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匹夫一怒
这一rì,一行两骑走进乌拉古城,步入一家酒铺之中。
两人都穿着羊皮袄,戴着狗皮帽子,周身上下油渍麻花,埋埋汰汰,装的鼓鼓囊囊,一看便像是前来赶集的猎手,这类装束在城中极为常见,丝毫不起眼。
两人叫了十多个馒头,两碟小菜,一人一碗酒,便伏案吃了起来。
这两人正是胡斐与齐御风,他俩在路上跑了两天两夜,目不交睫,终于赶到了这满清内务府在东北的贡品基地所在。
乌拉古城远迎长白,近绕松江,乃三省通衢,和苏州、南京和杭州并称,又是**哈赤定下的满清的根本之地,东陲第一大城,市面十分繁华。
但像胡斐,齐御风此时所装扮的猎人,也不过是最普通的平民百姓而已,门脸宽敞的酒楼饭庄是进不去的,一般这种人能进去的,不过寻常酒铺。
这样的酒铺也与电影电视中不同,有什么上房下房,天字号地字号的,可以任由江湖中人一楼二楼飞来飞去,说书谈经,只不过一间偏房,摆出几个座位,旁边间隔出一个厨房,饭菜也简单,没有什么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无非是填饱肚子,略微有点荤腥而已。
说起这家酒铺,也幸亏胡斐夏天时候曾经来过,若是齐御风单独来此,一准找不到这个地方。
只因为此时东北天寒地冻,北风如刀,外门上挂着一层层的门帘,皮棉俱全,乍眼一看,谁也料不到里面居然满满当当的坐着客人,都一准儿以为是个封闭的屋子,尚未开门。
屋内光亮极暗,两人边吃边聊,一边悄悄谈论过会儿的行程。依胡斐之意,两人当见机行事,一路寻访丐帮下落,一路寻访福康安踪迹。
这小店本不甚大,桌子也挨挨挤挤,耳边也不断传来他人说话之声。
只听得有一桌两人,相顾饮酒,喝得多了,一人便叹道:“这人要是死了还好些,像咱们兄弟这般活着,真不知道何年是个头。”
另一人也道:“死了反倒清净,不用受这份羞辱之苦。咱俩且先吃饱喝足,到阎王殿也不至于做个饿死鬼。”
两人语音颇轻,若非特意留意,加上胡齐二人身负武功,倒还真听不见这两人说话,不由得对视一眼,心中不知这两人到底因何而起了轻生的念头。
又过一会儿,那两人结了账,挑开门帘,钻了出去,胡斐拽着齐御风,也跟了出去,心说,不管怎样,总能让这这俩人活活惨死。
胡斐二人跟着那一对中年男子出了酒铺,只见那二人摇摇晃晃,拎着从酒铺买来的一小坛白酒,绕过土地祠,观音庙,到了集市上买了两柄短刀。
齐御风暗暗纳闷,心道这两人若是寻短见,怎么还新买两把刀,这其中还有什么说法不成?看向胡斐,他也是摇头迷惑不解。
一路跟到了乌拉街打牲衙署的街角,只见两人上了街边拐角处一架马车上,说了好一阵子的话。
两人一会儿从马车车厢里出来,咕咚咚分着喝了这一小坛白酒,抹嘴上车,挥舞鞭子,径直将马车朝衙门赶去。
齐御风这一下彻底纳了闷了,不是说好要自杀的吗?怎么跑衙门口来啦。
只见那二人赶车到了衙署后门口,远远便被一队侍卫拦了下来,无奈只能向门口当差的请安道:“求大人帮忙通传一声,就说典鱼圈老牟家的人来啦,求见黄大人。”
门口当差的也好像知道点什么似的,看了看来人,说道:“牟家油坊的是吧?东西带来了?”
俩人唯唯诺诺的点头答应。那差人告知了侍卫几句,便进了衙门。
胡斐暗忖:看这衙门后门口防卫都如此严谨,那福康安便在此处也说不定。
不一会儿,只见一个肥肥胖胖的九品官吏走了出来,抬头一看,便大摇大摆的走向那马车,也不理那两个中年男子一路小跑的到他身边,陪着小心,小声的说着好话。
到了马车后头,那黄大人似乎十分着急,自己掀开帘子,伸着脑袋往里探,身后那两个中年男子,互相看了一看,点了点头。
胡斐见二人面目坚毅勇决,透露着一股悲壮之气,突然心中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那黄大人肥胖的身子往里一窜,便看见那两个中年汉子,撕开衣襟,拔出短刀,直接插在黄大人背上,顿时鲜血喷出,喷得那二人一头一脸,两人见了血腥,狂xìng大发,大声喊道:“你让我活不下去,老子也要拉你垫背!”
说话之间一人撕开黄大人的衣裳,只露个光光的脊背,另外一人凶狠如狼,连接朝上面戳了几刀,
只见那肥胖的身子被扎了一堆窟窿,鲜血狂涌,汇成小河。
这衙门后门本也非清净之地,乃是一条宽敞的大街。
这变故一出,两边衙役,侍卫,过路乡民,做买卖的客商都惊得呆了,整条街道顿时鸦雀无声。
本来赶马车这两人唯唯诺诺,点头哈腰,一看上去就是那种老实了一辈子任人欺凌的主,方才面对黄大人,还不敢大声喘气,谁知刹那之间,居然如此狂猛。
片刻之后,有人反应过来,于寂静中大喊一声:“杀人啦!”登时,衙门门口聚拢的人群,一下子散的干净,只留下官差,虎视眈眈,看着那两人。
那两个中年汉子,头脸脖颈,俱是鲜血,就连眼睛也被糊上了,两人脱下棉袄,胡乱擦了把脸,信手将棉袄丢在地上,露出胸膛,全身呼呼冒这白气。
一人大声冲衙役们喊道:“大清朝逼得人活不下去,老子就拉你们同去阎王殿!”说罢,这两人挥舞短刀,各自朝衙役们劈砍而去。
只见血花飞舞,惨嚎连连,几个人平时仗势欺人,凌虐百姓的衙役,此时还没明白过味来,便已做了刀下之鬼。
两边的衙役,侍卫这时才搞清楚状况,围了上来,更有人赶忙冲进衙内,通报了官员。并非他等反应不及,而是此时这乌拉古城,内有贵宾,外有众多高手环伺,任谁也想不到这两个老实巴交的乡下人,居然也能拔刀一怒,血溅五步。
外面几名侍卫凑近那两名汉子,举手抬足,三两下便将两人擒住,然后转身拔刀,便要将人砍死。
胡斐见状,努嘴示意,齐御风抽出镖囊,连发三只飞镖,刺在那两个侍卫胳膊之上。
然后从隐藏处跃出,挥舞宝剑,护着那两名汉子,与那几位侍卫斗了起来。
那两人本来酒气上冲,杀了一直欺压他二人的黄大人,又随手舞刀,杀了数人,可大内的侍卫稍微一围上,便处处受制,又看那侍卫武功如此之高,心底也凉了下来。
本来只待那侍卫一刀砍死,谁知此时居然冒出一个奇怪少年,一柄剑舞得仿佛有一百柄剑的威力一般,指东打西,前窜后跃,几下便把这衙门口二十几个官兵,打得落花流水。
两人不禁目瞪口呆。
就在此时,突然众人听到嗡嗡之声,一颗鸡蛋大的铁胆从衙门内飞来,齐御风持剑跃在空中,反手一抽,将那铁胆反击了回去。
只听大门内“啪”一声有人接住了铁胆,大声赞了一句:“好剑法!”
话音未落,啪啪两声,两颗铁胆接踵而至,速度虽然不快,力道却比上一次强的多了。
齐御风双手握剑,斜斜置于胸前,眼看铁胆将至,一拉一带,将铁胆又抽了回去。
他这一路暗器反击之法,天下仅此一家,绝无仅有,乃是他从穿越前乒乓球比赛里学到的武功技巧。
齐御风高中时候,颇喜欢玩乒乓球,也爱看电视中转播的比赛,中国的乒乓球比赛乃是国球,技术至jīng,天下无敌。
齐御风闲着没事看看电视,学学视频,便练就了一身的抽、拉、冲、挂、撕、带、划、撇、劈、拧、挑、弹、砸、扣等技巧集于一身的好球术。
后来他到了玉笔山庄,练习刀法剑术,最开始的时候便是练习yīn阳诀,用单刀不断磕飞徐氏双胞胎手里的飞刀。
突然有一rì,他回想起这乒乓球讲究的落点,速度,力量,旋转,与他练习胡家刀法时的yīn阳诀隐隐有异曲同工之妙。
于是便借鉴从邓亚萍、王楠,孔令辉,张继科等绝世猛人的独门手法,“自创”了一套暗器剑法。
他这套剑法模拟球路,分为发球式,接球式,搓球式。又根据是直打还是横拉,左手还是右手,正手还是反手,近台快攻还是削攻打法等分为若干变化。
他这路剑法怪异奇特,要求技巧却高得没边,仿佛有琢磨不完的意味,墨心书砚两人虽然学了几天,但这剑法难以练习,用处不大,是以都早早放弃,只有喜欢陪着齐御风打过“原始乒乓球”的苗人凤,才偶尔和齐御风探讨研究一下。
齐御风将两颗铁胆弹回,却不由得暗自心惊,发这铁胆之人轻松写意,却已震得他双臂发麻。真不知这人武功到了何等地步。
那人“啪”“啪”收了收了铁胆,迈开方步,走出门来。
第三十一章 拳剑双绝
那人溜溜达达走出门外,齐御风抬眼看去,原是四十多岁一个瘦高的中年男子。
这人一手摆弄着两颗铁胆,另外一只手,居然还端着个紫砂茶壶。若不是他先前投掷铁胆的功夫惊人,怎么看怎么都像是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账房先生,而非武林高手。
那人上下打量齐御风一番,面上有些惊讶,听刚才那剑势,他怎么也没想到挑动他铁胆之人居然是如此年轻。
“小友怎么称呼?”这人丝毫不理会地上横流的血泊,往齐御风面前一站,便拉起家常来。
“路见不平之人,无名无姓。”齐御风抱剑而立,丝毫不敢大意。
“哦?”那账房先生似的人物面如古井无波,点了点头,“在下崆峒派吴虹云,那咱俩搭搭手如何?”
胡斐在一旁小心遮掩了脸面,心中暗忖,原来这人是崆峒派高手,怪不得不知道他武功家数。
此人先前与庄必范等三人围攻过胡斐多次,使得是奇门兵刃,胡斐从未见过这样的武功,是以探不出来历。
但胡斐也深知,自清朝入关以来,与崆峒一派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相传康熙年间,在宫中的太监,便有崆峒派的高手。
崆峒派是名门正派中的大门大派,创始于崆峒山,练的是道家武功。据说创立崆峒派武功之时,什么少林,武当,峨眉,昆仑都还都不见踪影,就连《尔雅》、《史记》中都有记载:“崆峒之人武”。
前朝时期,崆峒派曾是六大门派之一,显赫一时,可后来却渐渐脱离一般江湖的视野,既不开山立派,也无固定场所,所谓崆峒派,都成了江湖上流星乍现的一个个人,而非一座山岳,一户门第。
以至于到了乾隆年间,很多人都质疑到底有没有这个门派。
近年崆峒派在江湖上,更是行走不多,传闻不广,几乎与其他门派没什么交际,这里突然冒出个人来自诩崆峒派之人,胡斐不由得眉头一皱。
与江湖上那些什么嵩阳派,八仙门,九龙派的小门小户不同,崆峒一派虽然隐秘,却也还是有真功夫传世的。
而这六大门派之中,尤以崆峒派最难琢磨,只因他传人少,武功jīng,几乎每一个崆峒派出来的,都是江湖上叫得响的好手。
齐御风看这人举重若轻,周身无不暗合武学之道,当下初生牛犊不怕虎,收剑入鞘,扬眉喝道:“请!”
那人左手一扬,右拳呼的一声,一拳冲齐御风胸口打来。
齐御风与他相距不过数尺,见他挥拳打来,劲力威猛无匹,当下挥掌使yīn阳诀的功夫,借力卸力,拳掌相交,身子不由得一震。
齐御风自习练武功已来,遇到的对手不过寥寥,但单凭吴虹云这一拳,前几天上长白山闹事的人中,除了杨云飞之外,恐怕谁也使不出来,当下不由得暗自心惊。
吴虹云也是一愣,他这一拳,有个名目,名唤追魂藏离拳,乃是他师傅一辈翻阅古谱,从《七伤拳》残谱和追魂门武功中糅杂而成,这拳法出拳时声势逼人,一拳中有三种不同劲力。
或刚猛、或yīn柔、或刚中有柔,敌人抵挡不住这源源而来的劲力,便会损心裂肺,深受内伤。
吴虹云在这拳术上浸yín了二十多年的功力,可以说自出道以来,这一拳下去,碰到的对手也是寥寥无几,可这莫名其妙在关外碰见一个野孩子,居然也能卸掉他的拳劲?
吴虹云登时觉得脸上一红,运拳成风,一连攻了三招。
齐御风一一闪避,拆到第三招的时候,吴虹云拳速急猛,他虽然堪堪避开,身子却也晃了一晃,失去了重心。
吴虹云眼见他下盘不稳,急忙一脚踢来,齐御风眼见他一脚飞起,攻向自己膝盖,这一脚踢到,非得小腿骨折不可,危机之中,忽然想起赵半山前几天传授他近年来领悟的太极新得,正堪此时使用,当下全身力凝山根,屈膝勾腿,将全身力气集中一隅,宛如一个大不倒翁一样,反弹向吴虹云。
吴虹云一脚刚刚踢出,却不料这少年居然将整个身子主动撞了过来,当即心生疑惑,这一脚踢得力道便没那么jīng纯,只灰扑扑的踢了一个脚印。
齐御风翻身站起,正yù再打,突然吴虹云一摆手道:“慢!”
齐御风当即站住,静待吴虹云说话。
吴虹云紧皱了眉头,默默下巴道:“小兄弟,你这太极拳是何人所授?”
齐御风翻翻白眼道:“恕不能奉告。”
原来崆峒派有一门古太极八式,内辅玄功,外练筋骨,是崆峒派玄空门秘传之宝。
吴虹云修习这古太极八式已有十余年,才成就了一身jīng湛的拳技,远超前辈。
可他这崆峒派自古以来便不怎么合群,无论寻师访友,还是同行交流,吴虹云一直都找不到对太极功夫比他自己更为jīng深之人,没有同行的借鉴,他这武功便再也无法前进一步。
方才齐御风这一式,虽然姿势笨拙,生稚可笑,但却也做到了沾粘连随,深合太极之理,便宛如窗户纸被捅破一般,吴虹云瞬间心思一动,似乎齐御风为他展现了一条新的道路。
可吴虹云头脑中模模糊糊有了一丝印象,却又无论如何抓不住那种感觉,不由得抓耳挠腮,全身都不舒服,沉默了片刻,一瞥眼,却见齐御风在一旁悄悄拔出剑来,正静静等待。
吴虹云才恍然大悟,笑道:“来,咱们再打过。”说罢,从袖口里拔出两只判官笔,与齐御风对攻起来。
崆峒派善用各种不属于十八般兵器奇兵,形式各种各样,小巧玲珑,携带方便,不易被对方发现,交手中往往能出奇制胜。
吴虹云欺身上前,勇猛无比,江湖常言道:一寸短,一寸险,他这套判官笔不过七寸,实在是短得不能再短,因而每一招都是贴身肉搏,凶险万分。
齐御风向来没有和使判官笔的人打过交道,三招两式下来不禁感觉十分别扭,再加上吴虹云每一招都是猛攻,他手脚不禁有些慌乱了起来。
又斗了几招,吴虹云见他处处受制,露出破绽,手指一弹,径直对上他肩头要穴,想要一招制敌。
齐御风来不及细想,手上长剑轻轻一抹,一弹,将他手指弹了回去。
吴虹云武功比齐御风自然强上不少,可这一式却也有些托大,那齐御风若是手上无剑,当然与江湖上普通庸手无异,但此时他手中提着长剑,这剑上的功夫又得自天下剑术最jīng的几个人所传授,普天之下,于兵刃上能占他便宜的已不多见。
这吴虹云又不会弹指神通,焉能一弹便中?
他收回手指,这两根手指已火辣辣做痛。
他心中恼怒,当下手上加紧了攻势,这路判官笔法原本讲究静极生动、刚柔相济、短、小、轻、柔,但他心中急躁,已顾不得许多,不住猛冲猛打,攻击齐御风眼睛,脖颈,太阳穴等部位。
齐御风方才一抹一弹,却突然开了窍门。
原本判官笔这种近身兵刃,世上使的少见,他也没专门对付过,感觉十分别扭。
但刚才一招,他突然想起,自己这乒乓球剑法,正合此用,虽然攻敌未必建功,但自保却可无虞。
当下凝神看准吴虹云判官笔尖的来路,使出远在幼年少年宫之时便练就的乒乓神功,攻、拉、弹、挑,不住将判官笔的来路打散。
乒乓球旋转的多样xìng,在所有的球类运动中是独一无二的。如何制造出各种各样,动作相似而xìng质不同的旋转,一直是乒乓国手们的拿手绝活。
齐御风将这些技巧融入剑术之中,当下噼里啪啦,吴虹云只觉得自己这一路银钩铁画,行走江湖赖以成名的绝技,居然东倒西歪,处处受制,被他随意挥舞的剑招封得水泄不通,当下不由得纳闷:“他妈的,这剑术如此邪门,难道这小子练的是独孤九剑不成?”
他却没想到他这些落点方式,在齐御风看来不过是正手、反手、侧身、上侧旋、下侧旋、长侧旋、短侧旋这几种乒乓球的发球方式而已,在他头脑十年之前,便已经建立了条件反shè,击打之间,早就如行云流水,任意而至。
又几招过后,齐御风愈加轻松,此时在他看来,对方早已不是什么成名的武林高手,而只不过是公园里被他虐待的一个老球**罢了。
第三十二章 边城乞丐
吴虹云与齐御风打了百余回合,不分胜负,耳听得府衙内一阵喧哗,想是后门之事,终于惊动了福大帅,派了更多人手,赶了过来。
吴虹云不由得感觉老脸上一阵羞臊,心想若是让同伴看到自己连这嘴上没毛的小子都拿不下来,这口官家饭那也不用吃了。
他本心思活络之人,见事不可为,当机立断退出圈外,手一挥道:“你走吧。”
齐御风怔怔看他,问道:“不打啦?”
吴虹云着急道:“你与我又没xìng命官司,只要你把这两个嫌犯留下,若想切磋武艺,以后有都是机会。一会儿惊动了福大帅,想跑便没那么方便了”
齐御风嬉笑道:“你怕福大帅出来,我却不怕,能与你这样的高手过招,我求之不得哩。”
吴虹云脸上露出不耐烦的怒sè,心中却是一动,心道这人年纪轻轻,武功便如此高明,而且有恃无恐,莫非他师傅是什么自己绝对惹不起的当世高人?
当下细细斟酌,回复道:“我手上还有要事,他rì若江湖相逢,再与小兄弟较量便是。”
齐御风道:“那这两位?”
吴虹云心道,这两人所杀,不过区区九品的芝麻小官,即使放跑了人犯,料想福大人也不会怪罪,但自己出丑露乖,叫人知道了可万万不好。当即点头道:“便算是我送你个人情,你带走便是,后事我自会想福大帅说明。”
齐御风听闻,转头看向胡斐,
胡斐也不yù此时与福康安见面,便偷偷点了点头。
转身搀扶了那两人,走上马车,胡斐早已坐在车夫的位置上,一行四人,快马加鞭,走出街巷。
胡斐一路摇头,心道,这吴虹云武功虽不见得极高,但放眼江湖,却也称得一流高手,可惜做事瞻前顾后,婆婆妈妈,为一己私利,又敢欺上瞒下,视人命如草芥,当真算不得什么英雄。
可又一想,自己家中现在养着的那些恶客,又有那一个不是欺软怕硬,甘当朝廷鹰爪之人?
四人到了无人之处,丢了马车,改头换面,便钻进了一家客栈之中。
四人坐在一间客房之中,要了饭菜,齐御风便悄悄问那二人:“你俩为何要杀那姓黄的官员。”
两人恍恍惚惚,觉得此时仿佛在梦中一般,好半天一人才醒悟道:“我俩乃是舒兰典鱼圈屯的农户,我名唤牟昭青,这是我弟弟,名唤牟天rì。”
然后絮絮叨叨,将他二人故事讲了出来。
原来那吉林舒兰一带,盛产山珍,山果,被当今朝廷列为封贡禁山,但其实此地最为名贵的,却是松花江中特产的黄鱼。
这黄鱼与别处所产均不相同,体型奇特,壮硕无比,兼肉质细嫩,味道鲜美,尤其神奇的是,他不同部位,均可入药。
鱼肝治恶疮,鱼鼻治下气,鱼肉补虚溢气,鱼汤治疗血淋,,鱼子能治肚子里的蛔虫。就连鱼油也能只能治疗烫伤。全身是宝,没有一处废料。
这黄鱼如此神奇,所以自从满清皇帝知道松花江出产这黄鱼,便颁发诏书,圣令这一带黎民百姓严禁捕捉食用,打捞的黄鱼一律进贡京城供皇族享用,谁要违抗,便是犯杀头之罪。
但从吉林到běi jīng,千里迢迢,路途遥远,道路艰难,要走一个月的时间,
所以这松花江只能chūn夏秋三季捕鱼,等冬天江水结冰之时,将鱼冻上,再送到京中。
为了蓄养黄鱼,朝廷便在这舒兰小团山下,修了一个大大的蓄水池,专门负责此事,
这池子四周是榆柳环绕,,风光秀丽,十分引人注目。
后来人们便把这个大水池子叫“黄鱼圈”,这便是这牟氏兄弟家乡的由来。
那位被杀的黄大人不是别人,正是是打牲乌拉总管衙门派到黄鱼圈的黄鱼官。
他常年驻守黄鱼圈,贪赃枉法,欺压百姓。以晒网之名,把沿江两岸一带的好地划为晾网地。被他霸占的土地,再租当地百姓耕种,当地百姓,每年都要给这位黄大人缴纳租粮。附近几个村子的百姓都敢怒不敢言,心底却早已对他恨之入骨。”
他兄弟二人,在典渔圈屯开了一家油坊。
前些rì子那黄鱼官打发渔工到他家油坊要油,他兄弟二人不在,家里人没有给他,那黄鱼官恼羞成怒,叫差役将他二人抓到衙门,说他家油坊半夜打油,轰轰声响,惊得黄鱼不吃食了。要一百两银子才能罢休,否则便是惊动了皇家贡品,要满门抄斩。
天可怜见,牟家油坊自黄鱼圈建成那天便在此运转,世世代代,从未听说过榨油的响声令黄鱼不吃食的事情,而且当时是正是chūn节,黄鱼圈里的黄鱼早就运到京城中,一条也没留在当地。
可那黄鱼官见榨不出钱来,便将他二人投入牢狱之中,每rì殴打不已。
到了前rì,黄鱼官听说他二人是捕鱼好手,又将他二人提出。
原来黄鱼圈内原本储备的黄鱼早在过年之前便被捞走,送入京城,这时候天寒地冻,河流冰封,正是青黄不接之时,偏偏这时候福康安大帅到了辽东,要吃这黄鱼。
黄鱼官登时傻了眼睛,病急乱投医,责令他二人在三rì之内,要捕到一条五百斤以上大黄鱼,说要献予京城来的福大帅。如果捞不到鱼,即刻杀头。
那黄鱼本来冬季就难于捕捞,他二人带领家人,在松花江畔忙活了三天两夜,也未曾抓到一条鱼,无奈之下,全家抱头痛哭。
这二人思来想去,却也不甘心就此赴死,于是便赶到打牲乌拉总管衙门,将那黄大人诳出,一刀刺死了他。
他二人原本抱定必死之心,早早遣散了家人,却不料从天上掉下齐御风这个奇怪的剑客,居然将他二人救了出来,这才逃得一死。
胡斐听罢,暗暗叹息一声,想不到他多年不在民间行走,这贪官污吏居然狂妄到了这般田地。
当下他只是沉吟不语,轻抚宝刀。
可齐御风知道这消息不被他知道还好,一旦知道,想这冷月宝刀,又要饮上不少人的鲜血了。
齐御风听闻那黄大人如此嚣张,也不禁义愤填膺,他连喝了两碗白酒,嘴里不干不净的嘟囔着:“我去年灭了丐帮!”
正当此时,突然听闻客栈外面一阵嘈乱,闹哄哄不知多少人。齐御风以为是官兵追来,握住长剑,想轻轻掀开窗户,手上一用劲,却发现这里窗户与山庄一样,都是因防寒而钉得死了,打不开的。
齐御风转头问向胡斐:“鞑子的官兵?”
胡斐摇摇头道:“听着不像,再说区区一个芝麻小吏,没有福康安的命令,谁能为这点小事闹得满城风雨?”
那声音越来越大走到近前,几人稍微开了点房门,顺着门缝向楼下看去。
只见一个中年乞丐,身穿麻布衣裳,破破烂烂,手里拿着两块拴着小铃铛的牛胯骨,周围围着一大群儿童和闲汉,正缓缓从街边走来。
一个年轻声音喊道:“来一个!”原来是胡斐等人居住的客栈伙计,手里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阳chūn面,招呼那乞丐。
那乞丐听见喊声,走了过来,朝这家客栈的伙计鞠了一躬。
那伙计手里端着这碗面,大声喝道:“说得好就给你!”
那乞丐一清嗓子:
“数来宝进街来,
一街两巷好买卖。
也有买也有卖,
哩哩啦啦挂招牌。
金招牌,银招牌,
大掌柜的发了财。
你发财我沾光,
你吃糨的我喝汤。”
那伙计一乐:“看清楚喽,我是伙计,可不是掌柜的。”
乞丐一点头:“不说君,不说臣,
单说咱乌拉街的大量人。
人量大,海量宽
伙计有一天也能翻了天。”
伙计又摇摇头道:“光说大量我可不能给你,这饭你要不着。”
乞丐又道:“不是穷家不害臊,
什么买卖我都要。
只要你有仨字号,
傻子我就要得着。”
那伙计道:“那你就说说这面。”说罢,一手托着海碗高举过顶,生怕这乞丐一不小心抢了过去。
乞丐道:“要说面,净说面,
和出来,一个蛋,
擀出来,一大片,
切出来,一条线,
煮在锅里团团转,
盛在碗里莲花瓣,
一个人吃半斤,
三个人吃斤半,
小伙计你算一算,
算不过来真混蛋。”
众人一阵哄笑,那伙计一搂那碗,说道:“你骂我?那我今天儿就把这碗面当宝,不给了!上别家要去!”说罢伸手便要赶人。
:乞丐道:“
要说宝,净说宝,
塞北辽东三宗宝,
人参貂皮乌拉草;
河北保定三宗宝,
铁球面酱chūn不老;
天津卫三宗宝,
鼓楼炮台铃铛阁;
穷家也有三宗宝,
破棉裤破棉袄,
虱子虼子真不少。”说罢将身上脏衣服抖抖,故意往伙计身上凑凑,惹来阵阵笑声。
那伙计也不生气,依旧护着大碗道:“反正不给就是不给,你打我我也不给。”
那乞丐呵呵一笑:“瓷公鸡、铁仙鹤、玻璃耗子、琉璃猫。一毛不拔滑出溜。”
那伙计假装怒道:“你找削啊?”
乞丐依旧笑眯眯道:“要打架奔正东,一对一个你稀松;要打架奔正北,一对一个你白给。”
众人又是一阵轰然叫好。
那伙计刁难够了,无奈把一碗面递过去,那乞丐张开大口三口两口吃了。然后行礼道:“大老板发大财,金钱美女随手来。筑金屋藏娇女,不考进士捐候补。”
伙计道:“去去去,莫耽误了我家做生意!”
那乞丐又行了个礼,然后不理身边包围他的众人,抬腿便朝外城走去。
第三十三章 穷家帮主
胡斐见到这般情景微微一笑,转身回到室内,对齐御风说道:“咱们先吃,等会咱俩出去会个朋友。”
说罢,招呼小二,叫了酒菜,好好吃喝了一顿,然后大睡一场,直到傍晚,俩人才jīng神抖擞,施施然出门。
两人走到城外,齐御风紧贴着胡斐身边问道:“咱们往那边走?”
胡斐随手从衣袋里抹出一张纸条,借着月光看了看,道:“这画图与歌谣唱的一致,想是不错。”
齐御风奇道:“这图谁给你的?我怎么没看见?”
胡斐笑道:“那乞丐与伙计合演了一出好戏,目的便是为了惊动你我,也就你这没走过江湖,才没听懂这其中猫腻。这图,自然便是乞丐托刚才那送饭的伙计,才交到我手上的。”
齐御风道:“怎么交的,我没看见啊?”
胡斐道:“咱们后来吃饭所用大碗,便是那乞丐先前吃面用的,他将这图封在碗底,不就交给我了。”
齐御风这才恍然大悟,然后又道:“那他歌诀里怎么唱了?不都是那伙计难为他的对答吗?”
胡斐笑道:“话说起来,这场约会,你倒是正主儿,你在这乌拉古城里一闹,这要饭的就不服气啦。人家不是明白着说么?‘要打架奔正东,一对一个你稀松;要打架奔正北,一对一个你白给。’这不明摆着人家在东北方向等你嘛。”
齐御风一愣,问道:“他们不是林总舵主介绍的那人吗?”那林爽文交给他俩一封书信,只说给这丐帮的帮主,却没说明到底是谁。
胡斐摇头道:“其中原委,我也不知,但观此人身形,这人武功绝不在那吴虹云之下,当真不可小窥。”
齐御风脑中又想起十年之前,兴汉丐帮范帮主勾结满洲第一高手赛总管谋害苗人凤的故事来,于是又道:“我听说那兴汉丐帮以前的范帮主人可不咋地。他们现在改好了吗?”
胡斐摇头笑道:“那兴汉丐帮十年前早就风流云散,这辽东的穷家帮与兴汉丐帮相互之间并不统属,一向互无交集。”
两人说罢,施展轻功,来到了城外东北方的一个小树林。此时天sè已晚,月上梢头,白皑皑的雪铺满大地,流泛着的一片萧瑟冷寂。
那松树林正中,清理了一片土地,烧了一人多高的一堆篝火,一群乞丐或站或坐,鸦雀无声。
正中站着一人,相貌堂堂,高大魁梧,宽肩膀,细腰身,扇面胸脯,一副庄严威武的神态,正是白天拿着牛胯骨唱歌讨饭的那位,只不过当时嬉皮笑脸,此时却一本正经,别有一番威仪。
胡斐在齐御风身后悄悄一推,齐御风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大声说道:“请问阁下邀我等前来,不知何故?”
那中年乞丐道:“小兄弟在打牲乌拉府衙外仗剑行侠,剑术高超,匪夷所思,令人好生佩服,所以特叨扰兄弟,相邀一聚。”
说罢,手中一个小酒坛抬手激shè而出,直奔齐御风,齐御风见来势刚猛,势不可挡,当下使出“乱环诀”功夫,双手抓住酒坛,在空中绕了个半弧,消去了劲力。
“好!”那中年乞丐仰头拿着酒坛咕咚咚喝下,然后将坛底向外,示意齐御风道:“请!”
齐御风见这酒坛足有一斤多白酒,不由得有点打怵,但形势逼人,无奈之下,只能破开泥封,也全数喝下,幸亏这酒度数并不算高,约莫也就相当于后世二十多度的白酒。
那乞丐见他一口气喝完,不由得喝彩一声,走近两人,拱手道:“在下穷家帮的丐头汪铭卫,少侠好俊的功夫。但不知这位是……?”他眼睛一拐,却看向胡斐。
齐御风得了胡斐暗示,知道他不愿在大庭广众多暴露自己,便道:“不用理他,这人不爱说话。”然后便凑近汪铭卫说道:“在下齐御风,山东人氏。今rì得见帮主,三生有幸。”
汪铭卫大笑一声:“什么帮主,只不过一群要饭花子而已。”说罢将两人迎到火堆旁,一行人坐了下来。
齐御风见此人身材甚是魁伟,三十多岁年纪,身上穿着一件破旧的羊皮袄,庄严威武,顾盼生威。不由得心生感慨,这等英武雄壮的关东大汉,才称得上一声爷们。
虽然只是一群乞丐聚集,可这树林里居然有酒有肉,倒也十分难得。
汪铭卫道:“本来江湖人相见,倒也不必如此鬼鬼祟祟,只因此时城中来了一位贵客,想必两位也是知道是谁,为避人耳目,不得已为之,还望两位见谅。”
说罢,汪铭卫举起酒坛,给两人斟满酒杯,然后自己一饮而尽。齐御风和胡斐也都跟着干了。
汪铭卫想了一想,两道冷电似的目光霍地在两人脸上转了两转,见年少着坦然以对,年长者反而畏畏缩缩,稍一细想,最后定在齐御风身上。
汪铭卫道:“两位都是武林中人,有些事情也不需瞒着两位,这福康安福大爷现在住在乌拉城不走,眼下冬chūn之交,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我们穷家帮rì子过不下去,想借这位爷点银子,度个chūn荒。不知两位有什么看法?”
胡斐故意畏畏缩缩,朝齐御风身边挤了挤,后者得了暗示,便信口道:“穷家帮做事,那轮的上我二人开口。”
汪兆铭却道:“不然,小兄弟今rì在城中展露拳剑,当真jīng微奥妙,教人大开眼界。此等微妙之际,两位出现在这里,瓜田李下,为兄却不得不防。”
齐御风挑挑眉毛,觉得此事有些棘手,便问道:“你待如何?”
汪兆铭笑道:“却是没有别的,只是想请二位在此小住几rì,待大事成了,再放二位离去。期间,我穷家帮必定砸锅卖铁,供给二位好吃好喝,绝不敢有一点疏漏。”
齐御风听闻,不由得心中一怒,冷冷道:“我若不允呢?”
汪兆铭冷冷一笑道:“小兄弟何故明知故问。大家不拘形迹,且先喝上几碗,岂非大是妙事?待得敌我分明,便没有余味了。”
齐御风假装静静想了一会儿,其实却在暗中等待胡斐指示,但胡斐一直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如老僧入定,好无反应。无奈之下,齐御风只能笑道:“如此也好。”说罢自己斟了一碗酒,一饮而尽。
这一下他故作潇洒,却深受其害,登时感觉先前喝的酒似乎都一下涌了出来,酒气刺鼻,开始迷迷糊糊起来。
他当啷一声拔出长剑,步履虚浮,歪歪斜斜走到场中。转一圈看看周围这些穷人帮众,问道:“谁先来?”
那汪兆铭见他如此豪爽,倒是一愣,随即哈哈一笑,说道:“好爽快。”
说罢手随意一指,站出一个和齐御风年纪相仿的青年,双目斜飞,英气逼人,手持长剑站了出来。
齐御风也不说话,持剑一招“苍松迎客”,算是行过礼了,接着便揉身而上,施展快剑,与那青年拼斗起来。
第三十四章 太极真意
那青年武功并不甚高,齐御风轻描淡写,谈笑风生,几招便牢牢占据上风。他这般比武,真是比练剑还要潇洒,一边群丐见他身形潇洒,宛如闲庭信步,且没有一剑不是jīng妙绝伦,也不禁轰然叫好。
齐御风虽然武功盖过那青年,不过见此人神情豪迈,英风飒爽,一手剑术的基本功,丝毫不下于自己,只不过未得门径,学不到上层剑术而已,不由得起了爱惜之心。
他心中寻思:“如此比拚下去,我自是有胜无败。但这人若是败了,从此失了锐气,倒不是件美事。”
于是便轻轻收剑,任意挥洒几下,然后远远立在一旁,那青年早被他神妙剑法弄的目眩心驰,恍然见他微笑不语,收剑而立,登时脸sè一片苍白。
齐御风拱拱手,道:“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那青年惨然一笑:“我自以为剑法高明,见猎心喜,还妄想和你较量一二。须不知自己只是井底之蛙,不知天上有天。当真惭愧,名姓什么的,自揣浅陋,不敢相告。”
说罢,走出森林,不见踪影。
汪兆铭见此,也不由得心惊,上前笑道:“如此,看来得我亲自动手,否则便留不住贵客啦。”
说罢上前一步,问道:“小兄弟,这次我们比兵器还是比拳脚?”
齐御风头脑中酒劲上冲,热血上涌,看对方空手而来,当下将长剑一掷,插于地上,说道:“帮主既然空手而来,我便与帮主试试拳脚罢。”
汪兆铭揉搓了两下拳头道:“我关东穷家帮这套拳脚,却有个名目,叫做‘闯关东’。”
齐御风笑道:“只听得有套拳叫做‘闯少林’,却从来未听过’闯关东’。”
汪兆铭感慨道:“只因当年丐帮内乱,几位长老九死一生,逃到这塞外辽东,创立了穷家帮。顾念此行艰难,故集思广益,融百家之长,创了这套拳法之时,便定名为‘闯关东’。”说罢,拉开架势,缓缓向前。
齐御风左手一揽,右手一托,笑道:“我这路拳法,名唤太极拳,它的来历,想必你比我知道的还多。”他自上山之后,学剑的时候颇多,这拳脚却落下不少,原本所学的通臂拳早就不堪一晒,只有这学习太极剑术的副产品太极拳还可堪一用。
说罢,揉身上前,与汪铭卫拼斗在一处,那汪铭卫左手成钩,右手画圆,双手一刚一柔,直奔齐御风胸口。
齐御风搂膝斜行,使一招素手解带,轻轻避过。
汪铭卫道:“这一招叫‘白山黑水’,你再试下一招。”说罢弯腰下探,反转拳头,向上一顶。又喝道:“这一招叫‘树挂江南’。”
齐御风二步三锤连着一招如封似闭,堪堪打了个平手。正自喘息之间,汪铭卫又道:“松花叠浪。”
说罢左腿微屈,右臂内弯,右掌划了个圆圈,向外推去。
齐御风见这一掌来势凶猛,必不能挡,当下转身一个转折,转身避开。
汪铭卫哪肯干休,右手屈起食中二指,半拳半掌,向他胸口打去,左手同时向里钩拿,喝道:“凛风将至!”
这一招右推左钩,让敌人难以闪避,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的确是一招高明的拳法。
齐御风躲避不开,当下以掌代剑,使了一招《《长白剑经》中的刺字诀,径直向他胸口攻取。
汪铭卫见齐御风这一掌势凶猛,甚为凌厉奇特,生平从所未见这般有锐气的掌法,当下不由得心生一丝怯意,又怕伤了和气,当下不肯对拼,便撤了掌力,向后退了半步。
齐御风见这一掌有了效果,刚要吸一口气,再使出几招剑经上的武学来。
谁知汪铭卫趁他旧力已尽,新力未生,又攻了上来,手上拳法绵绵密密,叫他看花了眼睛,然后突然翻腕,直击向他的肩头,随之喝道:“寒江晓雾。”
齐御风手忙脚乱,使出yīn阳诀功夫,才勉力将劲力顺了下来。
汪兆铭这路拳法动作紧密,大开大合,动作舒展刚劲、猛烈、朴实、干脆。
集手法、腿法、摔法及拿法于一体,即使齐御风这种对拳术只是粗通之人,也看得出这等阳刚之拳,非得这等粗莽汉子使出,才有这般威力。
齐御风左支右挡,错漏百出,即使那汪铭卫一招一式,慢慢悠悠,没有一招急攻快打,却也抵挡不住他这路拳法。
当下双手一托,使出临行前赵半山在山庄所传的太极玄功,将汪铭卫全身转了半圈,然后向后轻轻一跳,拱了拱手,道:“汪帮主,我输啦。”
汪铭卫被他一推,登时就是一愣,听他如此说话,当下剑眉一轩,道:“哦?如此你可答应在我这盘衡几rì了?”
齐御风摇头道:“那可不行,我此次路过乌拉古城,却是有大事要办,恕不能奉陪。”
他心道,我说我只是路过打个酱油,你总能放过我罢?
汪铭卫沉思片刻,说道:“且先不说这些,小兄弟这身武艺,当真jīng微奥妙,英雄年少,难得难得。”
齐御风道:“汪帮主说笑话了。”
汪铭卫道:“哪里,兄弟我佩服的紧,只怕你瞧不起我这叫花子。不过兄弟我亦来自孔孟之乡,说起来咱俩倒是老乡。”
当下两人重新落座,谈笑吃喝。
齐御风嘿嘿傻笑,只觉得这人豪迈自在,又通情达理,说不出来的威风,心底不由得一阵倾心。
两人谈谈说说,一边喝酒,一边吃肉,十分欢悦,胡斐也不时插上几句,酒过三巡,汪铭卫突然道:“方才最后罢斗之时,小兄弟双掌一推,便将我身体转了半圈,这一招似太极而非太极,不知是什么功夫?”
齐御风谈兴正浓,随口道:“那不是太极拳么?师傅说太极之初,为四两拨千斤,太极之母,则为千斤拨四两。世人大多奉王宗岳《太极拳论》为圭臬,须不知真正高深的太极功夫,只有从张三丰的《太极拳经》中探究,才能领悟真意。”
他这随口一说不要紧,那汪铭卫却登时一惊,便如黑夜中突然打了个闪,瞬间将他多年的疑惑照的亮亮堂堂。
当时世上以太极,八卦两拳法习练最多,这汪兆铭也是如此。
他一身太极玄功练得不能再练了,可惜多年积功却未成大道,耳听得“太极之母,则为千斤拨四两”一句,登时便心有所悟。
所谓“四两拨千斤”不过纵放屈伸,劈打推压之时,借力打力,触处成圆、引进落空、避实就虚而已。而真到了武功高明之时,若是能做到“千斤拨四两”,那确实另一番了不起的境界了。
首先第一,这人便是得有力气,乱拳打死老师傅,拳怕少壮,这都是力气不够所致,倘若人力能排山倒海,便是不会任何武功,却也能天下无敌。
其次练武之人,习惯了大开大合,凶猛霸道,若是能细致入微,以千斤之力,拨弄四两之物,也能不多使一丝力气,这般丝丝入微的武艺,已足以将他提升至宗师的境界了。
汪铭卫知道,单凭此一句歌诀,假以十年苦功,他必成一代宗匠。
他一边感慨一边却不禁想到,他这想了半辈子的道理,居然被这年轻少年一语道破,真不知他那师傅究竟得厉害到何等地步。
当下汪铭卫站起身来,深施一礼,道:“小兄弟一言,使我顿开茅塞,感激不尽!”当下亲自斟酒,敬了齐御风一杯。
齐御风见汪铭卫如此大礼,倒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起身相扶,却不料身边胡斐悄悄摁住他身体,不让他起身,于是便生生受了这汪帮主一拜。
第三十五章 昆仑四侠
汪铭卫这一拜过后,见齐御风大模大样的受了,脸sè不禁有些尴尬。
正想说两句话化解。突然远远有个汉子疾奔而来,汪铭卫便即住口。那人施展轻功,晃眼间便奔到眼前,躬身说道:“启禀帮主,有四个点子闯入了白花点将台,看上去身手甚是了得,李丐头见他们似乎来意不善,生怕抵挡不住,命属下请帮主遣人应援。”
汪铭卫闻言点了点头,说道:“好,看看去。对方是什么人?”
那人略有些犹豫道:“那四人号称什么昆仑四侠,看上去……看上去……挺了不得的。”
汪铭卫仔细回想一番,没听说过江湖上有这么几位前辈高手,于是道:“好罢,我去瞧瞧。”
那人一拱手,走到汪铭卫身侧,汪铭卫转头看向齐御风:“小兄弟,你和我同去吗?”
齐御风点点头,道:“这个自然。”
一行人前行了二三里,曲曲折折走过一条小径,再拐几个弯,上了一个小山包,进了一座古庙之中。
这乌拉城有八庙四祠三府一街,他们来的这小山包唤作白花点将台。而进的这庙,便是八庙之一的娘娘庙。
所谓白花点将台不过是一座黄土高台,传说中乃是当年白花公主为点兵点将,cāo练人马所造。
至于这白花公主到底是谁,却有些众说纷纭。
有传说白花公主乃是金兀术的妹妹,也有人说是大金海陵王的女儿,反正与乌拉古国没有半点关系。
不过乌拉国被**哈赤灭掉之后,这高台却没有湮灭,反而rì渐兴旺起来。康熙二十九年,在这里建立了三宵殿,圆通楼等楼阁,至此已整整有一百年的光yīn。
几人刚进庙门,便听见一个yīn阳怪气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我们昆仑四侠,远道从西域而来,为的便是见一见你家主事的,怎么主事的不出来,偏偏你等虾兵蟹将,一个个前来碍事,这要是我们一怒之下,将你们统统杀了,这责任,算是谁的?”
有一人粗声回答道:“我家主事儿丐头马上就到,你就不能稍等一会儿吗?”
那声音又道:“我等得,我这兵刃却等不得,它三天不饮人血,便会化为凡铁,嘿嘿,你是想让喝你的血呢?还是喝你们主事儿的血?”
汪铭卫脸一沉,大踏步走进林去。齐御风等人跟在后面,但见娘娘庙大殿之中,两伙人相对而立。
一伙是穷家帮的乞丐,约莫有十七八个,或手按刀柄,或磨拳擦掌,都是跃跃yù动。另一伙人却是四个怪模怪样的中年汉子,并肩而立。
另外角落里坐着一对约莫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女,都垂着头,看不出面sè。
那四个汉子,一人短小jīng悍,下巴尖削,手中拿着一对峨嵋钢刺。
第二个又高又肥,便如是一座铁塔摆在地下,身前放着一块大石碑。
第三个中等身材,白净脸皮,若不是一副牙齿向外凸出了一寸,一个鼻头低陷了半寸,倒算得上是一位相貌英俊的人物,他手中拿的是一对流星锤。
最右边的是个病夫模样的中年人,衣衫褴褛,咬着一根旱烟管,双目似睁似闭,嘴里慢慢喷着烟雾。
汪铭卫看了这四人一眼,顿时觉得难办,那三人倒还罢了,最后这个病夫,看他面容憔悴,手足jīng瘦,这样的武林中人,说不定便是个内功深湛的劲敌。
他皱紧了眉头,走入场地zhōng yāng。
当先一名乞丐眼见汪铭卫到来,脸有喜sè,立刻抢步迎上,他身后的穷家帮帮众一齐躬身行礼,大声道:“属下参见帮主。”
汪铭卫抱拳道:“众兄弟好。”
那拿着峨眉刺的汉子便是刚才发言之人,此时仍然一般的神情嚣张,站出来说道:“嗯,这位便是辽东丐帮的帮主么?我兄弟四人乃是昆仑四侠,你一定听到过我的名头了。”
汪铭卫略一思索,便道:“恕我关外野民,浅陋无知,我倒还真不知四位名头,今rì才初次得知。”
那汉子也不生气,道:“纵横天下无敌手,轩辕重出武圣人,袁承志,那便是家师,想必你一定听过。”
汪铭卫眼中错愕了一下,随即醒悟,忍住笑道:“这个真没有听过。”
那位又续道:“不见rì月避三光,俯世银河托太极,张无忌,便是我这位师兄的师傅,你可知晓?”
汪铭卫摇头道:“也不曾知晓。”
“红尘无量倒乾坤,洪荒再演yīn阳路,石破天石真人?”
“这个也不知道。”
“九yīn不灭活死人,独臂yín魔老剑仙杨过杨大侠?
“也不曾知晓。”
那人连说几个人名,见汪铭卫都摇头不知,登时冷笑道:“我四位这些师傅,名声遍布四海,武学压倒八方,你居然一个也不认识,真不知你这穷家帮的帮主是如何当上的。”这人尖嘴猴腮,此时一脸傲然之sè,更添几分丑相。
汪铭卫整整衣服,拱了拱手,正sè道:“其实,在下只有两事不知,还望仁兄指教?”
“哦,究竟那两位师傅你不知晓?”这人见汪铭卫说得如此郑重,不由得也收回鄙视,一脸期望的问道。
汪铭卫笑笑:“我这穷家帮地处辽东,山高水远,消息闭塞,实在是这也不知,那也不知,还望仁兄多多指教。”
话一出口,登时便满堂一阵笑声,连齐御风都不由得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那人也不着恼,望着门外,慢悠悠说道:“其实这些事情,你不知道,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但满洲鞑子皇帝在山东祭孔,秘密召见了九九八十一门的掌门人,这你总知道罢?”
听得此言,汪铭卫登时脸sè一变,问道:“这话从何而来,想我穷家帮也是武林一脉,怎么不理江湖道义,去受什么满洲鞑子的召见。”
那人笑道:“嘿,你看我话还没说,你便自己认了。去是没去,你自己知道便好。我再说一件事,你穷家帮有位副帮主,名唤杜冷鼎,是你杀的罢?”
汪铭卫大声喝道:“混账!我与杜兄弟,情同手足,怎么可能杀他。”那人见他青筋暴起,面sè激动,凛凛生威,一时心中怯懦,当下住口不言。
汪铭卫却脸sè铁青,大声道:“这四人装神弄鬼,跑到我穷家帮老家撒野,上铁壁阵!”
他见这四人相貌不俗,像是武功不错,是以一上来便使出压箱底的功夫。登时他身边站出几人,将四人团团围住。
这边乞丐们忙活围攻,被包围的四人中却视若无睹,没一个动弹一下手指头,便仿佛没这回事一般。
直到那群乞丐逐步包围上来,手持钢刀铁剑到了近前,那病夫模样的中年人才突然咳嗽一声,站起身来,负手而立:“振长策而御宇内!”他先前一言未发,这一声洪亮却得吓人,登时便吓了周围几人一跳。
随即那使流星锤的也敲了一下锤子,喊道:“吞二周而亡诸侯!”
使墓碑做武器那个又高又胖也喊道:“履至尊而制**!”
最后那使峨眉刺的人收尾道:“执敲扑而鞭笞天下!”
诸多乞丐都是不通文墨,见这四人面对钢刀利剑,视若无睹,丝毫不见慌乱,又能临阵吟诗,真乃大宗师气派,心底不由得一阵忐忑。
那病夫又咳了一声,双目似闭非闭,低头问道:“老二,我等自学艺有成,行走江湖以来,已经多少年没有人敢这样围攻咱们啦?”
那拿着流星锤的高白胖之人想了一想,瓮声瓮气的回答:“足足有三十年了吧。”
他这话一出口,众人不由得一惊,心道看他们面相,也不过不惑之年而已。难道这四人都是驻颜有术的绝世高人,最少有五六十岁年纪了?
即便他们有六十岁,那么他们在三十岁时候便能练到驻颜有术的地步,也是当世难得的高人了。
众人一想,都不觉肃然起敬,包围四人的乞丐们都目瞪口呆,面面相窥,不知如何是好。
那病夫挥舞大袖,站起身来,望着窗外的月亮,出神的吟诵道:“余纵横江湖四十余载,杀尽仇寇,败尽英雄,天下更无抗手,无可柰何,呜呼,生平求一敌手而不可得,诚寂寥难堪也。我既无敌于天下,群雄束手,长剑空利,不亦悲夫!”
众人听这几句,不由得都是又惊又羡,只觉这位前辈傲视当世,打遍天下无敌手,又是文武全才,抱负非常,顿觉得此人真乃是当今武林中一位惊天动地的人物。
那人说罢,缓缓踱步走到窗边,将一扇破旧的窗子打开,月光随之洒了进来,照在他的脸上,更显得这位绝世高冷清寂寞,出尘脱俗。
望月良久,他轻轻踱步,行走在这点将台的红砖绿瓦间,疏懒的一笑,看寒风卷起几片枯黄的树叶,摇曳飘零,不觉之间仰望星空,泪流满面。
但转瞬之间,这位绝世高人却又灿烂一笑:“就算练成了盖世神功,有能怎么样呢?也不过是盖世的孤独,盖世的寂寞,不怕你们笑话,有时候午夜梦回,怎么也睡不着,深深的失眠,这个时候我就想能够在月光下找个对手切磋一下。可是想来想去把整个武林成名人物想了一个遍,硬是寻不出一个对手。只能长叹一声,翻个身继续睡呀!”
众人见他如此脱俗洒脱,不由得又惊又羡,自惭形秽,正在悠然神往之际,突然这人径直从地上抠了一块青砖,猛地拍在他身边一位丐帮帮众的脑袋上,然后大喊一声:“弟兄们,cāo家伙干!”
第三十六章 少年夫妻
这病夫话一出口,登时那三位一起起身,各自拉开架势,施展兵刃,便要冲出重围。
谁知周围那些乞丐,早就被吓唬得云山雾罩,见这三人身形一动,都立刻向后退出几丈开外,三人舞了几下手上奇门兵刃,却是一个也没打着。
正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汪铭卫见了这三人比划两下的武功架势,真是爬不像爬,走不像走,他手下在场近百帮众,至少有一半人比这四人强的多。登时鼻子都气得歪了。
心道这病痨鬼几句故弄玄虚的言辞,居然便蒙住了这些帮众,活活给穷家帮丢了大丑,不由得心中大怒。
当下汪铭卫上前一步大叫道:“你等到底是谁?速速报上名来?”
那使峨眉刺的瘦子指着那病夫道:“好,说给你听也不妨,只是小心别吓坏了。”
“咱大哥是烟霞神龙逍遥子,二哥是劈山神掌常长风,三哥是流星赶月花剑影,区区在下是八步赶蟾赛专诸、踏雪无痕水上飞、双刺盖神州盖一鸣!”
“咱四兄弟义结金兰,行侠仗义,专门锄强扶弱,劫富济贫,江湖上人称‘昆仑四侠’!”
汪铭卫心想:“听这人外号,‘烟霞神龙逍遥子’七字,乃是武林前辈、世外高人的身分。可这人武功明明不高,却干嘛起个这般惊世骇俗的名字。”又一转念,突然想起一个名字,便冲那病痨鬼问道:“阁下可与那开封府‘玄指门’掌门,烟霞散人上官先生有旧?”
原来听说这“烟霞”二字,突然想起过去有这么一号嗜好吸烟的人物,二十年前在天下掌门人大会上露过一面。
那病痨鬼也不搭理他,眯着眼傲然一笑:“玄指门是什么东西?给咱家提鞋都不配。”
汪铭卫心中疑惑,却也不能发难,只因为方才那人所说杜冷鼎一事,已令许多帮众心中怀疑,一双双眼睛看上自己已经颇为不善。
自己若是再施展辣手,将这些人硬生生擒下,帮众们以为自己心中有鬼,反而不美。
当下道:“诸位来我穷家帮的地头闹事,先礼后兵,怎么也得过上两手,才能叫人信服。”
那烟霞神龙逍遥子轻轻咳了一声,目光淡然望向穷家帮的众人,轻蔑一笑,那许多人被他看上这一眼,突然就觉得自惭形秽,都在心里念道:帮主这话忒不靠谱,人家如此高人,怎么能同我这般腌臜花子动手比试。
汪铭卫见帮众都低下脑袋,不觉生气,便道:“既然如此,在下便领教‘昆仑四侠’的高招,但不知哪一位先上?”
那逍遥子又一阵低头轻咳,却不回话。
汪铭卫等了一等,见无人答应,便提起单刀,向那逍遥子方位走去。
他这一动身,那逍遥子看在眼里,登时脸上微露慌乱之sè,不住轻咳,像是催促什么似的。
便在此时,大庙角落里那对青年男女,突然站了起来,那年轻的男人张口道:“汪帮主,有话好好分辨道理,何以动刀动枪?”
汪铭卫转头看向那青年,见他长脸俊目,剑眉斜飞,长得甚是俊俏,可说起话来,却文文弱弱,一派和事佬模样。当下单刀一摆,冷冷道:“阁下若是想替他接下这梁子,便跟汪某过几招如何?”
那青年顿了一顿,脸sè一阵白一阵红,当下拱手道:”小人身无缚鸡之力,庶难从命。”说着居然慢慢又蹲了回去。
汪铭卫见这人脓包,也不理他,转头朝那病痨鬼道:“逍遥子先生,请亮兵刃罢。”
那公子哥般的青年蹲在地上,背对着汪铭卫,却又出口道:“做贼的心虚,放屁的脸红。汪帮主若身家清白,何必如此喊打喊杀?”
汪铭卫见此人又替那‘昆仑四侠’出头,不禁皱了皱眉毛,问道:“你说这话是何用意?”
那青年又站起身,转身面对汪铭卫道:“也没什么用意,不过我见这昆仑四侠,侠骨英风,正气凛然,想他们总不至于为了一己私利,荣华富贵,投靠了满清鞑子,做那卖祖求荣之事。既然不是他们的不是,那想必便是汪帮主做下了什么不妥之事,要不然,这四侠淡漠名利,逍遥自在,何必来找汪帮主的麻烦?”
这一番话出口,那昆仑四侠登时眉开眼笑,那逍遥子一张老脸褶子笑的如同菊花般灿烂,不住点头称是:“小公子果然深明大义,我等山野隐逸,若不是为国为民,出于公心,也不能轻易出山,惹上这些凡尘俗事。”
汪铭卫心中怒火升腾,当下不理二位,转头喝道:“结铁壁大阵,一个都不许放脱!”
这边话一出口,却见身旁一人突然喊道:“慢!”
汪铭卫抬头一看,见是帮中掌钵龙头突然发难,便道:“老龙头,你这是何意?”
掌钵龙头望他一眼道:“事有蹊跷,不得不问。”说罢抬腿走向那青年问道:“但不知公子何人,还请赐教,我丐帮中事,你却又从何而知?”
那青年见掌钵龙头问的诚恳,连忙站起身回答:“在下袁冠南,这是在下的妻子杨中慧,乃是三湘大侠杨伯冲的亲女,晋阳大侠萧半和的义女。”
他这话一经说出,不由得满座皆惊,原来这三湘大侠和晋阳大侠都是名震当世的豪杰之士,虽然杨伯冲早已身死,可萧半和之名,却远扬在外,是山西一带妇孺皆知的武林领袖。
汪铭卫见此人这番话,不禁又是一惊,又见这次这青年站出,眉宇清明,隐隐有英侠之风,哪有方才嬉皮笑脸的脓包之像?
掌钵龙头又道:“方才这昆仑四侠所言,是否当真?”
袁冠南拱手道:“句句是真。”
掌钵龙头“嘿”了一声,转头看向汪铭卫道:“帮主。我问完了。”
原来这掌钵龙头方才此言不过装装样子,走个过场,证明下存在。此时见兹事甚大,那晋阳大侠颇不好惹,为杜冷鼎一个死人出头,也捞不到好处,见一问之下,捅了好大一个马蜂窝,便缩了脑袋,将事情全交由帮主承担。
他这掌钵龙头专管帮中此类祸起萧墙之事,问上一问,便也算尽到了责任,其他龙头问起,也算有了交代。穷家帮有四大长老,正副帮主,彼此互相牵制,他这般做作,也算卖了汪铭卫一个人情。
汪铭卫脸sè铁青,心中却是大定。当下冷哼一声:“将这些人都抓起来审问!”
掌钵龙头闻言,更是送佛送到西,随手一挥,登时走出十余名帮众,将昆仑四侠,袁冠南夫妇,都包围了起来。
这大殿甚是宽敞,此时坐了足足有一百余人。但掌钵龙头一挥之下,却只站起来这几人,其余各人都是严阵以待,无半点声息。
那夫妻两人也径直站起,袁冠南手中提着一把长刀,杨中慧手里提了一把短刀,都是青光闪烁,寒气逼人。
正在此时,突然门外传来一声:“汪帮主,我以为不妥。”
众人回头一看,原来是帮中掌棒长老,只见他走进娘娘庙,外面带了好几十号人,大殿之外,黑压压的站满了穷家帮的帮众。
掌棒长老冲汪铭卫拱拱手道:“汪帮主,杜兄弟之死,原本蹊跷古怪,今天这几位虽然来得奇怪,但空穴来风,非是无因。其中到底如何缘故,还是说一说的好。”
汪铭卫见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觉十分烦躁,沉声喝道:“刘老棍子,你待如何?”
刘老棍子不慌不忙,在大殿之内踱了几步,说道:“帮众事务自有掌钵龙头管辖,但掌钵龙头是非不分,有冤不断,我作为掌棒长老,只能强自出头,断上一断。”
汪铭卫转头看他,双眼圆睁,道:“好好好,你且断来。”
刘老棍子望向袁冠南:“你且说来,我为你做主。”说话之间,掷地有声,
袁冠南道:“二月份的时候,听说这乾隆老儿要赶赴山东祭祀孔子,我便想他一个鞑子皇帝,又懂得什么孔孟之道,只不过做几首品仄不同的打油诗,借以讨好儒林,宣教愚忠愚孝罢了。”
“后来我无意中得知,他这祭孔是假,暗中召集天下掌门人,开甚么天下掌门人大会,那才是真的。这乾隆皇帝老来好大喜功,自封了甚么九九八十一门总掌门,十全老人。汪帮主,是也不是?”
汪铭卫怒道:“他在山东,我在辽东,他开甚么大会,我怎么知道。”
刘老棍子道:“汪帮主,明人不说暗话,月初时你与杜副帮主远离辽东,说是去关内会友,这事咱们这些老兄弟,却都是知道的。”
汪铭卫道:“杜兄弟之死,是我不察之错,但若说我害死杜兄弟,我岂能受这不白之冤?”
袁冠南不理汪铭卫,继续说道:“乾隆未到之时,我便在孔庙附近打探消息,那rì走到孔庙大成殿,却见一群人指指点点,围着殿前的十根石头柱子,原来那十根柱子乃是名家所刻,气势雄伟,光影斑驳之下,只见云龙浮游而不见石柱肃立。真有点真龙yù飞腾的架势。”
“那围着的人中有一人说道,这龙柱气势逼真,远超皇宫中的龙柱,如此一来,万一皇帝看到,在曲阜这么一个小地方,竟然有比皇宫还要逼真的龙,恐怕会降罪。最好还是用红绫将柱子包裹起来,不让皇帝看到。”
“老龙头,你猜那人是谁?”袁冠南慢慢悠悠,向刘老棍子问了一问。虽然身边杀气腾腾,他却全然没当一回事儿一般。
“是谁?”刘老棍子稍微一猜,随即问道。
“那便是咱们辽东穷家帮的帮主,辽东黑龙门的七星堂主,满清镶黄旗子弟,汪铭卫。”
此言一出,登时满堂皆惊!
第三十七章 夫妻刀法
这话一出口,登时大殿内所有人都不禁为之一震。
只听哗啦啦兵刃交错之声响起,穷家帮帮众,立刻分成两派,一派站在汪铭卫身侧,另外一派则站在掌棒长老身边。
那辽东黑龙门说是一个门派,其实却是朝廷走狗,其门主为海兰弼,当年福康安举办的天下掌门人大会上,这海兰弼便已经是禁卫军中的骁骑营佐领。
现下黑龙门在辽东兴风作浪,打压江湖各大门派一脉,已有二十年光yīn,海兰弼更因积功升职为骁骑营参领。因其武功高强,为人傲慢无礼,眼空四海,一向为辽东各门派所痛恨。
掌棒长老一听此言,也是蓦地一震,当下转头向汪铭卫问道:“他所说的,是真是假?”
汪铭卫大怒道:“是真是假,等我擒下这小子细细分辨便知。”说罢,单刀一横,喝道:“小子,你毫无凭据,信口雌黄,先问我手中单刀再说!”说着挥动单刀,往袁冠南脑后击去。
这袁冠南文诌诌看似手无缚鸡之力,动作却十分灵活,当下头一低,叫声:“哎呦!”从刀下钻了过去。
汪铭卫回过单刀,平腰横扫,袁冠南使一招铁板桥,单刀刚好从他肚腹上扫过。
汪铭卫冷声喝道:“好身手!”
单手成掌劈出,袁冠南含胸沉肩,单刀在他手腕上一点,汪铭卫抽身躲过。
两人数招一过,齐御风暗暗惊异,这袁冠南一身武功,大有别开生面之意,与他所习练的胡家刀法,大为不同。
但见他身形飘动,东闪西避,汪铭卫的单刀始终削不到他身上。
而袁冠南一柄单刀,却是摇摇晃晃,歪歪斜斜,不是刺击便是横挽,与平常人使刀的方略大为不同。
汪铭卫眼见袁冠南长刀刺到,正要挥刀挡格,却见袁冠南突然间右手后缩,向空处随手扫了一刀。
跟着刀柄疾收,似乎要撞上他自己胸膛一般,跟着手腕立即反抖,这一撞便撞向右侧空处。汪铭卫向他轻轻劈一刀。袁冠南不避不让,刀尖一挑,斜抹向对方小腹。
汪铭卫见他武功如此奇怪,不由得紧皱了眉头,口中叫道:“古怪。”当下手上加紧,一刀一刀呼呼带风,硬劈硬砍。
他这几招,刀势雄浑,当真有风雨yù来,摧花折柳之势,不出三五下,便连齐御风也看得出来,袁冠南已不是汪铭卫的对手。
齐御风此时已是使刀剑的行家里手,更因为他当年看了长白剑经练到绝顶的样子,这半年来rì夜揣摩,多有心得,对于高明武功的见解,甚至比之墨心,书砚两人领会得更多。只不过限于修炼时rì太短,才不是这两人对手。
他此时见到袁冠南这般刀法,似乎总感觉缺点什么,若是能在刀招中填补一二,必能成为天下第一流的刀法,与苗人凤,胡斐所创的雪山剑法不相上下。
又过了几招,但见袁冠南不住倒退,左支右绌,迭遇险着,已非汪铭卫的敌手,
眼见汪铭卫单刀斜斜抹来,袁冠南忙缩肩闪避。汪铭卫叫声:“躺下!”单刀一翻,便要砍伤袁冠南左腿。
便在此时,突然一柄刀插了进来,在汪铭卫刀上一划,如秋风断水,竟然将他这柄刀的刀尖切了下去。
汪铭卫吓了一跳,以为是哪位内功绝顶的高人出手,连忙往后跳了几跳,抬头一看,却见自己单刀损伤之处,平滑完整,若想这般切下,除非是神仙才成。
抬眼望去,却见那袁冠南的妻子,晋阳大侠萧半和的干女儿杨中慧,持刀与袁冠南站在一处,手上短刀,jīng芒闪烁,显然是她用这柄宝刀做的好事。
汪铭卫一见如此,想她一介弱流女子,能有什么高明武功。当下心中大定,伸手在地上捡了一把新刀,揉身再上。
他这凑到近前,一刀劈向袁冠南左肩,袁冠南不闪不避,持刀与他对攻,而杨中慧却挥刀护住他的肩头。
汪铭卫见无机可乘,只能单刀一横,退了半步。
谁知下一式杨中慧下压了身子抢攻他下盘,袁冠南却横刀守御,又将两人护了个绵绵密密,毫无破绽。
汪铭卫举棋不定,又退了一步。
不出几招,二人刀法yīn阳开阖,一进一退,一守一攻,配合得天衣无缝,汪铭卫已是手忙脚乱,招架为难,
汪铭卫不由得大叫:“老龙头,你还等什么?”
一边掌钵龙头闻言,狠狠瞪了掌棒龙头一眼,也上前挥舞兵刃与那夫妻二人战在一处。
这一下虽然是两人对付两人,可那鸳鸯双刀的配合,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更添威力。
这双刀便如凤舞鸾翔,灵动翻飞,当真是遇强则强,不断推陈出新,掌钵龙头和汪铭卫的配合哪里招架得住?
过不多时,只听“啊”的一声,掌钵龙头肩头中刀,鲜血迸流。
大庙之内,诸人都不由一惊,这两人武功看似平平无常,比汪铭卫差上几分,可这一路刀法使出,当真风流旖旎,jīng妙无双。
汪铭卫与掌钵龙头俱是辽东数得上的一流高手,但在这路刀法之下,却如同丝毫不懂武功之人,束手束脚,难以施为。
此时一见掌钵龙头受伤,一边又跳出几个穷家帮人物,围攻袁冠南夫妇,这六七人一上,顿时齐御风不禁大皱眉头,心道穷家帮到底是露了怯,居然如此明目张胆的以多欺少。
但见两人丝毫不慌,看到这许多围上来,袁冠南长刀一顿,使出一招八方藏刀式,逼开众人,而不等招式变老,便转向面前几人,连削带砍,继而一转,长刀在头顶划过,一勾一挑,轻轻巧巧的变成攻击后身几人,这几招行云流水,当真jīng彩绝伦。
而杨中慧在一旁防御刀剑,两人转折之际,配合得也是天衣无缝。
过了几招,又有两名穷家帮帮众手腕上各已中剑,腕骨半断,鲜血淋漓,退到一边。
掌钵龙头脸sè难看,唿哨一声,又招呼了几人上前,场面登时变成了十多人翻翻滚滚,围攻袁冠南夫妻二人。
袁冠南二人这路刀法伤人甚易,杀人却是极难,敌人身上中刀的所在全非要害,是以一时半会,也不能脱身。
原来这一路刀法名唤《夫妻刀法》,是古代一对恩爱夫妻所创。他二人形影不离,心心相印,双刀施展之时,也是互相回护。当年创制这路刀法的夫妻双侠心地仁善,不愿伤人xìng命,因此每一招极厉害的刀法之中,都为敌人留下了余地。
几年前,鸳鸯双刀出世之际,江湖动荡,林玉龙与任飞燕一对夫妻,得一位高僧传了这套刀法。
林、任二人虽然学得这门刀法,但他夫妻二人都是暴脾气,rìrì恶战不已。
因此二人心意难通,以致刀法修炼格格不入,往往只练得三四招,便不肯相互回护,故发挥不出这套奇门刀法的威力。
后来二人将此刀法授予袁冠南、杨中慧夫妇,而袁、杨二人灵犀暗通,情投意合,终能发挥出刀法原有的威力。
此时见大殿之中势均力敌,一时不能分出胜负,那逍遥子突然一声轻哼,大声说道:“老二,你说咱们传授他二人的这套刀法,他夫妻二人究竟使出了几层威力。”
一边常长风道:“不过一两层罢了。”
逍遥子仰天长叹道:“是啊,若是他夫妻二人,能理解咱们传他刀法这般苦心,再多用功些,便是横扫天下,一统武林又有何难?倘若真能练到十层境界,领悟宇宙变迁之妙,立地成仙,白rì飞升也不是什么难事。”
一边常长风帮腔道:“是啊,是啊,就算他俩资质不行,蠢笨无比,倘若肯下些苦功,斗斗那些红花会啊,雪山飞狐啊,也是不成问题,这对小夫妻却只知道打情骂俏,不肯用功,辜负了咱们兄弟一片苦心。”
那袁冠南越战越勇,闻言逼退眼前敌人,转头笑骂道:“你说谁打情骂俏?”
一边逍遥子不理袁冠南,自顾自与常长风说道:“二弟,此言不妥,想那红花会,雪山飞狐,武功虽然较咱昆仑四侠差了些,却也是江湖中响当当的英雄豪杰,不可轻言侮辱。”
一边常长风脸上一红,点头称是,想起红花会、雪山飞狐等人英雄豪迈,不觉心cháo澎湃,脱口说道:“不错,要是我见了雪山飞狐他老人家,必定磕上七八个响头,以谢他历年来不屈服鞑子,护佑百姓之功。”
逍遥子闻言一皱眉,心道这二弟捧哏功力虽rì益见长,但这xìng子还是太直了些。
当下不能当面反驳,只能淡然道:“那也不必。”
齐御风听得心里暗暗好笑,却不便出声,转头向胡斐看去,却见他也是莞尔不语,想是被这几个活宝逗得不行。
便在此时,场面上陡然生变,只听“啊呀”几声,穷家帮帮众接连挂彩,就连汪铭卫腿上也中了一刀,深及胫骨,鲜血长流。
原来那些帮众留神听这昆仑四侠胡扯,被袁冠南二人抓住机会,一举成功。
穷家帮众一见如此,登时大批帮众围上,护佑汪铭卫等人退了开去,袁冠南夫妻也收刀而立,场面上一时鸦雀无声。
汪铭卫一瘸一拐,走了几步,面sè惨然,凄如淡金,他举目四望,见掌棒长老在一旁对他虎视眈眈,跃跃yù试,心下一横,便沉声说道:“不错,我便是黑龙门的七星堂主,受命埋伏在穷家帮,yīn差阳错,竟然叫我做了帮主。”
此言一出,众人登时心中大骇,面面相觑,穷家帮帮众心里俱不是滋味。
汪铭卫见大事不成,索xìng哈哈大笑:“不过我不是镶黄旗子弟,我也是汉人!我家先祖汪大猷曾任泉州知府,也曾扫平倭寇夷人,保大宋一隅平安,立下偌大功勋!”
众人听得他是忠良之后,更是惊疑不定,心道若是你有如此显赫出身,又武功高强,何必再做满人鹰犬,出卖祖宗?
汪铭卫顿了一顿,缓缓道:“可汉人皇帝没本事,失去了江山,咱们江湖中人,小门小户,哪管得那些反清复明,国家兴亡?凭力气把式挣口饭吃有什么错?只要吃得饱饭穿得暖衣,为什么管他皇帝是满人还是汉人!”
“我太祖父在康熙五十九年便已经在台湾中了武举,现下,福康安大人也已经封了我为骁骑营佐领,官至四品,只要诸位现下答应一句,站到我这边来,便能升官发财,吃香喝辣。”
此言一出,穷家帮帮众登时便有些意动。江湖奔波,都在刀尖上打滚,现下有个升官发财的机会,倒也不错。
众人尚沉吟未定,却见方才还对他怒目而视的掌棒长老,立刻抢先而出,对着汪铭卫行礼道:“原来我一直不知大人苦心,刘老棍子,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第三十八章 一壶浊酒
掌棒长老说出这样的话来,登时齐御风便有点啼笑皆非。
敢情这穷家帮的掌棒长老,先前义正言辞,铿锵有力的质疑帮主,原不是为了民族气节,也不是为了帮派情义,只是想拿捏一下帮主,落个把柄在手上。
等待汪铭卫底牌一出,再画出升官发财,吃香喝辣的馅饼出来,他便立刻彻底丧失节cāo,做了为清廷开路的急先锋。
先前见他沉稳内敛,言辞激烈,俨然一派武林英雄风范,绝非普通人物,观其行为仪表,严厉凶狠,显然也亦非柔和内敛的文艺做派,齐御风还以为这穷家帮的硬骨头,恐怕非此人不可了……
万没有想到此人居然如此急功好利,纯粹**一枚。
袁冠南夫妇也是一愣,随之便有点哭笑不得,这掌棒长老看着像个楞头青的模样,谁知变节之快,远超众人想象。
一边汪铭卫见掌棒长老率先投诚,先前也是有点恍然,随即暗忖这掌棒长老平rì人品,倒也有那么点贪财好sè,追名求利,一颗心倒是逐渐平稳起来。
这一派既然归顺于他,那掌棒长老的几十个铁杆兄弟自然以他马首是瞻,帮中在此力量,至少有四分之一。
汪铭卫伸手扶起掌棒长老,一顿好生安慰。
然后目光轻转,淡淡看向掌钵龙头,那掌钵龙头心思虽慢,却也是知道好歹之人,当下单膝跪地,拱手道:“既然帮主胸怀忧国忧民之心,决定出仕为国cāo持大业,那我这老家伙也自然跟随帮主,效忠朝廷,再顺便……呵呵,讨个出身。”
他这番话说的更为圆润,先是大大拍了汪铭卫一个马屁,然后再顺便向汪铭卫讨个说法,以求当场求得一个许诺。比之刚才掌棒长老硬邦邦的投靠,更是高明了一层。
汪铭卫笑眯眯地将掌钵龙头搀扶起来,温言嘉许道:“咱们都是多年的好兄弟,好朋友,一场富贵,少不了你,也缺不了他。当今皇上乃是旷世罕有的明君,威加四海,泽庇八方。只要咱穷家帮以后早rì归附朝廷,老龙头以后做个总兵,将军,成为一方大员,也是早晚的事。”
掌棒,掌钵两位龙头俱眉开眼笑,三人其乐融融。
三人聊了片刻,便俱把目光指向殿中角落,那里无声无息,坐着两位传功,执法两位长老。穷家帮传到现世,以四大长老以及正副帮主为尊,凡有大事,都是这六位共同相商。
不过传功,执法两位长老,武功虽高,毕竟年纪尚轻,交游也不甚广,是以声望远远不如而掌棒,掌钵两位长老。
只见那三人寒暄半天,才将目光转过,传功长老苦笑一声,知道这是那三位故意做作,演给他看,目的便是威压他二人。
他站起身来,快步走到大殿zhōng yāng,朗声说道:“帮主及两位龙头要奔这一场荣华富贵,小弟万万不敢阻拦,只盼他rì江湖相逢,看在武林同道的份上,请各位饶过小弟一命,也就是了。”
说罢一拱手,转身便要朝大殿之外走去。
汪铭卫一见不禁大怒:“赵老三,你这就要走么?”
赵老三闻言转头,哀叹一声:“汪帮主,我赵老三无论文韬武略,俱不如你,这几年穷家帮好生兴旺,全是你的功劳,有我没我,实在没什么两样。请看在昔rì情分上,放在下离开了罢。”
汪铭卫转转眼珠,犹豫不定。
他深知今rì之事若不封锁严密,他rì江湖传闻中,他汪铭卫必定成为一个依仗朝廷势力,狐假虎威的笑料。
可这赵老三,武功不弱,身后也有一群兄弟支持,虽然今天没有带在身边,却也是不可小窥的一个劲敌。
当下道:“你暂且缓行,等此地事毕,再行不迟。”
赵老三摇头道:“我意已决,虽然道不同不相为谋,但诸位都是我穷家帮兄弟,他rì江湖相逢,小弟定当退避三舍。”
汪铭卫稍一思忖,道:“好,我且把酒一壶,送送赵兄弟。今rì好聚好散,rì后见了,还是好朋友。”
说罢,身边人送过两坛白酒。汪铭卫伸手递过一坛,自己拿了一坛,向前一举道:“干!”
赵老三拿着一坛白酒,摇头苦笑道:“汪帮主,你应该知道我赵老三是个贪生怕死的小人,绝没有胆子弄些什么yīn谋诡计,你为何苦苦相逼?不死不依?”
“这坛酒中如此放了如此之多的鹤顶红,虽然无sè无味,却已经带有红黄之sè。难道帮主真以为我看不出来不成?”
汪铭卫见万没有想到原来老实巴交的赵老三居然对毒理如此jīng通,此时被揭穿yīn谋,恼羞成怒,当即喝道:“咱们今rì分道扬镳,干杯绝交,往rì交情一笔勾销,我
杀你不是忘恩,你杀我不算负义。帮中上下,俱为证见。你推三阻四,有见疑之意,难道有什么yīn谋想坏我大事不成?”
他这番话一出,登时惊醒了想攀附富贵的一群帮众,散散落落走出一行人,围住了赵老三。
赵老三略一沉吟,道:“是不是我今天喝了这酒,便能出门?”
汪铭卫道:“不错,今rì你喝了此酒,表明心志,我等自恭送你出门。”
齐御风见汪铭卫如此无耻,逼迫他人喝下毒酒。不禁义愤填膺,当即手掌一动,便要拔剑上去,将他身上戳几个透明窟窿。谁知手上刚刚一动,一边胡斐便按住他手掌,冲他微微摇了摇头。
齐御风转头看去,见胡斐面带冷笑,甚为不屑,神态却闲适轻松,当下一股怒气缓缓放松,心道有胡斐在此,当可保此人无虞,当下只看这些跳梁小丑,尽情演戏便是。
赵老三望向那掌棒,掌钵两位长老,一个微微点头,一个避过他眼光,看向身后的白花公主娘娘神像,像是在欣赏一般。
赵老三端着酒碗,向殿内看去,可怜这白花公主当年不畏强暴,一生为国,誓死不屈,死后供奉之地,却被这群蝇营狗苟的小人所占据。当下把心一横,吞一口气,咕咚咚将坛中之酒一饮而尽,随即将酒坛一掷,摔成七八十块,凛然问道:“这总行了吧?”
他这一坛酒喝尽,对面那汪铭卫望着他惊疑不定,沉默良久。
赵老三借着酒气,往前跨上一步,问道:“帮主还要我的头吗?”
汪铭卫神思复杂,感慨良多,他与这几位长老虽然偶尔明争暗斗,但总体还算其乐融融,尤其这赵老三个xìng憨厚,人又听话,尤其佩服于他,也是他成为帮主的一大助力,眼下为了一场富贵,居然闹到如此地步,也是他始料不及。
方才赵老三一句“帮主还要我的头吗?”原是他们交好之际,赵老三效忠的一句戏言,当时话为“帮主若有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即使帮主要割了我的头去,赵老三也绝无二话。”
想不到今rì竟一语成谶,实在有点造化弄人。
赵老三望着汪铭卫,眼中也是泪珠滚动,他自加入穷家帮以来,从来未曾想过没想到有一天他一直钦佩的帮主居然如此对他,而帮中诸位,也是如此冷漠。
静了良久,汪铭卫挥了挥手,意兴阑珊道:“好,你走出大殿,便脱离我穷家帮,从此天涯路远,各安天命。”
赵老三又看他两眼,转身走出大殿。过不了几步,只听“哇”一声,随即吐了一地。
原来那鹤顶红之毒,俗称红信石,其实便是不纯的砒霜,进入肠胃最少也要小半个时辰才能发作。
这赵老三自幼练就了一门独门的保命气功,专能逼迫肠胃,这一吐之下,肚中残余已是不多,已然算是拣回了一条xìng命。他方才敢于喝酒,也是早有此算。
汪铭卫见他出门催吐鹤顶红之毒,心中柔软不觉复又刚硬,震怒起来。
可他话已出口,却又不能立刻发难拦下,只得用眼神暗示身边两位长老。
掌棒长老见帮主暗示,立刻站出来,大声喝道:“赵老三,我有话问你。”
赵老三余毒未净,腹中如火燃烧,疼痛难忍,直恨不得立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寻觅药物,养伤清毒。听得此言,知道今rì这几人势必不能善罢甘休,当下转头冷冷问道:“老龙头还有什么话说?”
掌棒龙头却一时语塞,他原意是想留住赵老三,哪有什么话想说,沉吟片刻,随即说道:“你在我穷家帮十五年,学全了‘闯关东’这路拳法,今rì你离帮而去无妨,这武功却是要留下来。”
赵老三一听纳闷,问道:“怎么留?”
掌棒龙头冷冷一笑:“你割下两条臂膀,一条舌头,鄙帮便既往不咎,放你一条生路。”
赵老三闻言大怒,心知求生无望,也冷笑道:“既然如此,就请老龙头亲自来取我这双膀子罢!”
掌棒龙头闻听此言,却是有点踌躇,这赵老三年轻力壮,武功甚是不弱,加上此时身在困境,便如同受伤猛虎,势不可挡。
自己已经投靠了朝廷,只等着升官发财,逍遥快活也就是了。干这等刀头舔血玩命的买卖,却是有点算不上。
正自他犹豫不决之际,只见执法长老突然从大殿角落中站起,走到赵老三跟前,缓缓说道:“赵兄弟这双臂膀和舌头,便由我承担如何?”说罢,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递给赵老三。
执法长老面sè冷峻,眼望着掌棒龙头,轻轻冷哼一声,继而转头对赵老三说道:“赵三哥,你信我不信?”
赵老三拿着瓷瓶,心中却是有点犹豫不决,只因为这执法长老在帮中是个怪人,并没有固定势力,只因他年纪轻轻,武功却高,所以才当上这个长老。
他平时xìng情冷漠,酷爱练武,又是帮众唯一的一位‘净衣派’,喜欢吟诗作对,谈古论今,穿着华服,不像个乞丐,反而像个秀才。
对于帮中大事一向也是心不在焉,就连那执法之权被掌钵龙头逐渐夺走,他也是淡然处之。
除此之外,也没见他与何人交好,一向都是公事公办,冷冷清清,骄傲得不得了的模样。
是以许多帮众,对他都颇有微词,只因为他武功高强,才没人反对他这长老之职。
执法长老见赵老三迟疑不定,当下言辞恳切道:“赵三哥,我原以为你也会归降满清,图个富贵,是以一直未曾出面,但你可知否,咱们这些人中,谁都能降,唯我不能!”
赵老三不禁问道:“老四,那是为何?”
一时人人目光尽皆集于其身,都揣测这年轻的传功长老这般说话。
其时满清入主中原,已有一百多年。武林中人,吃皇家饭的已有不少,不说那镖局子的保镖,看家护院的侍卫,便是那少林武当,峨眉昆仑等名门大派,与满清朝廷或明或暗,都有些勾搭,天底下除了红花会,天地会,哪还有不能降清的说法?
但见执法长老整整衣冠,奋力揪下背后的假辫子,慨然吼道:“我陈元厚乃江yīn人氏。八十rì带发效忠!十万人同心死义!就算我再没心没肺,又岂能投降鞑子!”
第三十九章 江阴故事
赵老三闻听此言,当即将瓷瓶掀开,张口将其中药物吞下,只觉得黏黏糊糊,一团烂泥般的液体顺流而下,直落到肚中。
他吞下药物,张口说道:“老四,就算我不信你这个人,也信了你这个出身!”
原来一百四十五年前,南直隶江yīn,这座英雄之城,对抗满清入侵,曾有一段惊天地泣鬼神的英雄事迹。
当时满清入关,一路南下,到达江yīn之时,城中明朝官吏,见清军铁蹄势不能挡,都抱头痛哭,大多相继辞官而去,江yīn便随着天下大势,投降了满清。
谁知后来清廷派来一位投降的明朝进士,名唤方亨。这方亨到了江yīn的第五天,便出示告示,颁布剃发令。
当时江yīn百姓还以为凡事好商量,第二rì便上书方亨请求留发,方亨大骂不已,有一士子也与方亨大骂道:“你是明朝的进士,头戴纱帽,身穿圆领,却来做清朝的县令,羞也不羞,丑也不丑?”
方亨怀恨在心,正巧上级府衙的布告下来了,有“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的句子。
方亨便命令一名书吏抄写,那书吏本是个不入流的官职,不在九品之列,可他抄写之际,看见这“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的字样,登时怒发冲冠,掷笔于地,铿锵道:“就死也罢!”说罢转身离去。
消息传开,江yīn城民愤登时激起,都说道“头可断,发决不可剃”。
方亨晚上偷偷写信给上级,请求发兵围剿,被衙门中官吏得知,偷偷告知了城中百姓。
于是城中百姓便包围县衙,擒住了方亨,全江yīn城,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动员起来,以原主簿陈明遇为首领,扬起大明旗号,反抗清廷。
当rì,江yīn满城皆兵,人人用力,所有的恐惧,私心,全然抛开,男人磨砺兵刃,妇幼筑城设伏,平素吝啬的财主们也纷纷慷慨解囊,捐款捐物,只一夜之间,江yīn便成了一座铜墙铁壁的坚城。
这一rì,便是1645年,闰六月初一,中华史上最悲壮惨烈的一幕缓缓开启……
第二rì,清军重兵包围江yīn城。
清军先是四处捕杀城外义兵,企图断绝城内军民外援,然后大举攻城,一时间箭如雨注,江yīn人奋勇杀敌,人人争先,城上的人没有盾牌,便一手拿着锅盖遮蔽,一手接箭,每天能得到箭三四十万。
面对清军连番进攻,陈明遇率领江yīn军民苦苦守城一月有余,自忖自己并无用兵之才,力不胜任,便推举另外一个离任的典史阎应元。
阎阎应元原本在城外赋闲,并不知江yīn之事,但一经相邀,便毫不迟疑,率领家人,踏上了这条必死无疑之路。
进城之前他路过七里庙,便在墙壁上题诗:“事则万无可为,死则万无可免。”
这一个主簿,一个典史,都不在九品之列,属于芝麻绿豆大的小吏,但就是这二位倔强的小官,却掀起了一阵狂风巨浪,震慑了满清鞑虏一百余年。
阎应元进城之后,统计兵壮,分派钱粮,他用兵若神,七月初九进城,初十祭旗发令,接下来便战果连连。
十一rì,清兵攻北门,城中之人拼死抵抗,箭矢如雨,清兵不敢前进,主帅七王爷大怒,命九名上将率先上城,死了四了,伤了五个。七王爷亲自率军登城,被“霸王”刘耐所杀,跌下城墙,粉身碎骨。
十二rì,清兵仍攻北门,三万军队造了十条浮桥,度过外河,运云梯上城,另一清军王爷自持勇猛,登上云梯,被竹匠姚迩割下头颅,身体扔到城下。
清兵抢尸,城上梆鼓齐响,砖头、小箭如雨点下,又毙伤千余人。
城外清军索要王爷的头颅,阎应元不允。清军又表示愿意用银赎买,又将银两吊进城中,命军士于城下哀号:“还我将军的头!”阎应元便包裹一黄狗头,丢于城外。
直到敌将在城下苦苦哀求,方把头扔下。清兵拿了头回去,与身缝合,挂孝三rì。
到了十四rì。阎应元见敌兵甚众,实在无可奈何,便招募体弱老者,诈降于满清,等待敌人接见之际,再引爆暗中携带的火药。
一时间烟火漫步,震响如雷,清军大帐之内尸横无数,其中两名上将,一名王爷。当rì,清军便三军挂孝,全营默哀。
阎应元初到江yīn,便在四rì之内,连杀满清三个王爷,十余员大将。
清军见攻不下城池,便一边调兵遣将,增援江yīn城外,搜刮百姓的铁锅浇铸炮弹,一边派了一名投降的明朝将军刘良佐前来劝降。
阎应元面对降将说道:“自古以来有投降的将军,没有投降的典史。”
刘良佐惭愧而去,叹息道:“江yīn人没得救了。”
这时清朝贝勒博洛平定了松江,带兵二十万转战江yīn,使用红衣大炮攻城,一时飞弹如电,江yīn人便用身体抗击炮弹,有人胸背打穿,依然矗立不倒。
城墙崩裂了五处地方,江yīn人又将城中的棺材都抬上城墙,填补毁坏。
阎应元智勇双全,百计频出,诈降,火攻,夜袭,攻心,钉炮眼,装神弄鬼,声东击西……
百姓也争先恐后,无一名贪生怕死之人,士兵不够,城中jì院中的jì女,监狱中的囚犯也放出来帮忙。这些人为民族大义,无一人退缩,亦无一人逃城。
虽然士气越发的激昂雄壮,但江yīn缺兵无援,弹尽粮绝,力量实在悬殊,最终于八月二十一rì,江yīn陷落!
那rì,阎应元坐在东城敌楼,望着硝烟弥漫的江yīn,清军缓缓开进城中。要了一枝笔,在门上写道:“八十rì带发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十万人同心死义,留大明三百里江山。”
落笔之后,带兵上马格斗,击杀清兵无数。最终被清军所擒,降将刘良佐看见阎应元,拍着应元的肩膀大声嚎哭。
阎应元说:“何必哭呢?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只有一死罢了,快杀我!”
博洛坐在县衙里,要见阎应元。阎应元到了堂上,挺立不屈,骂不绝口,最终被折磨致死。
阎应元死后,家人都因不降而被杀。陈明遇与清兵肉博,身负重伤,握刀僵立在墙壁上,至死没有倒下。
第二天,清军开始屠城,百姓得知江yīn已破,毅然慷慨赴死,以先死为幸,没有一人顺从,就连jì女,囚犯也是如此。
男女老少,投水、蹈火、自刎、自缢的不计其数。内外城河、绊河、孙郎中池、玉带河、通塔奄河、裹教场河处处填满了尸体,叠了有好几重,光投四眼井的就有二百多人。
城中尸骸枕藉,血流成河,直如人间地狱,街巷池井皆满,薰臭不可近。
满城都被杀光了,清兵这才封刀。
这一战,江yīn守城八十一天,城里死了九万七千余人,城外死了七万五千余人。
清军连番出动二十四万大军,期间劝降十余次,甚至许诺江yīn可以不剃头,清军可以不进城,只要你们摘下大明旗号,竖起清朝旗帜便可。江yīn的回答依旧是两个字:“不降!”
这一战,江yīn弹丸小城,孤立无援,重压之下,势在必败,但阎应元、陈明遇、冯厚敦和江yīn百姓用八十天浴血抗争和二十万人的死难,展示了凛凛气节。
这一战,昔rì席卷天下的八旗铁骑,在这里却变得“均向城畏服,战无人sè,其从北来者,闻之皆胆落,无不以生归为祝”。
这一战,有近二百五十尊大炮,对准小小的江yīn县城一阵狂轰乱炸。这是当年袁崇焕和李自成都没享受过的待遇。
这一战,江yīn以十万之众,血战孤城,击毙满军七万五千人,亲王三名,大将军十八名。
这一战,全城只余下大小五十三人。这五十三人对天盟誓,终生反清复明,代代不绝。
这一战,全城殉节,无一人投降,千秋壮烈,唯取一义!
这一战,光耀史册,万世流芳,忠烈之气与天地共存。
这正是:露胔白骨满疆场,万里孤臣未肯降,寄语行人休掩鼻,活人不及死人香!
第四十章 血溅白花
这一段慷慨悲歌的故事,原本是每一个稍有常识的武林中人都知晓的。
清朝顺治、康熙、雍正三朝,武林中反清义举此起彼伏,百余年来始终不能平服。
但自乾隆中叶以后,朝廷在江湖之中挑拨离间,尤其是二十年前福康安举行天下掌门人大会,令各门各派为利结仇,武林人士自相残杀之风大盛。
便rì益顾不得再来反清,使清廷去了一大隐忧的同时,这段当年江湖之中口口相传的血泪之史,便也被淡忘了。
此时一经陈元厚说起,大殿上年岁较长之人,也不由蓦然想起这段故事,登时议论纷纷,有不知道的,相熟之人便予以讲解。
一时间大殿之上乱乱哄哄,犹如蜂巢鸡窝一般,有人感慨,有人冷笑。
汪铭卫顿了一顿,当下由此及彼,想到自身先前也说是汉臣之后,却以降清为荣,不由得脸sè一阵发红,而又由红转白,由白转青,那是已经怒到了极点,暗中起了杀心。。
当下不等众人商讨个结果,上前几步,说道:“陈老四,你既然如此忠义,那今天兄弟几个,就成全了你罢。”
说罢示意身边几个亲厚之人,团团将陈元厚和赵老三围住,有被他先前利诱熏了心智,yù争先立功的,不经示意,也跟了上来。
涌上之人,居然有四五十之多,占据大殿之内一半有余。
一边袁冠南和杨中慧对视一眼,便自行走入圈中,袁冠南道:“陈长老,我夫妻二人助你一臂之力。”
这圈外有四五十名穷家帮人物,又有掌棒,掌钵两位穷家帮长老以及汪铭卫这等高手,任他俩鸳鸯双刀,夫妻合璧再怎么巧妙,一旦被人围攻,也绝对难以轻易化解。
可这袁冠南原本便是武林中名门之后,又是读过书的书生,只听了那一句“八十rì带发效忠,十万人同心死义。”便热血沸腾,顾不上许多,决然要助这陈元厚一臂之力。
双方一触即发,正待拼个你死我活之际,一边火堆旁边,突然传出一句苍老嘶哑的声音:“帮主,这江yīn故事,我还是从小听老人讲过,陈长老既然有这种不得已的苦衷,不如就放他去罢。”
汪铭卫回头望去,只见一个走路颤颤巍巍的老头慢慢向他走来,这老人非是旁人,乃是帮中资格最老的一位八袋护法。
这老头平rì素爱溜须拍马,阿谀奉承,汪铭卫说东他不敢道西,说南他不敢道北,此时不知为何居然生了豹子胆,居然敢当面顶撞起自己来。
见他一脸感慨,紧张的朝自己打鞠做躬,汪铭卫不由得心中一团无名之火升腾燃烧起来。
他转头目视陈元厚,眼中shè出灼热的光芒,这昨rì还嘻嘻哈哈在一起的兄弟,此时却越看越不顺眼,便好似杀父仇人一般。
盖只因人一旦被功名利禄,熏了眼睛,便会头脑发昏,忘乎所以,因而做出不知止不知耻的事来。
像什么反目成仇,忘恩负义,落井下石,,鼠目寸光,牢sāo满腹,沐猴而冠,寡廉鲜耻,东食西宿,瞒天过海,衣冠禽兽,见利忘义,弱肉强食,数典忘祖……
什么事情不要脸便干什么事情。
汪铭卫此时便是如此。
袁冠南眼看那双冒火的眼睛,不由得轻声喟叹:“利yù薰心,随人翕张。国好骏马,尽为王良……”
汪铭卫一拍手,围住陈元厚的人便向前迈了一步,掌棒长老也虎视眈眈,摩拳擦掌,想在帮主面前,效个犬马之劳。
另外一边掌钵长老虽然稍有些良心,却也绝不肯为他断送了大好前程,只是想这陈元厚居然是江yīn之变的五十三人之后,这一百多年,他这一脉为了抗清前赴后继,也算悲壮苍凉,看他此时凛凛一身正气,站在当场,不由得一偏头,轻轻叹了一声。
汪铭卫本来眼盯着陈元厚,全身血脉沸腾,恨不得一刀便将他砍成肉泥。
他此时正处于这等奇妙的敏感状态,耳听身旁掌钵长老感慨之声,不由得神经质地转头大吼道:“你想怎地?可对我处置不服?”
掌钵长老当即吓了一跳,转头一看,汪铭卫正对自己怒目而视,几yù翻脸,又想一身富贵全赖此人,万万不可得罪。
连忙弯腰鞠躬,脊梁几乎与地持平,道:“小人万万不敢,只是想到江yīn故事,发了一声感慨而已。”
汪铭卫只觉得他这话仿佛如巴掌一般抽在自己脸上,不由得脸上火辣辣的发烫,又见那年老的八袋护法居然还跪在远处,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己,登时怒不可遏,杀心顿起。
他提起单刀,唰一下砍下了掌钵长老的头颅,一腔鲜血,喷的他衣襟尽透。
这一下变故,大殿之内人人皆惊,没一人想到汪铭卫居然如此丧心病狂,只为了一声叹息,便杀了已降服自己的亲信。
齐御风初见他时候,还觉得他侠骨英风,颇有些英武豪迈,此时露出真容,才发现这人一旦软了骨头,忘了祖宗,便根本算不得上是人了!
汪铭卫一刀下去,心情大畅,双眼通红,直想把面前的八袋护法也杀了,可他腿上有伤,行动不便,那八袋长老也离得甚远,于是便喊道:“杀!杀!杀!把甚么陈元厚,袁冠南都给我杀了,福大帅不rì便要进攻长白山,雪山飞狐在那里藏得有李自成的宝藏,大伙随我,便有数不尽的金银财宝,享不尽的高官厚禄,应有尽有!”
这一句话说出,登时满堂又是面面相觑,穷家帮帮众这一晚上已经被震惊多次,多少有点麻木。
可哪一次却也没有这般惊人的大秘密!其时,闯王宝藏的传说已多有流传,但任谁也没想到,这宝藏居然便在雪山飞狐家中。
有人目中顿时一亮,现出贪婪之sè,有人却暗自低头,心道这帮主果然失心疯了,雪山飞狐的武功神妙莫鬼,咱们一个小门小户,怎么能与他老人家相比。
当下有人偷偷站定,慢慢蹭回远处,有人却跃跃yù试,又加入了包围陈元厚的行列之中。
那先前丝毫未动的,感念赵老三昔rì交情,又恐惧汪铭卫yín威,左右为难,只能默默聚集在大殿一角,默不出声。
陈元厚摸摸自己光头,呸一口吐沫吐在地上,也不持兵刃,以双掌摆了个架势道:“汪铭卫!你今rì杀了我一个,他rì便有千万万汉人反清!为了吃喝piáo赌高官厚禄,便忘却祖宗,软了骨头,忘了扬州十rì,嘉定三屠,当年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惨状!总有一rì,管教你身首异处,死无全尸!”
话音刚落,便听一人沉声说道:“好汉子,你这心愿,我给你了了!”
只见一道白影闪过,犹如一抹轻烟,瞬间便从大殿角落闪到大殿zhōng yāng,嘶嘶几声刀声,汪铭卫四分五裂,血舞漫天。
这身影毫不停留,接二连三,将掌棒、掌钵两个龙头脑袋割下,都是一招即死!
再一转身,连劈带砍,那包围陈元厚等人的四五十人中,已有二十多人,接连被砍下脑袋,抛入上空。
一时间,娘娘庙大殿之内,一颗颗头颅带着辫子,漫天飞舞,煞是吓人。
那陈元厚,袁冠南等人只觉得眼前一花,然后身前之人便接连倒下,硬生生被砍出一条大道。
几人只觉得此人武功出神入化,看得目眩星驰,也是惊诧莫名,当即陈元厚紧步上前,出声问道:“阁下何人?”
那人向前几步,单刀一竖,将剩余的变节帮众逼迫到一个角落之中,回头笑道:“在下长白山胡斐,陈长老请了!”
陈元厚一听此人居然是胡斐,当下“哎呦”一声,脱口道:“你便是雪山飞狐!”
胡斐转身拱手道:“不错,在下的确有个匪号叫做‘雪山飞狐’。”
大殿之内,穷家帮帮众,一听得大名鼎鼎的雪山飞狐居然一直站在这大殿之中,一时间不由得大惊失sè,人人自危,当下有不少人,便想拔腿就跑,溜之大吉。
可胡斐漫不经心的扫视全场,一双眼睛似闭非闭,偶绽寒光。这些人便都打消了念头,只能蹲在地上瑟瑟发抖起来。
陈元厚见胡斐满腮虬髯,根根如铁,一头浓发,却不结辫,横生倒竖般有如乱草,长相粗豪猛恶,威严雄壮,不由得凛然相敬。
当下他上前拱手道:“胡大侠,这……”他望向一个个吓得惨无人sè的穷家帮帮众,有点为难续道,“这其中也是有好人的。”
胡斐哈哈一笑,指着那角落之中的变节帮众说道:“那里面还有一个好人吗?”
陈元厚不由得语塞,那些人当中,刚才个个为了权财二字,争前恐后要自己的命,实在说不上有什么好人。
一边杨中慧心肠却更软些:“胡大侠,这些人当中,也是有妻子,儿女和父母的。”
胡斐道:“一家哭,何如一路百姓哭!谁无父母谁无妻儿,杀这些汉jiān,他们的父母妻儿会哭,可那样的话,天底下还有几个能杀的汉jiān?”
袁冠南上前与胡斐见礼,拉住妻子的手道:“妹子,这些人早已无廉耻之心,留不得。”
杨中慧心中不满,却也不便还嘴争辩。
胡斐抬手将齐御风唤过来,扬声说道:“方才袁夫人为你等求情,我便放你们一条生路,凡是单打独斗,能胜过这少年的,便饶他一条狗命。”
转头又悄声对齐御风道:“切勿心慈手软,一个也不能放过!”
第四十一章 杀人练剑
齐御风持剑在手,低头沉吟。
他这般后世之人,相对在血脉之中便懂得舍生取义的陈元厚等人,其实往往更能理解那些投靠满清的穷家帮帮众,毕竟在二十一世纪,升官发财死老婆,笑贫不笑娼才是主流思想,
那时候没甚么江湖道义,朋友情谊也大多是互相利用,至于个人信义,更是廉价的可以。
那是一个更为鲜廉寡耻的年代。
但在古代,道德模式则截然不同,“仁义礼智信”左右了传统中国两千余年,人人皆知。
虽然历朝历代都不乏jiān诈无耻的小人,但起码节cāo二字,却依然在人民的血脉中暗地流淌。
只是……
在朝此代,却又又不同,满清各种手段的高明和yīn毒令人压抑无比,不但叫汉人做了百余年的奴才,留了一头丑陋的金钱鼠尾;
更通过**,编撰四库全书,删改古书等愚民方式,叫文人只知歌功颂德,溜须拍马,彻底阉割了汉人的骨气廉耻!
更为恶毒的是,为了那一句”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仅在江yīn一县便屠杀汉人多达十七万人,全国为了反抗剃发,被清军屠杀的汉人又有多少?
入关三百年,大屠杀一起接着一起,无论是汉人,回人,蒙古人,俱被这些刽子手极力挑拨种族仇恨,甚至简单得像处理畜生一样减丁屠戮。
这是有史以来,华夏文明最大的敌人!
乾隆平均每年发动两次**,杀人如麻,宣布华夏只有三千本书可以留下,居然还被尊为圣主明君,代代歌颂。
至他之后,中华文明从此沉沦,直到二百年之后,依旧未曾完全恢复元气。
思前想后,想到后世也有人谈及清朝,总是眉飞sè舞,左一口康熙大帝,右一口顺治爷,辫子戏拍了一千八百部,这个王朝,那个秘史,正说戏说都让人厌烦了,便开始“穿越”,不断创造发明历史,将一个个残暴的刽子手颂扬得英明神武,把一个个yīn沉诡吊的时代描绘得美轮美奂。
而且总认为“扬州十rì”,“嘉定三屠”这等小事,不提也罢。
齐御风将长剑展开,在剑尖上一弹,龙吟之声,清脆激越,良久不绝。
抬眼望去,那二十余名帮众倚在墙角,都是面如死灰,惴惴不安。
他毕竟来此一个相对法治安定的年代,从未沾染过血腥,眼见于此,不由得心下一软,又是一阵犹豫,回头望向胡斐。
胡斐单手扶住他的肩膀,一手拉着他握剑之手。
“御风,你为何学剑?”
“我……”
“你最开始学剑的时候,你师傅没跟你说过么?”
“说过,剑乃利器,以之行善,其善无穷,以之行恶,其恶亦无穷。”齐御风努力回想小时候开始学剑时,大伯曾跟自己说过的话。
“不错!太史公司马迁在《史记》中也曾说过:‘今游侠,其行虽不轨于正义,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盖亦有足多者焉。’”
胡斐续道:“学了剑,你便是游侠,剑是凶器,剑术是杀人之术,当遇到不平之事,学剑之人不杀人,学剑又又何用?难道你贪生怕死不成?”
齐御风大叫道:“不!不怕”
胡斐又道:“学剑不能奉天行道,善德仁勇,守德仗义,又有何用?”他这大半年中,从未对齐御风如此严厉,这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少年,心下不由得有点惴惴不安。
胡斐见他内心交困,继而温言道:“此非儿女情长之时,乃是大是大非之辩,倘若不以杀止杀,灭其气焰,他rì必有百倍之辱,欺压在我头上!”
齐御风长呼一口气,说了一声“是。”
当下念头通达,空明澄澈,昂首阔步,站在大殿zhōng yāng。
胡斐与陈元厚,袁冠南等人退在一旁,齐御风叫道:“诸位哪一位先来?”
角落中的帮众沉默良久,有一位说道:“胡大侠,是不是但凡只要赢了这位少侠一招半式,便能既往不咎?”
胡斐道:“不错,我一言既出,自然绝无反悔之意。”
那人沉吟片刻,说道:“既如此,我相信胡大侠一言九鼎,便请少侠赐教。”
他这一出,众人都是心想,这少年未及弱冠,又能有什么能耐,且让这人试试招也好。
此人站起身来,却是一名方脸剑眉的大汉,身穿灰袍,容姿之间颇有威仪。
他对着胡斐遥遥一拱手道:“胡大侠,你武功高强,是当世豪杰,可你想过我们这些江湖中人没有?在下自幼失怙,全凭哥嫂养大,数年来节衣缩食,含辛茹苦,好容易后来哥哥当了朝中侍卫,家境才有所改观,可后来红花会在紫禁城一闹,将我哥哥乱刀砍死,嫂子当晚便上了吊,好好的一个家转眼间家破人亡,你说是不是你们害的?”
这一句话说出口来,登时满堂沉寂,杨中慧扁扁嘴唇,情不自禁在袁冠南手腕上摁了一下,袁冠南也是略有些踌躇,不住的望向胡斐。
胡斐皱紧了眉头,看了看此人,从身上羊皮袄上搓下两枚毛球伸指向这人弹去,那人见胡斐不声不响,突然出手,禁不住大惊失sè,一个闪身,连退了三步,避开了这两枚毛绒。
胡斐一见,登时冷笑道:“你说的可怜,可这身形却是浙直隶广平府太极门的功夫,你姓杜对不对?你杜家世代为鞑子效力,吃穿不尽,说什么节衣缩食,含辛茹苦?”
“你哥哥杜仓石更是横行霸道,鱼肉乡里,仗着自己是福康安身前的红人,在永年县强抢了四个小妾对不对?看你握剑的姿势,你也曾学过黑龙门的武艺,想必是陪同汪铭卫一同前来卧底的对不对?”
这几句话一出,满场都不禁暗暗佩服,穷家帮人数不过数百,相识这人的颇多,这人姓杜,与汪铭卫一同加入穷家帮,那是众人皆知之事。这人一听此言,不由得全身颤抖,心底冰凉冰凉,颤栗不能发一言。
这世上偏偏有一种人,从不为自己犯下的罪行感到悔恨,唯一悔恨的是,便是自己被人识破,令自己的丑陋大白于天下。
为了让审判对自己有利,总是演一些令人作呕的把戏,这些把戏无非痛陈成长,形势所逼,父母不爱,社会无情,可他们偏偏想不到即使有人遭遇更残酷的命运,更多人也绝不会作jiān犯科,横行无忌,认贼作父,乃至出卖祖宗。
从古到今,这类人层出不穷,尤其可恶。
大殿众人都思忖,胡斐武功之高自不待言,单凭对方身形便能认出对方武功家数,则更是见识广博。
而居然能一口说出对方来历,这实在已经到了莫测之境,难道他武功通神,已成仙得道,能掐会算不成?
其实红花会在京中多有卧底,胡斐当年进京之时,更是结交了不少“人在曹营心在汉”的侍卫朋友,但凡只要知道了对方武功家数,说出来历,又有何难?
这姓杜的,登时面如土sè,一口剑垂了下来,望向胡斐,不由得心有感叹,他也是堂堂七尺凛凛的一条燕赵大汉,与人家相比,自己蝇营狗苟,终其一生,不免自惭形秽。
当下咬牙道:“好,这位少侠,你进招罢。”
齐御风见此人如此诡计多端,不由得义愤填膺,热血沸腾。觉得幸而被胡斐叫破了来历,如若自己单独在此,说不定心肠一软,便会放脱了此人。
当下毫不犹疑,使出《长白剑经》中的心**夫,一剑刺出,这一剑果决凌厉,蕴含着他这一晚的愤怒与憎恨,当下直如长虹经天,流星曳地,只见一道光华迅如闪电将那大汉吞没其中!
一边胡斐见了,也不由得轻轻“咦”了一声。
这姓杜的直到自己中剑,手上尚还未使出一招,他只觉眼前一花,然后便惊疑的望向自己的胸膛,只见一腔热血,顺着剑刃汩汩流出,流淌在地上,不由得赞了一声:“好剑法!杜某……不冤了。”
一句话说完,便仰躺在地上,气绝身亡。
齐御风抽回长剑,扬眉喝道:“还有谁?”
他此时jīng神振奋,浑然不觉手上已沾染了血腥,全身杀气弥漫,正处于一种微妙玄奥的境界。
胡斐之所以令齐御风杀人,一是为了惩恶扬善,二则是让他杀人练剑,一个人的武功练得再高明,生平从未真正杀过一个人,便无论如何也称不上剑客。
可齐御风方才这一剑,却也令胡斐大有惊艳之感,他对这《长白剑经》的功夫也曾仔细揣摩,只觉得其中内蕴深刻,博大jīng深。
平rì里齐御风rìrì叨叨个不停,都是说这剑经中的微妙之处,可是限于境界,齐御风虽能领会其中奥妙,却说不出重点,更是演示不出,其他人都没他领会得多。
所以这剑经上的功夫,以苗人凤最为高深,齐御风却是最为纯正。
方才这一剑,虽只是平平一刺,但招式端凝厚重。劲、功、式、力四者恰到好处、毫无半点瑕疵。
若不是天赐的机缘巧合,那单凭这一剑,已经是当世第一流高手才能施展的武功了。
胡斐见此一剑,如飞龙横空,灵动天翔,对长白剑经便更添了一层领悟,但其他人看来,这一剑却也平常,无非是出剑快了一点,狠了一点,当下又有几人上前约战,都被齐御风三招两式,刺倒在地。
片刻之间,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七八条尸体。
这一下剩余那十余人,不禁都傻了眼睛,万没有想到这小子如此之狠,当下一个个怯懦不安,往墙角中挤去,唯恐被齐御风盯上。
胡斐见齐御风连杀几人,神情激动,在大殿之中踱来踱去,周身煞气升腾,已然有点不能自拔,便说道:“陈兄,剩下之人,已成不了大乱,不如便交予你穷家帮自行处理,如何?”
陈元厚与赵老三相互对视,喟叹一声,都轻轻点了点头。这穷家帮中今rì七零八落,可陈元厚虽然算是此时武功最高的一个,可他自忖德薄,约莫还是得赵老三和一干不屈服于汪铭卫的八袋弟子收拾残局。
胡斐轻叹一声,道:“如此,我先回客栈等候,明rì再来拜见诸位英雄如何?”
陈元厚也看见齐御风在大殿之上,来回行走,手上长剑轻轻颤抖,神情有些异样,便点头答应。
胡斐上前拉住齐御风之手,道:“御风,走啦!”
一经这宽厚有力的大手一握,齐御风顿觉一阵温暖,猛然打个激灵,便如同从恍惚中觉醒过来一般,蓦然道:“我杀人了?”
胡斐道:“杀了七个,也不算多。”
齐御风张嘴结舌,想说出什么,可突然觉得口干舌燥,心慌气堵,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胡斐温言道:“你初次杀人,现在心浮气躁,且慢慢静下心来,将方才的体会牢牢记住,rì后武功,必定更上一层。”
齐御风依照他的吩咐,当下平心静气,仔细回味,只觉得当时自己,悲怆,痛心,愤懑,其后虽然感觉敏锐如昔,可心智却有点不由自主,糊里糊涂起来。
当下不由得有点后怕,急忙向胡斐讨教。
胡斐笑道:“无妨,一会儿我们回去,你想睡到什么时候,便睡到什么时候,到时自然而愈。”
话音刚落,耳中却传来一声轻响,不由得皱眉道:“看来一时半会,这觉是睡不成啦。”
第四十二章 夜色风声
胡斐此言一出,登时袁冠南,陈元厚等人便是一惊,可侧耳一听,除了隐隐风声,却哪有听得有什么别的动静?
胡斐运功凝神,缓缓吐纳运气,仔细辨认,稍等了片刻,随即高喊道:“外边的朋友,请进来罢!”他声音清越醇厚,在夜风中传出老远。
等了良久,也无人回答。大殿之内,众人也不由有点疑惑,一个个看着胡斐。
胡斐走到门口,对着黑漆漆的树林,望了一望,从腰间掏出飞刀,啪啪啪分成三次朝外打去。他这路飞刀之法,乃是赵半山亲传加上他胡家的独门心法,堪称天下无双。
只听噗噗几声,传来飞镖入肉之声,众人耳闻,心惊之余不由得对胡斐大感佩服,这夜sè漆黑如墨,敌人离得又远,胡斐耳力居然也能闻声辨位,将飞刀打得如此之远,当真神乎其技。
胡斐不声不响,却暗中皱一下眉头,他耳目伶俐,听闻这点将台上,至少有上百人,三五成群的聚集在远处,这些人气息沉厚,远非一般庸手可比,在更远之处,更有大批人马队列等候。
令他尤为提心的是,他这飞刀打出,刀刀见骨,那是何等疼痛,可这树林之中,居然连一声惨叫都没有发出。
当下他略一停顿,便朗声喊道:“究竟是谁如此鬼鬼祟祟,长白山雪山飞狐在此,再不回话,诸位可有人xìng命不保!”
门外继续无人答应,却隐隐有脚步之声和刀剑相碰的声音传来。
赵老三不由的想到:“那门外之人藏在树林之中,最近的也至少有百米开外,你乱撒飞刀,能打到就不错了,又怎么谈得上杀人xìng命?”
片刻之后,胡斐见无人回答,解下背囊,只见里面摆放这一排排的飞刀。
只见他两手连挥,一阵眼花缭乱,一把把飞刀,破空之声连绵不绝,齐向门外shè去。
胡斐使得全是阳刚之力,那些飞刀势道劲急呼呼带风,犹若龙吟虎啸。借着点点星光,一道道白光闪耀。
当下赵老三不禁脸上骇然变sè,心道即使这飞刀劲力凌厉至此,但即使在光天化rì之下,向我袭来,恐怕也是难以抵挡。
胡斐认定这些人是敌非友,此次下手便不再手下容情,只听盾牌刀剑被飞刀劈碎之声接连响起,接着便是几声闷哼,数人栽倒在地。
外面有人重重的哼了一声,道:“好一个雪山飞狐!”
说完之后,只听几下拍手之声,便有人点燃灯火,登时将林子照的通明大亮。
大殿门口几人借着外面灯火,看见一行人身着夜行衣,都是统一打扮,身上都带着各式兵刃,共约有百人之众。
前面一人个头甚高,气度威严,一副唯我独尊的气势,斜睨着眼睛,傲慢道:“你便是胡一刀的儿子胡斐?”
胡斐沉声道:“不错。”
那人哈哈一笑:“皇上要捉拿于你,三番五次找不到人影,想不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胡斐也扬声说道:“阁下便是黑龙门的门主,禁卫军中的骁骑营参领。海兰弼罢。”
这人登时便吃了一惊,心道这小子却怎么一语道破了我的来历?
连忙沉声喝道:“你怎么知道?”
胡斐笑道:“二十年前,你便已官居骁骑佐领,直到现在居然还只是一个小小的骁骑参领,这官不做也罢。”
其实海兰弼有所不知,在二十年前,天下掌门人大会,胡斐就曾经见过海兰弼数次出手,只不过当时胡斐被程灵素化妆一个黄胡子的猥琐财主,是以海兰弼虽然知道胡斐在大会上闹了一场,却并没见过胡斐真容。
胡斐望着外面队伍,人马雄壮,显然是有备而来,当下心中不由得一沉。
转念想到,汪铭卫大事未成,必然不能如此大张旗鼓的邀黑龙门前来。海兰弼深夜到此,必定是有人偷偷走漏了风声,传了消息出去,这大殿人多混杂,其中必有内jiān。
当下朝大殿内望去,见那被齐御风杀剩下的穷家帮人众中间,有一人脸上喜形于sè,窃窃偷笑。
胡斐看他两眼,随即指示齐御风道:“把那个人抓过来!”
那人本来正捂嘴偷笑,一听此言登时惨然变sè,抖如筛糠。
齐御风深呼一口气,走到近前,便如同抓猪抓羊一般,将那个抓了起来。
他先前在这娘娘庙内连杀七人,武功何等神妙,加上又有袁冠南夫妇,陈元厚这样的高手在场,是以谁也不敢轻易发难,居然就让他轻轻松松的,便把这人拎到了大殿zhōng yāng。
袁冠南轻踱方步,凑到近前,在他身边一嗅,骂道:“果然一股鸽子屎味!”
胡斐守住大殿门口,大声道:“把他的头扔过来。”
齐御风长剑一转,在空中转了一圈,宛若孔雀开屏,瞬间将那人人头割下,拎着辫子丢了过去。
众人见之,不由得心中暗赞,心道这少年不但武功高强,便连砍头都砍得如此潇洒。
胡斐抓住那人头,扬手激shè,丢给了海兰弼,道:“海大人,接好了!”
海兰弼拿了个盾牌,随手兜住,低头一看之下,虽然头脸撞得破破烂烂,却依稀能看出那人正是他在穷家帮安排传递消息的卧底,不由得登时一惊。
见胡斐如此英武果决,海兰弼不由得心中一悸,心道江湖传闻,此人行事神出鬼没,人所难测,当真也是个棘手人物。
他心有所想,登时静下心来,思虑片刻,随即喊道:“胡斐,只要今天你投降,说出那闯王宝藏的所在。我便能奏明大帅和圣上,饶你不死,他rì荣华富贵,远在我之上。”
胡斐笑道:“如若你投降,我便亲传你这世上最高明的武功,他rì打遍天下无敌手如何?”
海兰弼“哼”一声,道:“莫要不思悔改,你且来看!”
说罢,啪啪拍两下手掌,只见后面灯火又起,远处黑压压站满了士兵,都身上缚着火油,手里拿着弓箭。
袁冠南等人掀开窗户,偷眼向外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心道任凭你武功再高,这万箭下来,也得在身上穿几个透明窟窿,况且这些人还带着火油,万剑一发,这里登时便成一片火海。
胡斐笑道:“海大人,我这庙里还有你数十对你黑龙门忠心耿耿,宁死不屈之人,你也不顾了吗?”
海兰弼哪管得这许多,哈哈大笑道:“如若能杀死雪山飞狐,区区一个穷家帮算得了什么,这些人为了报效朝廷,尽忠而死,我他rì必定奏明皇上,将他们风光大葬。”
“你且考虑清楚,半个时辰,你若不出,我也只好将烤好的火狐狸,献给福大帅了!”
当下那被齐御风杀剩下的穷家帮帮众,听了这话,都觉得一瓢雪水泼在脸上,不由得都是惊恐至极。
其实换做往rì,他们这些人或许还能有些用处,值得海兰弼拉拢,但他得到信鸽密报,说鸳鸯刀在晚上在白花点将台出世,生怕他人争功,便急匆匆拉了队伍来此。
这对鸳鸯刀,在乾隆皇帝还在当贝勒的时候,便已密派亲信,到处寻觅。接位之后,更下了密旨,命天下十八省督抚着意查
访。
后来这双刀当年被川陕总督刘于义所得,想要献给皇上,却在半路途中,为一群豪客所劫,不知所踪。
江湖中一直传言,说鸳鸯刀中蕴藏着一个大秘密,得之可无敌于天下,“无敌于天下”这五个字,正是每个学武之人梦寐以求的最大愿望,可如今海兰弼年岁已高,却只能想想罢了。
但一旦完成这皇帝多年的心愿,将这对宝刀奉上,升官发财,那可是摸得见看得着的。
谁知他这彪人马,刚设下埋伏,便听闻那自称雪山飞狐的也在里面。
当下海兰弼这一惊喜可不算小,那胡斐乃是闯王宝藏的关键人物。单凭擒住他一项功劳,自己所能换得官位便可超越这二十年的苦劳,比鸳鸯刀更为难得。
此情此景,他焉能被几个不像样的奴才,便放弃这等天赐良机?
胡斐略一沉吟,当下回望陈元厚,赵老三两人,点了点头。
陈元厚得了暗示,当下与赵老三密探两句,赵老三站出来道:“诸位兄弟,眼下黑龙门已团团将这里围住,那满清鞑子的话,大家也都听到了,不知诸位有什么想法?”
大殿之中众人,登时议论纷纷,那方才求汪铭卫放陈元厚的八袋长老拱手道:“鞑子既然要赶尽杀绝,咱们自然以两位长老和胡大侠马首是瞻。”
其余各人,也都纷纷响应,一个个jīng神抖擞,向胡斐行礼。
唯独那被齐御风,胡斐杀剩下十几人软了腿脚,看着满地尸体,缩在一旁。
大家围拢成一团,又有人道:“可是如何应对,胡大侠可有什么好主意?”
有人叫道:“咱们人人身有武功,原是不惧鞑子,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何足道哉……”
正说到此处,他抬眼看陈元厚不住摇头,后面的话,便说不出口来。
陈元厚道:“咱们江湖众人,惯于单打独斗,比的若不是兵刃拳脚,便是内功暗器,外面有jīng兵列阵,更有百余名高手,若无巧计,咱们打不过人家。”
众人虽然对这陈元厚不那么亲近,但也知此人素来武功高强,能力超群,当下俱没了声息,一双双眼睛,都望着那独自守护大门的胡斐。
胡斐倚在门旁,死虑半天,抬头忽然见袁冠南紧皱眉头,原地打转,似乎在想着什么。
不由得开口问道:“袁兄弟,可有何良策?”
袁冠南道:“办法倒有,但却需要一武功高绝之人,外出送信。”
继而转头对陈元厚,赵老三道:“实不相瞒,杜帮主,现下还活着!”
第四十三章 轿夫之怒
袁冠南此言一出,陈元厚和赵老三不由得大为惊奇,尤以赵老三最为激动道:“帮主现在在哪?”
袁冠南笑道:“杜帮主现下身上有伤,正在萨府养伤。”
赵老三眉头一皱,道:“杜帮主却为何到鞑子的地盘上?”
袁冠南微微一笑,当下将一段故事缓缓道来。
乾隆佬儿的皇后是大臣傅恒的姊姊。
傅恒之妻十分美貌,进宫来向皇后请安之时,给乾隆见到了,乾隆荒yín无道,是个多情**,就和大姨子私通而生了福康安。
傅恒共有四个儿子,三个儿子都娶公主为妻。傅恒懵懵懂懂,数次请求让福康安也尚主而为额驸,乾隆只能微笑不许。
只因他心里清楚,这福康安乃是自己亲生,哪能再娶自己女儿?
当年陈家洛屡次假扮福康安行走在朝野江湖,便是因为他俩本事亲叔侄关系,血缘甚近,是以面貌相似。
此事满朝文武,尽人皆知,心知肚明,是个不能说的秘密。
后世人曾作诗讽刺道:“家人燕儿重椒房,龙种无端降下方;单阐几曾封贝子,千秋疑案福文襄。”这福文襄,说的便是福康安。
乾隆对亲生儿子不怎么样,对这私生野种偏生特别钟爱。
先封他做御前侍卫统领,后来又升其为户部尚书,封其为贝子,还想过封其为王爷。
只是碍于流言蜚语,以及没什么缘由,才最终作罢。
但即使如此,整个大清朝,入关之后,没一个做官做的像福康安这般舒服的。
乾隆一计不成,另起一计,他为福康安挑选jīng兵良将,他为主将,良将为副将,四处征战、多年来也立下了不少军功。
在齐御风原来所处的历史中,福康安这人死的时候终究被乾隆追封成了王爷,虽然白发人送黑发人,但也算得偿所愿。
福康安老爹,傅恒戴个绿帽子也乐得糊涂,先后做了几十年宰相,后来病死的时候,乾隆还写了首诗:“平生忠勇家声继,汝子吾儿定教培。”这“汝子吾儿”四个字,便已经算是光明正大的承认,你这些年绿帽子戴的辛苦啦,儿子我会好好照顾的。
后世有位小说家写了本千古奇文《还珠格格》,居然将福康安的名字改成福尔康,令其娶了乾隆另外一名私生女儿夏紫薇,也不知是作者故意还是故意。
福康安的军功显赫,又深获乾隆殊宠,所以气势熏灼,堪称天下第一宠臣。
他统率的大军所过之处,地方官都要供给巨额财物;前线血肉横飞,而福康安的兵营之中仍歌舞吹弹,余音袅袅不绝,打仗之事,其实多是海兰察,阿桂等能征善战之将所管。
清朝武臣,出行原本应该骑马,无一坐轿之例,只因为福康安这个武将有点脓包,练不会武功,又因为乾隆宠幸,所以特批坐轿,就连假模假式的出师督阵时,福康安也骑不了马,只能坐轿。
福康安这轿子,十分宽大,需要轿夫三十六名轮流抬轿。里面还有小童两人伺候,负责装烟倒茶,并备有冷热点心百十来种,那是连皇太子都享受不到的荣华。
就这样一个只能依靠副将打顺风仗的将军,也不知如何,到了后世,居然被捧为了民族英雄,不过那是后话,暂且不提。
他手下的家奴也非常骄横,所经之处,辄向地方官员索要钱财,并经常滋事扰民,气焰十分嚣张。。
袁冠南所说的故事,便出在他的轿夫之上。
这一次福康安赶赴东北围剿长白山,人还未到,他的一半轿夫,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侍卫,走到了他的前头。
这些轿夫到了乌拉古城的时候,却惹上了麻烦。
当时有家大户人家正在院中做法事。
东北的法事叫“萨满舞”,俗称“跳大神”,是一男一女,一唱一舞。
请神时,萨满腰间系着长铃,手持单鼓,在击鼓摆铃声中,耍鼓旋转,请各路神灵。
这些轿夫久在京城,没见过这东西,便一个个停步观看。
后来看那“二神”容貌甚美,便起了邪念,故意与人家争执,趁机**了那萨满姑娘。
这些事情本来他们也是平素做了惯的,谁知这一次,却惹来灭顶之灾。
那做法事的人家原本是五品骁骑校出身,主人听说了这事,赶紧回家,上前劝阻,结果又被那些轿夫劈头盖脸一顿猛揍,活活打死。
打牲乌拉的总管听说了此事,非常气愤,部落的jīng神领袖怎可被人欺负!当即扣留了这些轿夫侍卫,想等着过两rì福大帅到了,再行告状。
这时候有人对他说,福大人位高权重,向来抓大放小,怎么会关心这些小事呢?你去找他,惹其生气,反而麻烦;你们按自己的方式处理了,也没什么事!
总管一听,这说法也对,我好歹也是正三品大员,朝廷直辖,皇家内务府的总管,几个轿夫,福大人想必也要给我个面子。
于是就将这些轿夫全部提出来,轿夫不知大祸临头,仗着自己是福康安家奴,仍然肆意咆哮公堂。
总管派了衙役,用棍子敲打了这些轿夫一顿,一人抽了四十个耳光,那些衙役原本与那骁骑校交好,也不知深浅,下手便重了些,拎回大堂的时候,总管发现,这些轿夫居然一个不剩,俱被打死了。
等福康安到了打牲乌拉,总管当即当面请罪,向福康安报告了此事,福康安当即好言安慰,其实并没放在心上。
可是其他轿夫得了消息,兔死狐悲,不依不饶,竟然集体罢工。
福康安平素对身边人还算宽厚,为安慰这帮轿夫,给他们挽回点面子,便暗中出了个主意,让他们偷偷揍那总管一顿出气。
那些轿夫进了总管府,一人三拳两脚,居然也将这堂堂正三品大员,打牲乌拉的总管,给活活打死了。
这一下事情可闹得大了,整个乌拉城的官员一个个战战兢兢,不知如何是好,尤其以剩余那三个骁骑校为先。
正当此时,袁冠南夫妇、昆仑四侠以及穷家帮的杜冷鼎到了乌拉古城,听闻了此事。
杜冷鼎在此地经营多年,官府中原本就颇有些人脉,便暗中活动,收买了这三个骁骑校,说若是福康安若是要杀你等,你等便哗变军民,我带你去绿林之中入伙。
那三个骁骑校也颇有些光棍气息,心想得罪了福大人,即使不被杀头,这官也算做到头了,索xìng又暗中与那总管儿子交流,带了他那一份。
那总管本是旗人,可他儿子的教书先生却是汉人,平素早与杜冷鼎有些勾搭。
那总管的儿子本来仗着老爹,在辽东也是称王称霸之辈,此时重要技能“拼爹”被几个贱奴删除,当下也是勃然大怒,顾不了许多,便答应了杜冷鼎的条件。
当下三方一拍即合,偷偷派了各路人马到处搜罗打牲丁,准备起事哗变。
福康安原不是此处土著,也不知这其中关节,是以没发现其中的yīn谋,只安安心心的住在总管府中,今天这个官员送几串东珠,明天那个官员孝敬几颗野山参,忙得不亦乐乎。
此时关外人烟稀少,打牲乌拉所管辖的地方,汉人大多为犯了大案的流放之人。
这些流放的人中,有挟仇诬告者,有反抗满清压迫而起义的回教徒,有反清复明的前朝遗老,有追随三藩叛乱的通谋人,有为官不正、或失职得咎、或渎职得罪、或官场角斗失宠的官员,也有因科场案、**而获罪的文人雅士。
当时有言:宁去宁古塔,不去打牲乌拉。
只因去了宁古塔,只是充军,尚有机会翻身。去打牲乌拉则是当苦力,终其一生,只能劳苦而死,这种苦力便唤作打牲丁。
康熙年间有一人名唤李煦,出任苏州织造多年。他的生母是康熙的保姆,表妹王氏乃是康熙的妃子,一家老幼深受天恩。
后来只因为雍正上台,看他不顺眼,便查了苏州织造的帐,将他流放至打牲乌拉,充为打牲丁。
这老翁在打牲乌拉呆了七年,自述的境遇是:“霜风白草,黑龙之江,弥望几千里,两年来仅与雇工二人相依为命,敝衣破帽,恒终rì不得食,唯诵天子不杀之恩,安之怡然。呜呼!”
最后在饥寒交迫中死去。
他连襟曹寅与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终于也落了个罢免抄家,至于曹寅的孙子曹雪芹后来写下鸿篇巨制《红楼梦》,第五十三回“宁国府除夕祭宗祠,荣国府元宵开夜宴”中写尽了对打牲乌拉的思念、牵挂、诅咒和遥祭,那就是另外的事了。
只说袁冠南与杜冷鼎这一步棋,原本是为了与重返穷家帮一事相呼应和,想在这乌拉城大大的闹上一场。
却不料这一联络打牲丁不要紧,在山岭江河之边,人人居然奔走相告,欢呼雀跃,事情发展,如滚雪球般,越来越大,居然一发不可收拾。
直到后来,他们共联络了骁骑校所属近千名,打牲丁两千余人,都暗中以待,静等袁杜二人吩咐,准备大闹乌拉,然后便投进茫茫大兴安岭,找个杳无人烟的地方过逍遥rì子。
正因为如此,袁冠南才有勇气与杨中慧二人双刀赴会,直面汪铭卫。
他二人原本是准备重整穷家帮之后,便准备谋划此事,谁想到,yīn差阳错,居然被困在这点将台之上。
第四十四章 林中突袭
胡斐听闻袁冠南讲清城外动向,忧心忡忡道:“外面虽然有几千人人马,可那些打牲丁平rì便缺衣少粮,饥寒交迫,此时正是青黄不接之时,吃不饱饭用不得力,哪有什么勇武?”
袁冠南笑道:“这两rì打牲丁们都聚集在吉林乌拉附近,那边靠近松花江沿岸,总管的公子已安排了粮草,刀枪,铠甲,以及军马在那边。
那吉林乌拉,原名船厂,自明代起便是朝廷在辽东的造船运粮基地,后来被康熙皇帝定名为吉林,成为统治松花江、乌苏里江、黑龙江流域的重镇。
胡斐不禁也笑道:”这总管公子当真有些胆量,为了报杀父之仇,便甚么都不顾了。”
袁冠南也道:“不错,这厮虽是满人,却足够光棍。”
一边陈元厚突然皱眉道:“那吉林乌拉有吉林将军镇守,他手下有旗兵数千,怎么会对打牲丁聚集视而不见?”
袁冠南先是笑而不语,待见陈元厚,赵老三一脸焦急,才说道:“乾隆老迈,还有几年好活?那吉林将军乃是十五阿哥永琰一党,恨福康安入骨,这打牲乌拉山高皇帝远,偶尔流民闹闹哗变,也是总管之责,怪不到吉林将军。”
陈元厚和赵老三,不禁大笑:“妙,妙,真乃天助我也!”
齐御风急道:“那这消息如何传出呢?”
胡斐摇头道:“此人得是杜帮主信得过之人,还得逃出这层层大军追捕。”想了一下,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轻功如此高明之人,在场的便只有他一个,可他若逃脱,外面黑龙门的人一旦发觉,势必毫无顾忌,团团乱箭就能将里面的人全部烧死。
胡斐望向大殿之外,树丛yīn影之中,偶尔点点寒光闪耀,而在海兰弼身边,更是明火执仗,肆无忌惮的展开了大队人马,不禁心念一动,望了望齐御风一眼。
海兰弼见众人商议良久,不禁大声喊道:“胡斐,你想好了没有?再不回应,我可要放火烧庙了!”
胡斐朗声笑道:“你如将我杀了,任你踏平长白山,也绝难找到那闯王宝藏。”
海兰弼一想也觉得有理,却又不能不攻,便指派人手缓缓上前,暂且不提那火箭。
大殿中众人听得黑龙门杀到,各抽兵刃,纷纷涌出。
陈元厚低声道:“胡大侠,你若不发号施令,众人乱斗一阵,那是非败不可。”
胡斐点了点头,抢步出殿,向外察看,只见后面的清兵先锋千余已攻到山腰,连忙连shè十几发飞镖,将冒头的几人,驱赶了回去。
回头道:”两位长老,请你们各带领一队,向外冲杀,不求杀敌,但求探明敌方实力,一路自保即可。”
然后转头高喊道:“海兰弼,你敢不敢与我单打独斗?”
海兰弼虽一生自负,眼空四海,却也知这雪山飞狐近年来武功神乎其神,自己万万不是对手,当下高叫道:“胡斐,劝你早些识相,免受皮肉之苦!”
胡斐冷笑道:“你这孬种,不敢就是不敢,还说不定谁受皮肉之苦呢。”说罢,在旁边树上折下几根树枝,当做长矛投掷了出去,顿时又毙了几人。
一群清兵拿着盾牌上前冲杀,胡斐纵身冲将下去。两名清兵挺长矛刺来。胡斐一手抓住一枝长矛,运劲一抖,两名清兵登时摔下山去。
他掉转矛头,双矛犹似双龙入海,卷入人丛。
陈元厚和赵老三各带领一支穷家帮人手,左右冲杀。
袁冠南夫妇展开夫妻刀法,与齐御风等人跟随其后,清军当者披靡,登时被冲出数丈之远。
齐御风一剑刺出,抖个剑花,将一名黑龙门人的脸打得稀烂。一边袁冠南见到不由得叫道:“好剑法!”他这夫妻刀法妙则妙矣,杀人却没有这般灵便。
穷家帮帮众紧随这几位跟着奔出,一路上如砍瓜切菜,专挑不会武功的清兵放对。
海兰弼见这群人集体冲出,不由得一阵无措,他本不是机灵聪慧之人,否则便也不会升官如此之慢,心中想要下令万箭齐发,又害怕这胡斐万一被戳成个刺猬,将来皇上和福大帅怪罪起来,,那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当下不由得一阵为难起来。
只见胡斐斜身跃起,两柄长矛交互刺戳,一路上清兵和黑龙门高手如麦子般倒下,当真英雄无敌。
海兰弼咬牙命令道:“骁骑营听令,活捉胡斐,其余皆杀!”
顿时身后几百人组成战阵,并排冲上,胡斐冲杀一阵,见身后几名穷家帮弟子,先后中刀中剑,骨碌碌滚下山去,不由得蓦然一惊。
连忙招呼陈元厚一声:“结阵!”
陈元厚正手持一把钢刀杀的痛快,听闻此言,大声说道:“穷家帮弟子听令,结铁壁大阵!”
这铁壁大阵,相传乃是从打狗阵法中演化而来,人数不拘多少,最善防御。
胡斐又冲杀一阵,人数虽越杀越多,可眉头却越皱越紧。
本来想以他武功,纵然杀不尽鞑子官兵,力求自保,总非难事,但一阵交锋,才见识到这行军打仗和单打独斗的比武确是大不相同。
成百上千人一拥而上,势如cháo水,即使练到他这般武功,在人cháo人海中也是如沧海一粟,四面八方都是刀枪剑戟,乱砍乱杀,平时所学的甚么见招拆招,内劲外功,全都用不着。若不是穷家帮以阵法抵挡阵法,这时点将台上,恐怕早已是众人丧命之地。
海兰弼见胡斐越冲越近,心中暗乐,心道我这里有千数jīng兵,百余武功高手,这穷家帮与胡斐不过百人,便是你再如何能耐,但寡不敌众,这大军一拥而上,淹也淹死你了。
一边齐御风抖擞jīng神,长剑舞成一团银光,钩,点,抹,刺,连杀了几名清兵,便被几名黑龙门高手盯上。那几人见这少年剑法厉害,便联手手持盾牌,铁链,密不透风,将他围在zhōng yāng。
齐御风再怎么剑法超群,可这般围法,却也难以脱逃,只能使出地堂剑法,专往对方的下三路招呼,两边却均是无可奈何。
他刺出一剑,猛一抬头,突然间那海兰弼洋洋得意,站在远处,身边灯火通明,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叫道:“胡大哥,这边!”
胡斐以为他这边出事,连忙几个纵跃,赶到他身边,施展宝刀,接连破开几人盾牌铁链,扶起齐御风。
齐御风与他小声说了句话,胡斐当下一惊,继而点点头,当下两人刀剑合璧,朝海兰弼冲去。
海兰弼一见,不由得冷笑,心道我身边有几百名弓箭手,只待你到达shè程之内,便一准穿个透明窟窿,是以也不做安排,只袖着手冷笑看着那两人一阵冲杀。
齐御风胡斐二人一手持兵刃,一手捡起地上火把,展开四象步法,不断从清兵身旁掠过猛向海兰弼欺了过去。
海兰弼早有戒备。一声吆喝,几十名盾牌手立时聚拢,犹如一堵城墙,挡在他面前。
长矛手、刀斧手又密密层层的排在盾牌之前。
戒备之外,又有无数清兵,手持刀枪剑戟,往两人身上招呼。
胡斐武功此时早已无往不利,轻功堪称天下第一,他手持宝刀,一路冲杀,身前敌人无人能与他斗上一个回合。
而且他四象步法高绝,众清兵挺长矛攒刺,非但伤不到胡斐,反因相互挤得太近,兵刃多半招呼在自己人身上。
齐御风紧随其后,靠着胡斐的脊背,手上一点寒光飞舞盘旋,将两人身后之敌一一挑落。
两名黑龙门高手见这二人离门主越来越近,不由得对视一眼,大喝一声,双刀齐上,斜斜向胡斐胸腹刺来。
胡斐理也不理,手舞单刀,径直冲向前方。
身边齐御风游鱼一般钻出,长剑一探,连刺两人咽喉,两人见剑势凶猛,急忙后退。齐御风一步赶上,顺手一划,破开了其中一位的肚腹,再顺手一挑,将另外一人头颅带着半边肩膀斜斜割下。
海兰弼见这二人,刀如猛虎下山,剑似流星曳地,几乎每过一招,便倒下一名手下,不由得也是惊诧莫名,他原本知晓这雪山飞狐厉害,是以不敢与其放对,却怎么也没想到,这胡斐带了那奇妙剑法的少年,居然如此勇武无敌。
看那二人不过几十步之遥,海兰弼不由得砰砰心跳,连忙喝道:“放箭,放箭!”
身边站出上百名弓箭手,早就蓄势待发,听到命令,接连shè出箭矢。
胡齐二人一见,急忙放脱了对手,丢下火把,将刀剑舞成圆弧,飞退而去,海兰弼怒不可遏,接连喊道:“不可让这二人走脱!放箭拦住!”
可那两人,一入轻功卓越,如飞鸟之捷,一人jīng通四象步法,如游鱼之滑。两人左右腾挪,飞速后退,丝毫不下于前进,这不会武功的弓箭手所发箭矢哪里追得上?
胡斐退到大殿百步之遥,大声喊道:“后退!退回大殿!”
那穷家帮众人听了,不敢恋战,也都回到大殿之中,因为胡斐和齐御风,袁冠南等众多高手押后,清兵惴惴不敢上前,一行人毫无妨碍,便退到大殿中。
大伙进了殿门,清理人数,发现只死了六个,伤了五个,登时便眉飞sè舞,穷家帮说是抗清,数年来所杀清妖却没有这一rì为多,当下欢呼呐喊,人心大振。
陈元厚却面sè沉重,悄悄对胡斐说道:“咱们所歼的不过百人左右,外面还有近千人队伍,不能轻敌!”
一边袁冠南和杨中慧互相点了点头,也是忧心忡忡。
胡斐听闻,与齐御风对视一眼,随即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