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四章
韩氏那里自然也得了一盆。**韩氏父亲活着的时候,倒是个很风雅的人,爱蒔花弄草,菊花也养过。可惜从父亲故去,家里一rì比一rì败落,也没有养花的闲情了。
现在再看着这菊花,韩氏心中很是感慨。
她其实并不比钟氏好多少。钟氏为家务烦心,韩氏却在担心自己的肚子。
补药吃了不少,夫妻俩也是时常亲近的。悄悄的让郎中看过,也说她没有问题。
可是没有问题,怎么会一直没动静呢?同一年成的亲,四房儿子都生下来了,她这还颗粒无收。
就算没儿子,有个女儿也好啊。
朱慕贤的儿子还没取大名,老爷子挑了个原字给他做rǔ名。在老太太那儿请安时韩氏看见过又林抱着的孩子。白胖而可爱,小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寓意不名的声音。
婆婆的脸sè一天比一天难看,要不是在忙着小姑子的亲事,肯定不会让她好过。
等她忙完了这段rì子腾出手来,只怕就会有所安排了。
朱长安看出她为这个忧心,倒还安慰过她几回。不过是他们都年轻,儿女的事情要讲求缘份,不必急在一时。
丈夫虽然体贴,可是公婆未必这样想。
再说,还有个刘姨娘,还有两个大丫头……她们都在一旁虎视眈眈的,令韩氏难以安心。
刘姨娘经过敲打,看起来倒是变得老实了。是不是真的且不论,起码看起来是规矩多了。
她很明白。她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无依无靠,唯一能指望的就是朱长安的喜爱。可是女子的青chūn很短暂。将来她怎么办?下半辈子怎么办?
得有个孩子。
美貌只是昙花一现,男人的温存更靠不住。
如果说韩氏盼孩子的心渴切,刘姨娘只怕比她还渴切。
韩氏没有孩子,也还有少***地位。刘姨娘一旦韶华不再,那就是一无所有了。年老sè衰的妾是什么下场?看大老爷那院子里跟活死人一样的姨娘活得无声无息的姨娘就知道了。她们早已经被人遗忘。平时也根本不在人前露面,活着与死了的区别也就是多那么一口气。
韩氏身边的丫鬟chūn蝶轻声说:“nǎinǎi,药熬好了。”
韩氏点点头。
药汤端了上来。看起来是沉沉的褐sè,看着就让人反胃,更没有胃口喝下去。难受的其实不是喝药。而是喝药时候充满期待。结果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韩氏捏着鼻子把药喝下去,chūn蝶忙端了清水给她漱口,又端了蜜饯来。
韩氏摇摇头。小时候吃药总要配蜜饯,甜甜嘴,把药的苦味暂忘掉。现在吃蜜饯也不觉得甜了。
“nǎinǎi……其实,四少nǎinǎi当时也吃药调理身子来着。她那会儿不知道吃的是什么药——要不,咱们去打听打听?把方子讨来瞧瞧,没准儿您吃了也……”
韩氏还没说话。旁边另一个丫鬟夏莲就啐她:“别胡说了,人和人可不一样,药可不是混吃的。”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是韩氏心里也是一动。
药当然不能混吃,但是李氏当时是请什么郎中给开的方子调理的?要是能把那郎中请来也给她瞧瞧。开个方子调理调理,没准儿她也能……
大太太二太太不合,下头这些晚辈们也不怎么亲近。韩氏和又林虽然年纪相当,进门时间也差不多,按说该有共同言。但事实是,除非在老太太那儿或是在别的地方偶然碰面,她们从来没有主动拜访过对方,更没有正经交谈过。说是妯娌,可是关系其实跟陌生人也差不多。
rì久见人心,韩氏觉得四少nǎinǎi李氏其实是个好相处的人,待人从来都和和气气的,从来没有主动刁难找碴的时候。她对老太太,大太太都很孝顺,跟大嫂钟氏也算是和睦。
韩氏觉得,要是向她开这个口,多半她是不会拒绝的。
只是,得找好机会。可不能事情还没成,先令自己婆婆忌惮生厌。
韩氏很快找了个机会——瞅着去老太太屋里请安的机会,从老太太那儿出来的时候,韩氏就跟在又林后头不近不远的走着。经过夹道时,韩氏加快脚步赶上前去,唤了声:“弟妹。”
又林转头见是她,也客气的招呼了一声:“三嫂。”
请过安各人走各人的,这边可不是韩氏回去的方向。
“正好遇着你,我给原儿做了个肚兜,就是不知道大小合适不合适。”韩氏就势和她并行,一起往前走。
又林有些意外,不过回话仍然很得体:“让三嫂费心了,想来一定是合适的。”
事实上除了娘家送来的,又林没给孩子穿过别人的针线。不仅仅是不放心,更多的也是为了安全考虑。
韩氏怎么会想起来给她的孩子做东西呢?
长房和二房之间的关系大家心知肚明,时刻等着揪对方的错处呢。
说话间已经走到了桃缘居门口了,又林客气了一句:“三嫂进来喝杯茶。”
她的邀请只是句客套,结果韩氏马上接了句:“好,那就叨扰弟妹了。”
韩氏肯定另有所图。
又林很容易就能判断出这一点。
韩氏拿出来的肚兜用红绸布包着,肚兜是红绫白里,上头绣着花草。这倒罢了,那草叶子上头还趴着一只绿油油的大蟋蟀,绣得活灵活现,看着十分讨喜。
“哟,好细致的活计。”
韩氏抿嘴一笑。
她娘家早败落了,针线活儿可真没少做。这一手针线,又林可比不上。
看起来这个肚兜是用了心做的。
贵重的礼物,韩氏其实也拿不出来,就算勉强凑出来,李氏是有钱人家的闺女,也肯定看不上眼。这肚兜虽然不值什么,但是用了心思,礼送得也有诚意。
茶端过来,又林说:“三嫂尝尝这茶,不知道你喝不喝得惯。”
“你快别客气了,这茶喝着挺好的,味儿清,平和。我听说你那间铺子里就卖茶叶?几时带我去瞧瞧,让我也长长见识。”
客套了一会儿,话风慢慢转到孩子身上来。
又林这才明白韩氏的来意。难为她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其实她就算不送东西,也不这么客套来客套去,她要问什么,又林也不会藏私不和她说。
这本来就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
“方子有用没用,我也说不上来,这调理身子也不是一rì两rì就见成效的。当时请的郎中是我娘家那边儿的一位老郎中,名声不大显,是有真本事的,可惜就是离的太远了。要遇到个有真本事的大夫,真不是件易事。”
韩氏心一沉。
消息是问出来了,可是那郎中远在于江,她哪里能请得来……这一更太短小了点,咳。。。RQ
第二百三十五章
“要是三嫂想看我那时候的方子,倒是应该还收着,我让人找出来,给三嫂瞧瞧。”
虽然是给她开的调理的方子,但是时过境迁,又林已经生过孩子,身体的情形肯定和未嫁之前不同了。那时候开的是助孕调理的方子,现在生产之后,再用那时候的方子就很不相宜,该另请大夫看过,开张补气养身的方子。这道理韩氏当然也明白。
从桃缘居出来,韩氏心情有些低落。又林本来送出了屋门——韩氏可嫂子,不能失了礼数。结果孩子偏在这时候哭了,她又急着去哄孩子,韩氏十分知趣地说:“弟妹别送了,快去哄一哄。”
夏莲小心翼翼地说:“四少nǎinǎi那话会不会是托辞……”
“她也不是那样的人。”
时rì久了,各人的xìng子如何,大家心里都有个谱。又林从来不会故意刁难人,为人大方宽厚。再说,她在京城又不认得什么人,也不会有人请好郎中替她调理身子,当然是未嫁前在南方找的郎中。
前些rì子她的娘家人从于江来探望她们母子,韩氏也见过李家太太,还有她的弟弟,连李家老爷都远远瞧见一眼。韩氏自幼丧父,又没有亲兄弟,看着那一家人和乐融融共享天伦,心中很是羡慕。
出身高不高的有什么要紧?要紧的是一家人都还活得好好的,能和和美美的在一起。(.)
刚才说话的时候,她仔细打量李氏。丈夫疼爱,娘家关怀。李氏看起来
对大太太那位外甥女儿,韩氏很是看不上。不过二太太却满心等着看大房的热闹,只恨不得自己上去推波助澜一番。韩氏做儿媳妇的,当然也不能跟婆婆对着干。在这件事情上。她只能做到不去火上浇油,却也没法儿给又林什么安慰和帮助。
做婆婆的总不会看儿媳妇很顺眼,她自己还一脑门官司呢。二太太瞅着她的肚子就特别的不顺眼,她哪还有余力去管旁人的闲事。
一进自己院门,看到刘姨娘低眉顺眼的站在廊下候着她回来,韩氏直想翻白眼。
这算不算矫枉过正?
之前刘姨娘对她是各种明里暗里的不服,就算没有言语顶撞,态度也是暗含不驯。可是被朱长安冷落了几天之后,回过味儿来了。知道男人不喜欢那样儿的,现在殷勤得让韩氏更不习惯。
她装得辛苦,韩氏要忍着她在面前一天晃到晚,说那些言不由衷的话,也着实辛苦。再说。韩氏对她可不会放心。刘姨娘她那出身太复杂,心眼儿多,手段也多。她要给韩氏捶腿揉肩,越捶韩氏越是紧绷。她要端汤捧碗,她端来的东西韩氏一口都不敢踏实吃。这不是伺候,这是给她找罪受。
这是她一个人的时候。倘若朱长安也回来了,那刘姨娘的殷勤就显得可恶了。小夫妻俩,成亲才不过一年,正该说说一些亲热的话的时候。可是有个她杵在跟前,别说略亲热些了,就是想说句俏皮话都不行。要让她回去的话,她就一脸不安泫然yù泣,跟受了天大的冤枉一样。
这不,韩氏刚说一句:“行了。你回自己屋里去。”刘姨娘就诚惶诚恐的跟了进来:“妾就是想好好伺候nǎinǎi,并无别的意思……”
韩氏今天心情不好,再看着刘姨娘那张脸就格外气不顺。
说起来,刘姨娘和四弟妹都是南方女子,生得也都玲珑袅娜。但是四弟妹看起来就落落大方,待人接物坦荡大方。刘姨娘却总是畏畏缩缩,一股小家子狐媚气,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让你下去就下去。”韩氏板着脸:“你这进门时rì也不短了,也没见你给爷做一件半件针线,也着实不象话。”
刘姨娘赶忙应承:“是,nǎinǎi不提,妾还真没想到,实在太不应该了。”
终于把她打发出去,韩氏也没能松口气。外头天sè那样好,天晴得让人眼睛发晕,她只觉得胸口憋闷。
这后院儿里就没有什么事儿能瞒过人的,韩氏去桃缘居小坐了一会儿这事,没过晌午,该知道的人就都知道了。
钟氏倒没怎么放在心上。要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妯娌,另外两个走得太近,她倒是会忌惮一下,她们可是隔房的,更不说两房之间的暗cháo涌动,再怎么着两人也坐不到一条船上。庄子上送了好些秋梨来,皮薄多汁,个头儿又大又饱满。良哥儿最喜欢吃梨,钟氏怕他又象上次那样腹泄没敢给他多吃,梨可是个凉xìng的东西。只让人把梨去皮削了片,给他吃了几片。过了没多会儿,良哥又开始腹泄了。钟氏一边忙着让人去请郎中,一边把上次开的那方子拿出来给良哥儿煎药。
这动静不小,大太太那边马上就知道了,打发了人过来问。老太太那边也打发了人过来。钟氏忙得分身乏术,一夜都没怎么合眼。第二天早起,良哥倒是好多了,大半rì只泄了一次,可钟氏却头晕目眩,坐了一会儿要站起时,只觉得天旋地转,人直直的就往前栽。
周嫂子在一旁看得真真的,眼疾手快,一把给扶住了。
“nǎinǎi?nǎinǎi没事儿?”
钟氏定定神:“没事……可能是昨晚熬夜没睡好。”
“您可别大意,还是赶紧去歇歇。真把身子熬坏了那怎么好?这事情又不是一天就做得完的,留得青山在,才不怕没柴烧啊。”
这道理钟氏何尝不懂?
可是她现在要是一病,儿子谁来看顾?这手里一摊子事谁来管?那肯定会交到婆婆的手里头去。
这交过去容易,要再拿回来可就千难万难了。要是钟氏没接手过这事,没尝过权利带来的甜头也就罢了。现在已经知道了其中的好处,也习惯了别人的讨好和恭敬,哪里能舍得松开手呢……依旧是短小如兔子尾巴的一更。
键盘坏了,把原来的旧键盘换上来打字真不适应。
今天各种麻烦事,要去买键盘,去干洗店,去超市,还要给儿子开家长会。。RQ
第二百三十六章
良哥儿的腹泄不是头一回了,请了家中熟识的郎中,开的还是上次那药,吃了不怎么见效。原来圆圆的小脸儿一下子就瘦了一圈儿下去,看得大人好不心疼。钟氏自己也上火,又为儿子心焦,嘴角都冲起来了。
他是朱家的长孙,连朱老爷子都放心不下,让家人拿了他的名贴去太医院请了一位擅小儿科的太医来诊脉。
胡妈妈去送了趟东西,回来说:“怪不得人人都说太医是有本事,给宫里看病的那就是不一样。太医还没号脉,也没问病症,就知道这孩子脾胃一定弱。看了原来那郎中开的方子以后,说方子虽然对症,可是孩子小,肠胃还不能吸收这药力,喝了也是白喝。”
“那太医有什么好法子?”
“太医说,是药三分毒,这么小的孩子药汤子灌多了也没好处,还是食补的好。让人记了些饮食上的的禁忌,又讲了下吃什么对症。我还以为太医必定是难请的,脾气也大,没想到人家说话很和气,良哥儿这两天没jīng打采,都让人家给逗笑了呢。”
又林一笑,朱慕贤在旁边说:“请不动的人家,当然觉得太医脾气大。只要请得动,太医都是和和气气的。”
他怀里抱着儿子,这胖小子正趴在他爹的肚子上,揪着他的领子。朱慕贤一副傻爸爸似的标准笑容,对儿子往自己身上淌口水的行径毫不介意。
“哎哟——”
又林忙回头,朱慕贤又好气又好笑,把儿子拎起来。露出湿漉漉的前襟:“这小子尿我身上了。”
又林忍着笑,赶紧过去接过儿子,朱慕贤去屏风后头换衣裳。
“这童子尿又治病又避邪,被撒一点儿也不打紧。你可别生他气。”
朱慕贤一边系衣带一边探头出来:“我几时生气了?不过抱着感觉比前两天又重了,这小孩子现在几斤了?”
“十多斤了呢。”又林抱的时间长了都有点儿手酸。
“嘿,还真会长。”朱慕贤换好衣裳出来。把他们娘俩抱个满怀,摸着儿子的胖下巴说:“加油吃,使劲儿长,到明年chūn天该会走了?到时候我带你们娘俩去踏青放风筝去。”
看他那相期待的劲头儿,又林觉得自己很有理由怀疑想chūn游放风筝的其实是他自己。
嗯,朱慕贤才刚二十出头,平时装得老成。有时候一笑一忘形,还象个大孩子,童心未泯。
“那说定了,到时候咱们一块儿去,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朱慕贤在她耳边轻声说:“我几时说话不算过了?嗯?你可不能乱冤枉人。”
又林被他吐出的热气弄得耳边痒得厉害。笑着往后躲:“是是是,我错了。我给你赔个不是还不成?”
朱慕贤瞅着妻子有些发愣。
又林生产过后身材更显得玲珑有致,这会儿在屋里头穿得也随意,衣襟领处露出水红的一截抹胸,衬得肌肤晶莹如玉,看得他眼睛有点发直。
又林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有点儿不自在的拢了拢襟口。
因为给孩子喂nǎi的关系,过去的衣裳胸口都紧了,连肚兜都新做了两三个。她身材恢复的很好。该凸的该凸的的该凹的凹。
而且生过孩子之后……不知怎么,她觉得自己比以前更敏感了。夫妻亲热的时候,感觉比过去来得更……嗯,过来人都懂的。
朱慕贤有点儿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看了眼窗外:“这天儿怎么还不黑啊?”
又林情知道他话里暗示什么。天黑了自然就……
她不好接话,岔开了说:“今儿针线上的人过来。说要做厚衣裳了,让咱们都量量尺寸。”
“你是最怕冷的,交待她们一声,做得厚密些。”
“去年不是头次来不习惯嘛,今年应该就好些了。”再说天气一冷,屋里烧起暖炕地龙,只要不出门,就不怎么冷。出门的话时间也总不会长,裹得厚一点儿就成了。
不过经过去年一冬,她怕冷的名声可能早就传出去了。
“去了,我听说三嫂来过?”
“嗳,去老太太请安回来,她进来坐了坐。”
“可是有什么事情吗?”
朱慕贤和朱长安的关系还不错,两个人的年纪相近,平时也说得来。他和一母同胞的哥哥朱正铭脾气倒不怎么合得来,两人又差着好几岁,关系只能说是平平。
“三嫂也是心急,想怀个孩子。”
又林理解她的心情,孩子对女人来说太重要了。更不用说还有来自长辈的压力——没有孩子的女人说话都挺不直腰杆。
又林生了原哥儿之后,对这个体会最深。去年这会儿她是新媳妇,处处要夹着尾巴低调做人。现在和那时候相比,就硬气得多了。该说的话也不会一味忍着,下人更不敢怠慢。笑话,就算少nǎinǎi不讲究,那小少爷总不能受委屈啊。
这的确不是小事,不过涉及到嫂子,朱慕贤不好就这事说什么。
过了中秋,天气一天天凉了起来人。又林也开始给孩子添加辅食,蛋羹,果泥,肉糜,菜糊糊。原儿这孩子也不挑食,象他爹,特好养活,给什么吃什么。又林拿勺子给他挖苹果,一开始只敢给他四分之一个,现在已经进步到三分之一了。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能再增加到二分之一的量。打一个蛋蒸出来,他能给全部吃光。有时候又林看着他圆滚滚的小肚子都有些忧心,不大敢给他多吃,怕这孩子不知道饥饱,把自己撑坏了。
胡妈妈黄妈妈她们都说,小孩子不怕饿,倒怕撑,一次少喂点儿,多喂几次不怕,可别让他积了食伤了脾胃。
有良哥儿那前车之鉴,又林自然对儿子的健康格外关心。
太医看过之后,良哥儿果然渐好了,那食补的方子又林也抄了一份回来,以备不时之需。
下了两场秋雨之后,院子里的花树落了一地叶子,天气骤然冷了起来,早起能看到阶边檐角都凝了一层霜。朱慕贤前几rì受了风,有些发热。他向来身子很康健,不大生病。可是这一病了,倒比别人都显得严重。鼻塞咽肿的,话都说不清楚。这样子是肯定不能出门了,只能告了假在家里休养。因为怕把病气过给又林和儿子,他没在正屋歇着,在东边屋里暂住几rì。这里原来是要收拾了给他做个房用的,一应东西也都齐备,架后头也有张榻,把铺盖拿来一铺就能住。他用的茶盏碗筷也都是单独分开的。
又林怕他气闷,朱慕贤倒很想得开:“这几个月也没好生歇着,还有几本好,一直想看,都腾不出空儿来。现在倒很好,可以踏踏实实的把看了。”
又林说:“那也不能多看,你现在要休养,不能多耗jīng神。”
朱慕贤笑着应:“遵命,夫人。”
又林把药碗递给他,看着他喝完了药,才收了碗起身:“这两天风大,你可不要老开着窗子。”“是是是,夫人请放心。”
又林一笑。朱慕贤养病,就没有束发系冠,头发就这么松松的批着,下头拿带子一系,袍子也只是披着,只看侧影,倒象个十分清秀的姑娘似的。
“对了,杨公子的亲事,到底怎么说了?”
提起这个,朱慕贤的心情也有几分沉重:“没准信儿。前一阵子倒是很多传言,不过现在都没动静了。他虽然品貌出众,但到底家世太单薄了。”
“林阁老没看中他吗?”
“林阁老倒是看中了,但是听说他家里的人不怎么乐意,不愿意拿嫡女结亲。可是杨兄是今科的探花,林家也不能拿个庶女去笼络人,只好作罢。”
“那……宏王府呢?真有其事吗?”
“难说。”朱慕贤坐起来和妻子一条条剖析:“宏王爷倒是很赏识杨兄,招婿的想法没有十分,大概也有**分。王爷膝下有四子三女,女儿都不是王妃所出。长女早已经出嫁了,年纪正当的有两位,一位应该是十七,另一个小些,十三四?按顺序,该先说年长的那一个。但是京里差不多的人家都知道,这位郡主小时候生病,脸上落了些麻子,脾气也不是太好……她生母原来是王爷的侍婢,早早就去了……”
这位郡主的情形听起来一点都不理想。
“那小的那个呢?”
“这一位倒不清楚,只听说身体不是太好,长年多病,很少见人。”
得……不是歪瓜就是裂枣儿,两个都不靠谱。
但是如果王爷真开了口,杨重光只怕也不能回绝。
可不管是娶个脾气暴躁的,还是娶个病秧秧的,前景都不美好。
因为之前朱慧萍闹的那事,杨重光不知道是不是有所听闻,好些rì子没登朱家的门了。对他的情形,又林也只能从丈夫嘴里听说一二。
这成了亲,有了孩子的人,心态和想法都有变化。以前又林是肯定不会这样为别人的婚事cāo心的,可是现在就不一样了……身体不大舒服。。抱抱大家,这天气忽冷忽热的,大家也都要多注意啊。RQ
第二百三十七章
初七是靖国公夫人寿辰,差不多交好的人家都会去。
又林从生过孩子,这还是头一次正经出去露面应酬,她挑了一件新做还没上过身的绛红衣裳,头发挽了元宝髻。翠玉一边给她梳头,一边小声说:“nǎinǎi,这衣裳料子倒是好,就是颜sè稍有点儿老气。”
又林一笑。
等到了靖国公府,翠玉就看出来了。这种场合穿红的着实不少,绯红、茜红、银红的各sè衣裳,显得十分喜庆。做为今天的寿星,靖国公夫人穿着的却是大红,又林的衣裳首饰都和其他人差不多,式样差不多,颜sè差不多,一眼望去,泯然于众人。
石琼玉也来了,她穿着一件很艳的桃红sè衣裳。这种穿别人身上大概显得特别艳俗,起码又林就从来没敢说尝试这种颜sè。但是石琼玉就能把这种颜sè穿得艳而不妖,媚而不俗。两人很久没见着面,凑在一块儿有许多话说。你女儿如何,我儿子怎样,石琼玉还戏言说两人不如结个儿女亲家,正好门当户对,还是同岁。她们两人说的起劲儿,别人听着也热闹。
翠玉在一旁伺候,倒是看得分明。
以前这些人对自家nǎinǎi,总是不冷不热的,就算笑着打招呼说话,那笑里头也是带着距离的。现在看起来比从前亲近得多了。
果然nǎinǎi那时候说的对,有些事儿不用心急,rì子久了,慢慢就好了。
靖国公夫人保养得很好。席上说说笑笑的并不多气闷,宴后还有戏,戏台子搭在花园里,石琼玉喜欢菊花。别人都看戏,她赏花也赏得津津有味。
“我听说良哥儿又病了?”
“请太医看过,不是什么大毛病。就是一开始的郎中把孩子当成大人治了。换了太医看过,第二天就已经好多了。”
石琼玉往大太太那边席上看了一眼,轻声说:“我听说,于表妹总往你们家去?你可要当心些。”
又林一笑:“她是去见太太的。”
“行了,当谁不知道,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我倒觉得奇怪,她以前不是这种xìng子。现在居然也懂得迂回了。听我说,你可不能掉以轻心,她那个人我知道,做事情从来不知道留什么余地,看这架式。她是不达目的不会罢休的。”
“多谢你。”又林是真心诚意的道谢。石琼玉平时才不理会这些事情,也就是因为是她,所以才这么劝告。
“你们二太太最近怎么样?”
“她正为儿女的亲事cāo心呢,最近几个月家里倒算是太平。”
“二太太为人很是jīng明,连一文钱都要算计到。”石琼玉摇摇头:“其实说来说去,还是男人没本事,不然何须要女人如此计较打算?”
二老爷对二太太还算不错,起码比大老爷要好多了。
不过也有人说过,男人没变坏。那是因为客观条件不足。要是把二老爷放在大老爷的位置上,只怕不比大老爷强多少。正因为他没什么本事,二房实际说话拿主意的都是二太太,所以二老爷才对妻子爱重。
其实又林和大太太这边一出门,于佩芸就到了朱家。
她jīng心修饰打扮过,她记得很清楚。朱慕贤说她穿红衣裳最好看,这件衣裳是她现在最jīng致美丽的一件衣裳了。以前的旧衣大多留在刘家没带出来,守寡的女人平时也不能穿红着绿的。为了做这件衣裳,于佩芸差不多把手头最后一点闲钱都用完了。
她已经提前打听清楚,知道今天是靖国公夫人寿辰,家中没什么人——但是朱慕贤因为还在养病,是独自留在家中的。
这是她的好机会。
因为于佩芸已经不是第一次登门了,门上的人也就顺顺当当的放她进去了。
但桃缘居就没那么容易进了。
门口的婆子先说要去禀报,接着有个大丫鬟出来,于佩芸上次来桃缘居时就见过她,跟在李氏身边。
“刘少nǎinǎi好。”一开口就让她很不痛快,接着说:“我们少nǎinǎi不在,四少爷正在养病,不便见客。刘少nǎinǎi请回。”
于佩芸眉头一皱:“见不见可不是你说了算,你去回报表兄,看他见不见我。”
茯苓上下打量了于佩芸一眼。这位刘少nǎinǎi可是个寡妇,今天又是打着探病的幌子来的,可穿着这么一身红艳艳的,哪象是来探病的样子?
“这就是少爷的意思,刘少nǎinǎi,您还是走。”
“我不信!”于佩芸可不会就这么回去,提高声音说:“你再进去回话,肯定是你们在中间使坏,当我不知道呢?”
她嗓门这么大,朱慕贤想装听不见都不行。
他把手里的合上:“请她进来。”
小英头一抬,正要出声,白芷拉了她一把。
让她进来又怎么样?她们这么多人看着呢,难道她还能做出什么事来不成?
让她这么在外头吵嚷才不是办法,来来往往的下人看见了,还不知道会传些什么闲话。
听到朱慕贤让她进去,于佩芸顿时转怒为喜,理了理鬓发,又掸了下袖子,得意的看了茯苓一眼,迈步向里走。
朱慕贤穿着浅蓝sè的便袍,客客气气的唤了声:“表妹。”
这和于佩芸想象中的见面情形不大一样。她愣了一下,才回了声:“表哥。”
她想象中,表哥应该是一直生她的气,才不愿意见她。见了面,他应该还是气忿难平的,说不定还会斥责她,或者是冷落她。她已经想好了,不管他怎么说,她都不会和他吵嘴,她会向他道歉,述说她当初的无奈与委屈。他一定会原谅她——就象以前的每一次一样。
他们以前是多么要好啊,那么多年的感情,哪能说忘就忘了?
可是朱慕贤现在的态度,这样平和,对她就象对一个普通的亲戚女眷一样。
这反而让她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坐。”
她在迷茫中总算想起了今天来这儿的借口:“表哥……身子还好吗?病不要紧?”
“已经好了,多谢表妹还挂怀着,今天还特意来探望。”
“表哥,你是不是一直在生我的气?”
朱慕贤摇了摇头:“没这回事。”
“那为什么之前我托人捎话捎信,你都不见我?”
朱慕贤顿了一下。
为什么不见她呢?
大概,他对这种面对面把话摊开来说的情况已经有了预感。也许是不愿意她难堪。
他不太愿意承认,自己对这个会面也始终存着一点逃避和抗拒的心态。
祖父失势后,他都不记得自己到底见识过多少势利无情的面孔,前一天还亲亲热热的称兄道弟,第二天再见就装作从来不认识,更有甚者还要上来踏一脚,极尽羞辱。那些他都经受过,都忍耐下来了。甚至现在再见到的时候,还要若无其事的同那些人寒喧应酬,就象从来没有发生过中间那些事情一样。
但是表妹不一样。
他们青梅竹马,在他心中,表妹是亲人,也是未来的妻子。他处处护着她,把她放在心上最重要的那个位置上头。可是最后连她都变了。
“我知道你怪我……”于佩芸的眼泪说来就来,珠泪扑簌簌的滚落:“要是知道后来的事儿,我当时一定同你一起留在于江。可是我父亲听了狠心继母的挑唆,非要把我另外许人,我当时也盼着你能从于江回来,回来帮我一把,可你又回不来,信也送不过去。我并没有变心,我也不得以的……”
朱慕贤看着她落泪。
她以前就很爱使xìng子,不能达到目的的时候也会哭闹。
看上去一切都没变,就象过去一样。
可是有什么东西,已经和过去完全不一样了。
“我父亲根本不管我的死活,继母是存心害我。我嫁过去,连拜堂他都要人搀着,连回门的时候都病得起不来身。不过是拖rì子,拖一天算一天。屋子里全是药味儿,刘家的人不让我出屋门,让我在床前服侍他……没人能救我,也没有人帮我,我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一直熬到他死了,刘家的人起先还把我关在屋里,他们家就想逼死我,后来不能成,又想让我给那个短命鬼守一辈子寡……表哥,我的命好苦……”
“事情都过去,你也要想开些。”
朱慕贤一开始还觉得不自在,可是随着她的哭诉,朱慕贤的心却渐渐宁定下来。
她的喜怒哀乐,再也不能牵动他的心绪了。
看着她,真的象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一样。
直到于佩芸伸手想抓住他的袖子,小英往前挡了一步:“刘少nǎinǎi,你别太伤心了。”
于佩芸哭泣的面容因为她的阻拦而显得有点意外和扭曲。
李氏这个贱人,身边伺候的这一群丫头也都不是好东西,口口声声就是要提及她已嫁的身份,刺她的痛处。而且现在还是在表哥的面前!
她固然对他们过去的情分有信心,可是也知道男人的心眼儿有时候也是很小的。自己喜欢的女子已经嫁为人妇,曾经委身于他人,那是绝不可原谅和容忍的。
她这儿眼看要说动表哥了,这丫头偏偏出来打岔,坏她的事……别人都是周末有空更文,我和人家倒过来,周末儿子在家,不能静下心来写。汗。。今天不一定能加更了,明天加啦~RQ
第二百三十八章
“我和表哥说话,有你什么事儿?下去。**”
小英不为所动。她就是这么一个人,死心眼儿。不管对方什么身份,来软的来硬的,她都不吃。
相比之下,于佩芸的丫鬟就没有这么硬气了。添香站在一边有些畏畏缩缩的——上次来的时候她就知道李氏的这群丫头婆子不是好惹的,看着脸上笑眯眯的,其实手黑着呢。
于佩芸也知道自己是支使不动李氏的的丫鬟的,又转头向朱慕贤,泫然yù泣,十分委屈地喊了声:“表哥……”
以前的时候,不管她做了什么事,有理还是没理,只要她这么委委屈屈放软了身段喊一声,朱慕贤总是会站在她这边,帮着她,护着她的。
可是现在朱慕贤却只是很平静的看着她,仿佛对那个丫头的无礼之举一点都没看见。
于佩芸的心凉了。
之前杨nǎinǎi说的那些话又在耳边响起来。
一rì夫妻百rì恩,更何况李氏还给表哥生了孩子。她肯定没少挑唆和诋毁自己,表哥有了娇妻爱子,哪还记得她们以前的情份?
但杨nǎinǎi也说了,男人,都是一样的。没有不偷腥的猫。鱼儿都送到嘴边了,哪有不吞饵的道理。
不过她还有地方比李氏要强,她比李氏生得要美貌。李氏那种姿sè只能说是清秀,撒人堆里都找不着。她比李氏强多了。
但她年纪也不小了,好时光很快就会过去。不趁年华还在的时候抓住表哥的心,以后就再无机会了。
今天的时机太难得了。表哥独自留在家中,李氏不在。错过了今天,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找着这样的好机会。
她不能把时间浪费在无用的哭泣上。
于佩芸摸出帕子来把泪擦净,慢慢坐回去:“是我失态了……表哥别见怪。”
朱慕贤只是点了下头。既没有象过去一样过来替他拭泪,也没有一句半句的安慰。
于佩芸握了握裹在手帕里的小香包,一瞬间心跳比刚才快了许多。
她平静下来。甚至还为刚才的失态道歉。
可是朱慕贤一点儿都没有感觉到她的诚意。
如果换一个人在这儿,看着眼前的女子如此楚楚可怜,柔弱无助,怎么也得有几分怜悯同情之心。
可是差就差在,朱慕贤太了解于佩芸了。
于佩芸刚到朱家的时候,是和他一起住大太太的院子里的。他们一个住东侧间,一个住西厢房里。白天晚上都在一块儿,一直到他开蒙读迁出去之后才分开,可即使那样,也是rìrì相见的。
大概这世上再没有谁比他更了解这位表妹,也许比她自己还要了解。
于佩芸说她当时被于家蒙骗。身不由己才出的嫁。这个朱慕贤从头到尾一个字都不相信。
于佩芸如果不愿意,于家强迫不了她。她xìng子执拗,又很任xìng。她如果发现自己受了骗,一定会闹得于家鸡犬不宁,绝不会顺从于家的意思老老实实的出嫁。
于家有可能蒙骗她部分关于刘家的实情,但是她嫁到刘家去,是她自己变了心。
她的哭泣,掩饰,辩解。都在向他印证这一点。
如果她真的被于家强迫,她应该对于家充满怒火,会一见到他或是大太太,就会肯求他们狠狠报复于家,让于老爷和她的后母不得善终。而不是心虚的哭泣和乞求,说着也许只有她自己才相信的谎言。
过去的她就算任xìng刁蛮不讨人喜欢。可至少她还真诚。
她变了,早就变了。
她不再是他疼爱的表妹,也不是他曾经有过期许的未婚妻。她贪慕虚荣,背信弃义,满口谎言,目光中充满虚伪与算计。
于佩芸不再企图纠缠,小英也往后退了退,在一旁侍立,但仍然没有丝毫放松。
于佩芸自己也觉得干坐着不是回事儿,站起身来说:“表哥身子还没大好,我跟人学做了道汤,试着做过两次,味道还行,我做给表哥尝尝。”
不等朱慕贤出声反对,于佩芸已经起身,领着添往厨房去了。
朱慕贤垂下头——他很想直接说,让她不用白费心思了,没有用。
可是出于最后一点儿情分,他没有撕破脸。
他没有当面说穿于佩芸曾经的背叛,也没有放下脸来让她离开朱家。
毕竟,她还是大太太心疼的外甥女儿。就算不给她留面子,也要给自己的母亲留面子,不能当着这么多人,让她娘家亲戚没脸。
看起来于佩芸也就吃定了他这一点了。
知道他不会赶人,所以打算留下来赖一顿午饭。
朱慕贤看了一眼小英,小英的脸儿绷得紧紧的,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墨在他跟前求了好几次了,要不是因为又林怀孕生子,他们俩的事情也该办了。墨为人处事称得上八面玲珑,小英却是个有一说一的直xìng子,也不知道墨怎么就一门心思的瞧上小英了,小英也觉得他为人不错。
这般配不般配,其实别人说了不算,当事人自己都觉得好,那就行了。
等成了亲,墨年纪还轻,一样跟在他身边伺候,小英呢,也和现在一样,伺候又林。不过到时候就不是这院子的大丫鬟了,而是管事媳妇,比现在做事要zì yóu一些。
到了午饭的时候,朱慕贤还在病中,吃得清淡。不过是三菜一汤。于佩芸既然不肯走,又要一块儿用饭,她的客饭自然也一起端了来。
“表哥,这汤是我亲手做的,你尝尝?”
朱慕贤从前倒是爱喝汤的,于佩芸以前从来不下厨,现在这么一反常态,也是为了投其所好,为了讨好他。
不过这汤或许为了卖相好,又或是为了味道好些,里头佐料太多了,汤上面还有一层油,看着就让人没胃口。
添香在旁边帮腔:“我们姑娘为了做汤,手都给烫了呢。”
朱慕贤能说什么?只能客气一句:“有劳表妹了。”
于佩芸说添香:“就你多嘴,也没烫多厉害,不算多疼。”话是这样说,却有意把手在朱慕贤眼皮底下晃来晃去,手背上果然有一点小小的红痕,要小英来说,比芝麻也大不了多少,能有多疼?八成是让油星迸上了一下,可是主仆俩一搭一和的,好象受了多大伤,多么劳苦功高一样。
如果今天留下的是翠玉,那八成就要回嘴了。小英嘴巴没翠玉厉害,她也不觉得让她们嘴上痛快痛快有什么大不了。反正少爷心里明白就成。
朱慕贤不接这个话茬,于佩芸也只能先放下用烫伤博怜惜的打算,站起身来给他盛汤:“表哥病了这么些天,身子虚,可得好好补一补。这汤最是滋补,表哥可要多喝一碗。”
小英本来想上去接手,添香身子一侧,把她给挡住了。
就差这么一下子的功夫,于佩芸已经把汤盛好了,端给朱慕贤。
朱慕贤没接:“放下。”
“得趁热喝呢。”
于佩芸娇嗔了一句,刚才她坐在朱慕贤对面,现在就势挨着朱慕贤坐下,拿调羹舀了一匙汤:“表哥,来。”
朱慕贤寒毛都快竖起来了,身子往后撤:“不用客气,放下我自己来就行。”
于佩芸一双眼水汪汪的,瞅着他说:“跟我还见外啊?以前我生病的时候,你不也这么喂过我吗?”
小英眼里都快冒火了。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这什么腔调啊?哪象正经良家女子?简直都快赶上窑姐儿了都!
朱慕贤十分尴尬,倒不是因为于佩芸,而是因为妻子的陪嫁丫鬟和另外两个婆子都站在一边儿呢,这些话她们全听去了。
就算他对妻子问心无愧,可是这些事儿要是她知道了,难免还是会不高兴啊。
现在他真是后悔让于佩芸登堂入室,刚才就应该说身子不适不见她才对。
见她明示暗示都装听不懂,朱慕贤也实在不愿意再这么跟她拉拉扯扯的纠缠下去。
“表妹。”朱慕贤站了起来:“你嫂子不在,你我两人孤男寡女的在一处着实不便。小英,你在这儿服侍招呼表姑娘,我到房去一趟。”
他不等于佩芸出声,拔腿就走了。
于佩芸端着汤愣在原地,等她回过神儿来,朱慕贤都走没影儿了。只有剩下屋里的丫鬟媳妇们,用鄙夷不屑的目光盯着她们主仆二人。
于佩芸脸涨得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滚来滚去。
她死死咬着唇——表哥竟然这样对她?
别人欺负她,羞辱她,也就算了,可是他怎么能这样?
小英倒是很尽责,朱慕贤让她伺候表姑娘用饭,她当然得遵从主子的吩咐。
“刘少nǎinǎi,您慢慢儿吃。这汤不错,您劳苦功高的做出来了,自己正该多喝点。”
于佩芸真想把汤全泼这丫头脸上去,还是添香赶紧拉住了她。
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虽然添香对杨nǎinǎi出的点子很不以然,可是现在也决对不是斗气使xìng子的时候。
于佩芸慢慢缩回了手。
对,其实她应该将计就计。虽然表哥对她很不客气,可是现在他去了房,谁能说这不是一个更好的机会呢……求评,求票票。二更会晚一些,大家可以先去睡,明天起来再看。RS
第二百三十九章
听了几折戏之后,朱家众人就起身告辞了。
石琼玉还和又林说,得了闲儿上她那儿去坐坐,两人说说话。要是方便,最好把孩子也带上。
又林笑着说:“你还真想让他们定娃娃亲哪?”
不过她们都是当人儿媳妇的的,身不由己,出门可没有那么方便。今天要不是都凑到了靖国公府,想见一面还不知道得什么时候呢。
穿的整整齐齐坐直了在那儿听戏,其实也不轻松,又林觉得腰酸腿软,当着人不能失礼,上了车就快瘫了。翠玉有些心疼,把一个靠枕垫在又林背后头:“nǎinǎi靠一会儿歇歇,养养神。”
又林也真坐不住了,靠在那儿觉得人都要散架了。翠玉替她捶着腿。国公府今天来的客人多,车轿都排得挤不下,这一散,车轿们挨挨挤挤的也走不快。
“不知道原哥儿他们爷俩这会儿在做什么……”
翠玉一笑:“原哥儿多半睡午觉呢。少爷嘛,八成在看。”
朱慕贤难得清闲几rì,捧起本来就入了迷,又林在家管着,他还收敛些。今天放他一个在家,只怕读读上了瘾,饭都不肯吃了。
又林一笑。
其实有时候丈夫有些无伤大雅的小癖好,只要不过份,又林都只当看不见。两口子过rì子哪能处处较真?不是有句名言么,结婚前要睁大双眼,结了婚就要闭起一只。.com男人也不能管得太严了,偶乐给他松快这么一天。享受一下妻子不在家,可以尽情看消闲的快乐。
反正爱又不是什么坏事。
又林昏昏yù睡,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
下了马车,又林过去扶着大太太往里走。大太太也倦了。有了年纪,她身子骨也不大如前,应酬这种事情最耗jīng神。
“行了。你们都各自回去。”大太太说:“原哥儿离了你半天了,不知道哭了没有。”
又林肚里牵挂着,婆婆难得这么通情达理一次,她心里也领她的情。
结果一转过身儿,就看见胡妈妈在那儿等着她,嘴角抿得紧紧的。一见又林转身,胡妈妈就迎上来。
“怎么了?”
胡妈妈声音压得很低:“也不算什么事儿。就是今天那刘少nǎinǎi又来了。”
又林情知道这事儿肯定小不了。
胡妈妈路上简短的说了几句,没有任何添油加醋。
又林前后一琢磨,事情就明白了七八分。
于佩芸这些天没上门,但肯定没少打听朱家的事儿,瞅着今天这个空子来了。想和朱慕贤重修旧好——究竟是什么样的旧好,且不去管她。朱慕贤不想搭理她,把她扔下去了小房。结果后来于佩芸不知怎么又摸到小房去了——
幸好朱慕贤不在小房,要不然真弄得两个人衣衫不整的样子被人看见,那满身长嘴都说不清了。于佩芸知道朱慕贤出门去了,没戏可唱,这才不甘不愿的走了。
就是现在没成事,风言风语的传出去于朱慕贤的名声也有碍。胡妈妈的脸sè这么难看,多办还是因为自己大意了。她以为少爷走了。于佩芸会知难而退,谁知道她能追到房去。
胡妈妈觉得自己没把家守好,很是有愧。
“少爷呢?原哥儿呢?”
“少爷还没回来呢,门上的人说,少爷八成是去杨公子那儿了。原哥儿下午睡的这觉可长,还是rǔ娘怕睡得太久了晚上就不肯睡了。硬是给哄醒了。”
又林这边进院门,原哥儿那边好象就有心灵感应,知道他亲娘回来了一样,啊啊的叫起来。
大半天没见儿子,又林也想得不行。搂在怀里又是亲又是逗的。胡妈妈看又林好象并不太把刚才的事放在心上,也就站在一边等着,心里盘算着等下话要怎么说更合适。
不能再放任这位表姑娘闹下去了,不然的话带累了自家的名声不是小事。
如果不是碍着大太太,于佩芸并不算是个麻烦。
又林哄着儿子。
她何尝不觉得这事儿糟心?婆婆难得对儿媳妇有个好脸儿,偏心自己的外甥女儿。而那个狗皮膏药一样的表妹,时刻想着能和表哥旧情复燃,然后达到她鸠占鹊巢的目的。
但是这些又林都得忍受,并且还得对婆婆笑脸相迎,不得不让于佩芸继续在自己面前蹦达。
也就是和孩子在一块儿的时候,她才特别快活。没有负担和压力——
又林在儿子脸上又亲了一下,把他交给rǔ娘抱走。
翠玉从外头进来,跟胡妈妈小声说了几句话。
胡妈妈脸sè比刚才更难看了,rǔ娘抱着原哥儿出了门,胡妈妈就把刚才得的信儿告诉了又林。
厨房里出了件事——虽然是件小事。但是胡妈妈看来这事儿和于佩芸脱不了关系。
厨房里的下人经常把主子们饭桌端下来的饭菜吃了,成了家的也会打包带回去。有个厨房就是这样,看着中午那锅汤没人动过,就端回自家去了。结果家里人喝了之后,睡倒了两个,喊都喊不醒,吵嚷起来,有懂行的人看了,说这象是中了蒙汗药。
从厨房里带回去的饭菜怎么会有蒙汗药呢?
而且那锅汤是于佩芸做的,里面放了什么东西,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胡妈妈这会儿是真后悔,没想着她会在吃的东西里头动手脚,幸好少爷一口也没动那汤。要不然……
也不怪胡妈妈没想到。这种手段后院儿里常有,姨娘们给男人的东西里下点儿助兴的药,好把人留住。有的时候,也有居心叵测的人给年轻姑娘下药……
可是在胡妈妈的心里头,总觉得那刘家少nǎinǎi怎么说也是个大家的小姐,总得讲点儿身份体面,下药这种事情,总不该是她能干出来的。
现在她是明白了,人要是下作起来,跟什么出身是一点儿关系都没有的。大户人家的闺女照样可以不要脸皮不要廉耻……我又卡住了,这一章原来设想的不是这样的。。汗。这是昨天的二更。RQ
第二百四十章
胡妈妈不着痕迹的往门外瞥了一眼,轻声抱怨:“可是nǎinǎi,这事儿今天是只有咱们知道,外人不清楚。可是要是表姑娘再这么折腾下去,一家子的名声都得赔进去。您看,是不是跟老太太说一声……”
又林轻声说:“今天这事儿,老太太只怕也已经知道了。老太太已经有了年纪,该让她老人家頣养天年,不该拿这些事情让她烦心才是。”
朱慕贤站在门外,从刚才说到猫吃了残汤的时候他已经听着了。
当时那汤他没喝,是因为于佩芸的态度让他不舒服。如果于佩芸的态度没那么热切和殷勤,自然一点,寻常一点,他说不定碍于面子,就真会喝个半碗。
想到那汤里居然下了那种药,再想到于佩芸今天浓妆艳抹的模样,朱慕贤只觉得一阵恶心直犯上来,扶着墙干呕了两声,什么也没有吐出来,不过却把屋里的人惊动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这是怎么了?”
朱慕贤转过身来,又林一脸关切,抢过来扶住他:“哪儿不舒坦?”
“没事儿。”朱慕贤摇摇头。
这种烦恶感其实并非身体上的,更多的是心理上的。
就算他已经对表妹没有过去的那种感情,可是两个人曾经相处过的时光,那些年少岁月里的感情和美好回忆并不是假的。
他有时候也会怀念那段时光。
当然,那段时光之所以让他觉得美好幸福,并不单单是于佩芸的原因。
那个时候家中还没有发生变故。父亲和母亲之间的关系也没有象现在一样形同陌路。家里头和和美美的,无忧无虑——
就算只是表面上,那也曾经让他觉得快活。
可是现在于佩芸做的事,却象是把一盆污水迎面泼在了他的脸上。过去的那些记忆。那些欢笑声,那些快乐的画面,迅速都被污秽遮掩。.. 再也找不着一丁点儿的美好之处。
又林想,他肯定是听见了。
在这件事情里头,她难受,可是朱慕贤应该比她更难受。
于佩芸做的事情令又林恶心,朱慕贤和她从小一起长大,对她的这种背叛和改变,应该更觉得痛心和难受。
但是现在她却不能再继续这个话题。这么血淋淋的扯开丈夫的伤处,并不是一个体贴的妻子该做的事。
一直等到晚间两人都躺下了,朱慕贤却主动说起这件事情来。
“今天的事……也是我的错,我根本不应该让她进院门的。”
“怎么能说是你的错呢,她倘若在桃缘居门口吵嚷。弄得府里上下都听见看见,那也不好。”
“我总还想着,不管怎么样还是亲戚,维持一点面子上的情份——其实从一开始我就应该和她说清楚,我和她这辈子再无可能。休说我已经娶了你,就算我现在还未婚娶,也不可能再和她在一起。给舅父的信我已经写好了,明天一早就让人送去。于家不管她的事,母亲又心软。被她几句话就哄住了,放任她在家里出出入入,绝不能再这样下去。”
“是……尤其是老爷子和老太太年纪都大了,动不得气,也不能让他们这些事情伤神cāo心,不然。岂不是我们的过错吗?”
“正是这个理。”
要彻底让于佩芸离开他们的生活,就必须过大太太那一关。他们是晚辈,不好顶撞违逆。那么就只能另外请长辈出面。不惊动老太太的话,最合适的人选就是朱慕贤的舅舅舅母了。朱慕贤打算请他们出面和刘家交涉,并且带于佩芸离开京城。回了老家之后,舅母应该可以给她安排一门亲事,或是对她另有妥当安排。
再放任她这么胡作妄为,只怕来rì会惹出更加不可收拾的事情。
又林的脸贴在他的胸口,轻声说:“其实,你也别太生气了。{.当年我也见于表姑娘,她虽然任xìng一些,可没有现在这样的心思和作派。我猜,她嫁到刘家,大概是吃了不少苦,xìng情也就跟着变了。再说,她现在一个人在外头住着,不知道同什么人走得近,这下药的事情,我想也许不是她自己想出来的,而是别人教唆的……”
“你不用帮她说话了。”朱慕贤摇摇头:“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有什么错儿都推给别人,她得为自己做的事情负责任。”
又林心说谁愿意给她说话了?这不是想让你心里好受点么?把责任推给坏人引诱,总会让他那种被至亲欺骗伤害的感觉稍微减轻一点儿。
她哪愿意给于佩芸解释开脱?她巴不得明天于佩芸就被送离京城,再也不会出现在眼前恶心她。有她三五不时的在大太太面前上眼药,大太太对儿媳妇的感观和态度是永远不可能好起来的。
夫妻俩小声说话,谁都没有睡意。结果原哥儿那边儿又准时醒了,rǔ娘抱了过来把孩子给又林喂nǎi。
原哥儿现在已经满百rì了,不再象从前那样软趴趴的,总睡不醒。一边咕咚咕咚的大口喝nǎi,乌溜溜的眼珠盯着又林看。
朱慕贤伸手摸着他的头顶——胎发刚剃过,圆溜溜的一个光头,摸起来很是滑溜。
原哥儿又转过眼来看他。
朱慕贤和儿子对视了一会儿,又转头看看妻子专注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把一大一小都揽进怀里。
是的,他想,他不该再为了过去的人和事情纠缠烦恼。
他现在的生活很好,有这样好的妻子,还有这么好的儿子。他得努力打拼,给他们遮风挡雨,让妻子过上好rì子,让儿子将来以他这个父亲为荣。
至于母亲,他当然还是孝顺的。但孝顺有很多种方式,有的时候一味顺从并不是真的孝,大太太耳根软,脾气又急,很多事情最好还是不要让她知道,很多人也不用让她再见着,家里少生是非,才能融融洽洽一家和乐。
于佩芸十分沮丧,一直到回去之后才想起来问添香,那汤可倒掉了没有。
虽然她不觉得那汤有什么要紧的,但是杨nǎinǎi之前嘱咐过她,不管那药用上没用上,过后都得把痕迹抹掉。
添香可不敢说还剩一点残渣被桃缘居的人拿去了——再说,只剩那么一点点了,应该也不会出什么事儿。
她小心翼翼地说:“都倒掉了。姑娘,天不早了,我去端晚饭来吧?”
于佩芸嗯了一声,根本没注意到添香眼中的惶恐。
今天的事情不顺利,让她十分烦躁。
表哥为了躲她,先是去了小书房,后来干脆抱病出门。
他对她,真的一点旧情都不念了吗?
于佩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依然很美貌,并没有变样。
为什么他就一点儿都不喜欢她了?
是嫌弃她嫁过人吗?
曾经听别人说过,女人真的不能行差踏错,一步走错,再回头时已经一切晚矣。
她的命怎么这么苦……
于佩芸死死盯着镜子,yīn鸷的神情让添香更加不敢开口了。
添香从小就伺候于佩芸,待她也是十分忠心的。
可是人的忠心也是有限度的。添香不象于佩芸那样一厢情愿,她去给朱慕贤送过信,今天更是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表少爷已经不是过去那个人了。他看着姑娘的时候,就象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但凡还念着一丝旧情,都不会是那样的眼神和表情。
而姑娘还糊涂着,不但在这事上一厢情愿,还对那个杨nǎinǎi言听计从的。就象今天这个药,就是那个杨nǎinǎi给她的。
添香只觉得心惊肉跳的,这药也不知道什么来路,吃了对人有没有害处。
这无事献殷勤,肯定非jiān即盗。杨nǎinǎi和她们非亲非故,为什么要这么帮着姑娘?
这种女人心眼太多,太会算计,她肯定不是象她说的那样,说什么和姑娘投缘,一见着姑娘就觉得亲,觉得她象姐妹——
她肯定别有所图。
只不过添香不知道她图的什么。
杨nǎinǎi并没有向她们开口提过钱——她们也没有什么钱,姑娘也没剩下多少首饰细软了。
不是为了钱。
但是那杨nǎinǎi也没想给姑娘牵线搭桥认识什么人……大概图的也不是姑娘的sè。
她图的是什么呢。
现在该怎么办呢?再由着姑娘这么任xìng下去,万一惹出什么事,姑娘可能还能保住她自己,可是自己这个丫鬟就未必了。
不行,她得给自己寻个活路。
不是要背叛姑娘,只是找条后路——她才十几岁,她还想着将来嫁个靠得住的男人,好好儿的过下半辈子呢,她不能就这么糊里糊涂把自己断送了。
她不能扔下姑娘跑了——朝廷律例,逃奴一被抓着,那是打杀不论的。
再说她又不认识人,又没什么钱,她能往哪儿跑?
不,不能跑。
添香去端了晚饭来,于佩芸根本毫无食yù,一是心里有事,二是这饭也实在谈不上可口,只吃了两口就不吃了,添香也只硬塞下去小半碗饭。
这一夜主仆二人都没有睡着,各有各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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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有小改动,药改了~~~
噗,昨天也不知道怎么写的,脑子不太清楚啦。
第二百四十一章
如果朱慕贤以为下药这件事对妻子的触动不大,那他就想错了。
又林只是没有说出来,但是她认为于佩芸这个人已经极其危险。
她已经走上一条歪门斜道了。今天可以给朱慕贤下这样的药,那么下次呢?下次她会给谁下药?下什么药?现在她最憎恨的人大概就是碍了她的事的人,比如自己,大概可以排头一号。还有儿子,可能也是她的眼中钉。又或者是别的人,到时候谁知道她会下什么药呢?也许到时候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运气,朱慕贤恰好没有喝下去。
不,这样不成,没有千年防贼的道理。
又林从来不主动算计别人,可是别人要算计她,她的家人,她也绝不能容忍。
胡妈妈看着这样的又林,心里十分欣慰。
她就知道姑娘不是个软弱的。以前在于江姑娘还没出嫁的时候,家里上上下下的人都不敢欺姑娘年幼在她面前耍花样。
“要劳烦妈妈走一趟,有些话我怕她们说不清楚。”
“是,nǎinǎi您尽管吩咐。”
于佩芸主仆两个赁房居住,是每月一吊钱另雇了一个婆子来买菜洗衣做饭。于佩芸固然不可能自己做这些粗活,就是添香这样的贴身大丫鬟也没做过这些活计。
当然了,这样在街上雇来的做零活儿的婆子不要指望她干活太尽心尽力,买菜的时候从中间扣几个子儿是常有的事,如果能买到更便宜的菜和肉。那她绝不会买贵的。
这婆子贪小便宜于佩芸也知道,可是她也没什么办法,再换一个说不定还不如她呢,起码这个婆子还没有手脚不干净偷吃偷拿。
但是现在她后悔了。
这个婆子不知道贪便宜从哪儿买的肉。吃得她上吐下泄,整整折腾了大半天。请来的郎中也不是什么好郎中,开的方子煎了药。吃了也没什么效果,一天下来她都要虚脱了。
于佩芸觉得自己头发里都充满了酸腐的怪味儿。床褥衣裳都让她弄脏了,即使已经换过,可是身上也来不及清洗。吐到最后肚里没了东西,就往外吐酸黄发绿的汁液,嘴里苦得象灌了黄连。
这是吐了胆汁吧?
她害怕起来,她不会就这么没了命吧?
不。也许这是个机会。
添香也有点小小的不舒服,不过症状比于佩芸轻微多了,郎中开的那药她喝了下去,倒是好转了不少。
当主子的能躺下养病,可是添香这会儿还得强撑着身子伺候她。
于佩芸有气无力的喊她。添香连忙应了一声端了水进去。
“你,你现在马上去朱家,告诉姨母,我病了,病的很重,让她接我们去朱家。”于佩芸一反刚才病恹恹的样子,眼里闪烁着光亮:“这是我的好机会。姨母一定会接我们去朱家的,你快去,快点儿去。别耽误功夫。”
添香的手腕被她掐得生疼,只能应了下来。
“可是我去了,姑娘这儿怎么办?”
“我没事,你快去,快去啊!”
添香腿也有点发软,强打起jīng神出了门。
不过出了屋子之后。风吹在脸上,也没了屋里那股怪异的让人难受的味道,人倒是舒服了不少。
她去了朱家求见大太太,大太太果然对外甥女儿十分关切要,可是犹豫了一下之后,只打发了两个人,带了药材补品跟着添香回来了。
如果是两天之前,大太太怜惜她,说不定真会把她接回去养病。可是今天一早大太太刚被朱老太太敲打过。告诉她疼惜晚辈是一回事,但她首先得端正自己的身份。她是朱家的主母,得为朱家的名声着想。她那个侄女儿都没有为亡夫服满丧期,与娘家不合,名声非常不好。. . 大太太要是真心疼她,可以接济一二,但不要让她总往家里来。这样一个名声不好的人总是在朱家出出入入的,让旁人怎么想?闲话一传开来,一家子大小都要受连累。
大太太就算心有不甘,也不敢在这时候和老太太对着干。
外甥女儿命也够苦的了,妹妹去得早,后娘对她又不好,嫁了个痨病鬼丈夫,又守了寡,什么坏事都让她赶上了,可是别人的闲言闲语却还都冲着她去。
要是自己再不管,她不是只有死路一条吗?
于佩芸见添香回来,大太太只派人送了东西,并没有要接她过去住的意思,失望到了极点。
光送这些东西顶什么用?她现在需要的不是这个!
“你没跟姨母说我病得很重吗?你……你该和她说,和她哭才!跟她说这儿又穷又脏没法儿养病,我过去不是一直住在他们家吗?怎么现在就不行了?”
过去和现在能一样吗?过去您是姑娘,在朱家也只能算是做客。现在您是已经嫁过人的妇人了,名义上是刘家妇,还没有和刘家撇清关系,朱家老太太不同意,大太太也不能和婆婆硬顶着啊。
添香只能好言相劝:“姑娘千万别生气,先养好身子才要紧。我听着,姨太太那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因为老太太不愿意,大太太总不能忤逆老太太的意思。姑娘且放宽心养好病。姨太太给带来了好些东西呢,有药材,还有这么多补品。姑娘不是说想吃燕窝吗?我去给姑娘熬上吧?”
于佩芸躺在那儿,瞪着眼看着屋顶不作声。
第二天郎中又来了一次,换了个方子,吃了之后倒是稍微好些,起码不再呕吐了,腹泄也好转了一些。只是她整个人给折腾得大伤元气,只怕没有十天半个月的养不回来。
大太太给的二十两银子根本不搁花,请郎中买药就花了差不多一半,房东又来催付房钱。添香好说歹说,先给了一个月的,这下手头又拮据起来。
她看了一眼隔壁——杨nǎinǎi平时走动得倒勤快,可是姑娘这一有事儿,她连个面都不露。这样的人根本靠不住,或者说压根儿就不该和她来往。
添香给自己琢磨着出路。她也没有攒下多少私房,本来想跟着姑娘,将来总会有个好的安置。可是姑娘现在根本指靠不上。
那能怎么办呢?
于家是不用想的,待下人一向刻薄凶狠,靠他们?肯定给她卖到暗不见天rì的地方去。
刘家更不用说了。
想来想去只有朱家。
可是大太太心里只装着姑娘,她一个丫鬟,大太太不会在意她的死活——
可是除了这些人,她还能去找谁呢?
于佩芸病了这些rì子,那位芳邻只来看过她一回,还端了一碗说是她亲手做的汤面。大太太倒是隔三岔五打发人来看她,可是就是不提接她去朱家的事情。
等她身子彻底好起来,能下床走动了,天气已经冷了起来。秋天到了尾声,树叶子都快掉光了。
而朱慕贤的大舅舅和舅母也在这时候上京来了。一是为了朱慕贤说的那件事,还有一件事情是因为朱慕贤的另一位表妹张玉馨未来的夫家是在京里,婚期也就只有两个月了,正好这时候进京来待嫁。
张家的老宅还在修缮中,张家一行人自然先住在了朱家。
大太太有好几年没有见过兄嫂了,兄妹相逢,自然有一番感慨唏嘘。大太太的兄长已经年近花甲了,头发已经白了大半,背也弓了起来。大嫂当年是个何待爽利泼辣的妇人,现在说话口齿都不清楚了。
亲人见面,固然很是欢喜。可是这么些年过去,兄妹都已经老了,也不知道见过这一面,还有没有下一回。
她嫂子张夫人倒是很看得开:“这有什么?谁没有生老病死?瞧,你孙子孙女都抱上了,自己还能不老?”
大太太对这个嫂子倒是很服气,未出嫁在娘家时姑嫂间也很和睦。
客套之后,张夫人直接问:“于丫头的事,我在老家恍惚听说了一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大太太正憋了一肚子话想说呢,嫂子这么一问,她话匣子一开,就滔滔不绝停不住了。先是痛骂了一顿于家夫妇黑心肝丧天良,又说刘家多么苛刻凶狠云云。
她嫂子一直安安静静听着,只在要紧处问上几句。
等大太太说到最近的事情,因为顾着朱家的名声,于佩芸病了也只能在外面熬着,不能接进来好生照顾。
她嫂子听完了之后,说了句:“你这事情办得不妥了。”
“正是呢,我也想好生照看她……”
“不。我是说,你一开始就不该让她上门,更不要说接她来家里住了。”她嫂子毫不客气地说:“有时候对孩子好,可不是一味纵着,顺着她就行了。她年纪小不懂事,你难道也看不出其中的厉害?于家不好,她该早打发人送信儿给我们才是。亲娘不在了,可是亲舅舅还在,她要真不肯嫁,于家难道不会给她出头?既然嫁了,就该守住本份。死了男人,就是装样子也该守足一年才是,不能给别落下话柄。”
“可是……”大太太有点儿张口结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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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真的想加更的啦。但素。。呃,今天可能又来不及了,看看明天行不行吧。
第二百四十二章
张夫人叹了口气:“你是不是觉得,于家不厚道,刘家也做了亏心事,他们了初一,咱们不妨做十五是不是?”
大太太在嫂子面前气焰矮了一截:“就是啊,他们做的那都叫什么事儿,芸丫头险些叫他们给活活逼死。<若.凡。更,新、组 手。打 s.h.o.u.d.a8.c.o.m>刘家现在还不肯放过她,就指望着芸丫头能给他们那个痨病鬼儿子守一辈子寡……”
“你这就错了。”张夫人说:“正因为他们理亏,旁人才能同情芸丫头。可你倒好,纵着她,一点面子上的功夫都不肯做。原本咱们是占着理的,这么一来,旁人也不会站在咱们这一边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大太太有些不甘愿,可还是得承认她嫂子说得对。
“你另一个不是的地方,就是不该让她觉得,她还能嫁给贤哥儿,能登堂入室在朱家过rì子。”
大太太这就不能答应了:“嫂子,可是芸儿现在这个样子,哪还能嫁进什么好人家?她下半辈子可怎么办?贤哥儿和她自小一起长大的,情份不同一般,她嫁进朱家,在我眼皮底下,有我照看着,我自然不会亏待她——”
“你胡涂。”张夫人打断了她的话:“你不会亏待她,我自然信。可是贤哥儿已经娶了媳妇,芸丫头进来也就是做个姨娘,姨娘该守的规矩,应有的本份,她能守吗?将来生下的孩子,也是庶出,这你都想过没有?”
“可是……”
“你可别说,你打算纵着她压到四少nǎinǎi的头上,让她将来的孩子压到你的嫡孙头上。”张夫人板着脸:“宠妾灭妻不是小过失,你可还记得十来年前那个江状元杀妻案?你是想断送贤哥儿一辈子的名声前程吗?”
大太太想起许多年前那个案子。顿时打个了寒噤,嘴上还不肯服软:“那不至于,贤哥儿是个有分寸的孩子……”
“他有分寸,芸丫头可没有。”张夫人没说的是,你更没有。
张夫人下了论断:“做妾不是什么好出路。不到万不得已,我绝不会同意。这次办了玉馨的婚事,我就带芸丫头回老家。给她找户殷实的人家打发她嫁出去,她要是知道好歹,以后就该好好惜福过rì子。你也是一样。别整天对儿媳妇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你那媳妇我看着不错,对你很是恭敬,也知道进退。”
大太太哼了一声:“得了吧。看着老实而已,其实滑头着呢。”
这个儿媳妇是老太太作主挑的,从根子上大太太就对她喜欢不起来。老太太平时就够给她脸了,再多给她几分颜sè,可不得开染缸了?
再说,大太太不喜欢这个儿媳妇还有别的原因。
从她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永远那么不愠不火的。说她也只听着,脸上什么也不露出来。她越是这样,大太太越是心里忌惮。不知道她在盘算什么。是想和丈夫告状?还是想和老太太诉苦?
哪及得上芸丫头,是她的外甥女儿。又是她看着长大的,当然和她贴心。
“芸丫头现在独个儿在外头孤苦伶仃的……”大太太替外甥女儿诉苦:“说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上吐下泄的病了好几天。我倒是有心接她进来养养病都不行。嫂子,你说我这几十年熬过来,到现在连这点儿主都做不了,家里没个人把我放在心上。贤哥儿的爹就不说了,我只当他是死了。头上还压着婆婆,下头媳妇又不听话,我这rì子过得一点儿趣儿都没有……”
张夫人宽慰她两句。
不过就张夫人看,小姑子的命还是不错的。她嫁过来之后也没吃过什么苦,朱家老太太是个通情达理的,生的儿女也都争气。至于丈夫——这世上几个女人是靠丈夫的的宠爱过rì子的?
大太太现在孙子都抱上了,正该享清福的时候,可是她却只想着自己没有什么,不会想一想自己已经有了什么。
张夫人倒觉得李氏不错。之前听说是商户人家的女儿,还听说长相也不怎么样。张夫人的期望着实不高。这会儿见了真人,倒觉得比预期的要强多了。生得也很秀美,进退举止完全是大家闺秀的作派。
同样的行为,不同的人看感想完全不一样。
不卑不亢可以看成桀骜不逊,温婉大方是城府太深,和丈夫举案齐眉那是狐媚子不端庄……
大太太觉得大儿媳妇钟氏还勉强过得去,可是张夫人的看法和她恰好相反。在她看来长媳才是最重要的。将来的宗妇,那接人接物,心胸眼界都要有。钟氏虽然也算是官家千金出身,看应酬谈吐也过得去,可是她有个最大的缺点——她心胸狭窄,不能容人。
身为长嫂,对兄弟姊妹和弟媳都容不下,生怕别人比她强越过她,这怎么能行呢?
只是这是朱家的家务事,张夫人不好就这事指手划脚。她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好生发送女儿出嫁,然后就是把于佩芸带回老家去,免得她在京城惹祸出丑。
于佩芸在chūn天的时候已经把皮袄典了,现在天气冷了起来,要是没有大太太送来的两件袄子,已经御寒的衣裳了。因为郎中说她现在身子没大好,不能出门——再说,于佩芸跟大舅舅并不亲,对那位老家来的大舅母也隐约有些畏惧。
记忆中这位舅母是个极讲规矩的,十分严厉的人。于佩芸以前就被她训斥过好几次,正好借着养病的理由不去朱家见她。
又林得了几rì清静,嘱咐人盯着于佩芸那边不要松懈,然后去了铺子一趟。茶叶铺子开得红红火火的,回头客极多。有两家挺大的茶楼都从这里固定进货,有了口碑,扎稳了根基,这门生意可以细水长流的一直做下去。反正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人总是天天要喝茶的。铺子里账目记得很是清楚,不到一顿饭的功夫就都看完了。钱嫂子在一旁恭恭敬敬地回话:“上个月刮大风,后院里仓房的瓦损了一角,找了个泥瓦师傅,连工带料一共是八百钱。还有给巡街和衙门的孝敬,咱们每个月交的是一两二钱银子的茶钱……”
这个相当于一笔治安费,因为多少有点背景,街面上也不会苛索得太凶。交了这笔钱,省了许多心,省了许多不必要寻衅滋扰。
其实这些账上也有写,不过钱嫂子十分尽责,把几样额外的支出都报了出来。
又林合上账本:“行了。”
钱嫂子松了口气。
nǎinǎi不是个好糊弄的,在她面前可不能出什么纰漏。
又林要上车回去,有个人从街对面跑了过来,兴冲冲地喊了声:“嫂子。”
又林有些意外:“六弟?你怎么在这儿?”
“我跟同窗出来买东西。嫂子你怎么在这儿?”他目光往又林身后看,一下明白了:“哦,这是嫂子的那间铺子?原来就开在这儿。”
又林笑着应了声是。
街上人来人往不是说话的地方,又林隔着车窗问他:“你出来多久了?三婶儿知道吗?”
“因为教我们的一位先生要辞馆回乡了,我们几个同窗合计着想送点儿东西表表心意——我娘不知道,您可别跟她说。”
又林一猜就是。
三太太看儿子看得很紧,除了放他出去读书,别的事情一概不许,总把他严严实实拘在身边。朱慕贤对这种作法并不赞同,这样养大了也只是个书呆子,一点儿人情世故不懂怎么能行呢?就是学问再好,做人也比做学问更加重要。
但男孩子长大了,总不会事事都听母亲的。瞧,朱博南这就已经会瞒着三太太做些自己的事情了。
“好吧,我不去跟三婶说就是。你也别在外头久待,买完了东西就早些回家去。”
朱博南说:“我们这已经买好了,后rì给先生送去。对了,我还给原哥儿买了个玩意儿呢,回来我给他拿过去。”
“还想着他做什么,他什么东西都不缺。”
又林估摸着三太太不会给他多少零用,能挤出笔钱来给先生买东西就不易了,再给原哥儿买东西,肯定很紧巴。
“没事儿的,不贵,一点小东西。嫂子你先走,我这也就回家去了。”
朱博南给原哥儿买的是个扎花的菱角彩球,芯子应该是木头的,外头包着绸布,充填着棉絮,角上拴着穗子,原哥儿这会儿正是对颜sè敏感的时候,对这个球十分喜欢,立刻抛开了手里的东西来抓它。
又林看东西不贵,也就放下心事。三房一向过得不怎么宽裕,不象大房进项多,也不象二房一样趁机会捞足了油水,三太太手里没什么营生,就陪嫁时候的几顷地,收益也不怎么样。娘俩加上几个下人,平时过rì子都是靠月例银子。就算老太太平时有心想贴补些,也不能做得太过份了,不然落在其他人眼里,只怕家里是非更多。
朱博南拿着球逗着原哥儿往前爬,小叔侄俩其乐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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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衣服都收起来了,天气居然还这么冷。。
第二百四十三章
从张家一行人来了,朱家忽然间就热闹起来。家里头几个姑娘——朱慧萍已经定了亲,朱明娟马上要定亲,张玉馨的婚期就在这两个月了。
朱老太太有了年纪,更喜欢晚辈们围绕在身边,显得热闹。她笑呵呵地说:“你们几个年纪都差不多大,多在一块儿说说话,亲近亲近。”
不过三个人一时还真亲近不起来,三个人三种身份。
张玉馨是大太太的娘家侄女儿,朱慧萍是姨娘生的庶女,朱明娟是二房的嫡女。
朱明娟最傲气,看不起朱慧萍是姨娘生的。张玉馨是大太太的侄女儿,大房和二房本来就不亲近。再加上张玉馨又是小地方来的,更让她多添了两分鄙薄。
不过当着老太太,就算不情愿也是寒喧两句。不过说过几句话,朱明娟倒是觉得张玉馨并不显得小家子气,说话笑容让人如沐chūn风,很是可亲。
张玉馨是张夫人的老来女,虽然她是最小的,可是张夫人也并没娇惯她,该学的东西该守的规矩一样都不马虎。阳陵虽然比不得京城,可也不是什么穷乡僻壤的小地方。其实若论起气度、见识这些,朱明娟比张玉馨还差一大截子呢。二太太自己就是那个水准,也没给女儿另请教养嬷嬷。朱慧萍就更差了一些,字都不认得几个。现在想一想,很是后悔当初有机会的时候没上心,多识得几个字,看账看柬贴这些东西也能应付得来。她这会儿除了忙着嫁妆,就是找了两本三字经、千字文什么的来看看。她人聪明。认字倒也不算慢。她和朱玉馨说起这个认字的事情来,朱玉馨笑着说:“这个不难。其实许多字平时是根本用不上的,常用的字也就是那么几百个,记熟了这些,平时看账、看个贴就全不成问题了。”
朱慧萍欢喜地问:“真的?那……我就是不知道哪些是常用的。”
张玉馨掩口一笑:“这容易。找本不用的旧账本,再找几张旧的柬贴来瞅瞅,上头的字有许多都是差不多的。就认上头的字就行了。要不,这两天我反正也没有什么事,我跟你一起学。”
朱慧萍这些rì子懂得了不少人情世故。她心里明白张玉馨肯定早就认识这些字。听人家谈吐,看她那作派,说不定还是会吟诗做赋的才女呢,哪还要学千字文这样的东西?人家这样说只不过是顾全她的面子。
而且说是一起学,估计是张玉馨教她。
朱慧萍很是感激她的好意。连朱明娟都跟着心动了。二太太虽然也教过她些管家看账之类的事情,可是现在有个好机会,能再多学一点东西,总不会是坏事。
“我这几天也没事。正好闲着,可以和你们一块儿学学。”她声音不大,下巴抬得高高的。好象是给了这两个人天大的面子,自己其实是可学可不学一样。
张玉馨一眼就看出来她的真实想法了。她很是善解人意地说:“那更好了。人多大家互相帮着些,能记得更清楚。”
朱慧萍对朱明娟这种作派很看不上。又想一块儿学字,又不忘摆她千金小姐的架子。
和张玉馨一起,肯定让人很舒服。可是再插进个朱明娟来,肯定会拧巴,说不定还会吵嘴呢。
张玉馨是大房的客人,所以三个姑娘碰头的地方当然是在大房的院子里。从朱心瑜嫁出去之后,她的住处就空了下来,收拾一下,倒是正好当间书房使。
朱明娟一进屋,眉头就微微皱了起来。这间屋子可没有她住的屋子敞亮,更没有她的屋子那么jīng致雅洁。再一看用的纸笔墨砚,也都是粗制家伙,心里就老大不情愿。
“这纸那么粗,写字多不顺手哪,我那儿有上好的玉版纸和松烟墨,让人去取了来咱们用吧。”
朱慧萍眉一挑就想顶回去,张玉馨适时的插了一句,笑着说:“没事儿,又不是正经写贴子登账本什么的,用这纸先练着,写坏了也不心疼。”
她都这样说了,朱明娟也不好太明着嫌弃,朱慧萍也就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三个人磕磕绊绊,幸好有张玉馨在,倒也勉强算是融洽的过了大半天。朱明娟发觉朱慧萍原来也挺聪明,张玉馨教她认的字,只教一遍她居然就会了。朱慧萍也发现朱明娟人是骄傲了一点,但是心地也不算坏,还指点她拿笔写字的姿势。改了个姿势,果然写起来更顺手了,好象字写的也比原先好看些。
等过了午朱明娟回去了,朱慧萍和张玉馨又在一块儿消磨了半个下午。
朱慧萍心中对她很是感激,看着张玉馨的样子,忽然觉得有点奇妙的熟悉的感觉。
当然,她以前没见过张玉馨。
她再琢磨了半天,才琢磨出点味道来。
张玉馨其实有点儿象四嫂。
长得当然不象,张玉馨是典型的北方姑娘,鹅蛋脸,浓眉大眼的。四嫂子却是典型的江南女子,生得娇小玲珑,比朱慧萍矮了大半头。
是说话,举止……反正都让人觉得挺舒服,挺象的。
张玉馨正跟她讲着:“这个字是盏……你想什么呢?”
朱慧萍顺口就说了出来:“我觉得你有点儿象我四嫂。”
“四少nǎinǎi?”张玉馨想了想——前一天也见过,只是没怎么说过话,还收了人家一对镯子人的见面礼的。看着是个挺和气的人,不过姑母不太喜欢她,总觉得她出身低。
张玉馨想到自己身上,也有些微微出神。
她的处境,倒是和这位四表嫂有些象。
她的夫家也是宦官人家,相比之下,自家祖父虽然也曾经做过三品高官,二舅舅三舅舅也还在任上,可是自家这一房毕竟是没落了。自己嫁进去,会不会被婆家人嫌弃出身?
出了朱明娟的院子,张玉馨带着丫鬟回客院儿去。在屋里坐了半天,腰有些酸,脖子也有点儿酸疼,索xìng放慢了步子,想慢慢走一走。天已经冷了起来,花凋叶落,看起来一片肃杀。
“表妹怎么在这儿?”
玉馨回过头来,见是朱慕贤,笑着说:“从三姑娘那儿出来,正要回屋去。表哥这是刚回家?”
朱慕贤衣裳还没换过,翰林都是一身浅绿的官服,腰间系着石青的腰带,脚下是一双青缎粉底的官靴,看起来真如玉树临风,卓尔不凡。
张玉馨心说,表哥这样的才貌,又前程远大,难怪于家表姐对他念念不忘,缠着不肯放手。
朱慕贤笑着一指桃缘居:“都到了门口了,进去坐坐吧,你表嫂家里捎来的茶叶可好着呢,不尝可惜了。”
张玉馨看了一眼桃缘居的门——门前的匾是表哥亲手写的,匾也不是一般样式,不是长的方的上过漆的。只是一块本sè的木板上面镌着桃缘居三个字,上面的墨sè看起来十分淡雅。
一看就给一种很温馨的,很亲近的感觉。
“好,那我就叨扰了。”
一进院子就能听见小孩子咿咿呀呀的声音,听得人心都软了。有个丫鬟迎上来,笑着说:“少爷回来了,表姑娘好。”
张玉馨笑着说:“我来讨表嫂的好茶吃。”
又林笑着让她到西间坐。张玉馨一进屋就能闻见一股淡淡的甜甜的香。这香气十分动人,让人觉得柔且暖,并是不一般的熏香、香料的气味。
“嫂子这屋里用的什么香啊?”
“哦,因为有孩子,所以一般的香料都不敢用,就是用水果香熏熏屋子。”
张玉馨由衷地说:“表嫂这屋子收拾得真好。”
“哪儿啊,以前还有心思弄弄,自打有了孩子,一心就围着他转了,这些事儿都顾不上了。来,尝尝这茶。”
茶当然是好茶,不过张玉馨更注意到表哥表嫂之间那种亲密自然的气氛。她见过自家父母、哥嫂、还有一些亲戚故交家那些夫妻们的相处,大多都是相敬如宾,相互间客客气气的。
但是表哥和表嫂之间不大一样。虽然他们也没有什么亲密的举止,说的话也就是一般的回来啦,累了么,给你留了点心之类的家常话,可是他们眉梢眼底,举手抬足之间透出来的那股子甜意,是她在别人身上没有见过的。
看来姑母的想法是一回事,但是表哥自己对表嫂是很满意的,两人间这种情形,应该就叫做恩爱了吧?
她心里有些微的羡慕。
要是她和将来的丈夫,相处得也能象表哥和表嫂这样,她也就没有什么别的所求了。
就算婆婆苛刻些,家里事情烦难些,可是只要夫妻齐心,那就没什么过不去的难关。
可是这样的事情,只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吧?
她在桃缘居待了一会儿,还抱了下原哥。告辞的时候,又林还给她带了两样果子,一包茶叶,十分细心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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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四章
张夫人和张玉馨说起朱家的事情来,难免提到于佩芸和朱慕贤过去的事情。
“这事儿是你姑母办岔了。要是早有让他们结亲的心思,就该早早替他们把这件亲事定下来,也省了朱家一出事,于家就变了一番面孔。要是不打这个主意,就不该放他们从小在一块儿长大,天天在一处厮混,弄得两人的名声都受影响了。要不是这个原因,当初你姑母也能在京里给你四表哥寻门亲事,用不着那么远到于江去娶个儿媳妇回来。”
“可是四表嫂人很不错。”
“是啊,我也看出来了。听说家里不是一般殷实,陪嫁抵得上半个朱家的家底,在家做姑娘的时候请过官学的女先生教导过两年,规矩进退一丝儿不错。你姑母总觉得娶了个商户人家的闺女,失了面子。可是依我看哪,这面子不当吃穿,这个小儿媳妇她娶的很是实惠。教养不差,陪嫁丰厚,你四表哥又是懂得惜福的,将来有得福享。要是当时在京里娶,也就是个破落户穷京官的闺女,教养是谈不上,更没什么家底儿。有了面子风光,rì子过得就拮据了。”
张玉馨想了想:“是,四表嫂虽然没穿金戴银的,可是她墙上挂着一张刘渤真的山居图,架子上还有一个陆窑的五彩花鸟盘,虽然都不起眼,可都不是一般的东西。”
“那东西,给不识货的人也认不出来。”张夫人言下之意,是有人很不识货。
张玉馨不能说长辈不是,可是她懂得她娘的意思。
大nǎi母就不象是识货的人。最起码,四表嫂的好处她们刚来几天的人都瞧出来了。大姑母却一直视而不见。
“你姑母也不是那样不识货的人,但是婆媳哪——”张夫人叹口气。
婆媳就是天生的仇人,两只眼只能看到对方的短处。若是换了别人家的姑娘,别人家的媳妇,这么个品貌。这么份儿嫁妆,大太太怕不得赞不绝口羡慕得眼红才是。可是对自家的媳妇……
当然了,这世上做媳妇的都不容易。得熬许多年呢。大太太是命好的,一直没受过婆婆的气,只是现在和老太太一起住着就百般的不遂意。**觉得有人压在头上挺不直腰杆了。她也不想想。就朱大老爷那个脾xìng,要是没有长辈在头上压着,不定多出格的事都做出来了。
可就算是娘家人,有些话也是不能劝的。就算劝了也是白劝,听不进去的。
张夫人来京城可不是来管小姑子的家事的,她一边打理自家宅院预备搬出去——现在暂住可以,总不能女儿也在朱家发嫁?天底下也没有这个道理,她们姓张又不姓朱。另外就是宅子一弄好。就把于佩芸也接过去住,省得她在外头不省心。张夫人可不象大太太那么心软,拎不清。于佩芸在外面多住一rì。名声就更坏了一分。除了大太太,谁还能放心这样的女人进自已家的门?张夫人已经开始盘算着给于佩芸寻个什么样的夫家了。不能找太远的。自家附近的合适的人家并不是很多。首先于佩芸就是嫁过一次的人了,再加上她那个脾气xìng格——太好的想都不要想。找个老实的能容得下她的,大不了自己多贴她点嫁妆傍身,下半辈子让她平平安安过了也就对得起她去世的娘了。
张夫人比两个小姑子年纪大了许多,说是小姑,其实是把她们当女儿一样看待的。小姑子撇下这个女儿去了,自家怎么也不能让她的孩子没个着落。
于佩芸磨磨蹭蹭的,还是上门来拜见舅舅舅母。
她一次老家都没回过,和舅舅舅母都不亲。
张夫人一见她,眉头就暗暗皱了起来。
于佩芸穿着一件桃红衫子,下头系着双鹊衔花式样的裙子。这身打扮显得她娇柔妩媚,可是太不端庄,脸上的脂粉也浓,不知道的准不当她是良家,还以为是哪儿的娼伎呢。
其实于佩芸以前也算会打扮,可是现在手头羞涩。再说她现在又接触不到京里名媛闺秀们的圈子,不知道现在京里姑娘都穿什么。隔壁杨nǎinǎi说现在这衫子裙子正当季,街上人都在穿,她也就做了这么一身儿穿——太贵的她也弄不起。
但她也不想想,杨nǎinǎi那是什么身份的女人?她说街上女人都在穿——会上街抛头露面的又是什么身份的女人?京城一向风气开放,这裙子衫子都显得轻浮,衫子是挖的桃心领,裙子的裙角系得高,走起来飘飘摇摇的。她穿的和她们一样,张夫人又是个十分重规矩,刚从老家来京的人,怎么可能看得惯她?
“听说你病了,现在可好些了?前两天我让李妈妈和你姑母的人去瞧你,她也说得不清楚。现在还吃什么药?”
“已经好了,药也不吃了。就是身子还虚,不大敢走动,到今天才来拜见舅母,请舅母不要见怪。”于佩芸在张夫人面前底气虚,头也不敢抬,声音也很小。
张夫人又皱一下眉。
这穿戴不行,举止也不象样子。不知道大太太以前是怎么教养她的,弄得她这么没有规矩。
看样子把她接回老家之后,一时间还不能打她出门嫁人,得好好给她扳一扳这些毛病才行。
“你现在rì常起居就这么个丫头伺候你?你当时出嫁时陪嫁其他人呢?”
说起这个于佩芸一肚子气。
她身边也只有添香是信得过的,继母给的人,身契都在继母手里,如何能与她一条心?刘家三少爷死后,好几个人就扔下她跑回于家去了。她从刘家出来时,剩下的人见跟着她没个着落,人家也不傻,如何肯跟着她呢?所以到头来她身边只落得添香一个。
“这怎么能行呢?”两个年轻姑娘,还在外头赁屋住,肯定会引人起邪心的:“我这里还有人,让郭妈和她男人跟你们一起回去。她男人看个门,她能给你们买菜做饭,先把这几天支应过去,等张家京里的宅子一修缮好了就一起搬过去住。”
于佩芸想着有人伺候当然是好事,但是只怕舅母的人不服她管,反而不自在了。可是她在舅母面前也不敢反对,就应了下来。
“你和刘家的事,现在他们那边是怎么说的?你的嫁妆单子和婚都收在哪里的?”
于佩芸一愣。
大太太虽然是她亲姨母,一直说要给她撑腰,可是也没问过她这么详细。
“他们家那边原来都给我弄了个院子了,墙高高的,只有扇小门。原来那里是关犯错的奴婢、姨娘的,我要是住进去,等于是要坐一辈子的监牢。我没答应,就趁着一大早从角门出来的……他们家人还到于家去找过两次,我也没有住在于家……”
她说得啰嗦且没有重点,不过张夫人还是听出来了。这个刘家听起来是仗势欺人,就看着于家不会给她出头,要把人一辈子拘死。
这样的婆家有如火坑,她急着跳出来也是情有可原的。
张夫人的气消了两分。
“于家又是怎么说?”
于佩芸更是气愤,恨恨地说:“我那继母说我已经嫁出去了,是刘家妇,不是于家的人了,不让我进门,让我乖乖到刘家去。还说我那公公要是一发怒,父亲年底考绩只怕不妙,一大家子人都要受我连累……根本不顾我的死活,就是要把我抵给刘家好换他们一家子的平安富贵。”
这实在是过份了。
张夫人面如寒霜,就算现在忙着女儿的亲事,也不代表她就不能找上门去跟于家讨公道。
这是觉得她们张家没人了?虽然丈夫只是个田舍翁,可是二叔三叔可还是官身,于家这么欺负张家的外甥女,简直是无法无天。果然有了后娘就有后爹,于家姑爷当年看还算老实,可是现在枉顾女儿的死活,良心都叫狗给吃了!
张夫人这里可还有当家小姑出嫁时的嫁妆单子呢,于家这么苛待于佩芸,张夫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于佩芸没了母亲,舅舅家替她出头也是理直气壮的。
张夫人想,还好侄儿朱慕贤先写了信来,不然这事儿张家人在老家一点儿都不知道。
到底还是不亲。
于佩芸一直在京中,所以跟朱家亲近。可是大太太毕竟只是她的姨母,平时照顾她还行,一遇着事就没法儿替她出头了。
于佩芸在张夫人面前大气不敢喘,只有大太太的时候,才长长的松了口气,然后又结结实实的诉了回苦。一个人养病多么凄凉,如何想念大太太云云。她对着大太太灌迷汤是一灌一个准,什么从小就把您当成亲娘,除了您再没别人疼我记挂我,什么在病中谁都不想,只想着大太太一个之类的。
大太太安慰她半天,又说:“你舅母来了,刘家的事情应该就能了结了,你以后也不用这么躲躲藏藏的了。”
于佩芸一喜。
和刘家断绝关系的话,她就能堂堂正正的和表哥在一块儿了……我难道被诅咒了吗?新拿回来不到半个月的键盘又坏了,而且坏得是特别重要的空格键。今天打字超辛苦的=,=猛砸键盘。RS
第二百四十五章
大太太没有马上提起张夫人要把于佩芸接回阳陵老家的事。
一来,她也并不是太舍得于佩芸跟张夫人走。她多少是暗示过外甥女儿,她可以长长久久留在朱家的,现在变卦,大太太面上也挂不住。二来,于佩芸自己肯定也不乐意回阳陵,她以前就不爱回老家,总觉得阳陵是乡下地方,又闭塞又守旧,规矩还特别的大。
最后一条才是她不爱回去的重要原因。张家在阳陵是大族,族人极多,走在路上简直人人都有关系,都要行礼问安,稍错一点儿就要被人指指点点。
于佩芸一见张夫人就气短,就是怕了她的规矩大。
张夫人说到做到,过了一天就带了人去了于家。于家本就理亏,张夫人既挟威势,又占着道义,倒是很容易就把于家那头儿说通了。反正刘家儿子也死了,就算他们把于佩芸再逼到刘家去,也从刘家沾不到什么便宜。可是张家和朱家不同,就算不讨好,也不能往死里得罪。
这件事情须要快刀斩乱麻,拖下去容易夜长梦多,张夫人这边得了于家的准信儿,又马不停蹄的赶去了刘家。
刘家人当然是不情愿的,可是刘家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想跟张家、跟朱家结怨的。刘夫人爱子心切,恨不得让于佩芸给儿子陪葬。刘老爷子没有夫人这么心切,但也觉得这个儿媳妇的作为伤了自家颜面。但是刘家的长子和次子可不这么想。一来这个弟弟几年来一直病歪歪的,也谈不上什么兄弟情份。就算有点儿情份,可是为了他留下的遗孀跟人结怨。耽误了以后的前程,那是一辈子的大事。不过一个妇人,放她一马又怎样?与人方便,才能自己方便。
自家倘若点头应下来。以后同朱家、张家的人见了面,他们也算还有三分人情,能帮一把的说不定会帮一把。但如果和人结下仇。谁没有走窄的时候?人家见了能踩一脚必定要狠踩的。
张夫人虽然是头次上门,可是功夫没少下。刘家人心涣散,刘夫人一个妇道人家寻死觅活的也不顶用,到底还是由刘家长子出面代去世的弟弟写了放妻书。
张夫人不动声sè,把放妻书捏到了手里。
成了。
办成了最要紧的一件事,张夫人倒是和软起来,关于嫁妆的数目。陪嫁的那些人的处置,都退让了一大步。
不过刘家长子也不是个糊涂到只看这点小利的人。既然好人都做了,何必在这些细节上头再让人不快?所以张夫人留下人清点处置于佩芸的陪嫁,自己先回来。
说实在的,于佩芸的陪嫁真没有多少。于家给她备的那些绸缎首饰不过是面子货。一点儿都不硬实,值不了多少钱。所有东西满打满算的也不到一千两银子,张夫人对这些也不是很看重。就算是张夫人打发跟随自己的的大丫鬟出嫁,连东西带银子也赏了不止几百两呢。于家这种刻薄,刘家这种算计,都让张夫人看不上。
张家的宅子已经修缮得差不多了。其实张夫人没上京前已经派人来打前站了,大的地方都整修得差不多,也晾了这么几天,万事齐备。马上可以搬进去了。
张家一家人于是和朱家辞行,大太太舍不得哥哥一家这么就走,但是张家毕竟是来嫁女儿的,没有在别人家发嫁的道理。再说只是搬离,又不是现在就离京,张家还要在京里几个月。要见面还是有机会的。
最高兴的是钟氏。她掌家理事总觉得一年比一年吃力。公中的收益就那么一点,能进钱的营生要么是老太太的陪嫁,要么是大太太的陪嫁——她自己手里也是握着私房的,这些钱可不会归到公中。
钟氏本来想往自己手里多弄点儿,可是接了手才知道,自己不往里贴就不错了。二太太甩手丢过来一个烂摊子,可她不接还不行。
长辈活得越长久,那些真正的好东西她就摸不到边儿。可是没了长辈遮风挡雨,这个家也肯定没有现在这么体面显赫,儿孙的前程又没人看顾。到时候要靠谁提携?
这些令钟氏十分矛盾。
权衡下来,她还是希望老太太老爷子长命百岁的。只要他们在,就是参天大树,他们这些人都可以下头被荫蔽。
张家搬走,安顿下来了倒是请朱家的人去做客。
张家在京城的宅子不算太大,但也不算小,小三进院子,张夫人当然住了正院,张玉馨则在后院收拾出三间屋子暂住。她只是来待嫁的,在这里住不了几天。但即便如此,屋里还是摆了好几盆花,妆点得生机勃勃。帐子用的是暖暖的橘sè,架子上头也摆花瓶和两本书,一看就是个闺房的样子,一点都不显得潦草凌乱。
又林打量了一眼屋子。她估摸着张夫人现在应该忙得很,这屋子多半是张玉馨自己收拾出来的。
“我也跟表嫂学了,屋里不用什么熏香,就拿水果摆一摆,既当了摆设,还香了屋子,摆完了还能吃掉,一点儿都不浪费。”
又林一笑,坐下来接过茶。
钟氏在前头陪着大太太和张夫人说话,张玉馨请她来后头坐坐。
“表嫂到了京里之后,能过得惯吗?”
虽然张玉馨比一般同龄的小姑娘要镇定从容,可是想到出嫁,还是露出一丝紧张与惶恐来。
“一开始是不惯的。”又林也没有一味的说好听话安慰她。这些话也骗不着张玉馨:“衣食住行没有一样能习惯得来。连京城的风吹在脸上都觉得紧绷绷的发干,喝得水都觉得发硬。但是这些都能习惯。不太习惯的是,地方是陌生的,人也都不熟悉。说一句话,走一步路之前都忍不住要想一想,这样说是不是合适,这样做会不会招致别人的厌恶反感……”
这些也正是张玉馨所担心的。
要离开父母膝下,去和全然陌生的婆家人生活在一起。
未来的夫婿长什么样她甚至都不知道。光听人说生得很是斯文——可是高矮胖瘦呢?xìng格呢?喜欢吃什么,平时爱好些什么呢?这些她都不知道。
更重要的是公婆。张玉馨知道,夫妻相处固然重要,可是看自己家就知道了。嫂子们和哥哥相处的时间,远不及和婆婆妯娌们相处的时间长。婆婆喜欢你,你才能站得住脚。如若不然,这rì子真的很难熬。
“其实我也没有什么好法子能教你。”又林小声说:“只不过,不要让自己想得太多太累,也别把自己摆在一个急于讨好别人的位置上。你太急,别人心里就会看轻你。一开始太急于讨好,做得太多太殷勤,那以后是不是要长年累月的接着辛苦?倘若一直这样做,那就一直挺不直腰杆,而且实在太累。如果不接着做,别人就会觉得你有意怠慢从而迁怒于你。”
张玉馨听得十分认真。
她知道表嫂说的都是很有道理的大实话。细想来,的确是这样的。
“当然,新媳妇待人也不能太傲慢冷冰冰的,反正是刚开始都不认识,害臊、腼腆别人也都会体谅。”又林陪她说了一番话,也讲了些夫妻相处之道。口干舌燥,喝了两大杯茶。最后小声说:“其实……嗯,这话只有咱们知道,你别告诉别人,和舅太太也别说。”
张玉馨保证:“我和谁都不说,表嫂放心吧。”
其实说穿了也没什么。
“婆婆大多数不会太喜欢儿媳妇太能干太有心计——有点无伤大雅的小毛病,三五不时让她敲打敲打,她反而会更放心一些。”
张玉馨可从来没想过这个。
她一直都觉得做人当然要往好处努力,尽量做得周全、完美,就算不能让人交口称赞,总得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来才好。
又林微笑着看着她:“只有供台上的菩萨才是十全十美的,可谁跟菩萨一起过rì子呢?你说是不是?不过这也要看人,或许你将来的婆婆就想要个仙女一样的挑不出毛的儿媳妇。”
张玉馨后来把又林的话翻来覆去想了很久。
她想,如果身边有一个十全十美完美无缺的人,她会喜欢这个人吗?和这样的人能亲近得起来吗?
不,表嫂说得话是有道理的。
太完美的人会让人不由自主的产生一种距离感。对照着别人的完美会映衬出自身的许多不足,这样的人,也许会在心里欣羡甚至嫉妒,可是很难亲近。
寻常人都更喜欢邻居、同僚、甚至是亲戚都比自己过得稍逊一筹。倘若别人过得太好了,人们在羡慕的同时,也会酸溜溜的找些他们的毛病来说说,心里才会坦实舒坦。
后来张玉馨和婆婆的关系处得还真算是和睦,她婆婆时常当着人夸她懂事孝顺,美中不足的就是有点儿粗心,总丢三拉四的,自己要一眼没盯着她就又出岔子。言若有憾,但是那种“她离了我就不行”的成就感,谁都听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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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六章
张夫人一家安顿下来,立刻打发了人接于佩芸进府。
于佩芸一怔,推辞说:“舅母手头这么多事情,表妹又眼看要出阁了,我身子不好,再说又是现在这个么境况,住过去只怕多有不便……”
她言下之意自己是守寡之人,多有不便。
她一心想的人是去朱家住,好近水楼台先得月。
大太太也想着接于佩芸在身边儿,但是又顾忌着老太太那边儿。张夫人情知道不能让这事儿成了,朱慕贤写的信上虽然措辞含蓄,可是其中的意思张夫人完全明白。
再说,于佩芸不方便住张府,难道就方便去住朱家了吗?张玉馨是要出嫁了,可是朱家的三姑娘也眼见着要佳期将近,四姑娘也要定亲了,她就不怕冲了人家?
况且不管怎么说,张家都是于佩芸的娘舅,没个放着外祖家不住去住姨娘家的道理。
让她住进朱家,就算她和朱慕贤之间什么事都没有,可是在外人看来,两人曾经青梅竹马论及婚嫁,现在于佩芸新寡,又跑去表哥家中居住,就算没事儿也会传出事儿来。
张夫人毫不客气,使人说,要是她觉得搬进张家不方便,那就收拾下东西,搬进尼庵里去静养。
于佩芸吓了一跳,眼看张夫人派来的两个婆子一脸肃然,要是她再敢推三阻四,只怕她们架也给她架到尼庵去,只能赶紧见风转舵,让添香去收拾东西。
><首><发>她的将来也跟着有了保障。
所以主仆俩的想法是一个天一个地,于佩芸相着从此被张夫人管头管脚再没了zì yóu,添香想的却是从此衣食无忧,也不用担心再出什么差错误了自己一生。
说是收拾东西,可也没有什么可值得收拾的,不过几件贴身衣裳,于佩芸的细软本来就不多。又典当了不少,其他屋里的东西大多是屋主的,打了两个包袱也就足够了。张夫人怕她们行李多不好搬,还派人赶了辆大车来,其实根本没东西可装。
于佩芸却觉得惶惶不安。看着那两个婆子就象两个牢头。
她站起身来:“我去隔壁跟杨nǎinǎi告个别……我住这儿的时候她对我很是照顾,我去跟她道个别。”
两个婆子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说:“那是应当的,我陪姑nǎinǎi过去。”
于佩芸忙说:“不用不用,就一墙之隔,又不远,我去去就来,说两句话。”
她可还想跟杨nǎinǎi讨个主意呢,婆子跟着怎么说?
“添香。请两位妈妈坐,倒茶请妈妈润润喉,我去杨nǎinǎi那儿,马上就来。”
添香心知道杨nǎinǎi不是个安份的人,于佩芸和她见面总没有好事。这会儿于佩芸去见她,不知道杨nǎinǎi又会挑唆什么。
她心里想着。脸上未免就带出了一些来。张夫人身边使出来的人何等jīng明,一看添香的神sè就知道大概那位邻居有些不妥。其中一人就站起来说:“我陪姑nǎinǎi过去。”
于佩芸怕再推辞引起她们疑心,只能让她跟着。
她们这边这么大动静,出出进进收拾东西,杨nǎinǎi那边当然也听到了。于佩芸一叫门,杨nǎinǎi的小丫头就过来把门打开了。
“于姑娘来了。”
“你们nǎinǎi做什么呢?”
“nǎinǎi这两天着了风寒,没怎么出屋子。”
于佩芸完全没有怀疑,但是跟着她的那个婆子目光如电,先扫了一眼院子,再打量过那小丫头一身上下——马上就可以断定这一家不是什么有规矩的人家。这院子和于佩芸那边差不多,只是宽敞一点点,可见也是没根基的在这儿赁屋居住的。
等到了屋门口,那婆子不方便跟着进门,站在门口的时候也趁机会看了一眼屋里。里屋床帐勾起了一半,有个女子半靠在床头。说是着了风寒,可是屋里并没有药味儿,却有一股很污浊的气味。女人的头油脂粉,换洗衣裳鞋袜不那么及时的酸腐气味。还有酒味……
总之这不象是正经良家女子的住所,里头这位杨nǎinǎi也不是什么好出身的女子,虽然说是外室,但可能出身跟暗娼也差不多。
那个婆子眉头皱了起来。
这种商人的外室她见得多了,一般都只有一两年的露水情缘。商人一回乡,这种关系就会断了,这些女子多半就得另寻下家。
这位表姑娘身上的麻烦已经够多了,再和这样的人来往,那名声还要不要?
回去后得赶紧禀告夫人,对这位表姑娘得严加管束,然后早早把她送回老家去才好。
于佩芸和杨nǎinǎi倒真有几分患难之情,尤其是杨nǎinǎi给她出了许多主意,坚定不移的站在她这一边替她打算,她那会儿谁都依靠不上,对杨nǎinǎi很是依赖。现在要被张夫人接回去,心里有几分是真的舍不得。
杨nǎinǎi靠在床边,头发只松松的挽了个纂,青丝半垂,只披着衣裳,脸上也没涂脂粉。两人认识这么长时间,于佩芸也没怎么见过她素面朝天的样子。现在这么一看,难免有一刹那恍惚了一下——原来杨nǎinǎi是长这个样子的。以前她的妆容总是很浓艳,把真正的模样都遮住了。以至于现在看着没上妆的她,于佩芸很是不习惯,心中觉得有种奇异的感觉,觉得眼前这个人应该是熟悉的人,可是看起来却这样陌生。
“我这几天都没过来,不知道姐姐你病了……”
杨nǎinǎi勉强露出丝笑意:“没事,小毛病,着凉了而已。听说你和刘家那头的事情总算是了断了,恭喜你了。”
“我也没什么可欢喜的。”于佩芸说:“我舅母……规矩大得很,她要接我过去住,我只能过去。”怕门口的婆子听到,有什么话也不能都说出来:“以后咱们要见面,怕是不大容易了。”
杨nǎinǎi点点头:“你孤身一个人在这儿,什么事都不方便,跟着舅母住,以后衣食起居上头是不用发愁了。”
于佩芸就露出为难的的神情:“我只是舍不得你。再说,我打小和舅母又不亲……”
杨nǎinǎi压低声音说:“我看你舅母不止要接你过去住,你将来的终身只怕她也要替你做主了。”
于佩芸愣了一下,她也隐约想到过,只不过杨nǎinǎi说得一针见血,让她对这个问题避无可避。
“你舅母既然是个特别重规矩的人,那你的心愿未必能达成。对那些夫人太太来说名声脸面最要紧,哪会管你心里到底情愿不情愿呢。”
这些话一句一句都戳到她的心上。
“你也别太难过了,路都是人走出来的,你还有你姨母呢,她那么疼你,必不会见你没个着落的。你要是得了空,就回来瞧瞧我,咱们说说话。我也能帮你排解排解,出出主意。”
“嗯,好。”于佩芸心里总算稍微踏实了点儿:“那我这就走了,杨姐姐你自己多保重。”
于佩芸和那个婆子出了门,那个婆子又回头看了一眼,不经意地问:“那位杨nǎinǎi是本姓杨,还是冠的夫姓?”
于佩芸也心不在焉地说:“是夫姓。”
“她原来姓什么?”
这个于佩芸压根儿没问过。
她和杨nǎinǎi在一块儿大部分时候都是她在说,她在诉苦,杨nǎinǎi不大提起自己的事。她本来姓什么,闺名叫什么,家乡是哪里的,为什么成了杨姓商人的外室,这些于佩芸都不知道,她也根本不关心。
另一边,钱嫂子正在跟胡妈妈回话。她是看着于佩芸被张家接走的,并且又打听了些事才回来的。
胡妈妈是见过张夫人的,于佩芸被张夫人接去,可以说是移走了她们一大块心病。
“她和那附近的人交往不多,就是和隔邻的女人常来往。”
胡妈妈问:“那人什么来路?”
钱嫂子露出鄙薄的神情:“不是什么正经女人,是个商人的外室。整天打扮得妖里妖气,不是打酒就是买肉,不是正经过rì子的人。我看她不会给那女人出什么好主意,肯定没少出馊点子。那种女人……”
“你见过她没有?”
“只远远看见过一次,描眉画眼的。她也不大出门……”
“那个男人呢?”
“也不是什么正经的人,我家那口子打听过,他自己也没有店,不过是赊货来寄放着卖,寅吃卯粮,不过是个空壳子。”
胡妈妈嗯了一声,也没再把这人放在心上。
张夫人出手替她们除了这个心腹大患,少爷和少nǎinǎi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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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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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林只听说西北边关又起了战事。
年年秋高马壮的时候,西北总有边患。狄人会趁这个时候南下大肆劫掠,把能抢走的金银、财物、粮食和百姓全部掳走,不能带走的也都一把火烧掉。
以前又林也听说,也知道,但是那时候她不过是个养在深闺的小姑娘,西北离她太远,那些事情也离她太远。
可是现在这些事情一下子逼到眼前来了——感觉一下子那些人,那些事离得这么近。
当然,单从距离上来说,也确实是离得近了。从江南到京城,从南至北。在南边人们根本不关心,也没人提起这些事。可是京城里头即使贩夫走卒也能就国家大事说上几句,天子脚下到底是不同的。连家中的下人都会议论几句,老家有在那边的就十分牵挂,不知道是不是今年又遭了乱。
不管哪个朝代,边患似乎都没有绝迹过。
但是今年特别严重,石关城被攻破,守将战死,八百里急报送到京城,据说马都跑死了好几匹。
翠玉打起帘子,朱慕贤进了屋,拂了拂肩上的碎雪。屋里暖,雪粒都化成了细密的水珠,一抖,就从大氅上滑落下来。
“回来了?下雪了?”
“刚下。”
又林过来替他解了大氅,交给白芷去挂了起来,手背在他脸上贴了一下:“这么凉,快喝杯热茶暖暖。吃过饭了没?”
“垫过几口,还有什么吃的?”
“让人包了馄饨。”又林轻声说:“我让人端来。”
朱慕贤搓搓手。到熏炉边烘暖。馄饨端了过来,还有蒸得白胖可爱的小花卷与煎得焦黄的小饺子。
馄饨很鲜,上头漂着碧绿的绞碎的芫荽与蒜苗,朱慕贤深吸口香气,才端起来喝了一大口汤。
又林递给他调羹:“事情很繁杂吗?”
“大事情当然轮不上我们插嘴,不过是宋大人让我们翻了一年昔年的卷宗出来。院阁里头有许多东西都放了几十成百年了。其实从前朝起西北就一直没太平过,前朝兴宗年间,狄人甚至一路到了青河边上。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他顿了一下,弯了下嘴角:“瞧我,翻了一天卷宗,回来的路上还老想着这些事儿。你今天在家都做什么了?儿子怎么样?”
“儿子今天不怎么乖,天突然冷了下来,今天变了天,起了风。不敢带他出去,他在屋里待不住,后来抱到老太太那儿去待了一会儿,有人逗他陪他玩儿,这才高兴了。”
“你呢?”
又林看他一眼,含笑说:“我当然陪着他啊。今天老太太那儿有客。是吴云章吴大人的夫人来了,和老太太一起说了半天话,多半在说从前的事儿。”
吴夫人看起来也是个十分和善爽朗的人,抱了一会儿原哥儿,还给了十分厚重的见面礼。又要带着儿子在西屋里头玩,倒也能断断续续听到她们说什么话。
吴夫人说起儿孙的亲事,然后还提到京里最近几家结亲的人。
“听说宗正寺那边儿也有动静,这些天都在梳理京里的权贵官宦人家,几家王府里的郡主、世子。也都不小了。该寻人家了。”
吴夫人家还有适龄的孙女,以吴家的家世,很有可能家中会出一位世子妃,她当然对这事十分关切。
“对了。宏王府的两位郡主都要择人家了,年长的那位已经说定了,嫁到林家去。年幼的那位,听说也看准了。”
又林不免多留心了一些,不过吴夫人却没接着说这件事。
先前就有些风声,说杨重光极有可能是被宏王爷看中了,会以郡主相许。但是这种事情,在没有尘埃落定之前,谁都说不好。但好在没娶年长那位,听说姑娘脸面有瑕,更要命的是脾气不好。可听说年幼的那一位身子又不好——
又林轻声问朱慕贤这事,朱慕贤嗯了一声:“我也听说了,这事大概已成定局,没十成,也有八分准了。”
“是吗?”
“宏王爷是个宽厚的人,与人无争,宏王世子我倒是见过的,很有才气。”
结一门亲事,妻子固然重要,但是岳夫和舅兄有些时候更重要。杨重光在朝中毫无根基,他越是才气纵横,只怕越容易锋芒毕露招人忌惮。结这门亲,无论如何,对他的前程是大有好处的。至于妻子是不是合心意,在这种时候倒不重要了。
又林只是有些感慨——她想起了当年到河边去放灯,杨重光在桥下吹笛子向石琼玉诉衷情,最终两人只能相顾陌路。
隔得不远,钟氏的屋子还亮着灯。不过屋里只有她,钟正铭歇在了别的屋里。
钟氏从接手家务以来,的确对丈夫忽略了不少。
可是京里哪家里的少nǎinǎi不是这样呢?在丈夫身上用心也是白用心,倒不如把家务大权抓在手里,再好好教养儿子、奉承婆婆来得要紧。
周嫂子跟她回话,说完了事儿,又提起来:“四少爷又回来晚了,我过来的时候,见跟他的人才去拴马呢。”
“厨房里又留饭了?”
周嫂子陪着笑说:“是四少nǎinǎi吩咐的,不是留的晚饭,另外准备了馄饨,还有两样点心。”
钟氏正把玩着一个金耳勺,抬头看了一眼。周嫂子忙补了一句:“四少nǎinǎi每回吩咐厨房他做活,都是现让人拿了钱来的,不是走的公账。”
“哼,全家谁不知道她有钱?”
周嫂子低下头。
虽然说她是大少nǎinǎi的人,可是对四少nǎinǎi也没反感。人家是有钱,而且舍得花钱,府里上上下下都愿意给四少nǎinǎi办事干活。
连钟氏心里都很明白。
老四眼看着越来越有出息,既考中了功名,又得了掌院大人看重,按部就班的升上去,将来前程不可限量。四少nǎinǎi又待下宽和,出手大方。朱府上下除了老太太那院儿,其他人都是吃大厨房的饭,哪房额外想多添些什么,或是多要菜,或是要摆桌酒,都要额外给厨房的人拿钱另添。四少nǎinǎi经常的让厨房给添补东西,给四少爷的、给小少爷的都有,出手从来不小气。
钟氏脸sè不太好看。
她觉得她很卖力的在管这个家,可是头上压着婆婆和太婆婆,旁边有二房虎视眈眈,弟媳妇声势浩大,比她更得人心,更重要的是公中的产业进益有限,她想再开个源,弄点能进钱的营生。
钟氏那这儿琢磨什么,又林可没心思去关心。儿子又醒了一回,喂了nǎi之后他来了jīng神,一点儿困意都没有。朱慕贤沐浴过了出来,搂着儿子在炕上逗他玩。原哥儿生得很清秀,小脸儿肥嘟嘟,眼睛大大的,现在正在往外萌牙的阶段,口水很多,总想啃东西。这会儿抓着他爹的手指头权充磨牙棒。
小孩儿没牙啃起来也不疼,就是磨得痒痒的,弄得他手上湿糊糊的全是口水。朱慕贤忍不住笑,就让他随便啃。一天沉重的心情在回到暖和的屋里,和妻儿在一起的时候都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你这几天脸sè不太好,自己多注意些,别太累了。六弟和三婶儿都着了风寒,今天我才打发人送了些东西过去,听说还都挺重的,三婶儿都躺了两天了。”
朱慕贤这几天还真没注意家里的事:“这么严重?那我明天抽空过去瞧瞧。三婶那边孤儿寡母的,这都病了,只怕连个说话主事的人都没有。你要是能帮得上的,就多帮着照看照看。”
“你放心,我有分寸。”
大太太其实这几天身上也不大舒坦。上次气病之后,虽然很快康复了,可是内里却大不如前了,天一冷就懒得动弹,也不思饮食。又林特意让人腌的小菜,她就着粥还能吃一些。平时爱吃的那些油腻肥腴的东西现在一点儿都不想碰。而且这几天脾气也大,嫌茶烫了,嫌屋里气闷,嫌身边服侍的人不尽心,又林和钟氏也都挨了训斥。不过做儿媳妇的被婆婆排揎斥责那是常事儿,又林一点儿都没放在心上。
rǔ娘有些不安,想把孩子抱走,朱慕贤有些舍不得松手,笑着说:“让他晚上就在这儿睡吧。”
又林笑着说:“那你晚上起来给他换尿布?”
朱慕贤一口就应下来:“那有什么,我又不是不会换。你只管睡,晚上我来照看他。”
平时做做就罢了,夜里睡得正沉的时候被迫爬起来照料孩子,那可不是轻松活计。再说朱慕贤明天还要早早起来去点卯,又林可不想他这么耗神。
可朱慕贤这样坚持,又林也有点儿舍不得让rǔ娘这么抱走,就让原哥儿睡在两人中间。朱慕贤小心翼翼的躺下来,半晌一动没敢动,就怕不小心压着孩子了。
小孩子软乎乎,热乎乎的,身上带着一股nǎi香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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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八章
原哥儿这天晚上特别配合,也没有哭闹,中间就起来喂了一次nǎi,换了一次尿布,一觉直睡到天亮。朱慕贤已经出门,又林抱着儿子去请安。
钟氏夜里走了困,起得稍晚了些,来的也匆忙,给老太太和大太太问过安,在一旁坐下了。早起她自己看着镜子,都觉得里面的人憔悴苍老,用脂粉都盖不住。这会儿看着李氏容光焕发的样子,心里就十分不痛快。
“弟妹今儿气sè真不错。”钟氏语气听起来有些酸溜溜的:“这些天家里事情多,我都忙晕了头了,今儿起的晚了些。”
又林含笑说:“大嫂实在辛苦。”
她这么不愠不火根本不接话茬,让钟氏总觉得一拳打在棉花上没着力的地方。
韩氏在一边儿看得清清楚楚的。
妯娌不和也实在是件麻烦事。
二房也是兄弟两个,朱长宁的亲事也定下来了,就是白家那位因为守孝耽误了终身的姑娘。二太太这边盼媳妇盼孙子已经心急如焚了,白家姑娘也实在不能再等下去了,两家亲事就定在过了年二月里头,时间已经很近了。朱家这边房舍东西都现成的,再重新粉刷裱糊一下就得。白家的嫁妆也预备很久了,两边都是准备充分,倒也不算仓促。
虽然听说白家姑娘品行不错,可是妯娌相处不可能跟姐妹一样。韩氏现在就担心将来和白氏处不好。现在二房的事情都捏在二太太手里,等白氏进了门,肯定要由二房的长媳来掌管。到时候她除了看婆婆的脸sè,难免还要对这个嫂子处处小心。
要是她象李氏一样陪嫁丰厚。根本不用求人,那她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可是现在的情形是她和朱长安进项有限,不得不依赖公中的份例过rì子。将来他们这一房如果再分家,他们只怕也落不着多少。
韩氏琢磨着,怎么也得给自己寻摸些进项才行。指着那几亩地的出息。吃不饱也饿不死,将来分家出去,怎么买房置地过rì子?有了孩子。孩子的婚嫁银子从哪儿出?
她到现在还没有动静,二太太话里话外已经很不好听了。李氏的孩子都生下来了,她的肚皮一直平平的。院子里的姨娘通房们也越来越不安分。她不生那是她的毛病。别人可等不起。年轻的好时光就这么几年。不能这么跟她一起耗下去。
家里这一辈三个年轻媳妇里,韩氏觉得自己处境最堪忧。钟氏起码有儿有女还管着家,李氏生下了儿子,又吃穿不愁。自己既不怎么得婆婆欢心,又无所出,还没有陪嫁傍身。
她这么琢磨着,听老太太说:“后天是好rì子,吴夫人邀咱们过去赏菊花。他们家菊花很有名气。别家的花都谢了,独他们家的菊花开得还好,平时请柬可是求都求不来。咱们收拾收拾。到时候全家都去。都把好衣裳好头面穿戴上,拾掇得漂亮点儿。”
二太太陪笑说:“我们也就算了。老太太可是主宾,那是一定不能马虎的,一定要好好打扮一番。”
老太太笑着说:“你就拿我当笑话儿吧,我都多大年纪了还打扮?肯定会被人说是老妖jīng。”“哎哟,谁敢这么说?让他们说说看,老太太这哪象七十的人哪?说三四十也有人信吧?我往老太太跟前一站,只怕别人要当咱是姐妹呢。”
大太太很看不上二太太这种吹拍,只是这会儿人人都笑着附和二太太的话,她只冷哼了一声,也没出声讥讽。等婆媳三人回去之后,大太太还特意吩咐两个儿媳妇,后天是得好生打扮,起码不能让二房的人给盖过了风头。
范妈妈在旁边笑着说:“太太您这是多虑了,二房指着什么和咱们别苗头?要论爷们儿,咱们老爷少爷们可都是官身。要说少nǎinǎi们,更是甩她们几条街。其实吴夫人说是请咱们阖家去赏花,主要还是请咱们,不过是为了面子才捎带上二房。二房的去也就是陪客,一个诰命都没有,您瞧到时候有人理她们没有?”
大太太果然高兴起来:“说的也是,她们去也就是当陪衬去的。”
吴家府第比朱家的还宽敞,花园也大。又林还是头一次来吴家做客,除了吴夫人哪一个都不认识。不过好在她是年轻媳妇,应酬谈笑自有老太太和大太太,她跟在后头没什么旁的事情,倒是能专心赏花。吴家大nǎinǎi很是周到客气,招呼得面面俱到,人人都不觉得自己受冷落。她一身亮紫绣牡丹花的衫裙,看起来既华丽又不落俗套。
翠玉扶着她的手慢慢朝前走,小声说:“nǎinǎi,今天是单请咱们一家,还是有别家也来做客?”
“听老太太的意思,应该是只请了咱们一家吧。”
翠玉说:“刚才在门前还见着一辆马车,看架式也是女眷,不知道是不是也今儿的客。”
吴家只说请他们一家来赏花做客,应该不会再请旁的客人。不过也可能有什么亲戚恰好今天上门来也说不定。
吴家的菊花的确不负盛名,花房修得特别宽敞 ,里头光是有名堂的菊花就不下几十种,吴夫人显然是爱花之人,一样样如数家珍。除了菊花,也有旁的花草,又林停在一盆兰花跟前仔细看,这花她以前在于江的时候也见过,不过北方不大容易栽种,倒是不大见了。
“四少nǎinǎi也喜欢这梵心兰?”
又林回头一看,吴大nǎinǎi笑吟吟的站在她身旁:“这花儿是南边移来的,京城不大多见,听说四少nǎinǎi也是南边的人?”
“是啊,以前家里祖母也喜欢花草。”
吴大nǎinǎi和她聊了几句兰花,笑着邀她:“那边还有两种名品兰花,有一株是老家亲戚送的,很是难得,家里竟然没有一个人认得是什么花,开得可美了,四nǎinǎi要是方便,咱们过去瞧瞧,没准儿你还能帮我们相一相看是什么花呢。”
又林连忙说:“这可不敢当,我也不大懂。府上都是爱花懂花的人,我一个外行可不敢乱说话。”
“快别客气了,咱们两家以前就常来常往的,四少爷还小的时候,常来我们家玩儿,有一次爬树还跌下来过……”
又林往前看了一眼,其他人都跟着吴夫人往前去了,这儿就她和吴大nǎinǎi两个人。
虽然觉得对方不可能有什么算计,可是又林觉得头次来做客,单去赏花也不那么合适。吴大nǎinǎi却热情的很,拉着她的手就往一边去,翠玉连忙在后头跟上。
三绕两绕的,又林发觉她们竟然已经出了那间花房了。前头几棵枫树,叶子殷红如血,连成了一大片,在阳光下头仿佛燃烧的火焰。枫树后头有一角飞檐。又林看着这象间书斋,便止步不走了。
吴大nǎinǎi笑了:“这儿是空的,花儿就在里面,咱们瞧一瞧,回头就从东边儿这条路再回正院儿,一点都不耽误。”
“还是算了,刚才过来都没跟长辈说一声,花儿什么时候都能看,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吴大nǎinǎi拉着她的手没松开,又往前走了几步:“那花儿真的很难得的,错过了可惜。”
又林正要说话,那书斋朝这边的窗户被推开了一扇,有个人站在窗子里头。
又林只看了一眼就呆住了。
吴大nǎinǎi这会儿倒不说客气话了,松开了又林的手,轻声说:“这儿没人来,我先到前头去等着你。”
又林茫然的站在原处,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看错了——
站在窗子里头那个少女面容清秀绝丽,带着泪朝又林微笑。
难道她是做梦?怎么会……玉林明明已经死了。
别说世上有如此相象的人,不光长相身形,连气质和神情都一模一样。
不,不是什么相象的人。
就是玉林。
又林提起裙子,几乎是跌跌撞撞的朝前跑,玉林打开了门,又林几乎是扑过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玉林?玉林……是你吗?”
“……姐姐。”玉林嘴角哆嗦,眼泪象断线的珠子一样往下落:“是我,姐姐。”
又林目光急切的打量着她,手颤抖着想摸玉林的脸,可是在还有寸许距离的时候又犹豫了。
玉林拉着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
“你没有死?”
这话现在看简直毫无意义,可是又林这会儿脑子里一片空白,已经语无伦次了。
“没有死。”玉林忍不住笑:“我没有死。姐姐你进来咱们慢慢说,我有好些好些话的想和你说。这些rì子我就想你,想见你,一直到今天才寻着机会。”
又林觉得脚底下轻飘飘软绵绵的,象踩在棉花堆里。
不,她整个人都处于一种象梦游似的状态。
玉林不是死了吗?为什么会出现在京城,出现在吴府?
为什么家人都说她急病死了呢?这其中……到底是什么原因?
不,不,那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玉林她还活着,好端端的出现在她的面前。原因那些都不重要。
她只要知道这个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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