主人的狗:“郎君,这其中究竟是个什么道理?”
“日间以太阳定位,夜间以星辰定位,你不是总吹嘘自己在海中也如在庭院里一般么,怎么对这司指南针如此感兴趣?”叶畅笑道。
指南针用于海船确定方位,在此时还是一个创举。苏粗腿敬畏地年着叶畅手中的那个小小装置,只觉得唯有天上的神仙,才能想出这样的方法。
为了制造出适合航海所用的指南针,叶畅可谓绞尽脑汁,无论是浮水法还是悬针法,在船被风浪推动摇摆的情况下,其实都不够准确,解决这个问题,叶畅还请了最出色的珠宝匠。
这才有他手中的精巧木盒儿。
“你瞧清楚来,这针尖所指之北,与真正正北还有一些偏差,实际上是偏东。”叶畅将手中的指南针给苏粗腿看:“虽只是偏东少许,但茫茫大海之上,偏一丝都可能离目标万里。”
“郎君说得是”
“好在如今只是让你带着水工熟悉这些器具,主要是咱们自家的水工。”叶畅低声道:“他们在家中随我学过测量与绘图,他们绘出的海图,你可以千万记住保存好,每份海图,都得留三份,船上留一份,船长手中留一份,另一份送给我。”
苏粗腿明白,这是交待今后的事宜,叶畅对他很是信任,在见识了他在海上的航行能力之后,便准备将船上这一块都交与他。
自然出于制衡目的,还会另遣一到二人分苏粗腿的权,不过那是待势力壮大之后的事情了。
两人一边说,一边向上攀爬,顺着缆绳结成的绳梯,直接爬上了船前桅上的了望台。
“现在,该让我这件宝贝出场了……”叶畅自言自语,收好指南针,便又举起另一样东西。
单筒望远镜。
自从那回在长安城买到水晶球之后,叶畅就没有忘记水晶能够派上的另一个大用场。在他制成玻璃之前,水晶乃是磨制望远镜的最好材料,甚至即使在烧出玻璃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恐怕水晶都要比不过纯净透明的玻璃要好。
举起望远镜,向着东南方向望去,那边有清楚的陆地,应当就是大谢岛。
其实不用望远镜,天气好的时候,也可以看到大谢岛的轮廓,但再远就难以瞧见了。叶畅将望远镜的角度稍稍偏北了些,隐约看到灰影,那是比大谢岛更北的龟岛。
“当真见着龟岛了?”听得叶畅说话,苏粗腿有些不信:“那可不是大谢岛,足有百里啊”
他这些时日没有闲着,从招徕的水工口中打听渤海水道情形,对于从登州到辽东的海路也很熟悉了。
此时航海业还极为落后,从登州到辽东,放在后世最短距离才一百余公里轮船半天便可跑一趟的航程,对于水工来说,都须冒奇险。因为,熟悉水道,便成了水工们的第一要务,与大伙的性命相关。
“我骗你做什么,你自己来看。”叶畅笑道。
此地离龟岛当然没有百里,叶畅估计最多也就是数十里。苏粗腿接过单筒望远镜,学着叶畅的模样向东北方望去,然后手一哆嗦,望远镜险些落了下去
“你当心些,这玩意儿,可是花费了我几百贯的——钱是小事,摔坏了可就没有第二具”
不等他再说,苏粗腿便自觉地用双手捧着望远镜,先是往东北看,然后又往东南看,最后再往南看:“天啊,天啊,天啊这这定然是仙人的法宝,我甚至可以看到登州……这怎么可能,天啊”
方才指南针已经让苏粗腿惊得合不拢嘴,屁颠屁颠跟在叶畅身后了,如今看了这望远镜,他更是惊如天物。足足向四周转了六七圈,他才放下望远镜,看着叶畅,口水几乎都要滴出来。
他是海上出身的,故此才知道,这样一件能将人的视力提高数倍乃至十数倍的器具,对于航海会有多大的作用。
“十一郎……叶郎君……”
“这具赠你了。”叶畅不动声色地道。
苏粗腿狂喜,顿时在了望楼上便跪下再拜:“郎君……主公,苏某服矣,愿为仆从,永不二心”
这厮当初叶畅花了不少心思结纳,却都没有投靠,只因前次在洛阳叶畅表示对他的尊重,他才愿意为叶畅效力。可现在,一具望远镜,便让他心悦诚服,甚至愿意给叶畅充当仆从。
“起来吧……这望远镜,对你真如此重要?”
“对船上水工来说,望远镜、指南针,再加上这坚固的船,便是多了无数条性命”苏粗腿起身后道:“主公有这等仙家宝物,难怪敢去求海外仙山
他确实是震惊,最初得知叶畅要去求访海外仙山时,只以为这是少年人的奇思妙想。但有了这三件“宝物”,他觉得求访仙山未必不能成了。
“呵呵,好生做,还会有更多的好东西。”叶畅笑道:“更大更牢固的船,还跑得更快,看得更远的望远镜,能够精确确定我们位置的仪器……这些都会有。”
此时他说什么,苏粗腿就信什么,因此便是一个劲地点头。
“主公,此等奇宝……呃”
苏粗腿正要说话,便见叶畅从身上带的小木盒中又拿出一具单筒望远镜,不由得愣住了。
这样的宝物,他原以为只有一具的,不曾想叶畅随便又拿出一具来
事实上望远镜就是镜片难以打磨罢了,只要有镜片,制造起来就没有什么难度。叶畅从前年市赛开始准备,到如今都快两年,自然不只准备出一副。他手中的镜片,足以制造六副望远镜,只不过出于暂时的技术保护目的,他只拿出了两具罢了。
“竟然还有?”
“怎么?”
“此等宝物,竟然还有第二副?”
“啊,那是自然的,我不是说了么,你好生去做,以后有更好的。”
苏粗腿觉得自己脑子里嗡嗡响,一时间都转不过来。过了会儿,他定了定神,小心地向下望,然后压低声音道:“主公,这等宝物,需得珍藏,不可轻易示人……咱们在莱州招募的人手,未必个个忠诚,若是偷了咱们宝物……”
“这个你就太过小心了,在船上,又于茫茫海中,便是偷了宝物,他们能逃么?”叶畅一笑:“相反,就是要将这宝物给他们看,让他们一心一意替我们做事”
“可是……”
“苏粗腿,若是有人真心怀不轨,早些揭穿了,终比晚些揭穿要好。”叶畅意味深长地道。
他们在了望楼上嘀嘀咕咕,下边正在使劲清理甲板的吴大河低声道:“大哥,这船果然好,不仅结实,比咱们以前的船还要稳”
“而且船速快,你看没有挂帆都有这般速度”吴大江亦道:“大哥,若咱们得了这船……”
“嘘,噤声”
吴大海瞪了他们一眼,吴大江与吴大河都闭口不说。
在他们身后稍远,正在清理着缆绳的卞平耳朵动了动,继续清理自己的缆绳。
叶畅对于船只的保养要求极严,这些水工闲着无事,便要打扫清理船甲板,每日都要洗个三五遍,这让他们根本无暇去赌博或者闲聊。
吴大海的眼光往卞平那边溜了一圈,见没有什么异样,便低声道:“都当心些,莫要胡说八道,咱们要小心做事”
“一群河鳖,到海里抵不得什么用处,大哥你太过小心了。”
“若不是我小心,咱们早就完了。”吴大海怒瞪了插话的吴大蛟一眼。
他正待再教训丨兄弟几句,这时却听得上边有人叫道:“吴大海,吴大海,你上来”
吴大海的心登的一跳,抬头望去,见叶畅已经从望楼下来,是被任命为船长的苏粗腿在唤他。
“来了,来了”
叶畅微笑看着这个四十余岁的水工伶俐地从自己面前跑过去,然后顺着缆绳爬上望楼。因为有海风的缘故,听不见苏粗腿在上边与他说什么,只看到苏粗腿将手中的望远镜交给吴大海。
然后吴大海如同苏粗腿方才一般,手一软,那望远镜险些掉了下来。
“该死,你这厮小心些,这可是千金难买的仙家宝物,若是摔坏了,便是拿你兄弟五条性命去换也换不来……”
隐约听得苏粗腿在喝骂,叶畅哑然一笑,分明是方才被自己教训丨了,便又教训拐忄人。不过听苏粗腿说,此次招来的水工当中,吴家兄弟算是侥侥者,不仅擅操船,而且肯卖力气学,故此甚得苏粗腿看中。
当然,苏粗腿也说了,这吴氏五兄弟必然不是普通渔夫水工,只怕在海上还做过一些违背大唐律的勾当。这一点叶畅不以为意,此时的海上之人,哪个不是兼营海寇的,便是那些海商,若是在茫茫大海中看到别的船,第一个念头也是能不能抢对方一票。
大海之上,现在还没有规矩,叶畅要做的,就是从这渤海开始,来确定海上的规则。
“吴大江,轮到你了”苏粗腿的大嗓门又响了起来,吴大江抬头,看到自己的兄长失魂落魄地顺着缆绳又下来,心中不由惊疑起来。那苏船长只是给自己兄长瞧了样东西,怎么兄长就变成这模样了?
莫非,那苏船长手中的东西,竟然能摄人魂魄?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212章 不见天家官已久
因为不敢全力的缘故,不过是四百里的航程,一共花费了叶畅两天半的时间。他是四月十一日早自登州出发,四月十三日上午,通过望远镜便看到了陆地。熟悉这片海域的向导在稍后便确认,这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都里镇。
“果然,如同十一郎所言,只须判明方向,确定海道,自登州至辽东,不过是两日路程,比起长安到洛阳还要近些”
初次出海的叶英叶挺等人在提心吊胆了二天半之后,总算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一个个欢呼道。
两艘船沿着海岸缓缓航行,寻找适合靠岸的地点,船上的水手除了不能离开岗位的舵手和操帆手,其余人都涌了出来。
两艘船共载了一百四十多人,三十名自己的水手,六十名招募的水手,再加上五十多非航海人员,这几天都挤在船上,也确实够憋闷。
在向导的指引下,两艘船顺着海岸向东北方向航行,又过了一个多时辰,便看到一处比较开阔的海道,向导欢呼一声道:“便是这里,从这水道进去,就是都里镇了”
叶畅下令放下舢板,一艘桨划的小艇被从船上放下,艇上共载十人,其中八人划桨,一人测量,一人记录。向导见这模样,笑着道:“郎君不必如此,此地水深道阔,郎君之船,吃水并不深,可以过去,无须疑虑。”
“虽是如此,怕有暗礁呢。”叶畅笑道。
他是深知行百里者半九十的道理,若是在这里触礁沉船,便是能游上岸,损失也会非常惨重。而且,他也要为今后吃水更深的大船进出寻找安全的水道
舢板测量得很快,毕竟只是第一次探索水道,以后会补上更详细的数据。帆船随着舢板缓缓进入到水道之中,顿时觉得,风平浪静,气候宜人。
“此地好,此地好”有人笑道。
却是善直,他指着水道左侧,那里一个小小半岛伸了出来,半岛的本体乃是一座山:“和尚要在此山之上,树大佛像,佑护往来船只平安”
和尚虽憨却不傻,他此话一出,饶是叶畅对释教只是平平,却也点头:“三哥既有此心,某必助之,不过此事不急切,咱们先要做的,是寻一个立脚点
都里镇名为镇,实际上人口并不多,散落分布的一个小镇加几个村子,总共加起来人口也就是几千人。最初注意到叶畅他们的,乃是小河河口处的无名渔村,几户渔民半耕半渔,他们的渔船正要归航,发觉这两艘在他们看来是“大船”的帆船航来,一个个都纷纷靠拢过来。
“此地多是汉人,原先高句丽人都被内迁,这数十年来,山东与安东都护的汉人流落于此,与诸胡杂居。”向导指着来人道:“偶尔有商船往来于此,故此其人并不畏外船。”
如向导所言,那些渔船靠近之后便跟在了二船之畔,远远的有人问道:“客人可是自登州来此?不知欲货贩何物,若是高丽参,某等愿为客人中人……
渔民贫困,偶有客商来,便上来献殷勤,望着能赚几个跑腿钱。叶畅笑着探头问道:“汝等可是汉人?”
“自是汉人,自是汉人”
“那好,汝等为我引路,何处可以上岸?”
“郎君直去都里便可靠岸”
“都里之外呢?”叶畅并不准备去都里镇,在他看来,那儿既已经有了建筑,便不是他想要的地方了。
他要的是一张白纸,可以任意做画的。
几个渔民嘟囔了会儿,却说不出什么地方,叶畅也不问,极目向四周望去,只见正西方似乎没有什么建筑,便那儿一指:“那边是何处?”
“野林子。”渔民叫道。
那边是一大片茂密的树林,直伸展到海边,叶畅又问了一下那边吃水情形,得知那儿船可以靠岸,便确定了自己的落脚点。
既是树林,那么便是无主之地,少许多争执。
船靠上岸后,除了修检船的水工外,其余人都下了船,无论是水工还是工匠,都在做一件事情,那就是伐木。他们要在最短时间内将船上的物资都卸下来,这需要龙门吊,而目前只能用木材来做一个简易的龙门吊。
叶畅则召来那几个渔民相询。
他们虽是渔民,出海时倒也去过不少地方,至少都里镇附近情形他们都很熟悉。都里镇加上附近村子,总共人口不过四千余人,不过再往东北去的青泥浦,人口要多一些,镇子加上村民,人口约有万人。这些渔民到过的地方,也就是在都里镇为中心,向北六七十里的范围,虽然名义上属于大唐积利州,但随着安东都护府不断西迁,大唐对这里的掌控只限于册封当地土人为官员,真正的控制力几乎是无。
不过都里镇这边是汉人为主,故此当听闻叶畅乃是大唐官员时,渔民们顿时肃然起敬,一个个下拜道:“不意又见我汉人官长矣……不知郎君来此,是出使渤海郡国,还是出使新罗?”
以往汉官来此多是承担大使之责,叶畅听得这话笑道:“都不是,我来此建一座港,听闻海外仙山更在日本以东,故此朝廷意欲在此建港为据点,寻觅海外仙山。欲建港口,须得人力,你们既是当地人,可愿来为朝廷效力?”
那渔民面色就有些讪然,他们从中原流落于此,对朝廷虽有敬意,可身为家中主要劳力,若跑来修什么港口,家中老少的吃食当如何去做?
叶畅自然明白他们的想法,便又道:“自然,绝非让你们白做,每日里论工计酬,发钱发米,你看如何?”
那几个渔民仍然犹豫,叶畅也不急,又道:“你们帮我去左右招人,招来人手,我也给你们报酬。”
这句话打动了几位渔民,他们纷纷应下,叶畅还让人买了些他们捕获的海鲜,打发他们离去。
不过直到第二天,才有人来叶畅的工地看热闹,第三天才有胆大的答应来帮工,但也是只帮半日,待这胆大的领到了每日结清的工钱之后,第五日来的人就多了起来。
都里人口少,到第十日,闻讯而来相助的也不过是四十余人,远远达不到叶畅所需要的人数。此时总算搭起了能够遮风挡雨的窝棚,简易码头也算完全建好,船上的物资被卸入仓库之中。
“下一趟便可以将沈溪的人带来,准备联络事宜。除此之外,还须派一个商队去渤海国,沿途招募人手。辽东的情形,这几天里我们也打听得差不多了。”叶畅召集主要人员在一起道:“善直师,你与叶挺率商队去渤海国,沿途多加小心。”
善直一愣:“我?”
“渤海国上下颇信释教,善直师去必有所得。”叶畅笑道。
如今辽东几乎处于完全没有管理的情形之下,各地各部,都是各行其是,只是名义上归大唐统辖。这虽然给商队带来了麻烦,但也给叶畅的大计划带来了好处,到处都是流民,也就意味着他可以放开手脚招募人手。
“二哥与我留在此处,督建港口与宿处,防备有什么意外。苏粗腿,你与叶英回登州,我们来之前已经派人去催促了,想必洛阳、修武那边的人手很快就能赶到,你们回去,若人来了就运人,人未来就运物资。”
叶畅初期至少要移近千人到这边来,这么多人自然不可能同时过来,故此他们是被打散为二百人左右一批,将分批先至登州,然后再从登州乘船到都里镇。都里人少地狭,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多粮食,故此还需要叶畅自己运送至少一年的粮食。
他在里面开会,外边吴大海兄弟五人也聚在一处,吴大蛟抱怨道:“只道是来当水工的,却不料是来做苦力,每日都是伐木搬木,这位叶郎君莫非真想在这里安家立业?”
“管他想做什么,咱们兄弟在此,可不是真来当水工的。”向来阴沉少语的吴大江道:“大哥,咱们何时下手?”
吴大海摇了摇头:“你见那叶郎君身边的人么,且不说那二十余条明显是阵仗上厮杀过的汉子,便是那位和尚,还有那个南八,任随一个咱们都不是对手”
众人都是点头,这些日子大伙凑一块,见识过善直的神力和南八的神射,他们都是极服气。
“莫说那二位,就是苏粗腿,那身功夫,无论是船上还是水中,都不在咱们之下,就是大当家的还活着,也不见得是他对手。他们人多之时,咱们还是要小心谨慎,千万勿要露出马脚来”吴大海又道。
吴大江终究有些不服气:“也就是苏粗腿一人,其余人等,在小河小沟里折腾还可以,到了大海上,比起咱们还是差得远。”
“老二,便是在海上,你夺了船,这些人如何处置?”
“自然是扔到水里喂鱼鳖。”
“那凭着咱们五个人,能驾走几艘船?”
这一来,吴大江才不吭声了,就算他们五人侥幸被分在一条船上,并且成功夺得了那条船,他们五个根本不可能将那船开快来。另一条船上的人反击,他们再精通水性,也抵不过对方人多。
“而且,这船是宝贝,你们忘了,那位郎君手中的望远镜、指南针,更是宝贝”吴大海又道:“不晓得你们是什么想法,我看到那望远镜之后,只有一个念头,这定是仙家宝物,给它盯上了,便是跑出十几里,也非得给它追回来”
众人又是连连点头,对那望远镜,近乎崇拜。唯有海上之人,才明白这玩意儿有什么意义,若再与指南针相配合,可以说再远的海上,只要补给充足船只牢固,他们都有把握。
“还有,夺了船,我们去哪儿?南边是去不了的,大当家虽死,可追缉我们的事情却并未放松莫非逃到新罗去?与其那样,倒还不如在这里……”
“大哥,我倒不是说非要现在就动手,只是不知道这般当苦力,何时才是个头啊。”吴大江抱怨道:“你瞅他们管得多严,每日行动举止,比坐牢还管得多”
“他们能做到,我们自然也能做到”吴大海摇头道:“我看这位叶郎君,确实是个有大本事的人,咱们为何打不过官兵,恰恰就是缺叶郎君这样有本事的。如今咱们跟在身边,好生学着一些,也可以乘机结交些人物。你们看都里来的那些渔夫,咱们就可以结交,若是今后起事,他们也是一股助力”
“是,大哥说得是,我只以为大哥是真想给那位叶郎君当牛当马了呢,既然大哥不忘为大当家报仇之事,我就放心了。”吴大江道。
“你们也得小心些,平日里少往一起凑,便是在一起,也要口风紧些”
正说话间,突然听得有人道:“吴大海,吴大海”
吴大海一愣,肃然而立:“在此”
“过来,与某准备好了,咱们要回登州”
喊吴大海的乃是叶挺,吴大海跟了过去,见见那个卞平已经在叶挺身边了。吴大海横了这厮一眼,这厮倒是个伶俐的,每次拍马屁总少不了他。
“回登州?”
“正是,此次回去可就要快些,还得自登州运一批粮食、物资来。”叶挺笑道:“你们立刻去准备,苏粗腿说你乃是水工中最好的一个,让我看看你的本领”
“是”吴大海心中欢喜,他的兄弟们则在后边挤眉弄眼。
这可是瞌睡遇到枕头了,此前他们兄弟都跟在苏粗腿身边,虽然有贼心,却被苏粗腿压制住,并没有胆子真正做什么。但跟着这个叶挺则不然,虽然叶挺武勇也胜过一般之人,但在海上,却比旱鸭子好不得哪儿去。
当然,这是与吴氏五兄弟相比,实际上叶挺学习航海也是相当努力的,这不仅仅是他个人的意愿,也是叶畅的交待。
“怎么好端端的要回登州?”吴大海凑在叶挺身边问道:“咱们的粮食还够啊。”
他们第一船载来的东西中,最多的便是粮食。叶挺瞪了吴大海一眼:“就你问多,会有更多人来此呢,只靠着如今的人手,何时才能将码头彻底建成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213章 大汉故疆炎黄壤
先是回登州的船队开拔,然后是去往渤海的商队离开,转眼之间,营地里就只剩余四五十人了。加上那些来帮工的都里镇本地人,人数也少了大半。
“这位郎君,咱们这怎么少了如此多人?”一个都里镇在此帮工的人涎着脸向叶安问道。
叶安乃是留在此处的叶氏族人之一,也是跟随叶畅到过陇右的十余名族人中的一个。叶英、叶挺被派出去之后,他便成了新的负责人之一。听得那帮工相询,叶安瞪起眼道:“好生做事,问那么多做甚,你这厮就是爱偷懒,故此每日领工钱,你这厮最少,且看看那边的詹大,人家做事才是做事模样”
“那厮家里给他说了一房媳妇儿,正在攒彩礼钱呢。”帮工嘻嘻笑道:“咱们这男多女少,不想娶了胡女,就得多攒些彩礼钱,若是郎君给咱们也说上一房媳妇,咱们也卖死力气”
叶安拿这厮也有些无奈,比叶英叶挺,他性子偏绵软了一些,当下就是瞪了一眼,不理会他便走了。
但当日下午,叶安就发觉不对。
那帮工径直离开,就没有再回来,和他一般离开的,还有四五人。
到了次日,一半帮工都没有来,第三日,于脆就一个人都没有出现,连那于活极卖气力的詹大,也不曾到营地来。
叶安心知不对,便去寻叶畅禀报,叶畅与南八等人正在勘察周边地形,听得此语,顿时皱起了眉。
“看来有人不愿意咱们继续施工啊。”南八咧嘴笑了笑,舔了舔嘴角。
他性子虽然直,却不是没有头脑的,更何况叶畅逼着他看些兵书,还一有空就与他探讨,偶尔也将历史上的各场战争拿出来和他点评。
“唔,我们去镇子里先打听打听,此事不能退缩,一退缩什么样的猫狗就都欺到咱们头上来了。”叶畅道。
从他们所处的海边林地,到都里镇不足十里,贴着海边沙滩前行,路倒是很好走,小半时辰就到了镇子。
“就是那小子?”
“正是。那小子模样,怎么也看不出象个官儿……”
“呸,你见过这般模样的官么,身边带的没有一个官兵,尽是些什么货色。况且,就算真是官,这是哪儿,这是都里,大唐朝廷,管得着咱们?”
镇子里几个人远远盯着叶畅一行,小声交换着彼此的意见。在他们的注视下,叶畅带着八个人,缓步于都里的街道上。
与其说是街道,倒不如说就是一条短巷,叶畅甚至觉得,这个名为“镇”的地方,甚至还不如吴泽陂繁荣。
这也难怪,太宗皇帝征高句丽成功之后,就两次共从高句丽迁了二十余万人回中原安置,而都里镇靠近山东,正是迁走人较多的所在。虽然经过数十年,辽东人口滋长,又渐有所恢复,不过都里不适合农耕,故此人口还是有限。
人口少也有少的好处,眯着眼睛看着这些由窝棚、土坯组成的建筑物,叶畅微微笑起来。
唯一能引起他注意的是镇最北的那幢大屋,在一片低矮的建筑中,这幢大宅院分外惹眼。
乃是都里镇唯一的大户人家高家的屋子,叶畅这些时间已经打听过了,这高氏据说还是前高句丽国的宗亲,只不过相隔太远,故此一直缩在偏僻山沟之中。这也是他们家的幸运,大唐对辽东的控制力渐渐退散之后,他们便又搬了出来,迁到了都里镇,渐成都里镇的大户。
都里镇上的汉人,大半都是这高家的佃户,剩余人等,也多要依靠高家。此时叶畅已经打听清楚,那些帮工们离开的原因,是高家要忙着开荒,将佃户全都召回,导致叶畅的工地上几十个来打零工的也全部离开了。
高家选择此时“开荒”,时机倒是拿捍得巧妙,叶畅的两艘船和商队都离开,带走了一百余人,如今还跟叶畅一起留在都里镇的,只有五十人罢了。
因此,叶畅来时只带了八个人,其余人都在营地开始布防,以免出现什么意外。
高家不过是土豪,家里有个二三十号打手就不错了,平日里有事,无非是招呼家中的佃户出人出力。在叶畅看来,这是一群土鸡瓦狗,自己带着南霁云等八人,安全上不会有任何问题。
“前面的郎君,请等一下。”
他们在都里镇转了一圈,正准备回头,听得身后有人叫道。叶畅转身望去,只见一身着丝绸的胖大汉子腾腾走了过来。
随他一起过来的,还有十余个随从。
“不知阁下有何吩咐?”叶畅站住之后问道。
那胖大汉子笑着拱手:“某乃都里镇里正高公家管家……”
听他象绕口令一般说出自己的头衔,只畅只是凝视不语。那胖大汉子心中微微一惊,这少年郎君方才在街上询问说话时,都说他挺和气的,不象是一个官员,如今来看,倒是有几分官威。
莫非……他真是大唐派来的官员?
“某姓盖,奉家主人之命,请郎君前去相见。”
叶畅微微一笑:“贵主人这里正之职,可是大唐任命?”
“这个……这个……”
“便是大唐任命过了,这个区区里正,可是几品官?某乃六品官,他这个微末大的吏员,不来拜见某,还要某去相见?”
盖管家脸色顿时沉了下来:“郎君这个六品官,亦只是郎君自称,不见郎君有朝廷印绶。况且,此处自古以来乃高句丽故地,郎君这个大唐的官职,怕是管不着这里”
“笑话,高句丽故地?大汉建襄平郡时,高句丽何在?”叶畅顿时笑了,和我汉人说自古以来?
盖管家见识有限,只知晓汉朝,至于汉朝时是否统治了辽东,他就完全不清楚了,看叶畅这模样,他料想争辩这个是占不着便宜的——他毕竟不是新罗人。故此,他正色道:“无论如何,这都里附近,为我家主人所有,郎君不请自来,擅伐我家山林,还请给我家主人一个交待”
“山林是你家的?”叶畅沉吟了一会儿:“那好,我这就去拜访你家主人
叶畅根本不相信山林是这高句丽人家的,这不过是逼他就范的鬼话,此地连大唐都没有办法完全控制,何况是一区区土豪。他跟着盖管家回头,那边便有一人落在后头,乘着所有人注意力都在叶畅身上的机会,转眼间跑了。
莫说没有注意到这个人,便是注意到了,盖管家也会不以为意。到了高家,叶畅便知道这种不以为意原因是什么了,高家门前,竟然站着百余人,一个个横眉竖眼,满是敌意地看着叶畅一行。
他们将叶畅拦住,叶畅不由得冷笑起来。
“盖管家,这是何意?”
“哦,还请郎君稍等,我这就去通禀一声。”
盖管家说完径直进了大门,南霁云凑到叶畅耳畔:“可要动手?”
“不急,他们人不少。”
“土鸡瓦狗,插标卖首耳。”
南霁云倒是豪气,叶畅看了看那百余名汉子,在其中甚至还看到了前些时日去他的工地上做零工的人。那人虽然努力做出凶狠的模样,可是与叶畅目光相对,忍不住又回避过去。
“唔,大多还是汉人,只有那些衣裳光鲜的,看来是高句丽人或者其余胡人。”叶畅心中暗想。
这些汉人放到中原,倒也是凶悍之辈,否则哪里会到辽东来讨生活。但放在上过战场的叶畅、南霁云眼中,也就是一般罢了,比较杀气,他们手里最多有一条人命,哪比得过叶畅和南霁云这样杀了几十人的。
那姓高的主人并没有让叶畅等太久,片刻之后,就听到里头有人喊:“请大唐叶郎君入内拜见。”
随着这一声喊,堵着路的人开始稀稀拉拉地散开,将中间的道路让了出来。叶畅又是一笑:“拜见,拜见……呵呵。”
他举步上前,身边护卫跟着他到了门前,但叶畅入内之后,又有人将南霁云等拦住:“只准叶郎君入内,其余闲杂,还在是外等着吧。”
“我乃叶郎君亲随,向来是不离身的,还请容我相随,行个方便。”南霁云上前陪笑着道,顺手便将一小串制钱塞了过去。那人接过制钱,顿时眉开眼笑,点头道:“那好,就你一人……不过你的弓箭可得留在外头。”
南霁云将弓箭交与同伴,自己跟了上去,叶畅与他来到正堂门前,正待入内,又有人上前拦着:“二位身上的刀剑,还请摘下。”
叶畅拔出剑,将剑交与对方,身上的剑鞘却还留着。那人见剑已经到了手,也不多说,于是叶畅与南霁云便进了屋内。
屋里点着火把,两边仍有壮汉,正中间坐着一人,那盖胖子便在其侧。见叶畅进来,盖胖子道:“还不速速来拜见我家主人”
叶畅缓步向前,目光在屋中一打量,两边站着的都是壮汉,更有两个壮汉就在高倨而坐的那人左右。叶畅冷笑道:“盖管家,你大约没有向坐在这里的这个匹夫说清楚,某乃大唐贵官,理当是这个匹夫来拜某”
他目光犀利,一见之下,便知道盖管家是被推出来的货色,真正拿主意的,还是坐在此处的这个姓高的。这厮大约是见自己在建码头,看起来有久居之意,故此才摆出这副模样。
若是叶畅真去拜见他,那么就证明叶畅背后并没有太多的来自大唐的支持,反之,他也可以将盖管家推出来,只说盖管家不懂事,没有处理好。
此时见叶畅如此狂妄,他也不禁心中有气,高句丽人通华语者多,更何况他居于都里镇,他们家族发家起来,靠的就是与汉人来辽东收货的客商做中人
他轻咳一声:“某高宝晟,与安西副节度高公乃兄弟辈,你是什么人物,竟然敢冒充上国官员?”
“安西副节度?”听得这个官衔,叶畅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此时安西节度副使,便是高仙芝,他正经营西域,颇立战功,声名赫赫。在其人帐下,亦是名将如云。
高仙芝是高句丽人,只不过早就入了大唐,这高宝晟大约听说过他的名头,知道他在大唐乃是一方重将,故此拉过来当大旗。
“阁下既是安西节度亲族,为何如此失礼,对朝廷命官如此不恭?”叶畅的语气稍缓了缓道。
“实是远悬海外,不沐皇恩,无法分辨郎君是真是假。”高宝晟听出叶畅口气放缓,心中一定:“郎君在我家山林伐木建营,不知是为何?”
“朝廷自有安排,非你所能知。”叶畅道:“况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说那边乃是你家山林,不免虚枉。”
高宝晟哈哈大笑起来,他站起身,双手一划:“这都里镇左右田土山林,尽皆我高家之财,大唐天子离得太远,哪里管得到这边?”
他见叶畅似乎有几分忌惮高仙芝,心中得意,虽然口中说得客气,但态度却变得更加强硬。顿了一顿之后,他又道:“大唐官员,偶尔来都里,也都是赴使海外,随同亦有大量军士护卫,未有如郎君一般者。郎君最好还是实话实说,究竟为何而来,若是高某能行个方便,自然帮你一把,否则的话……休怪高某不知礼数”
“如何个不知礼数法?”叶畅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郎君试试便知道了。”
“既是如此……”叶畅沉吟起来,然后说道:“阁下既然想知道,那我就实说了,这辽东故地,原为汉人之疆土,我来此处,自是收复汉人故地,你,不过是边夷野胡,丧家之犬,失巢之雀,僭占汉人疆土,亦敢自诩为主?”
叶畅突然翻脸责骂,高宝晟勃然大怒,冷笑着道:“好,好,今日你就休想离开……”
他话声未落,叶畅身后的南霁云突然大步前突,高宝晟身边的护卫早有准备,顿时扑将上来。南霁云佩剑亦解,而高宝晟的护卫手中则各执兵刃。他们向南霁云围来,南霁云不得不闪,他们立时逼了过去。
“汉狗,好大的贼胆”见到这一幕,高宝晟冷笑着道。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214章 碎颅裂脑效韩郎
然而,当高宝晟的护卫注意力被南霁云吸引过去时,叶畅开始向前了。
高宝晟毕竟只是一方土豪,手下护卫虽然也是孔武有力悍勇之徒,却对如何护卫自己的主人并不在行,而且战斗一发生,他们几乎本能地就往前冲。
南霁云向旁边闪过,便将他们吸引开,让叶畅与高宝晟之间成了一片坦途
不过是五步之遥,叶畅快步向前,与此同时,一扯腰间活扣,挂在腰间的剑柄便到了他的手中。
高宝晟这时注意力才从南霁云身上转到了叶畅身上,只见叶畅手中抡起了剑柄,他惊骇欲绝,尖声大喝:“救命”
一边喊,一边后退,顺手便将那盖管家拉了过来。
叶畅的剑柄已经扫下,狠狠砸在高宝晟的额角。
叶畅的剑柄可不是薄铁皮或者木片,而是镔铁,在他手中,与一根铁棍没有什么区别。
盖管家只听得一声喀响,吓得他大叫,然后觉得脸上一热,湿湿咸咸的东西都溅入了他的口中。歪过头去看时,只见高宝晟额头已扁下去一块,整个人软软地向他倒来。
盖管家再次大叫起来,用和他胖大的身形不相称的敏捷,飞闪过去,任高宝晟的尸体摔倒在地上。
“企图谋害大唐官员的逆贼高宝晟已死,其余人等,谁还欲反?”叶畅厉声喝道。
屋子里的护卫原是去追南霁云的,此时愕然回头,发觉高宝晟真的倒在地上,叶畅一脚踏在他的尸前,一边用他的衣裳抹去剑鞘上的血迹。这一幕让他们愣了神:谁知道那个看上去相当和气又很斯文的少年郎君,转眼间就变成了杀人狂魔?
他们一直都把注意力放在南霁云身上,南霁云身形雄壮,举手投足间自有勇士的气概,却不曾想,那边的少年郎君才是真正杀人不眨眼的家伙
失去了主人,他们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乘着这机会,南霁云从其中一人手中夺了刀,反手就架在他的脖子上。
“弃刃者不杀。”叶畅又道:“若是想死,只管反抗”
高宝晟的护卫帮他欺压一下乡里倒是没有问题,甚至杀一些落单的商贩都能于净利落,但是目前这种局面,却不是他们能应对的了。他们几乎本能地都看向盖管家,在高宝晟之外,能够指挥他们的就只有盖管家了。
盖管家跑得快,方才一瞬间就跑到了门前,此时心胆俱碎,脑子里全是一片昏的,见那些护卫看向自己,只觉得凭他们还保护不了自己,顿时大叫着又逃出了门。
“杀人啦,杀人啦”
他凄惨的喊声从门外传来,让屋里的护卫更是丧失了斗志,一个个将兵刃扔在了地上。
原本屋里也只是六名护卫罢了,南霁云与叶畅手中有了兵刃,真斗起来,他们也不是对手。若不是窥得如此,叶畅也不敢猝然发作,痛下杀手。
“你们,拖着尸体出去”叶畅向那些护卫道:“将高宝晟的尸体拖出去给外边人看。”
那些护卫略一犹豫,还是去拖尸体,南霁云乘机将他们扔下的兵刃拾起,分了一柄剑给叶畅。二人押着诸护卫迈步出门,到得门外,就听得一片哗然之
数十名男子围了上来,盖管家在旁边叫嚷着:“他们杀了高太爷,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却是盖管家跑到外边,见到人多,心神稍定,顿时想着要替高宝晟复仇。
然而人群中又是一乱,一小队人凶神恶煞般见人就砍,从人群中冲出一条路,来到了叶畅与南霁云身边。却是留在门口的叶家子弟,他们可都是上过战场的,早得了叶畅吩咐,当外边乱起,便乘机突到这边来与叶畅会合。
有人将弓箭交到了南霁云手中,手里有弓,南霁云心中大定,转目四顾,便见那盖管家还在催促众人围上来。
“你们人多,杀一敌可赏一贯钱……不,三贯……五贯……十贯”
盖管家不停地提着赏额,眼睛惊恐地看着叶畅,方才叶畅猝然袭击,隔着他将高宝晟击杀的事情,给他的震憾实在太大。如今他虽然是缩在人群当中,躲在众人之后,却也怕叶畅又有什么手段,能够再冲过来,将他一举击杀。
然后他就听得嗡的一声,目光一转,便看到南霁云冷冷放下弓,他捂着自己的嘴,发出凄厉的叫声,然后便仰头倒了下去。
南霁云一箭中敌,周围的人更是犹豫,就在这时,叶畅一脚踏在高宝晟的尸骸之上,大声喝道:“朝廷有令,在都里行均田之制,凡是男丁,皆有二十亩永业田”
“朝廷……”
“他当真是官?”
此时这些汉子们彻底失去了主心骨,只不过长期受高家支使,让他们一时没有散去罢了。待再听得叶畅所言,众人都愣住了。
均田制在大唐已经施行数十年,虽然到了开元末期,已近荒废,可这边远之地的人,却没有那么多见识。
他们只知道按着大唐此前的均田令,每个十八岁的男丁,有二十亩可以传诸子孙的永业田,另有多少不等的口分田。他们多是高家佃户,为高家效力,租种高家田地,每年累死累活,也不过勉强糊口。
谁都希望自己佃耕的田地,能变成真正属于自己的田地。
“都里没有闲地……都是高家的。”
有人忍不住开口,叶畅冷笑着踢了一脚身上的尸体:“现在有闲地了……若是你们还想让这闲地能真正分下去,高家……不可留”
此语一出,那些汉子们眼前都是一亮。
不过方才还是主家,如今让他们刀兵相向,未免有些为难,至少心里这个圈儿转不过来。叶畅又冷笑道:“高家与你们有何恩情,你们辛苦劳作,供其衣食,他家连个管家都是衣锦穿绸,你们却穷得满身都是补丁他家餐餐山珍海味,吃不完的去喂狗,你们却食不裹腹是你们有恩于高氏,而高氏却驱使汝等如奴婢,此时你们还想给高氏为奴婢么?若是高氏不除,朝廷便是将田地分与汝等,汝等又能安心耕种么?”
此语出来,那些汉子顿时动摇。
以力威之,以利诱之。虽然事起突然,但是如何收服都里镇人心,叶畅早就有规划,因此即使是临机应变而发动,他也做得不紧不慢,丝毫没有露出慌乱之色。
“高家老少一共二十七口人,一人可值田三十亩。”叶畅又大声道:“死活不拘。”
他在都里镇逛了这许久,对高家的底细已经打探清楚,高宝晟不过是地方土豪,想要算计他,他哪里会不全力报复。而且新至辽东,正要立威,送上门来祭旗的货色,叶畅断然不会容情。
哪怕高家之人,并非全部有罪,可在这大潮之下,也必定会化为齑粉。这是死活之争,容不得半点妇人之仁。
听得高家人还可以抵田三十亩,而且不拘死活,这些汉子中有见利忘义的,顿时就向内院冲了过去。
眼前情形很明显,这位大唐的官员挟威而来,稳占了上风,他身边人有弓有甲,个个都是厮杀的汉子。与他们相比,高家老少则如鸡羊一般,几无抵抗之力。这其中利弊,谁都会权衡,只不过有些人做得出来,有些人做不出来罢了。
但当有了带头之人,众人便会跟风,转眼之间,高家内院鸡飞狗跳,叶畅不失时机又喊了声:“金银细软,任汝等取之”
于是,剩余的汉子便也全散了:他们还有几分良心,不愿意去拿高家老少,但现在高家的财物,那可是不取白不取
“好了,现在就只等我们的人来了。”
望着乱成一团的高宅,叶畅轻松地笑道。
“如何收尾?”南霁云想的却不是这个。他这个问题让叶畅眼前一亮,自己逼着南霁云研究兵法韬略,看来有了成效。
此前南霁云只是突阵之将,只管打,不管其余,如今他还能考虑到收尾事宜,那么就向独当一面迈出了一步。
“等我们的人来了,我自有主张。”
“我们要不要搬到都里来?”
“不必,我们只要人,却不要这些破烂儿。”叶畅又笑了:“好在此次来的都识字,否则还有些麻烦。”
这边的哄抢并未持续多久,不一会儿,高家的老幼尽皆被押至叶畅面前,这些人个个哭嚎,用仇恨的眼光盯着叶畅。叶畅冷笑道:“高宝晟谋逆已被处死,尔等皆为逆贼亲族,理当族诛”
“与我等无于,那是盖管家唆动的,我等实是冤枉啊”有人叫道。
“与你们有无于系,却不是由你们说得算。”叶畅见那些押着人来的汉子一个个满眼希翼地望着他,当下登高道:“诸位,你们立下功劳,须得登记在册。我这便让人记下你们的功劳,然后张榜贴出,你们自家看看,有没有误。
叶安领着人开始登记,高家二十七口人,擒着他们来献的却有三十四人,此时见真的记功了,一个个你争我吵,都说自己的功劳更大,叶畅在旁边听了笑了起来:“大伙功劳都大,每人多分三十亩田,加上朝廷均田制的二十亩,诸位可就是有五十亩田了”
众人都是欢喜,田地乃是根本,特别是都里这边,多山地丘陵,又是狭窄的半岛,好地都给高家占了,叶畅许下五十亩地,足够一家数口吃嚼了。
不一会儿,名单便登记好了,留了两份,一份小的存在叶安这边,一份大的则贴了出去。那些人都是不识字的,跟到高家大门外,一个劲问上面写的是什么,哪里是自己的名字。
南霁云心里却有些发颤,叶畅这可就是将这些人绑上了。
这些人的名单一公布,也就意味着他们与高家再无缓和的可能,因此,他们对高家会最为敌视,对叶畅则会最为支持。唯有叶畅在都里的统治稳固,他们的土地才能够得到保证。
“各位别只顾着自己高兴,将我的话传出去,所有男丁,只要过了十八岁,来此登记造册,便可领取永业田二十亩。”叶畅又道:“我们便在高家这院子里造册,你们将人都招呼来,不拘远近,今日到明日,两日时间,登记完毕,后日早上,便领大伙分田去”
“好,好”也有聪明的,想到大伙都分得田,便不只是他们得罪了高家,于是纷纷四处去寻人。不一会儿,闻讯而来的人便将高家的门前围得水泄不通,看到外边人头涌动,南霁云心中大定。
这些人来,就是认可了叶畅对都里的统治,接下来徐徐收揽人心,让他们习惯并且支持叶畅的统治就是。
高家倒是存有纸、笔,大伙将之寻了出来,然后叶畅让人排了一排桌子,他自己都亲自动手,带着叶安等六人坐在桌后,开始给来这儿的人登记。南霁云则从那些绑来高家人的人员里挑出人来,一起挡在门前,一个一个地放人进去登记。
高家的人都被绑在一边,有平时受过欺凌的汉子走过时,忍不住上前吐口口水,大胆的还踢上一脚。这些人当中最苦的乃是从中原逃来的罪人,因为无处可去,只能在高家充当苦工,他们也是胆子最大的,到后来叶畅不得不阻止,否则高家平日最猖狂的几人怕是要被他们活活打死。
叶畅在这些人的名字上都做了暗记,这些人无牵无挂,若不能纳入自己的治理中来,必然会成为隐患。
等溜回去的人带着大队人马赶到时,叶畅这边都已经登记了几百号人,姓名、籍贯、年龄、住址、家中人口,这简单的册簿,看似没有什么,实际上随着登记的人越多,叶畅心里就越是欢喜。
当初萧何入咸阳,为何不取财宝,只取地图户籍,因为这些户籍乃是治理的根本依据。这些人为了得到田地,一个个不敢隐瞒,将自家情形交待出来,那么今后凭借这名册,便可以征发赋税、徭役。
登记造册直到掌灯之后才结束,有些住得偏远的,尚未及时赶来,叶畅也让当地人去一一通知,令他们明日一定要来。就是这样,叶畅也满是欢喜,只因所登记到的人口数量,超过了他的想象。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215章 此地肥美可为乡
“前边就是都里镇了,看到那条水道没,穿过它,便可以进入都里海域
叶挺有些兴奋地指着远处两山之间的水道叫道,跟在他身后的人,捋着胡须,面露笑意。
“十七叔,不曾想是你老亲自来了,若是十一郎知道,定然也很欢喜。”叶挺又道。
捋须之人名为叶树,在叶家排行十七,乃是族长叶淡的庶子,他这次来,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着叶淡的意思,来看看叶畅许诺的给叶家寻的新家业,是不是真的合适。
因为目的快到,所以原本有些晕船的他,也因为兴奋而精神大振。
“你不是说,现如今还只有一片林地么?”
“虽只是一片林地,但前次来的十日里,我与十一郎踏遍左右,算出来有荒地可不少,山谷之间,有大片的冲淤之地,只要有足够的人力,耕作两三年便可成熟地,再加上坡地,几千亩是轻而易举,水浇地亦有千余亩。”叶挺夸大其辞:“而且这边土肥,听十一郎说,再往北,到辽河那边,更是攥得出油来的黑土”
“终归让我亲眼见到才好,虽不是举族搬迁,也要迁来一半人……那可是二百余人啊。”听得有几千亩耕地,叶树心中盘算了一下,在吴泽陂,他们叶家控制的土地尚没有这么多。
“其实不只几千亩,这边人少地多,整个都里才几千人,其治地有咱们修武县大只要向周边拓展,莫说几千庙,几万亩也是有的。”
叶挺是知道叶畅心意的,而且跟着叶畅到处跑之后他的心也野了,让他回修武吴泽陂去守着那不过十余亩的分田过日子,那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船过了水道,进入到都里海域,在这里可以将附近看得清楚。叶树转首四顾,点了点头,至少这片海域不虞海上风浪,乃是天然良港,那么叶家在此就虞那些捕鱼人家没有生计了。
“那边是我们的营地?”他又问道。
他看是看向都里的方向,因为那边有人烟,但是都里在稍东北,而叶挺则指向了西面:“那边”
那边乃是群山,并不高大,森林茂密,看情形是很难有大片连绵的平地。叶树微微叹了口气,没有大片连绵平地,那就意味着各家田到时会比较分散,这一点让人不满意。
“咱们现在最缺的就是人手,这一趟,运来了两百余人,定然能派上大用场。”叶挺又道。
他原本是回登州筹集物资的,正好赶到叶树领人来登州,因此便将他们先载了过来。除了叶树带领的几十名叶家人外,来的还有洛阳的灾民,另有十余名在登州招募的工匠。
船接近营地,叶树突然咦了一声:“老五,这是你说的少人手?”
叶挺也是呆了:“怎么……这许多人?”
只见原本没有什么人的营地,如今至少有三四百人在忙碌,原本延伸到海边的树林,已经给开出了一条大道,直通向山林深处。
在叶挺他们离开之时,原本只辟出了不足一亩的平地,如今平地已经顺着海边展开,足足有五亩之地,建一个小码头区已经足够了。
船在简易码头靠上之后,叶挺护着叶树上了岸,迎面叶畅笑吟吟迎上来:“我说如何耽误了两天,原是十七叔来了”
叶树在叶淡诸子中,其实也很平庸,但好就好在他自知平庸,晓得事理,不敢在叶畅面前拿大,虽受了叶畅的礼,却立刻将他扶起来:“十一郎,你辛苦了,也是我们这些做伯叔的不长进,倒要你小小年纪四处奔波,为了咱们叶家找寻出路。”
“十七叔这是哪里的话,我有今日,也是族里照料,我身边这些得力的人,可有一半都是咱们族里的兄弟。”
将叶树迎上来之后,叶挺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多了这许多人?”
“哦,都里镇我已经拿下了。”叶畅平淡地说道:“如今南二哥坐镇都里,我在这边准备建一座新镇。”
“什么?”叶树不知道,叶挺却是明白的:“都里镇拿下了?”
“正是。”
“这怎么可能,十一郎你手中能战者只有十人……”
“十人足够了。”叶畅咧开嘴笑起来,终于掩饰不住自己的得意。
十人夺取一座有两千人的小镇,也算是不小的战绩了。果然,听得此语,叶挺张大嘴巴,而旁边的吴大海等人相互挤眉弄眼,也都是一脸震惊。
“我奉皇命来此,镇中豪强不服皇命,不但意图折辱于我,还试图阻挠,被我当场格杀。”见叔父叶树尚一副惊愕的模样,叶畅便解释道。
叶树顿时一惊,他此前以为叶畅身为大唐官员,夺个镇子定然不算什么,却不知竟然还杀了人流了血。
“十一郎,这里不大太平?”
“太平不太平,要看咱们的了。”叶畅含糊地说道。
“十一郎,你给我说清楚来,若不说清楚,我带着人掉头便回吴泽。”叶树虽是平庸,却不是没有担当之人,听得叶畅有敷衍的意思,叶树压低声音道:“事关全族,可不是你一人能拿主意”
“啊,是我太失礼了。”叶畅愣了一下,自知确实不妥,叶氏家族虽然现在奉他为长,但他却不能太过自大,当下便道:“辽东汉胡混杂,故此也不是全无危险。诸胡都是嫉恨汉人富庶的,但只要咱们强大,便可驱使之、同化之,反之则受其欺凌。”
“我族全部加起来不过二百余人,便是加上你自洛阳招来的灾民,也不足两千,这点点人手,如何算强大?”
“当地还有汉人,你看如今在咱们营地上做工的,一共三百一十九名,全是汉人。”叶畅笑着一指:“除他们之外,都里镇尚有三千七百七十四人,全部加起丁男共是一千四百四十二人……”
他点起人数,当真是信手拈来,叶树听了却是又惊又喜。
“我还让人去招募附近的汉人,只要来投者,依朝廷制度,便有二十亩的永业田。不过他们也要每三人出一丁服徭役,喏,如今就是在服徭役了。”
叶畅说话间,听得那边忽然敲响了钟声,然后正在于活的诸人纷纷放下手中的事情,个个向着码头边上的一处地方跑去。
“这是?”
“开饭了,今日南八打了一只野猪,正好送来,再加上海鱼,十七叔应当还没吃吧,走走,正巧呢。”
叶树随叶畅也走向码头那边,那原来是一个大厨房,到了这里的人纷纷排队,叶树发觉他们大约是每十到十二人一队,然后还有一人在清点人数,由那人上前拿勺为众人添菜盛饭,他自己是最后一个拿起碗的。
这人应当就是伙长,只有一伙人到齐之后,才能去开饭,若是人没有到齐,哪怕只差一个,同伙之人就都得等着。看到这一幕,叶树暗暗点头,这就是典型的叶畅风格。
叶畅非常强调纪律,无论是在吴泽陂的时候,还是在洛阳之时,他对于跟随者的纪律要求到了连此时军队都比不上的地步。
伙食也很好,有鱼有肉,还有青菜,象是木耳、香菇之类的山珍亦有。叶树皱了皱眉头,虽然乡间稍好些的地主让雇工于重活前,多会准备一餐丰盛的食物,但象这样搞,未免也太丰盛了。
他低声向叶畅谈起,叶畅却笑了。
“吃了这种饭,还会愿意回去吃糠咽菜么?”叶畅低声问道。
叶树这才恍然,确实,这些人名义上是被叶畅这个朝廷官员“征发徭役”,实际上却是来当雇工,有工钱,吃好的,当所谓的徭役结束之后,他们岂会愿意还回到田间于活去
少不得要在叶畅手中当工人,到那时,叶家的主要工坊也会搬到此处来,正好雇一批工人。
“还是十一郎想得远些。”
“不过人力还是不足,如今我派出六个小队,向北去招募人手,凡是汉家儿郎,皆可来应募,来者只需服役十个月,便可以分得二十亩田,再耕作五年,便能成为永业田,传诸子孙。”叶畅又道。
“这是……”
“宅田令,只在咱们旅顺施行。”
“旅顺?”
“哦,我给营地取名旅顺,这片海为旅顺湾,算着讨个好口彩吧。”叶畅笑了起来。
“这宅田令会不会引来麻烦?”
“那是难免的,不过我还有一部令未发呢。”叶畅眯眼道。
宅田令还只是招募流散的汉人,因此对于周围的震动不是很大,叶畅手中还有一个大杀器,就是《汉奴废止令》。
在整个辽东,以汉人为奴,非法,自法令施行之日,所有汉奴皆获自由
从沈溪那儿得到的情报,整个辽东加上渤海国,人口约是四百万,其中有近三分之一为汉人,这些人,将是叶畅在辽东全力争取的对象。但他们相当一部分处境都很困难,因为汉人擅耕种、制做,所以为诸部贵人农奴、匠奴。若能释放他们,不仅可以壮大叶畅自己的实力,也会对异族胡人造成沉重打击。
但这是真正的大杀器,一颁布出去,叶畅便会成为众矢之的,至少在短时间内,叶畅还无力去抵抗稍强一些的异族部落。
“这般分法,田够不够?”
“击破高家,才知道这厮手里控制着多少好田。”叶畅笑道:“此次分永业,一共分出四千八百八十四亩,高家的田确实不够,但是我们勘察过了,左近还能开出万余亩田……”
此时旅顺人少地多,不象另一世养着几十万人,自然有的是可以开垦的荒地。只不过一家一户要开垦这些荒地很困难,唯一的办法就是组织起人手共同进行垦殖。
而且这附近山上多大树,正好可以挑选合用的来造船,叶畅心里,可是将这个放在了极重要的位置。
吃完饭后,叶畅又领着叶树爬上附近最高的山头,指点着周围的情形,看着方圆数十里的地方,叶树连连点头:即使有三分之二是丘陵,剩余的地方,也比吴泽陂的耕地要多得多。
再问起这里的气候,得知稻麦皆可种植,那些丘陵还能够种植果树,叶树就更为满意了。虽然没有连片的大平原,但叶家半个宗族搬迁过来,还是可以聚居于一处的,叶畅甚至指明了准备让叶家聚集的地方,离营地只是两里不到,顺着山沟进去便可以看到的谷地,左右山谷开垦出来,能有几百亩水田、千余亩水浇田和更多的旱田。再往里拓展,甚至可以辟出几千亩水田来。
虽然是生地,可耕种个三五年之后,便能成熟地,再经过十余年,便能不逊于吴泽陂了。
“十一郎,此次回去之后,我会在父亲那边说此地情形,你只管放心,这确实是块宝地,我叶氏在此,当能兴旺。”总体上是满意的叶树如此对叶畅道
他们站在山头谈话,突然间,有人飞奔而来,口中大叫“祸事了”,叶畅皱着眉,便见叶挺带人将那厮拦住。
是派往北面招徕流民的人,叶畅认出他,似乎叫孔令侃,自称乃是圣人之后。
“怎么回事,让他近前说话。”看到叶树眼中的疑惑,叶畅招呼道。
叶挺将人带到叶畅面前,孔令侃下拜道:“郎君,不好了,祸事来了”
“慌张个什么,便是有猛虎来了,自有南八神射在,吃不了你的”叶畅没好气地道。
眼看就要说服叶树,这厮却大惊小怪地跑回来,弄出这么一出。
虽然对叶畅来说,现在叶氏宗族的助力已经不是太重要,但若是能得到叶氏宗族的全力支持,至少他手中便有几十个可以信任的人手,这其中还有一二十人能够上阵厮杀的汉子。
“是北边的崴子寨,他们寨里听闻高家被端了,便说要发兵来打都里”
“崴子寨?”叶畅知道这个地方,不过是旅顺东北四十余里处的一座山寨,全寨人口加起来也就是三四百人,共七十余户人家,这么一个小寨子,竟然想要来打他?
“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将前因后果说清楚来。”叶畅道:“三四百人的寨子,也想来打我们,莫非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郎君,他们寨子虽是只有三四百人,可有不少猎户,而且,他们不是一个寨子,还说要与周围寨子联手,而且,他们背后,乃是青泥浦”孔令侃带着哭腔道:“小人给郎君传递消息,还挨了他们的打”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216章 弦高犒师待飞将
崴子寨乃是高句丽遗民建立的寨子,也收纳了不少汉人,寨主姓王,名乃,乃是高句丽人。整个寨子皆以耕猎为生,平日里与周围四五座山寨互通声气,若是遇到汉人的商队,人数少的便少不得化身为山贼做上一票。
而汉人商队有两途,一途是自都里或青泥浦登岸北上,另一途则沿海继续到大行城,在此登岸后继续深入辽东地界,直至渤海境内。
望着前方的都里镇,王乃咧开嘴笑了。
“好运气,好运气”
“王寨主说什么?”
“原先这都里镇,归着高宝晟那厮,那厮手中有二三十号打手,还有好几百身强力壮的佃户,故此我只能看着他占据这块宝地。如今有个唐人来灭了他,他手下也星散,这岂不是我们的好运气?”
说到这,王乃笑得更响。
他的自信来自于身后的二百余人,其中有六十余人乃是他本寨的丁壮,拉得开弓挥得动槊,都是没遮拦的好汉。另外一百余人,则是附近寨子遣来相助的,各寨寨主也都跟随而来,一个个想着在都里分一杯羹。
莫道都里穷困,但是因为每年都有收货的汉人商队来,比起崴子寨等山寨还是富庶得多的。王乃等寨子,对此早就垂涎三尺,今日眼见都里便在眼前,更是一个个笑逐颜开。
“这个,寨主,那唐人既是夺了高宝晟的寨子,怕也是不好相与之辈啊。”有人道。
“放心,唐人如今都撤到了营州去,这辽东一带,几曾见过唐人的兵马将官?而且我打听过了,那唐人也只是路过的,必不会为着都里与我们死战,便是死战,咱们背后也不是没有倚仗”
“哦?寨主是说……”
“自然是青泥浦的高县令与咱们不同,他可是有大唐册封的”
听得有那位“高县令”背后撑腰,众人顿时欢喜,他们寨子里不过就是有丁壮,而那位高县令手中却是真正有兵他手里几百战兵,才能保得他占据青泥浦,坐拥商货之利。
“如今就希望那个唐人的什么狗官能识相,若不识相……咦,有人来了
他们几百人杂乱而来,闹起的声势倒不小,离他们不远之处的小山上,叶畅放下望远镜,笑着道:“十七叔看到没有,如今来找我们麻烦的,便只有这等乌合之众。”
他说得轻松,叶树却神情凝重。中原太平久矣,至少叶树就没有见识过刀兵,邻村之间为了抢水争地而械斗,也不过是打个样子,死个一两人便到头。如今这几百名凶神恶煞一般的贼人拥来,个个手中都有刀兵弓箭,他实在想不出,叶畅凭借手里的这点人力,如何能抵挡。
“十一郎,你不该将人遣出去,要是善直师在这也好,阿弥陀佛,他可是一个能战百个的好汉”叶树忧心忡忡地道。
“放心,这些人几无军纪,不过是土鸡瓦狗罢了,你老就在此,看我破贼。”叶畅摆手道:“若不是为了咱们自个儿少有伤亡,只需咱们只家十名兄弟,再领五十名洛阳灾民,便可打得他们落花流水。”
叶树勉强笑了笑,心中却是大大不以为然。
“看见了,他们看见你派出去的人了”他转过头,突然紧张地道。
“十七叔放心,此人可是厉害,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叶畅笑道。
王乃一行见到迎面而来的人,一共是六个,推着鸡公车,远远望到他们便将车放到一边,鞠躬作揖迎了上来。
“可是王寨主,可是王寨主?”
一个人扯着嗓子喊道,大约是怕这边张弓射,王乃眉头皱了一下:“有谁识得此人?”
“不认识……不过他身边之人我倒识得,是都里镇的庞庶,原先给高宝晟当个管事的。”
“正是,也不知他来何意。”
“恰好问问都里镇的虚实,那些唐人有没有援兵前来”
一群人众说纷纭,自然就没有一个决断,王乃犹豫之间,那六人已经接近。待他们到了近前,王乃方才警觉:“站住,站住”
高玉晟乃是被那唐人官员上前一剑柄敲碎了脑袋,至今都是寨子里的笑话,他可不愿意变成第二个笑话。
来人果然止步,又是深揖:“王寨主来得正好,我们正待去请王寨主”
“哦?请我何事?”
“听闻寨主有意入主我们都里镇,大伙公推我等前来相迎。”那人连连躬身:“寨主或许还不识小人,小人姓闻,贱名宝儿,乃唐人客商,时常往来于
他唠唠叨叨地说话,王乃虽通汉语,却不是很精,听得头疼,忙挥手制止:“尔等来此为何?”
“劳军,劳军”那闻宝儿点头哈腰地道:“王寨主与诸勇士远来辛苦,解我等于困厄之中,那个伪冒大唐官员的小贼闻风遁逃,我等自然要有所表示,故此献来肉酒。”
说完之后,闻宝儿向着身后一指,那六架鸡公车上,果然堆放着肉与酒坛
“哦……哈哈哈,有肉,有酒啊”便有粗人上前,察看果是不虚,便大笑起来,甚至有人抓起坛子便欲饮。
“慢”
王乃大叫道,但是他虽是头领,可底下有不属于他寨子的,对他多少有些阳奉阴违,没有理他,还是开了酒坛,顿时酒香四溢,众人从来不曾嗅过的烈酒香味,远远地传了过来。
“哗,好酒,果然好酒”
顿时一帮人涌上去,王乃左拦右拦,却是一个都没拦住。好在他在自己寨子里积威甚深,他自己寨中之人倒是没有过去。别一个寨主喝了碗酒,见他们站在那没动,笑着道:“王寨主为何不饮?”
“你们这些蠢货,汉人最是狡猾,谁知这酒中有没有毒药”
此话说出之后,那些在喝酒的寨民顿时停手,一个个用异样的目光看着闻宝儿等人。闻宝儿二话不说,拿起一个碗便给自己舀了半碗,然后一口喝干。
“唔?”没料想他会如此表示清白,王乃有些发愣。
“实不相瞒,这酒便是我家的。”闻宝儿又道:“我知道王寨主将成为都里之主,故此讨了这个差事,与这几位一起来献酒。我今后还要贩这烈酒来都里,到时还请王寨主……哦,王里正行个方便。”
“你……所言是实?”王乃还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他转向庞庶,闻宝儿可是谁人都不认识,但这个庞庶则有不少人认得。
庞庶连连点头,心里却在想着被拘着的一家老小。
“原来如此……”见大伙喝酒都没事,王乃算是放下心来,也去舀了碗酒,尝尝之后,向自己的寨人示意:“果然好酒。”
顿时众人又闹哄哄去抢酒,王乃还等喝,那边闻宝儿低声道:“王里正,小人还有下情容禀。”
“你说。”
“镇子里知道你们来,正在准备给寨主的贡物。”闻宝儿低语:“寨主,只给你的贡物。”
王乃既然会时不时扮一扮盗匪山贼,自然就听明白了闻宝儿之意,他看了看周围,虽然崴子寨的人最多,可别的几个寨子加起来,人就比他们寨多了,故此那些寨子的人才不大听他的话。
“他们想要什么?”
“寨主,这都里以后可就是寨主你的,他们闯进去,杀了人便是杀了你的佃户,抢了金银就是抢了寨主你的家当。”
王乃断然拒绝:“我若不进镇子,这都里如何能归我”
“寨主自然是要进的,不过只请稍候片刻,等大伙藏起些东西——藏起来的,今后便是献与寨主的,而不须被他们分走。”
闻宝儿满嘴胡言乱语,王乃知道其中必有诈,他琢磨来琢磨去,心中隐约感觉不对。莫非这个唐人就是在骗他进镇,那个唐国的官员并没有如他们所说离开?
想到这里,他更不敢轻举妄动,便不动声色,与闻宝儿胡诌,想要套他的口风。两人绕来绕去,绕了好一会儿,那边都开始将肉切下来升火烤着吃了,王乃还没有弄明白这闻宝儿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众人大吃之后,王乃的耐心用尽,正待对闻宝儿发作,却发觉闻宝儿已经悄然退远了。
“兀那唐人,速速过来,我有话问你。”王乃大声喝道。
闻宝儿站在远处,笑眯眯地道:“不劳寨主相问,某实话实说,来此不过是为了迟滞寨主罢了。”
“迟滞?”王乃冷笑:“以为我不知你是在拖延时间么,你拖又能如何,那唐国小官带来的就是几十人,便是杀高宝晟,也只是靠着偷袭刺杀,今日我带着五百人来,取都里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他倒是会虚张声势,分明只有二百余人,却号称五百,闻宝儿远远一笑:“你且看看身后。”
王乃回头一望,便见身后远远的有烟尘起来。
他心中一动,当即大叫:“回头,列阵,列阵”
不待他这边阵列好来,身后便已经看到了大旗,上书“大唐襄平守捉”六字,只不过王乃一伙无人认识。饶是如此,他们也知情形不妙,一个个紧张起来,然后便看到一队二十骑,出现在大旗之下。
大旗前一骑人长得甚为雄壮,健马上除了载着他,还搭着一个人,那人到了阵前,也不说话,将被搭在马身上的人往地上一掷,然后,这边便有人惊呼
因为在这二十骑的马脖之下,都系着血淋淋的人头首绩
“这是……节儿”王乃一眼看到那地上之人,竟然就是他的儿子王节,不禁大叫出来。然后众人便认出,挂在马脖子下的首绩,竟然都是留在崴子寨的人
“崴子寨已破,尔等家人亲族,尽落入某掌控之中,尔等若是想战,必是满门诛灭,若是愿降,尚可有一条活路”骑在马上,一身盔甲的南霁云冷冷说道。
他声音洪亮,大声喝斥之下,诸寨之人都是慌乱。别的寨子心中就要嘀咕,连最强大的崴子寨都被一击即破,何况他们的寨子?而崴子寨的人都是心胆俱裂,地上的俘虏与首绩,证明这个唐人将军所言必不虚
他们的寨子已经被攻破,家人落到了这些唐人手中
王乃兀自不服,正待再说什么,突然间听得身后锣响,然后从两边山林中,一队队执着武器的汉人结阵而出,阵势严明,军容肃整,看上去竟然是训练有素的大军,其人数足足超过两百名
最重要的是,这些人阵列整齐,举手投足之间,皆显纪律。王乃所携的寨民,与他们相比,便是乌合之众
这一刻,王乃的同伙便都慌了,老窝被抄,对方还有伏兵,这些伏兵看起来竟然是精兵,他们仅存的斗志迅速消退。
他们却不知,这些人并非真正的军人,乃是第一批来自洛阳的灾民与叶氏子弟的混编,平时里叶畅强调的纪律性,让他们至少在列阵行走上,与军人有八分相似,故此才能震慑出这些悍勇的山民。
“我等奉大唐皇命而来,常怀仁心,不欲多作杀伤,跪下投降者全家免罪,执刃顽抗者满门尽诛,勿谓言之不预也”
南霁云又是一声喝,那些人还在动摇间,他已经张弓在手,对着王乃便是一箭射去。
一箭中的,王乃几乎是应声而倒。虽然他已经努力闪让,避开了要害,可这一箭还是贯肩透入,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无法在马上坐稳。
他的栽倒,便是一个信号,余众面面相觑,然后开始有人零星放下武器。待发现他只是受伤,而不是死掉,此时已经有十余人弃械了。
“其余诸寨,若助我等擒获崴子寨之人,便是有功,既往不咎,还有重赏”叶畅此时出现了,他又喊了一声。
如今强弱之势,就算是傻瓜也瞧得出来,其余五家山寨的人,如今正琢磨着怎么脱身,听得这话,顿时大喜。胡虏之间,岂有信义可言,顿时几个寨主交换眼色,然后就达成了一致。
转眼间,其余数寨,兵刃直指,对着崴子寨之人。爬起来的王乃见此情景,犹不甘心,大叫着便向叶畅这边冲来。
他看出叶畅乃是首领,只想着挟持叶畅,却不曾想那边南霁云冷哼了声,催马而来,一槊刺出,便从后背穿透他的身体,将他高高挑起
“高令不会放过你们的……啊”他最后的惨叫回荡起来。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217章 强秦昔日谋偏蜀
距离都里约一百余里外,便是青泥浦。
都里是个小地方,镇子加上周围方圆十余里内的村落,总共人口也只有四千多不足五千人,大多是汉人。而青泥浦则要稍大,全部人口加起来有近八千,相当于都里的一倍。
都里多是汉人,这里汉人则占了一半,高句丽人、扶余人、沃沮人、粟末人、新罗人等等诸部占了另一半。自安东都护西撤之后,大唐的政令便不能到此,二十年前渤海国侵攻莱州,舰队便曾驻扎于此。
后来渤海国虽畏于大唐之威,不得不放弃此地,但实际上如今青泥浦的“清泥浦令”,仍然是一个新渤海国的高句丽人。此人亦是姓高,名松,亦是原高句丽宗室,高宝晟正是在他支持之下,才能在都里镇坐稳的。
“什么,崴子寨的那些废物……不但不曾成功,反而让那些汉人突入寨中,杀了个落花流水?”
新来的消息,让高松异常愤怒,他连着摔碎了几个瓷器,然后又有些心疼:这可是来自大唐刑窑的白瓷,若是送到渤海国去,一件足以换来一头牛
在愤怒之余,高松也觉得恐惧。
身为破国之人,高句丽被灭时他尚未出生,但依然还记得,他的父亲提到当时情景时,眼中的恐惧。如今从都里传来的消息说,那伙新来的唐人,自称乃是大唐官员武将——莫非大唐在沉寂了许久之后,终于又将目标对准了东北
“不是说……土蕃人缠住了大唐,大唐抽不出兵力来嘛……”喃喃自语了声,恐惧让高松不得不慎重:“既是如此……钳牟丁”
他身边一个着汉人服饰之人闻言出来:“明公,我在这里”
“你最懂唐人,你说说看,唐人是不是真的要打过来?”
若大唐真举国来攻,莫说辽东这四散之地,就是新罗、渤海两国联手只怕也是抵挡不住。
“不可能,明公方才不是说了么,土蕃人在西,大唐忙着与其纠缠,而且北边还有突厥人的残部,他们不可能抽调全国之力来。”
“都里那边的唐人……是怎么一回事?”
“料想应当是登州或者莱州的边将,想要立功,故此渡海而来。”
“若真如此,那倒好了,高宝晟那个蠢货,无端去招惹唐人,否则有他在,至少能打听得些详细的消息……”
却是高宝晟没有将叶畅那区区几十人放在眼中,以为自己便能解决,故此没有报与青泥浦这边。然后叶畅以雷霆之势扫了高家,连个零星漏网的都没有,待青泥浦得到消息,都里的情形已定,高松不知叶畅深浅,便又唆使崴子寨去攻。
不曾想崴子寨的人尚未攻到都里,自己老巢先给叶畅遣南霁云急袭给端了,再以其家人相威胁,迫使青壮不得不投降。如今崴子寨与周边另外三个寨子,尽皆被叶畅破寨,所有人口,全都迁到了都里。
“无论如何,我们都必须弄明白,是不是唐人又要大举返回了”高松看着这个部下:“你最通汉学,便由你为我的使者,去都里一趟,明里只说奉承大唐官使,暗里打探他的虚实,究竟来了多少人马,是哪路将领领军,其人是贪鄙还是清廉,都得探明来”
钳牟丁应了一声,看了周围一眼,确实,高松喜用高句丽人,故此身边没有什么合适的汉人幕僚,唯有他因为与新罗的关系不一般,反倒是最精通汉学的。比如说,高松自称青泥浦令,别的人便用令长、县令、主人之类的称呼呼他,还有于脆用高句丽的酋长名称呼的,唯有钳牟丁,却依着汉人称县令的尊称,呼之明府。
“事不宜迟,小人这就出发,不过,明公,小人既是前去奉承,须得备用一些礼物。”
高松有些肉疼地吸了口气:“好吧好吧,那百年份的老参,你带一棵去,还有皮货什么的……对了,上回收到的那张白虎皮,给他送去。”
“主人也太大方了,不过就是一个唐臣,那白虎皮,就是献给唐朝的可汗都足够了。”
“正是,正是,不如献与渤海王,请渤海王支援我等”
底下一片反对之声,钳牟丁却是明白高松的意思:“明公果然有谋略,此乃汉人强秦灭蜀之计也”
其余人都一头雾水地看着他,那高松也是眨巴着眼睛,脸上却是自负的神情。
“当初秦国欲灭蜀国,便送厚礼与之。”钳牟丁对此亦是一知半解,不过众人的神情,还是让他暗喜:“诸位,平日里我就说过,汉学之中,有大智慧,要大伙与我一起习汉学,否则明公计策用意,诸位都不知晓,自然会出声反对。”
“咳咳……此话以后再说,钳牟丁,你速去速回,休要耽搁。”
钳牟丁依言而出,他从青泥浦来,自然选择乘船,借着洋流,只用了一天的功夫,便到了都里。不过,让他惊讶的是,进入港区的那水道南边,树起了一块新的石碑,石碑上的文字却是“旅顺”二字。
钳牟丁认识这两个字,也能猜出这两字的含义,不过为何会在这里树起这座碑,他就完全不知了。
当他的船在都里靠岸时,发觉往常嘈杂的都里港如今却很安静,除了一队人执武器等着之外,街上几无行人。在他登岸之后,立刻有人迎上来:“尔等何人,来此何为?”
“某乃平郭县令高公所遣,前来拜谒朝廷天使者,还请通禀一声。”
“平郭县?那是哪儿?”有个巡逻兵士讶然问道。
“便是青泥浦。”钳牟丁啧了一声:“前燕之时,名为平郭,如今虽是羁糜州县,未曾正式定名……”
“好了好了,什么前燕后燕,我等只知道大唐大汉。”那人打断了钳牟丁的卖弄:“你要见守捉将军?那要去旅顺,咱们这边,只有南将军在”
“南将军?”
“正是。”
钳牟丁听说是位将军,便想先见一见探听一下虚实,便拱手:“那好,我便先求见这位南将军。”
“将军在营中操演,贺老三,你带着这位使者去……对不住,使者,你的手下就只能在这里等着。”
“奉礼物的人呢?”钳牟丁道:“我可是给将军带了礼物来。”
“礼物先放在这吧,你只管放心,我们有军纪,前两日小偷小摸的已经受罪了,绝不会动你的财物。”
这话钳牟丁只是听听罢了,他跟着那个贺老三,一路上小心打听,很快便得知,这贺老三原是都里的汉人,被募为民兵才八日,今日正轮着他们巡视,便在伙长的带领下于都里各处巡逻。
也就是说,这厮是在崴子寨的人被击败后征入的。钳牟丁心中盘算,应当是唐人的兵力不足,才会急着征发这些人物。至于什么是民兵,钳牟丁想来,就应该是府兵之类的。
贺老三却不知自己已经泄露了消息,只是得意洋洋地说起自家分到了二十亩永业田——但他是孤男一个,如今又应募为民兵,家里田便没有人种,原本以为完了,却不曾想,他们这些民兵每日除了训巡逻之外,另外一件事情就是耕作,耕作的目标乃是他们自己的永业田。
等于是说,大伙都在耕自己的田,哪个敢不使气力而人多又有好的配合,往常一人用十日未必完成得了的活,如今十人半日就解决,自然就有时间训练巡逻了。
正是这种同耕之制,让原本对参与民兵心怀不满的贺老三变得欢欣鼓舞,只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叶郎君更好的官。
听得他满口夸赞那位叶郎君、叶守捉,钳牟丁心里对那位唐人的官员又高看了几分。来这里才几天便能如此得人心,其人能力,非同一般。
终于被带到了军营,这军营便在都里镇北,原是高家的一片田地,如今搭上了三排简易木屋,周围还用篱笆围住。隔着老远,就听得里面有人喝斥之声,钳牟丁伸头望去,却是一群衣冠都不整齐的民兵,正在接受训
贺老三帮钳牟丁通禀之后,他便被带入军营之中,不过那位南将军并没有立即见他,而是让他等着,他也正好乘机打量一下此处的兵士。
远远便看到一个雄壮的着甲汉子,正在训丨斥那些民兵不成阵列,以钳牟丁看来,那些民兵已经站得挺不错了,但那着甲汉子仍是不满意,于脆唤来一群人,列成阵列给那些民兵看。
初看民兵时,钳牟丁便觉其颇有章法,但看到这群列阵之人后,他顿时觉得惊怖了。人不多,不过是四十八人,令行禁止自不必说了,关键是他们身上展示出来的那股气势,虽是不言不语,却亦勇往直前无可阻拦,让人心中惊惧
这是一支强兵
钳牟丁只看得出这一点来,他忍不住问身边的贺老三:“这些人是不是你们主帅的亲卫?”
“哪里,他们跟我们一样,乃是民兵,平日里还要劳作呢,只不过南将军看我们操练得不妥,便请叶郎君让他们来演示。叶郎君身边的亲卫,比他们可更厉害”
“啊,还有更厉害的?”
“那是自然”
钳牟丁咽了口口水,心中暗暗庆幸,好在高松是派了自己来窥视虚实,否则猝然遇着那强兵,岂不是找死
如此说来,那高宝晟、崴子寨的失利,亦是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这般……强兵,有多少?”他又问道。
他原以为是问不出来的,不曾想贺老三是个实心眼的,听得问便答道:“有两百多人呢……不过听说他们有两千人,过些时日便会都来”
“两千……”
钳牟丁咂了一下舌,高松自称为青泥浦令,但在青泥浦城中所居者,也不过是五百余户两千余人,加上周边村寨部族,治下总共才是八千余人。他要是豁出去,再纠集那些听从他的山寨,凑个千余兵马倒是可以凑出来,只不过这等乌合之众,与新民兵比也就不相上下,如何能去和那强兵相比?
回去定要劝说,想法子结好这边……
钳牟丁心里打着算盘,终于等到南霁云召他相见,他上来之后便拜倒于地,施了大礼。
南霁云也不以为意,只问他的来意。
“某奉命来使,是来拜见朝廷新派的官员。辽东之地,久不见朝廷所委官员,故此有不知国法者,冒犯了叶守捉与将军虎威,听闻他们或诛或擒,高明府还特意送上贺礼,令某带来,如今便在船上。”
“原来如此,不知有何贺礼?”南霁云有些惊讶。
他原先想这定是当地胡人又不怀好意,想要来算计他们,却不曾想竟然是来送礼的。
“给将军的乃是一件貂皮大衣,北地冬寒,有此大衣,将军必不惧天冷。”钳牟丁笑道:“给叶守捉的则是白虎皮一张、百年老参若于……”
一听是些这样的玩意,南霁云顿时不喜,若是送马、送甲、送兵刃,那就好了。
现下他们这里最缺的就是这些,马还缴获了百十匹,又从各寨里买了十余匹,凑起一百二十匹的马队,不过真正能充作战马的,也只有三四十匹,其余最多算是代步。兵器虽有,却无可以破甲陷阵的陌刀之类,盔甲就更少,叶畅这个守捉乃是虚名,当初玉真长公主给他弄得这官职时便明说了,他不须到安东都护去报备,但也休想有一兵一卒的真正官兵,这就意味着除了他自己的一套不可能有盔甲拨给他。他现在身上的铠甲,还是在陇右时所得,另有二十具锁甲,亦是跟随他去陇右的诸人所有。
他可以穿着这些甲吓唬李邕,却也得当心这消息传入长安,否则私人拥有甲兵,往大里说是可以给他安上一个谋反的罪名的。好在现在到了辽东,有与没有,都是他说了算,消息传不回长安去,就不必太过担心了。
“将军,那貂皮……”
“这些东西又有何用,倒不如送些肉来。”南霁云既然没有兴趣,便摆了摆手:“你之来意,某尽知矣,这样吧,我遣人送你去见叶守捉,礼物也送到他那边去,此地军营,不合你久留,这就去吧。”
钳牟丁愕然,自己来送礼的,就被这样打发了?那件貂皮大衣,虽没有白虎皮那么珍惜,可也值得百贯以上,为何这位南将军竟然觉得还不如几块肉?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218章 诗书传家有余香
若说原先的都里镇如今便是寂静一片,那么新建的旅顺则是热火朝天,到处都是人影。
海边上已经多出一大块空地,在可以使用的大树与可烧成木炭的柴木都被砍下分类堆放,其余杂草灌木,则是被一把火烧得于尽。
“十一郎,你这进度,当真是没得说的。”叶树见着这几乎是一日一变的地方,赞叹着道。
“这可都是为了自己建家园,他们哪里能不出气力”叶畅笑着说道。
如何让工人更努力,在如今这种情形下,增加报酬起的效果已经达到极限,剩余的就是利用这些人想要一个新家园的迫切心理。他们知道自己所建的乃是自己的家,是自己父母妻儿的生活之地,做起事来自然就更易上心了。
“姐夫,窑如何了?”恰好看到刘锟过来,叶畅呼住他问道。
“八座窑,都烧得结实了,下边就可以烧砖烧炭”刘锟嘿嘿笑道。
“好,咱们发家,可就靠姐夫了。”
在折腾了四年之后,刘锟如今可以说是窑类的大师,砖窑、炭窑、瓷窑、陶窑甚至炼钢炼铁烧琉璃的窑,样样他心中都有数。此次来辽东,第一批人中,叶畅便重点请了他来。刘锟还有些恋家不愿离开修武,叶畅姐姐倒是极支持的,一顿枕头风吹过,便将刘锟吹了过来。
“怎么说都靠我,若不是十一郎,我哪里有这本事?”刘锟有些不好意思
“姐夫,你规划一下,何时能将玻璃窑立起来,既然砖窑这些已经成了,接下来便是去寻烧玻璃的材料了。”
叶畅之所以在此时远遁海外,正是与刘锟有关,刘锟对于窑的掌握已经达到可以开炉炼钢、开窑烧玻璃的境地,这两者中的利润都极大,而且饶是大唐宽容,也绝不会允许这两个行业脱离了官府的控制。
即使以叶畅的财力,目前来旅顺撑起这个摊子,也不禁觉得缩手缩脚,目前为止,都只见投入而不见产出,故此,玻璃与炼钢铁,就必须尽快谋划,哪怕先造出规模比较小的作坊,至少能有收入。
刘锟点头应是,叶畅这才有空回过头来,看着不远处正点头哈腰的钳牟丁,他走了过来。
“这就是青泥浦的使者?”叶畅问道。
“小人便是。”
“你来此有何用意,我击杀高宝晟、王乃,都说背后乃是你们青泥浦指使,此事是真是假?”
“冤枉,大帅,冤枉……”
叶畅只是守捉使,这个职务称将军可以,称大帅就纯是钳牟丁乱拍马屁了。他小心翼翼看了叶畅一眼,只觉得这位守捉实在是年轻,但风仪非凡,真乃天人一般,果然不愧是上国人物
想到这里,越发觉得自己此来应当,他弯身行礼,满脸谄笑:“大帅,那高宝晟一贯满嘴胡言,以往我家明府便曾训丨斥过他,他却佯奉阴违,因为没有朝廷明旨,我家明府也不好责罚。至于崴子寨的王乃,更是奸人恶毒,大帅万万勿为其所惑。这不,我家明府得知大帅除此二獠,便遣小人来此,送上贺礼,还请大帅笑纳。”
说完之后,他便向身后示意,叶畅望过去,见着几个力士担着箱子,此时将箱子打开,露出里面的东西来。
都是些土货,什么貂皮、人参、珍珠之类的,最珍贵的就是那张白虎皮。叶畅眉头颤了一下,白虎皮啊……
这玩意虽然漂亮,但实际上叶畅却不能擅用,擅用即逾制。而且叶畅本人虽是喜好奢侈,可白虎皮对他的吸引力并不大,在他看来,这不过是白化病的老虎之皮罢了。
正好用来送礼。
“唔,你家主人乃是平郭令?”叶畅问道。
“正是,依朝廷之律,如今安东诸县令,皆是自当地选举有力渠帅而任之,家主人已经三代为平郭令矣,对于朝廷,一向是忠心耿耿。”
三代为平郭令,显然二十年前渤海国入侵时就已经盘踞一方了,渤海国大军没有顺便将之灭掉,那必然是个首鼠两端的货色。叶畅脸上的笑容依旧,口中道:“原来如此……本官如今挂二职,襄平守捉兼积利州录事参军,这平郭令,正为本官下属。”
听得眼前这少年唐官还有“积利州录事参军”一职,钳牟丁顿时心中一凛:襄平守捉乃军职,管不到青泥浦去,积利州录事参军则不然,可军可民,严格说起来,平郭县正是其治下。
“向来不曾闻各利州有设录事参军……而且,这安东诸州主官,不是由本地各族渠魁充任么?”钳牟丁小心翼翼地问道:“朝廷任命大帅前来,莫非是要改弦更张?”
“你汉话说得不错,改弦更张都知道。”
“小人心向汉学,自幼便读大唐经史。”
“朝廷倒不是要改弦更张,我到此乃是特例,至于为何,就不便说与你听了。”叶畅笑了笑:“今后积利州与襄平守捉的治所便放在这旅顺,你既是高松派来的使者,回去告诉他……来此拜见我吧。”
“是,是。”钳牟丁口中如此说,心里却大不以为然,高松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离开自己老巢跑到这边来的,到时候报个病,拖下去就是。
“我欲在此建城,正缺人力,你来得正好,令高松将青泥浦人口户籍献来,好征调人手服徭役。”叶畅又道:“此事于系到朝廷一步大计,必须办妥,此事你跟你家县令说清楚来——办妥了也有大好处。”
“大好处?”
“这积利州,如今不就是只有我一个属官么,刺史就不说了,什么别驾、司马之类的,做得好,你家县令少不得升官。”叶畅空口白牙:“你知道,我是汉官,在这里做不久的,但你家县令不同,他已经三代为平郭令,没准过个几十年,他家就是三代积利州刺史呢。”
末了,叶畅看了这厮一眼,又补充道:“到那时,你也可以在积利州弄个县令什么的做做,你既是精于汉学,想必肚子里也有不少抱负吧。”
钳牟丁顿时眼前一亮,这话可正对他胃口。
他汉学学得不错,特别是读书人对权力的追逐劲儿,更是浓得没法再浓,甚至还动过念头去长安参加科举。
叶畅早从他服饰谈吐中揣摩出他的性格,在另一世,这是一个普通推销员都必须具备的能力,这一世掌握的人则不多。见他这兴奋的神情,叶畅暗暗记下,看了看那些礼物,笑着道:“原本该送些东西与你,不过,你既是文人,一般俗物怕入不了你眼中,这样吧……叶安,拿一册李太白诗钞来,有李太白亲笔签名的那种。”
“什么?”此时李白诗名极盛,便是渤海、新罗与日本国,文人雅士都听闻过他的名字,只不过也只是他的部分诗流传出来,故此能得到一卷李白新诗,那当真是让这些地方文人激动不已的事情。
“哦,李太白与我乃是至交,故此送了些书与我,我正好转送识宝之人。”叶畅笑眯眯地道:“我观钳郎君谈吐不俗,必是雅人,送此诗册与你,也不算是所托非人。”
钳牟丁激动得全身发抖,待那卷诗拿来之后,他一看前面的封面,乃是水墨画的一人举樽对月,还印有“李太白诗钞”五字,再翻看内页,扉页之上,写着“赠弟叶十一惠存”七字,落款则为“愚兄太白顿首”六字。
还来不及翻内页,钳牟丁便拜倒下去,对着叶畅行了大礼:“叶参军厚赐,某必好生收藏,以为传家之宝。”
这大概就是一件家宝下去,忠诚度狂涨吧。叶畅心中浮起了恶趣味,不过他也知道,区区一卷诗赠出去,可以获钳牟丁某种程度的好感,可真正拉拢他,那还差得老远。
“我在此地,也有意传播汉学,故此经史子集之类,颇印了不少,此际诗坛名家文集,亦有计划,若是钳郎君有意,今后我多赠送一些。只盼钳郎君能将汉学传播出去,使天涯海角之地,亦能沐圣贤之泽。”
“敢不倾力为之”钳牟丁再拜道。
叶畅笑道:“若没有别的事情,钳郎君就请自便,我这里,还忙着呢。”
钳牟丁躬身而退,将那本诗钞用布包了起来,他走远之后,叶安有些遗憾地道:“十一郎,这书你不是说,今后可以成为传家宝的么,怎么就给了这厮
“哦,我上回让李太白给我写了三百多本,你想要,我也可以送一本给你啊。”叶畅道。
“啊?”
“要不然依着李太白的张扬性子,会只写那么几个字?他写了两天才写完,若不是我许了好酒,他早撂笔不于了。”
叶安想到李白坐在那儿一本一本地签名,顿时觉得身上冒汗:签了三百本……只怕手都累坏了吧。
“不过,这倒是个法子,我要想办法,让新罗、渤海还有日本的儒生都喜欢上李太白的诗……唔,编些段子流传过去吧,然后李太白亲笔签名的诗集便可以派上大用场。”叶畅喃喃自语道:“造星,造星就是,这算是软实力,输出文化与价值观吧?”
这些话,叶安是不大懂的,只是想到若真如此,李白只怕还要被请来专门签名,那时恐怕不是三百本就能了事。
钳牟丁自然不知道自己拿回去的是叶畅让李白批量签名的书,还以为是仅此一本的宝贝。他细心藏好,原本是想放入行李中的,后来还是决定拿油纸油布内外三层包好,绑在自己腰间。
他身负要务,自不敢多做停留,次日便又原船返回——船上少不得带一些都里积存的唐人货物。回到青泥浦之后,高松第一时间便召他来问:“钳牟丁,你此次前去,窥探唐人虚实,结果如何?”
“明公,唐人势大,以我青泥浦一地之力,不可力敌也”钳牟丁神情肃然。
“废话,我又不想着与唐国开战,我还是唐国的县令呢——但都里的那个唐国官儿,手中究竟有多少兵马,你可曾知晓?”
“手中强兵两千,新募之民兵亦有两千,足足四千之数”
“什么,四千兵马,这么多,是不是大唐又要将安东都护东迁了?”高松惊得从座位中起来:“这四千人只是先锋对不,来人,给我准备船,我速速去迎”
若大唐真是举国东来,只怕连兵三四十万,他一个小小的青泥浦,岂敢横于其前。这辽东的高句丽人,可都是被大唐打破了胆的,侥幸没有在大唐两次内迁中被带走已经是幸运,便还有复国之心,也决不敢在大唐面前表现出来。
“明府,稍安,且听我说。”钳牟丁心中不免就有些小看,想起大唐那位少年英挺的叶参军,再看看眼前这位肥胖臃肿满头虚汗的高明府,暗暗叹了口气:“大唐并不是要东迁安东都护,那位叶参军另有要务,但小人卑微,他不愿说与小人听,只是听他口气,大唐虽有后继,兵马也不会太多。”
“原来如此,你不早说那就好,那就好……”高松又坐回座位,懒洋洋地说道。
“虽是如此,那叶参军的官职原来是积利州录事参军,却是如今明府的顶头上司,故此他令明府去拜见他。”
“呵,口气倒不小,让他等着吧,等个十年八年,我心情好了,或许会去见他一见。”高松不屑地道。
大唐不是举大军而来,他就没有什么害怕的,他是聪明人,自然知道不离开自己的老巢。若真去见叶畅,被扣在那儿为质,那就有去无回了。
“是,是,卑职便说明府身体不适,等身体好了便去拜会。但是……明府,那位叶参军却不可得罪了,他手中兵强马壮,若真与我为难,只怕……倒不如引之为援。”
“引之为援?”
“如今北边不是给咱们的压力也不轻么,唐人有一策,名为驱狼吞虎,咱们面上对那位叶参军恭顺,他要什么,不伤筋动骨的咱们打个折扣供给就是,不过可以向北边要,只说是叶参军征敛,若是他们两家斗起来,咱们便可以渔翁得利……”
“等等,什么是驱狼吞虎,什么又是渔翁得利?”
“咳咳……”钳牟丁呛得咳了起来。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219章 最是无情天家子
“青泥浦的人又来了”
吴大海站在船头,听得身边卞平指着那边叫道,他哼了一声,斜睨了卞平一眼。
卞平涎着脸,凑将上来:“吴大兄,你没看到么,青泥浦的人又来了。”
“那又如何,这几个月来,他们来了没有十趟也有八趟。”吴大海没有回应,旁边的吴大蛟却懒洋洋地道:“骗子,你想说什么,就实话实说,休要在这里卖弄”
骗子乃是卞平的绰号,他嘿嘿笑了笑,看了看左右,然后悄声道:“吴大兄,我又拉了三个,你觉得人手够了么?”
“可靠么,你记着,宁可人手不够,也不能寻些不可靠的家伙……我们吃这些叛贼的苦头已经够多了。”
“可靠,可靠,都与某一般,乃是莱州的渔夫,若有这般船,大伙都愿意去跑商,谁乐意在这边供人支使,才赚那么一点点苦哈哈的钱”卞平压着声音:“都只等着吴大兄一声令下呢,大兄,大伙都心急啊,若是长久拖下去,只难免有一两个起二心的人”
吴大海点点头:“你放心,我们已经联络上了旧日兄弟,等他们到了便可以发动。”
“太好了,太好了。”
“不过你莫急,只这两艘船哪成,咱们还要更大的船,还要更多的宝物……你没听那狗官说么,下一批要运的,便是船工,能造更大船的船工。上回我们输给官兵,无非是官兵有三层楼高的战船,我们没有,这回能劫了他的船工,咱们也有三层楼的战船”吴大海厉声道:“到时,便能给死去的兄弟们报仇雪恨”
“是,是,大兄你最讲义气。”
他们说话之间,船驶出了旅顺口。
“还是吴大兄足智多谋。”卞平挑起拇指,狠狠地赞了一下。
“那狗官倒也精明,咱们的人一个个打乱着用,若非如此,一船人早就全是咱们的了。”吴大蛟在旁边道。
他们几兄弟也被打乱,如今吴大海虽然升任一船之副,但五兄弟却只有他们二人在这艘船上,别的几个都被苏粗腿支使着。
“小心,上帆,吃满风,莫要拉下太远。”那边叶挺的声音传了来。
船乘风破浪,渐渐远离了旅顺。那边驶入旅顺口的船上,钳牟丁羡慕地看着这远去的白帆,又看了看自己的帆桨两用船,叹了口气:“大唐不愧是上国,就是制器一道,也远在我们这蛮荒之上。”
就算他们的船慢,但也在旅顺靠上了岸,船上载着的竟然是些妇人女子,被驱赶下来后,她们或小声哭泣,或双目茫然。钳牟丁见这模样,心里顿时不喜,怎么能以这副面貌去见叶参军
他站到一个木桶之上,厉声训丨喝起来。
“钳牟丁又来了啊。”码头上的叶安看到这一幕,笑了起来。
从叶畅初登旅顺至今,已经足足四个月过去了,码头早已经建成,高竖着的龙门钓成了这座新镇的标志。镇上建起的简易房如今都被拆了一小半,取而代之的乃是砖瓦大房。不过如今砖尚不足,故此仍然是那种集体宿舍模式,一间大屋一座大炕,上面睡着二十个人。据说今年冬日便只能如此过,但待来年,就会好些。
“那些娘儿们是怎么回事?”贺老三凑到他身边问道。
民兵们的时间分为三份,三分之一耕作,三分之一军训丨还有三分之一在旅顺这边帮工。三个多月的时间,已经足以⊥这些民兵练出些模样来了,贺老三今日便轮到在旅顺帮助建新的屋子。
“这不是给大伙去火嘛。”叶安嘿嘿笑道:“每日里不都说看着头老母猪都想上前拱一拱?”
“什么?”贺老三顿时止住手。
“咱们郎君有令,凡能算到一百以内加减者,能识得两百个字者,便有奇赏。”叶安呶了一下嘴:“这些便是赏赐。”
“什么什么什么?”这下子不仅贺老三,周围的人都围了上来。
“也就是说,你们能表现得好些,便可以说上一门媳妇了”叶安哈哈大笑。
因为某种原因,旅顺阳盛阴衰甚为严重,前后加起来,如今旅顺有七千余人,但是女子总共却只有二千不足,孩童更是只有百余人,这种情形,明显是不正常的。
从大唐收购女奴运来比较困难,而且叶畅也无此心,他把目光投向了辽东诸部。诸部中有的是女子,只要他愿意拿东西去换,,故此叶畅便通过青泥浦,买了一批各部女子来。
这第一批才三十余人,肯定是不够分的,叶畅便又想到一计:令新老民兵凡是无妻者进行考试,识得两百个汉子、能算一百以内加减,方能有挑选媳妇的资格。
听完前后因果,贺老三顿足:“早知如此,我便该好生学的”
“哈哈,每夜上课,你必是睡的,此次你就只能于看着”
“不过娶了媳妇……也在这大炕上?”有人转起了歪念头:“这可不就是大炕同眠么蒋二哥,你学得最好,此次必有你的,到时你媳妇可要借兄弟一用。”
“滚,不想死的话你就再说疯话试试”
“哈哈……”
众人都大笑,叶安摇了摇头:“胡说八道,到时会有女营,这些娘儿们都先在女营当中,若是成了亲,每至休沐,便可以去那边小屋同住,平日城还是兄弟们呆在一起。待来年屋子多了,才会考虑各家屋子。”
“我如今攒下不少钱,我能自己建个屋子。”那边蒋二吭噗吭噗地道。
众人都笑了起来,叶安摇了摇头:“那如何能行,若个个自己去建屋子,咱们立刻便要散掉。你们自己说,是如今这般好,还是各自散了好。”
安静了一会儿,贺老三道:“自然是如今这样好,散了有什么意思,回到家里,冷冷清清一人罢了。”
一时间纷纷应是,其中有真,自然也有假。蒋二便满心不服,凭什么他自己攒下钱,想要给自己建个屋子都不成?
他心里带着这个问,想要对叶安问起,但又不敢。
在这些人笑声与呼哨声中,钳牟丁驱着那群妇人向前,立刻有人前来接待,让钳牟丁惊讶的是,那群妇人女子竟然也是被些妇人接去的。上回来此时,他还没有看到这些妇人。
看来又从大唐运人来了……前前后后,四个月时间,足足运了一千余人过来。这个进度算不上快,也从侧面证明了叶郎君背后确实不是大唐举国支援。
想到这里,钳牟丁有些忧心。
他倒是希望一切如这几个月一般,但树欲静而风不止,一股暗流涌动下,这等情形未必能保持长久了。
“钳郎君,此次辛苦了。”交接完人力之后,叶畅便召钳牟丁来见。
钳牟丁一脸惭愧模样:“叶参军,小人无能,此次只带来二十七名二十五岁以下妇人女子。”
“是少了些,原是请钳郎君寻一百人来的。”叶畅微笑道:“可是钱不乘手?”
“这个,乘手,乘手,实是一时间难买到。参军当知,今年还算风调雨顺,并非饥荒年月,卖妻卖女者少啊。”
“原来如此,那么石炭呢,冬日要来了,我得在十月之前存好足够石炭,不知你如何说?”
“这个,我们青泥浦地小势弱,实在是寻不着石炭。”
叶畅有些失望,没有足够的煤,看来只有从登州那边运了。好在北海郡就有大量的煤,而且如今气候温暖,渤海结冰结得甚迟,哪怕到了十一月,渤海都可以航船,多少可以补上一些。
看来这个冬天主要依靠木炭了,剩余两个月时间,要满山去砍适合烧炭的柴。
“也不知三哥他们何时回来,到现在也没有一点消息……”
叶畅正琢磨此事之时,就在与他隔着渤海的范阳郡,范阳节度使安禄山哈哈大笑着将手中一个丰腴妇人怀中收了回来。
他是典型的胡儿装饰,头发结成辫子,分为几绺。因为体型肥硕的缘故,他坐在那儿象是一堆肉山。
“果真如此?”他又问道。
在他面前之人面容白皙,看上去甚是平常,却是曾经与叶畅打过交道的刘骆谷。他应声道:“正是如此,圣人被气得不轻,在宫中大发雷霆,直说叶畅是祸害。”
“汉人的诗我是不懂的,那几首诗是什么意思,你给我说说。”
“便是说汉人没有一个男子有才能靖边定疆,竟然要劳累女子妇人前去和亲。”
“哈哈,天子果然会生气,这可是打他的脸,杨家呢,记得你此前来信说,杨家与这叶畅关系匪浅。”
“杨家亦是恼怒,因为此次被选为和亲公主的,正是他们杨家仇人,原是想着借这机会报仇,却不曾想给叶畅三首诗搅了。如今长安城中仍是群情汹汹,如何善后,还不可知。”
刘骆谷从长安刚赶到范阳,他带来的消息,与叶畅有关。
为了安抚东北边境的奚、契丹二族,李隆基令群臣选定和亲公主,原本决定了由信成公主之女独孤氏、卫国公主女豆卢氏充任,当初人选一定,顿时长安俱惊,她们可是李隆基的亲外孙女,李隆基对于亲人之无情,便可见之
但是两家公主府明面上只是哀求,在哀求没有成功之后,便转为暗中活动。先是大肆宣扬叶畅的边论,待朝议要决此事之时,于脆就让人把叶畅的那三首代和亲公主所题之诗贴到了长安城的大街小巷。顿时四处都是议论纷纷,提议公主和亲的人被民意骂得狗血喷头,乃至有上朝会时被人扔臭鸡蛋之事。
“此事有趣,有趣啊,那叶畅不是得了个什么襄平守捉的职司,还兼了积利州的录事参军?竟然不来范阳见我,呵呵,闹得好,闹得越大越好”
安禄山正笑着,却看到刘骆谷的神情似乎有些犹豫,便问道:“骆谷,你有何话只管说,某与你,腹心手足之谊,有什么不能说的”
“此事虽然让天子恶了叶畅,但对大夫亦没有什么好处,和亲之事,原是大夫首倡,如今闹成这模样,也有骂大夫者。另外,卑职之所以星夜赶来,还有一由,便是听说……天子有意召大夫回京。”
安禄山吃了一惊,长安虽好,但那边有的是权贵,哪里比得上他在范阳当土皇帝来得痛快他坐正身体:“竟然有这等事情,你快说,快说”
“和亲不成,奚、契丹二部岂肯善罢于休,如今虽然突厥已灭,但若是这二部又闹将起来,只怕边境不宁。故此天子必然是要召大夫回去询问边疆虚实,若是大夫应对得有所失……天子恐会另择人选。”
“另择人选?皇甫惟明被他杀了,王忠嗣如今仅剩余一口气,他能另择什么人选?”安禄山哼了一声,不过想到安西、陇右、河西、朔方四镇精兵强将,心里又登的一跳。
“卑职回来,便是请大夫早作打算,朝中的礼,该送还是得送。杨家人如今正得势,深得天子宠爱,右相李晋公执政已逾十年,权倾天下,御史中丞杨慎矜、王在扳倒韦坚一事上颇立功勋,都是声势方炽,这些人都必须打点…
“王我认识,上回去长安时见过。”安禄山插了一句嘴,然后挥了挥手:“你放心,不过就是出些钱财罢了,我这儿别的没有,钱财有的是”
他如今已经是范阳、平卢两镇节度使,这两镇钱粮,任他所取,而且他又纵兵掳掠,勒索周围诸部,对他来说,钱财当真不算一回事。
“大夫果然当世豪杰”刘骆谷吹捧道。
“只为保全首领与富贵罢了。”安禄山拍着脑袋道。
就在这时,外头有人来禀:“有位书生求见大夫?”
安禄山向刘骆谷摆手,示意他退下去,口中奇道:“什么书生,敢来见我
“此人自称姓高,名尚,据他自称,乃是高将军荐来。”
“高将军?”安禄山皱眉。
原本欲退出的刘骆谷大惊,返回行礼道:“是卑职忘了,近来高将军深居不出,不问事务,卑职竟然将他给忘了”
安禄山惊觉:“高力士?”
“当是高力士,外头那人,既是高将军所荐,大夫还是见上一见为好。”刘骆谷抹着汗:“礼物也得给高将军准备一份,还好,还好,若不是这一回,还真忘了”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220章 从来反复是蛮夷
出现在高力士面前的这人,脸色略有些苍白,一双眼睛里闪动着贪欲与野心,脸上则挂着谄媚的笑。
安禄山别的本领没有,看人的本领却是极高的,瞧着这厮一眼便能猜出他的心意。
“你便是高尚?”
“某下百高尚高不危。”
“你与高将军是何于系?”
“某与高将军……”高尚抬眼看了安禄山一下。
他手中有高力士的一封荐信,凭着这封荐信,他相信,能在安禄山手下混上个清闲富庶的职位,这天下除了李林甫,还没有谁敢不给高力士面子。就算是李林甫,真正要正面与高力士相抗衡,也会觉得吃力。
但他打量着看上去一脸憨厚模样的高力士面容后,突然间改变了心意。
面忠心奸外憨内猾……这等人物,难道说,真会是大唐的忠良边将?
“某与高将军并无于系”想到这里,高尚拱手道:“倒是与大夫有关系
“啊?”安禄山愣住了,然后哈哈大笑:“这话说得好笑,老子是胡,你乃汉人,老子姓安,你姓高……你不和高将军有关系,怎么与老子有关系?”
高尚拱手道:“某籍贯为营州,正是大夫治下,大夫便是某父母官,某便是大夫子民,如何没有关系?某为人荐与高将军,高将军不能用某,转荐于大夫,某自此便是大夫僚仆,自然与高将军再无于系了。”
他这番话说完,安禄山的狂笑顿时收住。
“你这书生有些意思……你真是营州人,在我面前如此说,不怕我说你忘恩负义?”
“高不危宁当举事而死,终不能咬草根,经求活耳。”高尚道:“某自幼贫寒,苦读至今,却怀才不遇,若大夫只为高将军颜面,赐某衣食,岂是某所愿也”
“倒是个有志气的……不过,你来得不是时候,某就要回长安了。”安禄山有些意兴阑珊:“此次归长安后,不知朝廷还是否以某为范阳、卢龙节度。这样吧,要不我先给你一个官职,你将就着做?”
“回长安……万万不可”
高尚变色叫道,让安禄山眼神凝结。
“大夫为虎,这范阳、卢龙便是山,虎啸于山,百兽皆避。但大夫回长安,那就是虎落平阳,三两只猎犬,便敢对将军吠叫了”
“此乃天子之意,某岂能拒之?”
“天子身边,如今小人充斥,大夫赤胆忠心,于国有功,便是为了天子,也当爱惜自身。”高尚正色道,但接下来一句,便是安禄山也吓了一跳:“契丹、奚人不稳,将军当于此坐镇也”
“你胡说什么”
“朝廷许诺和亲,但公主迟迟不至,故此契丹、奚人心中暗藏反意。”高尚双眼一睁:“此事大夫岂有不知之理”
安禄山真不知道。
他只知道奚人和契丹人畏于大唐之势,几乎是任他欺凌,他若是想要功劳,便去寻个奚人或者契丹人的小部落屠戮一番。
但高尚的意思他明白了。
“此时契丹与奚人反了……那未免也太巧了吧。”
“大夫希望他们何时反,他们便何时反。”高尚道。
“好好,你且在范阳留下,待我回来之后,再授你官职。来人,将高郎君引下去,好生招待,高郎君想要什么,吃的穿的,金银女子,要什么就给他什么”
高尚被引下去之后,安禄山转了转,又连下了两个命令,这才长舒了一口
这些汉人,果然狡猾啊……
范阳东北,原松漠都督府所辖地,如今尽是契丹人的地盘。
因为与汉人接触久了的缘故,契丹人如今也不尽是游牧,他们也有耕作、矿冶者,只不过数量极少。
“迪辇组里可汗,那群唐人走了?”
骑着骏马的阻午可汗迪辇组里遥望着远处离开的马队,听得身后的话语,点了点头:“走了”
“汉人可恶,也就是你要待他们这般亲善”
“汉人再可恶,也没有走狗可恶,安禄山那只老肥狗只要能给他找麻烦,我就愿意去做”
“可若是被他知晓……”
“难道说还会比现在的情形更糟吗?他抢走我们的牲畜,征走我们的战士,还屠戮我们的部族……可恨,可恨,大唐的可汗难道就不知道安禄山的恶行么”
“大唐的可汗也是个骗子,他分明说了要再赐一位公主来和亲,但是到现在除了赐名,什么都没有李怀秀,呸,难道这个名字比起迪辇组里更好听么
汉名为李怀秀的迪辇诸里看了看自己的同伴一眼:“不要说这个了,牙官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
“牙官说了,凡是大汗的决定,他都会支持,不过这几十年来,我们与奚人一向共同进退,奚人离安禄山更近,与安禄山乃是世仇,如果大汗真要反唐,那么一定要与奚人结盟另外,大唐国力强盛,不是我们可以力敌的,我们还必须要有盟友……”
“我知道,我知道…只要战争起了,我就要挥师向东这里离大唐太近了,我要去辽东之地,去那伙汉人所说的地方……”
“辽东,那些汉人不是在那边?”
“对,就是因为那些汉人在那边,所以我才要去,我们虽然有人会耕作了,也有人会矿冶,但是还远远不够,我们需要更多的汉人农夫和工匠迪烈,你记着,告诉牙官,我们契丹人想要强大起来,就必须要有更多的汉人农夫和工匠,让他少杀一些,多抢一些”
名义上为契丹八部的盟主,又被大唐封为松漠都督、崇顺王,但迪辇组里手中并没有太大权力,他只能管控自己一部罢了,便是对着八部发号施令,亦自有牙官代劳。
迪辇组里所送的这队人,正是善直与叶英一行。
他们北上,与其说是行商,还不如说是打探消息,沈溪提供的只是地图,而且是二十年前的地图,如今情形变化很大,更重要的是,所经地方有什么物产,却是没有记载。
沈溪视为至宝甚至供奉起来的地图,实际上价值还不到他想象中的一半。
“好,松漠这边也来过了,此地契丹人还算客气,连他们的可汗都亲自出面见了我们。”叶英长长出了口气,回视着背后:“倒是个好客之人,就不知道他所言有几分是真了。”
善直却是哀声叹气,目光停在一匹马背的箱子上。
他们一行北上,出发时共是二十人,带着十匹马的货物,如今人反而多了,有四十余人,但出行时的二十人中,已经有五人只剩骨灰。这一路的凶险,可想而知。这五人全都是叶畅从修武带出来的子弟兵,他们的伤亡,让善直在叶畅面前难有交待。
“善直师,此事并不怪你,生死有命,既然选了此事,便得冒这等风险。
经过漫长的旅程,四个月的跋涉,大小数十次的激战,叶英有长足的进步,他叹了一声,开解善直道。
“只是怕不好见五弟。”
“十一郎不会埋怨你的,他早有心理准备。”看了看左右,叶英低声道:“来时十一郎便问过我们,说此行凶险异常,若非自愿,便不要去,他另外募寻人手。他也说了,此行之后,我们能回到都里,便个个都可独当一面……不过是几个月时间罢了,难道说叶挺他们在海上飘着,就没有凶险么?”
“你说的是。”
“大丈夫生而在世,若是愚昧无知,还可蝇营狗苟,但是跟着十一郎这么久,我们哪个愿意安分守己的过上一世?”叶英又道:“十一郎今后少不得封侯拜相,到那时我们这些叶家子弟,凭什么受他提携,莫非只靠着百年前是一个祖先么?”
“唔,你说的是啊。”善直又应了声。
他与叶畅结义,两人是过命的交情,可是想要释教在叶畅手中大昌,只靠着此前的交情却是不够的。
振作了精神,他们寻路而下,因为是回到了北上的正路,所以顺利得多。北上花了一个多月的路程,如今只是二十余天,便赶到了卑沙城。
“过了卑沙城就近了”见此巍巍的大黑山,随行叶家子弟喜道:“总算归途顺利,英叔,善直师,咱们在卑沙城休息两日?”
回望了一下驼队,善直犹豫道:“不如早日回去,这里毕竟是别人的地盘
“善直师说的是,免得夜长梦多,要休整回都里休整便可。”叶英望着山脊上的城墙,心中有些嘀咕:“这城上情形,可与咱们北上时不大一样”
北上之时,在这里并没有什么麻烦,卑沙城这边的高句丽人戒备得不严。但如今却不然,山脊上的城墙上,偶尔便能看到有士兵转悠,入城的山道,更是几处哨岗,城门也紧锁,看上去,就象是在战时一般。
“你们是什么人”
有人喝问起来,向导上前行礼道:“我们是大唐去渤海国收货的客商,如今回来,这边有我们的关文……”
一听乃是大唐之人,那些卫兵相互便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围了上来,手中兵刃指着众人。叶英原本就觉得不对,此时更是心中一凛:此间果然有问题
“果然是从都里来的”
看过关文之后,那些卫兵于脆将叶英都围住,善直看了叶英一眼,见叶英摇头,便未动手。
“都是些什么东西?”
一个军官用生硬的汉话说道,抬起下巴向着马队示意。
卑沙城如今又被高句丽人掌控,故此军官多用高句丽人,他们对唐人最为仇视,这个军官的态度便是如此。
叶英一行北上时是二十余匹马,如今却有五十余匹,这其中大多数都是与各种马贼山寇厮杀中夺来的。五十余匹马身上都有行李,装着不少物品,那军官示意之下,叶英便令人将行囊解开给那军官相看。
一些皮货、山货,这些东西在中原值大钱,但在辽东也就是那个样,因此那军官起初不为意。可当看到其中有二十余匹马上的行囊装的是些石头时,那军官颜色微变:“这些是什么?”
“启禀军爷,这些是货物。”向导恭敬地行礼。
“拿这些石头当货物?是你傻了还是我傻了”军官咆哮了一声:“这些人定然是奸细,抓起来”
“且慢,且慢。”叶英一听得他的喝语,只能上前道:“将军,中原的道士们喜好炼丹,他们说可以用奇特的石头炼出长生不老的丹药,所以我特意搜寻这些石头与他们。”
那军官听得叶英称他为“将军”,心中便是微喜,他不过是个微末大的城门官,哪里是什么将军了。待听叶英说那是道士们炼丹的材料,脸色虽然仍是阴沉得可怕,却终于没有催促士兵将众人捉起。
“你们这些汉人,就爱做这等诡谲之事。”他点评了一句:“都给我扔下来”
“将军,将军,我们此次北上收货,没有收到什么好东西,就仗着这些石头能卖得上价呢。”叶英笑嘻嘻地凑上去,又指了指最后马上的陶钵:“折损了不少人,骨灰都带回来了,这些人家中的妻儿老小,也要靠着这些石头……
他一边说,一边侧过身,挡住众人的视线,将一个小布包塞在了那个军官的手中。那军官接过布包,脸色顿时变了,方才表露出的对汉人的厌恶顿时不见:“原来如此,情有可缘,情有可缘……虽是如此,还是需要搜察一番,你们这般晓事理的唐人,很少有啊,哈哈……”
那些士兵们开始翻腾众人的行李,将某些他们看中的东西塞入怀中拿走,对此叶英等人也只能于看着。叶英见那军官收了贿,神情明显和气了许多,便又低声道:“将军,此前某也行过此处,不曾见这般模样……这是为何啊?”
“这个,没有什么事情,就是怕有奸细。”那军官打了个哈哈,然后又瞪起了眼:“你问这么多做甚,莫非真想当奸细?”
“哪儿的话,我们这些人,都是善良之人,最最老实不过,哪里会去当什么奸细”叶英笑道:“只是这条商路,于系到大伙生计,故此某才相询……
他嘴中如此应付,心里却是一沉,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些高句丽人……定然不安好心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221章 临冬北风忽骤起
虽是通了关,但天色究竟是晚了,众人有意觅地休息。卑沙城里有客栈,在安顿下来之后,善直想起此前北行时曾经拜访过城外的水云观,当时颇受其观主款待,此次回来,理当前去拜访一番,便与叶英招呼了一声,独自一人又出了城。
他是僧人模样,而且卑沙城宽出严入,故此并未受到阻拦。顺着山间樵夫踏出的小径,花了一个多时辰,太阳都已经西垂,善直才到了水云观。
水云观所在位置,便是后世响水观之所,如今只有一间小殿、两间道舍。道观之中,一师二徒三个道士,听得动静,出门相看。见是善直,那老道士大惊:“善直师,你如何来了”
“宣微老道,你若是不欢迎,和尚我转身便走”
善直笑呵呵地说道,他虽是释家,却与道人关系亦睦,在修武时,没少与叶畅一起去拜访药王观的骆守一,故此对道家并不排斥。
“兀那莽和尚,胡说八道什么”老道士陈宣微一把将他拉住,径直扯入门中,又向弟子示意,让他们关好门,然后才埋怨道:“你当真是不晓死活,此时这里,是你能来的”
善直虽憨莽,却不真蠢,顿时意识到不对:“怎么了?”
“大祸事,大祸事”陈宣微叹息道:“你上回不是说你是与都里的那位叶守捉一起来的么,这边出大事了,正待与旅顺那位叶守护开战,你此时到这边,岂不是自寻死路”
“什么?”善直闻言一惊:“好端端的,为何要开战?”
“谁知道呢,贫道猜想,许是你那位叶守捉招募流亡,恼了这边的贵人”陈宣微叹道:“卑沙城可不比都里镇那小地方,城内外各部人口足有二万余,号令周边,总治积利,兵马合算,约有五千。你都里……哦,现在唤作旅顺了,口不过八千,兵不过五百,如何能与之相抗”
“卑沙城哪里有二万……”
“城中没有,但城外散居各部、各寨,全部加起来二万是往少里说的”陈宣微有些气急,这和尚此时却纠缠些这样的东西。
“那倒是有,积利州一州之地,人口约有八万,大半在南面。”善直很诚恳地回应道。
若放在中原,这么大的地方才只有八万人口,那当真是个人烟稀少的下州。但是这在辽东,八万人口已经是不错了,而且这其间还有大量的隐蔽人口散居于山林僻野。全部加起来,积利州应当有十万人。
因为安东都护内迁的缘故,如今大唐在积利州没有有效的管辖,卑沙城势力在州中最大,其主泉盖洪更是自称积利州刺史——大唐朝廷虽未承认,却也未否认,所以,在某种意义上说,这位泉盖洪乃是叶畅的顶头上司。
“泉刺史准备发兵攻取旅顺,只不过如今还未到时机,他正在召集人手,意欲十一月或十二月再动手,善直,你此时来这里,正是羊入虎口,若我是你,便赶紧走”
“十一月……十二月?”善直哈哈笑了起来:“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这高句丽人打仗也要翻皇历看日子么?老道,你休要被吓住了,若真要开战,哪里会拖到那个时候,更不会给你这道人听到消息”
“唉,你这和尚……贫道怎么会骗你,此事知晓的人不多,我能知道,乃是城中一汉将为我观中施主,他与我说的”
“果真?”见老道惶急模样,善直也收敛了笑。
“真得不能再真”
陈宣微的消息确实是真的,他的消息来自于卑沙城中的汉将罗九河。善直听陈宣微介绍了这名汉将之后,有些惊讶:“他既是汉将,如何会得到高句丽人的信任,竟然知道此事?”
“这位罗九河将军曾祖父,乃是罗艺,罗艺谋逆,为朝廷诛杀,子孙或亦株连,或星散四野。罗九河之祖便逃至辽东,后来高句丽灭国,罗家乘机建了寨子,到今日颇有势力,乃为高句丽遗民所重。”
善直挠着脑袋,看来果真要打仗了。
他心中还有许多疑惑,一时不能解,比如,他们来的时候那地方叫都里,如今却被称为旅顺,又比如说,陈宣微还说叶畅已经完全控制了都里地方,附近所有寨子都为其所平定。这些事情,完全在善直意料之外,他记得叶畅曾经说过,是花上两到三年时间站稳脚跟,然后再徐图其它,怎么形势会变得如此快?
“如此则麻烦了,我们的人都入了卑沙城啊。”善直有些懊恼:“要回去,当如何行?”
“径直向南去旅顺是绝无可能,若给卑沙城中知晓你们与那位叶守捉的关系,你们就休想脱身。以贫道所见,你们明日一早出城,自东边山脊下山,向东南去青泥浦。如今青泥浦还与旅顺有往来,到那儿你们改乘船,绕过这山与卑沙城封锁,走海路入旅顺。”
陈宣微对附近情形很了解,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善直虽然也被叶畅逼着读了些兵书之类,可是都是先面读后边忘,故此想不出什么计策来,只能点头。
“此事不宜迟,如今日薄西山,你就算回城也来不及了。你在我观中暂歇一宿,明日大早便去,然后依计行事……”
陈宣微话说到这,善直连连点头,正在此时,突然听得道观的小院子外传来拍门的声音:“开门开门,太阳还没有落下,怎么就观起门来了”
陈宣微脸色一变:“这声音……是罗九河”
“什么?”善直闻言顿时起身,手也按在了腰间戒刀之上。
此人乃是卑沙城中大将,甚得泉盖洪所重,这个时候,出现在道观之中,是何道理
“休惊,若是为了擒你,何须大将出马?”陈宣微按住了善直的手,看了看周围,这院子又小,连个躲避的地方都没有,外边敲门声又急,来不及细想,他又低声道:“一切有我,你休要惊慌就是。”
善直心中寻思:“有什么可惊慌的,若是那狗将军来找麻烦,杀了他便是,最多就是带着水云观中的道人们一起逃走。”
“来了来了,将军何其急也。”陈宣微此时松开他的手,快步向着院门过去,他的两个小道士自然上前服劳,将门打开。
一个三十余岁的汉子浓眉紧皱,出现在门前。
他进来之后,一眼便瞧见身材魁梧的善直,眼前不禁一亮:“好汉子……咦,是个和尚,好你个宣微子,竟然在道观里藏了一个和尚”
陈宣微念了声天尊,苦笑着道:“将军何出此言,这位高僧可非一般人物,乃是嵩山少林寺的得道高僧,欲去渤海国传法,途经我处,因为我昔年云游天下时曾与他有一面之缘,便来此看我。道释儒三教白藕红莲绿荷叶,原本是一家,和尚来拜拜玉皇、天尊,道人去拜拜佛祖菩萨,亦非什么异事……”
他絮絮叨叨地解释着,将罗九河引入院内。罗九河听他唠叨,笑着摆手:“休说这些话,某也只是觉得好奇罢了,莫说观里藏着一个和尚,便是藏着一个尼姑,以某与观主的交情,也不会深究,哈哈……”
“将军可真会说笑话。”陈宣微于笑了两声,他看了看罗九河,虽然罗九河不时大笑,但眉头却始终锁着,似乎藏有极深的隐忧。
陈宣微暗暗称奇,罗九河这模样,分明是心中有难事。
“将军这么晚才来,不知有何吩咐?”因为道观狭小的缘故,玉皇殿既是正殿,也是会客室,罗九河上完香后,陈宣微向他问道。
这么晚来,难道只是为了上一柱香?
罗九河没有答,看了看善直:“这位师傅是嵩山少林寺的僧人?”
“阿弥陀佛,和尚正是。”
“少林寺之名,某也听闻过……和尚是自海路来此?”
“是,自登州来此。”
“登州……”罗九河悠然神往:“少林在中原,登州在齐鲁……某自幼听先父教诲,这些地方乃是大唐腹心繁华之地,只恨家父与某都未曾一见。”
“隔海便可去,将军若是有心,只管去就是。”
罗九河摇了摇头,他祖上因为是叛逆,虽然到他这一代,什么恩怨都已经烟销云散,但是不知是近乡情怯,还是懒得动弹,虽然向往中原,他却始终没有下定决心前往。
“和尚如何称呼?”罗九河又问。
“贫僧释善直。”
“善直师,你从登州海路来,是在青泥浦还是都里上的岸?”
善直微一犹豫,那边陈宣微拼命给他使眼色,但是善直还是应道:“贫僧自都里来。”
罗九河看了陈宣微一眼,陈宣微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了。
“都里,那你认识如今占据了都里的叶畅么?”罗九河没看出什么异样,便又问道。
“贫僧认得。”善直这次毫不犹豫地道。
罗九河微微变了脸色,再看陈宣微,陈宣微苦笑道:“和尚是个直人,不过他云游中原,认识那叶畅倒不足为奇。”
“正是,正是。”罗九河眼睛微眯:“善直师,这叶畅其人如何,你细细说与我听。”
“叶畅族中行十一,故此长安、洛阳一带,都称之为叶十一郎……”善直开口道。
“等等,叶十一郎…莫非是作足球戏的叶十一郎?”罗九河突然坐正了身躯,讶然问道。
“正是,不曾想将军也听说过这个。”
“呵原来是他,这倒是巧了,他怎么会来……都里镇?”
足球戏被萧伯朗传到了朔方,又从朔方辗转传到了辽东,短短数年时间,几乎传遍大江南北。自然,传播的过程中,也有许多变化,比如说规则,就与叶畅当初创的有很大不同。但叶畅的大名,却是随之传开,只是大伙只知叶十一郎创足球戏,却不知这叶十一郎就是叶畅。
“这位叶十一郎除了做足球戏之外,还有什么事迹?”罗九河又问道。
善直便将叶畅韦陀点化、虹渠引水、进献水泥、洛阳救灾之事缓缓说来,待他说完,都点起了烛炬。他不善言辞,因此只能平铺直叙,不过也正是如此,说得就甚是真实。
“善直师倒是熟悉此人。”罗九河嗟哦了几句,又似笑非笑地道。
“不瞒将军,当初小僧就在修武十方寺挂单,故此知之甚详。”
“原来如此,看来这位叶十一郎在治政之上,倒是有几分本领,不可小视之。”罗九河有些犹豫,仿佛想要说什么,但终于没有开口,而是挥了挥手:“今日兴尽了,宣微道长,某告辞。”
他当真说完就走,宣微留也不曾留住,便看着他出门而去。
“这倒是奇了,罗将军来分明是有心事的,原本大约是想与我说说,却因为你在此而不肯说了,也不知道他有什么心事……”陈宣微道。
善直当然更想不出来,在道观中宿了一夜,次日天色刚亮,便又赶回卑沙城。按照陈宣微所说,他们没有自南门翻山,而是出东门往青泥浦去。在青泥浦雇了船,只说是回大唐,实际上半道折向都里,前后又花了四日功夫,终于回到了旅顺口。
旅顺口与他们离开时比大不相同,自不必多言。船径直开到新建的旅顺港,在此登陆之后,只见叶安等前来相迎。
“不曾想你们竟然又乘船来了,英哥,辛苦了啊”
叶安一边说一边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发觉少了几人,声音顿时低了下去。叶英示意了一下,有人将此行中死去的五人骨灰捧了来:“都带回来了……一人病死,三人战死,还有一人伤重不治。”
叶安眼睛里顿时涌出了泪水,不过他立刻抹去:“英哥,你休要自责,十一郎走时交待了,你们回来后好生休息,若有不幸,则葬入英烈堂。”
“英烈堂?”
“这半年时间里,咱们与周围寨子战了六回,也有些伤亡,逝者皆入英烈堂,永享祭祀。”
“好……嗯,十一郎不在?”叶英脸色猛然一变问道。
他们在卑沙城中可是得到了消息,卑沙城纠集了积利州其余势力,在十一二月间便会向他们发动攻击,此事必须报与叶畅知晓,可是叶畅竟然不在
“十一郎二十日前回长安去了,朝廷不知为何,召他回京,而且他也有事要回去……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叶安道。
“糟”叶英顿足。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222章 帝乡辗转复见疑
长安城外,广运潭码头上,一艘帆船缓缓靠岸。
这艘帆船乃是武陟船坊新制的快船,长不过五丈,帆桨两用,因为船身短小,在黄河乃至渭水中都可以穿行自如,而且船身轻,经过一些不适合航行的险滩之时,完全可以借助人力拉纤而过。在那两艘海船之后,叶畅便开始集中力量造这般的小船,为的就是便于黄河上往来。至于更大的海船,他就准备到旅顺再去造了。
“情形不太妙啊。”看着码头的人马,叶畅苦笑着对黄衫客道。
此次回来,南霁云他不敢带,必须留在都里拱卫旅顺,因此便在洛阳与留在那儿的黄衫客会合。黄衫客负责在洛阳雇请愿意出海的人手,同时也打探长安消息,因此叶畅如今也明白,李隆基为何又好端端地召他回长安。
还是他那诗惹来的祸端,因为那三首代和亲公主拟诗的缘故,两位公主和亲契丹、奚的事情,朝廷也迫于众意不再提及,但此事让李隆基甚为愤怒,此次召他回长安,十之**乃是为了此事。
叶畅得知这个消息,心里多少有些恼怒,自己当真又是躺着中枪,李隆基自己不将自己的外孙女当回事,要送去给那些浑身腥膻味的蛮夷白睡白拱,末了造反的时候还要杀了祭旗,为何却要自己挨这个骂?
若不是如今还必须从登州和中原获取人力、物资,他真想调头就走,回旅顺逍遥自在去,不去看李隆基的脸色。
“不必太在意,天子便是再发怒,也不会真把你怎么样,我可是听说了,他对你去东海求仙之事,甚为上心,毕竟……天子年迈了啊。”
叶畅点了点头,将心中的抑郁抛开,迈步上了码头。
象广运潭这般舟车转运的地方,自有马车行在此设站,叶畅与黄衫客上了车之后,一行二十余人便向长安城进发。走到中途时,却听得身后一阵乱,然后便是一副仪仗大摇大摆过来,按照仪制,他们就得在旁边等着对方过去,叶畅在马车中伸头望去,不禁微微一愣。
他只是伸了一下头便缩了回来,因为那仪仗中一位引路人物,他恰恰认识
刘骆谷。
这厮引路,那仪仗所属,就应该是如今两镇节度的安禄山了。
他缩回来是不想让刘骆谷看到,却不曾想刘骆谷眼尖,一眼便望见他,拨马到了安禄山骑前低声说了两句,安禄山微微点了一下头。
刘骆谷催马过来,大声道:“可是积利州叶参军在此?安大夫着你上前拜见”
叶畅暗骂了一声,这厮倒是眼尖,却只能不情不愿地下了马车,步行到安禄山面前。
这是二人第二次相见,上回在修武相遇时,若不是虫娘在,安禄山绝对会派人袭杀叶畅。不过刘骆谷送礼,暂时揭过了双方的恩怨,故此表面上,安禄山并不象上回那样咄咄逼人。
相反,还带着笑意。
“叶参军到辽东任职,为何不去我处相见?”安禄山温声说道。
“虽有积利州参军一职,实际上是圣人为便于某行事所设,并非正职,自然不敢去见大夫。”叶畅也是微笑:“大夫虎威,某到辽东之后,更是如雷贯耳。”
安禄山哈哈大笑,又亲热地向着叶畅点头:“叶参军,有什么需要安某相助的,只管开口,对了,你那边诸夷混杂,怕是有些不稳,我给你派五百精兵去护卫,算是你襄平守捉下辖军马,如何?”
这就是要向叶畅手下安插人马了,若是真给他派来了,主客之势立易,而且其中少不得安禄山的耳目,将旅顺的消息传给安禄山。叶畅笑着道:“大夫愿伸援手,叶某自是感激不尽,待回去之后,便设营立垒,只待大夫派来的强兵了”
他不拒绝,安禄山满意地点头,心中又觉得有些不值。
“你此时不在辽东,怎么回长安了?”安禄山又问道。
这是明知故问,叶畅却不知道,因此应付着答道:“陛下遣使召我回京,有何事宜,我也不知。”
“好生做,好生做,哈哈……”
安禄山大笑而去,叶畅望着他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渐渐收住了。
这胡儿奸诈啊。
如今在长安,叶畅已经没有香雪海落足,不过他在长安光德坊原思孙思邈宅边上,买了一幢宅院,虽然是不大,可住下三五十号人还是没有问题的。到得这里之后,叶畅首先便是去玉真观,通过玉真长公主向李隆基表明自己已经回了长安。
接下来便是回到住处等消息了,等了两天,李隆基还没有派人来召他相见,倒是李林甫派了人来。
“李相公说今日下午在他府邸见我?”叶畅有些惊讶:“让我早些去?”
来请叶畅的乃是李家老仆李肥,他与叶畅也打过不只一次交道,因此态度甚为谦恭:“是,相公是这般吩咐的。”
叶畅捻着自己长出的几根短须,略一思忖,然后点头:“好,我午饭之后便过去。”
李林甫家的午饭甚为豪奢,虽然李林甫没有弄什么鸡舌宴之类的,但也是满席珍肴,一餐花费足有数十贯之巨。
李腾空则有自己的小厨房,她吃得甚为清淡,午饭毕后,便开始琢磨今日午后该做什么。就在这时,却听得李肥的声音传来:“七娘子,七娘子”
“肥叔有何事?”
“今日有客来访,相公请七娘子相陪。”
李腾空初时也不以为意,大唐风气开放,客人上门携妻小女眷者常有之,每遇这等情形,主人家就会安排同样的女眷相接待。
“是哪家的女眷?”她轻声询问道。
李肥没有迟疑:“这个相公没有吩咐老奴。”
是没有吩咐,却不是他不知道,李腾空听出其中之意,不过也没有深想。她父亲隐瞒,总是有其道理的,非要去探究,反倒是不美。
“既是如此,那便请她于后园相见吧。”李腾空道。
她领着使女到了后园,李家的府邸甚大,后园假山亭榭树木,正是女眷游玩的好去处。李腾空未等多久,便听得脚步声,只是脚步声与女子轻盈不同,沉稳有力,倒有些象是青壮男子的声音。
李腾空讶然注目,便看到叶畅缓步走了进来。
大半年未见,叶畅黑了一些,微蓄胡须,让他面相看上去老练成熟了些。他出现在这里,李腾空愕然之余,又有些惊喜,旋即觉得羞涩难当。
她的终身大事,始终是家中的一个难题,李林甫子女甚众,传说中是有五十子五十女,但真正有名份的,就是七女七子,李腾空于其中最幼,也最得李林甫宠爱。李林甫一直担忧,李腾空真的会遁入道门终身不嫁,现在看来,他甚至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向他看得入眼的青年俊彦推销自己的女儿了。
莫非自己就如此差劲,直的愁嫁么……自己又不是皇帝的女儿
发觉了李腾空,叶畅也是一惊,停住脚步。擅闯后园,又惊扰了人家女眷,这可是非礼大错。他回头看了一下,发觉引自己来的李肥悄然无声地离开了,这个时候,叶畅的第一念头便是“误闯白虎堂”。
旋即他明白,李林甫就算想要设计陷害他,也用不着赔上自己女儿的名声
“叶畅见过李娘子。”他拱手做揖:“久违了”
“你当真觉得久违了?”李腾空白了他一眼道。
“唔……说起来,今日也有给李娘子带礼物。”李腾空的小性子,没让叶畅生气,反而觉得这位一向面冷心热的妹子生动活泼起来,因此他笑道:“只是没有想到会在这儿遇见李娘子,故此交与了贵府管家。”
“什么礼物?”李腾空有些好奇。
“某不说,说出来便没有惊喜了。”
“休要以为我和二十九贵主一般,收着你赠送的衣裳便欢喜了,我甚为挑剔”
“呵呵,虫娘尚年幼,自然有新衣裳就好了,不过这一年来也不大好应付,前日见着她时,可是被怪罪好几回呢。”
李腾空与虫娘也是相当熟悉的,甚至知道叶畅送了什么礼物给虫娘。如同叶畅所言,虫娘随着年纪增长,渐渐对衣裳、玩具之类不欢喜起来,现在她最感兴趣的,是叶畅在海上的经历。
李腾空同样感兴趣,还有辽东那边的风土人情,两人在后园中谈起,都佯作不知李林甫这般安排的用意。
一个时辰的时间转眼便过去了,两人谈得相当投机,李腾空浅笑垂眉,只巴不得这时间能越久越好。但就在这时,却听到外边传来咳嗽之声,李腾空陡然惊觉,自己与叶畅似乎靠得太近了些,她便向后退了几步,坐到了亭子当中
李肥的声音又传了进来:“叶郎君何在,叶郎君何在?”
“某在斯。”
“相公请叶郎君出去见客人。”
这话说得,仿佛叶畅自己不是客人一般。叶畅心里暗暗嘀咕,李林甫难道说真是要撮合他与李腾空不成?
以叶畅对李林甫的认识,李林甫这厮走一步思三步,绝对没有安什么好心。便是想要撮合他与李腾空,背后只怕还有别的什么如意算盘在打。
向李腾空道别,李腾空难得露出不舍之意,但也是一闪而过,便垂首送他出来。跟在李肥身后,叶畅到了月堂,那是李林甫接见客人的所在。
“畅然,外边有客人来,你替我去迎接。”李林甫直呼叶畅的字,毫不客气地指使他。
叶畅面露难色:“李相公,客人是来拜访你的,我去迎接……”
“总不能本相亲自去迎吧。”李林甫脸带微笑:“老夫与畅然甚为投契,老夫年长,视汝如同子侄,令汝为老夫迎客——怎么,莫非畅然觉得老夫不配
叶畅忍不住暗翻了一眼,你这老家伙才是子侄,我视你们全家都如子侄。
但是李林甫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他也不能当面翻脸,而且有便宜不占也不是他的风格,因此他便笑道:“既是如此,以后畅有什么麻烦,便要寻李相公这长辈帮忙了。”
“若不是老夫,以你折腾出来的种种麻烦,就是言官的弹劾,也早让你脑袋砍了几十次了,哪里还容得你去辽东逍遥”李林甫喝了一声:“咄,出去相迎,此人对你有好处”
叶畅被他赶出去迎客,到得门口,问起随同而来的管家客人是谁,那管家笑道:“郎君只管等着就是,很快便可以见到其人了。”
果然,不片刻功夫,便听得门房有人来禀:“御史大夫、范阳卢龙两镇节度使安禄山来拜谒相公”
叶畅心中顿时凛然:来见李林甫者,竟然是此人
他心念电转,李林甫安排他来迎接安禄山,究竟是何用意。表面上看,他来迎接,确实有好处,他在辽东行事,若能得到安禄山的全力支持,可以说后顾无忧事半功倍。但李林甫哪来那么好心,会为他考虑?
真的只是为了撮合他的李腾空?
若是如此,李林甫绝不可能在相位上一坐十余年不倒。到他这个地步,不是说绝对不考虑亲情,但亲情绝对是次要的,他首先考虑的,还是如何稳固自己的权力地位。
无论如何,这似乎是一个……机会
叶畅没有奢望真的获得安禄山的全力支持,但是如果能借李林甫之势,压制安禄山一两年,等自己真正站稳脚跟……若能如此,那就是再好不过了。
想到这,他脸上浮起淡淡的笑。
安禄山在李林甫门前等得相当不耐烦,他这两天在长安城中可谓风声水起,乃是最受欢迎的人物,李隆基待他都是分外恩宠,甚至连皇宫中的杨玉环,都对他有了兴趣。他的官职,也多了“御史中丞”这个头衔,虽然并不是实授,但也意味着他入朝,别人不能再以他为边将。
对李林甫,他看不大上眼,觉得这不过是一个和气的老头儿,没有什么本领。今日来拜访,纯粹是出于礼节,刚升了官职,总得来李林甫这儿转一圈儿
相府正门突然打开,安禄山摆了摆马鞭,正待举步,却愣住了。
出现在相府门内的,竟然是叶畅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223章 吾项之上首在否
安禄山的惊愕毫不掩饰,他虽然总是自称胡人不等礼仪,实际上却很清楚,这个时候站在大门内的,肯定是代表李林甫来迎接他的人。
叶畅竟然能代表李林甫?
他忍不住回头望了刘骆谷一眼,在刘骆谷给他的情报中,却并没有这一点
往常据说叶畅与另一位相公李适之有些拐弯抹角的联系,后来随着传闻中叶畅举告了韦坚、皇甫惟明等而反目成仇,但叶畅与李林甫……莫非就是因为出卖了韦坚等人,所以才得了李林甫重用?
可就算是得李林甫重用,提拔官职也就罢了,为何会在这里迎候?
一瞬间,安禄山心中生出许多个念头。
“安中丞莅临,有失远迎,还请中丞见谅。”叶畅迈步向前迎出来,举手相邀。
安禄山呵呵大笑,晃了晃手中的马鞭:“不曾想才过两日便又见到你了,唔……你叫叶……叶畅?”
这话甚是无礼,叶畅却不动声色,看起来,这安禄山对李林甫并无多少敬意,既是如此,自有李林甫去收拾他,哪里需要叶畅再去拉这个仇恨?
“安中丞请进。”
“你在相府是何种身份,李相公为何会遣你来迎我,莫非是相府里没有堪用之人了么?”安禄山又道。
“其余人各有职司,唯有我,乃是闲人一个,自然就遣我来迎安中丞了。”叶畅觉得有些好笑,这不是一出大唐版的宴子使楚么?
“唔?”安禄山真不懂其中意思,但也觉得有些不对。
他看向刘骆谷,刘骆谷倒是知道叶畅言下之意是什么,却不敢说出来,只是提醒道:“李相公既是遣此人来迎,必是李相公门生晚辈,中丞且勿失礼。
“好,好。”安禄山哈哈一笑,随手做了个揖,口中唱喏:“安某见过叶郎君。”
这厮倒是有二师兄的滑稽,模样儿也十足的一个猪悟能。叶畅见他那么大的肚皮竟然还能弯下去,总算有些明白,为何他能讨李隆基、杨玉环欢喜了。
“安中丞,请。”
安禄山跟着叶畅进了院子,刘骆谷等人自然有府中的管事清客等迎接,唯有安禄山随叶畅同行。跟上安禄山不知在想什么,却是一语不发,叶畅引他入了月堂,他才洪笑道:“安某来拜见李相公了,安某来拜见李相公了”
在别人家中大声笑嚷,实在是粗鄙之人,叶畅明知他这是有意装成这模样的,心里也不禁有些瞧不起。
那边李林甫高坐于火炕之上,没有下来迎接。
火炕亦是叶畅的发明,如今长安城中富贵人家,都用上了这个,冬日里以蜂窝煤烧火取暖。
李林甫不下炕,让安禄山心中不喜,面上就显露出来,就在这时,听得外边有人又道:“王求见晋国公”
“安中丞,你先暂候。”李林甫淡淡地说了一声,然后又向叶畅点头:“去请王中丞入内。”
王如今职司,亦有御史中丞,与安禄山正好相当。安禄山与他关系不错,知道他是个能于之人——最会搜刮百姓以奉迎皇帝。听得李林甫仍然不亲自出迎,他不免有些诧异,可到叶畅将王迎入内之后,他更惊讶了。
在他看来甚得李隆基赏识、权势极大的王入内之后,恭恭敬敬向李林甫行大礼下拜,起身后还向叶畅行了半礼
这可只有门生晚辈才会做,他竟然如此恭敬
安禄山再看李林甫,李林甫仍然安坐于炕,未曾起身,只是平和地开口,向王询问公务。
每有所问,王都是先行礼,再回答。安禄山看得清楚,李林甫的问题看似不急不徐,但次次都问在关键之处,而王回答之际,汗水便悄然爬上了额头,却连擦都不敢擦
李林甫之威,竟然如此
王答完之后,李林甫才不咸不淡地问他有何事来,王少不得又要请教公务,无论是什么麻烦,李林甫都是一言而决,几乎没有二语。短短时间内,一些重大的朝廷公务便决断下来,件件条理分明。
直到最后,李林甫令王回衙,他才来得及向安禄山使了个眼色,而这个时候,原本是随意站着的安禄山,已经不知不觉站正了。
王离开之后,李林甫和颜悦色地对安禄山道:“安中丞,在长安过得可惯?”
安禄山神情一松,笑着道:“长安好,长安好……”
“长安是好,安中丞这两日除了拜谒圣上,便是拜访群臣。”李林甫慢慢地道:“不过,本相有一句话,要说与安中丞听。”
安禄山讪笑了一下,没有回应。
李林甫不管他,只是自顾自地说道:“今日上午,安中丞又从陛下那儿来吧,圣人还留安中丞用饭?安中丞见圣人所食甚少,颇有轻视之意,以为圣人老矣……休要急着否认,听本相说完”
虽然李林甫一直轻声细语,但听得安禄山耳中,却如晴天霹雳一般
他确实见李隆基所食不多,觉得他已经不是十八岁时能提剑杀人的英武皇帝了,可这种看法,只藏在他心中,并未与任何人说过,李林甫怎么就知道了呢?
李林甫知道皇帝今日召见了他,这不奇怪,李林甫知道他这几日忙着拜访那些交好的大臣和得势的权贵,这也不奇怪,但李林甫能够知道他心中所想,这让安禄山毛骨悚然。
“李相公请说,请说……”他额头不自觉中,也爬满了汗水,颤声说道。
“圣人虽老,宰相依然年轻。”李林甫说到这里,眼睛微微眯起,将身前茶几上的杯子端起来:“好生去做,好生去做哦,契丹与奚人那边,你莫让他们闹得太凶了。”
安禄山激淋了一下,险些腿软,倒在李林甫面前。他呐呐了两声,不知该怎么回应,便于脆什么都不说,只是行了深拜的大礼,然后告辞退出。
退到门口时,李林甫道:“十一郎,替我送一送安中丞。”
叶畅亲眼看到这几乎是无声的变化,看到李林甫是如何在极短的时间内,让安禄山从倨傲变成如今的卑躬屈膝。他心里受到的震撼,丝毫不比安禄山本人小,李林甫与他见面时,看来还是有所收敛,并没有将自己一代权臣的能力全部发挥出来,只是在安禄山身上,才让叶畅看到他的真实能力。
深不可测。
两人默默无语出了月堂,又出了前堂,直到到了前院,早已离李林甫远了,安禄山才仿佛放下千斤重担,长长吁了口气。
然后再看叶畅时,安禄山的面色完全不同了。
“叶郎君,往常安某多有失礼,此前令刘骆谷向叶郎君赔罪,虽已得郎君谅解,我心中总是过意不去……叶郎君,愿以上好战马百匹,向郎君谢罪,我会派人送到积利州去”
叶畅笑道:“如此,多谢安中丞了。”
“哪儿的话,以往不曾与叶郎君聊天,故此见面不识,今日甚为投契,哈哈,用儒生的话说,是那个相见恨什么来着……”
“相见恨晚。”叶畅笑道。
“正是,正是,相见恨晚”安禄山上前一步,见叶畅并无反感之意,便拦着叶畅的手:“今日才知道,叶郎君与我如此脾气相投……”
“安中丞错爱……”
“唉呀你莫唤我安中丞,我是粗人,你不嫌弃,便唤我一声大哥,我称你一声贤弟,哈哈,我痴长几岁,若非如此,象你这般有本领的人,当是我大哥才对”
眼见安禄山恨不得给自己当小弟的模样,与方才的倨傲完全不同,叶畅实在有些忍不住了。
见识过李林甫的绵里藏针,现在又见到安禄山的能屈能伸……今日算是不虚了。
他当然不会唤安禄山“大哥”,这个杂胡根本不配
“安中丞虽是平易近人,我却不能太过不知轻重了,若真唤了中丞大哥,第一个不放过我的,便是李相公。”叶畅微微苦笑,使出一个“你懂的”眼神:“安中丞总不想看着我挨李相公骂吧。”
“啊,哈哈,是,是”安禄山这下倒是真的有同感,方才李林甫给他的压力实在太大了。
叶畅将他送到门口,两人拱手话别,转身之际,叶畅心中浮起“不要脸”三个字,而安禄山心中浮现的则是“小滑头”三个字。
他对叶畅前倨后恭,看在刘骆谷眼中,在李林甫府门前,刘骆谷不敢问,可离得远了,他便低声道:“中丞,李相公说了什么?”
安禄山半晌不语,刘骆谷又问了一句,安禄山却答非所问地反问道:“你看我脖子之上,脑袋是否还在?”
“啊”
“究竟在不在?”
“在,在,自然是在的……若无首绩,如何能活着?”
“好,那就好,总算活着出来了……这位李相公,当真……当真……”
安禄山实在不知该如何形容李林甫,他对李林甫的畏惧算是深入骨髓了。定了定神之后,他正颜道:“李适之绝非李相公对手,今后李适之那边的礼就别送了,加倍送到李相公这儿来。每次送礼,你都亲自上门,替我问候李相公。李相公说了什么,你须事无巨细都记着,回范阳之后说与我听”
刘骆谷是未曾直接与李林甫打交道,但听到安禄山这般说,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他肃然应是。
送走安禄山之后,叶畅转回头,现在,他将要一个人面对李林甫了。
利用回去的这一点点时间,叶畅好生整理了一番思路,今日之事,实在太过诡异。
首先,安禄山来拜访李林甫,应该是事先有通知的,他不一大早来,却是午后来,大约就是自恃李隆基恩宠,不将李林甫放在眼中。这与安禄山的出身也有关系:李适之、裴宽先后任范阳、卢龙节度使,安禄山的发迹与这二位也有关系,他最初时肯定是倾向于这二位的。李林甫对此应该是心知肚明,所以今日便有意震慑安禄山。
然后,李林甫安排他来接待安禄山,也应该是向安禄山示意,晓得他与安禄山的恩怨,特别是安禄山安排刺客之举,或许已经完全被李林甫知道了。同时,也是向李适之等人示意,证明叶畅完全投靠了他,此后李适之等人就算再有心,也不可能将叶畅拉拢回去。
最后,便是叶畅自己……李林甫对叶畅,确实与别人不同。在他心中,可能真将叶畅视为女婿的最佳人选,既是如此,顺手托叶畅一把,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若真是如此,那倒……让人不知所措啊。
对李腾空这位女郎,叶畅很有好感,甚至可以说,是在同龄女郎中叶畅瞧得最顺眼的。
若她不是李林甫的女儿,叶畅是很有兴趣迎娶的,他如今年满二十,也是到了娶妻之时。但是,因为李林甫的缘故,叶畅对李腾空多有顾忌。
李林甫的权势不会长久,即使持续到死,在他死后,他的敌人也会蜂拥而至,将他的家人撕得粉碎。其中最为痛恨李林甫者,正是前后两代皇帝的李隆基与李亨。
“先不管那么多,只作什么都不知道吧。”心里琢磨了会儿,叶畅道。
再见李林甫时,李林甫问了些辽东风物,又问海外仙山之事,叶畅心中一动,便笑着道:“某敢出海寻仙,实是因为有一样宝物。”
“哦?”
“此宝难觅,某亦是辗转所得,只有三具,此次来拜谒李相公,便将其中一具带来,以为赠礼。”
李林甫会意地笑了起来:“怕不是给老夫的礼物吧?”
“不敢,不敢。”
“我不管你是送给老夫的,还是送给空娘的,只有一句,你给我记着了。”李林甫眯着眼,看着叶畅,神情转为肃然:“空娘纯真热忱,你不可以骗她
这般将话挑明来,让叶畅方才的打算又落了空,他自诩机智,但与李林甫相比,毕竟还是嫩了。
犹豫了会儿,叶畅还是决定,继续装傻。
“李相公说笑了,李娘子宰相之女,身份之贵,仅次贵主。畅不过一介匹夫,专心向仙,岂敢欺宰相之女?”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224章 西窗共语话叛胡
从李林甫府出来,一路上黄衫客都是默默无语,直到宿处门口。叶畅觉得有些古怪,回脸问道:“四兄为何不说话?”
“五弟,李林甫其人,还是能远避则远避为好。”
“四兄是怕我与李林甫过从甚密?”
“对,李林甫其人,只有利用利害,而无情义,五弟奔走于其门下,不知何时,便会为其所卖。便是侥幸尚存,李林甫年迈,又有罪于太子,其富贵恐难传子孙。”
“四哥说的是”叶畅动容道。
黄衫客与他的结交,可以说是因势而成罢了,严格意义上说,他与叶畅的关系,根本比不上贾猫儿、南霁云和善直,而且与贾猫儿等人的利益完全绑在叶畅身上不同,黄衫客有自己的事业,在整个团队之中,他与叶畅的距离最远
自然,他接触到的核心机密也最少。倒不是叶畅有意隐瞒他,但是他既然留在洛阳,那么辽东的一些事情不知道也属正常。
叶畅一向以游侠视之,却不曾想,他竟然能思考得如此深远。时人都见李林甫得宠,权势滔天,便是杨氏亦不敢捋其虎须,黄衫客却已经觉得,李林甫的富贵,不可能持续到下一代了。
“你是有主意的,自不需我多言。”黄衫客又道。
叶畅在宿住又等了两日,李隆基仍未见他,便是以往只要他到长安必然来纠缠他不放的李虫娘,也连着几天未曾来缠他,这让叶畅不免有些惊疑。
李隆基要骂他,早就该来骂他了吧?
就在他犹豫间,李林甫忽然又召他去相见,不过此次却没有让他见李腾空,而是直接引他到了月堂。
“叶畅,明日你就出京吧。”一见面,李林甫便开口道。
叶畅大吃一惊,他虽然不愿意在长安久呆,可是让他明日离京,这是何意
“陛下不会见你了。”李林甫象是知道他心中所想,又开口道:“奚人、契丹人已反”
叶畅顿时想起李林甫对安禄山那句意味深长的话语:契丹与奚人那边,莫让他们闹得太凶了。
那么,契丹人与奚人的叛乱背后,只怕又有一个阴谋。安禄山当时那紧张模样,显然,这个阴谋的主谋就是他
契丹与奚既反,那安禄山就必须尽快赶回范阳
李林甫也希望安禄山离开长安,若任这个胡儿讨李隆基欢心,真成为牛仙客第二,以边将为宰相,对李林甫也没有什么好处。安禄山虽是胡儿,心眼比起李适之要多得多,留此人在朝与自己争权,智者所不取也。
“安禄山已经北返,他上奏天子,请拨兵甲财货与你,令你游说安东都督府诸州土酋,骚扰松漠,务必令契丹不得与奚人并力夹击营州”
叶畅双眼一张,心中又惊又喜。
此前他虽然得到李隆基默许,以积利州录事参军、襄平守捉之职便宜行事,但有衔无职,更无一兵一卒相助,很大程度上,徒有虚名罢了,莫说当地豪族土酋不将他放在心上,就是他自己,也不好意思将这样的名头挂在嘴边,唯有应付之时才用之罢了。但有安禄山之荐,则完全不同。
“老夫已经上书陛下,否决此议,并遣人斥责了安禄山。”李林甫又道。
这一句话便让叶畅冷静下来,叶畅没有急着回应,只是等着李林甫的解释
见他如此沉静,李林甫暗暗又点了一下头:不愧受其所重之人,经历过这么多事情之后,在原先多智之外,又加了沉毅的品性。多智尚不足夸,沉毅才是真正难得。
“十一郎又长进矣,以往我颇担心你好炫智而冒失,今不惧矣。”李林甫道。
这是长辈对晚辈的关心了,李林甫其人,口中含蜜,说得不急不徐,闻者如沐春风。叶畅欠身行礼致谢,却仍然没有答话。
“汝在辽东,与安禄山少些来往,安禄山其人,外忠内诈,恐你为其所欺也。”
“是”
“不过亦无须得罪之,此人奸猾,今后圣眷极深,宜如君子遇鬼神。”
也就是让叶畅对安禄山敬而远之,叶畅心里甚是奇怪,李林甫待自己为何如此之厚,难道真只是为了女儿么?
望着叶畅,李林甫捋须微微笑了起来。
狡兔须有三窟,他权倾天下十余载,眼见无数政敌兴勃亡忽,如今年迈,自然会考虑身后之事。他有一子也曾经跪于他面前,劝他多为为以后考虑,当时他嘴中未语,心里却深以为然。
自古以来,为权臣者,几乎没有一个好下场。名声好得象霍光一般,也保不住死后族灭的结局。他虽得李隆基信用,但却恶了太子李亨,为相时得罪的人又太多。他活着,自信能掌控一切,但若是他死了,子孙必为仇人杀戮无遗余矣。
诸子皆无才,唯有招才子为婿,即使不为婿,为门生亦可,一有力门生,能护他子嗣。
叶畅是人选之一,还有一个人选……
想到这,李林甫看着垂眉低眼站在自己身边的一小吏。
卢杞。
“卢杞有大才,十一郎,若你有意,我令卢杞去辽东助你,如何?”
叶畅目光凝动,微微笑道:“只要卢郎君不惧烟波浩渺,有何不可以的呢
卢杞若真是去辽东,叶畅有一百种方法让这厮正常死亡,即使李林甫怪罪,叶畅也必然会下此手。
卢杞想是知道叶畅心意的,脸色微动,却没有说话。果然,李林甫笑道:“只不过如今我离不得卢杞,十一郎,你身边有堪用之人,只管举荐与我。”
叶畅听得这里,心里暗暗发笑,既然李林甫给他添堵,那么他也回敬一下就是。
“李太白,文章之名垂动天下,相公欲用人,某便荐此人。”
李林甫愣了愣,他方才以卢杞刺叶畅,不想叶畅转手就以李白刺他了。在心中骂了一声小狐狡耳,同时也大感满意,若没有几分手段,自己如何敢将女儿、子孙托付与他
“尚有他人否?”
“宰相欲用人,先试其一即可,何须多哉?”叶畅笑道。
“李太白文章辞翰之臣,虽名满天下,却几无牧守之学,又无远略,轻薄无行,非真才也。”李林甫淡淡地道:“是我难为你了,如今四野几无遗贤,才智之士,充盈朝堂,你如何荐得人来?”
叶畅不禁愕然。
李林甫对李白的评价,甚得叶畅之心,李白当真是举世无匹千年一位的大文豪大诗人,却绝不是一个好的牧守一方的地方主官,更不是一个优秀的有战略眼光的谋士。相比而言,只是劝农劝恤民,杜甫怕是比他都要强。但李林甫由李白身上,推断出天下没有遗贤,这可就是强盗逻辑了。
不待他回应,李林甫便又道:“行了,契丹与奚人复反的事情,你已经知晓,你可以出京回辽东了。”
离了李林甫府,叶畅皱着眉,心中甚为讶然。不过才行了没多远,便又见一人笑盈盈站着,向他招了招手。
“吉公在此,有何吩咐不曾?”见是吉温,叶畅问道。
吉温与他最初有冲突,但在弄翻韦坚、皇甫惟明等人的事情上,两人算是合作了一把,虽然合作得并不愉快。此时叶畅尽管不愿意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他与李适之等所谓清流已经彻底反目,也必须暂时依靠李林甫的力量自保
“得知君要远行,仆在此恭候,为君送行耳。”
黄衫客听得这句话双眉一展,斜睨着吉温,手也握在腰间刀柄之上。吉温瞧了他一眼,哑然一笑:“真壮士耳,不过我与十一郎乃是积年交情,相识至今,已近四载矣。”
黄衫客看了叶畅一眼,叶畅微点头,赶前几步,与吉温并行。吉温谈笑宴宴,看上去甚为殷勤,与他聊了些辽东风物,然后又转到朝廷中的局面上来,末了,吉温低声道:“契丹、奚人谋逆之事,朝中多有攻讦叶郎者。”
“与我何于?”
“朝中那些清流都说,是你妄论边策,又写三首诗,致使公主不得和亲,乃有二胡叛乱之事。”
“笑话,二胡叛乱,岂是区区公主和亲与否能改变的,若是和亲,无非就是倒贴两位公主性命与清白罢了”叶畅闻言勃然大怒:“彼辈无计安边,先欲以妇人之躯和亲,后欲以士子之诗归罪,尸位素餐祸国殃民者,皆彼辈之谓也”
吉温深以为然,然后笑道:“虽然此议为相公压制,但君还是早日离京,远离这是非之地为好。”
叶畅点了点头,见叶畅会意,吉温便告辞而去。
吉温所谓的送行,无非是替李林甫说他不适合说的话罢了,既是示恩,又是催促,总而言之,就是让叶畅与所谓清流划清界限,同时早些离开京城这是非之地。叶畅对此心知肚明,不过,李林甫最终目的是什么,他还没有想清楚
他绝对猜测不到,因为自己向来的表现,让李林甫把他视为身后可以维护自己子孙的人选之一。
但是叶畅并没有依李林甫之言,立刻离开长安,他还在等一个人。当日傍晚,他所等之人终于出现了。
此时的杨钊,早没有初入长安时的风尘狼狈,他身长玉立,相貌丰俊,随从皆是鲜衣怒马,一个个神采飞扬。
“十一郎,你在辽东做得好大事业”见着叶畅,他便笑吟吟地道。
叶畅见他这模样,神情依旧亲近:“杨兄来之何迟也,若再晚一日,畅出京矣。”
“公务繁冗,实是无暇,非钊有意怠慢。”
杨钊说的话半真半假,他确实不想有意怠慢叶畅,但是如今京城之中风声正紧,叶畅看似闲人,实际上却成了旋涡中心,他有意观望,故此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来见叶畅。
叶畅上前抓着他的手,叹息了一声:“杨兄,我知你心,若我待罪下狱,能救我者,唯杨兄耳”
一边说,一边拉着杨钊入内,杨钊哈哈大笑:“知我者,果然畅然”
两人入内坐定之后,杨钊想到方才叶畅那话,笑吟吟又问道:“十一郎,你为何觉得,这些时日我不出来见你,实际是准备救你?”
“那是自然,契丹、奚人反复,朝廷诸公归罪于我,而杨兄与我交称莫逆,若非为救我计,如何迟迟不发帖召我拜谒?”
“或者是冷眼旁观,没准还落井下石呢。”
“旁人或会如此,杨兄绝不会”叶畅摇头:“听闻章仇大夫将入为尚书,此皆杨兄之力,欲报其恩。某与杨兄,患难之交,杨兄既愿助章仇大夫,又如何会坐视我落难而不恤?”
杨钊闻言大喜:“十一郎所言,正合我心”
事实上,杨钊确实有意在必要时拉叶畅一把,但是,前提是叶畅没有落入必死之局。此时杨钊还很小心谨慎,不敢过于嚣张,凡事唯李林甫马首是瞻,故此,在得知李林甫二见叶畅之后,他顿时来见叶畅。
两位公主与杨家乃是大仇,推动她们女儿和亲最力者,正是杨氏,而攻讦叶畅的人当中,也有不少为见风使舵想要奉迎杨氏者。杨钊当然不会细细与叶畅分析此事,他只是稍稍说了哪些人在骂叶畅,自然都是李适之一党。
末了之后,杨钊也道:“十一郎,京中虽好,以某之见,你还是早些离开为好。”
“哦,我也有此意,既然圣人不愿见我,我明日便动身,准备离开长安,回辽东去。”
“好,好对了,辽东有什么土仪,莫忘给我带些人,我替你送人。”杨钊毫不掩饰地道:“待此间风波了结之后,总得让贤弟的官职再升上一升,让那些奸贼们羡慕嫉妒恨”
听他说起“羡慕嫉妒恨”,叶畅觉得有些怪怪的,他含笑点头,然后又问道:“我欲跨海求仙之事,圣人那边有没有什么吩咐?”
“如今他在气头之上,哪有心吩咐这个,倒是我想知道,你所说日本盛有黄金之事,是真是假?我寻了几个遣唐使相问,可都说绝无此事”
叶畅哈哈一笑:“日人粗鄙,懂得什么,他们是坐于宝山之上而不自知兄且放心,少不得你一个富可敌国,终有一日,王元宝在你面前也只是这个
一边说,他一边伸出一根小指头。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225章 封桩岂可灭虏贼
对李隆基,叶畅说是去辽东建船坞是为了出海寻仙,反正不需要李隆基出人出钱,他只是给叶畅一个名头罢了,故此李隆基自是乐见其成。
但对杨钊,叶畅却知道,此时杨钊正值壮年,对荣华富贵的渴望更胜过长生不老,故此除了求仙之外,还很明确地说,要想法子打通大唐至日本的贸易线路,好自日本取黄金来。
此时日本金矿尚未大规模开采,故此遣唐使亦不知之。杨钊知道叶畅向无虚言,既然叶畅说日本富有金银矿藏,那么就一定是有的,他心生向往:“若真有成,我当奏请陛下,为日本市舶使。”
大唐在广州设安南市舶使,至今已经有三十余年,杨钊欲得日本市舶使,倒不足为奇。叶畅哈哈大笑,两人又谈了一会儿闲话,便揖别而去。
杨钊此来,除了看望叶畅,也是一种态度表明:杨家并没有因为公主和亲之事未成而怪罪叶畅。表面虽是如此,可是叶畅想得到,杨玉环那三个连自己妹夫李隆基都要勾引的姐姐,恐怕心胸不会有那么宽广。好在与杨钊交好,多送礼物以宽其心就是。如今旅顺第一座玻璃窑正在建造,待其建成之后,便可以小批量地生产玻璃器皿。到那时,以此为礼物,想来可以⊥贪财好利的杨氏满意。
送别杨钊次日,叶畅大早便遣人送信与诸人告辞,然后自己一行乘车出了长安城。
再回头看那虎踞龙盘的长安城,叶畅摇了摇头,自己这一趟,还真是……
却不曾想,当他到了广运潭码头时,身后却有一骑追了上来:“叶郎君,叶郎君”
叶畅回头望去,那人他见过几面,乃是虫娘身边的一个内监。他有些讶异:“你来此,可是贵主有何吩咐?”
“贵主请你稍候,她乘车,片刻之后便至”
叶畅心中微微一暖,这次离开长安与第一次一般,多少有些狼狈,在某种程度上是被赶出长安的。他虽然不在意这点小挫,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异样,虫娘想着来送他,倒是不忘旧谊。
在广运潭码头没有等多久,便见一行车驾过来。虫娘如今排场可不同,虽然仍未封公主,但是该有的仪仗一点都没有少,到了之后,立刻有仆役使女张开帷幕,将一块空地隔开,驱散看热闹的人群,然后才有管事到车驾前恭声道:“贵主,请下车,叶郎君已经等候多时了。”
话声还没有落,就见车帘掀开,一个少女蹦跳般出来。
叶畅与虫娘也是大半年未曾见面,两人相识至今,已经是三载过去,虫娘也到了女孩儿生长发育最快之时。她如今心情不再积郁,神色欢快,面庞红润,眉清目朗,一见着叶畅,便跳了过来。
“十一郎”
叶畅一脸惊讶:“不知女郎如何认识在下”
“嗯?”虫娘愣了愣,旋即想到,自己这大半年里可长了个儿,足足长了小半个头,大约是让叶畅认不出了。她顿时欢喜地笑道:“十一郎不认识我了,我是虫娘啊”
“不可能,绝不可能”叶畅一本正经地摇头道:“幻觉,眼前尽是幻觉
“何出此言?”
“虫娘又黑又瘦又小又丑,眼前之人却貌若天仙,这不是幻觉……啊哟
他拿虫娘开玩笑,自然少不得被虫娘又踏了一脚。虫娘嗔道:“见面就说疯话,也不在长安多留些时日”
“唔,如今我相信你是虫娘了,唯有虫娘,才这般凶悍”
两人相视一笑,觉得双方情谊,并未就此疏离。
“你为何跑得这么快,害得我赶得好紧”调侃已毕,虫娘又埋怨道:“十一郎哥哥,你便是想着你那小使女,也不能就抛下我”
叶畅顿时尴尬起来,但看着这如今已经是十五岁的娇俏少女腻声唤他“十一郎哥哥”,心中还是觉得极欢喜。
“不得不早走,陛下正怪罪我,若是给他知晓他心爱的贵主唤我哥哥,只怕要砍我脑袋了。”欢喜归欢喜,这地方终归不是说话之所,叶畅还是要提醒一下虫娘的。
“就知道是为此事……出来,出来吧”虫娘道。
叶畅愣了愣,然后就看到虫娘的车中又钻出两个少女来。
这两位女郎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她们看到叶畅,齐施大礼:“郎君为奴等所牵连,奴等实是心中不愧……”
她们满嘴的致歉话语,好一会儿之后,叶畅才弄明白,原来这二位就是原本要被派去和亲的那两位“公主”。
她们实际上是李隆基的外孙女,要唤虫娘姨母的。
叶畅确实与她们见过,就在年初,于香雪海之中,那时她们将叶畅误以为是管理梅园的小厮。如今她们也认出了叶畅,神情更是羞涩。
“这个,我并非有心……”
“郎君虽非有心,但我等若非郎君,便要远入穷漠,为夷狄所辱,乃至杀身殒命。”二位女郎中身量更高的那个道:“我二人无以为报,只能穷尽所有,以壮郎君行囊。”
说完之后,她二人拉开身后车上的帘子,叶畅见了不禁再度一愣。
车上放着一匹展开的绢,而绢上则满满的都是金铤与银铤
“这”
“十一郎,记得我曾说过,要资助你在边疆打上一场么?”虫娘拉着他到了一边,笑着道:“一共是七十一斤黄金,二百三十斤白银,乃是我们长安城宗室诸女、重臣之女倾囊所得,为的就是今后大唐贵女,不再有和亲入蕃之痛
叶畅目瞪口呆,然后注意到,无论是虫娘,还是那两位女郎,身上竟然没有一样金银首饰。
“这……这……”
“十一郎莫拒,除了这些之外,我们还会招募勇士,随汝至辽东。”虫娘又道:“奚人、契丹反得早了,若是晚些,我们招募的人手,此次便能随你而去”
叶畅简直不知说什么好,他可以想见,为此虫娘花费了多少心血。这大半年间,只怕她没有少游走于宗女、重臣女眷之间,游说她们。仅仅是将募来的钱、绢,化成金银,便不知要耗费多少精力。
难怪此次回来,虽然几次去玉真观,也没有见到虫娘了。
“金银我不拒,我正少钱。”沉吟了一会儿,叶畅低声道:“只是,人手就不必了,若是陛下那边知道,面上难过去。”
“没有人手,你如何作战?”
“与契丹、奚人作战,不急于一时,不过,既然得了诸位贵主金银,畅必想方设法这样吧,虫娘,这些金银,只当是京中各位贵女所出的本金,我在外为汝等经营,按年分红,如何?”
虫娘柳眉顿时竖起:“十一郎,你这是何意”
“虫娘啊,我这是为了保护我的脑袋”叶畅叹了口气,指了指自己的头颅:“不得陛下许可,若我擅自兴兵事,你想想看,我会是什么下场”
虫娘有些傻了。
她说动京中贵女,理由就是为了避免今后成为和亲公主而自救,但是现在叶畅都不敢说开仗,那她此前所做,不就成了骗局么?
她盯着叶畅,倒没有急着发怒,在她认识里,叶畅可不是这么容易认输之
果然,叶畅轻笑了一下:“所谓经营,便是招募胡人击胡人之意。”
“你之意?”
“我用这本金,在中原收购绢帛财物,然后运到辽东去,招募胡人之中勇士,以胡击胡,如何?”
“我就知道你有办法”虫娘大喜。
叶畅也笑了。
但他只是表面上笑,实际上却明白,自己这一套,瞒不过李隆基。
这些财物去招募胡人击契丹、奚,看起来是没有问题,但那些胡人既然能够击杀契丹、奚,为何不直接来击败叶畅,掳走这些财物?
所以,为了保护这些财富,叶畅手中必须要有护卫。
虫娘没有想那么多,只是欢喜,叶畅见时间不早,催促她折回,她也知道事情重大,不能让叶畅在此多作滞留,只能依依不舍地离去。
叶畅目前她们车驾又折返,才行几步,那车中传来少女清脆的歌声,听着在唱“妾心何所断,他日望长安”,正是自己所抄的诗歌。叶畅心里突然觉得自己所做并不是没有意义的,至少,历史上极为悲惨的宜芳公主命运,被自己彻底改变了。
虫娘回到宫中,想着叶畅方才所言,心中既喜且忧。原本她认为叶畅定是无所不能的,但现在她却又有些忧心,若是叶畅真与胡人交战,胡人凶恶,叶畅是否是他们的对手。
“十一郎哥哥定然是能大胜的,他一个人可以打两个,不,是三个……五个……十个胡人”虫娘暗想:“还有善直和尚,他虽然没有十一郎哥哥厉害,也可以打八个,听说十一郎哥哥身边还有勇士南八,也可以打八个……”
一上午时间便在她的胡思乱想中过去,待得下午午后,突然听得内使来传,李隆基召她去。她心中一动,暗道不妙,但却不敢拒绝,只能随内使到了兴庆宫。
此时已经是深秋时节,兴庆宫中百花开尽,唯剩菊花,一咱行来,菊香满怀,虫娘却是无心欣赏,只是默默前行。
到得沉香亭,便听得里边娇笑连连,虫娘微微皱眉,她此时早知男女之事,听得那声音甚是不雅,而且并非嫔妃,乃是杨家三姐之音。她先停住,内使进去,里边笑声渐歇,然后内使才出来,令她入于其中。
进园一看,只见一群宫娥使女正用布幔聚着落菊的花瓣,沉香亭边的水池中,满是菊瓣。她瞄了一眼,便看到父皇端坐亭中,旁边乐师、舞者各自陈列,杨氏姐妹临池戏水,而李隆基便在举杯相看。
“儿见过父皇。”到了李隆基面前,虫娘施礼道。
“唔,虫娘,你做得好大事业。”李隆基沉着脸看向她。
虫娘心中一慌,拜倒在地:“阿耶,女儿……女儿……”
“听闻你在京是募金银以充军资,如今可有兵马?”
虫娘面上虽然还是惊慌,心里却定了。方才叶畅已经告诫过她,她在京城中的举动,又是联络了那么多贵女,根本不可能瞒得过父皇。如果不被责问,自己也要找个机会主动对父皇说起,如果真被责备,那反倒是父皇没有将此事往心里去。
她拜倒道:“女儿并无兵马”
“你募得许多金银,竟然没有招得一兵一马?叶畅那胆大包头的狗头,敢唆使你行此大逆之事”
“女儿……女儿见阿耶心忧国事,已经数日不闻梨园之乐,心中不愤,便欲出资募勇士,替阿耶分忧,实在……女儿实在愚驽,实在不知除此之外,能为父皇做什么……”
说到这里,虫娘眼中含泪,呜咽起来。
旁边的杨玉环过来,将她拉起,白了李隆基一眼:“虫娘最为孝顺,为你分忧,连自己嫁妆都拿出来了,你却还训丨斥她”
李隆基呵呵笑了两声:“你亦是妇人,不知军国之事……虫娘,叶畅那厮可是收了你的金银?”
“收了……”
李隆基眉头皱起,这消息,他自然知道,但是,他想从虫娘口中得到证实
“这狗贼,倒是胆大……”
李隆基心中渐生杀意,却听得虫娘道:“只是他说招募勇士之举,断然不可,天下兵卒,哪兵是一弩一甲,亦唯有阿耶方可支使,未得阿耶之令,他不敢养一兵一卒。”
李隆基心中杀意顿时消了:那厮倒还晓得几分事理。
“既是如此,他为何还敢收你金银?”
“他说国内兵甲不可蓄备,但可以以此金银,向辽东其余诸胡,换取契丹、奚人头颅。”
虫娘此语,让李隆基精神一振:“他究竟是如何说的,细细与朕说来”
他如今年迈,耽于享乐,无意政事,虽然仍然好大喜功如旧,但对于边患,已经没有当初那样愿意集中精力去处置了。叶畅的意思,就是不动用国内甲兵勇士,也可以消除边患,这倒是不错的想法。
“就是拿金银绢帛去买通室韦、高句丽等辽东诸胡,令其与奚、契丹自相攻杀,无论孰胜孰负,都是减轻大唐边患。”
“哈哈哈哈……浅陋之见,让他去吃些苦头也好,不过,他还算是有几分心的。”听得这里,李隆基哈哈笑了起来。
他可不是宋太宗赵匡义那样的无能蠢货,除了欺负弟侄妇孺之外一无是处的家伙,自然知道,靠着这样的方式想要灭契丹、奚人是不可能的。但叶畅不敢募兵,算是知进退,他也不会太过求全责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