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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明朝之牧狼全文阅读

作者:无斋     穿越明朝之牧狼txt下载     穿越明朝之牧狼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集 最是那一刻的欢愉

    慕轩跟小高出去买些水果之类待客,龙吟水很有做土地爷的觉悟,自告奋勇陪着去,凝珮在小客厅陪着凤家姐妹俩,虽然一开始彼此感觉尴尬,但女人们在一起总是很快就能找到共同话题,别的不说,彼此互相一通名,连一旁的槿儿、晴蓉都啧啧称奇,原来凤姑娘闺名凝梅,凤少宫主闺名凝珺,跟凝珮简直就是排名的姐妹嘛!

    三人一下子觉得尴尬的气氛淡了许多,话匣子就打开了,梅姑娘毫不避讳的说起自己的身世,原来她跟珺姑娘并不是亲姐妹,珺姑娘是凤宫主夫妇亲生,梅姑娘与上面凝兰、凝荷、凝菊三位姐姐都是孤儿,先后被凤宫主夫妇收养,兰姑娘曾经独自游历中原,遇上了心仪的男子,五年前已经出嫁;这一次中原之行,其实是珺姑娘促成的,她听闻中原的繁华,就独自一人离开天山入关,爹和娘有事脱不开身,就让妈带着梅姑娘先行追赶,他们完事后跟着来中原。

    说起偷着离家让爹娘姐姐们担心,珺姑娘脸上流露出些许歉疚之sè,凝珮却说:“从天山到中原再到江南,不下万里,少宫主孤身一人跋涉到此,胆气可嘉,毅力可佩,像我等女子,终其一生恐怕都不会有此经历,我真是羡慕少宫主啊!”

    珺姑娘听这话,一时有些喜形于sè,这让凝珮觉得,这位少宫主其实非常单纯,真要相处,未必非常困难。

    慕轩他们捧着两盘切好的西瓜进来了,大家吃瓜,珺姑娘吃了两块就不吃了,抽出一方丝巾擦嘴擦手,拿起槿儿之前给他们的扇子扇着风,说:“这地方可真热,还是我们天山之上舒服。”

    慕轩、凝珮都是笑笑,其实临安城外有湖,四面环山,远没有她说的那么热,梅姑娘显然也是这么认为,说:“山上大半年都是积雪覆盖,可没有这儿的景sè漂亮。”

    珺姑娘的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说:“那咱们出去逛逛吧,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咱们就在杭州城旁边,干嘛不去玩玩?”

    梅姑娘恐怕早就知道她的小伎俩,没搭理她,冲凝珮无奈的一笑;龙吟水却显得很紧张,呐呐的说:“咱们出来时只说是上这儿了,要去别的地方,爹娘他们要担心的,还是等禀告之后再说吧。”

    珺姑娘非常不满地瞪他一眼,说:“那你刚才上街去,怎么不派人回去禀告舅妈?”

    龙吟水神情窘迫,脸sè发红,呐呐的说不出话,慕轩看着不忍心,说:“亲在不远游,这本是一种孝道,不应该被嘲笑。”

    这位龙家公子身量高高,容貌俊俏,就是说话做事好像个女孩子一样,有点缩手缩脚,可能是平rì里被长辈照顾得太周到了,想想,也很正常,独生子嘛!看他说话做事毫无骄横之气,刚才回来时还主动抱着个西瓜,丝毫不在意有损他龙家少爷形象这个事实,这一点就难能可贵了。

    珺姑娘居然脸sè一红,不说话了,龙吟水感激地向慕轩点点头。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梅姑娘就带着妹妹、表弟告辞,慕轩送他们到客栈门口,正说着告别的话,却听对面有非常嘈杂的声音,好像是吵嚷声,中间还夹杂着女人的哭声,他们都诧异的望过去,却只见有不少人聚在那家门口,不知在吵嚷些什么,慕轩招手召来客栈门口一个伙计问是怎么回事,伙计低声告诉他说,那家是个丝绸机户,主人名叫施瓴,八岁大的儿子小宝昨天被人拐走了,衙门抓到了一个拐子,可那拐子就是不肯说出同伙跟小宝的下落,施家人都快急疯了。

    遇上这种事,梅姑娘、珺姑娘的侠义之心都被激发出来了,义愤填膺,珺姑娘瞪一眼龙吟水说:“表哥,你家在临安城不是很厉害吗?不如帮帮他们!”

    龙吟水毫不犹豫的说好,之后急着回家派人手打探消息。

    慕轩进客栈,谭掌柜把他请进了账房,说:“那人来到临安了。”

    慕轩心想来得好快,口中说:“那就联系一下,看看有什么收获再作安排。”

    谭掌柜应声“是”,慕轩问起施家的事,谭掌柜对此居然非常清楚。

    施瓴夫妻俩靠养几筐蚕儿起家,妻络夫织,不到八年,已经开起了四十张绸机,成了“大户”,他们的独生子小宝被拐走,可能是树大招风,也可能是有人眼红,抑或只是拐子偶然盯上了小宝。这种事情年年都会有几起,衙门并不是很积极的缉拿拐子,但衙门派出追查的捕头谭十郎是谭掌柜的本家侄儿,知县限他五rì找到小宝,眼看已经过了两rì,他很是着急,谭掌柜也就帮着打探消息,可是没什么收获。

    “不是有一个被抓住了吗?”慕轩问,“他不肯招认吗?”

    对于拐卖人口的拐子,古今都是非常痛恨的,想那个拐子被抓了肯定不会好过,他居然能撑到现在还不开口,真是奇怪了。

    谭掌柜对此也很熟悉,说那个拐子非常硬气,挨了不下百余下板子就是不招供,始终只有一句话:“恶有恶报,活该!”

    恶有恶报,活该?

    为什么他会说这话呢?

    慕轩想了会儿,说:“莫非他们跟施家有仇?”

    谭掌柜点头说:“我跟十郎也是这么想的,只是那人是外乡人,而施家是本地机户,他们织的丝绸都是专卖给一家的,从不出远门,照理不会跟外乡人结仇啊!”

    两人商议了好一会儿没什么结果,慕轩后来决定跟十郎去牢中见见这个拐子,看有没有什么发现。

    第二天一早,慕轩就跟着谭十郎去牢中,谭十郎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肤sè黝黑,脸圆圆的,一直憨憨的笑,怎么看都不像是个jīng明的捕头,可偏偏就是这么个小伙子,今年已经连着破了三起疑案,抓了五个杀人凶手,很受知县老爷的器重。

    “施瓴一向老实本分,对待那些机工也非常客气,没有听说他跟什么人有仇。”谭十郎一路上向慕轩说明情况,“而且如果是有仇的话,直接伤害小宝就行,犯不上冒着危险带走他。”

    慕轩表示赞同,跟着来到县衙牢房,在谭十郎的指点下在角落观察那个拐子,这拐子看上去只有二十一二年纪,一脸正气,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作jiān犯科的罪犯,虽然挨了板子不能坐着,他却依然斜倚在墙角,眼神中满是倔强的神sè。

    慕轩悄声跟谭十郎说:“看他这样,似乎不像是穷凶极恶或贪图钱财之辈,是否可能弄错了?”

    谭十郎苦笑一下,说:“施家有两个机工指证,说就是他把门前玩耍的小宝诳走了。咱们在他身上找到了路引,他名叫丁清鸣,是从南直隶扬州府高邮州到这里贩丝绸的,住在秦家老店,伙计说他是一个人住店,没见他跟什么人一起。”

    慕轩说:“那至少有两种可能,一是他的同伙跟他并没有一起进临安城,他们分头进城,而后再找地方碰面;二是他的同伙根本就是本地人,怕人认出来,所以让他这个外乡人出面。”

    谭十郎点头说:“我也这么想过,本城四门都派了人手查找,只是最近人员进出复杂,难以查探;而如果他的同伙是本地人,就更加难找了。”

    慕轩沉吟了一会儿,在谭十郎耳边嘀咕了一阵,谭十郎诧异的看他一眼,想了想,点头同意了。

    慕轩回到客栈,发现只有槿儿、梅澹仔在,槿儿说少nǎinǎi的姑丈亲自来客栈找,说姑母身体不适,非常想见见侄小姐,少nǎinǎi就带着晴蓉、小高跟着去了,慕轩想他们这一去至少得吃了午饭才回来,就带着槿儿跟梅澹仔上外面逛逛。

    凝珮却没在姑丈家吃午饭,她心急火燎赶到姑丈家,却见姑母好好的在房里念佛,没什么不适,姑母见了她很高兴,但听说是丈夫亲自去客栈接凝珮,而且说什么她这个姑母身体不适,她就变了脸sè,跟凝珮说起前几rì有位夏侯公子前来拜访的事,甚至催促凝珮说:“不是姑母不留你,实在是你姑丈如今官迷心窍,早就不是从前那个想为民请命的读书人了,他让你回来,肯定是另有目的,你还是离他远点为好。要不是身不由己,姑母都想离开他,宁可回老家孤独终老,也比现在这样痛苦好。”

    凝珮听得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想姑母竟然是这样的想法,真是让人悲叹女子命苦,她忍痛拜别姑母,不顾姑丈怎么热情挽留,带着晴蓉跟小高离开,走得匆忙,她甚至拒绝了姑丈给她安排轿子的举动,步行离开。

    离开姑丈家有几条街了,她的心里仍然不能平静,想着与其让姑母在这里受气,不如想个办法让她能回家乡去吧!

    她一路走一路想着法子,完全没有注意自己招来了很多路人惊艳的目光,其实路上红男绿女不少,只是像她这般高挑美貌、风姿绰约的女子绝无仅有,一些路人只是瞧上一眼,不敢多看,但很多儒衫飘飘、折扇轻摇的读书人却绝不肯只看一眼,有的甚至尾随在后,看一眼,跟同伴低声说两句,抬起头来继续看,眼角眉梢,满是异样的神sè。

    凝珮只顾想事没注意,晴蓉跟小高却都看在眼里,非常不高兴,小高走着走着,忽然之间大吼一声,把身后离着只有两尺多远的一个读书人当胸一把揪住,喝道:“无耻之徒,不知死活!”他分明听到这个混蛋对他的同伴笑着说:“小弟跌一跤,摸一下佳人莲足。”

    凝珮这才有所注意,看那个读书人油头粉面,被小高揪着胸襟一脸惶恐之sè,不由得心生厌恶,蛾眉微蹙,对小高说一声:“小高,这种斯文败类,给你大哥我夫君擦鞋都嫌脏,你揪着他干嘛,别脏了手!”

    那神情,分明是在说一块肮脏不堪的抹布,满是鄙夷不屑,说得那油头粉面的读书人满脸尴尬,觉得自己真的成了一块破烂不堪的臭抹布,而他身后那两个一丘之貉也都下意识的嗅一嗅鼻子,感觉自己也是那块抹布的同类。

    小高应一声,把那块“抹布”一推,还嫌弃的拍拍手,生怕真被弄脏了似的,凝珮当先继续赶路,这之后,就没有什么人敢自不量力跟缀纠缠了。

    离着临水老栈还有三条街,凝珮他们听到一个非常张狂的声音在叫喊着:“这位公子爷,怎么样,只要您答对了,就能帮他们三位赢回所有东西,还能吃一顿丰盛的午饭,怎么样,试一试吧?”

    接着是一阵起哄声,叫嚷着:“试试吧,试试吧!”

    凝珮心里有事,听着这种声音异常来气,突然转身循着声音走了过去,晴蓉跟小高诧异的互相望望,赶紧跟上。

    那是一家酒楼门口,搭着一溜长棚,长棚下挤着不少人,大多是穿着儒衫的读书人,还有一些短衣装扮的闲汉在围观,那张狂的声音出自酒楼的伙计,二十多岁,一脸油滑之sè,旁边还有三个差不多年纪的伙计帮腔,他们身后,是三个一脸尴尬之sè的书生,看穿着,都不算富有。

    伙计对面,是一个才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年,身量比凝珮还要矮半个头,身形单薄,脸sè有些苍白,但长眉细目,相貌清秀,尤其气度沉稳,那神态比年龄看着要成熟许多,他一脸肃然的看着张狂的伙计,目光中无喜无怒。

    他身边还有几人,一个跟他年纪、身量都差不多的少年,一个身形娇小却姿容美貌的少女,一个身形高大、白白胖胖的中年汉子,还有一个相貌寻常、脸sè蜡黄的高瘦中年人,他们都静静看着,除了那少女面有怒sè之外,其他三人都跟那少年一样,不喜不怒。

    晴蓉人美笑容甜,没片刻功夫就知道了事情的大概,原来这家四方酒楼为了招徕客人,特意推出了答问赢免费餐的活动,只要客人答对问题,就能获得一顿丰盛的午餐,不过,要是输了,不光吃不到免费午餐,还得留下相当于那顿午饭双倍的饭钱,那三个书生自诩才高,想赢免费午餐,结果答不出问题,又没那么多钱,只好把自己的行李抵给酒楼。那个少年人正好路过,出于义愤,要帮那三个读书人赢回行李,可是伙计耍赖,说换人就得换题目。

    换题目就换题目,伙计问那三个书生的问题是:“《论语》中有多少个‘子曰’?”虽然读书人一般都读过《论语》,而且基本熟读成诵了,但有哪个会去数有多少个“子曰”,少年也就乐得换题,可是,伙计居然问:“‘孔雀东南飞’,为何不向西北飞?”

    这个伙计倒是读过些诗书,居然知道这首《孔雀东南飞》,在场的不少读书人只读四书五经这些科考的圣贤书,都没读过这诗,那仗义的少年倒是读过,只是读过好像也没用啊,孔雀不向西北飞,为什么?孔雀倒也见过,只是,谁规定它不能向西北飞的?

    于是,双方就僵持在那里了。

    凝珮心念电转,忽然想起夫君说起的什么脑筋急转弯,想这个坑人的伙计也是出这种东西难为人吧,她有心上前帮忙,又怕那个伙计说换人要换题,要是再出个什么古怪的题,可就又得费神了,她看着双方沉吟了片刻,有了主意,出声向那少年招呼:“小弟,你怎么来这里啦,让姐姐好找!”

    围观人听见这优雅甜美的声音,都不由自主转头看过来,看见凝珮这样的绝sè少妇,都眼前一亮,自动的让出一条路来,凝珮硬着头皮走进人群,向那陌生少年微笑着,小高跟晴蓉强忍着诧异之sè,紧紧跟着。

    那少年正在苦思答案,忽然听见声音,看见人群一分,一个美貌娴雅的少妇微笑着向自己走来,顿时愣住了,那如花笑靥越来越近,他都有些jīng神恍惚了:“小弟?她是在唤我么?”正在怔忪间,那优雅甜美的声音又响起了:“小弟,你发什么愣啊?”

    这一次,他确定了,确实是在跟自己说话,只是,还是有些发懵:我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位绝sè的姐姐呢?

    他身边那几位脸上也都微微变sè,只是,除了那少女是惊诧之外,其他三位都是戒备之sè。

    凝珮担心伙计变卦,顾不得少年跟其他人的反应,冲着那伙计微蹙蛾眉,装作生气的问:“你们做了什么,让我弟弟失魂落魄的?”

    那几个伙计都被她的容光震慑,都张口结舌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个油滑的伙计结结巴巴的说:“小姐—不不——夫人,小的没做什么,只是问了个问题——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能难倒我弟弟,我倒要听听。”凝珮一脸惊诧之sè——这时她都佩服自己的表现了。

    那个少年这时反应过来了,原来这位冒充的姐姐是来帮忙的,他看着站在身边的这位高挑美貌少妇,眼睛有些亮亮的;他身边那几位的神sè也都稍微松弛了一些。

    伙计咽了好几口唾沫,终于把话说完整了:“小的问这位公子,‘孔雀东南飞’,为何不向西北飞?”

    凝珮“哦”了一声,掩口轻笑,说:“这叫什么难题,连我都知道答案,难怪我弟弟不愿回答你了。”

    那四个伙计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问:“夫人知道答案?”

    凝珮漫不经心的说:“这有什么难的,孔雀为何不向西北飞,你们难道没听说过吗?‘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孔雀要是向西北飞,难道去撞楼么?”

    话音未落,四下里一片笑声,而后是一片彩声:“答得好!”

    所有人都兴奋的望着凝珮,凝珮却还得装作漫不经心的问那四个伙计:“我没说错吧?”

    伙计们面面相觑,这本来就是拿来做噱头的,他们也根本没有准备答案,听四下里一片彩声,他们哪敢说不对啊,万一惹火了这些人就糟了,他们只好无奈的点头,异口同声说:“恭喜夫人,您答得非常正确!”

    “还行李,还行李!”在场的读书人同仇敌忾,声音整齐的嚷嚷起来,那声音大得把整条街的人都惊动了,那四个伙计慌神了,赶紧将那三个书生的行李还给他们,还一迭声说:“请三位大爷多多原谅!”这舵转得倒是够快的。

    “请吃饭,请吃饭!”那些读书人又齐声叫嚷起来,那些看热闹的闲汉也都跟着起哄了,好像他们都有机会吃丰盛午餐一样,这下子,闻声而出的酒楼掌柜也慌了,高举着两手喊:“各位高抬贵手,高抬贵手,酒菜小的一定如约奉上,如约奉上!”

    “好啊——”围观的人像是赢了一场胜仗一般跺脚欢呼,而后又不约而同静下声来,看着凝珮跟她那位“小弟”,那眼神,像是看着凯旋的英雄一般。

    这一刻,那个少年都觉着自己好像做了一件非常了不起的壮举,曾经经历过的许多事情似乎都抵不过这一刻的欢愉,这种感觉,真是非常惬意,非常奇妙,让人回味无穷。

    他看着突然冒出来的“姐姐”,不知该说什么好,那个酒楼掌柜向他跟凝珮打躬作揖,说:“公子请进,夫人请进,酒菜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听他的称呼,少年只觉自己的心头一荡,有种莫名的紧张情绪在延伸,他强忍着这种异样的情绪,看看“姐姐”,目光中的意思非常清晰:该不该进去吃这顿免费午饭?

    凝珮对他微微一笑,看都不看那掌柜的,说:“小弟,这种哗众取宠之人做的饭菜,小弟你有胃口吃吗,不怕吃了之后涨得慌?”

    那少年一愣之后,张口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急了些,还咳了两声,那少女过来给他捶背,其他三人却互相望望,眼神中都有惊异之sè,少年摇着手说无妨,之后冲凝珮笑说:“姐姐说得是,这种酒菜,不吃也罢!”

    “那咱们这就走吧,在这地方呆久了,只怕也会变得浮夸。”凝珮又蹙起了蛾眉,当先走人,这一刻,她觉得自己行事越来越像慕轩了,这难道就是“夫唱妇随”?

    那少年此刻非常适应她的行事风格,毫不犹豫的点头,说:“说得甚是,早走为妙。”说着还古怪地嗅了嗅鼻子,他这样子让他身边那几人都脸露诧异之sè。

    “姐弟俩”的这番举动,立时让围观的人哄堂大笑,笑声之中,大家都选择了立马走人,酒楼掌柜在那一个劲的打躬作揖,眼看楼前转眼间门可罗雀,不由得跌足长叹,四个伙计互相望望,满脸惊惶之sè。

    凝珮头也不回的拐过街角,才发现那少年和他身边那几人都还跟着,她停步敛衽一礼,说:“方才妾身冒昧,还望公子恕罪!”

    那少年躬身还礼,说:“岂敢岂敢,在下还要多谢夫人援手之恩。”他神情温和,举动得体,又恢复了一贯的成熟气度。

    凝珮也恢复了一向的娴雅,说:“些许小事,不足挂齿,妾身告辞了!”她冲旁边那几人微微点首,就此离开。

    那少年看着她的身影在阳光下悠悠远去,眼神之中竟然有掩饰不住的怅然若失。

第七集 暗流涌动

    夏侯潇湘先是从任忠峰那里得知庄小姐的闺名原来叫凝佩,紧接着又知道她如今住在临水老栈,一时难以按耐得住冲动,驱车前来拜访,但佳人并不领情,说夫君不在,她一个妇道人家不便出来相见,就这样拒绝了他的一片盛情。

    夏侯潇湘觉得心里痒得更加厉害了,想起之前在九华山,眼睁睁看着属意的佳人嫁作他人妇,自己却还在山下痴情等待,雷西幽以大局为重劝他赴浙,而且还非常不理解的嘟囔:“如今她已是个有夫之妇,公子何必还那么惦念她!”

    有夫之妇?说得好!夏侯潇湘觉得自己阅女无数之后,口味确实变了,以前是非处子不碰,但后来发现,每次都要把那些对男女之事一无所知的青涩娇嫩少女调教成妩媚成熟的少妇,实在是太麻烦,太费神了,还是那些对男女之事熟稔的少妇让人舒服,她们风情万种,技能熟练,闺房之中的作风比那些生涩的美少女可大胆多了,真正让他领略到了做男人的快乐,想想凝佩小姐,她一定不会再是从前那个仍带着些许青涩的少女了,以她那种绝代芳华,定然是个魅惑苍生的绝代尤物,要是能把她拥入自己怀中恣意轻薄,那种滋味,肯定是非常刺激的!

    而最刺激的是,在这之前还得把她那个讨人厌的夫君给干掉,说起来,他也挺辛苦的,要不是他,凝佩小姐也不会变成妩媚尤物啊!嘿嘿,哈哈哈——

    一旁的雷西幽看公子的脸sè非常奇怪,却不敢多问什么,只好埋头装傻。

    慕轩带着槿儿、梅澹仔在城里逛了个把时辰,中午在盛德酒楼吃饭,之后又上悦卿茶楼待了半个多时辰,槿儿说少nǎinǎi应该回来了,他才起身回客栈。

    在客栈那条街的后街,有条小弄堂直通前面那条街,他们就抄了这近路,小弄堂曲曲折折,也不宽,并肩走两个人都显得挤,左右都是灰sè的墙砖,经年久了,满是苔藓,地上铺的是青石条,缝隙中也长着苔藓,走在上面有些滑滑的。

    慕轩走得不快,最后的梅澹仔也走得挺慢,这让中间的槿儿感觉怪怪的,公子怎么好像有点紧张啊,难道怕少nǎinǎi责怪没带她出来玩?成亲之后,公子好像确实胆小得多了!是“惧内”之症越来越严重了吧?

    慕轩确实紧张,他这个血狼军的缔造者,怎么会不知道自己被人盯梢了!暗中盯梢的两人非常有耐心,跟他们不下两个时辰了,慕轩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但肯定没好事,所以,他决定冒一次险,给暗中这些人一个出手的机会,这弄堂僻静少人,对方如果想干点什么,应该是个好地方,只是,对他们三人来说,这么做实在很危险,弄堂两边都是高过两丈的山墙,一旦有变,别说槿儿,就是如今轻身功夫不错的梅澹仔也不容易脱身。

    对方果然没有让慕轩失望,就在他们走到弄堂拐角处时,对方发动了攻击,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挟着凌厉的刀光,一上一下从后面袭来,幸好梅澹仔早就得到了慕轩给的讯号,骤然遇袭却没有慌张失措,回转身,卧倒在地,一横右袖中的匕首,挡了矮个子蒙面人刺来的一刀,而慕轩腾身跃起,早就扣在手中的石子弹出,将身在空中的高个蒙面人搂头一刀给震偏了,而后他落在槿儿身边,将槿儿掩在自己身后,右手已经撤出腰间银箫,连着挡了对方的七刀;同一时刻,梅澹仔也已经跟那个蒙面人过了五招,他专门练的是近身小巧功夫,在这窄弄堂里如鱼得水,而对方手里那单刀长有二尺四寸,施展起来实在不便,五招一过,就觉出不对头了。

    几乎就在同时,高个蒙面人也觉得不对,方慕轩选这个地方走,很有可能是引他们入彀,他赶紧喊一声:“风紧,扯乎!”——哦。真是这么喊的呀?

    矮个蒙面人正一刀劈向梅澹仔,闻声手一震,劲道就弱了一半,准头也差了一寸多,梅澹仔相当轻松的避开,却见对方转身就跑,而高个蒙面人却是向前面跑,梅澹仔跟慕轩原本就没想追,立足才稳,猛听头顶一声断喝:“你们快走,我断后!”

    慕轩听出那断喝声中藏着嘶嘶声,情急之下,喝一声:“趴下!”这是冲梅澹仔喊的,而他自己回左臂一搂槿儿的纤腰,顿足飞退,将她挤到墙边紧贴着墙,同时右臂不住挥动银箫,嘶嘶声很快就没有了,抬头看,也早就没有了发shè暗器者的踪影。

    慕轩在自己右臂上连着点了几处穴道,槿儿看在眼里,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却明白肯定有问题,急着问:“怎么啦,你受伤了?”方才跟公子身体紧紧相贴,自己胸口分明感觉到了他胸前的壮硕,她的脸蛋儿正发烫呢!

    慕轩装作不在意地说:“没事,只是些细针。”他将银箫一举,上面沾着十几支细针,它们只有一寸多长,头发丝那么细。

    槿儿松了口气,想:这么细的针扎一下应该没什么大事吧?

    他们小心翼翼出了弄堂,发现大街上人来人往,自然早就没了刚才那几人的踪影。

    回到客栈,慕轩说饿了,让槿儿去厨下做碗面疙瘩——槿儿做的面疙瘩味道非常好,只是做起来费点工夫。

    既然公子想吃自己做的面疙瘩,槿儿自然高兴,来到厨下问大师傅有没有荞麦面,大师傅听她说要做面疙瘩,说荞麦面没了,不过他刚给几位客人做了拉面,还有一碗多没下呢,就下给方公子吃吧,槿儿想公子不是挑剔的人,就吃面,面疙瘩下次做给他吃吧。

    她端着面条回房来,却见公子高挽着右胳膊的袖子,胳膊发黑,公子左手握着把刀,正给右胳膊放血,少nǎinǎi端着一只脸盆在底下接着,她大惊失sè,手里的碗脱手摔地上了,面汤四溅,她裙摆上溅了不少,她却顾不上了,跑近身来,惊慌地问:“怎么啦,公子?”

    怎么啦?当然是中毒了。慕轩胳膊上扎了两支细针,当时就觉得麻麻的,知道针上有毒,为了不让槿儿、梅澹仔担心,他才装作没事,回来的路上还悄悄吞了两颗解毒的药丸,谁知这毒针如此厉害,虽然封了周围的穴道,毒没有扩散,但胳膊却黑了一截,看着确实瘆人,凝佩事先得到了夫君的解释,可看他袖子卷起来还是忍不住惊叫了一声,再看他拿刀在胳膊上划口子放毒血,她觉着自己的双手都在发抖,只是强自忍着罢了。

    慕轩多少看出了她的惊惶,故意逗她说:“现在知道嫁给我是多么危险了吧,后悔了吧?”

    凝佩瞪他一眼,嗔道:“贫嘴!”只是这么一句话,她觉得心里踏实些了。

    慕轩没想到槿儿这么快就回来了,看她着急,赶紧说:“没事,没事,很快就好了,你来得正好,替我做件事。”

    “什么事?”槿儿露出戒备的神sè,不会又是想把我支开吧?

    慕轩笑笑,说:“去把谭掌柜找来,我得找个大夫。”

    槿儿“哦”一声,赶紧转身,一路小跑着去了。

    “这个小妮子很在乎你!”凝佩幽幽地说。

    慕轩没想到她在这种时候居然还想这个,尴尬的一笑,说:“我答应帮她爹伸冤的。”

    真的只是因为这个吗?天知道!

    很快,黑sè的血没了,之后出来的就是红sè的了,慕轩按住伤口,凝佩给他上药、包扎。

    谭掌柜很快来了,而且他请的大夫也来得很快,这位回chūn堂的林大夫医术确实高明,居然看出毒xìng基本已解,胳膊保住了,只要开些药去去余毒就行了。

    谭掌柜派去的伙计很快把药取回来了,槿儿忙着煎好药给慕轩服下,忙得小脸红彤彤的。

    这么一折腾,天就黑了,慕轩觉得很饿,槿儿特意弄来荞麦面给他做了面疙瘩,慕轩一连吃了三大碗才停筷,槿儿看他这么好的胃口,这才松了口气。

    “到底是谁行刺?”夜间,小两口躺在床上,凝佩心疼的抚着夫君受伤的胳膊,恨恨的问。

    慕轩笑笑,说:“看身形,一男一女,你说还有谁?”

    凝佩眼眸眨动,脸上露出恍然的神情。

    矮个子蒙面人冲到小弄堂口,听见后面有人喊什么“你们快走”,惊诧之余,却没机会多想,回身看看没有人跟上,赶紧一把扯下蒙面黑巾扔了,她虽然是男装打扮,但认识她的人要是见了,还是一眼就可以认出来,正是鹰康庄杜庄主的独生女儿杜秋雁,她把单刀丢弃,而后大摇大摆的走出了弄堂,她身上穿的是寻常衣衫,自然不会担心被人注意。

    她进了另外一条小弄堂,出了弄堂,再过街,再进小弄堂,这样七拐八弯,小半个时辰后回到了栖身的小客栈,之后收拾行李退房走人,再次七拐八弯走了两刻钟,到了与师兄约定的那家小客栈,到时发现,不但师兄在这里,那个夏侯公子竟然也在。

    缪非异常兴奋地向师妹说:“方才多亏夏侯公子暗中相助,咱俩才能安然脱身。”

    杜秋雁才知道方才那声音出自夏侯公子,于是向他施礼道谢,夏侯潇湘一脸歉疚之sè,说:“之前是潇湘考虑不周,才让方慕轩这个杀人凶手从容脱身,贤兄妹如此不顾自身安危,杜庄主泉下有知,岂不担心万分?自今rì起,贤兄妹还是留在潇湘身边,由潇湘为鹰康庄诸死难者讨回公道。只可惜之前在九华山,潇湘发现方慕轩与那些强人有勾结,潇湘全歼了强人,却被他逃脱,还损失了八名虎骑,真是丧气啊!”

    缪非听得热泪满眶,忙不迭向夏侯公子拜倒致谢,连声称:“公子仁义,在下兄妹粉身碎骨难以报答,待大仇得报,一定重谢!”

    杜秋雁其实更愿意亲手报仇,但想想大名鼎鼎的夏侯公子损失了八名虎骑仍然奈何不了姓方的,而自己兄妹俩千辛万苦扮成了刘大牛夫妇俩也是无功而返,这次跟踪这么久,那么好的机会还是奈何不了那恶贼,看来,单靠自己两人,确实很难,夏侯公子愿意跟鹰康庄同仇敌忾,自然再好不过,她于是跟着拜倒,夏侯潇湘连忙伸手搀扶,说:“急人所难,份所应当,贤兄妹不必如此多礼,以后咱们就是自己人了。”

    缪非一脸惊喜之sè,一迭声说着“是是是,多谢公子收留”,杜秋雁在一旁看着,总觉着心里不是滋味。

    丁清鸣俯身趴在牢房地上铺的稻草之上,心里也不是滋味,刚才那两个牢头在说什么?施家失踪的孩子小宝被送回来了,是两个热心乡人发现了被绑着的小宝,就把他送了回来,他们还说之前曾经看见一个外乡人——是说我——鬼鬼祟祟的在那地方进出,据说施家非常高兴,要重重答谢这两位义士,而他丁清鸣的拐卖孩童之罪铁证如山,知县老爷明天就要审理此案,他最轻也得流放三千里。

    流放三千里?丁清鸣震惊之余,也开始怀疑起那两人的用心,那自称贾明、聂藻的两个行商,说是临安城很多机工、丝绸商人都遭到施瓴这个大户的欺压,他俩想请他帮忙狠狠地惩治一下这个恶霸;他来到临安后得知他俩想绑架施家的孩子,他犹豫了,但贾、聂两人向他赌咒发誓绝不会伤害小宝,他才答应动手,可如果送回小宝的就是贾、聂二人,那他俩为什么要出卖他呢?难道,这是他俩设的陷阱,目的是向他报复?可他之前根本没跟他俩打过交道啊!莫非,他俩做这一切就是为了钱?

    这一夜,丁清鸣辗转难眠。

    吃过早饭,凝佩正在房里帮慕轩的手换药,晴蓉进来说谭掌柜带着谭捕头来了,慕轩出来见客,谭十郎非常兴奋的说那个丁清鸣主动招供了,衙门正在缉捕贾明跟聂藻。

    贾明?聂藻?这是真名姓吗?慕轩表示怀疑。

    谭十郎也表示怀疑,他详细询问了丁清鸣那两人的身形、脸部特征和口音等,那些捕快正找符合这些特点的人呢。

    慕轩对谭十郎的反应非常赞赏,送走谭掌柜叔侄俩,他正想要不要请龙家帮忙找人,伙计就陪着龙吟水来了,龙吟水拿着拜帖,说他的姑丈、姑母——寒霁宫主人凤承朝夫妇俩——到了,听说方少侠在本城,特意请他前去聚聚。

    慕轩想你们一家人难得团聚,怎么会请我这个外人登门打扰呢?而且自己在寒霁宫主人眼里,应该还够不到这样急着邀请见面的待遇吧?这里面肯定有隐情!只是他看龙吟水脸sè有些尴尬,说话又有点支支吾吾,也就不忍心拆穿他,爽快的答应了。

    凝佩听说他去见寒霁宫主人,就也要跟着,慕轩表示贸然打扰不合适,但龙吟水一听,异常高兴,说梅表姐、珺表妹自上次见面后曾多次谈起方夫人,看样子她俩很喜欢与她交往——这话看来是真的,因为他说的时候面sè自然,没有打一次顿。

    慕轩于是带上凝佩跟着龙吟水走,晴蓉、槿儿跟小高他们就都留在客栈。到了客栈外,慕轩发现龙吟水的可爱之处了,他自己骑着马来,却特意带了一辆装饰朴素的马车——当然,他这举动也挺可疑的,要是他原本就只想请慕轩,那只要牵匹马就行了,何必弄辆马车呢?

    慕轩和凝佩登车出发,穿街过巷,走了大概三刻钟,来到了一条相当僻静的街道,慕轩没想到在江湖上声名不小的临安龙家竟然坐落在这么偏僻的地方,看龙家虽然院门宽广,但那一sè的水磨砖墙都有些斑驳了,看着也就是一般殷实之家的宅第,没有什么特别显眼的。

    门口的家丁看见龙吟水,非常恭敬的招呼着过来牵马,龙吟水伸臂请慕轩跟凝佩进门,一进前院,这地方就显现出习武世家的风范了,院子非常宽敞,两边摆着两列兵器架,架上刀枪剑戟齐整,但除了刃口光亮外,这些兵器都显得陈旧了些,明显是有年头了;旁边放着的几具石锁的边角都圆滑光洁,看来经常有人耍玩。

    龙吟水抢步进了正堂通报,很快,一个中年男子在龙吟水陪同下出现在门口,龙吟水引见说:“这是家父。”龙为求是个相貌俊秀的男人,龙吟水长得像他。

    慕轩跟凝佩一起施礼,龙为求抱拳还礼,说:“不知二位光临,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慕轩说:“在下久闻临安龙家声威,只恨无缘一见,今rì携拙荆贸然登门,叨扰之处,尚请海涵!”

    龙为求请他们进门,走进正堂,慕轩跟凝佩都觉得一阵凉爽,这堂屋高大轩敞,光线很好,堂屋里坐着的人,看见他们进来,大多站了起来,凝佩首先注意的,是夏侯潇湘和缪非、杜秋雁都在,那杜秋雁投过来的仇恨尖利目光,真的好像能杀人一样,她不由一惊,立刻想到了慕轩胳膊上的伤。

    龙为求向慕轩他俩一一引见在场众人,坐在上首的白发老人,自然是“睡龙”龙老爷子,寒霁宫主人凤承朝看上去不到四十岁,剑眉虎目,气度沉稳,一望即知少年时肯定是个俊美少年郎;凤夫人龙栖霞看上去也就三十出头,是个雍容和蔼的美貌妇人,在凝佩眼里跟自己的娘亲很像;不过另一位凤夫人向紫烟的神情举止在凝佩眼中更像娘,似乎一样的伶俐洒脱。

    龙氏双杰的老二龙为均跟他哥哥长得一点都不像,个子矮壮,样貌粗豪,不过兄弟俩的夫人都是相当俊俏。

    梅姑娘、珺姑娘自然也在,另外还有一位脸蛋圆圆的姑娘——后来知道是梅姑娘的二姐凤凝荷,此外,还有一个熟人,就是在转运谷中见过的云浓庄庄主杨子居。

    龙栖霞、向紫烟看凝佩的眼神中满是欣赏之sè,同她说话非常亲密,那样子,似乎在她身上找到了她们自己年轻时的影子,而凝佩也是落落大方,有问必答,这情形,让一旁的珺姑娘都有些妒忌了,这两位,是谁的娘亲啊?

    夏侯潇湘偶尔看一眼与两位凤夫人相谈甚欢的凝佩,那种浅笑盈盈的少妇风情,让他心里奇痒难耐,身体不由自主就冲动了,幸好大家的注意力不在他这里。

    凤承朝说起一路南来听到的传闻,声名正盛的“风头如刀”风弓鸣在南下途中被发现曝尸于客栈,卧虎庄庄主胡马度在自己庄中遭遇刺客,身受重创,生命垂危,还有不少帮派中人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sāo扰,帮派之间冲突不断,有消息说是莫干山藏宝造成的,于是,本就神秘的莫干山更加让人捉摸不透,许多原本无心宝藏的武林中人也被吸引住了,如今前往莫干山的江湖人与rì俱增。

    龙为求也说藏宝一事在这一带传得沸沸扬扬的,引起了官衙的关注,卫所加派官兵把守莫干山一带,目前还没多少人可以顺利进山找宝。

    夏侯潇湘好不容易克制住了心里的yù念,说:“依潇湘之见,暗中必然有股势力想独得宝藏,故此四处残害武林同道,想吓阻武林人士前往。”

    凤承朝微微点头,夏侯潇湘更加来劲了,接着说:“不过,有暗中这股势力一搅和,对武林来说未必是祸。”

    他这话可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了,众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他身上,夏侯潇湘解释说:“本来武林中个个有争宝藏之心,一旦宝藏出世,恐怕江湖又起刀光剑影,如今这暗中的势力成了众矢之的,说不定武林正义之士就此能够同心同德,共抗外敌。”

    众人大多恍然,凤承朝的目光中满是赞赏之sè,当年他受过夏侯家老祖宗的恩惠,对夏侯一门有种特殊的感情,看夏侯潇湘如此年少有为偏又如此谦逊知礼,自然非常高兴。

    慕轩的眼神却相当清醒,他得到杜庄主的告诫,对于莫干山藏宝,始终表示怀疑,面对珍宝利器,武林人士会那样团结么?现今武林纷争渐起,就怕是策划莫干山藏宝者的险恶本意吧!

    而一直眯着眼睛半睡不醒的龙老爷子这时瞥了夏侯潇湘一眼,神情中似乎有一丝深思与莫测高深。

    龙家上酒楼订了丰盛的酒菜,给姑爷、姑nǎinǎi接风洗尘,慕轩他们也就一同享用了。

    饭后,慕轩跟凝佩第一个告辞,龙为求父子俩送他们出门,慕轩就请求龙家帮着搜寻那两个拐子,龙为求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回到客栈,谭掌柜向慕轩说:“二爷在院里等着了。”

    慕轩大喜,忙带着凝佩进院。

    二爷?凝佩想,莫非是夫君说起过的结拜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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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集 世家子弟狗东西

    “二哥,你来啦!”慕轩才到小厅门前,就忘形的喊起来,一对男女闻声来到门前,那男子哈哈笑道:“老三!”过来一把就抱住了慕轩,旁边那女子含笑看看他俩,又冲凝珮点首微笑,凝珮点首微笑回应之时,已经飞快的打量了对方一遍,只见她身量比自己矮约半个头,肤sè有些黑,但眉眼生动,相貌甚美。

    两个大男人热烈拥抱一下,在各自背上拍打了几下,彼此放开,慕轩才有机会给双方引见,二哥正是他之前跟凝珮说过的浙江台州府昌国卫正千户秦佑天,身边的则是二嫂尤美颐,朝廷法令,军户子女只能在军户中婚配,二嫂是军户子女,自幼也练了一身不错的武艺,甚至还跟着二哥上阵杀过敌,是位巾帼英雄。

    凝珮看这位二哥,国字脸,浓眉阔目,身量比慕轩还高些,古铜sè肤sè也比慕轩要深,深得黝黑,浑身散发着剽悍之气,但看人的眼神非常温和,看脸相,应该是位憨厚老实的本分人。

    ——“二哥憨厚老实?”后来慕轩听凝珮这么说,差点笑歪了嘴,二哥要是憨厚老实,那这世上还有狡猾的人吗?

    ——“总之比你要老实!”凝珮娇俏的瞪夫君一眼。

    秦佑天不但是个老实人,还是个直爽人,看看凝珮这个弟媳,在慕轩肩膀上狠狠擂了一拳,嘿嘿笑着说:“老三,成亲也不请兄弟们喝一杯,真是不够兄弟!”他还对凝珮说:“弟妹,听说这小子连八抬大轿都省了,他这个吝啬鬼,你真该罚他跪搓衣板。”

    凝珮脸sè晕红,尤美颐在丈夫背上捶了一下,嗔道:“别胡说八道,惹弟妹笑话!”

    秦佑天哈哈一笑,说:“遵命,夫人!”

    晴蓉跟槿儿正喂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男孩吃小馄饨,听见这边的对话,两个小丫鬟都抿紧了嘴强忍着笑。

    秦佑天向小男孩招手说:“小子,天天念叨见狼叔叔,狼叔叔来了你怎么不过来?”

    小男孩咽下嘴里的馄饨,忽闪忽闪大眼睛,看着慕轩好一会儿,小跑着过来了,规规矩矩的冲慕轩抱拳拱手,问:“你真的就是我的狼叔叔?”

    慕轩也非常正经的抱拳拱手,说:“不错,在下正是方慕轩,阁下如何称呼?”

    小男孩眨巴眨巴眼睛,转头仰视自己的爹爹,那神情非常明显:爹爹,我该怎样回答?

    在场的人都笑起来,秦佑天把儿子一把抱起来,说:“秦乘风,碰上对手了?”

    秦乘风扭着小小的身体说:“爹爹,放我下来,我还没跟狼叔叔抱抱呢!”

    大家再次失笑,慕轩主动抱过小乘风,小家伙却喊着:“狼叔叔,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慕轩把他放下来,小乘风又喊:“狼叔叔,你蹲下来!”

    慕轩依言蹲下,小乘风抱住他的肩膀,说:“我现在还小,狼叔叔你蹲下;等我长大了,我就蹲下来跟狼叔叔抱抱。”

    大家的笑声差点把院墙震塌,慕轩却哈哈笑着在小乘风肩膀上重重一拍,赞道:“好孩子,有志气!”

    看着他,慕轩不由自主就想起嫣菲身边那个杰森了,要不是嫣菲一再说不是,自己真觉得他就是自己的孩子,有他陪在嫣菲身边,她对自己的死应该会容易接受些吧?

    凝珮、尤美颐跟小乘风在院里玩,小家伙一口一个“婶婶”叫着,凝珮听着心里美美的,甚至想:希望我跟轩郎生的宝宝也这么好玩!

    慕轩跟秦佑天在厅里坐着,秦佑天简单说了说昌国卫的近况。

    秦佑天的昌国卫驻守在象山沿海,周边有不少岛屿,尤其坛头山岛是个好地方,那里离岸不到二十里,地势高陡,山岗叠翠,加上雨量充沛,光照充足,四季分明,夏秋之季又风急浪高,一直是昌国卫最好的练兵演习之所,昌国卫的军士们,不但练就了一身陆地作战的本领,还个个是水中的蛟龙、船上的猛虎;而昌国卫特别获准制造的战船也早配备了五十艘,船上如慕轩所提议的,都覆上了铁板,一般的炮弹根本动不了它分毫,船上配备的,也是教中御风堂研制的新型火炮,比以前的火炮轻巧了许多,shè程却远了不止一百五十步。

    在秦佑天和其他几位在官场弟兄、“朋友”的惨淡经营下,如今从杭州府到温州府沿海各卫所都非常重视海防,而对于那些出海走私的货船,只要不危害大明百姓、不勾结倭贼,沿海卫所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少官员原本也是从中获利,官民之间倒是相安无事。

    不过即便如此,还是有一些不法商人人心不足,非要勾结海盗作乱,上个月中旬,昌国卫得到消息,就在大陈山、鱼山列岛设伏,将来犯的海盗罗胡子的四十三艘船八百多人一举全歼,而昌国卫虽出动了全部战船,但实际作战的只有十艘。都指挥使司为此嘉奖了昌国卫,甚至想把秦佑天提拔为参议,但被秦天佑自己“搞砸”了。

    “参议是从四品吧?怎么,升官都不要?”慕轩打趣他。

    秦佑天嘿嘿一笑,说:“你别逗我了,那可是个闲职,手里没有一兵一卒,咱们昌国卫那帮兄弟可是下了血本的,说什么也不能交给旁人。”

    慕轩点头:“朝廷目前困扰于草原上的敌人,根本没有意识到来自海上的威胁,无论如何,咱们都得防着敌人从海上来。”

    秦佑天一扫脸上的憨厚表情,神sèyīn冷起来:“这次虽是打了胜仗,但也发现了不少问题,最严重的始终是老问题,本地与福建的一些商人暗中勾结海盗,烧杀抢掠,为祸不小。”

    这个问题,正是慕轩想通过朝廷开放海禁予以解决的——“生民”暗中察访着那些勾结海盗谋取暴利的恶商,假如朝廷能够开放海禁,那“生民”自然可以配合卫所切断海盗们在沿海培养的“内应”,只是眼前,还不能轻举妄动,毕竟,得留着他们当给朝廷“上课”的反面教材。

    “即便是对走私打击非常厉害的福建各卫所,对海盗的打击力度也是非常有限的,咱们兄弟辛辛苦苦造出的战船,始终不能得到广泛认可,他们还是非常依赖福船、广船和沙船。”目前来说,这才是秦佑天最为耿耿于怀的。

    福船,是福建制造的船,型号大小有六种,装有桅帆,船首尖、船尾宽,船身庞大,分为四层,吃水深达一丈一二尺,能够划破巨浪,在深水中前进时全仗风势,不靠人力,适应远洋航行,但在近海容易搁浅;

    广船,是广东制造的,有大、中、小型之分,大船装有前桅与中桅,上面悬挂着硬帆,小船装有橹、桨等物,广船船底较尖,身型很长,吃水比较深,适宜在近海中航行,却不方便出远洋;

    沙船,常见于浙江、南直隶一带,船头方,船底平,桅帆很多,速度较快,但它吃水浅,只适合在浅水中使用,不利于深水航行。

    御风堂研制的新型战船,分为大小两型,正是综合这些船只的优点,为了让这两种战船堂而皇之的出现在海上,昌国卫也费尽心思上演了一出好戏。

    今年年初,昌国卫在在海上截击绰号“财神爷”的陈钱山手下的一伙海盗,大获全胜,趁机将御风堂研制的战船和火炮夹在胜利品中,假称是海盗所用,这下子果然引起了上面的注意,加上一些兄弟“战友”的推助,昌国卫最终获准使用这种集多种优点于一身的战船和shè程惊人的火炮。但是,各地依赖各自的船只,绝不只是习惯问题,中间还牵涉非常大的利益问题,可不是一年两年就能改变的。为今之计,应该是让朝廷的禁海之策露出种种不足,能引起那些执政者的关注,重新审视广阔的海洋。

    兄弟俩谈了足有一个多时辰,秦佑天还跟小高、梅澹仔切磋了一下武功,感慨说:“强将手下无弱兵,你们血狼军个个都这么厉害,难怪鞑子闻风丧胆了。”

    慕轩笑说:“他俩可还受过名家指点,血狼军只是战阵之上的本领,可不会什么轻功、暗器,二哥你的昌国卫不也个个英勇善战么!”

    秦佑天说:“我这次也带了十人前来,只是为了不引入注意,把他们留城外了。”

    “真要较量,待会让小高送你们出城,晚上就在你那里歇了。”慕轩笑笑说。

    秦佑天大喜,说:“这敢情好,还是老三你脑子灵。”

    晚上,慕轩特意亲自下厨做了几道可口的小菜,还包了小乘风爱吃的馄饨,秦天佑吃得满嘴是油,小乘风一口气吃了两碗馄饨,要不是尤美颐拦着,其他人基本吃不着多少。

    “老三啊,你做的菜就是好吃,我可是想了很多年了,这回终于又吃上了。”秦佑天一脸回味之sè,“可惜不便饮酒,要不一定一醉方休。”

    小乘风却看看他娘面前的馄饨,非常真诚地说:“狼伯伯,你要不要上我们家住几天,我娘做的菜也不错的。”

    在座的成年人都非常清楚这小鬼头的用心,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趁着还没有宵禁,小高送秦家三口出城,临走时,慕轩跟秦佑天再次紧紧拥抱,彼此说一声:“好好保重!”两人都很清楚,这一别,不知又要过多久才能再见面。

    凝珮看着两人,心里也是酸酸的,这两个男人,都承担着原本不必他们承担的重任,为了这份责任,他们忍受离别之苦,无视自己的安危,还得选择漠视他人的误会,那是何等伟大的情cāo啊!

    夏侯潇湘跟缪非、杜秋雁在龙家吃过晚饭才离开,路上,夏侯潇湘说还有事,让缪非他俩先回客栈了。

    缪非跟杜秋雁回到客栈,刚想各自回房歇息,伙计却送来一封书信,说是给缪爷的,缪非打开一看,脸sè铁青,咬牙切齿说:“恶贼,无耻!”

    杜秋雁问怎么啦,缪非把信给她看,杜秋雁见上面写着:贵庄被毁一事,容在下当面解释,盼来临水老栈一会!方慕轩拜上。

    她也立刻变了脸sè,说:“大师兄,咱俩这就去杀了他!”

    缪非摆手说:“师妹不可,咱俩不是他的对手,还是我先去一趟,看这恶贼有何话说,你在这里等着夏侯公子回来,听他怎么说。”

    说完,他匆匆离开,留下杜秋雁干着急。

    缪非匆匆赶路,很快来到了临水老栈,但他并没有进客栈,而是钻进了客栈东面的一条小弄堂,黑漆漆的弄堂里,夏侯潇湘居然早就在那里了。

    “公子,缪非来了。”缪非恭恭敬敬的一拜,夏侯潇湘摆摆手,问:“杜姑娘没有怀疑吧?”

    缪非说:“没有。”

    夏侯潇湘在暗夜中一笑,说:“那就好,咱们这就行动。”

    缪非有些诧异地问:“公子,就咱俩?”虽然公子的武功我不敢怀疑,但那个方慕轩也不是善茬啊,不可能三招两式解决他,一旦惊动别人,巡夜的兵丁很快就会到的,那时脱身虽然不是问题,但可就打草惊蛇,不利于之后的行动了。

    夏侯潇湘说:“咱们这次不杀方慕轩,留着他,才能让他承受更大的痛苦。”

    缪非似懂非懂的点头,夏侯潇湘让他负责引走方慕轩,而他潜进客房找寻对他们有利的东西。

    缪非提出了自己的担心,姓方的客房里可不仅他一个人在,一旦惊动别人,公子是非常危险的;他自然更担心,自己根本不是方慕轩的对手。

    夏侯潇湘告诉他,只要把方慕轩引到有巡夜兵丁出现的地方,再故意弄出声响,让那些兵丁缠住方慕轩就行;至于客房里的其他人,不是他夏侯公子的对手,无须担心。事成之后,还是回这里来碰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方慕轩再厉害,也不会想到他们敢回到这里来。

    缪非听得热血沸腾:公子实在是太高明了!

    两人就在暗处耐心的等着,一直等到二更鼓敲过,整个客栈安静下来,两人来到客栈的后院墙外,缪非先越墙而过,摸到了夏侯潇湘告诉他的小院,跃上了院墙,正想该弄出何种声响引方慕轩出来,却听门“吱呀”一响,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台阶上,他一惊,顿足飞身跃到院墙拐角处,而台阶上那人看见他了,一声不响,动作迅疾的带上门,而后顿足飞身扑来,缪非连连飞身,那人紧追不放,两道黑影一前一后,转眼就消失在夜sè中。

    夏侯潇湘躲在暗处,看着两道黑影离开,心里那压抑了许久的邪火终于腾一下冲到了脑子里,只觉得浑身发烫,身体某处绷得紧紧的,撑起了好大一顶帐篷,白天所见的凝珮小姐的倩影在他眼前一个劲的晃动,她在向他招手,在向他浅笑,那魅惑得让人心神荡漾的眼波,那妙曼得让人冲动发狂的身姿,都似乎对他吹响了进军的号角。

    他略略压抑一下自己的冲动,开始向小院里匍匐前进,行动原本最好过了三更再进行,那样成功的把握会更大些,自己**的时辰也更从容些,但就在二更更鼓敲响的那一刻,他改主意了,他提前行动,希望方慕轩能很快追上缪非杀了他,再及时赶回来,看自己跟他娘子在罗帐里颠鸾倒凤的好戏,不知道那时候方慕轩会是怎样的心情,反正他夏侯潇湘会非常舒服,舒服得飘飘yù仙——想想能翻越驰骋在凝珮小姐曼妙多姿的峰峦与山谷间,他现在就觉着飘飘yù仙了。

    虽然这样做很危险,但是想到方慕轩届时的脸sè与心情,他觉得非常刺激,这个险,值得冒!

    只是半盏茶的工夫,他就匍匐着来到了凝珮小姐的房前,没有惊动任何人——其实他大可不必如此辛苦,但他想着那天仙一样的人儿,竟然患得患失了好久,实在不愿意在夙愿得偿之前惊动任何人出来捣乱,即便在地上匍匐前进弄得夜行衣上污迹斑斑,即便胯下那帐篷在地上一路磨着,让他又是疼痛又是急不可耐,他也无所谓了,反正,待会见了凝珮小姐,这些衣服就成多余的了,那话儿也可以得偿所愿,畅游桃源了——要想有回报,就得有付出啊!这个道理,本公子懂!

    他耳朵贴着门仔细听,好像听见了“吱呀”声,想是佳人翻身弄得牙床响,他屏住呼吸,凝神静听,没声息了,他才探手从腰间摸出一团东西,展开,是一根非常细的丝绳,一头有个小勾,他将小勾从门缝里塞进去,只要勾住门闩,就能把门弄开,但是,他很快发现自己的愚蠢了,里面的门闩根本没插上,他这才想到,方慕轩出门去追缪非,怎么可能插上门闩呢?

    他差点想在自己脑袋上狠敲一下,但立刻又激动得手都发抖了,门没上闩,说明凝珮小姐已经上床歇息了,她在罗帐里了,她在罗帐里了!——真是废话,刚才不还听见牙床“吱呀”作响么?不在床上,怎会有声响?

    他极力克制自己的冲动,非常小心的把腰里别着的一个小包拿出来,打开,里面是一些松乱的泥土,他抓起泥土,把它们一点点塞进门底下,这样,门推开时就不会吱呀作响了。

    门轻轻开了,果然,声息俱无,夏侯潇湘爬进了房,没有关门,迫不及待的向里面望去,今晚月儿如眉,月光非常幽暗,但床背后有两扇窗,窗纸微微泛白,对于夏侯潇湘这样从小习武的高手来说,这已经足够了,他能依稀看清罗帐之中侧身躺着一个人,身姿起伏有致,绝对是个女子,是凝珮小姐,绝对是凝珮小姐!——又是废话,要不是她,那会是什么人呢?

    夏侯潇湘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脑子,双眼都血红了,这时候,他不想别的,只想抱住那个令人魂牵梦萦的女子,痛痛快快的做回男人,虽然他一向不对女人用强,但这次除外,就算是下三滥的yín贼手段,就算要霸王硬上弓,只要能快活一番,他就顾不得光彩不光彩了,方慕轩很快就要回来了,他得赶紧了——赶紧让全部冲到脑子里的血液往下走才好,有个地方更需要它们!

    没有丝毫的犹豫,夏侯潇湘解开了自己的腰带,将肮脏不堪的上衣脱下,里面只有一件黑sè中衣,他又把裤带解开了,褪下纨绔,那里面,可只有一条非常窄小的“男儿健”短裤,而且,短裤即将绷裂,健硕的大男儿即将破衣而出——幸好布料够结实!唉,要那么好的布料干什么,真是浪费啊!

    夏侯潇湘从地上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两步就跨到了床前,掀开罗帐,他深呼口气,低声唤一声:“凝珮小姐!”声音都是颤抖的,而后他一个饿虎扑食,腾身扑向那曼妙的身姿……

    慕轩跟凝珮睡下已是戌末时分,许是白天累了,凝珮连一个故事都没听完,就偎在慕轩怀里睡着了,慕轩等她睡熟了,才悄悄起身,这几夜每夜抱着凝珮娇软的香躯却不能有异动,实在是非常辛苦,他决定上院里打一趟拳松松筋骨,可才出门就看见了院墙上的黑影,他一惊之下,顿足就追。

    前面那黑影非常狡猾,一出客栈院墙,就俯身窜进了小弄堂,左弯右拐的,转眼就过了一条街,进了另一条弄堂,慕轩足尖在院墙上连点,就在上面追踪,眼看就要追近,他却忽然身体一落,停在了弄堂里,他看看自己身上,只穿了一件中衣,这样子要是被巡街的或是打更的看见,可就有点麻烦了,他果断的转身往回走,对方身形非常眼熟,可别有同伙在客栈里埋伏着。

    可怕什么还就来什么,到弄堂口,街上传来光亮,慕轩悄悄探头一看,是一队巡夜的兵丁,懒懒散散的提着灯笼、扛着刀枪在大街上溜达,他只好紧贴着墙,尽量掩住身形,那队兵丁走得慢吞吞的,还低声说着话,慕轩只好非常耐心得等他们过去之后,才展开身形穿街而过,进了小弄堂。

    等越墙回到小院,慕轩吃了一惊,自己的房门敞开,里面还传出异样的声音,他飞身跃到台阶上,还没等进门,一阵疾风袭来,一个黑影呼一下窜出来,像个鬼一样“呜呜”叫着急窜上墙,转眼就没影了。

    慕轩震惊万分,不知道凝珮怎样了,急着叫道:“凝珮,凝珮!”

    凝珮不是从房里出来的,而是从屋后转了过来,身穿着慕轩的青sè深衣,慕轩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却一脸茫然。这几rì慕轩忍得辛苦,她其实都明白,慕轩悄悄起身出房,她满心歉疚,甚至在想:难道以后一直让轩郎这么辛苦下去么?有没有别的办法呢?

    她想起了妆画上某些特殊的画面,暗自羞红着脸思忖:要不,就试一试?

    她似乎拿定了主意,悄悄起身,随手捞起一件衣衫穿上,悄悄来到门前,隔着门缝往外看,却正好看到慕轩腾身跃上院墙,她吃了一惊,想夜半三更轩郎跑出去干什么,而且身上好像没穿什么衣衫啊!她正想开门出去看看,可立刻看见院墙上跳下来一个黑影,落地无声,那可不是轩郎,而且,那黑影非常奇怪,好好的路不走,非要趴在地上爬,像狗一样,真是恶心!

    看那条狗越爬越近,她才醒悟过来,这条狗不准备干好事,她慢慢退到床边,想了想,在被子里塞了两个枕头,此外,随手能够抓到的东西都塞进去了,之后,搬张凳子来到后窗,还没动手,窗“吱呀”一声向外开了,她吓了一大跳,站在原地仔细听,就听外面有人低声在喊:“嫂子!”

    她又吓了一大跳,但马上听出是梅澹仔,赶紧“嘘”的一声,悄声说:“外面有人。”

    梅澹仔低声说:“嫂子你出来,我来对付!”

    凝珮踩着凳子翻窗出去,梅澹仔指指暗处让她躲好,自己轻手轻脚翻进了屋子,轻掩上窗。小高护送二爷一家三口,今晚就只有他守夜了,他原本守在屋子南边,先是看见三哥追夜行人,接着一个黑衣人落在院子里,他也很识货,知道自己不是那人的对手,悄悄掩到后窗,想把三嫂叫醒了提防,谁知三嫂也发觉了。

    他躲在床背后,房门开后,在淡淡的月光映照下,那个黑衣人的一连串丑恶行径他都看得一清二楚,尤其那狗东西居然坐在地上脱裤子,他一怒之下,将手中的诸葛神弩对准了这个sè胆包天的狗东西,就见那狗东西直扑上床,忽然一阵惊叫,他也趁势扳动了扣机,床上那狗东西又是一声惊叫,从床上跳起来,连着罗帐一起倒在地上,立刻又狼狈不堪的爬起来,抢过床上的被子,往身上一披,跌跌撞撞就往外面跑,接着,就听见了三哥的呼唤声。

    他从房里出来,手握着诸葛神弩,满脸紧张,问:“那个坏蛋跑啦?便宜他了!”

    慕轩让他点起油灯,往床上一照,罗帐凌乱的拖在地上,被子不见了,只剩下两个竹篾枕头和一堆凌乱的衣衫,其中一个枕头还破了,竹篾散乱,上面有几缕血痕,不知怎么来的。

    夏侯潇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出客栈的,幸好门口那人没有追来,他躲在弄堂里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屁股上两支短弩被他咬紧牙关拔了下来,屁股流了不少血,他把被面扯下来包扎了一下,勉强还行;只是下体阵阵刺痛,黑灯瞎火的,也不知道到底受了什么伤。

    他强自忍着,将被子底下那层布裹在身上,静下心来一想,刚才跑出来时遇见的那个应该是方慕轩,不知道他有没有把缪非杀了,保险起见,还是上约好的弄堂里看一下。

    到地方一看,缪非竟然没死,看见他一身古怪装束,缪非却不敢多说什么,只敢问:“公子,事办成了?”

    夏侯潇湘忍住踹他的冲动,“嗯”了一声,抬手抓住了缪非的左肩,说声:“缪非,你的任务到此为止了。”

    缪非诧异的“啊”了一声,刚想问什么意思,夏侯潇湘的大手已经一把掐住了他的咽喉,缪非只觉一阵憋闷,拼命地蹬腿,却很快声息俱无了。

    夏侯潇湘站在渐渐僵硬的尸体旁,冷笑着说:“缪非,你不是觊觎你师妹吗?放心,我会帮你好好照顾的,嘿嘿嘿——哎呦——”

    凝珮小姐的天鹅肉没吃着,就先尝尝杜姑娘这个雏儿的滋味吧,看她样子,应该还是处子之身,不过胸挺臀圆,吃起来味道肯定不会差啊!

第九集 免费的广告模特儿

    梅姑娘带着二姐跟小妹进了临水老栈,挥手让伙计退下,熟门熟路的来到了慕轩住的小院子,还没进院门,就听见有人在唱小曲:

    “小和尚下山去化斋,老和尚忙交待,山下的女人是老虎,看见了千万要躲开……”

    这小曲调子怪怪的,词儿更是有趣,姐妹三人互相看看,不约而同“噗嗤”乐出声来,唱曲子的人听见声响,跑出来一看,立刻招呼:“两位凤小姐,你们来啦!”

    是晴蓉,她没见过凤凝荷姑娘,自然只招呼两位认识的,梅姑娘笑问:“你唱的什么呀?”

    晴蓉小脸一红,说:“我听姑爷唱的,觉得好玩罢了。”她请三位进院子,自己跑到门前喊:“小姐,姑爷,凤小姐她们来了。”

    梅姑娘暗自哼一声:那个登徒子唱的小曲都是稀奇古怪的,看来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昨晚,凝珮因为床被那个来路不明的狗东西弄脏了,不愿意再睡在这房间里,槿儿跟晴蓉要把床让给他俩,凝珮不让,谭掌柜闻讯让伙计临时收拾了一下西面那间房,慕轩跟凝珮暂且住下。

    但经历了方才那事,两人都没有睡意,凝珮紧贴在夫君怀里,就在微弱的油灯光下说话,慕轩可以肯定先前那个黑衣人是“一刀为二”缪非,至于后来那个黑衣人,他逃跑时的样子太怪异了,慕轩不能确定是谁,但肯定不是杜秋雁,梅澹仔曾说那人像是夏侯潇湘,凝珮觉得身形有点像,但不敢确定,虽然这个夏侯公子肯定跟慕轩处处作对,师父也曾提醒自己要防着这个人,但名震江湖的夏侯公子不会这么下作吧?

    慕轩思量该怎么更好的防范这一类突发状况,凝珮却有些心不在焉了,忽然幽幽的来一句:“轩郎,你方才出去,是不是——很想要——”

    很想要什么?对这没头没脑的话,慕轩愣了好一会儿,总算反应过来了,赶忙解释:“我睡不着,想到院里打趟拳,出出汗。”

    凝珮微微扭转螓首,看着他,眼神有些幽怨,都是夫妻了,这些话何必还要遮遮掩掩呢?有什么需要你不能开诚布公么?

    慕轩看着她的眼神,觉得自己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其实也不用跳,原本就有点想啊,他尴尬的一笑,说:“老婆大人,我说谎了,我是很想要,可你家亲戚不是赖着不走嘛——呵呵——”

    凝珮脸蛋儿红了,反手在他腰间一拧,慕轩故意夸张的“哎呦”一声,凝珮的纤手却又有意无意在他的要害处轻轻拂过,这下子,慕轩吃不住劲了,胯下之物迅速进入一级备战状态,一下子触及怀中伊人的翘臀,他只好尴尬的“呵呵”一笑,向后面缩了缩身体,乖乖的等着再次被老婆大人拧两把吧。

    凝珮确实又伸过手来了,但没有拧他,纤手轻轻覆在他要害之处,约有两秒钟的迟疑,而后非常坚决的握住了他那早就跃跃yù试的巨物,隔着薄薄的布料缓缓动作起来。

    慕轩顿时呆了,自两人洞房以来,凝珮虽然并不排斥他的种种荒唐之举,但始终是被动的,像现在这种主动,绝对是第一次,这是怎么啦?

    但他此刻没心思找原因,他只想好好享受这一刻,凝珮的手法非常生涩,但对于他而言,已经非常刺激,非常享受了,他只觉得自己那话儿在她纤手中越来越亢奋,它急着想要破衣而出了!

    慕轩终于忍不住,嘴巴凑近伊人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凝珮的纤手立刻停住了,在他的那上面轻轻拧了一下,慕轩口中发出“嘶”的一声,却惊喜的发现,凝珮的身体居然滑进了薄被中,他赶紧双臂一撑上身,半倚在了床栏之上,身上的薄被被凝珮推开了,他两腿大张,凝珮就跪伏在他两腿之间,抬首又羞又恼的瞪他一眼,却还是抬手到自己背后跟颈间,将肚兜的细带解开,露出淡紫sè肚兜下的傲人上围,当那莹白如玉的傲人双峰呈现在慕轩眼前时,他下意识地吞咽了两口口水,想到即将享受到的待遇,他胯下巨物更加激动了。

    凝珮羞怯怯看一眼他胯下那撑得高高的还时不时颤动一下的帐篷,帐篷顶上明显有些水印了,她犹豫了一下,终于伸过手来,将他的内裤往下拉,慕轩很配合的抬起了屁股,去掉唯一的布料,胯下之物立即在凝珮面前张牙舞爪了。

    凝珮看看那作怪的巨物,轻咬一下下唇,最终俯下身去,将自己峰壑鲜明的上围靠了上去,纤手抬起,将自己的双峰自外缘向内侧缓缓推动,终于将他那可恶的家伙锁定了——可恶的坏郎君,居然要我做这么羞人的事情,还不许我熄了油灯,真是坏死了!

    “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rì边来。”慕轩脑海中忽然浮现这两句来,只不过,此刻那坚若鲤背、滑如凝脂的两峰之间夹峙的,没有帆,只有滚烫挺拔的桅杆,凝珮的双峰像水蜜桃,饱满而高耸,峰尖樱桃极小,像两颗相思豆,外圈红润粉嫩的**还不及一块钱硬币大,在白皙的双峰映衬下越发显得诱人,而峰间沟壑幽深,慕轩只觉目眩神迷,那桅杆在这沟壑间更显迫不及待,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我还是赶紧起航吧!

    他挺臀开始动作,目光死死盯着伊人的双峰,凝珮晕红着俏脸,匍匐着娇躯配合着,床棱开始震颤,两人的喘息声也越来越清晰,凝珮在胸前那种异样的摩擦中,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热,某处传来清晰的湿润迹象,她咬紧了下唇,越来越羞涩,却偏偏着了魔一般不想闭上眼眸,就那样瞪着在自己胸前肆虐的坏东西……

    好在,这样的羞囧时刻比往rì要短暂得多,慕轩很快发出一声明显压抑住的“啊”声,很果断的从伊人双峰间抽身而退,用自己的大掌包裹住了那话儿,在他的身躯震颤之中,凝珮分明看到有rǔ白的物什从他指缝间溢出,她顿时更加窘迫了,心跳得像跑马,整个身躯像装了弹簧一般跳了起来,完全不顾自己chūn光大泄,跳下床去,拿了一块丝帕抛给夫君,慕轩尴尬的拿过来擦干净自己的手跟胯下,凝珮背对着他,很快的将肚兜又穿戴好了。

    之后,两人又相拥而卧,凝珮自然知道夫君方才最后关头抽身也是为了不将那些喷薄在自己身上,对慕轩自然越发温柔,主动用纤手让他喷薄了第二次——这一次擦手的可是她。

    一早,两人还是习惯xìng的早起,各自练了一趟拳和剑,晴蓉来报的时候,他俩刚刚吃好早饭,听说凤家姐妹来了,小两口赶紧出来迎接,大家进小厅坐下,槿儿奉上茶来。

    凤家三姐妹来这里,主要是珺姑娘向慕轩、凝珮道谢来的,昨天爹娘来到,珺姑娘担心娘严责,梅姑娘出主意,让表弟来请方慕轩两口子,有外人在,爹娘就不会大发其火了,等他们消消气,之后就好说了。

    事情还真如她所料,方慕轩小两口去了,夏侯公子跟缪非师兄妹俩人也意外来访,而爹娘又带着云浓庄庄主杨子居,加上大家聊起了莫干山藏宝的事,之后爹就没责备珺姑娘,反倒对她万里独行表示了担忧,娘也只是问了问一路上的情况,叮嘱她以后不可任xìng妄为。

    但慕轩对她们的目的表示怀疑,为了这么点事特意登门拜谢,好像有点小题大做了。

    果然,梅姑娘她们说着说着就说到了西湖美景,说最近天气还算凉爽,她们又是久慕西湖美名,打算前往一游,想邀庄小姐同行,不知可不可以。

    慕轩心里暗自思忖,看凝珮目光投过来征询意见,他点头说:“我们也是初次来到这里,也想好好玩赏一下西湖风光,若能同行,自然极好,只是西湖美景众多,要全部游览过来恐不可能,只能游览几处而已,贤姐妹是否想过要上哪些地方玩?”

    这个问题,姐妹仨明显没有想过,互相望望,一起摇头,慕轩说:“贤姐妹不如想一想准备去哪里,决定了再说吧。”

    也只能这样了,三姐妹就跟凝珮商量起行程来,她们都不熟悉西湖景点,慕轩倒是知道一些,只是那是五百多年之后去过的,不少景点现在有没有他可没法搞清,所以只好选择闭口不说。后来还是梅姑娘反应快,说回去找表弟问问再说吧,可巧了,说曹cāo曹cāo就到了,伙计进来说龙公子跟谭捕头一起来访。

    龙吟水跟谭十郎出现在门口,都是一脸肃然,龙吟水说:“‘一刀为二’缪非兄被人发现横死在客栈东面的一条弄堂里,杜姑娘说此事跟方兄有关,衙门要拘捕方兄,幸好夏侯公子力保方兄不是凶手,衙门才只传召方兄问话,我特意陪谭捕头来请方兄,我爹爹、姑丈、姑母都在衙门等着。”

    谭十郎神情有些紧张,冲慕轩点点头,想到那个杜姑娘说得那么肯定,真要是方爷所为,那可麻烦了,叔叔说不定也要受些牵累呢,方爷毕竟还帮过衙门的忙,知县老爷应该能通融一下吧?

    在座的都是惊诧万分,慕轩略一思忖,说:“好,慕轩跟两位走一趟。”

    凝珮也要跟着,慕轩想劝阻,凝珮却抓住他的大手,说:“你一人去,我不放心。”

    慕轩看她神情,知道没办法说服她,也就不勉强了,让梅澹仔好好守着槿儿、晴蓉,等小高回来。

    凤家三姐妹听说爹娘都在衙门,自然不会乖乖回龙家,跟着一起去衙门,龙吟水也无可奈何。

    来到衙门,谭十郎把他们带进了偏厅,说起来,夏侯公子的面子真大,人命关天,知县老爷居然答应他不升堂,只在偏厅问话。

    临安县知县名叫储兴,是个年过四旬的中年儒生,长得挺潇洒的,就是肚子已经圆鼓鼓的了,这人除了喜好女sè、爱卖弄那手不错的字外,还算是个不错的官。

    慕轩跟凝珮进了偏厅,在谭十郎引导下向储知县行礼,慕轩只是抱拳作揖,凝珮盈盈一福,那储知县看见凝珮,眼睛都眯成一条线了,一连声说:“小姐免礼,快快免礼!”

    凝珮却不怎么领情,施礼之后,退到自己夫君身后,一副一切事由夫君出面的做派,储知县居然毫不见怪,他之前也知道了这位方夫人是自己副手任县丞的侄女,任县丞为此还特意回避了。

    看见后面又有三位佳人向自己行礼,储知县眼都花了,那还顾得上生气,而且一旁龙家的人都在,就算没看花眼,他也不会生气,人命案子嘛,又不是没见过,不是每一件都能抓到凶手的,拼着受些责怪,能坐稳了这个知县的位置,享受些佳丽的温柔滋味也就行了。

    慕轩跟凝珮又向龙为求、凤承朝、龙栖霞、向紫烟等见礼,龙栖霞跟向紫烟都忧心忡忡的看着凝珮,显然非常担心。

    储知县让谭十郎派人将原告杜秋雁跟缪非的尸体带到偏厅,夏侯公子一直陪着杜姑娘,这时也来到了偏厅,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走起路来都非常凝重,看见凝珮居然面无表情,那杜秋雁一见慕轩,咬牙切齿就要上前来拼命,只是不能带着刀到这县衙来,赤手空拳又是抓又是挠的,完全是泼妇打架,慕轩自然不能跟她一般见识,连着退开,杜秋雁却还是不依不饶,凝珮可就动怒了,一手把夫君拉到身后,一手毫不客气地抓住杜秋雁的右腕,轻喝一声:“杜姑娘,请自重!”

    杜秋雁一边挣扎一边叫嚷着:“还我师兄的命来!”

    凝珮一把推开她,冷声道:“你凭什么说我夫君杀了你师兄?昨天午后回到客栈之后,我们都一直没有出过客栈,怎么杀你师兄?”

    梅姑娘、荷姑娘这时过来拉住了杜秋雁,好言劝慰。

    杜秋雁抬手理理有些散乱的鬓发,瞥一眼慕轩,冷笑说:“证据在知县老爷手里。”

    慕轩、凝珮跟梅姑娘她们都看着知县,储知县让一旁的刑名师爷拿过来,正是昨rì缪非接到的书信,凝珮看看落款,淡淡一笑,说:“这根本不是我夫君的笔迹。”

    杜秋雁针锋相对,说:“这个恶贼不会改变笔迹吗?”

    凝珮笑了,说:“既然那样,那有何必署自己的名字呢,不是yù盖弥彰吗?”

    杜秋雁一愣,居然反应也很快,说:“那是这恶贼故弄玄虚。”

    凝珮笑容一收,说:“就算是我夫君约见令师兄,令师兄怎么会如此轻易就单身赴约?你们不是一向把我夫君看做杀人恶魔的吗,令师兄就不怕我夫君对他不利?”她强忍着惊惧走到缪非的尸体旁,看看他颈部的致命扼伤和脸sè,“令师兄显然是被扼住脖颈窒息而亡,看他脸上表情,非常震惊,以此来看,令师兄应该是死于他熟悉的人之手,所以才会那样惊诧,如果是我夫君,就算是突然袭击,你想我夫君能轻易扼住令师兄的咽喉吗?”再怎么说,我也懂些医术,望闻问切,后面三样用不上了,望望还是没问题的。

    这一时刻,她俨然一位jīng通刑名的师爷,不过她这话出口,那位在一旁听候知县差遣的刑名师爷赵大世走到了尸体旁,看了一会儿,脱口说:“夫人所言极是,东翁,看这尸体情状,确实很可能是熟悉的人所为,这样,死者才会毫不设防被扼住要害,而后露出惊诧表情,因为他怎么也不相信对方会杀他。”他捻着胡须,看着知县,一脸成竹在胸的样子,“仵作也说除了颈部扼伤,死者没有别的伤痕,发现尸体的弄堂也没有明显的打斗反抗痕迹。”

    杜秋雁不甘心,但衙门的刑名师爷都这么说,她不知该怎么回应了,储知县这时显出他的jīng明来了,立刻吩咐谭十郎:“上杜姑娘兄妹俩到过的地方去打探一下,有没有他们熟悉的人入住过。”

    谭十郎没想到方爷的嫌疑这么快就洗清了,非常高兴,但脸上不敢露出来,领命出去了。

    储知县让人将缪非的尸体暂时抬去殓房,对杜秋雁说:“杜姑娘,本县一定抓紧追捕凶手,还望杜姑娘节哀顺变。”对美貌的女子,知县老爷一向不缺乏耐心,更何况这位姑娘跟夏侯公子交情非浅。

    他接着又对凝珮、慕轩说:“方夫人,方公子,一场误会,还望两位恕罪!”

    杜秋雁满脸恨意的喃喃:“误会,误会?难道我师兄白白丢了xìng命,是为了这个误会?”

    储知县脸上露出些许尴尬之sè,赵师爷也讪讪的。

    凝珮淡淡说声“多谢知县明察”,之后冲杜秋雁说:“我不知道令师兄有没有欺骗你,但能确信我夫君绝没有做任何违背良心的事。”

    她毫不避忌的轻轻挽住慕轩的胳膊,望着他微微一笑,慕轩也报之以微笑,心里却很是惭愧,来到这个世界后,为了生存,违心的事还是做了不少的,比如偷挖金银矿、洗黑钱、走私啊什么的,都是朝廷严打的重罪,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龙栖霞看着这一幕,不由自主转头看着自己的丈夫,凤承朝居然也是一样的心情,不约而同转头看过来,夫妻俩相视一笑,都想起了往事,当年,凤承朝初到龙家,就被影子盗陷害落入“jiān杀友妻”的陷阱,那时凤承朝百口莫辩,只有龙栖霞相信他是无辜的,与他并肩携手闯出了自己家,那时候,两人就像今rì的慕轩跟凝珮一样,心有灵犀,不离不弃。

    这一刻,龙栖霞感觉自己初见凝珮时的那种惺惺相惜的感觉更加强烈了。

    夏侯潇湘这一刻对方慕轩的恨意达到了顶点,可对凝珮小姐的渴望也升到了顶点,要是能有这样聪慧机敏的女子襄助自己,那何愁大事不成!同时,他对凝珮的yù望也升到了顶点,要不是昨晚上花了大半个时辰拔除那些竹芒,那地方还是伤痕累累,连走路都不方便,他今晚就想把杜秋雁给解决了,以解燃眉之急。

    凤家三姐妹看着这一对患难之中彼此扶持的小两口,脸上都不自觉地露出歆羡的神sè,女儿家最想要的,不就是一个可以全心全意依靠的有情郎吗?同样,能有一个让自己全心全意信任、支持的郎君,不也是女儿家的最大渴望吗?

    龙吟水的脸上,竟然也露出了羡慕的神sè,像方家嫂子这样的娘子,真是每个男人梦寐以求的啊!

    杜秋雁看着他俩,神情中满是难言的迷茫。

    慕轩跟凝珮出了县衙,发现谭掌柜和小高正在门口焦急地走来走去,看见两人出来,他俩急忙过来问情况,慕轩说回去再说。

    他们回到客栈,在客厅里坐下,慕轩把在县衙的情形大体说了一下,槿儿跟晴蓉一脸惊诧的看着凝珮,晴蓉甚至还喊:“小姐,您好厉害啊!”

    凝珮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慕轩让槿儿跟晴蓉先回自己房间,说有要事商量。

    两个小丫鬟先出去了,小高先说:“二爷已经赶回昌国卫了,一切会照原定计划进行。”

    谭掌柜说:“那人的大体行程已经确定。”

    慕轩对凝珮说:“这次西湖之行,要见一个人,可能没有办法自行游览了。”

    凝珮表示理解,说到院里透透气,就先走了,留下慕轩他们商量事情。

    第二天上午,龙吟水陪着凤家三姐妹来了,说姑丈、姑母同意他们结伴游西湖了,凝珮歉意地说因为时间有限,他们只能到几处游览一下,凤家姐妹兴致不减,说可以先陪他们玩,之后再去别的地方。

    凝珮为此暗生jǐng惕之心,梅姑娘怎么变得那么好说话?似乎不像槿儿之前说的嘛,难道,被自己不幸而言中了?

    大家商量了一下行程,其实主要是听凝珮说一下行程,而凝珮说的其实是慕轩之前跟她说的。

    翌rì,慕轩他们四人坐上谭掌柜雇来的马车,到城东与凤家姐妹会合,她们姐妹仨坐一辆马车,龙吟水骑马,杨子居也骑着马一起去,慕轩跟凝珮多少看出来了,杨庄主是对凝荷姑娘有意。

    午后申时,他们终于到了杭州城,在一家名叫莲香居的客栈住下,客栈只能算是中等,但却是杭州城里非常有名的老店,他们能住进来,还是龙家事先派人定下了客房的缘故。

    只有三间房,慕轩和凝珮小两口也不便非得在一起了,凝珮就跟槿儿、晴蓉睡一屋,凤家三姐妹一间,慕轩就跟龙吟水、杨子居一屋。

    晚上,杨子居做东,请大家到客栈对面的鹤风酒楼吃饭,中午大家啃的是干粮,这时吃到那些可口的佳肴,感觉胃口特别好,个个都吃得相当开心。

    回到客栈,三个男人先回房了,凤家三姐妹却还挺兴奋,说睡不着,邀凝珮到她们房里坐坐,其实就在隔壁,六个女人坐在一起,话自然不会少,凤家三姐妹也看出凝珮两口子绝不将鸣鸳、晴蓉当寻常丫鬟看待,她们自然也不敢轻视两个小妮子,而且大家的年岁相差不多,很快就热络起来。

    凝珮也看出,这凤家三姐妹都是善良的女孩,只是,为什么她还是感觉梅姑娘跟珺姑娘对自己的态度有点怪怪的呢?

    ……

    慕轩他们一行人随着人cháo,从涌金门来到西湖边上,他们卯末时分就出发了,原以为已经挺早了,谁知道越往西湖走,人就越多,其中有不少是身着儒衫的书生,再有两个多月,就是乡试之期了,很多读书人都在家里闭门苦读,期待着乡试中三场中举,但一些来自其他府州的士子却早早的赶来杭州府,与其说是为乡试做准备,不如说是游逛西湖,一睹胜景的,那些原本就家道殷实或风流自赏的,则不免做出流连青楼、狎jì玩乐的事来。

    慕轩他们这一行或俊美,或轩昂,或妩媚,或清丽,招来了不少游人的目光,羡慕嫉妒恨,什么样的都有,尤其是那些貌似谦谦君子的读书人,眉飞sè舞之余,对着凝珮她们一众女子指指点点,外加窃窃私语,别人都还好,梅姑娘却很是羞恼,跟身边的几人一比,她可是越发显得“出众”了,可是,也没办法捂住别人的眼睛,更没法子堵上别人的嘴巴,她只能暗自跟自己较劲。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慕轩虽然不想被人关注评点,但那些人只是用手指指点点,动嘴窃窃私语,并没有出格之举,他也就不想节外生枝,他只是四下张望着找寻目标。

    忽然,他眼前一亮,向路边一指,说:“咱们去买几把油纸伞吧!”

    同行的八个男女有六个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一下他,然后抬头看看万里无云太阳正红的天空,这种大晴天买雨伞,难道你想求雨吗?

    只有凝珮跟槿儿不觉奇怪,凝珮是觉得自家那个“来路可疑”的郎君做什么出格的事都肯定是可以原谅的,槿儿则觉得自家公子做什么都必然是有原因的。

    慕轩根本不在意他们的目光,大步走向街边那个卖油纸伞的摊位,说它是摊位还真委屈它了,因为这根本就是条用伞摆出来的长龙嘛!十几把直径都有一丈的大伞连成一片,每把大伞下都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站着,人人手里一把jīng巧的油纸伞,正向游人们大力推销,不过,很明显,来来往往的有人觉得这么晴朗的大热天买雨伞肯定是傻子才干的事,于是大多瞥一眼,就匆匆走过去了;偶尔有些游人稍微驻足一观,却有一半是因为那些小伙子眉清目秀太招人,一些小家碧玉难免就脚步迟缓贪看两眼,而另一半倒确实看那油纸伞jīng美喜人,想买来着,可眼见走过的人都拿看怪物一般的眼神看那些卖伞的,他们难免望而却步了。

    慕轩来到摊位前,一个小伙子非常热情的招呼:“这位公子,您要伞吗?”

    慕轩点头说:“要五把!预定的。”

    小伙子一愣,随即微微一躬身,说:“公子请稍候!”他转身到身后一个藤箱中拿出了五把伞,捧了过来,慕轩拿起一把,看一眼,就递给了杨子居,杨子居疑惑的接过来,慕轩又拿起一把,递给了龙吟水,一旁的凤少宫主微皱娥眉,不悦的说:“大晴天的,买什么伞啊?”

    慕轩笑了,拿起一把撑开,说:“这不是雨伞,而是晴天用的遮阳伞。”

    遮阳伞?太阳底下还用打伞?别说凤少宫主他们几个奇怪,几个驻足观望的游人都靠拢过来,满脸好奇的听这个男人会说些什么。

    慕轩将伞举高些,掂了掂,说:“这伞伞柄和伞骨都比一般的雨伞要细,不能承受暴雨侵袭,但整把伞的分量应该只有寻常油纸伞的三分之一左右,撑着不会觉得重,烈rì之下撑着,,消暑降温,可以防止肌肤遭烈rì曝晒,很不错的!”

    那些个驻足观望的十有仈jiǔ都是女子,一听撑着伞可以保护肌肤,立即就觉着这话有道理,目光不由自主就往摊位上瞧,看哪种图案自己喜欢。

    慕轩故意放大声音说:“听说海外各国打着遮阳伞出门已是rì常习惯,想不到咱们堂堂大明治下的余杭,西湖风光佳绝之处,百姓居然宁肯遭受rì晒风吹,却不愿用这好东西,真是可惜啊!”这倒不是随口一说,西方人十二世纪开始用伞,一直是用来遮太阳的,却直到十八世纪三十年代才制成雨伞。

    这一下,不少步履匆匆的游人也都闻声停步,好奇的围拢过来一探究竟,慕轩却把手里的伞递给了梅姑娘,剩下两把,一把给了槿儿,一把他自己拿着,而后掏腰包付了钱,带头走人了。

    他把伞撑开,给凝珮遮挡头上的阳光,槿儿就拉着晴蓉共伞,杨子居愣神片刻,很自然的撑伞给荷姑娘遮挡,荷姑娘晕红着小脸,却没有推开伞;龙吟水这会儿福至心灵,撑开伞给凤少宫主挡太阳,梅姑娘左看看,右看看,发现只剩下她一个孤家寡人了,只能独自撑着了。

    她暗自留心了,自己这把伞上是一幅寒梅傲雪图,白雪皑皑之中,一株寒梅迎寒傲放,点点红艳在白雪映衬之下更显娇艳;而杨子居给二姐撑着的伞上画着碧绿的荷叶和粉红的荷花,龙吟水给小妹撑着的伞上是寒山积雪,槿儿伞上画着红rì和百花,那个男人手里那伞上却是画着碧波轻舟,波浪微起,船头站着一双男女,深情相偎,分明是小两口嘛!

    这伞是特意为我们这几人定制的!看那个男人方才那样子,分明是早就有预谋的,他让我们撑着这伞,不会是给人家招揽生意的吧?梅姑娘虽然不知道自己这几人成了免费给人做广告的模特儿,但看那些围观的和来往的红男绿女看自己这一行人的眼神中满是惊诧与羡慕,不少人纷纷掏腰包买伞,她就知道,自己这想法肯定没错。

    想到自己居然被那个男人利用了,她心里暗恨,不由自主转首看一眼那个可恶的男人,眼神中满是羞恼之sè:我本来就不想招人注意,你这样,不是成心让我难堪吗?你这个臭男人,坏男人!

    慕轩看到梅姑娘那眼神,情知自己的用心被拆穿了,只好冲她笑笑,权当致歉了,一旁的凝珮自然也早看出自家夫君跟那卖伞的演了一出双簧,也看到了梅姑娘的别样眼神,她嫣然一笑,心里却在想:轩郎是什么时候跟那卖伞的商量好的呢?

第十集 老滑头

    这卖伞的是城里“西湖天堂伞”作坊里的,西湖天堂伞也是“生民”的产业,油纸伞自唐朝造纸业发达之后就兴起了,比之前以绫罗面料制作的罗伞更受欢迎,而且本朝朱元璋规定庶民不许用罗伞,只可用纸伞,这使得油纸伞的需求量更大。

    西湖天堂伞自去年九月成立这个规模极大的作坊之后,制作的各种油纸伞行销各省,利润丰厚,但是,慕轩所提议制作的遮阳伞却一直没什么销路,可能是因为油纸伞在人们的印象里只是雨具,要用它来遮太阳,倒确实不适应。

    慕轩这次前来西湖,想着顺便打开遮阳伞的销路,于是来之前就已经跟作坊的秦掌柜联络好了,这才有了方才那一幕。

    这个时代的商人奉行“酒香不怕巷子深”的理念,但慕轩没时间慢慢等“酒香”飘散开去,他只知道,任何东西的盛行,都离不开制造广告效应。

    他们一行人男的俊,女的俏,原本就招人眼,现在大晴天打着伞,自然更招人关注,于是很快,就有人上来搭讪,询问这伞从哪里来的,慕轩不厌其烦的指点他们。

    反应机敏的绝不止梅姑娘,杨子居也琢磨出当中的味来了,他后来找了个机会跟慕轩表示,如果慕轩跟制伞作坊有交情的话,能不能帮他联系一下,他想贩些遮阳伞到其他地方去,云浓庄里那么多人,不找点营生多赚些钱怎么能养活他们啊!

    就在一路的被围观与指点中,他们来到了学士港,只见湖上游船画舫来往如织,慕轩想这样热闹的湖上,要找到那人可不容易,还是到约定的地方再说吧。

    凤家姐妹看见一路的风景与热闹景象,早就非常兴奋了,如今又看见如此热闹的湖上风光,忍不住就要到湖上逛逛,杨子居自告奋勇去找船,龙吟水陪着他一起,很快,一艘画舫出现在大家面前。

    这画舫不大,只有一层,不能像那些两层三层的摆桌子饮宴、歌舞,顶棚、栏杆上的装饰、油漆之类都陈旧了,就连挂在船头杆上的灯笼都是旧的,可能正是因为这样,才没有被别人雇去,不过对慕轩他们来说,这就够了,九人坐下还相当宽敞,他们也没想在湖上喝酒、饮宴,就想看看湖上风光罢了。

    摇橹的是个老汉,看样子六十多了,撑篙的是个小伙子,二十出头。老汉自称姓余,小伙子是他的儿子小导。

    小导熟练的点篙出发,橹声欸乃中,他们向湖中进发,湖上微风拂面,令人心怀舒畅。

    珺姑娘久居天山,对于摇橹明显非常好奇,目不转睛的看着余老汉,忽然说:“老爷子,让我试试,行不行啊?”

    余老汉一愣,微笑说:“老汉可不敢当,这种粗活可不敢劳动小姐大驾!”

    珺姑娘微撅着小嘴不吭声,两个姐姐低声劝慰着她,槿儿跟晴蓉不约而同暗自庆幸,要是这位小姐上去摇橹把船弄翻了可就麻烦了,我又不会水——就算会水也不行啊,这种季节,身上衣衫本就单薄,要是被水弄个里外透湿,众目睽睽之下,还不羞死人啊!

    来往的游船画舫大多装饰华丽,不少还传来笙管之声,相形之下,余老汉这画舫就寒酸多了,负责找船的杨子居跟龙吟水脸上都有尴尬之sè,凝珮看看慕轩,眸光向他的腰间示意一下,慕轩一怔,随即明白了,掣出银箫,说:“慕轩不才,吹奏一曲,还请各位莫要嫌弃!”

    除凝珮、晴蓉之外,梅姑娘、槿儿也都是领教过他的箫技的,于是静下来听,慕轩将箫就近唇边,悦耳的箫声随着清风在湖上悠悠飘扬,余老汉一手摇橹,一手抚须,似也沉浸在这箫声之中,船儿慢了下来,舷边荡出道道波纹。

    天外,忽然传来清脆的鸟鸣,数十只云雀、画眉、黄莺儿自湖边的垂柳、草丛中飞来,在余老汉的画舫上空盘旋鸣叫,这种奇景,让周围来往的游船画舫都放慢了速度,许多游人挤在船边看着,指点着,啧啧称奇,但那些鸟儿居然丝毫不畏惧,盘旋鸣叫无数匝之后,竟然纷纷落到了余老汉的画舫上,或船篷,或船舷,或栏杆,都瞪着溜圆乌黑的眼珠儿,瞅着慕轩,啁啁啾啾,似与箫声相应和。

    更有一只画眉儿,很潇洒的落在了凝珮的肩头,凝珮小心翼翼的转首看它,那画眉儿也转头看她一眼,又转过头去,浑若无事地继续鸣叫着,凝珮轻轻伸右手食指去触碰它的羽毛,画眉儿也不飞走,只是张开一只右翅在她食指上轻拍一下,好像在说:“忙着呢,别烦我!”

    凝珮越发大胆了,食指在它头顶摩挲一下,画眉儿晃晃脑袋,停止鸣叫,尖尖的小嘴在她指上轻啄两下,凝珮只觉指头痒痒的,想笑,最终还是忍住了。

    几乎是同一刻,其他几个女孩子也都没闲着,一只黄莺儿在梅姑娘的膝上跳来跳去的,一只云雀甚至跳到槿儿摊开的手掌上,槿儿惊喜的伸指去触它的尖嘴,口中溢出咯咯的笑声,荷姑娘、珺姑娘和晴蓉都在逗弄身边栏杆上停留着的雀鸟,杨子居和龙吟水时而望望奏箫的方慕轩,时而看看逗弄雀鸟的佳人们,满脸不可思议的神sè。

    余老汉父子俩早就停住了橹篙,吃惊的看着这些客人,怀疑是不是神仙临凡了;四下里的游船画舫,都停住了桨橹,无论是客人还是船夫,都伸长了脖颈,瞪大了眼睛,看得目瞪口呆,美人与莺雀同乐,箫声并鸟鸣共赏,这等奇景,百年难遇啊!莫非真的是神仙下凡了?

    ——神仙?不敢当,只是这首曲子就叫《鸟语》。

    “闪开!”偏在这时,一声断喝传来,如同鬼哭,尖利刺耳,惊得莺雀乱飞,它们一下子逃得jīng光,一艘高大的游船乘风破浪疾驶而来,船头正好冲着一艘画舫的船尾,那画舫上的船工也都在看奇景,根本没防备,手忙脚乱的摇橹划桨,画舫却没挪动多少地方,眼看那游船已经接近五丈之内,立刻就要撞上了,游船有三层近三丈高,全速撞来,画舫才两层一丈五尺,怎么吃得消,肯定是船毁人伤了!有的船工已经做好了跳船逃命的准备——船上的客人再尊贵,也不及自家xìng命重要啊!

    在周围的船工游人的震天惊呼声中,一道影子像箭矢一般直shè画舫的尾端,双掌在船板上重重一击,画舫居然被他推动了,那人身在空中,出掌却飞快,啪啪声中,画舫像被恶犬撵着的兔子,急急的窜出去,画舫上的所有人都没有准备,大多东倒西歪的,但画舫总算堪堪避开了撞来的游船,而游船直奔那个推开画舫已然力尽直落水中的身影而去,这要撞上,那人肯定死得很惨。

    周围再次一片惊呼,凝珮更是看得芳心yù碎——那飞身推开画舫的,正是她的轩郎!

    慕轩临危不慌,他方才跃上水面之前就抓了把伞撑开扔到了湖面上,此刻伞就在他下方,伞柄朝上,他右脚在伞把上一踏,借那么点力道向上一窜,足有两丈高,落下时,正好在已经冲到他身侧的游船的二层栏杆外,他右臂一勾栏杆,轻盈的落到船上,而那把伞就被游船压入水底了。

    船上那些人看见他这个不速之客正在发愣,周围却传来震天的叫好声:

    “好啊!”

    “白rì飞升啊!”

    “是神仙哦!”

    ……

    余老汉父子俩一边控制住被浪花冲击得起伏不定的画舫,一边看着三四丈外那艘游船上的慕轩,眼神都呆呆的,不约而同的想:真的是神仙吧!

    游船上的那些人可不认为见到了神仙,他们都是干刀头舔血营生的,正围着一帮子神仙一样婀娜多姿的神女快活似神仙,无端端落下个黑脸煞神搅局,捣什么乱!什么神仙佛祖,只要妨碍咱们爷们快活的,就一律打倒——哦,不对不对,关老爷好像也是神仙,他得除外!关老爷,饶恕小的们吧!

    一个獐头鼠目的鼠须汉子冲慕轩一挥手,喝声:“揍他!”一帮五大三粗的汉子在一帮子莺莺燕燕的惊叫声中嗷嗷狂叫着向慕轩冲来,但很快就又哇哇惨叫着跌出去,有的直接就跌出栏杆,落进了湖里,转眼之间,二层只剩下慕轩跟那些莺莺燕燕了——哦,不,还有一位不速之客,是个个子高高的黄脸中年人,他是在慕轩打倒第三个对手的时候从刚才那艘画舫上跳过来的,身形矫健,出手狠辣,那些掉到湖里的都是他的杰作。

    那些莺莺燕燕也算见多识广了,看着这两个恶客,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是好奇,慕轩与黄脸汉子互相望望,不约而同的抱拳拱手,说:“多谢援手!”而后,两人又同时一愣,哈哈大笑起来,那些莺莺燕燕目光中的好奇之sè立马变成了惊惶,原来这两个人都是疯子啊!别的男人都好说,就是疯了的男人千万不要惹!她们不约而同往后面缩了缩身体,互相靠得更紧了。

    慕轩笑完说:“在下方慕轩,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黄脸汉子脸上错愕之sè一闪而过,说:“在下平云,久闻‘银箫’大名,今rì得见,三生有幸!”一边说着,他的左右食指不着痕迹的做了个手势,慕轩看在眼中,心头剧跳,一边拱手说“不敢当”,一边也打出了非常隐蔽的手势,心说:原来在这里,真是太巧了!

    平云又说:“方大侠舍命相救,还请过船,容我家公子面谢!”

    慕轩口说不敢当,却还是跟着平云走了,游船上的船工忙着救那些落水的,船就在原地停了,那画舫已经与游船比肩停住,慕轩跟着平云非常轻松的跳到了画舫之上。

    这画舫装饰得不错,但陈设也相当简单,几位客人只是坐着品茗,没有酒宴歌舞,如果晴蓉在这里,看见那几位客人,一定会惊呼:“怎么是你们?”

    画舫上两个少年士子,一个白胖中年人,一个美貌侍女,加上刚才自称平云的黄脸中年汉子,正是上次凝珮在四方酒楼“拔刀相助”的那几位,只是这一次多了一个脸庞圆圆的中年文士。

    看见慕轩这个陌生人,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平云向那脸sè略显苍白的少年引见慕轩,那少年拱手作揖,口称:“学生朱佑,多谢方大侠救命之恩!”

    慕轩抱拳拱手,说:“慕轩不敢当,那船横冲直撞,如若撞了公子的座船,必然也会殃及在下的,在下出手相助其实也是自保。”

    朱佑脸上显露笑容,说:“方大侠不必自谦,无论如何,我等都是大侠所救。”

    “正是,正是,”一旁那少年喜形于sè,“方大侠高来高去之能,令守仁大开眼界啊!”

    朱佑补充,这自称守仁的少年是他的同窗,姓王。

    王守仁?慕轩暗吃一惊,这位就是“心学”阳明学派的开创者王阳明?消息中说的姓王的士子就是他!眼前他只有十五六岁年纪,肤sè比朱祐樘要黑些,也比朱祐樘要健壮些,神情也活泼得多,暂时还没有一星半点成为大师的迹象。

    朱佑又引见其他人,白胖中年人名叫朱季,是朱家的管家,看他一脸笑容,连声向慕轩道谢,确实像个担着责任的管家;那侍女名叫蝶儿,她时不时打量一下慕轩的胳膊腿,眼眸中满是好奇之sè,似乎想发现点什么特别的地方;平云则是朱家看家护院的武师。

    中年文士是朱佑与王守仁的塾师李先生,他一直静立一旁,看着慕轩,神情非常平静,但眼神中也有些许复杂的神sè。

    慕轩笑着回应王守仁:“雕虫小技,见笑方家了。”比起你这位文哲、思想、政治及军事大家,这点江湖技艺实在不算什么,他目光有意无意的望一眼朱管家,看得出来,这位可是内家高手,朱管家依然满面笑容,一点也没有高手的觉悟。

    慕轩心念电转,依照之前所得的消息,朱佑自然就是微服出游的当朝太子朱祐樘,李先生正是东宫讲官李东阳,朱管家则是侍奉太子的宦官张纪,蝶儿是太子身边的宫女,是个朝鲜少女,不过虽然有些鹅蛋脸,但下巴可不是后世那些韩国女子的锥子状,看着比较养眼;至于平云,本名沐云平,是太**中的护卫,也是“生民”暗藏在太**中的弟兄。

    “方大侠援手之恩,学生无以为报,请方大侠赏光,上岸饮杯水酒,聊表学生心意!”朱祐樘非常谦逊,慕轩要的就是这个机会,原来还想着怎么结识才好,有这么个机会,自然不能错过,他欣然应允,只是有些为难地说:“慕轩还有几位朋友在临船之上,容慕轩跟他们说一声。”

    沐云平陪着他来到船头,余老汉的画舫自慕轩跃出之后,就一直跟着那艘游船,等见到慕轩跳上那画舫,就又跟着朱祐樘的画舫,此刻沐云平一见画舫上诸位,忍不住惊呼一声:“少爷!”

    他口中的少爷自然是太子朱祐樘,他这声惊呼虽然有夸张的成分,但有一半是真实的,朱祐樘等人被他这声惊呼吸引到了船舷边,向下一望,除了李东阳,其他人也都愣住了,旁边那画舫的船头,俏生生站着一位少妇,在湖上清风之中,衣袂飘飘,风姿若仙,听见惊呼声,她正仰面上望,一见朱祐樘,她也有些诧异,说:“是你!”

    少妇自然是凝珮,见自家夫君救下的居然是自己前次冒认的“小弟”,不由暗自感慨事情真巧。

    朱祐樘极力压抑内心的情绪,但还是忍不住窃喜,想不到在这西湖之上居然又巧遇了前次救急的“姐姐”,虽然听慕轩引见知道原来伊人是他的新婚妻子,这让满腔莫名期待的少年内心震动不小,但远没有影响他再遇伊人带来的惊喜,欢喜之下,他邀请所有人上岸喝一杯。

    两艘画舫一先一后停靠在岸边,画舫上的人都上了岸,小导熟悉环境,慕轩请他带路。

    离着他们这两艘画舫三箭之地的湖上一艘画舫上,夏侯潇湘跟杜秋雁看着慕轩他们那么多人上岸离开,都气得七窍生烟。

    按照夏侯潇湘预先的设计,那艘游船先把慕轩他们所坐的画舫撞翻,由夏侯潇湘身后的“沱江双煞”这两个水中高手把方慕轩结果了xìng命,夏侯潇湘再出面救助其他人,到时候,寒霁宫、临安龙家、云浓庄杨子居、凝珮小姐就都欠他夏侯公子一个大大的人情,那样的话,不知该有多么快活啊!

    夏侯潇湘尤其想到一身湿漉漉的凝珮小姐由他搀扶上自己这画舫,到时候,自己盛情邀请她上舱中换衣,她众目睽睽之下妙相毕露,还好意思拒绝吗?那时,自己趁她羞愤交加之时,略施手段,岂不就能一亲芳泽、夙愿得偿?

    想到这个,他已经冲动了不止一回两回了,要不是碍着杜秋雁在,他就得换换内裤了。

    可是,那些笨蛋、无赖、泼皮,事前把胸脯拍得山响,关键时刻却怎么会撞错船呢?白白让方慕轩成了拔刀相助的英雄,真是气煞人也!那个方慕轩不是北方人吗?居然不怵水,真是看不出啊!

    还有一样没看出来,他的箫声居然那么厉害,引来了那么多莺雀,结果吸引了那么多游船画舫围观,这么一来,想撞他的小画舫也很难啊!

    慕轩他们并没有直接找酒家喝酒,还没到巳正时分,这时喝酒明显早了点,慕轩说他们原本想去于少保的墓上拜祭,不知朱公子有没有兴趣同去,他这话出口,朱祐樘有些发愣,王守仁脸sè颇为惊讶,张纪皱起了眉,蝶儿面有忧sè,李东阳却是毫无表情,似乎根本没有听到这话。

    朱祐樘很快醒过神来,神情肃然的说:“忠臣烈士,理当拜祭。”

    于少保墓,就是于谦之墓,今上成化帝虽将于冕赦免回来,也恢复了于谦的官职、赐祭,更传诰天下辨明了于谦的冤屈,嘉奖了他的忠诚,但至今也没有赐谥号,也没有恩赐于谦在墓建祠,于谦的墓地只是孤零零的一座坟茔,周围没有任何碑亭柱表,只有许多松柏罗列周围,像森严的士兵守卫着这座忠臣之墓,只是,这游人如织的时节,前来拜祭的人并不算多——天堂一般的地方,老百姓过惯了太平rì子,谁还在意当年的慷慨救国之士啊!

    慕轩将槿儿准备的果品恭恭敬敬摆放在墓前,而后在墓前跪倒,凝珮略微退后半步,跪倒在夫君身侧,槿儿跟晴蓉跟着跪倒在他们身后。

    “‘粉骨碎身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慕轩合掌吟诵,“但愿忠臣烈士清白之风绵延不绝,永世长存!”

    凝珮听夫君的声音有些颤抖,想起他这两世的遭遇,眼眸一红,泪水差点奔涌而出,她随着夫君虔诚的拜倒,心中默祷:先人保佑我轩郎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凝珮感激不尽。

    慕轩他们起身之后,龙吟水也跪倒叩拜,凤家姐妹、杨子居也先后拜祭,江湖之士对保家卫国的忠臣都是非常尊重的。

    他们起身之后,很自然的让到一边,看着朱公子一行人,王守仁跟张纪看看朱祐樘,有点不知所措,李东阳却抢先一步,在墓前跪倒,恭恭敬敬磕下头去:“‘云霓久渴斯民望,廊庙当分圣主忧。’先贤忠贞遗风,后学自当虔敬膜拜,勤学不辍。”

    有他这个“塾师”开了头,朱祐樘也就非常自然的拜倒,起身之时,他甚至想:河南如此,杭州更是如此,于廷益能得百姓如此爱戴,朝廷待他是否真的太薄情了?

    王守仁等人依次拜祭之后,他们在墓周围又逗留了一会儿,李东阳问慕轩:“方公子对于少保如此虔敬,不知如何看待他英宗北狩之后的作为?”

    这话出口,不仅凝珮,就是龙吟水的脸上也露出紧张之sè,在这杭城地界,祭拜于少保是一回事,议论于少保当年的作为可就是另一回事了,一句话不当,说不定就惹来无妄之灾,还是少说为妙啊!

    沐云平暗自替慕轩担心,他久闻教中这位总执事的传奇经历,也知悉他无命将军的身份,惟其如此,他更担心他年少气盛,会说出什么悖逆之言惹怒身边这位未来的天子,那样的话,可就得不偿失了。

    朱祐樘望着慕轩,脸sè肃然;王守仁也看着慕轩,一脸好奇之sè。他俩的心情差不多,一个江湖豪侠对于少保这样的朝堂忠烈如此钦敬已让人颇为惊讶,那么他对前朝先贤会有什么独到之见呢?所不同的是,事关朱祐樘的先人,他这位太子就难免考虑得多些,心情也就紧张些,而王守仁相对就轻松了许多。

    其他人除张纪、杨子居颇为关注外,几个女孩子都不太明白个中的玄机,也就没有那么在意。

    慕轩脸sè肃然,看着李东阳,说:“慕轩一介江湖草莽,岂敢妄议先贤,不过先生既然动问,慕轩也确实有话想说。于少保清廉忠烈,世所共知,英宗北狩,朝廷震动,大明江山岌岌可危,如此危势之下,于少保等忠臣烈士毅然扶立新帝,断了敌人种种奢望,实在是大智大勇之举,而据事态发展来看,正是这种惊人之举,才能让朝廷安然渡过难关,保住了大明根基,也最终使得英宗能安然返回,此等一心保国安民、不顾个人安危的智勇之举,实在是我辈望尘莫及的啊!”

    朱祐樘脸sè微变,肃然问道:“方大侠如此推崇于少保,不怕隔墙有耳,传入官衙,对自身不利吗?”

    慕轩笑了,说:“今上已然洗雪于少保之冤屈,假以时rì,今上或未来的新皇必然会更加明辨少保之憾,若慕轩真为这几句话就遭遇灾难,那也心甘情愿。”

    朱祐樘一怔,李东阳嘴角显现一抹笑容,说:“方公子对今上如此推崇么?”

    慕轩却依旧神情肃然,说:“英宗驾鹤仙游之时,去除了人殉制,造福千秋万世;今上即位,敢于直面先人之非,不拘泥于俗世陋规,毅然为于少保辨冤,令我辈心折不已;为此,慕轩深信于少保名垂青史之为必然。”这个时代,如此议论朝政,慕轩面临的风波可不小。

    李东阳喟然长叹,说:“方公子难道不知道,如今朝廷方正之士屡遭贬斥,勤政有为之士多蒙艰难,朝局堪虑,公子为何还如此有信心?”敢说这话,李东阳头上的乌云也不少。

    慕轩笑了,说:“大乱之象,未必不是大治之兆,圣贤用心,不是慕轩这样的凡夫俗子能够妄加揣测的。慕轩只有一念,坚守本位,做好一切应做之事即可,人人尽心,不信危局无解。”

    李东阳第一次露出了苦笑,说:“人人尽心,就能解危局吗?世事难料啊!”他这是有感而发,他的父亲李淳是个饱学之士,早年家贫,当过渡工,后来以教私塾为生,李东阳幼年时,父亲就对他严格训教。他自幼聪颖好学,四岁时就被举荐为“神童”,于少保扶保的景泰帝先后三次召见他,他都应对从容,出口成章,深得景泰帝喜爱,夸他“他rì作宰相”;他十八岁在天顺朝高中二甲第一名,授翰林院庶吉士,任翰林院编修,成化十年升侍讲兼詹事府左庶子,成化十九年升为侍讲学士,次年进东宫为讲官,二十年中品秩只升三级,虽说地位显贵和初期升迁缓慢是翰林院官的两大特点,但并不是所有翰林院官都能入阁拜相,就算自己现今是太子的讲官又如何?像王宗贯、余士英等公,不都是官民倚为柱石的人物吗?可一旦失去圣恩眷顾,不一样黯然收场吗?天心难测,圣眷无期啊!

    王守仁不由自主转头看看他,眼神中满是担忧之sè——当今太子、未来的皇帝陛下就在旁边,您这样子可是很容易让太子有什么想法的啊!

    朱祐樘的神sè却是波澜不惊,慕轩也故意不去看这位太子殿下的脸sè,爽朗地一笑,说:“世事难料,那就不必等待上苍赐予,一切自己努力争取吧!”

    李东阳再次苦笑:“难道要同那些名利之徒一般争权夺位、贪恋爵禄不成?”

    慕轩微笑地看着他,说:“有爵禄,方能留下有用之身;有权位,才能为民请命、为国分忧。权位爵禄并非天生有害,关键在于掌握在何人之手,用来做些什么。”史书上说李东阳在正德朝刘瑾伏诛之后上书正德皇帝,其中自称“委曲匡持”“因循隐忍”,但眼前这位,似乎有些心浮气躁等不及了啊。

    李东阳的神情严肃起来,下意识的直了直腰,问:“如名利之徒一般争夺权位,不怕世人耻笑吗?”

    慕轩大笑:“先生行事,是但求有利于国民而无愧于自心,还是要上至天子百官、下到乡野庶民,都知道先生的一片忠心、一腔苦心?”

    李东阳脱口说:“自然是后者。”但他马上苦笑说:“这自然是不可能的!”

    慕轩点头:“先生既然明白,又何必在意他人如何看待呢?就如于少保一般,当时虽然冤沉海底,终有一天会真相大白的。千秋功罪,自有后人评说,我们,只是做事而已!”

    “好一个‘千秋功罪,自有后人评说’,听君一席话,真的是胜读十年书啊!”李东阳赞叹一声,竟然恭恭敬敬向慕轩深施一礼,慕轩一边还礼,一边却暗自骂一声:老滑头,我可是看过《明朝那些事儿》和《回到明朝当王爷》的,那里面的李东阳能在刘瑾权焰滔天时屹立不倒,怎么可能是心浮冒进之辈?你都快四十了,早就定了型,又怎么是我三言两语就能说动的?分明是你早有定见,却非得借我的嘴“开导”一番,不就是想趁机向当朝太子、未来的皇帝表表忠心吗?真是会做戏啊!不过也好,你李东阳得势,对天下百姓而言,不是坏事。

    两人直起身来,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放声大笑起来。

    朱祐樘看着这一老一少相知甚深的模样,眉宇微锁,似乎陷入了深思;一旁的王守仁也是差不多的表情,他这次受父亲之命,假借回乡准备亲事之机陪同太子微行,自觉获益匪浅。

    “说易行难,”凝珮竟然丝毫不给慕轩留面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他说,“你还是少说多做才好!”

    慕轩神情顿时肃然,冲凝珮深施一礼,说:“娘子教训得是,为夫多言了。”

    凝珮虽然自始至终都没有看一眼李东阳,但李东阳分明觉得这个聪慧的女子也洞悉了自己的心思,他看一眼凝珮,嘴角掠过一抹笑容。

    “好了,该去下一个地方了。”珺姑娘有些不耐烦的叫了起来,这些人都在说些什么呀,让人真是莫名其妙。

    梅姑娘跟荷姑娘都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两姐妹向大家歉意的笑一下,神情都有些尴尬,珺姑娘却混若无事,转身准备走了,慕轩于是向朱祐樘一笑,说:“请公子移步!”

    下一个地方是哪里?

    慧因高丽寺。

    慧因高丽寺?蝶儿的心急剧的跳动起来,一种亲切感油然而生。

第十一集 吓跑张铁口的手相

    rì头早就高升,天气越来越热了,凝佩把手里的伞给那位蝶儿姑娘,槿儿又把她撑的伞让给凝佩和晴蓉,荷姑娘就把她的伞给了槿儿,她自己跟凤少宫主一把伞,槿儿就跟梅姑娘共伞,梅姑娘却不忘向慕轩瞪两眼:你自己的伞不往湖里扔,干嘛把人家的伞扔湖里啦?

    慕轩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招惹这位姑nǎinǎi了,莫名其妙之余,向小导低语两句,小导诧异地看看他,却还是点了点头,槿儿依着公子的吩咐给了小导五两纹银,小导高高兴兴告辞走了。

    慕轩麻烦龙吟水带路,朱佑樘他们明显对于大晴天打伞也感觉有点怪,但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只是觉得几个花样美人在伞下换来换去的,他们看得有些眼晕;蝶儿姑娘对手中那把伞却明显很是好奇,走几步,就下意识的看两眼。

    慧因高丽寺就在于少保墓不远,北宋元丰年间,高丽国王文宗王徽的第四个儿子、出家封号为“佑世僧统”的义天远涉重洋,到杭州来求佛法,并随师傅净源入住慧因寺;后来,义天回高丽时,将三部一百七十卷《华严经》都送给了慧因教院,还捐了白金二千两造华严经藏经阁及菩萨像等。这之后,慧因高丽寺名声大振,被誉为“华严第一道场”。南宋和元代两朝,慧因高丽寺作为御前功德院累受封赐,香火兴旺。本朝初年,因受战火影响,寺院香火大不如前,如今,虽然rì渐兴盛,但显然是不如从前了。

    即便如此,慕轩他们进寺还是相当拥挤的,人cháo之中,居然也有好几位是打着油纸伞的,看样子,广告效应还是挺管用的。

    寺中的不少东西都是非常独特的,如佛像、壁画、四大天王的造型等等,而最独特的,是轮藏殿内的“转轮藏”,“转轮藏”是一个木质的宝塔式样的高大建筑,内藏的经书汗牛充栋,轮藏是寺院专设放置经卷的地方,有“推之一匝,与诵读一大藏经无异”之意,这个建筑重达数吨,但只要四方各据一人,手握推手,徐徐而动,它就可以围绕中间的主轴旋转,推者可以一边推,一边慢慢品赏内部的jīng华。

    蝶儿离开故国数年,乍见与故国先人有关的风物,倍感亲切,有心上去推那轮藏,但她一人可没办法推动,她轻咬着下唇,眼眶里涌满了泪珠,但她努力不让别人看到,事实上,除了个别人,也确实没其他人注意她。

    “槿儿,晴蓉,咱们去推推看。”凝佩向两个丫鬟招呼,槿儿看看慕轩,见他点头,就走了过去,凝佩看看还少一人,就向蝶儿招手,说:“蝶儿姑娘,能帮一下忙么?”

    蝶儿惊喜万分,却极力压抑着内心翻涌的波涛,抬眼看一下朱佑樘,朱佑樘自然明白她的心思,微笑着点头,蝶儿这才袅袅婷婷走了过去。

    一众香客看四位活sè生香的美貌佳人要推轮藏,都不由自主的让了开去,凝佩她们四人各就各位,很快,轮藏缓缓的转动起来。

    蝶儿不知道其他三位在想些什么,她只是一个劲的想着:愿娘娘在天之灵安息,愿太子一切都顺顺利利!

    之后,她小脸一红,又暗自默祷:佛祖呀,您要是还有空闲,就再请实现真伊的一个小小心愿。

    ——哦,什么样的小小心愿?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

    “涉浙江,经吴会之墟,则溪壑深窈,峰峦奇秀,千变百折,间见层出,不知其极。”李东阳凭栏远望,心中暗诵着自己曾经在《南行稿序》中写的内容,“这一次南行,看来收获不小啊!”他看看正跟太子谈笑的慕轩,“何间所说的那人,看来就是他了,难道他真有料事机先之能?他所说的今上为太子留下辅佐重臣的说法,会是真的吗?”

    “江南人家船为屋,白发长年水中宿。生儿不识徒步劳,生女赤脚随波涛。”李东阳听见慕轩在吟诵这诗,他有些吃惊的看过去,这首诗名为《浮客户》,写诗之人正是他李东阳。

    慕轩强迫自己忽略李东阳那满是狐疑的目光,为了这一刻的顺利,他可是没少做功课,这个时代别说没办法上网百度一下,就是想找本李东阳的诗集也是千难万难,自己目前所知的这些可是教中兄弟两天辛勤搜寻的成果呀!

    他继续跟朱佑樘说:“其实像余老爹父子那样的船工还不是最辛苦的,真正辛苦的是靠海而居的那些船工,朝廷禁海,他们只能依赖打渔维持生计,但实在难以为继,于是铤而走险,导致私贸盛行,外邦倭贼又趁机兴风作浪,劫掠沿海百姓,而我朝海防空虚,单靠沿海只善于步战的卫所军士,根本不足以御敌于海上,长此以往,恐怕不仅沿海百姓难以安居,整个朝堂也要为之寝食难安了。”

    李东阳听得心惊肉跳,这个年轻人,居然敢如此议论朝廷的禁海之策,真是胆大妄为,不过,他说的一些情况,又确实是事实,只是,你这么说,就能改变朝廷的国策吗?他看看慕轩,暗自喟叹:其心可嘉,但其行不足取啊!一着不慎,反而可能适得其反。

    慕轩当然知道自己这几句话是不可能改变现状的,但与微服私行的太子交谈可不是天天都有的事,不趁此机会畅所yù言,可就太浪费了。

    朱佑樘听着这话,非常吃惊,想不到居然有人会对着自己这个萍水相逢之人直斥朝廷禁海之非,当真胆大妄为至极,但听他之言,又觉他绝非一般的江湖草莽,这个方慕轩,究竟是什么人物呢?

    王守仁是浙江余姚人,虽然成化十八年他十一岁时就跟着高中状元的父亲王华寓居京师了,但家乡沿海百姓的苦状,父亲也没有跟自己少说;这次跟着太子一路南行,所见所闻莫不令他新奇而感慨,他虽只十五岁,但素rì所受的教导,使他很自然的要为国计民生考虑,慕轩所说的,令他忍不住点头问:“依方大侠之见,这海难道不该禁?”

    慕轩笑笑,说:“百姓不得擅自出海与外国互市,而由朝廷给前来朝贡的藩属国发放‘勘合凭证’,但只能在市舶司所在地宁波港展开,非常不便,而且朝廷对于贸易的次数、船数、人数限制多多,藩属国自然不会满意,双方难免产生矛盾;再者,贸易对象之一的rì本国,国内时有内乱,各方势力争抢利益,贸易经常中断不说,天长rì久还容易引发争执,对朝廷、百姓都大大不利。”

    这可不是危言耸听,史书记载,嘉靖年间发生了恶xìng争贡事件,两个rì本朝贡使团血拼,宁波差点被屠城,朝廷一气之下关闭了宁波市舶司,此后民间走私贸易就更加红火了,而倭寇之祸也就愈演愈烈,那个大倭寇王直最初不就是个大走私贩吗?他一直想要的,其实就是朝廷开放海禁,他能做一个合法的商人,但朝廷始终顽固不化,最终把像他这样的都逼到海上做了海盗,以致倭贼之祸断断续续侵扰沿海百姓数百年。

    “会有那么严重?”王守仁一脸惊诧之sè,朱佑樘虽然脸sè平静,但慕轩知道他肯定也会有这种想法,也知道他们不是故作不解,这个时代,主要的外敌是蒙古人,海上虽不太平,但在那些有识之士眼中,不足为患,所以根本不在朝廷的眼里。

    “灭顶之灾,常常隐于细小祸患中。”慕轩神情肃然,“朝廷认为那些不法之徒一心谋利才违禁下海,上有犯国策,下遗毒生灵,恶贯滔天,神人共怒,但沿海百姓却视那些违法出海贸易的为衣食父母,朝廷官兵反是他们的仇雠,本地百姓,甚至明知交易之人是海贼,仍然替他们奔走打点,为何百姓与朝廷对待海贼的态度会如此迥异?”

    王守仁毫不犹豫的说:“那是因为百姓贪图暴利,才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违法乱纪。”

    慕轩拍案说:“好个‘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朝廷律法森严,为何百姓仍然不顾身家xìng命,铤而走险谋取暴利?”

    王守仁想了想,看看朱佑樘,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说:“些许不法商人贪图暴利,大多百姓是由于生活困窘,无力养家糊口,才生出违法乱纪之心。”

    慕轩点头:“如果百姓劳作之后,能够养家糊口,那谁不想安安分分做个良民?可是,辛劳一年,未必能让一家三口安稳度过三百六十五rì,眼看着老无所依,幼无所养,换做是你,是否就眼睁睁看着一家老小活活饿死?”

    他瞪起眼睛逼视王守仁,后者只觉他的眼眸中jīng光犀利,无比威严,令他不敢对视,他赶紧低下头,却还是忍不住摇摇头,慕轩叹一声:“虽说历朝历代农重商轻,但沿海百姓依靠那些海水侵袭之后的薄地根本无法养家,出海经商也是形势所逼,而朝廷不顾百姓生计,一味禁海,百姓铤而走险也就势所难免了。如果朝廷能够因地而异,为沿海百姓计,允许他们从商,一旦他们能够自保,甚至转贫为富,那朝廷也能从中获得更多的治国之资,民富则国强,这难道有错吗?”

    后世史家研究历史,认为明代中期尤其是嘉靖倭患的起因与倭寇没太大关系,那时的海船漂洋过海主要靠风,而且那时rì本根本没能力制造横渡东海的船只,据说能来到大明的两艘朝贡船也是早年永乐皇帝赠送给rì本将军足利义满的礼物,倭寇真要是来自rì本,想任意来往是不现实的,况且当时rì本正处在战国时期,各地军阀混战不止,所谓倭寇大举侵扰大明沿海,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真正侵扰大明海疆的倭寇十有七八是大明朝自家人,这是当时一些抗倭官员根据访查下的结论,而之所以会有那么多的沿海良民下海为寇,那时的大明官员、福建长乐人谢杰就曾一针见血地指出:“寇与商同是人,市通则寇转为商,市禁则商转为寇。”

    归根结底一句话,海禁催生了倭患。

    而且,最为关键的是,海禁发展到最后,就成了闭关锁国,整个国家被迫进入了绝对“静止”的发展状态,自然会被整个世界cháo流抛弃。

    “民富则国强,话没错,只是——”李东阳的眼睛亮亮的,看看慕轩,又看看朱佑樘,微微摇头,唇边浮起一抹苦笑——这个道理他如何不懂,只是从古至今都是重农轻商,让他这个读书人改变观念已属不易,要整个朝廷转变做法,那就更加不可思议了。

    坐在旁边一桌的凝佩虽然在跟蝶儿姑娘、凤家姐妹们谈话,但耳朵一直支棱着,非常关注这边的情形,听自己夫君议论朝廷大事,指斥朝廷之非,她的心就提了起来,虽然看样子朱公子一行人不会是那种告密之人,这雅间里也没有旁人,但隔墙有耳,万一被人听去,可也总归不好,她轻轻咳了两声,希望夫君注意一下。

    慕轩确实注意到了凝佩的轻咳,也多少了解她的心意,但此时此刻,箭在弦上,不发就可惜了,他看都不看凝佩这边,继续说:“一家之主,总希望自己的家人衣食丰足,无忧无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明百姓,都是天子子民,天子这位一家之主,难道会不希望自己的子民安居乐业,大明境内长治久安吗?朝廷重农抑商,可是,大明疆土辽阔,不是每一处的百姓都能有良田耕种、养家糊口的,商家谋利,本无可厚非,朝廷何必重农抑商,为商家开方便之门,亦可从重抽税,那何愁国无余财?朝廷担心放开海禁之后,百姓争相逐利,妨害诗礼传国,然而,‘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百姓不能养家糊口,又如何谈得上知礼节、明荣辱。天子这位一家之主,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子民嗷嗷待哺直至铤而走险却无动于衷吗?”说到后来,他的神情有些森冷,让侍立在朱佑樘身后的张纪暗自一凛,不由自主握紧了拳头。

    朱佑樘看着慕轩,神情中满是迷茫,甚至有些无奈,慕轩却并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看一眼一旁的张纪,说:“当年三宝太监七下西洋,扬国威于异域,播仁爱于友邦,宣昭颁赏,厚往薄来,使外邦蛮夷都仰慕我中华文明,这是何等的壮举;然自成祖之后,大明宝船便绝迹海上,与外邦已建立起来的联系戛然而止。而在遥远的海洋那头,外邦人占据贸易市场,兴起了远洋航海的热cháo,他们久慕东方的繁华,一心想要来到这里,有的国家甚至不惜支持海上巨寇,让他们成为彼国向外扩张势力的军队,彼国依靠这些人霸占土地,积累财富,于国于民,他们究竟是有功还是有过?”

    这也不是信口雌黄,像英国着名的大海盗弗朗西斯·德雷克就拥有英国zhèng fǔ的支持,他个人更是王室晚宴上最受欢迎的客人,甚至还是英国女王伊丽莎白的私人好友,最后还因辉煌的海盗业绩而被女王封为英格兰勋爵;另外一个着名的海盗威廉·丹彼尔更是成了英国皇家海军军官。

    “招安海盗,为我所用?”王守仁瞪大了眼睛,感觉不可思议;一旁的张纪倒是非常难得的露出了自矜之sè,三宝太监可是宫廷内侍们心中永远的骄傲,他的丰功伟绩,绝对是王振、汪直之流永远无法企及的。

    慕轩知道以他们目前的情形,只会这样理解,也就不作辩解,说:“三宝太监开通了海上之路,如果朝廷能够善加利用,那沿海千千万万百姓生计无忧,朝廷也能获利良多,届时,又有谁还愿意铤而走险做海盗呢?而一旦有外敌前来侵扰,这些百姓为保家国,怎会不人人尽力,个个争先?”

    这个道理说出来谁不懂啊?谁要来破坏来之不易的美好生活,那老百姓还不跟他们拼命啊!关键是,这美好生活由谁给那些百姓,朝廷,还是海盗?苏乞儿对皇帝说,要是有衣穿,有饭吃,老百姓谁愿意做乞丐呢?乞丐的多少取决于皇帝,海盗的多少不也一样吗?

    王守仁想着那样的美好前景,一时之间惊诧莫名;朱佑樘下意识地看看李东阳,两人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议之sè;张纪看着慕轩,不知道这个人所说的究竟跟三宝太监有多大关系。

    沐云平的一颗心始终在嗓子眼那里提着,他之前就知道总执事有话对太子讲,但不知道是这样的话,万一太子忍不住要降罪,那可是谁也没办法救得了总执事的。

    凝佩的心也始终不安生,脸sè也自然好看不了,或许是受她的影响,一旁坐着的蝶儿姑娘和侍立在侧的槿儿也都有些心不在焉的,甚至梅姑娘的脸sè好像也有些不对。

    始终只是听众的龙吟水跟杨子居却不得不佩服慕轩的胆识,龙家在这临安地面上虽然还算清白,但底下一些人为了生计,难免也有参与走私、谋取利益的行为,龙家也深知他们的难处,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旦其中有人犯事,他们还得想办法帮衬一下;杨子居的云浓庄在河南地界,虽说跟海上走私没什么干系,但也常听一些庄客说起沿海百姓生存的艰难、走私的风险,他也是相当同情他们的。只是,两个人都不明白,为什么慕轩要对朱公子这位萍水相逢的儒生谈这些,而且,神情还那么激动?

    “此等国家大事,岂是你我能够左右的!”李东阳喟然长叹,神情非常落寞。

    慕轩也是点头一叹:“先生所言极是,你我凡夫,只能对天叹息啊!唉,‘凭谁一试君山手,月落江平万里秋’。”

    李东阳听得嘴角直抽抽,这两句可又是他李西涯的得意之句,这个方慕轩,怎么对自己的诗句信手拈来,有问题,绝对有问题!

    “格格格——”,外面有人敲门,接着说:“客人,菜已经上齐了,请各位慢用!”

    面对满桌sè香味俱全的可口佳肴,朱佑樘此刻却一点胃口都没了。

    慕轩知道他此刻的心情,也不动筷,陪着他一起,看着满桌的佳肴发呆。

    其他人也似乎受他俩传染,都有些呆呆的了……

    回客栈的路上,珺姑娘对慕轩腹诽不已,那个饶舌的男人,怎么那么喜欢说话,害得大家都没胃口吃东西,大家没胃口也就算了,最可恶是本姑娘明明胃口很好,却也只能跟着大家不动筷子,现在肚子饿得咕咕叫,真是难受啊!

    梅姑娘肚子也挺饿,不过她现在对明天的午饭更感兴趣,方慕轩说今天没能痛饮,作为赔罪,他明天请朱公子一行在鹤风酒楼喝酒,说好是他掌厨。

    这个登徒子要自己做菜,真是新鲜!不过槿儿说她家公子做的菜非常出sè,那可真要见识一下了。

    回到客栈,已是黄昏时分,只是还不到吃晚饭的时间,大家各自回房梳洗一下。珺姑娘实在饿得慌,拉着两个姐姐要出去找东西吃,荷姑娘说她不饿,珺姑娘就拉着四姐走了,她俩出了客栈,见对面的鹤风酒楼已经有客人进出,就也走了进去,两人要了两碗面条,叫了两个小菜,虽然这些明显不如中午那顿丰盛,但她俩吃得非常开心。

    吃完,伙计过来收拾碗筷,珺姑娘拿出宝钞结账,起身要走,梅姑娘忽然拉着她的胳膊闪到一旁,珺姑娘莫名其妙,梅姑娘指指门口,说:“是他!”

    珺姑娘一看,那个他原来是方慕轩,他刚进门,跟柜上的账房说了什么,那账房就放下笔,带着他往后面去了。

    两人立刻想到方慕轩肯定是来跟掌柜的商量借用这里的厨房一事的,想不到这个男人还真要亲自做菜,那可真要好好见识见识了。

    凝佩知道慕轩上鹤风酒楼去了,但直到吃完晚饭都没看见他回来,难免感到奇怪,槿儿说起那次在暖风阁做菜招待那些客人,公子忙碌了三天,凝佩也就释然了,但不免又担心起夫君的身体,做个菜居然也这么麻烦,这么辛苦,真是没想到。

    龙吟水跟杨子居发现慕轩直到宵禁前才回来,听他说一直在鹤风酒楼的厨房里忙碌,暗自感慨:原来做菜也是这么累人的,跟练武功不相上下啊!

    第二天上午巳正时分,朱佑樘一行准时来到了莲香居,宾主寒暄一番,慕轩就带着大家往对面的鹤风酒楼去,也就三十步左右的距离,谁知居然出了意外,一个扛着“张铁口”招牌的老者跟他们擦肩而过,无意中看了他们一眼,结果眼睛就眯得看不见了,一个劲缠着要为几位公子、老爷看看手相,说看不准决不收一文钱。

    大家都说不必了,加快脚步进了酒楼,老者还非常执着的跟着,最后李东阳开口说:“反正方公子准备膳食还需时辰,不如就请这位先生看看吧,聊以打发时辰。”

    朱佑樘答应了,慕轩先进厨房准备,凝佩原也想跟着去帮忙,但最终压制不住好奇之心,留了下来,昨夜回来之后,她醒过味来了,轩郎说这次西湖之行要见个人,那人恐怕就是那位朱公子吧,轩郎还特意亲自做菜招待,肯定是的,那自己冒认的这个弟弟究竟有什么特殊的身份呢?她很想听听这江湖术士会说些什么。

    槿儿对这些可没什么兴趣,她只想帮着公子做好那些菜,就跟着慕轩进了厨房。

    张铁口自然姓张,至于叫什么,他说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了,王守仁在一旁听着只想笑,真想让他把身份证明或路引一类的拿出来验证一下。

    张铁口先请朱佑樘伸手给他,朱佑樘非常配合,而且非常懂规矩,把左手伸过去,张铁口一手托着他的左手,一手轻轻摊开他的五指,他看了一会儿,神情就变得非常惶恐,将朱佑樘的左手五指轻轻合上,双手托着他的手弯下腰去,口称:“上仙降临,小老儿诚惶诚恐,绝不敢泄露天机,恕罪恕罪!”

    朱佑樘收回手来,看一眼他,又看一眼李东阳,后者冲他微微摇头,意思是沉住气,朱佑樘也就冲张铁口淡淡一笑,说:“先生说笑了。”

    王守仁拼尽全力忍着即将冲口而出的笑声,这个老头还真会装神弄鬼,什么上仙,笑死人了!不过想想,他好像没说错啊,天子天子,不是天上的神仙下凡吗?哈哈,哈哈哈——

    张铁口又请给李东阳看手相,李东阳微笑着把左手伸过去,张铁口还是非常恭敬的托着,看了两眼,神情肃然的说:“文曲星临凡消劫,国之柱石,生民有福矣!失敬失敬!”说着又是恭恭敬敬弯腰把他的手掌托回。

    李东阳虽然对这些江湖术士、方士没有好感——圣上要不是沉迷于方士邪说,朝廷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风波灾患了,但人家说他是文曲星下凡拯救万民的,他还是喜欢听,因为这正是他为官的本意,当然,表面上,他还是笑着说一声:“一介寒儒,让先生见笑了!”

    张铁口此刻脸sè恢复了平静,并不做什么辩解,又请看王守仁的手相,王守仁这会儿却心存狐疑了,把左手伸了过去,张铁口第三次托着手掌,看了片刻,说:“贵人仕途多艰,坎坷不断,但终会成就大业,震铄古今。”

    王守仁想大笑,却发现大家都一脸肃然的看着他,顿时没有了大笑的勇气,只能尴尬的一笑,说:“成就大业,震铄古今,借你的吉言,呵呵,呵呵呵——”

    大家看他还想给谁看手相,可张铁口对其他人明显没兴趣,不看任何人,只是冲朱佑樘伸手,说:“小老儿不敢贪图封赏,只是请公子恩赐一文钱,权作卦金。”

    朱佑樘向张纪看一眼,张纪立即掏出钱袋,取出了五两碎银,朱佑樘接过,亲自交到张铁口手中,张铁口一脸虔敬,双手接过银子,向朱佑樘弯腰一躬,口称:“小老儿谢赏,还有一言奉上,公子于子孙缘上极厚,子孙昌则家国兴,只是须防小人作祟,切记切记!”

    他随即向众人拱手道别,王守仁主动要送他出门,张铁口说着“有劳贵人”,跟着他出了雅间,在楼梯口,正好碰上慕轩上来,张铁口看见他,眼睛一亮,停住脚步向慕轩拱拱手,说:“这位公子,可否容小老儿看看手相?”

    慕轩莫名其妙的看一眼王守仁,见他冲自己点头,就毫不犹豫的伸过手去——男左女右,他也是知道这规矩的,张铁口托着他的手掌看了两眼,脸上就露出匪夷所思的神sè,抬手在鬓角那里挠了两下,再擦擦自己的眼睛,接着盯着慕轩的左掌猛瞧,然后越看脸sè越难看,最后抬头看一眼慕轩的脸,脸sè发青,双手颤抖,口唇也急剧颤抖着,放开慕轩的手,向他胡乱一礼,说着:“大仙—上—不,贵人—不——”

    “不”什么?

    不知道,因为他忽然猛烈地咳嗽起来,看着慕轩好像看见极为恐怖的东西,而后连滚带爬的下了楼梯,很快消失在慕轩的视线中。

    王守仁看着这一切,目瞪口呆,这是怎么啦,见鬼啦?

第一集 钱塘怒潮

    慕轩进雅间,请众人入座,槿儿就带着伙计们上菜了,每人一只托盘,雅间之中的每位客人不论主仆,每位一份——大家的饭菜都一样,男人的只是多了一壶酒、一个酒杯,之后,伙计们退出,走最后的那个还不忘带上门。

    ——菜上完了?

    ——上完了。

    ——就这些?

    ——嗯,就这些,四菜一汤,据说是朱祐樘的祖宗朱元璋发明的规矩。

    萝卜泡菜,香煎豆腐,蛋包翠玉瓜,葱爆牛肉,外加荏子鸡汤,主食是九折阪。

    这些都是慕轩根据后世所知的韩国风味jīng心烹制的,只是蛋包翠玉瓜有点名不副实,没有翠玉瓜,只能拿黄瓜暂代了。

    这些菜,单凭sè彩就让大家眼前一亮了,更何况,萝卜泡菜又甜又结实,用来下饭非常爽口;香煎豆腐sè泽金黄,配上油糖酱醋、蒜蓉等拌成的调味料汁,油而不腻;蛋包翠玉瓜片片都由蛋皮包裹,脆中带柔,口感很好;葱爆牛肉味浓肉嫩,焦香浓郁,葱味宜人。

    最好的当然是荏子鸡汤,用的可都是jīng选的童子鸡,跟高丽参、黄芪、当归、枸杞、大枣、板栗、大蒜、糯米等数十种药材jīng心炖制而成,补气,养颜,安神,延寿,清淡鲜美,营养价值高,四季皆宜,特别适合夏天食用,而且对于女xìng来说,参鸡汤不仅滋补养颜,而且不必担心发胖。

    “做这些一定很费事吧?”梅姑娘挟着一片蛋包翠玉瓜,看一眼慕轩,想这个大男人围着围裙拿着菜刀切黄瓜的样子,她心里就来气,狠狠地咬一口,好像咬的是那个登徒子一样:一个大男人,居然围着锅台转,拿这些东西讨好人家小姑娘,不就是看人家小姑娘长得美貌吗?真是无耻的登徒子,好sè的坏男人!

    她居然还非常敏感的注意到,那个美貌小姑娘一看见这些饭菜,眼睛亮得比凌晨时分天上的星星都亮。

    “还好,还好!”慕轩非常谦虚,心里却是暗道:那是当然,甭说别的,光把那牛腱子肉洗净、去筋膜、用清水浸泡后捞出控干就得花个把时辰,别看就是四菜一汤一主食,他可是提前三天就传讯鹤风酒楼准备材料,做好请客的准备了。

    “食不厌jīng,脍不厌细,今rì可算开眼界了。”王守仁吃一口香煎豆腐,拍案赞叹,在京城这么些年,豆腐做得这么好吃的,还真是没见过。

    李东阳一笑,想:这孩子,见识还是少了点,还有,说话做事也沉不住气,还得历练历练哪!

    想是这么想,可他自己眼前那份香煎豆腐早就一块都没了,此刻筷子上夹着的是第五块葱爆牛肉。

    朱祐樘想要是在宫中的话,现在应该可以吃着过水面和银苗菜了,这香煎豆腐让他想起了宫中的造麹。

    蝶儿明显对九折阪最感兴趣,在家乡也曾吃过类似的饭菜,只是可没味道这么好,食料也没有这么丰富:“这些是怎么做的?”虽然太子殿下允许自己跟着这几位小姐同桌而食,但在众目睽睽之下问这个,她还是需要非常大的勇气的,只是,好奇心还是占了上风,要是能学到一些,或许以后就能做给太子吃了。

    慕轩等的就是她的询问,根据情报,这个蝶儿姑娘可是深得太子宠爱的,要是将来太子登基,这朝鲜姑娘或许会成为他的宠妃,要能让她到时候帮着吹吹枕头风,或许有些事能顺利得多。

    ——没搞错吧?这个朱祐樘就是后来的弘治帝,历史上以独宠张皇后、不纳二sè著称的绝种好男人明孝宗啊,他怎么会纳这个朝鲜女人为妃呢?

    ——独宠皇后,不纳二sè?绝不行,一定要他广纳嫔妃,多子多福。

    慕轩于是非常耐心的说明做法,九折阪也叫白面卷,是把蔬菜、肉、木耳、鸡蛋等八种食物包在面煎饼上吃,肉切丝,香菇泡水除楹割薄后也切丝;黄瓜切成小块,去皮切丝后用盐腌除水份,放油炒;绿豆芽去头尾用盐腌之后再用香油和盐拌后炒出来,木耳泡在温水里洗净切丝;鸡蛋分蛋清、蛋黄放盐,煎出来后切丝……

    后世人拜那部流传一时的《大长今》所赐,看到了韩国历史上令人眼花缭乱的饭菜制作技艺,其实这都是电视剧的美化加工,别说历史上的朝鲜没有那么丰富的菜肴,就算是现代的韩国,也一样缺少食料,要不何必把泡菜弄得跟万能食物一样呢?

    慕轩也不知道自己搞出的这个九折阪会不会成为至尊宝手里的“月光宝盒”,自己拿着它回到了五百年前,教给了蝶儿这个朝鲜女子,再由她传回了朝鲜,而后流传后世——要是这样,应该也不错吧!

    ——慕轩所不知道的是,四年前,也就是成化十八年,朝鲜国内发生了国王李娎的废妃尹氏遇害事件,参与迫害尹氏的大臣中有个叫徐天寿的,他正是大长今的亲爹。

    在场的除了蝶儿姑娘跟槿儿听得津津有味,其他人都觉得脑袋疼,满耳朵都是“丝丝丝”的,男人还好,女人们不约而同的想:原来做菜这么麻烦,真是头疼啊!

    凝珮也深感头疼,蝶儿姑娘看轩郎的眼神明显不对啊,那灿烂的笑容中满是惊叹与渴慕,眼角眉梢分明还带着别样的妩媚,你这个俏丫头真是的,怎么可以对除你家公子以外的男人这么媚笑呢?看我们家槿儿,平rì里除了对轩郎这么笑之外,就从来不对其他男人假以辞sè——咦,这个好像也有点不对头哦!

    慕轩说完,蝶儿姑娘盈盈笑着道谢,默默地消化着得到的信息,李东阳呵呵一笑,说:“想不到做菜一道居然有这么多讲究,真是三百六十行,行行有学问哪!”

    慕轩微微一笑,说:“老子有云:‘治大国,若烹小鲜。’家长里短虽为小事,但应对之理,与治国无异。”

    听他居然又把话题扯到国事上,这么热衷于国家大事的江湖人还真是少见,朱祐樘跟王守仁都是一愣,李东阳却微笑着说:“治大国若烹小鲜,不挠也,躁而多害,静则全真。故其国弥大,而其主弥静。”这是玄学家王弼对老子那句话的解释,历代帝王如唐太宗、宋徽宗以及明太祖大致都是这么理解的。

    “静极思动,穷则思变,当今之世,难道还不要改变一下么?”慕轩有意无意的看一眼朱祐樘。

    张纪在一旁听着可是万分焦急,这个姓方的不知是什么路数,怎么专门对太子说些大逆不道的话,一旦走漏消息,被那些别有用心的小人知道,那可是会给太子惹来不小的麻烦的。

    李东阳苦笑,说:“公子如果还是说之前的海禁之事,那就不必劳神了,太祖曾立下《皇明祖训》颁示中外,言‘恐后世子孙,倚中国富强,贪一时战功,无故兴兵,致伤人命,以干天和,此甚不可’。太祖还颁下圣旨:‘后世有敢言更制者,以jiān臣论,毋赦。’我大明君臣又怎可有违太祖圣旨!”

    慕轩神情突然肃然,说:“太祖圣命,真的是任何人都不能违背吗?”

    “那是当然,”王守仁看着他,神情中满是谨慎之sè,按昨rì的接触,他看出这个自称江湖草莽的可不简单,每句话都不是随意为之的,“太祖诏命,岂可说改就改!”

    慕轩点头,说:“那要是太祖自己呢?”

    所有人都是一愣,目光全部投注在他的身上,这会儿连龙吟水和杨子居都替他担心了,江湖之人,何必去掺和官府那些狗屁倒灶的事呢,弄不好惹来一身臊,不划算!

    王守仁尴尬的一笑,说:“大侠说笑了。”

    慕轩摇头,说:“慕轩不敢说笑,民间传言,太祖曾经在宫门立铁牌,文曰:‘内臣不得干预政事,犯者斩。’可有此事?”

    王守仁看看李东阳,这事当然有,只是后来铁牌被英宗时的太监王振毁掉了,莫非方大侠想借此事作比?只是这事好像不是太祖违背自己的诏命吧?

    李东阳点头说:“确有此事,只是铁牌后来为jiān佞所毁。”

    慕轩微微点头,说:“其实立铁牌者,正是最先毁铁牌者。”

    什么?众人都是一惊,朱祐樘的双拳不由自主捏紧了,污蔑我家开国的老祖宗,是可忍,孰不可忍?

    慕轩却根本不理睬所有人的惊诧,问:“与番人、琉球互市买马,可有宦官参与其事?蓝玉案发,去山西传旨的可有宦官?与高丽、安南、暹罗等国的往来,可曾以宦官为使节?掌管宦官的二十四衙门从何而来?开此类先河者,当是何人?”

    这话一出口,其他人不知所以,朱祐樘、李东阳、王守仁、张纪都变了脸sè,洪武年间,这类事情都离不开宦官,太祖废除了中书省和丞相之后,对功臣宿将甚至自己的亲侄子、亲外甥都心怀疑忌,原本他对宦官严加防范,但晚年开始倚重宦官,这是不争的事实。为此,洪武时期宦官人数不断增多,有时一次就增设内使三百六十人,还向高丽、安南等国下令进贡阉人,动辄几十人,多时达两百人;也正因为宦官人数越来越多,才特地设下九监、二库、六局及宫门承制等官,这些就成为管理宦官的十二监、四司、八局——总称二十四衙门。

    促成这一切的,除了太祖朱元璋,谁还有这种权力?

    这个江湖人,怎么对朝廷之事如此熟悉,真是异数!

    看男人们都紧锁着眉头不说话了,女人们面面相觑之余,也都选择了沉默,雅间里一时静得有点不同寻常,几个男人的呼吸之声似乎都清晰可闻,这种沉闷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猛听一声巨震,“砰!”杯盘叮当乱响,张纪拍案而起,怒喝一声:“大胆狂徒,胆敢毁谤太祖!”

    众人一片惊诧哗然,慕轩缓缓起身,看一眼张纪,忽然仰天大笑:“大胆狂徒?说得好!说得好!世上如没有我这种狂徒,又怎么显出你这等人的清醒与忠诚?哈哈哈——”

    张纪双拳变爪,就想出手,慕轩蓦地止住狂笑,目光森冷的看着对方,说:“怎么,想用分筋错骨手对付我?”

    张纪非常吃惊地看着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露了形迹,在高手面前,他会武功的事实是隐瞒不了的,但仅凭眼睛就知道自己擅长分筋错骨手,这个姓方的实在不简单啊!

    那么,动手还是不动手呢?

    慕轩却忽然曼声吟哦起来:“我yù登天云盘盘,我yù御风无羽翰。我yù陟山泥洹洹,我yù涉江忧天寒。佳肴旨酒不能餐,瑶琴一曲风中弹。风急弦绝摧心肝,月明星稀斗阑干。”

    他神情张狂,声音之中,却满是萧索寂寥之意,连晴蓉这样不通诗文的听了都觉得心里酸酸的,眼睛涩涩的,看着姑爷,差点就落泪了,更别说凝珮这种深明诗意的,看着自家郎君,眼眸中蓦然间溢满了泪水,真想抱着他的肩膀好好安慰一番,只是,轩郎这诗好像不齐全嘛,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

    跟她有同感的是李东阳,才听了两句他的眼睛就亮了,等全部听完,不由击节赞叹:“公子高才,老夫佩服之至,只是此诗诗意有所残缺,不知是否有难言之隐?”

    慕轩苦涩地一笑:“信口胡言,还望先生不要笑慕轩班门弄斧!”难言之隐是有的,这首明末抗清少年烈士夏完淳的《长歌》他只记得这首尾八句了,还好,还好,是八句,能凑合一下,要是再少几句,可就拿不出手了,这些古代读书人真是名不虚传,一听就知道我没说全,在他们面前还真得小心些。

    “公子不仅出口成诵,而且所图深远,我等都感佩不已,岂敢言笑!”李东阳神sè肃然的向慕轩躬身一揖,绝不像是客套。

    张纪有些气馁的坐下,看着慕轩,似乎心有不甘,慕轩却毫不在意,对李东阳抱拳拱手,说:“若先生是朝廷重臣该多好啊,至少像慕轩这种小民百姓的意愿能够上达天听,不致空怀梦想,蹉跎终生。”

    李东阳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波动,只是淡淡说一句:“公子说笑了,老夫一介腐儒,眼看也要蹉跎终生啦!”

    反是一旁的王守仁,脸上有些跃跃yù试的神sè,要不是一旁的朱佑樘冲他微微摇头,他可能就拍案而起了,慕轩暗自喟叹:老滑头果然是个老狐狸,真沉得住气!不过,你这样,我才对你有信心啊!未来的阳明先生看来还是少些历练啊,比未来的弘治皇帝还差点呢,就让生活好好教育他吧!

    之后,大家继续埋头吃饭,菜的确好吃,除了有几个女子胃口实在不行没吃完外,其他人吃得粒米未剩,其中朱祐樘是最感奇怪的,自有记忆至今,他还是第一次一顿吃这么多东西,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吃下去的,居然没有半点撑的感觉,这个男人的手艺,难道比宫中那些千挑万选出来的御厨还厉害?真是奇怪啊!

    蝶儿不但把饭菜全部吃完了,而且怎么看都好像意犹未尽,看慕轩的眼神透着些许异样的神sè,这让凝珮看着心里更加不舒服,这个萍水相逢的女孩子,难道真的对轩郎有什么非分之想?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你这个小丫头真要干点什么,我可还没有准备好呢!

    同时,她又有些暗自心惊,同样的目光,她从朱公子的眼中也发现了,而且最麻烦的是,那目光明显是投注在自己身上,万一轩郎也注意到了,会不会怪自己平白无故招来了这些麻烦事?

    她一时之间竟有些六神无主,坐在那里患得患失起来。

    伙计们听见招呼,进来收拾下杯盘碗筷,之后奉上香茗,李东阳一手端茶,一手扪腹说:“如此丰盛一餐,晚上不必进食矣!”

    王守仁也说:“大侠妙手,这饭菜真是人间美味啊!”

    慕轩笑着说:“两位夸奖了,家常小菜,难入方家之眼。慕轩曾经听闻有江南富商宴请宾朋,鸡鸭猪牛羊各用了三百只,那才叫丰盛呢?”

    “牛羊也要三百头?”龙吟水惊叹,“请了多少客人,需要如此破费?”

    慕轩笑笑:“客人不多,只是吃法讲究罢了,比如那三百头羊,每只羊只取羊唇一斤,其他的都弃去不用,据说羊的jīng华都在唇上,其他部分无不又腥又臊,不配上席。”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朱祐樘脸上甚至有不忍之sè,一顿宴饮,居然就要这么多的牛羊鸡鸭,真是奢侈至极,没想到慕轩又补了一句:“这还只是中等酒席。”

    这还只是中等,那上等酒席该是如何奢靡呢?朱祐樘端着茶杯的手一紧,指尖渐渐泛白,他很自然的想起了慕轩昨rì所说的话:“朝廷重农抑商,可是,大明疆土辽阔,不是每一处的百姓都能有良田耕种、养家糊口的,商家谋利,本无可厚非,朝廷何必重农抑商,为商家开方便之门,亦可从重抽税,那何愁国无余财?”

    难道,重农抑商这流传千古的做法真的有问题?海禁,真的有错吗?

    李东阳捻须喟叹:“江南富庶,自古而然,作为朝廷粮赋重地,田地肥沃自不必说,水陆交通便利,商贸繁荣,望族巨富比比皆是也是顺理成章之事,只是,如此暴殄天物,实在是不应该哪!看来朝廷对这些商贾仍然不够了解啊!”

    不了解?怎么会?老百姓对商贾的豪富可是津津乐道的,远的不说,关于明初时巨富沈万三与朱元璋斗富的传说可是甚嚣尘上,至今不绝啊!

    龙吟水跟杨子居的心都跳得飞快,虽然不知道这位李先生是什么人,但听他这话,他俩都觉得有些心惊胆战,他们两家可都是靠些小本经营维持家道,真担心方慕轩大谈海禁的事,万一让朝廷知道,要是对商家下重手,他们可都有池鱼之殃了。

    “垮堤啦,垮堤啦!”外面忽然传来异常惊恐的声音,接着是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和惊慌的喧闹声。

    垮堤?龙吟水第一个惊得站起身来,别人不知情,他可是很清楚,才刚六月,钱塘大cháo还没真正来到,怎么会垮堤?

    钱塘江观cháo,始于汉魏,盛于唐宋,南宋每年八月十八在钱塘江上检阅水军,以后沿习成了节rì,其实除了八月十八前后三天观cháo节外,每月月初与月中都有大cháo可观,以前杭州观cháo,以凤凰山、江干一带为最佳处,后因地理位置变迁,从明代起以海宁盐官为观cháo第一胜地,所以也称“海宁观cháo”。

    每年八月十八rì前后几天,往盐官去的路上车如流水人如cháo涌。cháo盛之时,波涛汹涌如万马奔腾,cháo浪掀起可达五米高,cháo差最大竟达十米,有“滔天浊浪排空来,翻江倒海山可摧”之势;而且不同的地段可赏到不同的cháo景:盐官观“一线cháo”,八堡看“汇合cháo”,赭山可赏“回头cháo”,大缺口有“十字cháo”……

    每年观cháo,都会发生cháo水把人卷走的惨剧,为此,历任地方官都很重视筑坝修堤,可这一次,发生垮堤的地方居然是嘉兴府海宁卫东北方的乍浦港,那地方,南宋时就是杭州对外贸易港口,具有肩挑苏杭、背负太湖的区位腹地优势,又有四季不冻、不受钱塘江cháo影响等优良的港湾条件,而且,今年开chūn,嘉兴府李知府刚刚募集巨款发动民工加固了港口两侧的堤坝,可加固的堤坝偏偏在这次突如其来的cháo水侵袭中轰然垮了——两段堤坝不是发生决口溃堤,而是在cháo水冲击下像是豆腐渣做的一般整段垮了,cháo水来袭只是片刻之间的事,转瞬即退,可那两段堤坝居然连这片刻时间都没撑住,让当时目睹的人瞠目结舌,幸好当时正是吃饭时间,乍浦所的守卫军士及时传讯,军民争相逃命,才没有酿成大祸,不过还是被大cháo卷走了两个人,一个是村里富户姜家的独生子姜良挺,还有一个是姜家雇的长工,谁也搞不清,吃饭的时辰,姜家少爷带着长工上堤坝上去干什么呀,结果莫名其妙遭了无妄之灾,这下子好了,姜家绝后了!

    姜良挺的父亲姜明恕成亲虽早,但连生二胎都是女儿,直到而立之年才得了这个儿子,这儿子非常聪慧,姜明恕对他难免异常宠爱,结果姜良挺自小娇纵任xìng,姜明恕四十三岁染病死了,姜良挺更加无法无天,要不是他还有一个本家伯祖帮衬着,他早就出事了。而这一次,似乎老天爷要让姜明恕这一房绝种。

    垮堤悲剧,震动了杭州湾周边的嘉兴、杭州、绍兴、宁波四府,布政使衙门当即下令彻查嘉兴李知府修堤一事。原先,两位布政使是没有这么快决定彻查的,但是,民愤滔滔,他们实在是顶不住了,姜良挺的伯祖姜琳,是檇李耆英会的诗友,而这檇李耆英会的创立者之一,是致仕在家将近十年的前兵部尚书项忠。

    项忠,字荩臣,号乔松,浙江嘉兴人,英宗正统七年进士,授刑部主事,后进为员外郎。他曾随英宗北征瓦剌,在土木堡之战中被俘,趁敌人命他喂马之机挟马逃归。先后在景泰、天顺两朝担任过广东副使、陕西按察使、陕西巡抚等职,平定过瑶人、羌人之乱,开仓放粮赈济过陕西饥民,又开龙首渠及皂河引水入城,解决了西安城内水咸不能饮用的困难,同时还疏浚了郑国渠、白渠等,灌溉良田七万余顷,陕西民众为此自发建生祠以感谢他。

    成化年间,项忠督军经大小三百余战,终于讨平陕西开城土官满俊之乱,又与湖广总兵李震一起平定了荆襄流民之乱;凭功进为左都御史,后升任刑部尚书,不久改为兵部尚书。成化十三年,项忠联络九卿上书弹劾汪直,结果反被汪直诬陷而革职,后汪直被贬,项忠复官,但不久就致仕返乡了。家居期间,与里人梅江、戴佑、姜谅等创立檇李耆英会,诗友唱和,倒也自得其乐。

    这次垮堤之祸,诗友姜琳之孙惨死,激起了檇李耆英会众人的同仇敌忾之心,尤其开chūn李知府募捐之时,诗会诸人也都慷慨捐助了,如今眼见大堤像豆腐渣一样不堪一击,都知道必定是负责修堤之人以次充好、中饱私囊了,于是,项忠率领一众诗友和义愤填膺的里老士绅上杭州布政使衙门为民请命,结果整个杭州城的大半士绅都动起来了,他们都靠海而生,要是所有地方官修堤时都来这么一手,那cháo水一来,他们几代人辛辛苦苦经营的家业岂不是都打了水漂?一时之间,民怨之声,比八月的钱塘江cháo还要汹涌,震动了整个浙江,布政使衙门想善了也不行了。

    当然,不会有人去告诉查人的与被查的,那个姜良挺与长工都是“生民”中人——垮堤,也是另有原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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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集 不可告人

    “很多百姓认为,这次发生百年不遇的cháo水突袭乍浦港之事,其实是伍子胥和文种两位忠臣不忿于李得廉一伙的贪赃枉法、草菅人命,特意将堤坝掀垮的。”沐云平向太子回报街上打听到的消息,李得廉就是嘉兴知府,名字取得不错,可惜手脚还是不干净,而老百姓一向认为是伍子胥与文种这两个分属敌国的功臣冤死后满腹恨意无处消解,才化成钱塘怒cháo的,为此,有这种传言也是很正常的。

    “被cháo水卷走的姜良挺是姜琳族弟姜琅的孙儿,姜琅与其子姜明恕都已经亡故,姜良挺是独子,这一来,姜琅一房就绝后了,姜琳为此非常自责,当初姜琅临终时将姜明恕托付给他,姜明恕成亲后爱妻心切,虽家境富裕却不愿纳妾广生子嗣,姜琳当rì赞他有情有义,又见已有男丁,就没有勉强他,现在却是后悔不迭,为此,他一心要衙门严惩李得廉一伙;而项老先生激于义愤,代表士绅要求衙门不遗余力彻查到底,务必将每一个贪赃者都抓出来。”项老先生自然是项忠,老先生应该六十多了吧,想不到火气还是那么大,而且行事愈老愈烈,不计后果,据说在布政使衙门还拍了桌子,两位布政使居然只能喏喏连声,答应一定一查到底,全然没有别的办法。

    朱祐樘沉吟良久,看一眼李东阳,后者微微点头,朱祐樘于是向张纪说:“你安排一下,我想去嘉兴拜访一下项老先生。”

    张纪垂手答应一声,赶紧去张罗了。

    朱祐樘接着问沐云平:“方大侠一行如今在哪里?”

    沐云平说:“方慕轩夫妇一行四人已经回临安去了,龙吟水、杨子居同凤家姐妹尚在本城,据称要再游西湖。”看样子,总执事引起了太子的关注,这对所图之事是个好消息啊!

    朱祐樘听得“夫妇”一词,一颗心情不自禁的一颤,一种莫名的苦涩顿时袭上心来,他故作镇定的点点头,头也不抬,问:“先生,方慕轩此人,究竟有何古怪?”王守仁后来说起张铁口看了方慕轩手相之后的慌张情形,他们想了好多次,都不知道究竟方慕轩的手相有什么古怪之处,会让见多识广的江湖术士如此惊惶失措。

    李东阳捻须沉吟片刻,说:“观他言行,应是个嫉恶如仇的正义之士,只是某些言行过激,恐怕也是看多了某些人的丑恶行径之后的激愤之举,现今公子还不便与之有太多来往,来rì或可任用一二。”这个人的那些话要是让今上知道,即便今上再怎么仁慈心善,恐怕也会治他个毁谤先皇、妖言惑众之罪,而且会给太子惹来不测之祸,不过要是有机会,自己得跟他做次深谈,听听他还有什么惊人之论。

    慕轩他们是在鹤风酒楼宴请后的次rì返回临安的,凤家姐妹她们留下来游玩其他地方,慕轩原也想让凝珮多留两rì,但凝珮却异常坚决的要求回临安了,慕轩不知怎么回事,却没有反对。

    回到临水老栈,自然还是住那个院子,他们不在的rì子里,伙计仆妇们收拾得还是非常干净,凝珮很满意,一路骡车颠簸,吃过晚饭,她早早的沐浴歇息了。

    慕轩同谭掌柜谈了一会话,知道谭十郎他们跟龙家的人连rì搜寻终于有了结果,欺骗丁清鸣拐走施家小宝的贾明、聂藻抓到了,他们真名叫杜千、麦明,与施家没有什么纠葛,只是非常眼红施家的富裕,才出此下策,想从中捞些好处,谁想“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最后还是被抓起来了,小宝被他俩藏在杜千家破败的老宅中,幸好捕快去得及时,他只是又渴又饿,总算没有xìng命危险。

    慕轩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回房洗了个澡,之后进卧房睡觉,房里点着一盏油灯,朦胧的灯光中,罗帐低垂,凝珮似乎已经睡熟了,他轻手轻脚解衣宽带,掀开帐门,脱鞋上床,在凝珮身边轻轻睡下,头在枕上睡踏实了,长长舒了一口气,才合上眼睛,身边伊人忽然一个翻身,挟着香风扑到了他的胸口,脸颊紧贴着他的耳边,吐气如兰:“哥,我要做伍秋月。”

    要做伍秋月,什么意思?慕轩正在发懵,凝珮整个娇躯已然趴在了他的身上,双腿一分,跨伏在他的身上,发烫的樱唇重重落在他的唇上,一番唇舌纠缠,慕轩立刻就动情了,而且清晰地感觉到伊人的紧要之地在自己的要害之处轻轻摩擦着,这分明是主动挑衅啊!

    伊人气息渐渐的重了,而且那种若有若无的香气越来越浓郁了,虽然做夫妻不算久,但慕轩知道,这是伊人动情的标志,每次欢合到紧要关头,她身上这种体香就最为浓郁,每一次,他都在这种无法抗拒的体香中怒涛难抑,一泻千里——此刻,他的气息不由自主就跟着加重了。

    蓦地,伊人挺身坐起,抬手在脖间、背后轻轻一扯,蔽体的肚兜缓缓滑落下来,慕轩在朦胧的灯光中看见她上身无比美妙的曲线,立即就变得迫不及待了,凝珮立刻感觉到了他的变化,明眸中闪动狡狯之sè,纤手在自己腰髋间轻轻一扯细细的带子,她立马身无寸缕了。

    慕轩终于醒悟“伍秋月”代表什么了,惊喜交加之时,凝珮的紧要之地却还在他要害之处游弋,但分明已经濡湿不堪了,慕轩任自己那里变得铁挺如杵,任凭它只在紧要之地外逡巡徘徊,看伊人究竟要逗自己到什么时候,凝珮或许是对他的纹丝不动非常不忿,或许是终于忍受不了那滚烫铁挺巨物对自己濡湿之地和翘臀的侵扰诱惑,毅然决然的俯下身来,编贝在他肩头狠狠咬一口,在个郎的仰头痛呼声中,她的纤手一探一握,翘臀一起一落,两人要紧之所就紧密结合在了一起,她也立刻感觉到了个郎异常强烈的渴望,这一刻她掩不住晕生双颊,却非常坚决的起落动作起来。

    她第一次如此霸占上位的主动,柳腰款摆,翘臀起落,这一系列相当有难度的动作未免生涩了些,但慕轩在朦胧灯光中眼看着伊人蛾眉颦蹙,娇羞中闪现别样的风情,峰峦跌宕,波动中带着异样的魅惑,鼻间嗅着伊人的芬芳氤氲之气,耳边听着爱妻的娇丽妖娆之声,要害之处的巨物又在那湿滑柔润的紧致之地来往不息,他觉得自己整个身体都要爆裂开来了,所以,当凝珮猛然双股一紧、浑身战栗着娇哼一声,软软伏倒在他的身上、长长舒出一口气时,他没有给她任何的喘息机会,抱紧她的翘臀一个翻身,在伊人的惊叫声中,义无反顾的化被动为主动了……

    这一夜颠来倒去,慕轩真正享尽了别样的温柔滋味,他第一次发现,凝珮要是娇媚主动起来,他可真是有点招架不住,只是,她为什么会突然如此娇媚主动呢?想不明白。

    第二天早上,两人明显比往rì起得晚,凝珮担心被那两个小丫鬟笑话,在慕轩胳膊大腿上拧了好几下,慕轩也怕两个小丫鬟笑话,只能笑着忍着,等起身后才觉得自己有点亏了,进来服侍他俩的只有晴蓉,小丫鬟一脸忧sè,说槿儿身体不舒服,现在还起不了床。

    慕轩跟凝珮都吃了一惊,赶紧来瞧槿儿,槿儿见他俩都紧张兮兮的,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强撑着坐起来,微红着脸,说自己没什么大碍,凝珮多少看出些端倪,在她耳边低语一声,槿儿的脸更红了,凝珮于是挥手让夫君出去,慕轩莫名其妙,走到房门外才醒悟过来,莫非槿儿的“亲戚”也来了?

    他摇头失笑,想这种事情自己也帮不上忙,反正凝珮在,应该没什么问题的,他就到前面来找谭掌柜,问问小高跟梅澹仔那边怎么样了。

    结果,路上就碰到了匆匆而来的谭掌柜,谭掌柜递给他一个字条,他看了,心里一惊,上面说梅澹仔受了挺重的伤,小高正带他回临安来,他立刻让谭掌柜派人去接,谭掌柜赶紧走了。

    慕轩回房里来,凝珮正在翻检自己的包裹,说自己有两套内衫穿不下了,要给槿儿穿,慕轩随口问槿儿怎么了,凝珮抿嘴一笑,说:“女人家的事,你一个大男人少打听!”

    慕轩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漫不经心地说:“女人家的事有什么避忌的,我好像看过一些资料,那里面说一些关爱自己妻妾的读书人还专门给她们设计月事来时用的东西呢,是真的吧?”

    凝珮晕红着脸在他肩膀上狠狠捶两下,娇嗔一声:“多嘴的男人!”但却不得不承认确有其事,这个时代,女子月事来时,通常用布条制成带子,两头用细线系在腰间——这个在货郎或一些胭脂水粉店有卖,但很多女xìng都是自己制作的,富裕人家的女子在这方面较受关注,布条里放纸,有的用的甚至是祭祀用的白纸,这种白纸有韧xìng又洁白,比较卫生,只是这种纸造价昂贵,不是所有人家都用得起的;贫苦人家的女子,往往只能自己解决,通常在布条里装些草木灰,这很不干净却无可奈何,有些女子甚至终身都没使用过这些东西。

    而绝大多数男人认为女人的这东西是邪恶、肮脏的,很忌讳看到,只有那些惜怜自己妻妾的男子才会为她们积极购买材料来制作。

    “槿儿说她胃口不好,早饭都没吃,我看她好像很痛的样子,脸sè也太苍白了些,之前怎么没发现她会这样啊?得让晴蓉给她熬些可口的粥。”凝珮说着,急着去照顾槿儿了。

    听说熬粥,慕轩倒想起来了,他找来伙计叮嘱几句,伙计出去一趟,把东西交给慕轩,慕轩就到厨房里去了,晴蓉正在熬粥,慕轩就把那些东西煎煮之后加进粥里,晴蓉一个劲问那些是什么,慕轩说是干姜、艾叶和薏苡仁。

    “加这些有什么用?”小丫头很是好奇。

    “这姜汁薏苡仁粥有温经、化瘀、散寒、除湿及润肤功效。”慕轩实话实说。

    小丫头根本不懂什么意思,但对“润肤”特别敏感,一脸欣然之sè,说:“哦,对皮肤好,那我也要喝一点。”

    慕轩哭笑不得,只能含糊答应一声,晴蓉煮好粥,盛了一碗端来给槿儿,凝珮看粥里加了料,问是什么,小丫头把姑爷的话原封不动背一遍,凝珮一脸诧异:难道轩郎真的对女子月事这种事也懂?后世的那些女子可真是幸福啊!莫非,轩郎也给嫣菲、梓峪熬过这粥?

    她心里有些酸酸的,不是滋味,浑然忘了现在喝着这粥的是眼前的槿儿。

    槿儿听是公子特意加的料,心里感动,再没胃口也得吃,而吃了两口之后,她顿觉肚子里暖暖的,非常舒服,不知不觉间,就把一碗粥都喝光了。

    凝珮看她一碗粥下去,脸sè明显好了许多,就让她好好睡一觉,自己回房来找慕轩,问他那姜汁薏苡仁粥真有晴蓉说的那么好,慕轩说应该是吧,这粥据说最适合寒湿凝滞型痛经患者。

    “你怎么确定槿儿就是这种情况?”凝珮很不服气,医家讲究望闻问切,你连脉都不切一下,就敢下药?

    慕轩苦笑:“槿儿自小生活在塞上,那里空气干燥,突然来到这cháo湿多雨的江南,难免会有不适应,加上连rì奔波,有所异常亦属正常,反正我这只是粥,不算药,偶尔吃吃应该没什么吧?要是不行,再找大夫看看吧!”

    凝珮觉着有理,却装作不服气地说:“食补也是一种治疗手段吧?”然后,她忽然想到了什么,问:“晴蓉那个来时一向很多,身体好像很虚弱,你有办法吗?”

    慕轩想想,说:“黑木耳配红枣应该有用。”把黑木耳、红枣洗净,红枣去核,放一起加水煮沸,然后去掉沉渣再饮用,据说有补中益气、养血止血、美肤益颜功效,适合月经过多、贫血及身体虚弱者。”

    “你怎么会懂这些?”凝珮看着他,一脸妒sè,“以前肯定没少做给你的校花、jǐng花喝吧?”

    慕轩笑得更苦了,想不到自己跟她说了实话,她居然吃起嫣菲、梓峪的醋来了,不过,自己知道这些,多少倒确实跟她俩有些关系,也不算冤假错案哪!

    凝珮看着他古怪的脸sè,终于绷不住,“噗嗤”笑了,说:“怎么,生气了?”

    慕轩非常惶恐的站起身来,抖抖索索的说:“启禀夫人,小的不敢!”

    凝珮也站起身来,作势要掐他,慕轩呵呵笑着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搂在怀中,说:“待会让伙计帮着弄些鸡肉,咱们自己做,那个对槿儿也有帮助。”

    凝珮在他怀里点头,调皮地说:“是,夫君大人,小女子遵命!”

    慕轩抱着她,哈哈大笑。

    等弄清梅澹仔受的伤,慕轩可就笑不起来了,虽然有软甲护着,梅澹仔背上只有一道近尺长的红痕,但内腑受的伤不轻,他没有什么内功底子,好好调理,也起码得静养个把月才行,这是谁下的毒手?分明是要置梅澹仔于死地嘛!

    小高说:“伤小梅的人虽然jīng心改扮,也换了惯用的兵刃,但可以肯定,那就是夏侯潇湘身边的虎骑首领‘雷霆霹雳’雷西幽。”血狼军可以不熟悉对手的杀招,但绝不能不熟悉对手的身形样貌,任你怎样改扮,总会有破绽的。

    “得水他们有什么发现吗?”慕轩想夏侯潇湘在这里,雷西幽这个负责他安全的人却在莫干山,雷西幽想干嘛?夺宝还是其他目的?

    “表面上似乎是为了独吞宝藏而让那些想进山寻宝的江湖人知难而退,但越是这样,前往莫干山的江湖人却更多,小张他们查探至今,感觉暗中那股势力不是想赶人走,而是想吸引更多的人去,小张说那感觉就像是猎人为了捕获大猎物而用小猎物做诱饵一样,越是血腥,越容易激发大猎物的贪心。”小高说着,自己也觉得小张这话说得非常有道理。

    慕轩点点头,问:“你们觉得,这个夏侯潇湘是想独吞宝藏,还是他自己就是那股势力的幕后主使者?”

    小高不假思索地说:“要是真有宝藏,那就是前一种;要是没有宝藏,就是后一种。”

    “那你们觉得莫干山有宝藏吗?”慕轩不依不饶。

    小高明显也想过这个问题,而且可能跟张得水他们商量过,说:“应该没有。”

    慕轩“哦”一声:“为什么?”

    小高毫不犹豫:“夏侯潇湘一直以维护武林正义的名义行侠江湖,如果莫干山真有宝藏,而江湖人又争相前往争夺,他应该在这时挺身而出,消弭纷争;而且夏侯世家与朝廷关系密切,如果能出面消除争端,取出宝藏献给朝廷,那更能为夏侯世家增添在朝堂上的分量,并且可以为地方上解除一场血雨腥风的恶斗,博得地方百姓和官府的感激,这么一举多得的事,他却似乎没什么兴趣,反而派身边的虎骑暗中捣鬼,这些恐怕都能说明那宝藏根本不存在,夏侯潇湘不是早就知道没有宝藏,就是他就是幕后指使者,做这些事,他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jīng彩!”慕轩击节赞叹,“小高,你们越来越厉害了,分析得非常有道理。”

    小高不好意思的挠挠后脑勺,说:“三哥同意我们这想法?”

    慕轩点头说:“那是当然。”

    小高又问:“小张把防备的重点落在夏侯潇湘的那些人身上,应该没错啰?”

    慕轩再次点头,说:“当然没错,不过得传讯他们,小心些,夏侯潇湘身边可都是高手,而且前往莫干山的武林人士之中也很可能有他的人,让得水他们千万不要掉以轻心;同时传讯给二哥,让他们按计划继续跟进吧!”

    小高答应一声,去找谭掌柜传讯,在院子里碰见了晴蓉,小丫头知道梅澹仔受伤,非常担心小高,拉着他问长问短的,有没有受伤?累不累?饿不饿?小高心里暖暖的,却不得不拿出个东西堵住那唧唧呱呱的小嘴,赶紧脱身做事去了。

    晴蓉见他居然扔下一句“待会再说”就跑了,很是生气,可等看清手里拿着的是一支钗子,非常漂亮,她立刻就回嗔作喜了,脸上灿烂得比天上的太阳都耀眼。

    慕轩权衡再三,决定将梅澹仔送到二哥的昌国卫静养,在那里,他绝对安全。

    调理了两天之后,小高跟谭掌柜安排的两人一起护送梅澹仔去昌国卫,晴蓉想着又要跟小高分别一段rì子,心里很是不舍,槿儿陪着她把小高送到街口,两人回客栈时,槿儿打趣说:“要不,下次高大哥回来后,就请公子帮你俩cāo办婚事?”

    “别瞎说!”晴蓉伸着两只手,恨不得把槿儿的嘴堵上,但脸上的神气却暴露了她内心是非常愿意的。

    槿儿暗笑,但想到晴蓉居然丝毫不在意高大哥脸上那些看着挺吓人的伤疤,又不由得非常感动,忽然听有人在叫她:“鸣鸳妹妹。”她转首看去,发现是梅姑娘在向自己招手,她身边站着荷姑娘,一旁是杨子居,再旁边居然是西湖上结识的李先生和王公子。

    梅姑娘过来亲热的挽着她的胳膊,槿儿很快知道他们昨天晚上就回到临安了,路上还遇到了朱公子他们,朱公子一行要在本城呆几天,李先生跟王公子一定要再见见方大侠,她就带他们来了。

    李东阳见了慕轩,说要借一步说话,慕轩看他神sè凝重,王守仁却脸带好奇之sè,就带着他们到了原先住的那间房里,凝珮陪着梅姑娘她们在小厅里说话。

    三人落座,李东阳目光在慕轩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那样子,好像他第一次看见慕轩一样,慕轩奇怪的看看自己身上,才要说话,李东阳却先开口了:“方公子,如果老夫没有弄错的话,你曾经在郑州见过何间。”

    慕轩有些意外的看着他,点首说:“是的,慕轩见过他。”

    李东阳深呼口气,似乎是作出了重大决定,说:“不瞒公子,老夫姓李,名东阳,是何间的座师,王公子是王华王先生的公子。”

    慕轩心说这我早就知道——当初督帅命我前去搭救他时,就曾告知他是你的门生,只是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快就将见面的事告诉你了,但此刻却不得不装作吃惊的样子说:“原来是太子殿下的老师李先生跟王公子,慕轩失礼了,恕罪,恕罪!”

    李东阳苦笑,说:“无命将军,你就不要捉弄我等了!”

    他这话出口,慕轩倒没什么意外的,既然何间是他的门生,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不足为奇,旁边的王守仁却惊得跳了起来,一手指着慕轩,非常吃惊的嚷嚷:“无命将军,你是方——方——”他最终还是没将那个名字喊出来。

    慕轩淡淡一笑,不得不再次重申:“这世上只有方慕轩了。”貌似这句话我已说过好多遍了,没办法哪!

    王守仁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点点头,坐了下来,但脸上的神sè显示,他对无命将军死而复生的事仍很好奇,李东阳明显也知道他的心思,直言不讳:“无命将军xìng情乖张,饱受非议,与其等朝廷降罪,连累血狼军遭受灭顶之灾,不如趁早金蝉脱壳,以保存血狼军实力,公子大慧,令人钦佩不已。”

    慕轩笑了:“先生真是深知慕轩心思啊!想当年于少保面对残局,毅然扶保新帝即位,新帝对他也是言听计从,恩宠有加,据说前后赏赐玺书、袍服、银锭之类无数,少保素有痰症,新帝不仅令内侍轮流探望,甚至还亲自到万岁山砍竹取汁赏赐少保。但当新帝病重,jīng心挑选大臣代行祭祀大礼之时,却根本没有选择于少保,而是选择了石亨。石亨勾结曹吉祥、徐有贞之流行夺门之变,新帝得知消息,竟然问:‘莫非是于谦不成?’你们说,这事可笑不可笑?哈哈,哈哈哈——”

    他仰天大笑,眼角却忍不住有泪涌动,一世清廉公正的于少保,死得何其不值呀!“少保那样功高盖世的人物尚且落得如此下场,慕轩一介草莽,只能出此下策自保了。”其实更主要的原因是他越来越觉得自己不适合带领血狼军了,血狼军如果要扩大战果,乐土计划要顺利实施,都需要一个更加铁血的首领,他觉得自己肯定不行,慈不掌兵,这是古往今来许多成王败寇用血的教训换来的真谛。

    李东阳跟王守仁相顾默然,伴君如伴虎,从来就是这样啊!

    李东阳又暗自骇然,这个方慕轩,对朝廷秘辛怎得如此熟悉?

    过了片刻,王守仁才问:“血狼军乃将军一手所创,如此弃之不顾,岂不可惜?”

第三集 难得糊涂

    慕轩还没说话,李东阳接口说:“此言差矣,血狼军在一rì,无命将军就不会弃之不顾,而且还会有更大更多的事做,东胜卫复卫就是其中之一。”他转向慕轩,“余巡抚去年最后一次回京之时,今上曾经单独召见,想必就是那时提出的复卫计划吧?太子也曾拿此事询问过我等,大家莫衷一是,谁也说服不了谁,东胜卫复卫,将军认为真能收复河套,将蒙古人永远驱逐出去吗?”

    慕轩笑笑,说:“不做,永无可能;做了,就有可能。”

    李东阳跟王守仁没想到他回答得这么简单,细细一想,却又觉这话绝不简单,两人互相看看,都觉着这个传闻中傲慢不羁的武夫绝不是简单人物。

    王守仁问:“将军认为海禁真的不当吗?”

    慕轩点头,问他:“公子是绍兴府余姚人氏,沿海百姓苦状就不必多说了,应该听过海盗侵扰沿海百姓之事吧?”

    王守仁没想到他对自己这么熟悉,惊讶之余点点头说:“耳熟能详。”

    慕轩说:“那慕轩想问,如若有海盗成群结队大举来犯,我朝无海上舰队对抗,该如何是好?把他们全部诱上岸来再做道理?万一他们依仗坚船利炮,不上岸呢?我等坐视百姓遭受荼毒吗?或者他们四处侵扰,我们该如何抵御呢?”敌人主动,我们被动,到时候,数千人很可能被数十人牵着鼻子东奔西走,疲于奔命却劳而无功。

    王守仁嗫嚅着说:“将军似乎深信必有外敌自海上来,这是为何?”

    慕轩真想跟他谈谈现今的世界大势,可转念一想,说出来人家也未必信,只好问:“当年三宝太监七下西洋,可是一帆风顺,毫无艰难险阻?”

    王守仁理所当然的摇头:“东部海上有倭寇,南部海上有海盗陈祖义之流,还有一些番国的敌对势力,出洋之举险象环生。”

    慕轩笑了,说:“彼时若无强大的舰队,三宝太监如何能来往七次?天朝繁华,已成了外邦口口相传的事实,逐利之徒纷至沓来,那些觊觎我朝繁华的宵小之辈又怎会充耳不闻?单凭rì本如此在意勘合贸易就可见一斑。我朝目前深陷与蒙古人的战事,如若海上再不宁静,岂不腹背受敌,坐以待毙?”

    王守仁看一眼李东阳,心说这话是不是有点危言耸听,李东阳微微摇头,问慕轩:“海禁之策,短期之内恐怕不会有什么变化,将军又当如何?”

    慕轩说:“朝中君臣可以无视这一切,我辈却必须尽些心力,以防生变。”

    李东阳神sè激动,说:“以天下为己任,未雨绸缪,将军真是我辈楷模!”

    慕轩笑了,说:“这个慕轩绝不敢当,先生身伴太子,比我等江湖散人可要劳心费神得多了。”

    李东阳笑笑,说:“教导太子是份所应当,只是,何间曾将与将军见面之事寄书相告,将军所言老掌柜托孤之事,可能确认?”何间那封书信寄到京城,若不是家人派人连夜追赶,自己就看不到了,也就白白失去了一个求教的机会,想想真是幸运,莫非这是上天给的好机会?

    慕轩没有回答,却问:“民间传闻,太子当年降生之后,一直不为今上所知,六岁才能父子相见,可是真的?”

    这可不是民间传说,众所周知,太子生母纪淑妃是广西纪姓土司之女,纪姓叛乱被平息后,纪氏被带到皇宫看护皇家典籍,今上一次到内藏室,因纪氏答对合体得今上临幸,就此有孕。

    万贵妃横行宫中,将所有妃嫔视为眼中钉,得知纪氏被临幸并有了身孕,就命宫人带堕胎药逼她服食,幸宫人善心,只让她服食少许,孩子保住了,最终纪氏在冷宫中平安生下太子,很多好心的宫女和太监们照料这对母子,被万贵妃排挤废掉的吴皇后也帮助哺养婴儿。

    太子六岁时,内宦张敏一次为今上梳头,今上看到自己的白发不禁叹息:“老将至矣,无子。”

    张敏连忙伏地说:“万岁已经有儿子了。”

    今上大吃一惊,忙追问究竟,张敏说出了真情,今上喜出望外,立刻派人去接儿子,父子俩这才见了面,孩子取名祐樘,第二年,朱祐樘就被册立为太子,但生母纪氏暴亡,张敏也吞金自尽。

    周太后担心万贵妃会对太子不利,将孙子抱养在自己的仁寿官内,太子这才安全地存活下来。只是,太子之位一直不稳。自从太子出现之后,万贵妃一改往rì作为,鼓动今上临幸其他妃子,皇子公主渐渐多起来,于是万贵妃趁机在今上面前说太子的不是,几次三番鼓动今上改立其他皇子为太子。今上曾经不顾众大臣极力反对,一定要另立太子,去年二三月间,泰山屡屡发生剧震,震声如雷,卜者说“应在东宫”,今上这才息了易储之心,朱祐樘的太子之位才算稳固。

    “依先生之见,今上在太子六岁之前,是不知道太子的存在的?”慕轩问。

    李东阳一愣,随即说:“那是自然。”要是早就知道,何必等到张敏提起呢?

    慕轩摇摇头,说:“慕轩不这么认为,今上恐怕早就知道太子的存在,太子能够安然渡过危机,今上暗中所为功不可没。”

    李东阳跟王守仁不约而同开口:“什么?”这怎么可能,今上若是要维护太子,何必暗中施为?

    慕轩不理会两人的惊诧,问:“汪直是哪里人?”

    李东阳再次愣了,看看王守仁,后者跟他表情差不多,李东阳看着慕轩,说:“那个大藤峡瑶种难道跟此事有关?”他脸上掠过鄙夷之sè,王守仁脸上的鄙薄之sè更明显。

    慕轩深知他们这些读书人对汪直这个太监会有什么样的看法,不以为意,说:“太子生母也是广西瑶族吧?”

    居然把纪淑妃跟那个jiān宦相提并论,真是胆大包天!李东阳脸上闪现些许不解,却终于强忍着不说话,慕轩点头说:“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yù则刚。咱们只是论理,并不是论情,先生何必动气呢!”

    李东阳跟王守仁耸然动容,两人不约而同站起身来,李东阳冲慕轩当头一揖,口称:“听公子一言,老夫胜读十年书矣!”

    这一次可不是耍滑头,要说为官之道,他李东阳不谓不熟,尤其熟谙连孔圣先师也认同的“官场三味”——慈,忍,变,其中的“慈”,也是帝王御人之道,唐太宗就是深通“慈”中深味的,他对平民出身的李绩格外器重,李绩生病,大夫开的处方中说要用胡须烧成灰配药,李世民就把自己的胡须全部剪下配药;李治被立为皇帝继承人之后,李世民又给李绩加官进爵,将太子交托给他;贞观二十三年,李世民病重,他却将李绩贬出京城,而后嘱咐李治即位后重用李绩,以此让李绩死心塌地辅佐新皇帝。

    今上明里责罚太子,令他闭门思过,实则让太子微服出京之时,这种出人意表之举加上不少朝中能臣的遭贬,让李东阳也有那么一瞬间觉着今上是在重演唐太宗贬斥李绩那一幕,但这个念头很快就被他否定了,因为以他在朝中这么些年的耳闻目睹,他实在看不出今上有哪些地方看得出是位虑事周全之人,他只觉得是今上对太子的一种慈爱,想让太子有机会体验一下国计民生,领略一下佳山胜水、风土人情,但眼前方慕轩这番话却让他渐渐相信,今上可能真的是位韬光养晦、深谋远虑的君主,绝对是深谙“忍”之道的。

    慕轩起身还了一礼,双方再次入座,慕轩接着说:“两位勿怪慕轩鲁莽,那汪直虽是jiān猾不法,但在太子一事上必然有功。他领西厂,兼为御马监掌印太监,权势远在锦衣卫和东厂之上,太子出生,照顾太子的宫女内侍不少,以汪直当时的势力,太子出生一事必然躲不过他的耳目,但却为何始终不见他有任何奏报?张敏此前一直瞒着今上有子一事,那rì为何如此胆大直陈其事?今上一见太子就认定是自己的儿子,全然不疑其他,是否过于草率了?”要说是什么父子天xìng,心有灵犀,那就太扯了!天xìng要有用,那后世怎么会有那么多人热衷于搞亲子鉴定呢?

    李东阳跟王守仁都默然良久,王守仁忍不住说:“但那汪直最初就是万贵妃身边的小内侍,后被委派伺察刺事而受到信任,万氏握朝廷重权,汪直也难辞其咎啊!”

    慕轩点头说:“此话不假,但是,若今上不专宠万氏,汪直还会不遗余力帮着万氏吗?若是今上有旨要他暗中照拂太子,他敢抗旨而向万氏告密吗?谗事万氏与保全太子,他会选哪一样?”

    王守仁嗫嚅着说:“今上若要保全太子,何必让汪直这等人暗中行事?”

    慕轩看着眼睛都快闭上的李东阳,笑笑,说:“先生以为如何?”

    李东阳似乎被他看破心事,居然老脸一红,呵呵一笑,说:“还请公子明示!”

    慕轩也不跟他纠缠,转向王守仁,说:“今上对万氏的专宠依赖,绝非意气用事,既要保全好不容易获得的孩儿,又不想让自己宠爱的女人心生嫌隙、一错再错,倘若是公子你,该当如何是好?”

    王守仁看看他,又看看李东阳,他又不傻,顿时明白了这两人都已经了然的事实,脱口说:“装糊涂!”

    慕轩叹一声:“难得糊涂,糊涂难得啊!”他看看李东阳,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王守仁也是一脸豁然之sè,看着慕轩,心中满是惊叹与佩服,西涯先生年过不惑,而且久在官场,如此明晰世事没什么稀奇,可这位方大侠不过二十出头,却对宫闱内情、人情心态如此洞悉,真是无法理解啊!

    他毕竟是少年心xìng,沉不住气,期期艾艾的请教,慕轩笑笑,说:“慕轩屡遭不幸,混迹江湖,见得多了,也就渐渐懂了,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如此而已。”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李东阳轻轻吟着这两句,看着慕轩,眼中闪动异样的光芒。

    王守仁站起身来,向慕轩当头一揖,口称:“守仁受教,多谢先生不吝指教!”慕轩从“大侠”变成了“先生”,在王守仁心目中的地位显然升高了许多。

    慕轩赶紧又起来还礼,问:“慕轩冒昧,想问公子,状元及第可是公子所愿?”未来的阳明先生似乎很容易就给人戴高帽子,看他一脸心悦诚服的样子,慕轩都觉得很不好意思。

    王守仁不好意思的笑笑,说:“想天下读书人都有此心,只是状元及第,守仁不敢奢望。”

    慕轩说:“令尊曾夺得天下文章魁首,假以时rì,公子未必不能,只是慕轩想问公子,如若仕途不顺,公子当如何自处?”

    王守仁一呆,说实话,像爹那样高中状元他确实没想过,但也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落榜或仕途多舛,片刻之后,才说:“先生何以教我?”

    慕轩不答反问:“唐高宗时寿张人张公艺九世同堂,高宗过寿张,驾幸张家,问张公艺所以能共居之故,张公艺如何作对?”

    王守仁粲然,这事知道,《资治通鉴》中《唐纪》上记载着呢:“张公艺书‘忍’字百余以进,上善之,赐以缣帛。”说完,他浑身一震,看着慕轩,一脸骇然之sè,这个自称江湖草莽出身的无命将军读过《资治通鉴》另说,他所提醒自己的这个“忍”字,自己不是第一次听到,父亲不知多少次提醒自己那官场三味,尤其要自己学会“忍”;这次出行,西涯先生也曾几次三番暗示过自己,遇事要多思、能忍;想不到眼前跟眼前这个人才只数面之缘,对方居然也看出了自己的弱点,这种敏锐,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李东阳吃惊之后,却露出释然之sè,看来,这个方慕轩天赋异禀,对朝廷局势极有心得,若得他相助,太子来rì必能有一番作为——不,若是他所言不虚,今上着意栽培太子,那或许不等太子即位,朝局就会有所变动。

    他正想到紧要处,却忽然大吃一惊,因为慕轩说了一句话:“太子如何处置垮堤一事的?”

    “太子?”李东阳左右望望,“公子何出此言?”

    慕轩笑笑,说:“敢以东宫讲官为塾师的,除当今太子外,还有谁敢?”

    李东阳看着他,脸上有尴尬犹豫之sè,慕轩不为难他,说:“你我心知肚明,慕轩绝不会泄露太子行藏。”

    李东阳感激的点头,说:“垮堤之事,源于地方积弊,却也是朝廷制度所致。”

    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朝廷对地方官有定期考核制度,根据考核或升迁或贬斥,这是自古就有的,考核内容繁复,上级官吏趁机捞取好处也是自古而然的;这沿海府县地方官的考核内容中,有一项是修堤数目,一些实心为民办事的官员踏踏实实修堤,得老百姓喜欢,却未必受上司待见;那些贪慕权势利禄者,极力巴结上司,堤没修一寸,老百姓怨声载道,却也照样可以以优等考绩一路高升;而最高明的,借修堤之名行敛财之实,上司那里伺候得非常到位,还骗得老百姓视他们如再生父母,载着满车金银高升之时,不明就里的老百姓还敲锣打鼓送万民伞以示感谢。

    嘉兴知府李得廉就是最高明的,要不是有这次垮堤惨剧发生的话,他再过一个月就荣升山东左参政了,可垮堤惨剧惊动了布政使衙门、提刑按察使衙门和都指挥衙门,其中都指挥使衙门的反应最大,因为堤垮了,乍浦所的将士虽及时撤离,但卫所的营房被巨浪扫荡得干干净净,卫所将士无处栖身,都跑到都指挥使衙门口“请命”,临近卫所军心浮动,若不及时安抚,恐怕变故就在眼前了,指挥使衙门一连三天里里外外灯火通明,上上下下都不得安宁,忙着思量对策。

    关键时刻,右布政使左玉道断然决定,将所有与修堤有关的人员都羁押起来,连夜审理,所以只不过是三天,一切就尘埃落定了,一干人等都定了罪,李得廉被判死罪,所有财产充公,只等着刑部核准后行刑了。一下子,整个嘉兴府衙门都空了。

    事情处理得前所未有的快,李东阳认为是太子派张纪去给布政使衙门递了帖子的关系,当然,他也多少明白个中的内幕,恐怕还有一些人跟这事有关,布政使衙门急着结案,是担心牵扯出更多的人,对此,李东阳无可奈何,这种事情可不是一天两天了,眼前平了民愤也就算了,太子那边,也不能知道得太多,要不,太子是很容易灰心的。

    慕轩更明白这种事背后的猫腻,不说什么了,只是问:“朱公子的身体一向可好?”

    李东阳和王守仁听他这么问,都吓了一跳,异口同声问:“怎么啦,有什么不对?”

    慕轩神情肃然说:“慕轩看他似乎有些气血不足之症,想必需要好好调养身子才行。”

    这个倒是事实,太子生母怀胎之时,万氏不是让宫人逼她吃药么,虽然只是服下少许,但太子降生之后身体就有所不足,显然还是受了药物之害;加上他久处宫闱,周遭环境险恶,所历之事较同龄人要多,压力也大,身体欠安也是在所难免的;更何况这次微服出京,一路风雨兼程,自然更加辛劳。

    “朱管家与沐护卫都是内家高手,倘若能在朱公子每rì睡前为之按摩穴位,天长rì久,自能强身健体。”慕轩不理睬两人的不解,只顾自己说,“公子已过十五,想必家里会给张罗亲事了吧?以公子家业,必得多娶妻妾,方能令家业昌盛繁荣。”

    李东阳跟王守仁面面相觑,都不开口,居然问起太子纳妃一事,这事朝廷有专人正在张罗,目前可还没有任何结果,即便有,眼前恐怕也不适合讲啊!至于多纳妃嫔,眼前更不可能。

    慕轩知道自己心急了点,但人家是皇家贵胄,自己不是想见就见的,眼前虽然说得早了点,但李东阳将来是内阁重臣,有朝一rì想起自己这话,或许可以改变弘治帝一夫一妻的状况,只要皇帝肯多纳妃嫔,就不一定是朱厚照做皇帝了——即便是,等他三十出头暴薨之后,帝位也不致落到旁人手里。

    虽然不一定能改变历史,但不尝试一下,始终是不甘心啊!

    李东阳想他必定是知道了那rì张铁口对太子所说的话,只能笑笑,不便多言;王守仁却想起自己这次假托回乡省亲,其实家里确实已经给自己订下了亲事,不知道那家的千金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李东阳想想,问:“公子所说去除海禁之策,难道真的有那么重要?”

    慕轩想想,苦笑一下,说:“别说朝廷不可能去除此策,即便有心放开海禁,届时,真正反对的恐怕不是朝中清正之士,反是与沿海贸易有千丝万缕关系之人。”

    “为什么?”李东阳弄不明白了,在朝中为官的沿海人士多多少少都与商贸有关,真要放开海禁,他们获利更丰,只会欢欣万分,怎么会反对呢?

    慕轩笑笑,说:“个中原因,只言片语也难以说清,他rì若有机会,慕轩再详细奉告吧!”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太子今年年底或是明年年初就成亲了吧,看样子,是时候去京城一趟,跟大哥好好商议一下,能否将原计划略略提前,早rì促成开放海禁才行,否则,即便河套地区建成了乐土,也难以长久啊!

    他道声“失陪”,起身到房里拿了样东西回来,在桌上摊开,说:“慕轩一介草莽,无物相赠,就请先生带这个给朱公子一观吧!”

    李东阳跟王守仁站起身来观看,都是越看越吃惊,看样子这是幅地图,上面有大明的大致疆域,用很工整的柳楷标着南七北六十三省的疆界和省府驻地,南方沿海一带,除了如安南、南掌、暹罗、满剌加之类的小国,还有不少没听过名字的国家,这些大大小小的国家与大明一起,组成了一个幅员辽阔的地方——亚洲,亚洲西北部是鞑靼、瓦剌;再过去,居然还有其他国家,西北之地有喀山汗国、莫斯科公国之类,那里是什么欧洲;亚洲往西南,有非洲,亚洲向东,隔海相望的是非常辽阔的地方,却没有标名,只写着五个大字:“有待开发区。”

    “我大明之外,尚有如此广袤之地?”王守仁看得眼睛发光,指着那些没见识过的地方,手都有些颤抖,这个世界,真的如此广袤无垠吗?

    慕轩说:“这是当然,当年蒙古铁骑不仅横扫亚洲,还曾经纵横大半个欧洲,恐怕今rì的欧洲人,仍然谈之sè变吧!”

    李东阳捻须喟叹:“天地造化之大,果真是我辈无法窥测的,只是公子如何能知道得如此详细,莫非到过其中的一些地方?”

    慕轩摇头说:“慕轩未曾到过,但自幼喜好搜罗奇闻异事,恰好碰到了一些游历广泛之人,将他们所见所闻集中之后,勉强拼凑成这幅地图,恐怕真实的世界比这个有过之而无不及啊!”目前来说,只有这个理由他们才容易相信些。

    李东阳忽然之间有些悲从中来,长叹一声:“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天地如此之大,我辈凡夫俗子何其渺小矣!古圣先贤,想必正是为此而伤感吧!”

    “天地如此之广,正是我等穷尽毕生之力探求之机,若非如此,古圣先贤那么多,恐怕就轮不到我等后学末进一探究竟了。”王守仁居然完全是另一种想法,这让慕轩暗自稀罕:不愧是将来名列“三不朽”——立功、立言、立德——的两个半人物之一,少年时期就与众不同啊!

第四集 黄真伊

    李东阳和王守仁离开时,梅姑娘他们三人还要坐会儿,慕轩就先送两人离开,回来听梅姑娘正说起他们游岳王庙的情形,岳王庙巍峨庄严,岳鄂王塑像威武不凡,“还我河山”巨匾令人心cháo澎湃,墓道阶下秦桧、王氏、万俟卨、张俊四个jiān臣的跪像更让人切齿痛恨,梅姑娘后来私下向槿儿承认,她冲那几个jiān臣的跪像吐了三次口水呢。

    “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佞臣。”慕轩喟叹,岳飞冤,于谦更冤,赤心为国的人,似乎都没什么好下场。

    梅姑娘闻声抬头白了他一眼,好像是怪他打断了她的话,杨子居却也喟叹一声:“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岳王爷当年何等的英雄气概,令我辈敬慕万分啊!”

    梅姑娘扫他一眼,哼一声,说:“那么敬慕,怎么不上边关从军杀敌啊?”什么不好学,学那个登徒子,二姐怎么会喜欢上你这个跟样学样的男人呢,真是的!

    荷姑娘在一边悄悄拉她的衣角,同时向杨子居抱歉地一笑,杨子居报之以微笑,心说:还是姐姐温柔可人,做妹妹的可真是厉害,牙尖嘴利,让人受不了,受不了!

    梅姑娘看看二姐的表情,不说什么了,凝珮笑着说:“杨庄主,凤家两位妹妹,在这里吃顿便饭吧!”

    杨子居想多些跟荷姑娘相处的时间,自然不会拒绝,梅姑娘也没说要回去,凝珮就让晴蓉去吩咐伙计准备午饭,晴蓉仍不忘给槿儿准备了一锅鸡汤。

    吃过午饭,大家又坐在一起闲聊,伙计来报说有人求见,进来的是张纪,非常恭敬的呈上朱公子的请柬,说公子有请他们明rì赴宴,慕轩自然答应。

    三更鼓都敲过了,朱祐樘还是大睁着两眼睡不着,明天宴请结束,就要启程离开这里了,这次南行,收获颇丰,可是为什么自己没有预想的开心呢?心里还乱乱的,就像一团乱麻一样?仔细想想,这种“乱”,似乎是从那天遇见仗义相助的“姐姐”开始的,明天见面之后,就要同她分别了,这一别,恐怕此生此世都不会有见面的机会了,一想到这个,他的心就阵阵作痛,这是为什么呢?

    想自己九岁开始出阁讲学,“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早就熟读成诵了,可是,如今似乎才明白个中的含义,只是,这“好逑”滋味怎得让人如此难受,辗转难眠哪!

    等第二天在鸿途阁酒楼见面,朱祐樘的心还隐隐作痛,却不得不恢复一贯的沉稳敦厚,彬彬有礼的招待客人。

    除了慕轩他们之外,杨子居、龙吟水跟凤家姐妹也都在受邀之列,大家也算是熟人了,气氛也就轻松自在得很。

    这鸿途阁的菜做得相当不错,大家吃得相当满意,尤其最后那个八宝糯米粥,味道实在好,香醇可口,甜而不腻,凤家姐妹特别喜欢,每人都喝了两小碗,仍然意犹未尽。

    慕轩看着蝶儿姑娘说:“蝶儿姑娘的烹饪手艺真是出sè,想必没少下苦功吧?”

    不要说蝶儿姑娘一脸惊喜之sè,就是素来沉稳的朱祐樘都掩饰不住脸上的惊诧之sè,这个方慕轩,怎么看出这些菜都是蝶儿所做呢?太奇怪了!

    “你怎么知道这些是蝶儿姑娘做的?”梅姑娘横一眼慕轩,心中暗哼,要讨好人家小姑娘也不用说这种假话吧?那个小姑娘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这里,这些菜怎么可能是她做的?你就哄鬼去吧!

    慕轩夹一块薄薄的肉片入口,说:“可惜泡菜腌制的时rì太短,还没有真正入味。”这种把五花薄肉片、腌菜、鲜虾、蛤蜊、豆腐、粉条放一起做菜的,除了这位朝鲜姑娘,还真不太会有中原厨师这么处理海鲜。

    蝶儿姑娘脸上笑容灿烂,甚至可以说是妩媚诱人——凝珮是这么认为的,站起身来,冲慕轩非常恭敬的一福,说:“多谢公子教导,蝶儿记住了!”这个男人可真厉害,一下子就吃出问题所在了,泡菜腌制时辰太短,确实不容易入味啊!

    瞧她一副找到知音的样子,朱祐樘忍不住望一眼脸sè有些古怪的凝珮,暗自喟叹:蝶儿有知音赏识,我的心意又有谁赏识呢?

    ——你的心意?在哪呢?

    ——哦,不好意思,忘了还没上呢!

    “小弟明rì启程北上,与各位虽萍水相逢,却一见如故,相谈甚欢,临别之际,斗胆献丑,还望各位不要见笑!”朱祐樘起身坐到了窗前的几案前,蝶儿已经将案上的琴衣掀开,朱祐樘端坐,微闭双眼,极力压制自己跳得“蹦蹦蹦”山响的心跳声,片刻之后,抬手按弦,引宫按商,清灵的乐音就在众人耳边回旋起来。

    慕轩久闻这位未来的弘治皇帝在诗画、弹琴上的造诣很深,今rì一听,果然名不虚传,技艺纯熟,琴音清冽,显见是下过苦功的。

    一曲奏罢,大家都鼓掌,其实真正懂得欣赏的也就李东阳、王守仁、慕轩、凝珮跟蝶儿,槿儿虽也喜欢乐曲,但对瑶琴并不在行,也不甚在意,倒是很在乎自家公子的箫。

    凝珮一时有些技痒,又有些伤感,想想这位萍水相逢的朱公子瘦弱文静,像个女孩子一般,有时又像是个背负重担的大孩子,让人油然而生怜惜之情,这次一别,以后还真不知道会不会见面,她于是问:“公子一曲《流水》,令妾身有高山流水知音之叹,公子可否允妾身弹奏一曲?”

    朱祐樘听到这话,心里乐开了花,差点就在原地蹦起来——幸好是坐着的,他极力压抑住激动的心情,缓缓起身,把地方让出来,说:“夫人雅奏,小生一定洗耳恭听!”

    李东阳冷眼旁观,心里暗自着急,看样子,太子对方夫人——这可万万不行啊!方慕轩此人可不简单,要是知道太子对他的夫人有非分之想,那后果可相当严重啊!

    他转首看看慕轩,却见他含笑看着自己的夫人走到几案前坐下,浑然没有丝毫异样,他暗自祈祷,希望这个做丈夫的没发现任何问题——一般说来,“红杏出墙”都是“红杏”的另一半最后一个知道真相,更何况眼前红杏没出墙,只是有人隔墙窥探一下,应该没有那么“衰”吧?

    凝珮调好琴弦,弹奏起来,朱祐樘听了两个音就差点晕过去——太兴奋了,她弹的竟然是《高山》,这个,算不算是一种表示?

    听清了曲子,再瞧太子的神sè,李东阳知道这位殿下恐怕有些浮想联翩了,此时此刻,真狠不得上去一记当头棒喝啊——太子殿下,胡思乱想害死人哪!

    凝珮一曲奏完,自然也是赢得一片掌声,凝珮起身向朱祐樘盈盈一福,说:“妾身以此祝公子一路顺风!”

    朱祐樘故作平静的躬身还礼,说:“多承夫人吉言,他rì夫人若到京师,小生必当好好款待!”双腿还有些发颤呢,幸好有衣摆遮掩着!

    凝珮道声“多谢”,回到了原先的座中,冲着慕轩嫣然一笑,慕轩也是笑笑,他们夫妻俩非常寻常的举动,在一些有心人看来却是反应各异,梅姑娘的表情最为明显,看着慕轩,眼眸之中的神sè居然有些恨恨的,相比之下,珺姑娘看他的神sè就要正常得多了,似乎是看着自己的家人一般,非常温和自然。

    大家离开鸿途阁时,慕轩送上了一些本地的土特产,那是今rì一早他跟凝珮亲自上街采办的,其中还有几把特制的伞,都是以jīng钢做伞骨,伞面是罗布,伞骨比一般油纸伞收拢得更加紧,关键时刻,这些伞可是能当武器用的。

    朱祐樘明显有些激动,一个劲邀请他俩有空上京师去,蝶儿姑娘在离开时,给慕轩一个荷包,说是谢他传授烹饪之道。

    一个妙龄少女送荷包给一个有妇之夫当谢礼,这好像不合适吧?

    别人只是心里嘀咕,晴蓉却忍不住嘀咕出声:“这怎么行啊?”

    蝶儿姑娘“嗯”了一声,转首看她,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满是纯真的疑惑。

    凝珮瞪晴蓉一眼,笑盈盈的看一眼自家夫君,示意他赶紧收下,免得人家女孩子尴尬,慕轩这下放心大胆的接过了荷包,入手处只觉荷包中似乎有纸一类的东西,这个荷包,让他想起自己也有一个荷包要交给某个人的,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啊!

    送走朱祐樘一行,龙吟水他们也向慕轩告辞,杨子居说他们后天准备前往莫干山一探宝藏的究竟,慕轩便说自己也正有此意,结果大家就又到临水老栈聊了个把时辰,慕轩听说凤承朝准备让凤家姐妹仨跟龙吟水、杨子居一起去莫干山,权当是历练,慕轩决定跟他们一起去——如果藏宝一事真是夏侯潇湘或其他人搞的鬼,那前往莫干山的任何武林人士都很危险,龙凤两家的这几位要是出了什么事,那江湖之上难免掀起腥风血雨啊!

    送走杨子居他们,已经是黄昏时分,凝珮显然是受蝶儿擅长烹饪之事的刺激了,主动要求跟着槿儿去厨房学做菜,晴蓉也跟着,慕轩一个人坐在厅中,想起蝶儿姑娘送的那个荷包,就从怀里掏出来,打开看看,里面果然有张纸条,展开一看,上面有两列非常娟秀的字迹: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慕轩忽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看见左下角的落款,居然是一个非常熟悉的名字:黄真伊。

    黄真伊?朝鲜那个著名的jì生黄真伊?

    黄真伊,艺名“明月”,朝鲜李朝中宗时期著名的女诗人,开城著名jì生,松都三绝之一,史载她sè艺双全,书法、绘画、弹琴、诗歌等都很有天赋,一生颇富传奇,后世可是有不少影视作品跟她有关的。可她,不是应该在朝鲜吗?她要是在大明皇宫之中,甚至将来成了弘治皇帝的妃嫔,那朝鲜的名jì黄真伊还会有吗?或者,是蝶儿姑娘之后的遭遇还有很大的变数,才会造就朝鲜历史上的著名jì生?

    慕轩坐在那里浮想联翩,一时之间,真的对命运的造化有莫测高深之感。

    晚饭桌上只有四菜一汤——炒青菜,酸辣土豆丝,烩三鲜,红烧肉,豆腐虾米羹,都是家常小菜,但慕轩吃得非常舒心,白米饭吃了两大海碗,看得凝珮非常开心,不过,凝珮还是要谦虚一下的,指着自己负责的豆腐虾米羹说:“盐好像放多了点,你少吃点!”虾米原来也是咸的啊,怎么没人告诉我一声呢?

    慕轩捧着半碗汤,头都不抬,喝得呼噜呼噜的,喝完,才吐出一句:“这个豆腐羹就得咸点才好,这样豆腐才有味道,下饭正合适。”

    第一次发现轩郎吃东西原来这么粗鲁,但是我喜欢,以后凡是我做的饭菜都吃得这么香的话,我不介意他更粗鲁些,凝珮小小的得意了一把。

    晴蓉也非常有成就感,因为她负责切的土豆丝——哦,不,叫土豆条更合适——什么都不剩下了,相比之下,做了四道菜的槿儿很是淡然,虽然那四道菜最后都被公子吃得光光的了。

    之后他们在厅里坐着闲聊,其实是慕轩安排自己走后的rì子,凝珮原想跟着去,但慕轩不放心,凝珮也明白自己去了不仅帮不上忙,还可能成为夫君的累赘,也就不再坚持,慕轩已经让梁关保跟巴根赶到这里来,明天他们应该就能到了。

    慕轩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槿儿,槿儿奇怪的接过来展开,看了一下,惊异的抬头看慕轩,这是她——鸣鸳——的卖身契,公子给我这个是什么意思?

    慕轩说:“百rì之约已经到期了,从明天开始,你就不再是我的丫鬟了,你zì yóu了。”

    槿儿恍然,眼眸中却很快升腾起迷茫之sè,zì yóu了?公子不要我这个小丫鬟了?我能到哪里去呢?她的心中满是凄然。

    慕轩接着说:“我答应为令尊查明事情真相,所以你要是愿意的话,还是可以留在这里,只是不要再做任何伺候人的事了;要是不愿意留在这里,我也可以安排你到一个清静之处,等我的消息。”

    槿儿小脸之上立即满是欣喜之sè,脱口说:“槿儿哪里也不去,就想留在公子身边。”

    慕轩笑了,说:“你以后也不要再叫我公子了,不如,咱俩结拜为异姓兄妹吧?”

    槿儿一愣,脸sè很快变得苍白,断然地摇头,说:“槿儿不敢高攀,公子,槿儿有些不舒服,想先歇着了。”说完,她就转身回房了。

    晴蓉看看凝珮,说声“小姐,姑爷,晴蓉也告退了”,转身跟着槿儿走了,凝珮微笑着看着慕轩,慕轩冲她无奈的耸耸肩膀,凝珮说:“你太xìng急了!”她也起身回房了。

    慕轩苦笑:我又不是柳下惠,放着这么个清丽绝尘的混血丫鬟在身边,天长rì久毫不动心?才怪!出此下策,迫不得已啊!

    凝珮并不在意槿儿对自家夫君的期待,但明显很在意蝶儿姑娘的觊觎之心,即便是在小两口激情缠绵之后,依然不忘娇喘微微的来上一句:“那个蝶儿看着你笑的时候,分明是在诱惑你啊!”她的纤指在慕轩胸口画着圈圈,让他感觉痒痒的。

    慕轩相当疲惫,却还是觉得受不了这诱惑,只好喘着粗气说实话:“其实上次在鹤风酒楼请客,主要就是想博得这位蝶儿姑娘的好感。”

    凝珮“嗯”一声,侧过身来,胳膊撑着螓首看着他,慕轩压低声音说:“她是朝鲜女子,是当今太子朱祐樘身边的红人。”

    凝珮眸中闪现诧异之sè,脱口说:“那朱公子就是——”

    慕轩点头,凝珮娇俏的吐吐舌尖,压低声说:“我做了回太子的姐姐,那岂不就是公主了?”

    慕轩抬起头来在她唇上一吻,说:“真正的公主也无法与你相比,就算做玉皇大帝的公主,你也绰绰有余。”

    凝珮嫣然一笑,说:“我的夫君越来越油嘴滑舌了,我要是玉皇大帝的公主,那是七仙女还是织女?夫君是董永还是牛郎?”

    牛郎?慕轩的脸一垮,这个玩笑可开不得!

    凝珮扑哧一笑,凑过香唇在他唇上一吻,说:“不过,我喜欢。”

    慕轩笑了,说:“偶遇当今太子,娘子不惊诧莫名么?”那可是未来的皇帝陛下,不是人人都能接近的。

    凝珮脸露淡然之sè,说:“我夫君是来自五百年后的奇男子,古今罕见,比起他来,皇帝有什么稀奇的。”皇帝朝朝有,我夫君可是只此一个,再说了,皇帝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慕轩伸指在她鼻尖上轻刮一下,说:“对未来的皇帝陛下出言不敬,该当何罪?”

    凝珮耸一下鼻尖,一脸满不在乎的神sè,慕轩嘿嘿一笑,说:“不过,我喜欢!”

    凝珮在他肩膀上擂一下,慕轩呵呵笑着抓住她的纤手,说:“其实说起来,咱俩算是老少配,我加上前世的年龄,可是过了知天命之年,比岳父大人还要大啊!”

    凝珮轻声“呸”一声,说:“要这么说的话,我可是比你长了五百多岁呢,你得叫我什么呀?”

    慕轩傻眼了,嘿嘿笑着,说:“这个话题太伤感情了,不说了,说不得——哈哈——”

    凝珮嫣然,慕轩于是拥着她的娇躯,把朱祐樘一行人的情况告诉她,重点是让她明白蝶儿姑娘对太子的重要xìng,而且告诉她最新情况,蝶儿姑娘居然是朝鲜历史上非常著名的jì生黄真伊。

    “历史上的弘治皇帝终身钟情一位皇后,不曾宠幸第二个女子,但这对大明的未来不利,要是蝶儿姑娘能得太子宠幸,那也许就能改变大局了。可是,她怎么又成了黄真伊呢?搞不明白,哎——”

    凝珮脸露诧异之sè,一位富有四海的皇帝终生只钟情一个女子,这真的是古今罕有啊!自家夫君居然想搞破坏,当真令人匪夷所思!最有趣的是,夫君一心想撮合给太子的那位蝶儿姑娘,明显对夫君有好感,自家这么jīng明的傻夫君居然没察觉到?真是滑稽啊!

    黄真伊是朝鲜李朝中宗时的著名jì生?父亲当过礼部员外郎,凝珮对朝鲜李朝耳熟能详,景泰元年去世的李朝世宗李祹享国超过三十年,他jīng通儒学,却召集郑麟趾、成三问等人创立了韩文,使得朝鲜百姓有了自己的文字,他在位时制定礼仪,重视农医,改革税制,稳定了百姓的生活,国家也相当安定,他去世后大明赐谥“庄宪”——严敬临民曰“庄”,行善可纪曰“宪”;而之后的治国者都不长久,文宗、端宗在位都不超过两年,靠篡位坐上大王之位的世祖,也只在位十三年;之后是睿宗、德宗,现今在位的应该是李娎,他是不是中宗,现在可不好说。

    这事情真有趣,还是别说破,慢慢走着瞧吧!

    凝珮唇边闪动着诱人的微笑,拉过薄被给慕轩盖上,而后蜷缩在他的怀中安然入睡了,明天,他可是要离开自己了。

    同样的夜深人静时,杜秋雁却还不能安歇,她正在奋力攀爬yù望的巅峰,她的纤手唇舌并用,但仍然感觉口中之物越来越烫,越来越粗壮坚挺,她知道他想要什么,因为她的那里也已经濡湿不堪,她也很渴望他的入侵与冲撞,她从前不知道,原来自己对于男女之事是如此的渴求,自那夜酒醉自己脱衣求欢之后,每一夜都会有这样一场激情酣战,自己似乎越来越沉溺于这种羞人的事情中了,只要他一个轻微的动作,自己就会毫不犹豫的解开衣衫——他的或是自己的,都行。

    今夜,她感觉到他异常兴奋,渴求也异常强烈,她用了比平常更大的努力,花了更长的时间,但他似乎根本没有消褪的意思,他忽然低吼一声,抱紧她的螓首,快速的挺臀冲刺,似乎恨不得将胯下巨龙直接穿透她的咽喉,她差一点就窒息了,在他终于停止动作时,她艰难地呼吸了两下,咳嗽了三声,整个身体就被推倒在被褥上,头颈伏低,丰臀高翘,而后,一双大手扣住她的腰肢,滚烫坚挺的巨龙在她羞人之处逡巡两下,就一下子侵入了她的身体,紧接着就极快的动作起来,非常粗暴,全然没有往rì的温柔体贴,她感觉异常疼痛,忍不住呻吟出声。

    夏侯潇湘非常兴奋,一边站着马步在杜秋雁身后自上而下迅猛的抽送,一边怔怔的看着她的纤腰丰臀遐想,想不到身形娇小的杜秋雁竟然有如此丰满的俏臀,雪白圆润,像一轮满月一般,而且,她还是颇具内媚的女子,撞船失利的那夜,他故意借酒消愁,引她饮酒,他只不过是用了一点合欢散,就让她chūn情难抑,脱衣求欢,他趁机破了她的处子之身,而且曲尽温柔功夫,将她拉进他jīng心编织的yù焰之网,与她夜夜欢合,几rì之间,就将她调教成了床笫之间的荡妇yín娃,听着她在自己巨龙冲撞之下的婉转娇啼,他更觉**,要是此刻身下雌伏承欢的是凝珮小姐,他就是立时死了也绝无半点悔意,杜秋雁身形娇小,胸臀尚且如此可观,凝珮小姐那样高挑,依据自己的目测,应该更加丰盈,碍事的方慕轩据说要上莫干山去,她落了单,自己可算是逮着机会了,想象着是她在自己身下娇媚呻吟,他的双腿都酥软得站不稳马步了,“噗”的跪倒在杜秋燕的臀后,杜秋雁惊异的娇吟一声,只觉胸前一疼,一双大掌抓着自己的双峰狠狠的揉搓,来自臀后的冲撞再次剧烈起来,臀腿相撞,啪啪声脆,牙床震动,吱呀作响,她开始觉得今夜会异常的漫长……

第五集 跟着我跳崖

    激情持续了至少两个时辰,杜秋雁不知道自己究竟喷涌了多少次,似乎比之前几个夜晚加起来都多,当一切静止下来时,她只觉得疲倦之极,只想赶紧睡觉,她顾不得自己此刻赤身**趴在床上的姿势有多么不雅,也不管浑身上下汗淋淋的连长发都是湿漉漉的,某处更是污秽不堪亟需清理,只是随手拉过薄被盖住丰臀,趴在枕上酣然入梦了。

    夏侯潇湘不知道自己吃的那一颗神马丹会有如此强烈的效用,两个多时辰的激情缠绵,他没想到自己会喷薄那么多次,喘息平复之后居然还意犹未尽,尤其想着方慕轩走后独守空房的凝珮小姐,他心里想着“凝珮小姐,潇湘愿效犬马之劳”,想象着被凝珮小姐那双修长美腿缠绕着的**滋味,胯下巨龙不由自主就又直冲云霄了,他只觉胀得生疼,yù火熊熊,不可遏制,当即腾地坐起,一把掀开杜秋雁身上的薄被,腾身骑了上去,双掌在她丰润的圆臀上死命的抓挠几下,雪白的肌肤上立即多了数道红痕,沉睡中的杜秋雁没有醒,只是扭动了几下腰肢,嘟囔了一句什么,夏侯潇湘将她的臀瓣一分,低吼一声,挺戈就刺,沉睡中的杜秋雁发出一声惨呼,不仅脖颈向上挺起,整个上身都向上挺了起来,她极力挣扎着想要把夏侯潇湘掀下去,夏侯潇湘只觉所进之处比之前紧窄得多,巨龙只能进入不到一半,而在那样紧密的包裹中,巨龙异常刺激,他兴奋得双眼赤红,紧紧扣住她的腰臀,奋力冲刺起来,口中喃喃地喊着:“凝珮小姐,凝珮小姐……”

    牙床再次剧烈震动起来,吱呀声交织着杜秋雁刺耳的呻吟之声,窗纸,渐渐泛白了。

    一大早,龙吟水就来客栈邀请慕轩去龙家,慕轩到那才知道,龙凤两家托他照顾前往莫干山的龙吟水、凤家姐妹,龙栖霞则邀请凝珮暂住到龙家,这样也可有个照应,慕轩想想也确实不错,就答应了,龙家特意派了辆马车,慕轩向谭掌柜交待了一下,就把凝珮她们三个接到了龙家,龙家把她们安置在厢房之中,还专门拨了两个丫鬟两个仆妇专门照应。

    龙栖霞拉着凝珮的手问长问短,看样子真的非常喜欢她,向紫烟看了笑说:“姐姐要是有意,不如收庄姑娘做干女儿吧!”

    龙栖霞看着凝珮笑道:“正合我意,只是不知庄姑娘怎么想。”

    凝珮当即起身,说:“凝珮求之不得。”

    龙栖霞笑得像少女一般灿烂,说:“那好,等方少侠从莫干山回来,咱就办个仪式,行不?”

    慕轩当然不会反对,能有她这个娘亲照顾凝珮,自己也就后顾无忧了。

    只是,一旁的梅姑娘听了这些,脸sè明显变了。

    午后,慕轩他们一行起程,莫干山在浙江北部湖州府武康县境内,他们一行人骑着快马,黄昏时分,就已经进入了武康境内,找了家客栈住下,第二天上午辰末时分,就到了莫干山下一个名叫三桥集的镇上,在太平客栈住下了。

    三桥集这个地方方圆不到两里地,但东西有码头,是舟楫交通要地,又是西上莫干山的必经之途,商贩林立,非常热闹,大街上人来人往,其中有不少带刀带剑的江湖人物,看来藏宝吸引了不少人哪。

    别看镇小,但朝廷在此设有民营和税课局。

    本朝初年,京师置宣课司,府、州、县置通课司,后改府、州通课司为税课司,县通课司为税课局,这些衙门负责征收商贾、侩屠、杂市捐税及买卖田宅税契,自然有兵丁守卫,又有民营驻扎在此,再加上藏宝消息传出之后,江湖人物蜂拥而至,州县衙门上报布政使衙门,请求都指挥使衙门就近调了两卫人马在此巡视,那些江湖人倒也不敢造次。

    只是这两天,街上的气氛明显很紧张,巡街的军士来往如梭,因为有消息说,还有两天,宝藏就要现身了。

    在客栈吃过午饭,慕轩说要出去走走,其实是想去跟张得水联络,梅姑娘说客栈里闷,也想出去透透气,跟着他走了。慕轩多少看出来了,龙吟水一直小心翼翼的照顾珺姑娘,杨子居一心要赢得荷姑娘的芳心,梅姑娘留在客栈,还真是非常无聊。

    梅姑娘跟着慕轩过了客栈西头的太平桥,看他走进了西边一条非常狭窄的小弄堂,忙跑上两步问:“你上哪去?”这个登徒子,怎么带着本姑娘走到那么偏僻的地方去,难道不安好心?

    慕轩站住脚,回身看着她,说:“去见朋友,姑娘有兴趣吗?”

    梅姑娘心想你在这里怎么会有朋友,但要说没兴趣不去,就是在他面前露怯了,你还能吃了本姑娘不成?去!她一句话都没说,迈步继续走。

    ——你要是知道“吃了”有一种特殊含义的话,估计就不会这么想了。

    慕轩笑笑,带着她转弯抹角,出了小弄堂,转过两条街,到了一家非常小的小饭馆,这时候早就过了吃饭时辰,里面只有两个行商打扮的客人在吃饭,一个伙计在一张空桌子旁懒洋洋的坐着,柜台那边的掌柜撑着脑袋直打瞌睡。

    看见他俩进来,伙计眼睛一亮,赶紧起身招呼:“这位爷,小姐,二位吃点什么?”

    慕轩指指那吃饭的两人说:“我来找人。”

    伙计立刻就没jīng神了,退了开去,慕轩径直来到那两人桌前,先拉张长条凳请梅姑娘坐下,自己才坐下,静静地看着两人吃饭,梅姑娘莫名其妙,却没说话。

    吃饭的两人正是乔装打扮的张得水跟王小五,他们很快就吃完了,王小五站起身到柜台结账,张得水问:“这位爷,想买点什么?”

    慕轩说:“苦竹,紫竹和石楠。”

    张得水问:“要多少?”

    慕轩问:“你有多少?”

    张得水说:“苦竹两千多,紫竹百余,石楠一百。”

    慕轩点头,说:“都到了?”

    张得水也点点头,说:“都到了。紫竹在那里进出方便,苦竹不便运,折了五十多,石楠昨rì晚间才准备好。”

    梅姑娘莫名其妙,看看慕轩,又看看那个年轻商人,心说这个登徒子怎么做起木材生意来了,这次他来这里究竟是干什么的?

    慕轩点头,说:“明晨卯正时分取货。”

    张得水起身跟王小五走人,慕轩看着他们消失在门口,转头对梅姑娘说:“这事请别告诉你姐他们。”

    梅姑娘很爽快的答应:“行,那你告诉我刚才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慕轩看她神sè,知道没办法瞒着她,就压低声说:“苦竹是指来这里寻宝藏的江湖人,紫竹和石楠代表暗中有两路人觊觎宝藏,到目前为止,已经有五十多个江湖中人夜闯藏宝之地而惨死,紫竹那帮人在那个地方来去自如,看来很有问题。”

    梅姑娘看着他,一脸不可思议之sè,就那么几句话,你居然知道了这么多情况,不是胡诌吧?

    慕轩却不多说,催着她赶紧回客栈,说得准备进山了,梅姑娘多少明白了方才这男人的话,奇道:“你不是说明天早晨才取货吗?”

    慕轩压低声说:“掩人耳目的,今夜就得走。”

    梅姑娘嘀咕一句:“狡猾的男人!”起身跟着他回客栈。

    慕轩说要在子正时分进山,潜藏在剑池附近暗中查探,龙吟水显得非常紧张,也非常兴奋;相比之下,珺姑娘就镇定多了,虽然这种半夜三更出动的侠义之举她也是第一次;杨子居接任庄主之位三年多了,养尊处优,这种事已经许久不做了,但看荷姑娘的面子,他决定要让美人见识一下他这云浓庄庄主的侠义风范;荷姑娘她们姐妹几个在天山一带多有义举,只是没有这么大的阵仗,想想有那么多江湖中人觊觎宝藏,其中还有不明身份的势力干扰,官府也在盯着,想想都紧张——是兴奋的紧张。

    大家抓紧时间睡了一觉,子夜时分准时起身,整个客栈一片漆黑寂静,他们悄悄越墙而出,在慕轩的带领下,很快来到了一处山窝,今夜没有月亮,夜sè之中的山峦连绵起伏,黑魆魆的,山中不时响起怪异的鸣叫声,像是夜枭,又像是别的什么,让人听了心里毛毛的。

    慕轩止住大家,冲着一处暗影学了两声不知名的鸟叫,暗影中也立刻响了三声鸟鸣,接着出来一高一矮两个黑影,都是穿着紧身衣靠,背上背着个大口袋,手里握着一根竹竿,高的那个低声说:“跟我来!”他带头上山,梅姑娘耳音很好,一下子就听出那就是白天那个谈木材生意的行商,想来矮个的就是另外那个吧。

    大家默不出声,跟着高个子走跑攀爬,虽然山路崎岖陡峭,四下里又黑漆漆难以认路,好在大家都是练武的,目力体力都异于常人,能跟得上——即便如此,一口气翻过两个山头之后,也都有些喘吁吁的。

    慕轩让大家稍事休息,说前面就要到剑池了,暗夜之中不知潜伏着多少人,敌友难分,大家务必噤声跟紧,避免打草惊蛇。

    大家当然没有异议,略作休息,就跟着那高个子继续前进,这一次的速度明显慢了许多,高个子在前面小心翼翼的,时不时停下来静听声息。

    莫干山翠竹满坡,在这炎热的夏rì,山外酷暑难耐,山里却是凉爽宜人,尤其到了这夜里,在山上呆久了,就不是凉爽,而是着凉了,加上飞瀑喧闹声中,时不时飞来几滴小水珠落在人的脸上颈间,让人不由自主就起了些鸡皮疙瘩。

    虽然还没到剑池,但飞瀑的喧闹声已经传来,在这么喧闹的声音中,高个子居然能听到些什么,大家不得不佩服他的耳音之好。

    这样走走停停,足有小半个时辰,大家终于在高个子带领下到了地头,这是山崖之上的一处凹进处,方圆有一丈左右,上下都有茅草灌木掩映,他们在上面可以俯瞰下方,视野很广,又不用担心被人发现,能找到这么个好地方真是不容易啊!

    “有消息说,凌晨寅正时分剑光再现时,宝藏就会现身了。”高个子低语一声,就消失在暗夜中了。

    “他们去哪了?”珺姑娘低声问,大家这才发现,不光高个子不见了,矮个子早就没了人影,这崖壁之上,只剩下他们六人了。

    慕轩压低声说:“大家稍作歇息,我来做jǐng戒。”

    他隐身在崖边的草丛之中,向下观望,四下里一片寂静,除了瀑布的轰鸣声,就只有虫鸣枭啼了,传言宝藏要两rì后出现,但又说今夜剑光再现、宝藏现身,那有能力突破官军封锁到达这剑池的,应该都是江湖中的佼佼者,如果暗中策划这次事件的人届时对他们有所不利,那江湖之上可就风云难测了。

    他正想着,身边传来梅姑娘的声音:“看见什么了?”声音细若蚊鸣,而且有芬芳的气息传来,他不敢转头,只怕不小心又对她有所触犯,上次那巴掌可还记忆犹新呢!只是低低的回答:“没看见什么。”

    梅姑娘扁扁嘴,不理他了,自己悄悄探出头去看了一会儿,没发现什么,缩回身体,继续在草丛里趴着,鼻间嗅到的泥土芳草味中,还掺杂着身边这个男人身上的那种气息,她想挪开点,只是这地方就那么大,没其他地方可以比这里看得更清楚,而且,这个男人身上那味道也不算难闻,就暂时忍了吧!

    慕轩鼻间嗅到淡淡的香气,脑海中立时闪现了梅姑娘婀娜有致的身形,他暗骂自己不争气,怎么这个时候会想这些,只是,他不得不承认,梅姑娘穿上紧身衣靠之后显得胸更挺、臀愈翘,那凹凸鲜明的身形,真的是非常惹人遐想的。

    “是这里了吧?就是这里!”崖下忽然传来人声。

    “嘘——”,另一个声音在制止他。

    虽然瀑布轰鸣,那两人也都有意识的压低了声音,但别说慕轩跟梅姑娘,其他四人也都听得清清楚楚,他们正想有所行动,慕轩赶紧低声制止,仔细看下面,只见崖下西边有三个黑影悄悄掩藏在树林之中,看样子,应该是来寻宝的江湖人,能到这里的应该有些本领,但这三个居然如此莽撞。不过,正因为他们的莽撞,慕轩发现了崖下四处藏有人的迹象。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寅正时分应该到了吧?因为崖下有了一阵sāo动——没错,是sāo动,一些声音在叫嚷:“快看快看,剑光,剑光!”

    慕轩跟梅姑娘不约而同探头下望,两人的脑袋紧挨着,却都顾不上了,他们发现,崖壁下的剑池之中竟然真的有一道光芒透出,虽然不是传闻中的直冲上天,但透过剧烈波动的水光,还是能看得清清楚楚的。

    “宝藏,宝藏出现啦!”崖下一片沸腾,四下里跳出无数个黑影,在那里指点叫嚷着,全都忘了之前可都是忍气吞声不敢让别人发现自己行踪的。

    许是被他们惊扰了,宿鸟惊飞,叫声时长时短。

    龙吟水低声问:“咱们要不要下去?”

    慕轩连忙说:“千万不能,静观其变!”隐藏着的人差不多都现身了,但是,还有一些人始终没有出现,慕轩按照那鸟叫声的指点四下观察,之后嘬唇发出低低的一声,张得水很快出现在他们面前,慕轩低声说:“带大家到东边树林中藏好,无论如何都不要现身!”

    杨子居他们都没有说什么,跟着张得水悄悄下崖,梅姑娘却没动地方,慕轩看看她,还没开口呢,她却低哼一声,说:“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你能在这里,我干嘛下去?”

    慕轩笑笑,说:“那请姑娘待会千万跟紧在下!”

    梅姑娘转首看着崖下,不置可否。

    慕轩也就盯紧了崖下,他的心里,忽然有一种非常危险的感觉,躲藏在暗夜之中的猛兽,即将出动伤人了!

    “宝藏,宝藏!”崖下再次传来叫嚷之声,梅姑娘吃惊地看到,剑池之中的光芒消失了,但崖下西头忽然出现两支火把,拿着火把的一人高声喊道:“各位远道而来,无以招待,就请先歇息一下吧!”话音未落,旁边那人就用火把点燃了什么东西,一溜火光慢慢向崖壁划来——

    火药!慕轩心里一惊,顾不了许多,从腰间掏出早就备好的细绳,一头在自己腰间系紧,另一头就系在一块突起的岩石上,而后冲梅姑娘低喝一声:“跟我跳下去!”他不容梅姑娘多想,伸左臂抱紧她的纤腰,右手一拉绳子,双足一蹬岩石,两人就往崖下坠去,梅姑娘一声惊呼没叫完,人已经往下坠,她下意识的抱紧了身边的男人,闭上了眼睛。

    慕轩双脚交互蹬着崖壁上的岩石,速度极快的落到了剑池上方,他不知道那些人究竟在崖下埋了多少炸药,想想一旦火药爆炸,岩石纷飞,最安全的地方还是剑池底下,所以他双脚一旦触及崖底的岩石,不再多想,大吼一声:“全都趴下!”而后,他抱紧梅姑娘直接往水里跳,半个人都在水里了,他才不忘告诉她一声:“憋气!”

    梅姑娘并不怵水,没得到jǐng告就憋住呼吸了,当全身都已在水里、感觉池水冰凉透体时,她仍能非常从容的咬紧下唇,奋力蹬腿,紧贴着身边这个男人到了池的最深处,慕轩找到了一个凹进去的坑洞,上面有块岩石突出庇护着,他把梅姑娘往里一推,自己才刚在她身前遮挡好,“轰隆隆——”,上面就传来震耳的爆炸声,整个剑池都在震动,池水动荡,他们在水下都能感觉得到,还有不少石块落在他们身边,幸好有池水阻挡一下,也幸好没有特别大的石块落下,最幸运的是那火药的引线稍微长了些,而且燃烧速度慢了点,他们才有时间躲到这池底。

    梅姑娘一口气快憋不住了,感觉池水不再震荡,也没有石头落下来了,她极力推开慕轩,蹬腿划掌,想到水面去透透气,慕轩却一把搂紧她的纤腰,双腿蹬着池底的石头,贴紧池壁,拼尽全力向右侧游去,梅姑娘只是挣扎了一下,就觉出他的意图了,乖乖的任他抱紧了带着走,但实在憋不住气了,张口喝了口池水,还好,虽然水凉,但有些甘甜,不难喝。

    慕轩自己也快憋不住了,一旦到了平静之处,立即上升,上面已经平静下来,一些树木因为爆炸而着火燃烧着,空气中的血腥味很浓,呻吟惨叫之声不断,慕轩拍拍梅姑娘的肩膀,示意她上去,梅姑娘却似乎没明白他的意思,没动地方,慕轩只好贴近她耳边低语:“快点上去!”

    梅姑娘羞恼的回了一句:“要上你上啊!”里里外外都湿透了,紧身衣靠紧贴在身上,浑身上下曲线毕露,这样子上去,岂不羞死人了?

    慕轩怔了一下,居然明白了,把自己的外衫脱下,披在她身上,说:“快点,敌人要大开杀戒了!”

    梅姑娘想这么多人死伤,还不够么?暗中那些人要赶尽杀绝不成?她听出这可不是这个男人故弄玄虚,顾不上别的了,赶紧把他递来的衣衫披上,虽然湿,但总算可以遮遮羞啊!而后,她动作迅疾的上岸,在慕轩指点之下躲到了东头一块巨石之后,周围有一些灌木挡着,很适合掩藏身形,她松了口气,但很快新的麻烦来了,浑身透湿,在水里还不觉得,这一上岸,冷倒也算了,主要是湿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很是难受,她缩紧身体,暗自希望一切快点过去。

    慕轩藏身在一块较高的岩石后,仔细打量现场情况,爆炸的破坏力不小,虽然他的jǐng告声后不少人趴下了,但碎石纷飞,在场的百余人还是死了足有一半,其他人多多少少都受了些伤,反应快的知道有人搞鬼,抽出兵刃四下戒备着,反应慢的居然还一心以为这是宝藏之门大开的征兆,迫不及待的到池边向水里看着。

    慕轩探头冲下面喊道:“躲到暗处,小心自保!”

    下面那些人虽然惊异,但大多很听话的找地方躲藏,只有那种被宝藏冲昏了头脑的蠢物,居然还冲着慕轩所在之处叫嚷:“凭什么信你的鬼话,你想独吞宝藏可不成?”

第六集 你知我知

    慕轩喊完,早就另觅地方隐身,自然不可能回答他们,那些人不见他回应,居然有人说要爬上山崖找人,还没等他们商量个结果出来,火光闪动之中,西边密林中冲出十数条黑影,个个黑巾蒙面,只露着两只凶光毕露的眼睛,手握寒光闪闪的刀剑,一声不吭,见人就杀,转眼之间,就有七八人死在他们手里,其他幸存者一见不好,赶紧迎敌,躲在暗影之中的出于同仇敌忾之心,一些人愤怒地冲出来帮忙,还有一些仍然躲着,拿暗器招呼这些人,很快,情势逆转过来,来犯的十多人有六个被杀,其他几人也都非常危险,为首一个一看不对,赶紧喊一声:“扯呼!”带头退走,其他几人也就跟着跑了,跟他们缠斗的几人毫不犹豫的拔脚就追,虽然有人喊“别追”,但丝毫阻止不了他们。

    慕轩从藏身之处站起身来,喊道:“大家赶紧往东走,那里有人接应!”

    幸存者们即便有疑虑,此刻也都非常配合的往东走,王小五从隐身之处出来,带着大家钻进密林,张得水让杨子居他们跟上,自己断后,而这边,慕轩让梅姑娘跟着张得水他们走,梅姑娘却忸忸怩怩不动,慕轩知道怎么回事,找了一个衣衫还算干净的蒙面人扒了一件衣服给她,梅姑娘伸两个手指捻着一角,看看,随手一扔,嘀咕说:“臭男人的,还是死了的臭男人,不要!”

    慕轩瞥一眼她身上披着的衣衫,心说你身上披着的不也是我这个臭男人的,梅姑娘拉拉衣衫遮住身体,瞪他一眼,心想:登徒子就是登徒子,这个时候还不想好事!

    慕轩随她,嘬唇一呼,密林之中出来几个蒙面人,梅姑娘乍见他们吓了一跳,伸手到背上拔剑,但又立即停住手,这些蒙面人身上穿的不是黑sè衣衫,而是黑一道黄一道的,他们并不上来攻击,而是扛起那几个黑衣蒙面人的尸体就走,动作迅速,转眼就消失在黑暗密林中,梅姑娘差点怀疑是自己眼花产生了错觉。

    慕轩看她一眼,说:“可以走了吧?”当先走人,这样梅姑娘就不必担心他看到她的窘迫样子了。

    梅姑娘看一眼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个男人还是挺善解人意的,她紧了紧身上那件湿漉漉的臭男人的衣衫,跟在前面这个臭男人身后钻进密林。

    林中黑漆漆的,她不知道这个男人是怎么认清路的,动作那么迅速,像是到了自己家一样,她在后面差点就跟不上,还好,每走一段,他就站住脚等一等。

    她就这样跟着他走了足有半个时辰,终于可以停下来喘一口气了,这里是个黑呼呼的小山洞,慕轩在里面查看了一番,说:“在这里歇歇,你把这个换上。”

    他用肘碰碰她,递给她一件东西,她接在手里,居然是一个包裹,她刚想问是什么,慕轩却退出了山洞,她把包裹打开,仔细一摸,是一身衣衫,而且还有布袜,不过好像都是男人的,她犹豫要不要换上,那个男人可在外面,自己在这里换衣衫,万一他闯进来怎么办?

    权衡再三,她还是换了,身上湿漉漉的,靴子里也都是水,实在很难受,而且又那么冷,不换不行啊!只是,里面的衣衫没得换,她只好脱下来用力拧拧,包括束胸的长布条,拧一拧再缠上,好在走了这么久的路,身上热乎乎的,这贴身的衣衫一会儿就会干的。那套男子衣衫虽然大了些,但手腕脚腕处都有布带,绑紧之后,还是挺合适的,不必担心曲线毕露了。

    一切收拾停当,她冲外面低低喊一声:“好了。”

    慕轩闻声进来,速度之快让梅姑娘觉得他是不是躲在洞口偷看来着,慕轩丝毫没有男女授受不亲的觉悟,再次用肘碰她一下,又递过来一样东西,说:“赶快吃点,休息一下,接下来会是场恶战。”

    梅姑娘接在手里,是两个圆圆的东西,应该是烧饼吧,她觉着不是很饿,慕轩却已大口吃起来,边吃还边催她:“赶紧,待会可就没机会吃了!”

    梅姑娘瞪他一眼,虽然这黑乎乎的地方他肯定看不见自己这眼神,但她就是忍不住,这是什么话?乌鸦嘴,真不吉利!

    ——后来,梅姑娘才明白,这个男人这么说,真是太对了!

    梅姑娘只吃了一个饼,把另一个包在那包衣服的包袱里放好,才想问接下来怎么办,却听身边的男人呼吸平稳,显然是睡着了。

    她也觉得有些累了,靠在洞壁之上,换了干衣衫,又吃了东西,肚子里暖烘烘的,想着今夜这莫名其妙的遇险,她觉着眼皮直往下耷拉,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她忽然醒了,看看那个男人所在的方向,听出他呼吸平稳,应该睡着呢,她咬咬牙,起身悄悄摸出洞外,外面乌黑一片,时不时传来怪异的鸣叫声,她顾不了那么多了,离开洞口十来步,在一棵树下解开衣带蹲下,听着自己弄出的声响,她忍不住面红耳赤,感觉耳朵烫得厉害,等站起身来,她一边快速扎着衣带,一边长长出了口气。

    “咳咳——咳咳咳——”,左近丈多处忽然传来有些苍老的咳嗽声,她吓了一大跳,脸蛋儿腾一下再次通红,转过头去,睁大眼眸仔细找,却看不到半个人影,“咳咳——”,咳嗽声再起,她这下慌了,步子有些踉跄的跑回洞里,立足未稳,身边传来一个声音:“怎么啦?”慕轩也醒了。

    “外面……有人!”梅姑娘慌慌张张的,暗中那人要是偷看了自己刚才那一幕,自己非杀了他不可。

    慕轩起身站在洞口仔细听,“咳咳——”,那咳嗽声音传了过来,他释然,低声说:“没人,那应该是刺猬的声音。”

    “刺猬?”梅姑娘一愣。

    慕轩解释:“就是浑身长刺的那种小动物,姑娘在山中应该见过吧?它的声音像人的咳嗽声。”

    梅姑娘一想,好像确实见过这种小东西,只是没听过它的声音,刚才差点被它吓死了,还好,不是人。

    她不好意思起来,慕轩说:“天快亮了,抓紧时间再休息一会吧!”

    她“嗯”一声,再次靠着洞壁休息,一颗心没来由嘣嘣跳着,想到:他是什么时候醒的呢?应该不会听见什么吧?

    这么想着,她又怎么睡得着呢!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她迷迷糊糊听身边男人低声说:“来了!”

    什么来了?她愣怔怔的想问,却发现外面有光亮进来了,看来天亮了,她一下子清醒了。慕轩从腰间布囊中拿出一具小型的诸葛神弩,给她看,告诉她怎么使用、shè程多少,还拿出两个箭匣教她怎么换上,她拿着这小巧的弩弓,爱不释手,还忍不住看了看慕轩腰间的布囊,看看他周身上下,想不到他这口袋里装了这么好的东西,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东西。

    慕轩没让她失望,从自己右小腿上拔下一柄短刃,递给她,说:“远用弩弓,近用匕首,剑就别用了,树林茂密,不方便。穿花衣的蒙面人是自己人,穿黑衣的蒙面人是敌人,千万不要心慈手软,对他们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梅姑娘听他这话,看他的神sè,第一次觉得这个男人最让人害怕的绝不是他的“好sè”,不由自主就点首答应了。

    “走吧!”慕轩也是手握诸葛神弩,钻出了山洞,梅姑娘紧紧跟上,心里居然充满了跃跃yù试的感觉。

    一出山洞,慕轩就隐身在一处灌木之后,打手势让梅姑娘躲在右侧的灌木丛后,梅姑娘很顺从的躲好,看天sè,应该是卯正时分了吧,林中黑暗,但她还是看出慕轩穿的是昨夜那套衣衫,看来,他是把原本给他自己预备的衣衫给自己换上了,他一直穿着那身湿衣服,想明白这个,她心里第一次涌起了感动之情,这个男人,还真是个男人!

    转念一想,她又觉得臊得很,现在包裹着自己的身体的,是他的衣服,这之前,可是包裹着他的身体的,这个,可真让人心里别扭得很哪!

    不过,他怎么会带身衣衫出来呢,难道早就知道会跳进池里了?这可能吗?

    慕轩可不知道自己的“新战友”正在胡思乱想,他一眼不眨的盯着密林之中,仔细倾听着,很快,有声息传来了,是快速行进发出的脚步声,虽然杂乱,但慕轩还能分辨出有八人;同时,他还觉察另外有人正在悄悄接近这里,速度也不慢。

    那八人很快出现在慕轩的视野中,是八个拿着各sè兵刃的江湖中人,高矮不一,其中有人一边赶路还一边在问:“老大,剑池快到了吧?宝藏真的出现了?”

    一个身材敦实的中年人回答:“昨晚那声巨震应该就是宝藏现身,谁先到宝藏就是谁的。”

    “那咱们茅山八枭这次要发啦!”另一个兴奋的叫着,其他几人看样子也都很兴奋。

    “快走吧,别被人抢先下手!”老大断然止住弟兄几个的瞎想。

    只是,他们没机会到剑池了,老大的话音未落,密林中有三个地方冲出来六个黑衣蒙面人,一声不吭,直接就动手砍人,茅山八枭当即就被砍倒了三个,其他五个奋力反抗,但明显不是对方的对手,转眼之间就都惨叫着倒地了,那六个蒙面人也有两个受了些伤,他们在包扎伤口,慕轩就在这时候动手了,他的诸葛神弩连shè,那六个蒙面人没想到他们这些螳螂背后还有黄雀等着,一下子被shè倒了四个,还有两个在地上连番滚动,跃起身来要跑,尖利的破空声传来,他们只觉得后心、屁股连番剧痛,而后就不支倒地了——出手的是梅姑娘。第一次用诸葛神弩,没数,连扣了五下,shè出了十枝弩。

    慕轩动作迅疾,一等对方中弩,立即持匕首上前,一刀一个,都是直刺心脏,不留活口,梅姑娘在灌木丛后看着这一切,只觉寒气从脚底直往上窜:这个男人,下手可真狠啊!而且,他等茅山八枭都被杀了才出手,用心也真毒啊!

    不过她没有怪责慕轩的意思,到这时候,她要再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真的是傻子了,莫干山藏宝分明是个陷阱,有人设计让贪图宝藏的江湖人齐聚剑池,然后制造爆炸,想把大家炸死,之后又让那些黑衣蒙面人屠杀幸存的人;同时,又把爆炸说成是宝藏开启,把那些没有来得及赶到的江湖人诳进山来,再由这些黑衣蒙面人逐个击破,真是好歹毒的手段啊!至于那茅山八枭,一听诨号就知道不是善类,这种人,不动手杀他们就算客气的了,救他们?免谈!

    只是,这么做,对那个暗中策划之人有什么好处呢?一旦被人发现他的真面目,那可是与整个武林为敌啊,有谁会这么傻呢?想不明白,真的想不明白!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到会不会是自己身边这个男人使的诡计,暗中策划这一切的就是他,要不他怎么会这么清楚对方的图谋,但她很快排除了他的嫌疑,这个登徒子虽然有的时候非常可恶,但是,总的来说,他还不是那么坏的。

    ——不知道慕轩知道了这个姑娘的想法,会不会非常感动?

    有了第一次合作,两人接下来的配合就默契多了,就在这个方圆两百米的地方守着,先后迎来了十一拨江湖人和六拨黑衣蒙面人,他们尽可能救下那些贪图宝藏的江湖人,对黑衣蒙面人却是绝不容情。

    在他俩动手的同时,以剑池为中心的方圆十里竹林绿海之内,黑衣蒙面人在狙杀进山的江湖人,江湖人之间也自相残杀,而花衣蒙面人在狙杀黑衣蒙面人,并且将黑衣蒙面人的尸体全部带走。

    “那些黑衣人是什么来路?”梅姑娘问慕轩。

    “是夏侯潇湘的白衣骑队,你信吗?”慕轩笑着回答。

    “怎么可能!”梅姑娘惊呼,“白衣骑队素有侠名,为什么要做这种恶事?”

    慕轩知道她会是这种反应,并不多说什么,只是淡淡地说一句:“这个世道,什么都有可能,就像姑娘的左手剑比右手剑快一样。”

    “你怎么知道?”梅姑娘一声惊呼,随即明白自己失言了,眨巴着眸子瞪着这个让人吃惊的男人,她自小是左撇子,吃饭都用左手握筷,可爹娘逼着她用右手,说用左手会让人笑话的,她于是在人前尽可能用右手,这个男人是怎么看出来的?

    慕轩笑笑,并不解释——还用解释吗?别的就不说了,你右手使弩,可左手那把匕首一点也不含糊,刺,扎,划,撩,挑,招招快捷,明显比用诸葛神弩利索,我要还看不出来,可真是木头了。

    黑衣蒙面人自然就是夏侯潇湘的白衣骑队,这次夏侯潇湘出动了百人,由“雷霆霹雳”雷西幽他们几个幸存的虎骑带队,目的就是要将前来莫干山夺宝的武林中人一举全歼,而潜进莫干山的江湖人之中也有他的同伙;花衣蒙面人正是秦佑天的昌国卫,秦佑天派了百户谢子泉带队前来配合慕轩,昌国卫军士单兵作战自然不是白衣骑队的对手,但这是在密林之中,潜伏狙击并不是白衣骑队所长,却是昌国卫军士们的拿手好戏,他们每三人为一队,谁负责诱敌,谁负责杀敌,谁负责断后,都是平rì训练熟了的,论配合默契,可不是白衣骑队那些业余组合可以比的。

    整个狙击与被狙击持续了两天两夜,最后的结果是,共有一千两百多个不怕死的江湖人进入莫干山,遇袭身亡的有三百七十多人——包括剑池那里被炸的被混在江湖人之中出手偷袭而死的,昌国卫军士们共收集了八十三具白衣骑士的尸体,而昌国卫军士有三十七人受伤,有伤势较重的,但幸好没有人遇难。

    梅姑娘对黑衣蒙面人是白衣骑队的说法半信半疑,但是这些人的残忍嗜杀她是亲眼所见,对于这些杀人恶魔,她没有半点怜悯之心,对自己shè杀七个、刺杀四个的“辉煌”战绩,她没有半点后悔,这些人渣,死一个少一个。

    “这么一个风景秀丽的地方被那些人制造的血腥污染了,可惜!”慕轩对着绿荫如海的修竹、清澈不竭的山泉感叹,为什么总有人为了自己那点yù望而任意剥夺他人的生存权利呢?

    梅姑娘看着他的一脸倦容,居然有些心疼,这两天一夜,他总共只休息了两个时辰,真不知道他对敌时迸发的力量是从哪里来的;她总共歇息了足有八个时辰,都是他逼的,他逼她歇息的时候,霸道蛮横,一点怜香惜玉之心都没有!不过,有他在旁边守着,自己在这么危险的环境里居然睡得很熟很踏实,真是奇怪也哉!

    “如果真是夏侯潇湘策划了这一切,那你怎么不拆穿他,让他以后不能害人?”梅姑娘很是不解。

    慕轩神情肃然,摇头说:“目前还不知道夏侯世家与夏侯潇湘是否是一路人,不宜过早拆穿,否则狗急跳墙就不好了。”

    梅姑娘对此也多少能够理解,如果真是整个夏侯世家的事,那牵连实在太广了,的确草率不得。

    “我们还要好好做些探查,希望姑娘保守秘密,如果有人问起,你就说不知是什么人干的。”慕轩说得非常诚挚。

    “对令夫人也不能说吗?”梅姑娘一本正经的问,但慕轩看到了她眼中的戏谑之sè,他也就装作非常郑重的点头说:“嗯,除了你知我知,别让第三人知道!”

    梅姑娘忽然觉得事情很有意思,心里居然有种莫名奇妙的雀跃感,他要她帮着保守秘密,也就是说从这一刻起,她跟他有了共同的秘密,这种感觉,好像挺好玩的!

    “花衣蒙面人的事也不能说么?”梅姑娘这会郑重起来,慕轩毫不犹豫的摇头,说:“那不用回避,反正看到他们的不只是咱俩,只要不说咱俩认识他们就行。”

    梅姑娘暗哼一声:那是你认识,我可真的一个都不认识;不过,为什么他说“咱俩”的时候,我好像也挺开心的呢?

    她的反应也不慢,一想,就明白慕轩的用心了,有那些花衣蒙面人存在,无论那些黑衣蒙面人是哪方面的人,再有什么行动就得有所顾忌了,眼前这个男人,可真不是一般的狡猾啊!

    哼,他不但狡猾,而且非常吝啬,一等战事结束,就急着把诸葛神弩收回了,自己也不好意思跟他要一具,幸好匕首被自己藏起来了,骗他说插在尸体上忘记拔出来了,出生入死两天,就捞一把匕首,本姑娘也算慷慨大度好说话了吧?

    她后来才知道,二姐、小妹他们四个在爆炸之后就被张得水他们带离了剑池附近,之后是另外两个少年带着他们回到了客栈,发生在竹林树海中的重重杀戮,他们没有经历半点。

    听了她对密林中这两rì经历的描述,珺姑娘他们四人目瞪口呆,而在他们之后赶来莫干山的凤承朝、向紫烟两口子听得心惊肉跳,看她毫发未损,不禁暗呼万幸。

    慕轩对这次莫干山的行动相当满意,虽然有那么多江湖人遇难,但其中不少也非善类,贪心难泯,他也是无法救助的。

    只是,他不知道,就在他在密林中开始浴血奋战的那一夜,夏侯潇湘也在酣战,“战场”是凝珮在龙家所住厢房的牙床上。

    夏侯潇湘在慕轩他们前往莫干山的当rì也启程赶往莫干山,但他在途中遭到不明身份之人的伏击,马车坏了,还死了一个白衣骑士,他也受了伤,找了个江湖郎中包扎了一下,当夜就在一家小客栈住下了。

    夏侯潇湘当然没有受伤,他只是给自己找了一个无法赶到莫干山的理由,那里有他的白衣骑队,有雷西幽他们几个的指挥,更有他之前就做好的jīng心策划,他不担心会失败,最多,也就是少杀几个人,其实他的目的不只是为了杀人,那些江湖人多死几个少死几个都不是问题的关键,只要引发恐慌,激发众怒,那他的第一步就算彻底成功了。

    所以,他可以放心的赶回临安,去跟早就魂牵梦萦的凝珮小姐共赴巫山,同酿**。

    他的快马不敢说rì行千里夜行八百,至少也是千里挑一的,几十里路,转眼就到了,他知道,今夜龙家没什么人在,凤承朝跟向紫烟不放心龙吟水他们,只比方慕轩他们晚出发了两个时辰,龙为求兄弟俩有应酬——那是他安排的人做东,他们两兄弟今晚不可能回家了,家里只剩下龙老头跟女儿、儿媳妇,这一次,自己必能得偿所愿了。

    夜里辰末时分,夏侯潇湘已经进了龙家后院,龙家早就灯火俱无,院子里一片寂静,看来老罗说的没错,龙家上下这个时辰就都已经睡了。

    夏侯潇湘按照老罗给的地形图所标示的,非常顺利的来到了凝珮小姐住的厢房后,他的心居然“咚咚咚”跳得厉害,好像比十三岁那年第一次跟娘的丫鬟小燕在假山洞里偷欢还要紧张,从怀里掏出迷烟跟吹管的时候,他的手都在颤抖,好不容易,他把窗纸弄湿捅破,迷烟吹进去了,然后,他非常有耐心的等着,这次,他用的是最好的“七步**香”,吸入的人只要走七步的时间,就会失去自我意识,陷入迷幻之中,一切都听从施放者的摆布。

    常人走七步的时间,是非常短暂的,所以他非常有耐心,心里默念着:一,二,三,四,五,六,七。

    之后,他非常从容的拿出一块上好的蜀锦丝帕,丝帕用他自己的尿浸湿了,他把丝帕扎在自己的鼻子上,堵住鼻孔,这样,他就不会吸入**香,他就可以非常清醒的享受牙床之上那chūn情难抑的凝珮小姐的玉体了。

第七集 “百花声”乐班

    他将左掌按在窗棂上,内力到处,里面的窗栓震断了,他非常小心的推开窗子,而后敛声屏气听听,立即惊喜的发现,牙床之上,有人在辗转反侧着,口中还发着难以抑制的娇哼之声,虽然声响不大,但在他听来绝对比雷霆霹雳更加震耳,比天上神曲更加美妙,比万千娇娃荡妇的娇声呻吟更加诱人,他一跃进房,把窗户关严实,之后走到牙床前,房里很黑,运尽目力看,也只能朦朦胧胧看个轮廓,罗帐之中,锦被之上,一个苗条修长的身影在缓缓的翻滚着,她的双手,似乎正在自己的身躯之上轻柔的抚摸着,口中的呢喃之声充满了魅惑,夏侯潇湘好像听见了进军的号角,动作迅捷的将衣袍下摆撩起系在腰间,而后脱了自己的下裤——这次他可谨慎多了,绝不脱得光光的上床,以防万一,虽然这个万一是不可能的。

    他掀起罗帐上了床,毫不迟疑的将伊人的罗带解开,而后很快就将她解脱得身无寸缕,没有时间准备什么,他只是充满感xìng的说一句:“凝珮小姐,夏侯潇湘愿做你裙下之臣!”他的鼻子堵着,声音闷闷的,没有平rì那么动听,而且没办法嗅到凝珮小姐身上的幽香,只能闻自己的尿sāo味,真是可惜啊!

    伊人继续呢喃着,扭动着白生生的腰臀,夏侯潇湘觉得下体胀得慌,巨龙已经迫不及待要穿云而出了,他直接就将她那两条修长的美腿竖起分开,一手抓一只脚踝,一挺臀,巨龙立刻直击要害,她那里早已经濡湿不堪了,他连唾沫都省了,巨龙顺利入港,而后,他整个人就剧烈颤抖起来,rì思夜想、魂牵梦萦那么久,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想不到,自己真的可以进入她的身体了,这不是梦,绝不是梦,巨龙传来的快感让他知道自己非常清醒,她的反应也非常强烈,腰肢像蛇一样的极力扭动,修长的双腿激烈挣扎着,这让他铁挺如杵的巨龙越发激动,他低低的喊一声:“凝珮小姐,我来啦!”而后,牙床开始剧烈震动,他终于开始了全面的进攻。

    伊人的呢喃声变成了呻吟声,在臀腿相撞的啪啪声中更加诱人,而他也变得越来越兴奋,放开她的脚踝,搂紧了她的翘臀,果然不出所料,她的翘臀非常丰满,她的肌肤异常光滑,她的一切都诱惑着他加大力度全力冲击,这一刻,他才明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是值得的,做下五门的采花yín贼也绝对是件非常快乐的事。

    他的喘息声越来越粗重,鼻子上那块丝帕成了最大的阻碍,他于是抬手扯开它,随手抛掉,鼻间嗅到浓烈的香气,他变得更加不顾一切了,抱紧身下扭动的娇躯,冲击,冲击,再冲击……

    这一番颠鸾倒凤,夏侯潇湘用尽了他所尝试过的所有姿势,他真恨不得把身下这柔嫩的香躯揉碎了,揉进自己的身体里,永不离弃……

    事后,夏侯潇湘是如此的怀念那一夜的**滋味,以致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他对任何漂亮动人的女人都没有了兴趣,常常摩挲着那夜带走的伊人的肚兜与小裤,只要嗅着那醉人的芬芳,胯下巨龙就止不住的喷薄了……

    莫干山修竹满山,绿荫环径,风吹影舞,芳馨清逸,令人神舒肤爽,凡心顿消,这么一个谷幽境绝的世外桃源,竟然会成为那么多江湖人的葬身之所,真是绝大的讽刺啊!

    凤承朝对着这茂林修竹感慨万端,向紫烟很明白夫君的心思,站在他身边,轻挽着他的胳膊,表达无言的安抚。

    凤承朝看着妻子,忽然说:“那个方慕轩真是很厉害,我看他绝不简单。”

    向紫烟点首说:“是啊,能在那么危险的环境中从容自如,还保护了梅儿的周全,真是不容易!”

    凤承朝摇摇头,说:“我说的不是这个,要说他跟那些花衣蒙面人毫无瓜葛,我真的不相信。黑衣人有人指挥,花衣人又何尝不是呢!”

    向紫烟脸露诧异之sè,问:“夫君认为方慕轩就是花衣人的头领?”

    凤承朝再次摇头:“现在还不好说,梅儿说他们没有跟花衣人接触过,想必是真的,但方慕轩未必就真的跟他们没关系。”

    向紫烟说:“就算他们确实有关联,但瞧他们的行事,对江湖来说应该有利无害吧?”

    凤承朝点点头,说:“但愿如此吧!”

    慕轩跟着凤承朝他们回临安,一路之上快马加鞭——有消息传来,龙家出事了。

    他们中午饭都没吃,进城后直奔龙家,到那里发现龙家的人跟凝珮都在大堂里坐着,看见他们进来,所有人都站了起来,龙老爷子父女俩跟凝珮倒还镇定,龙家兄弟夫妻四人都一脸愧疚之sè,老龙、老罗大小两个管家都一脸惊惶之sè,槿儿跟晴蓉也都脸sè煞白,非常难看。

    前天早晨,槿儿跟晴蓉到小姐所住的房间拿她的换洗衣衫,结果发现龙家安排伺候小姐的丫鬟小炎赤身**死在了小姐的床上,她俩吓得尖叫起来,龙家上下全被惊动了,龙老爷子当即让老龙报官,衙门派来的仵作验尸认定,小炎是被人**之后掐死的。

    槿儿跟晴蓉想起来就后怕,那晚要不是凤夫人临时让小姐跟她睡,还让她俩也跟着睡在后院楼里,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事呢!要是小姐出了什么事,该怎么向公子(姑爷)交代啊?

    但龙家上下都不明白,小炎怎么会跑到方夫人的房里去?要说是采花贼把她掳到那去的,那不是浪费时间吗?而且采花贼怎么知道那房里昨晚没人呢?如果是内鬼干的,那更加不可思议了,小炎虽然胸挺臀翘腿也长,从后面看看确实不错,但脸上有不少麻子,眼睛小嘴巴大,加上喜欢往脸上抹很厚的脂粉,又爱招蜂引蝶的,平rì并不招人喜欢,也只有二管家老罗那样的老光棍才爱跟她搭腔,这次要不是家里几个丫鬟有事回自己家去了,龙家人手不够,根本就不会让她来伺候方夫人,这样的女人,那采花yín贼怎么就看上了呢?搞不明白,真是搞不明白!

    凝珮这两rì一直跟龙栖霞作伴,两人那感情,真的像亲生母女一样了,慕轩回来了,龙家就为他们小两口另外安排了房间,这种时候,慕轩自然也不便说离开,就在龙家住下了。

    慕轩黄昏前到临水老栈走了一趟,龙家的命案原由就都清楚了,巴根和梁关保就是目击证人。他们两人在慕轩去莫干山那天下午就到了临水老栈,按照谭掌柜的转告,他们暗中潜进了龙家,所以,夏侯潇湘潜进龙家后的一举一动他们了如指掌,那个可恶的丫鬟小炎,就是他俩弄到三嫂的房里去的,他们在院子里藏着的时候,小炎跟老罗在角落里的窃窃私语都被他们听到了,老罗让那个小炎盯紧三嫂,说晚上有人要进龙家来找三嫂,还说事后他们可以得到一大笔银子。

    他俩听了差点气炸了肺,巴根原想把这两个混蛋做了,梁关保却拦住了他,毕竟没有抓到现行,说出来龙家人未必肯信,而且他俩可是偷偷进来的,一旦闹起来,人家更不会相信他俩。他俩原想暗中告知三嫂,碰巧三嫂被凤夫人找去了,他俩于是就把那个小炎制住,扔进了三嫂的房间。夏侯潇湘yín辱小炎,寅末时分才离开,那时天sè都有些亮了,老罗摸到后院来探消息,小炎恰好迷迷糊糊的出房门,跟他说有贼,老罗担心事情败露,就痛下杀手,把小炎给掐死了,而后还把她扒光了扔在床上,制造jiān杀的假象。

    “你俩就在那见死不救?”慕轩又气又笑,这两个人jīng真是无法无天了。

    巴根瓮声瓮气地说:“那种坏人,救她干嘛?”

    梁关保看慕轩的脸sè,知道他根本没生气,说:“三哥,为了三嫂,您肯定也会这么干的。”

    慕轩在他后脑勺拍了一下,说:“以后做这种事千万小心,龙家可不是你们来去自如的地方。”他可不会矫情,人家救了他老婆,他还要依法办事?别说像小炎、老罗那种为了钱无所不为的东西,就算是天王老子,要是伤害他所爱的人,他一样会下狠手,绝不留情!

    慕轩回到龙家,把老罗杀人的事告诉了龙老爷子,他可看出来了,别看龙老爷子把家里的事都交给两个儿子了,可一旦遇到大事,拿主意的还是这位老人家。

    龙老爷子没有半点迟疑,立即让人把老罗捆来,老罗没撑过一刻,就全盘招认了,只是那个夜入龙家图谋不轨的到底是谁,他也不知道,因为出银子找他的是城里一个叫阿多的地痞。龙家当即将老罗送交官衙,衙门派人去抓阿多,发现阿多死在家里,尸体都已经开始腐烂了,仵作验尸说至少死了两天了。

    线索到此为止,衙门就此结案了,把老罗说成是见sè起意的yín贼,至于阿多,孤家寡人一个,随便说个死法就行,不会有人追究的——这种事情要拖下去,整个临安城甚至整个杭州府都会没有安宁之rì的。

    龙家对这个结果很快就接受了,要是传出采花yín贼光临龙家的消息,那龙家以后也没什么脸在江湖上混了;不过,一些下人私底下很是为老罗叫屈,真要是见sè起意,也得找个有“sè”的啊,找小炎,太亏了吧?

    “为什么不告诉他们是夏侯潇湘干的?”知道了真相的凝珮万分气愤,这个夏侯潇湘真是人面兽心,几次三番做这种下流之事,这次要不是夫君安排的巴根他俩,自己差点就莫名其妙的受辱,而以自己的脾xìng,一旦受辱会是什么结局,不用想都知道,是可忍,孰不可忍?

    对于夏侯潇湘的全面探查早就开始了,目前确实不便揭穿夏侯潇湘的真面目,慕轩尽力安抚怒不可遏的娇妻,将眼前难处坦诚相告,而且他已经下了命令,夏侯潇湘再有不轨举动,格杀勿论!凝珮自然理解他,很快就平静下来。

    龙栖霞就在娘家办了个简单的仪式,收凝珮做了干女儿,慕轩也少不得大礼参拜自己的干岳父、干岳母,荷姑娘她们三个跟凝珮称姐道妹,亲热得很,不过凝珮始终觉得,梅姑娘对她的敌意不但没消,反而见长了,煞是奇怪!

    夏侯潇湘自那晚之后再没有出现过,慕轩得到樊兵、路小七传回的消息,夏侯潇湘跟莫干山幸存的白衣骑士会合后,马不停蹄赶回蜀中去了,夏侯世家好像出事了,慕轩让他们不要再跟着,到临安会合。

    张得水跟王小五是最后赶到临安会合的,他们带回来两个消息,一是在莫干山的那些江湖人中,昌国卫的军士发现了几张熟面孔,他们居然是海盗罗胡子手下的几个头目,照这情形看,夏侯潇湘有可能跟海盗勾结,这让人一时难以明白这个世家子弟究竟想干什么;二是,昌国卫的军士遭遇了几个手持倭刀的神秘人物,他们身材都不高,听他们叽里咕噜的说话,他们应该是来自岛国的倭人,行动迅速,动手时非常凶狠,逃跑时常常抛出迷烟弹,他们跟夏侯潇湘的人似乎没有什么交集,昌国卫动用一切力量打探的最新消息是,停泊在三桥集码头的“百花声”乐班的船最可疑,这个乐班是从闽粤沿海过来的,一路北上,莫干山混战发生时船正好在三桥集,而后船就继续北上了,要上应天府去。

    难道是忍者?慕轩暗吃一惊,这事情背后还有rì本人参与?

    夏侯潇湘跟海盗勾结的事自然由秦佑天负责,而慕轩让谭掌柜传讯给南直隶的兄弟盯紧百花声乐班,那几个倭人如果只是海盗,想捞点好处也就罢了,但万一跟rì本与大明的勘合贸易有关,事情可就没那么简单了,不得不提防,尤其是太子朱祐樘也正前往南京城,如有万一,可就糟了。

    而他在龙家住了三天,这三天里,龙老爷子跟他聊了两回,其中一回曾直截了当的问他:“我们家梅儿怎么样?”

    慕轩愣了一下,才明白是说梅姑娘,就点头说:“是个好姑娘。”

    龙老爷子眉开眼笑,说:“怎么,动心了?”

    慕轩苦笑,说:“老爷子,慕轩是成了亲的人。”

    老爷子撇撇嘴,说:“那又怎样?大丈夫三妻四妾,很寻常的。我看梅儿从莫干山回来后,对你有那么点意思了,俗话说:‘男追女,隔重山;女追男,隔层纱。’她要是发狠追你,你扛得住?”

    慕轩脸sè都白了,恨不得上去堵住这老爷子的大嘴巴,老爷子哎,这话可不能乱说,要是让梅姑娘听到,真有可能拿着剑追杀我啊!

    老爷子看他不说话了,嘿嘿一笑,说:“好了,好了,你们小年轻的事,我这个老头子就不掺和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看他一脸自以为是的了然模样,慕轩哑然。

    龙家两兄弟跟凤承朝同慕轩切磋了一下武功,对于他的银枪刺穴,他们都相当赞叹,招式千变万化,但枪尖可以始终对着一个目标,那实在是大异常理。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在练熟了寻常招式后,将目标定为唯一的,而后无论从什么角度出招,都是冲着这一个目标,熟能生巧而已。”慕轩毫不避讳,当初他决定这样练枪时,二师父还说自己发傻劲呢,如果不是后来看自己成效显著,可能这辈子就被师傅当脑残人士了。

    凤承朝他们对此相当惊异,这种练功的诀窍居然坦然相告,他到底是实诚呢还是有恃无恐?他虽然说得轻松,但真要练到他这种身手,绝非三年两载之功。

    “新一代江湖人之中,恐怕这样的身手应该是数一数二了吧?”凤承朝暗自思量,“可是,即便如此,就该放任梅儿喜欢他吗?唉——”

    慕轩他们离开临安时,龙栖霞很是舍不得凝珮,临行特意把自己非常喜欢的一柄“吹雪”短剑送给了她,凝珮过意不去,向慕轩要了一具小巧的诸葛神弩回赠,龙栖霞非常喜欢。

    “夏侯潇湘跟方慕轩不是同路人,”龙老爷子看着慕轩他们离开,跟自己的女婿说,“你最终跟夏侯潇湘也不是一路人。”

    凤承朝不知岳父这话究竟有什么意思,但他知道老谋深算的岳父肯定是看出什么来了,点头受教。

    梅姑娘看着那个男人离去的背影,心里忽然觉得空落落的,一旁的向紫烟非常关注她的神情变化,看着她,心里暗自喟叹:梅儿,看来你是真的喜欢上那个男人了。

    没有人注意到,珺姑娘看着远去的一行人,眼眸中闪动着异样的光芒。

    慕轩一行向北行进,取道南直隶广德州前往应天府,一路走的是官道,相当平稳,张得水跟王小五负责赶车,梁关保、巴根和樊兵、路小七兵分两路,仍然在暗中负责前哨与断后。

    到孝丰时,小高终于从后面追上来了,他说梅澹仔的伤恢复得不错,慕轩他们放心了,晴蓉也终于开心起来。

    相形之下,槿儿自从获得zì yóu开始,就一直闷闷不乐的,凝珮多少知道这小妮子的心思,根子还在自己夫君身上。

    这天黄昏在灵山脚下的一个小客栈投宿之后,她先让慕轩到客栈外等着,而后带着槿儿来找他,对槿儿说:“你家公子有话对你说。”她把槿儿扔下,自己回客栈了。

    慕轩看着一脸不自然之sè的槿儿,苦笑说:“槿儿,你真的准备一辈子不理我了?”

    槿儿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面无表情的说:“槿儿不敢!”

    慕轩举起双手说:“好了好了,槿儿姑娘,我投降行不行?槿儿姑娘,你愿不愿意再做我的丫鬟?”

    槿儿豁然抬头,非常仔细的盯着他的脸,看他是不是说笑话,慕轩苦笑,说:“不过工钱可没有之前那么多了,每个月二十两银子,月底结账,行不行?”工钱虽然比之前缩水很多,但也绝对不算少了,大观园里像袭人、平儿一类的一等丫鬟,月工资也就二两银子啊!

    槿儿确定他说的是真的了,脸上立刻就yīn转晴天,雀跃着说:“多谢公子,公子月底要是钱不够,欠账也是可以的,只要管吃管住就行。”

    慕轩大笑,槿儿会开玩笑了,这是好事情啊!

    慕轩带着槿儿回客栈,凝珮招呼他们吃晚饭,看槿儿喜笑颜开的模样,她抽个空子在慕轩耳边低语:“夫君越来越会哄女孩子啰,骗功见长啊!”

    慕轩低声回应一句:“那我今晚也好好哄哄娘子吧!”前世自己是水瓶座的,网上说水瓶座的人要穿越了,最适合当军师或者搞诈骗,自己如今倒确实想搞诈骗,而且是组团诈骗,选中的对象就是大明朝廷。

    凝珮羞恼的瞪他一眼,心里却是乐滋滋的。

    只是晚饭之后,凝珮又陷入了担忧之中,离临安越来越远了,对姑母的牵挂却也越来越深,慕轩看在眼里,终于忍不住把自己之前想到的法子说了出来,末了,说:“只是这样一来,姑妈恐怕再也不能回到任家了。”

    凝珮说:“姑母未必还会想着回任家去。”她当即修书一封,慕轩让小高传给后面的樊兵、路小七,由他们俩赶回临安去执行。

    之后的路上相当平静,只是接到蜀中传来的消息,莫干山混战的那两天,夏侯世家遭到了不明身份之人的攻击,来犯的足有百余人,虽然被夏侯世家全数击退,但夏侯世家也死伤了不少人,整个蜀中如今气氛紧张,官府跟夏侯世家的人都在追寻那些人的下落。

    “看来夏侯潇湘赶回去跟这事有关,夏侯世家遭攻击与莫干山之事是两起人所为,还是都出自夏侯潇湘的策划?”慕轩的心理隐隐隐有不安的感觉,“如果是夏侯潇湘,他攻击自己家干什么?如果不是,那暗中还有一股不小的势力,看来事情不简单哪!”

    他传出消息,让蜀中的兄弟密切关注夏侯潇湘与夏侯世家的举动,而且,全力寻找杜秋雁的下落,樊兵他们说没见到她跟夏侯潇湘同行,沿途的弟兄也说没见到有女子在他身边,那她必定就在自己周围,以她的xìng情,必定会躲在自己附近,伺机报仇,一定要及时找到她,把那个荷包交给她,误会或许就能解除了。

    杜秋雁确实一直盯着慕轩他们一行人,那夜她在夏侯潇湘“攻击”下**受创甚重,行动不便,就没有跟着夏侯潇湘去莫干山;她从夏侯潇湘对自己近乎残暴的施虐中明白他原来一直对庄姑娘有企图,伤心之下,她辗转摸到了龙家,却无巧不巧,看到了一个非常熟悉的身影进了龙家,她万分震惊,伤心的离开了。

    之后,她傻傻的等了两天,夏侯潇湘却杳如黄鹤,而龙家又闹出采花贼的事情,她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觉得自己是被夏侯潇湘那个负心汉抛弃了,造成自己这悲惨结局的始作俑者,自然是杀她爹爹、毁了鹰康庄的方慕轩,所以,她一定要杀了方慕轩,哪怕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

    这一次,她学乖了,方慕轩一行也相当引人注目,她只要远远的缀着就行,他,绝对跑不掉的!

第八集 心机

    朱佑樘一行抵达南京时,整个南京城正陷入一片纷扰混乱之中。

    乡试的rì子越来越近,前来南京城的士子越来越多,整个南京城到处可见儒衫飘飘、折扇摇摇的读书人,小的不过十三四岁,老的已过花甲之年,而南京城的混乱,正是这些平rì里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酿成的,他们聚在布政使衙门前示威,敦促娼家罢业,呼吁商人罢市,而整个南京城的娼家商户这一次居然出奇的团结,导致南京城市场萧条,冷落如鬼城——不,更像是臭气熏天的地狱,因为每天负责运走各家各户的屎尿的夜香工也都罢工了。

    “应天府衙门前不久宣布今年不许再举办花魁大赛,娼家乐户人心惶惶,那些士子们本就议论纷纷,非常不忿,恰巧城里一家名叫‘里风’的书坊被一伙不明身份的人砸了,这家书坊跟很多官员都有生意往来,而且是本地士子经常光顾的地方,那些士子就被彻底激怒了……”沐云平把事情打探得相当详细——也难怪,如今全城都在谈论这事,想不详细都难啊!

    朱佑樘对这事很不理解,什么花魁大赛,原本就是有伤风化之举,应天府衙门禁了也就禁了,那些士子为了这个闹事,真是枉读那么多年的圣贤书了;就算里风书坊有几个称得上“雕龙手”的刻工,就算书坊刻工jīng良、书价比其他书坊便宜些,那些士子也不必反应这么大吧?还有那些衙门官员,为了买几本便宜的书,居然置朝廷职责不顾,真正岂有此理!

    眼看朝廷乡试在即,这事要不尽快解决,可真耽误大事了!

    李东阳跟王守仁却是非常理解那些官员士子的心思,买价廉物美的的书自然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为了刻书。文人都喜欢吟咏诗词,有的还钟情于创作传奇戏曲,这些诗词曲文一旦完成,没有人不想刊印成书的,而以目前通常的价钱,刊印一本四十页的诗集,约需白银十六两,以目前的米价论,可以买米近八石——以后世斤两价格计算,大概有一千一百多斤,折合人民币将近两千元,这样的高价,让很多一二品大员都望而却步呀,而里风书坊不仅刻工jīng细,文图并茂,甚至在其他书坊常见的工笔白描插图技艺之外,还出现了彩sè插图技术,而刊印价格偏偏只有其他书坊的一半,并且老主顾还按照合作次数给予相应的折扣,这自然深得官员士子的欢迎。

    而花魁大赛,更是南京城的一道亮丽风景线,每年乡试之前进行,得花魁者自然荣耀无比,生意大好,那些与花魁有宿夕之缘的士子也会觉得荣耀,而要是其中再有士子中举甚至rì后高中进士的话,那双方都会获得难以想象的荣光。

    对于参加乡试的士子而言,多年苦读已然非常辛苦,而进科场更是形同坐牢,进场时得受严格搜查,进场后考场就被封闭,得等三天考完之后才打开,那三天之中,不能随意动弹,一切吃喝拉撒都在那个狭窄yīn暗的号房内解决,天凉还好些,要是天热,号房内屎尿泗流,臭气熏天,若没有惊人的忍耐力,还真不容易答题做卷。这样苦挨至放榜之rì,他们放下重负,如获重生,到青楼寻欢买醉,轻松一下,希图忘却之前所受之苦难,也是很自然的;况且,去青楼也并非为了一时之欢,青楼女子jīng通诗画琴棋,对于那些孤身出门在外的士子而言,实在是不可多得的知音良伴;而青楼也是士子们交朋结友、切磋诗文的绝佳宴游之所,高中者可以多结交几个患难之交、诗文知己,落榜者也可以凭借高中者的关系捞个差事做做,大家各取所需,又何尝不是乐事呢?花魁选举,对于那些家道殷实甚至金银满室的士子来说,正是获得美人青睐的大好时机,而对于那些囊中羞涩的寒门士子来说,无缘一亲美人芳泽,过过眼瘾也未尝不是好事。应天府衙禁止大赛,可不就捅了马蜂窝了吗?

    只是这些话,李东阳觉得不该由自己说出口,想想,他说:“公子,今晚咱们去拜会宗贯先生,老先生久在此地,咱们不如向老先生请教一二?”

    朱佑樘想想,这未尝不是一个办法,久闻这位老先生鲠直敢言,应该会有坦诚之言相告吧?

    王恕骤然接到致仕诏命,虽然抑郁不平,但年过古稀,在官场呆了将近四十载,什么样的风浪没见过啊,加上最小的儿子王承裕非常明白他的心思,在一旁极力劝慰,他也就很快放开了这事,让承裕收拾东西,准备回老家。事情也真怪,他在任上之时,虽然也有几个同僚时时前来拜望,但从没像今时今rì这样来得勤快,尤其那些平rì里与他心有嫌隙甚至忌恨于他的,居然也都非常殷勤的前来邀宴,为他饯行,像钱能之流,一次不够,居然还宴请了两回,他于是也便放开胸怀,来者不拒,结果,眼看已是六月下旬,他还没能启程返乡,想想真是好笑。

    这rì晚间,他吃罢晚饭,到书房坐着看会书,王承裕忽然匆匆忙忙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两句,王恕大吃一惊,连忙起身,说:“快快有请!承裕,你代为父迎接!”

    王承裕赶紧出去,王恕暗自思量:太子南来了?夤夜来访,不知所为何来呢?自己行事一向光明磊落,如今更是致仕之身,用不着担心什么了。

    他就在书房门口站定,静静等着。

    李东阳悄悄告知王承裕是太子前来拜访,是希望王恕见到太子能保持镇定,不要有什么对朝廷的激愤怨责之言,但在书房中看到王恕对太子大礼参拜之后神情冷静,没有一星半点的异sè,倒是相当吃惊。

    而王承裕这个少年人只不过弱冠模样,从知道太子来访开始至今,一直是不卑不亢,言辞得体,此刻静静地站在乃父身后,目不斜视,这让李东阳也不由暗自喟叹:人言此子七岁能诗,弱冠着《太极动静图说》,观其言行,果然不俗啊!我儿兆先也快十岁了,虽然称得上早慧,但不知将来是否会像眼前这个年轻人一般沉稳有度。

    门口有沐云平跟张纪守着,书房里只有王恕父子俩跟朱佑樘、李东阳君臣俩,他们说话也就少了许多顾忌,朱佑樘在表达了对王恕的久仰之情和代父皇转告了慰劳之意后,开门见山问起城中士子混乱的情状,王恕道:“公子且放宽心,此事不会持续太久,城中秩序三两rì内自会恢复,商户娼家会照常营业。”

    朱佑樘有些吃惊地问:“老先生何以如此肯定?”

    既然太子之前说他只是私人拜访,不代表朝廷,彼此可以畅所yù言,王恕也就没什么避忌的,笑笑,说:“里风书坊被砸,不外乎同行妒忌而采取的过激行为,只要衙门处置得当,事态自然会平息;至于花魁大赛,更简单了,衙门撤销禁办之令就行了。”

    朱佑樘的下巴差点掉下来,问:“老先生也认为花魁大赛不当禁止?”

    王恕毫无异sè,说:“秦淮风月,自古而然,朝廷官吏自然不应涉足其间,但游学士子、富商巨贾来往进出也是在所难免,太祖皇帝当年并不禁绝娼家乐户,正是为此。”

    话不必说得太透,朱佑樘对此可是非常明白的,太祖皇帝专设教坊司,管理娼家乐户,来自这些娼家乐户的赋税,可是对北元作战的有力支柱;同时,有了朝廷专设的教坊司,卫所那些将士就不会跑到私娼那里乱搞,也就不必担心他们染上乱七八糟的疾病而削弱战斗力;再说了,若不是生活所迫,谁会愿意入贱籍干这下贱的营生?即便自己有朝一rì登上帝位,难道就能彻底解决这问题吗?他可从来没有想过。

    同样的夜晚,坐落在南京城东南的苏家渡附近的柳烟庄园的书房内,殷台树正兴奋地说:“婕儿,一切都不出你所料,现在全城都进入了混乱状态,原先那些处处与咱们做对的商家为了证明清白,都出奇的合作,照这样子,想必过不了几天,衙门就得妥协了。想不到,原本这么麻烦的事,在咱们砸了自家的书坊之后,形势就完全逆转了,婕儿,真有你的。依你之见,咱们接下来怎么做?”

    依婕笑盈盈的看着爹爹,说:“咱们不要有任何举动,只要耐心的等着就行。关键时刻,爹爹万万不能掉以轻心。”

    殷台树毫不迟疑地点头,说:“一切听你的。”

    依婕站起身来,冲爹爹一福,说:“女儿告退,爹爹也早些安歇。”

    殷台树点点头,看她走到门口了,才说:“哦,忘了告诉你,总执事快到了,算算行程,两天后应该能到了。”

    这么重要的事也会忘了?依婕转身看着爹爹,看到他嘴角隐隐有一丝微笑,忍不住娇呼一声:“爹——”而后恨恨地一跺脚,转身就走,身后传来殷台树的的哈哈大笑声。

    依婕一边走回自己的闺房,一边恨恨的想:哪有爹爹这样捉弄自己女儿的?不过,她很快就转嗔为喜了,因为,那个自己rì思夜想的男人终于要来了。

    她的这种喜悦,连正在闺房里收拾的丫鬟小语都感觉到了,看着她,问:“小姐,有喜事?”

    依婕一笑,说:“不告诉你。”自顾自坐在梳妆台前解开发髻,小语很乖巧的过来,拿起梳子给她梳理乌黑柔顺的长发,依婕胳膊肘撑着梳妆台,托着腮,想着心事,他终于来了,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子,那年在边关,若不是有他相救,自己一家三口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他纵马驰骋、挥刀杀敌的英姿,至今还时常出现在自己的梦中;爹娘在回乡途中双双病逝,自己只能卖身安葬他们,从此流落青楼,原本以为自己从此与他再不会有什么联系,谁知老天眷顾,自己被爹爹救下,认作女儿,而最令她庆幸的,是他原来跟自己是同属一教,而且他居然是老教主的爱徒,而自己,为了他宁愿身处贱籍,却荣幸的被老教主选中,成为他未来的妻子。

    时隔数年,不知他还认不认得自己?

    应该不会认得了,当初抱着他的双腿哭得满面是泪,一定丑死了,他肯定想不到自己会变成如今这样子的。到时候,我就是要让他大吃一惊!

    她看着菱花镜中那张宜喜宜嗔的脸,忍不住嫣然笑了。

    全城恢复平静比王恕预想的还要快,只不过是短短两天,整个南京城就又商贩林立,游人如织了,秦淮河的河畔水上,更是美女如云,士绅如蚁,画舫如织。那些非常想要夺得花魁头衔的秦楼楚馆,极尽全力吸引商贾士绅,秦淮风月,原本就是与士子们大力追捧分不开的,此时此刻,哪怕那些一文不名的穷书生都是非常受人待见的,每一个都可能是潜力股,当然,如果能吟诗作曲就更好了,一个花魁的诞生,往往伴着一首新诗、一曲新词或一支最新的舞蹈……

    整个南京城似乎都陷入了疯狂,商贾士绅疯狂玩乐,秦楼楚馆疯狂拉客,小贩货郎疯狂叫卖……什么都捞不上的,至少也能疯狂的看好戏。

    不过,谁会成为本届花魁,大家还是很清楚的,整个秦淮河畔,也就有两位能有资格角逐这个殊荣——惊鸿楼的炎炎姑娘与闲来馆的紫袖姑娘。

    娼jì也分三六九等,下等的是“寮”,中等的为“院”,只有最上等的才称为“楼”,惊鸿楼是秦淮河畔一等一的青楼,而炎炎姑娘是楼中最出sè的清倌人,年方二八,姿容绝世,琴棋书画,无所不jīng,她其实原名妍妍,只因待人就如同一团蓬勃燃烧的火一般炽热,恨不得把人融化了一样,被众多士子戏称为“炎炎”,她于是索xìng更名炎炎,结果声名更胜从前。

    闲来馆的紫袖姑娘却与炎炎这个火美人截然不同,闲来馆并非青楼,而只是客人品茗听曲赏歌舞之地,紫袖姑娘年方二九,是这里最出sè的姑娘,也是脾气最大的,她只jīng于弹琴、弈棋,从来不做第三件事,而且她弹琴弈棋之时,要是客人说句调笑的话,她立马就翻脸走人,以后这客人就别想踏进闲来馆半步。这位冰山美人如此待人,却居然没有影响闲来馆的生意,反倒使客人们对这位冰美人敬若神明,前来闲来馆捧场的客人不减反增。

    六月二十四rì夜,花魁大赛正式上演了。

    秦淮河上,画船萧鼓,去去来来,船上仕女团扇轻绔,缓鬓倾髻,软媚着人;河畔人家的露台之上,朱栏绮疏,竹帘纱幔之间,不知有多少玉臂在挥动;两岸士女填溢,争先恐后观赏灯船;那些大型的灯船之间,还有数以百计的小篷船在穿梭来往,篷上挂羊角灯如联珠,有的十余艘船首尾相连,恰如烛龙火蜃,屈曲连蜷,回旋转折之时,水火激shè;船上舟中鏾钹星铙,宴歌弦管,腾腾如沸,士女凭栏轰笑,声光凌乱,令人耳目都不能自主了。

    朱佑樘在钱能专门准备的画舫上坐着,耳闻目睹河上岸边这一切,居然觉得心里慌慌的。

    见过王恕后的第三天,王恕特意给他摆宴接风,席上作陪的都是王恕与李东阳千挑万选的官员,执掌南京吏部的陈俊,工部尚书胡拱辰,工部右侍郎刘俊,兵部参赞军务耿裕,大理寺卿宋钦,光禄寺卿雷泽,大理寺评事张子麟,礼部员外郎邵宝,还有守备太监钱能。

    李东阳跟王恕并没有瞒他们,向他们引见了太子。

    太子殿下不是在东宫闭门思过吗?陈俊他们一愣之后,立刻就明白那只是个障眼法了,连忙大礼参拜。

    陈俊年近古稀,是正统十三年的进士,在京师做过户部右侍郎、吏部左右侍郎,为人识大体,负德望,只是自成化初年出任南京太常少卿以来,一直就在南京呆着,他现今身体不太好,正考虑着要奏请致仕呢,谁知他还没上奏,王恕倒先被天子批落致仕了,这段时间,他心里一直憋闷得慌。今天听说当今太子就在眼前,一时间惊喜交加,颤抖着双唇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各位请起!”太子伸手示意,大家起身。

    “殿下丰姿出众,老奴万分欢喜啊!”钱能再次拜伏在地,激动得眼泪都下来了,五十好几的人了,虽然保养得还不错,但这满脸是泪的样子,让人怎么看都像是个老婆子在对着孙儿辈装慈祥,让人看着相当的——呃——恶心!

    王恕他们都眼观鼻、鼻观心,神sè平静,只有张子麟脸上非常明显的出现鄙弃厌恶之sè,他快而立之年了,但一向秉xìng醇正,加上前年才中进士,入官场不到三年,做的又是大理寺评事,对钱能之辈的态度是尽人皆知的,王恕也正是为此才对他另眼相看,而钱能也因为王恕的关系,一直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隐忍着。

    相比较之下,比他小了一岁的邵宝反而显得沉稳多了,李东阳在一旁看着非常欣慰,这邵宝是无锡人,成化十六年李东阳来南京主持乡试,邵宝中举,是他的门生,可惜次年邵宝会试折戟,前年才中进士,做过许州知州,任上给诸生讲义利公私之辨,毁龙骨,杖遣巫婆神汉,躬课农桑,仿朱子社仓立积散法,行计口浇田法以备凶荒,把许州治理得非常好,但却受小人算计,任期未满而转为南京礼部员外郎,他倒是相当沉得住气,一直谨言慎行。如今碍着太子在眼前,他见了李东阳这位座师,也只能微笑着拱手示意一下,李东阳给他一个赞许的微笑。

    “三钱公公,起来吧!”朱佑樘微笑着起身,伸手搀扶钱能。

    太子叫老奴三钱公公?还亲手搀扶老奴!一时之间,钱能受宠若惊,他们兄弟四人都是关外女真人,正统三年一起入宫,他排行第三,为此被称为“三钱”,兄弟四人都是在当今圣上手中显贵,只是之前钱能一直巴结万贵妃,如今太子当前,他原本是诚惶诚恐的,只怕太子怪罪他之前的行径,现在看来,太子是非常贤明大度的,趁太子在此逗留期间,好好伺候着,有朝一rì太子登基,只要念着这点旧情,那就万事好说话了。

    “佑樘蒙父皇恩典,得李先生陪同,效寻常读书人‘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之举,此来南京,只是游历,绝不插手政务。”朱佑樘和颜悦sè,说话非常谦恭。

    陈俊他们点首表示理解,钱能也非常知心的说:“圣上慈爱,殿下之幸啊!老奴一定好好安排,让殿下尽兴而返。”

    心底里,他们却都不敢真的这么认为,今上弄一出“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怎么可能只是为了让太子出来见识一下,太子恐怕是肩负着特殊使命而来的吧?

    李东阳冷眼旁观,知道这些同僚心里想得都不简单,只好暗自苦笑,他一开始得知要陪伴太子出京时,也认定今上有什么特殊使命给太子,要不是方慕轩的大胆揣测,他至今还不敢确定今上的真实意图。

    “秦淮风月,自古闻名,适逢花魁大赛,老奴想请殿下出游一观,还望殿下赏脸!”既来之,则安之,钱能想着巴结太子,没有比花魁大赛更好的机会了,王恕他们这些读圣贤书出身的文人,也没觉得太子坐船游秦淮有什么不妥,纷纷赞同,朱佑樘也就不好拒绝了。

    钱能于是大费周章准备了一艘画舫,还特意把自己巧取豪夺的不少书画珍品——诸如王右军亲笔字、王维雪景、韩题扇、惠崇斗牛、韩干马、黄筌醉锦卷之类——张挂在画舫之中,希望太子殿下能够看中几件,那样,自己就能尽尽孝心了。

    画舫之中,他非常殷勤的引导着朱佑樘观书赏画,更非常熟稔的指点河上那些莺莺燕燕,向太子殿下绍介秦淮风月。

    那些书画,在钱能跟另一个守备太监王赐斗宝时,宋钦他们都见识过,刘俊忍不住胳膊肘碰碰宋钦,冷笑道:“下血本啦!”他是正统十年的进士,脾气耿直,当年曾经拒绝依附英宗复辟时炙手可热的石亨,正是为此,他在官场四十年,如今也只是个工部右侍郎,此公如今年过花甲,脾xìng却是老而弥坚。

    宋钦笑笑,没说话,一旁的雷泽却深有同感的点头,说:“士英兄所言甚是,趋炎附势,正是此辈本xìng,兄台不必为这种阉人置气!”

    刘俊冲这个比自己晚入官场近二十年的同僚晃晃右手大拇指,说:“时霖贤弟言之有理,如今宗贯先生要回乡了,咱们得保重身体,跟这些jiān邪之辈斗下去。”

    宋钦跟张子麟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担忧之sè,刘俊虽然说要保重身体,但他的身体已经相当虚弱,雷泽当年在朝为人抗直,不避权势,曾因上疏直陈戚畹骄恣而遭杖责,差点身死,之后却依旧不改直谏之风,被人称为“铁汉”。可现今,铁汉也早伤痛缠身了。

    陈俊年近古稀,胡拱辰已然七十有二,虽然他们同王恕一般jīng神矍铄,但谁也不知道还能在朝中坚持多久。

    张子麟压低声问自己的上司:“王老爷子为何要让钱能知道太子南来的消息?”要是没有这个阉人在侧,他们几个就能对太子殿下畅所yù言了。

    宋钦笑笑,同样低低地说:“钱能虽然贪婪骄横,但深知所有的一切来自皇家,太子在此,他就会兢兢业业伺候着,而有他这种无所不用其极的人用心守护,殿下才是最安全的。”

    张子麟有些吃惊的看着他,宋钦神sè忽然严肃起来,说:“子麟,官场之事,瞬息万变,始终保持忠直之心自然必要,但处事之法却不妨直中有曲。商首辅当年还给钱能之母写过墓志。咱们与这些阉人之间,绝不可能完全撇清关系。”商首辅正是明代仅有的两个三元及第之一的商辂,成化四年,显贵之后的钱家兄弟为其母改葬,听闻时为兵部尚书的首辅商辂书法jīng妙,求他为他们的母亲写一篇墓志,商辂毫不推辞,一挥而就,钱家兄弟为此还送了一笔不小的菲仪。

    张子麟看看上司的脸,目光中一片迷惑之sè,陷入了深思;一旁把这些话听得一清二楚的邵宝看看正站在太子与钱能身边微笑的老师李东阳,眼神中透出恍然大悟之sè。

第九集 让花魁

    “当——”“咚咚咚——”锣鼓声震天,喧闹的秦淮河竟然立刻安静下来,在万众瞩目之中,三艘画舫缓缓靠近了河畔搭就的舞台,第二、第三艘上张挂的灯笼上“惊鸿楼”“闲来馆”字样,让千万人如痴如醉:

    “炎炎姑娘来了!”

    “紫袖姑娘来啦!”

    不过,大家也都充满了疑惑,因为第一艘画舫的灯笼上是“百花声”,百花声是什么来头?居然第一个出场了?

    在那么多眼睛注视之下,百花声画舫上的所有人居然非常镇定,艄公熟练地将船靠岸,船工搭好跳板,仆妇掀起帘子,十来个丫鬟簇拥着几个盛装丽人出现在船头,就听花魁大赛的司仪林字装高声喊道:“百花声班主花冠娘到!”

    众人一看之下,颇为吃惊,那个百花声班主花冠娘,居然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妖娆少妇,眉目如画,风姿绰约,在那些不超过双十年华的美丽姑娘簇拥之下,毫不逊sè,好不风光,娇声道:“百花声初到贵地,还望各位大爷赏口饭吃,小妇人不胜感激!”

    她盈盈一福,旁边那些姑娘也都跟着行礼,周围不少怜香惜玉的多情男人不由自主喊道:“一定,一定!花冠娘但放宽心!”言语非常亲切,好像他们认识花冠娘很久了似的,听得花冠娘娇笑不听,花枝乱颤,妩媚之极,这让不少男人都觉得口干起来。

    “有请今晚参加花魁大赛的莲吟姑娘!”林字装再次高声喊喝,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盯住了百花声画舫的船舱,帘子一挑,两个小丫鬟当先走了出来,一人怀里抱着锦缎琴衣包裹着的东西,看样子应该是琵琶之类,另一个手里端着一只托盘,里面是一只小小的鼎炉,正有袅袅香烟缭绕升腾。

    这两个小丫鬟身后出现的,是一个身着嫩黄sè衣裙的少女,年约二八,身形适中,眉宇间一片波澜不惊,如同一朵淡雅的莲花一般缓缓走到舞台zhōng yāng,抬眸缓缓投向周围一眼,四下里立刻寂静一片,只听那少女启唇道:“小女子莲吟见过各位!”声音真的如露滴荷上,悦耳动听。

    “莲吟献上这曲《风荷》,还请各位方家不吝赐教!”莲吟从小丫鬟手中取过琵琶,另一个小丫鬟将鼎炉放置到了舞台的前端zhōng yāng,随后花冠娘带着丫鬟们退到了船头,其他那些姑娘却来到了莲吟的身边,抬臂舞袖,将莲吟簇拥在中间,她们都是一身白sè衣裙,紧紧簇拥在一起,宛若水上一朵含苞yù放的洁白莲花。

    群芳缓缓向四周俯身,洁白的莲花静静绽放开来,将而身处其中的莲吟就如嫩黄花蕊一般,缓缓显露出身形,同一时刻,悠扬的琵琶声也四散传播开去,乐音一开始真如微风拂过水面上,水面上的荷叶与花瓣轻轻颤动着,荷叶上的露珠先是来来回回滚动着,最后终于滚到边上,滴落湖面,微微的“叮咚”声中,湖面上荡起轻轻的涟漪;而后,风渐渐大起来,荷叶与花瓣摇曳得更加厉害起来,湖面上开始掀起不小的波浪……

    莲吟姑娘的琵琶弹得真好,更难得的是,她是且弹且舞,在群芳衬托之下,她就是那风中的荷花,摇曳着万种的风情,衣袂飞扬中,似yù凌风而去,大家看得如痴如醉,谁都不敢出一口大气,生恐呼出的气大了,就将这朵清新怡人的莲花吹落凡尘去了。

    钱能的画舫离舞台最近,观赏角度也最佳,他一眼不眨的看着那位莲吟姑娘,心里yù火熊熊燃烧着,这个女子看着不染一丝尘埃,如同天仙临凡,但听其音,观其行,倘若在闺阁之内略加调教,必定会成为热情如火、烟视媚行的尤物,百花声有此尤物,以前怎么没有听说过呢?看来得去好好照顾照顾他们的生意了。

    这么想着,钱能心里像养着只小老鼠,那小脚爪挠啊挠的,真是痒痒啊!

    ——你不是个太监吗?而且还是个老太监!

    ——嘁,少见多怪!你不知道太监也是人吗?而且这个世道,没那玩意儿的做什么都比一般人更狠,懂不?

    “反弹琵琶,反弹琵琶!”四下里一片惊诧之声,莲吟姑娘居然非常熟练的反弹琵琶,乐音声中那曲线婀娜的娇娆风姿,让多少男人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嘴角湿湿的,是口水吧?

    当最后一个乐音还在众人耳边回旋时,莲吟姑娘的身姿定格在了舞台zhōng yāng,群芳缓缓起身,将她这嫩黄花蕊包裹起来,四下一片彩声,如同cháo声一般激烈而绵长。

    当莲吟姑娘的身影消失在帘子后,还是有很多人恋恋不舍的不愿收回目光。

    第二个出场的是惊鸿楼的炎炎姑娘,正当大家猜测她会表演什么技艺时,一个娇小文弱的书生独自一人出现在惊鸿楼的画舫船头,在众人惊诧万分的目光注视下,手摇折扇,不卑不亢的一步步走上舞台,等他在舞台zhōng yāng站定,凝眸四望,才有人惊呼出声:“炎炎姑娘,是炎炎姑娘!”

    这个炎炎姑娘还真是古灵jīng怪,居然扮成一个书生出场,她折扇轻摇,在没有任何乐器伴奏的情况下,清唱了一曲《折桂》。

    蟾宫折桂,这是多少读书士子朝思暮想的事啊!炎炎姑娘声如rǔ莺出谷,折扇摇摇,儒衫飘飘,将折桂之后又进洞房的状元郎那惊喜交加的样子演绎得淋漓尽致,一曲唱罢,彩声如雷。

    炎炎姑娘俏皮的拱手作揖,而后在众人善意的哄笑声中,娇俏的吐吐舌尖,一路小跑回了画舫。等她身影消失在帘子后,四下有涌起更大一波的彩声。

    有了这两位的jīng彩表演,大家无形中对最后出场的紫袖姑娘的期望就提高了,但是,任他们想破脑袋也没料到,紫袖姑娘居然是这样的出场方式——一身戎装、腰佩长剑的紫袖姑娘成了一个英姿飒爽的小将军,从舞台上方缓缓降落当场。

    紫袖姑娘居然是位轻功绝顶的武林高手?众人陷入今晚最大的惊诧之中,但很快就释然了,他们看见了紫袖姑娘从腰间解开的一条细细的绳索,那绳索的颜sè跟舞台后方帷幕的颜sè一样,难怪大家一开始看不出来。

    紫袖姑娘抽出腰间长剑,左手掐了个剑诀,开始舞剑,不过大家都明白了,这其实是一段剑舞,不少读书人还是读过杜工部的《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并序》的,只是,当时只是想象佳人公孙氏舞剑的风姿,如今可是真正明白了什么叫“一舞剑器动四方”,什么又是“天地为之久低昂”,紫袖姑娘这段剑舞,当真是“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今晚之后,紫袖姑娘即便想要‘绛唇珠袖两寂寞’也是万不可能的了。”很多士子不约而同的在心底里喟叹,这真是个奇妙的夜晚啊!

    如雷般的彩声欢呼声中,紫袖姑娘冉冉升空而去,林字装再次登场,宣布今年花魁大赛的评选规则:所有在场的人为方才三位姑娘出银两,成百上千不嫌多,一文两文也不嫌少,哪位姑娘获得的银两最多,她就是今晚的花魁;而这两年周边地区连连受灾,三位姑娘最后所得的银两,都将作为善款捐给灾区作救灾之用。

    这评选规则可真是大异往年,往年看重的可是“乌发云髻”“娥眉明眸”“朱唇皓齿”“玉指素臂”“细腰雪肤”乃至“红妆粉饰”之类,要是肢体有天然香泽更好,甚至有人开始关注女子的缠足,认为要三寸金莲才算得上真正的美人,更有那些有恋足之癖的“仁人雅士”提出要先有一双秀美的三寸金莲才有资格参与花魁大赛。

    却不知今年这是怎么啦,居然以赈灾作为花魁大赛的最终目的,实在让人意外,但很多人不约而同高声叫起好来,而后,很多青衣小厮两个一组,或走进人群,或登上画舫,一人负责收银,一人负责记账,最后,他们再把募捐所得统一清点——现场可是真金白银或银票直接出手,没有人会干出当场口舌生花、事后必然赖账的无耻行径。

    整个过程持续了足有一个多时辰,最后的数字出来,众人又是惊呼一片,三位姑娘所得的银两实在太接近了,莲吟得银十三万七千四百九十两,紫袖姑娘得银十三万七千六百九十九两,炎炎姑娘以三十两银子的些微差别胜出,成为今年的花魁。

    “炎炎,炎炎!”全场欢声雷动,呼喊之声震耳yù聋,炎炎姑娘笑颜如花,登台接受万众的祝贺,在如雷的彩声之中,她暗自思量:有此殊荣,不枉奴家鞋中塞上棉花苦练了两个月的男子步伐!

    在她身后,是惊鸿楼老鸨“醉芙蓉”的惊喜yù狂跟一众姑娘的欢呼雀跃。

    在这之后,本城巨商殷台树殷大善人又掀起了一波高cháo,他派来的闲来馆杜掌柜当众宣布,殷大掌柜为首的南京商会所有商户集体捐献两倍于三位姑娘筹得的善款数目的银子,同样作为救灾之用。

    “善举可嘉!”

    “痛快,痛快!”

    “好啊——”

    这些商户可真是慷慨仁义啊!两倍于三位姑娘所得,那可是八十多万两啊!这些商人可真是有钱哪!

    在阵阵喧闹声中,闲来馆画舫中的紫袖姑娘——也正是依婕小姐——终于长长舒了口气,靠在椅背上,冲着一旁的小语娇嗔一句:“幸好让你给炎炎那小妮子加了两千两,要不——呵呵——”

    几乎是同一时刻,百花声画舫中的莲吟姑娘也在暗自思忖:幸好让人给炎炎、紫袖都添了两百两银子,要不我就麻烦了!

    也是同一时刻,钱能终于拿定主意:不惜代价给闲来馆的紫袖姑娘赎身,把她送给太子当见面礼。

    决定给紫袖姑娘赎身可不是因为他对莲吟和炎炎两个小妮子有意,而是他注意到,殿下看那紫袖姑娘舞剑时的神情明显不同于对其他两位姑娘,看来,殿下动心了!

    此外的关键,是紫袖姑娘要比另外两个大两岁,对于还没有纳妃的殿下而言,紫袖姑娘的风情不输于另两外,而以她往rì的心xìng来说,不会成rì痴缠殿下而让殿下困扰,要换狐媚子一样的莲吟跟炎炎,恐怕殿下的身子堪虑啊!

    钱能把这心思跟李东阳一说,后者也没有表示反对,太子纳妃是早晚的事,有紫袖姑娘这样深谙风情的处子引导太子熟悉男女之事,未必不是好事。

    宋钦他们及后来知悉此事的王恕等人也都没什么异议,太子是将来的一国之君,早rì熟谙男女之事,避免将来在床笫之间发生尴尬事,这也是为臣的本分,而且,这种事由钱能之流来做,也很合适。

    朱祐樘没想到自己在看紫袖姑娘舞剑时的偶一浮想联翩,就招来了钱能的一片忠心,想想甚是好笑,不过,他并不反感这事,看她舞剑时的英姿飒爽,他竟然不由自主想起了那个令他又畏又恨的万贵妃,那个女人经常在父皇出行时一身戎装,随侍在父皇身侧,父皇居然每次都容忍了她的任xìng,他以前一直不明白父皇为何如此骄纵于她,如今看见了紫袖姑娘,似乎终于明白了,看她舞剑时的飒爽劲儿,他有种很奇怪的安全感,这种感觉,与庄小姐在眼前时给他的感觉一模一样。

    于是,在心底里,他对紫袖姑娘的到来有了一种莫名的期待;同时,他又非常震惊,一次花魁大赛,竟让灾区平白得了总数超过一百二十万两的赈灾银子,这可比朝廷这两年用于赈灾的的所有款项都多啊!难道,商户们真的如此有钱?难道,方慕轩说的发展商贸是大有利可图的?

    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虽然明知鼓励商贸是违背祖制的,但他真的有些动心了。

    再热闹的宴席,也终归会有散席的那一刻,不过,今夜的繁华热闹,在相当长的一段rì子里会在市井坊间流传。

    杜掌柜一行回到闲来馆,依婕回到自己的闺房,却发现小语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她暗自一恼:这个小丫头,不知又看见什么新鲜事了!

    她坐在梳妆台前,脸上显露出微笑,想:再过两天,他就该到了吧?见了他,我该说些什么呢?

    同样的内容,她这两rì已经想了无数遍,每次想起,她就觉得心里的欢喜增加了一分,等到他出现在她面前,那满满的欢喜该溢出胸腔了吧?

    “小姐,小姐,”小语气喘吁吁的跑上楼来,“来啦,来啦!”

    想得入神的依婕被惊醒了,有些嗔怒的瞪这个没涵养的小丫头一眼,没好气的说:“什么来啦,没头没脑的!”

    “方公子,方公子啊!啊,不,是姑爷,姑爷——”这两天小姐神不守舍的,原来是为了未来的姑爷啊,想不到,说曹cāo,曹cāo就到,花魁大赛刚结束,姑爷就上门来了,还真是巧啊!

    “方公子!”依婕一惊起身,愣了片刻,提起罗裙就往楼梯奔,小语愣怔一下,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未来姑爷的身边,可是有个千娇百媚的女人啊!还有还有,姑爷身边那两个侍女里,居然还有个碧眸美人呢!

    这个时候,涵养是最没市场的东西,依婕仗着练过武功,很快来到了前院大厅前,她在廊柱后站住脚,听到大厅里传来的谈笑声,赶紧低首瞅瞅自己身上,将衣衫整理一下,喘息匀了,抬手理理鬓发,深吸口气,才迈着优雅的步子来到门口,轻启樱唇,说:“爹爹,女儿回来了。”

    殷台树在里面听到这话,暗自一笑:这个丫头,真是作怪,想来是急着见自家夫婿了吧!

    想到总执事方才引见他身边那位是他的娘子,他又替女儿担心了一下:没能第一个嫁给慕轩,婕儿一定会很不开心吧!

    这么想着,他抬眼看着门口,满心忧虑。

    一旁坐着的,正是慕轩与凝珮,他们下午才进城,找家客栈住下,虽说知道今夜有难得一见的花魁大赛,但慕轩还是直接就到闲来馆见殷台树,殷台树将南京城的教务详细介绍了一下,尤其提到了前几rì的“sāo乱”,坦承是出自女儿依婕的策划,并将这次事件前后收集的情况给慕轩过目。

    慕轩翻看着手中这厚厚一沓纸,越看越是惊喜,整个事件过程中,谁向府衙倡议禁止花魁大赛,哪些人支持,哪些人反对,商户娼家罢市,哪些反响最大、值得结交,所有衙门官员中,哪些官员可以利用,哪些官员支持商户发展,各地士子中,什么地方的最容易发动等等,材料中分门别类,记录得非常仔细,这些,对于将来“逼迫”朝廷扶农重商、开放海禁有莫大帮助,策划并记录这一切的依婕姑娘真是聪慧至极。

    他们说着说着,时辰就不早了,殷台树索xìng让下人收拾厢房,请慕轩他们住下,慕轩当然猜到了他这么做的用意,依婕姑娘正是二师父为自己定下的未婚妻子,只是被自己婉拒了,可看样子,二师父根本没有把自己拒婚的这个事实告知殷台树,而自己事前也根本没有让凝珮有个心理准备,一旦依婕姑娘当场认他这个未来夫婿,那自己该怎么办?凝珮就在身边,这让她情何以堪?

    他坐在那里一直惴惴不安的,听到外面传来娇柔悦耳的声音,他的心一下子抽紧了,目光“唰”一下投过去;一旁的凝珮听殷台树方才说起闲来馆声名素著的紫袖姑娘就是依婕小姐,听说她参与争夺花魁回来了,压制不住心里的好奇,看着门口,想见识一下花魁候选人究竟有多大的魅力。

    晴蓉和槿儿也有凝珮一般的心思,两双眸子自然也就盯紧了门口。

    依婕敛眉沉眸,缓步进门,而后站定,抬眸看去,不禁吓了一跳,厅里五人,都目光灼灼的瞪着她,那样子,好像是要三堂会审一般,真是吓人!

    她的注意力,先就被座中那位美貌娴静的少妇吸引住了,心里暗自一惊,座中那个男子就是他啊,而她就坐在他的左手边,难道是他的妻子?他已经娶妻了?可怎么连爹爹都不知道呢?

    她心里顿时七上八下起来,却不得不走上前去,向爹爹见礼:“爹爹,女儿回来了。”

    殷台树起身,慕轩两口子也起身,殷台树给双方引见,依婕见爹爹并不顾忌三个女子,知道自己也不必忌讳什么,向慕轩一福,口称:“依婕见过总执事!”

    慕轩抱拳还礼,依婕又向凝珮见礼:“见过方夫人!”说这话时,她感觉自己的心都在颤抖,他真的已经成亲了,难道是想躲着自己,故意匆忙办事的?我真的有那么惹人讨厌吗?

    凝珮与她见礼,之后大家落座,慕轩先向依婕表示感谢:“殷姑娘辛苦经营,才有如今这些收获,慕轩不胜感激!”

    依婕听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当着他的娘子的面感谢自己,心里有再多委屈,也忍不住欢喜之情,却不得不强自忍着,说:“依婕不敢居功,这是兄弟姐妹们共同努力的结果。”

    慕轩笑了,说:“姑娘不必过谦,兄弟姐妹们的辛苦自不必说,但如果没有你这位女诸葛居中谋划,大家的辛苦未必有实效。”

    再次得到肯定,依婕自然高兴,笑一笑,不再表示谦虚。

    花魁大赛的结果,早就有人回来报知,关于百花声班,殷台树也已将能搞清楚的情况一一告知慕轩,慕轩问依婕:“百花声班参与花魁竞夺,是否真的是路经此地,适逢其会?”

    依婕听他明显是征询自己的看法,心里越加高兴,想想,很慎重地说:“依婕以为,百花声班是有备而来,但其志不在夺花魁。”

    “姑娘为何如此想?”慕轩嘴角显露微笑,依婕看在眼里,心里不由自主哼一声,这个可恶的男人,摆明是考较自己嘛!她嫣然一笑,说:“依婕不想夺得花魁,那位莲吟姑娘一曲《风荷》虽然弹奏得非常出sè,但那应该还不是她的最高技艺展现;后来结果明确,莲吟姑娘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时,神情愉悦,没有丝毫落败后的沮丧之sè,这种情况,不是说明她气度惊人,就是她也根本没想做花魁;而在她且奏且舞之时,百花声的班主花冠娘神情相当紧张,但当炎炎夺得花魁之后,花冠娘明显松了一口气,笑逐颜开,看样子,她也是不愿意莲吟姑娘夺魁的。”

    忽然之间,她的心一阵抽搐,自己忘了,自己再怎么洁身自好,可也是风尘中人,莫非他对这个非常在意?想必是的!要不,他怎么会这么快就成亲了?虽然他的娘子也是绝sè,可并不能掩盖他躲避自己的意图啊!一时之间,她的芳心陷入了从未有过的绝望之中。

    慕轩无论如何也猜不到眼前这位居然在转瞬之间就有了这么个念头,自己被一厢情愿定xìng为“歧视失足妇女”了,他点着头,说:“姑娘明察秋毫,推测合情合理,看来咱们确实有必要盯住百花声班,以防意外。”

    太子微服来到南京的事,慕轩早就传讯给了殷台树,殷台树也早就安排了几个机灵之人去探查过,知道太子的落脚之地,依婕也知道这事,父女俩不约而同点头。

    殷台树看看时辰不早了,起身招呼侍女带慕轩他们去歇息,依婕忽然说:“总执事,能否暂留片刻,依婕还有话说。”

    慕轩看一眼凝珮,冲她点点头,凝珮就带着晴蓉、槿儿跟着侍女先走了,殷台树也先走了,慕轩看着依婕,说:“有什么话,姑娘请讲!”表面上他很是坦然,但心里还是免不了打起了鼓,他知道,她要说的话肯定跟自己拒绝婚事有关,这个女孩子,内心聪慧,外貌上也让他有种非常奇怪的感觉,要对她说什么决绝的话,还真是非常困难。

    依婕忽然盈盈拜倒在地,说:“难女桂依婕拜谢将军救命之恩!”

    慕轩吃了一惊,伸手虚扶,问:“姑娘,咱们见过?”

    依婕心中一阵气苦,说:“四年前,难女跟随爹娘自陕西返乡,路经山西,被鞑靼人掳去,幸蒙将军搭救,才保全xìng命,那时将军忙着追敌,难女今rì才能当面叩谢大恩,真是幸运!”

    她磕下头去,慕轩急忙说:“姑娘不必如此,快快请起,咱们现在可是同教中人,如此可就生分了。”依婕的身世,之前也听二师父说过,只是自己救过他们一家三口的事还是第一次听到。

    依婕还是磕完了头,站起身来,眼眸直直的看着慕轩,说:“依婕身入风尘,自知无法获得将军垂爱,只是依婕心有不甘,觍颜问问将军的心迹,还望将军坦诚相告!”

    看着她的灼灼眸光,听着她压抑着无数悲伤的话音,慕轩哪里还不明白,这姑娘因为自己不答应婚事,对自己有了怨气。

    他无奈的一笑,说:“既然姑娘说到这事,慕轩必当坦诚相告,慕轩是什么出身,姑娘应该一清二楚,慕轩没有同姑娘见过一面,师父贸然订下亲事,这无论是对姑娘还是对慕轩而言都不是明智之举;况且慕轩已经有心仪之人,岂敢耽误姑娘终身幸福,个中情由,还望姑娘明察!”

    依婕看着他的眼睛,眼眸中闪动着泪光:“老教主并没有告知依婕取消婚事,依婕父母双亡,终身大事自然由老教主跟爹爹做主,将军既已成亲,那依婕甘愿做小;如果将军嫌弃依婕,那依婕这一生一世都不会再另许他人,甘愿孤独终老。”你要怜惜我,就不会让我孤独终老;你要真的不嫌弃我,就绝不会让我为奴做妾。

    才这么几句话的工夫,自己就要害人家这位绝sè佳人做一辈子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这似乎太残忍了吧?慕轩傻眼,趁这工夫,依婕蹲身一福,说一声:“依婕告退,将军好好安歇吧!”她飘然而去,留下慕轩在那苦笑:你搞这一出,我还能有什么心思安歇!

    慕轩在侍女引导下来到歇息的厢房,晴蓉跟槿儿就很识趣的离开,晴蓉想着刚才小姐讲的《画皮》的故事,心里毛毛的,紧紧偎在槿儿的身边,低声央求:“槿儿,好槿儿,今晚咱俩一个被窝吧!”

    凝珮神sè安详的坐在烛火下,见夫君的第一句话就是:“殷姑娘对轩郎青眼有加哪!”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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