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何必借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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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郎,坐吧。”
罗艺抬了抬手示意李闲坐下,他自己则随意的走到主位上坐下来,眼神在李闲的站姿上一扫而过,随即轻笑道:“看来的你腿并没有受伤,倒是省了我一笔医药钱。”
他语气中带着些许轻视道:“不知道你博陵崔家的人是不是都对我这么有敌意,只是,既然已经来了,何必防备心这么强?”
李闲吸了口气然后缓缓的吐出,却一直站在那里。他看了一眼那把椅子,发现坐下来绝对没有站着有安全感。这些年经历了如此多的生死杀伐,多少次死里逃生,多少次在杀人与被杀之间徘徊。他本以为自己的神经早已经被厮杀磨砺的成熟起来,本以为自己面对任何事情心理上都不会有什么波澜。可是在这一刻,看到罗艺的这一刻,他发现自己错了,在这种绝世人物面前,紧张是不可避免的。
罗艺已经成名多年,靠着一柄陌刀镇守边塞令草原蛮族不敢轻易南下。长城有隙,虎贲无双的赫赫威名绝不是吹嘘出来的。当年他能在突厥可汗的屁股上捅一刀,付出的代价是身披数十箭。那个时候的罗艺就像一柄出了鞘的横刀一样森冷锋利,无论面前拦着他是多强大的敌人他也无所畏惧。有多少他的传说在中原大地上流传,就有多少个敌人死在他的刀下。
而步入中年之后,罗艺身上那种伤人的锋芒已经渐渐隐去。
但这并不代表他已经老了,懂得将獠牙和利爪收起来的猛虎,才真的可怕。他的气质已经被岁月所改变,更加沉稳,内敛而不失霸气。
而经历过太多危险的李闲,第一时间就确定面前这个看起来和和气气平平淡淡的稍微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其身上蕴含的危险远超过以往经历的一切。虽然罗艺只是坐在那里淡淡的微笑,但李闲感觉到的危机竟然比直面文刖的时候还要大!
是气势吗?
李闲在心里苦笑,心说果然还是差了太多的火候啊,在罗艺这种真正的枭雄面前,自己还是太嫩了些。罗艺早已经不属于那种靠拔刀来震慑别人的人,他的气势,在不经意间已经侵入了人的心田。
李闲忍住将匕首抽出来的冲动,只是站在那里没有丝毫的动作。他所承受的压力别人无法感受,那种感觉就好像站在万仞悬崖的边上随时可能掉下去一样。
“你很好!”
罗艺忽然笑了笑说道。
“能忍着没有出手,你这样的年纪能有如此定力,不错。”
他再次指了指椅子说道:“若是你我换位而处,我如你这般年纪的时候说不得已经一拳打过来了。坐下吧,虽然不知道你进我将军府的目的是什么,但我可以跟你保证,最起码现在我不会对你怎么样。”
李闲再次深深吸了口气,压制住心里的烦躁感笑了笑道:“虎贲大将军,果然名不虚传。”
罗艺缓缓摇了摇头:“这句话很俗,俗不可耐。”
李闲竟然点了点头道:“我刚才想了好几个开口的方式,比如问您好?比如问您吃了吗?甚至打算好好拍几个惊天动地马匹,可是搜肠刮肚却发现只有名不虚传这四个字了。所以,虽然听起来很俗气,但好歹不虚伪,你凑合着听吧。”
罗艺点了点头:“嗯,你很诚实。”
李闲走过去在椅子上坐下来,靠在椅子上能感觉到后背上汗水的湿腻冰凉。
“我不诚实,如果我诚实应该递一份名帖光明正大的来拜访的。”
李闲自嘲的笑了笑道:“或许是经历的阴暗太多了些,反而忘记了最光明直接的办法。”
罗艺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少年郎,还是不要打哑谜了。这样试探来试探去当真没什么意思。说说你的来意,我再考虑杀不杀你。”
他看着李闲的眼睛说道:“在你刚才站姿戒备手扶着腰畔随时准备抽刀开始,我已经想杀你了。已经很久没有一个少年郎敢在我面前摆出这个架势,也很久没有人敢在我面前动了杀机。所以,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直接说,别拐弯抹角,我这个人其实耐心并不好。”
不知道为什么,李闲却忽然放松下来。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更舒服一些而不是挺的笔直时刻准备着跃起杀人。
“其实,我来只是想问大将军一件事。”
他笑了笑,有些遗憾的说道:“其实我想过很多次,你我会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见面?见面之后该怎么问你。是义愤填膺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还是装作谦卑委婉尽量的做到和和气气?又或是指着你的鼻子先狠狠骂几句解恨,总之就是希望能主动些不要被你影响了心绪,本来我是极自信的,再不济也断然不会吓得汗流浃背吧……”
他扯着衣衫扇风:“还真是汗流浃背了。”
罗艺好像不懂他说什么似的的说道:“天值九月,自然容易出汗。”
李闲摇了摇头,指了指鼻子尖上的汗水道:“是冷汗。”
“在问你我必须要知道的事情之前,我能不能先问一件不相干的事?”
罗艺缓缓往后一靠,头枕着椅背道:“我说了,你时间不多。在我的耐心耗尽之前你尽管说,随便说什么。不过越是这样,我的耐心消失的越快。”
李闲嗯了一声道:“那好,我就忍着点八婆的心只问最好奇的好了……当年……你捅了突厥可汗一刀,据传闻身中数十箭,当真?”
罗艺看了李闲一眼,没想到这个少年郎居然问的这个。一进门他就感觉到了那少年郎身上的敌意和杀气,从那个随时能进攻也随时能撤退的站姿他也确定这个少年绝非凡品。所以,在第一时间他就想到一定要杀了这个少年,因为……他竟然感觉到了危险。
而之前这个少年的紧张他全都看在眼里,他甚至能看到少年的手掌在微不可查的颤抖着。他没有想到,这少年竟然这么快就能转变了心情,眸子里已经没有了恐惧和不安,相反,有一种罗艺熟悉的气质正在缓缓释放出来。
这个少年的心智,很深。
这熟悉的气质,来源于罗艺自身。
那是自信。
罗艺不由自主的坐直了身子,眯着眼睛看了少年一眼,似乎是追忆了一下后带着些许自豪的微笑缓缓道:“三十九箭。”
李闲眼神一变,在自己胸前比划了一下:“那么多……看起来是不是好像刺猬一样?”
罗艺道:“当刺猬的感觉并不好。”
李闲讪讪的笑了笑:“我一直很疑惑,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罗艺说了一句很扯听起来更扯的话:“因为我不能死。”
李闲却好像听懂了似的点了点头,然后收起笑容,正色道:“将军大志大毅力,说实话我心里真的很尊重你。功名但在马上取,同很多年轻人一样。从很多很多年前,你就曾是我心中的英雄……我已经问过了不相干的事,现在我要问的,是我必须要知道的。”
罗艺微微颔首道:“谢谢,你问,但我不一定回答了。”
李闲站起来,走到距离罗艺三米左右位置站住,手再次扶在腰畔摸着那柄匕首,然后一字一句的说道:“你必须回答,否则,就算我杀不了你,也断然不会轻易放弃。纵然不能同归于尽,我也要……伤了你。”
罗艺眼神一亮,似乎对这少年更加的感兴趣了。
“燕山上的事,你可知道?”
李闲直视着罗艺的眼睛问道。
罗艺猛的看向李闲,从见到李闲开始到现在第一次变了脸色。他好像看妖怪一样看着李闲,似乎想看清楚这少年到底是不是真实的一个人。
“想不到,第一次见面竟然是这种方式。”
罗艺释然一笑:“还真有点意思。”
李闲撇了撇嘴:“我也没想到会是这种方式,确实有点意思。”
罗艺道:“少年郎,收起你的杀意吧。如果你真的敢动手,我反而看不起你。传闻中你可不是这样白痴的,难道你觉得你真能伤了我?我将军府中有甲士两千,无需我出手,只要我现在喊一声,你立刻会被射成刺猬。”
他笑了笑:“刚才我说过,当刺猬的感觉一点都不好。当年我身披两层甲胄,依然是从鬼门关前走了一圈才回来,养伤数月,生不如死。你现在一身单薄衣衫,肯定没有我当年的运气。”
李闲缓缓摇了摇头:“回答我。”
“为什么?”
罗艺反问后说道:“既然已经逃了,为什么还要做这种傻事?别说什么想替铁浮屠的那些人报仇之类的白痴话,否则我只会看不起你。”
李闲郑重的点了点头道:“你猜对了,有时候我都觉得自己白痴的很。”
罗艺怔住,不可思议的问道:“值得?”
李闲点头:“有句我平时觉得很傻-逼很白痴的话是这么说的,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虽然我不是什么大丈夫,但真小人往往更记仇,而且记住就很难忘得了。”
“我知道。”
罗艺没有再问什么,而是点了点头道:“燕山上的事,我知道。”
李闲眼睛猛的眯起,身子如猎豹一般微微弓起。他全身的肌肉在这一刻都绷了起来,似乎在下一秒就会扑杀出去。
“不是我。”
罗艺的下一句话随即而来,很真诚,很自信,很霸气。
“我若想杀你,何必去借那个阉人之手?”
PS:刚才群里有人问我,罗艺的老婆不是姓秦的么?秦叔宝的姑姑啊,隋唐演义里说的很清楚。解释一下,事实上,罗艺的老婆姓孟,而且跟秦琼没一毛钱的关系。
第七十六章 信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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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闲在幽州虎贲将军府中足足停留了一个时辰,他和罗艺两个人在那间偏厅里具体都说了什么一直是个迷。只是几年之后当罗艺出兵占据了大半个涿郡的时候,已经在河北拥有一席之地的李闲却迟迟没有出兵应对,那个时候,知道那段过往的人们似乎能隐隐猜到一点两个人当时交谈的内容。
可当有人问及李闲的时候,他只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也有人问过罗艺,当时李闲不过是没后台没势力什么都没有的一个甚至算得上颇为落魄的少年郎,为什么会对他刮目相看?罗艺同李闲的表情简直一摸一样,故作高深的笑了笑却一个字都没有回答。
只是,罗艺的眼神中那种得意显而易见,就仿似,当年和李闲的谈话是一件能与他捅了突厥可汗一刀而相提并论的大成就,大妙事。
而再几年之后,李闲在海畔远观属于自己的水师杨帆出海的时候,淡淡的说了一句话:“曾经我只是想尊重历史本来的轨迹,把自己当做一个局外人来冷眼看这个世界。”
从罗艺府出来的时候,李闲是完好无损的。
进去的时候走的是正门,出来的时候走的是后门。在这个时期,走后门还不是贬义词。亲眷故友往来一般走的都是后院小门,只有正式的拜访才会由主人家从正门迎接。当然,值得罗艺这样身份的人到正门迎接的人,最起码在幽州一个都没有。但,李闲是罗艺亲自从后门送出来的。
分开的时候李闲和罗艺很默契的点了点头,似乎给出了对方什么承诺。
目送着那个少年郎远去,直到李闲的背影消失在大街的熙攘人群中罗艺才带着些许的感叹返回府中。而接下来他做了一件让全府的下人仆从都吓得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把夫人孟氏吓得嚎啕大哭然后昏厥了过去的疯狂事。
罗艺回去之后直接到了正厅,也不说话,走进去站在门口看了一眼那个坐在椅子上还在侃侃而谈的女尼。
那女尼刚装作大吃一惊正准备发表一番观将军面相他日必能龙登九五的感慨,罗艺走过去先是一个响亮的耳光将那女尼扇飞了另一颗门牙。然后揪着那女尼的头发提起来,碗口大的拳头砰地一声在她小腹上砸了一拳,然后揪着头发将那女尼拖到门口,直接丢了出去。
“若是让我在幽州再见到你,就卸了你的手脚剁成肉泥拌在草料里喂马吃。”
说这话的时候,他不像是一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更像是一个大街上泼皮流氓,但流氓的很霸气。
几个下人连忙跑出来架着那女尼丢出了府门,甚至没人敢表示出一丁点的同情。
而对夫人孟氏,罗艺冷冷的瞪了一眼根本没有理会。
这个时候,幕后导演了这一幕的某人正在大街上散步,一边走一边考虑着接下来的事该如何着手。他当然不知道罗艺竟然那么直接的将那女尼暴打了一顿,丝毫都不顾及自己虎贲将军的身份。更想象不到薅女人头发这种事,罗大将军做起来好像丝毫都不手生。
孟氏还真是个白痴啊!
李闲发出一声感慨,有些怅然。他能理解一个女人想妇凭夫贵的美好心愿,但不得不说她真的是一个白痴。什么母仪天下这种事你自己信了也就得了,还非得大张旗鼓的鼓捣出什么九五之尊来,就算是在自己府中,难道就能瞒得住人?过不了几个月大隋数十万精锐府兵云集涿郡大业皇帝杨广御驾亲征,若是这件事传到那个多疑成性的皇帝陛下耳朵里,后果会是什么谁也预测不出来,但罗艺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掉了两颗门牙还剩下半条命的女尼自始至终也猜不到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心里不无遗憾的想着,为什么当年那个传说中的人物能培养出一个大隋开国皇帝,自己为什么时运如此不济偏偏做不到?没人知道她的志向,她自己知道,自己决不是那种只贪图几个金银小钱装神弄鬼的小人物,谁说女子就不能志比天高?
只是她知道那个传说,却不知道细节。
那个传说中的老尼,哪里有她想象中那么风光无限。
李闲在大街上漫步的时候,罗艺则举步走到了府中一处独院门口。他在小院门口停住脚步,提高声音道:“叶大家,我能进来吗。”
一个柔美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带着几分慵懒妩媚:“既然已经来了,何必假惺惺站在门口装什么正人君子?”
罗艺笑了笑,进了院门。
他推开房门,看了看斜靠在椅子上好像才刚刚睡醒媚眼如丝的叶怀袖,下意识的怔住,随即自嘲的笑了笑。
“怎么?不敢过来坐?”
叶怀袖伸手理了理额前垂下来的发丝,慵懒而又带着几分挑逗的说道:“当年你把我衣服撕开的时候,可不是现在这副伪君子的臭德行。才一年多不见,怎么……莫不是刚才那带发修行的女尼勾了你的魂去?”
罗艺深深吸了口气,缓步走向叶怀袖:“对你,我可下不去手。”
叶怀袖瞪了他一眼,指着自己心口吃吃笑道:“当年,你好像也没什么怜香惜玉的觉悟吧?”
罗艺猛的一把将叶怀袖揽在怀里,勾着她的下颌喷着热气道:“现在,也一样不会什么怜香惜玉!”
……
……
“公子,且留步!”
正在看着街边一处字画摊子有些入神的李闲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他,回身看去,只见一个身子婀娜的少女有些吃力的拎着一个大包裹朝着他走了过来。正是九月天气热的时候,那少女穿了一身飘逸的合身长裙,更显得纤腰细细人儿娇小,也更显得那包裹沉重了些。那少女将李闲转过身子,笑了笑,脸上带着几分喜悦。因为一路追来跑得有些急了,她的小巧的鼻子上有一层细密的汗珠,脸色潮红。
“原来是嘉儿姑娘!”
李闲笑了笑道:“怎么在这里遇到了你?”
嘉儿见李闲丝毫没有接过去包裹替她减轻负担的想法,而是傻乎乎站在那里说话心里不由得冒出来些许怨气。她将那大包裹往李闲怀里一塞道:“还不是奉了我家小姐的命令来给你送盔甲!”
李闲下意识的抱住那包裹,只觉得入手确实颇有些分量。他诧异的看了嘉儿一眼道:“你怎么知道我在幽州?”
嘉儿白了他一眼道:“我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知道你在哪里!只是我家小姐刚巧在将军府中做客,见了你这才命我追了出来。你这人难道是聋子吗?叫了你也不知道多少声就是听不见!”
李闲讪讪的笑了笑道:“刚才脑子里胡思乱想,没有听到你叫我。”
他掂量了一下那包裹的重量,心里有一种迫不及待打开包裹的冲动。只是在大街上人来人往,他只好将心思压下来。
嘉儿道:“好了,东西已经给了你,我这便回去跟小姐复命。”
李闲连忙道:“有劳姑娘了,要不,我请姑娘喝杯茶?”
嘉儿犹豫了一下,眼神中竟然闪过一丝慌乱。
“还是……算了吧,小姐还等着我回去。”
她咬了咬嘴唇,低声说了句:“有缘再见。”
转身跑了。
李闲怔住,随即自嘲的笑了笑。
他看着嘉儿的婀娜背影消失不见之后才背起包裹,举步往客栈的方向走去。顺手在前面路口买了几个热乎乎的包子,也不顾什么斯文一边走一边吃。刚将第二个包子塞进嘴里,他眼神忽然闪烁了一下。
一柄长剑,毒蛇一样从人群中钻了出来直奔李闲的咽喉而来!
接下来的一秒钟内,李闲做了三件事。
一,先将嘴里的包子咽了下去。二,矮身让过了那突如其来的一剑,三,将剩下的包
子顺势放在路边的卖胭脂的摊子上。剑刺了空,而包子却沾了几许嫣红。
那人剑法竟然颇为凌厉精奇,一剑不中,第二剑如影随形的刺向李闲面门,剑锋闪烁的寒光甚至让李闲的眼睛有微微的刺痛感。
他将背后的包裹往前一甩挡住那一剑,当的一声脆响,那剑再难前进一分,李闲顺势将那剑带开,怒视着那偷袭他的人问道:“你有完没完?!”
持剑的也是一个看起来娇柔的少女,她以三倍的凌厉怒视回去:“我说过,一定要杀了你!”
随即,再次一剑刺向李闲。
李闲扭身,单掌支地双腿回缩然后猛地蹬了出去,正中那少女的小腹,这一脚力度不小,直接将那少女踹得身子佝偻着虾米一样倒飞了出去。他追上去先是一脚将掉在地上的长剑踢飞,然后踩着少女的胸口白着脸道:“得寸进尺,真以为我不打女人吗?”
那少女正是无栾,她使劲的挣脱了几下被李闲踩得死死的一点也动弹不得,于是怒目相视,丝毫不示弱的喊道:“有本事你杀了我!”
李闲撇了撇,踩着那少女胸口蹲下来,低声对无栾说了一句话,顷刻间,那少女面无血色,竟然吓傻了片刻。她看向李闲的眼神从愤怒转为恐惧,慌乱而不安。
李闲几乎贴着她的耳朵轻声道:“杀了你太容易所以算不得本事,你……信不信我就在这大街上万人面前……操了你?”
第七十七章 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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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李闲还真怕无栾羞答答说出不信这两个字来,事实上就算再给李闲三个胆子他也没勇气在大街上搞行为艺术。当然,无栾肯定不会那么说,她在短暂的恐惧之后也渐渐的平静下来,只是看着李闲冷笑不止。她松开握着李闲脚腕的手,平躺在地上微微喘息。眼神平静而冰凉的看着李闲,似乎是在嘲笑着李闲的大言不惭。李闲的威胁,好像只吓住了她那么一瞬。
李闲对这种眼神很反感,反感的想狠狠的抽无栾三个响亮的大耳光。
那眼神,那冷笑,就好像她是及其正义而李闲就是犯有*罪的魔鬼一样。这种冷笑绝对能让人兽性大发,如同被军统特务严刑拷打下的女大学生那样带着十分的不屑。她好像要表达的一个意思就是,就算你操了我,我也看不起你。而还有一种意思,李闲不想承认却分明从无栾的眼神中看了个一清二楚,她,好像并不在乎什么名节。李闲想不通,为什么这样年纪的少女为什么眼神中那么深的风尘。
而李闲对这种笑容的厌恶感来源于无栾并不是什么正义的一方,而是一个不知好歹不懂世故的白痴。
白痴有很多种,李闲一直说欧思青青是个白痴,但那个时候白痴这两个字没有什么贬义,相反,是白痴的可爱,可爱的白痴。
无栾在李闲眼里也很白痴,并且一点也不可爱,是可恨。
“事不过三,今天不杀你还是因为你是个女人,但再有下一次的话我肯定不会心慈手软。事实上我对于杀女人确实有点心理障碍,不过希望你千万不要以为我下不去手。”
李闲抬起脚,看着无栾的眼睛冷笑道:“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你真以为自己是个圣女?其实……你现在的样子更像是个等男人的婊子。”
李闲似乎因为有些恶毒的话而感觉到一丝轻松,所以看无栾的眼神逐渐平和下来:“你自己想想吧,你杀我的理由到底是什么。希望你一直能理直气壮下去,不然就更加的让人看不起。”
他背起包裹,看了一眼吓傻了的卖胭脂的小贩,看了一眼沾染了一抹嫣红的肉包子,摇头叹气,也不知道是惋惜胭脂糟蹋了包子,还是包子糟蹋了胭脂。他摸出一把肉好掂量了一下,有些歉意的对卖胭脂的小贩道:“要不我陪给你钱?”
那小贩傻乎乎的看了李闲一眼,随即啊的大叫了一声转身就跑。
“杀人啦!”
那小贩一边跑一边大叫。
李闲怔住,心说你那只眼看到杀人了?
他将肉好放在摊子上,拿起染了红的包子和那盒打开的胭脂转身离开。在无栾恶毒的视线中坦然前行,顺手将包子甩给一条流浪狗,将胭脂送给了一个卖卤鸡蛋的满脸雀斑的中年大婶。在大婶惊愕的目光中,他又很自然的拿起一颗卤蛋边低着头很认真的剥去那一层硬皮,渐行渐远。
肉包子既然不能吃了,自然要用来打狗。而胭脂,送给女人才对,但李闲天生是个不肯吃亏的人,所以又拿了人家一颗鸡蛋。
鸡蛋味道不错
李闲笑了笑,感觉了一下肩膀上盔甲的重量,心里没来由的开心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天,天空显得那么蔚蓝。看地,就连地上的垃圾也不觉得有什么恶心,看人,每一个都显得那么和蔼可亲。看了看自己的手,白皙修长,而且干净。
从将军府出来之后,李闲变得轻松起来。
而与无栾交手打了那女人一顿之后,将与罗艺对峙时候憋下来的杀意宣泄了出去。所以李闲心里开始舒畅起来,看什么都变得顺眼了些。
他自始至终没有回头看一眼无栾,而是尽情的感受着心里那份宁静。当他走到客栈门口,看到洛傅等人站成一排等着他,他笑了笑,说了两个字:“抱歉。”
“刚巧发现罗艺的妻子是我七大姑的表姨的舅母的表妹的干娘的妹妹,她与我一见如故非抓着我唠嗑不知不觉就进了将军府。罗艺一看家里来了近亲,所以热烈的款待了我。三十七哥,你们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发誓……我上面所说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李闲挠了挠头发,忽闪出几个很无辜的眼神。
洛傅一言不发,只是看着李闲。
李闲脸皮难得的一红,讪讪的笑了笑道:“其实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这次和燕山上不同。我没打算一个人去找罗艺拼命,事实上,我不认为他的命比我的值钱。三十七哥,你知道的,没有七成以上的把握无论什么事我都不会去做。“
洛傅终于还是叹了口气道:“安之,你这样做,其实是在伤我们的心。”
李闲歉然道:“我知道,只是不想……”
“没什么想不想的!”
铁獠狼打断李闲的话:“少将军,从草原上跟你回来,咱们就已经是一个人了。如果你强行分什么你我的话,真的只会让我们心寒。”
李闲郑重的点头:“我已经明白了,下不为例。”
“咱们还是先回客栈收拾一下,既然你已经问过了罗艺,想来也不会是他,幽州不是咱们久留之地。我信不过罗蛮子,无论他给你什么承诺你也不要相信。”
……
……
将军府
叶怀袖媚眼如丝的看着躺在自己身边微微喘息的罗艺,她俯下身子将胸前一对饱满贴在罗艺的胸膛上缓缓摇动,然后身子水蛇一样滑下去,探出丁香小蛇在罗艺的胸膛上轻轻舔过,留下一条一条亮晶晶的水迹。当那水迹延伸到某处的时候,朱唇轻启含了进去。罗艺忍不住舒服的呻吟了一声,身子不由自主的绷紧。
她臻首上下起伏,过了好一会儿才喘息着抬起头,微微眯着眼,舌头在红唇上舔了舔:“有件事,我不明白。”
她再次伏在罗艺的胸膛上,喃喃着问道:“为什么不杀了他?”
“谁?”
罗艺下意识的问道。他还停留在之前的余韵中,所以头脑反应稍微慢了半拍。叶怀袖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的等着罗艺的下文。几秒钟之后,罗艺终于想到了叶怀袖口中所说的他是谁。
“为什么要杀了他?”
罗艺没有回答,而是反问。
叶怀袖的纤细手指在罗艺的胸脯上轻轻划着圈子,笑了笑道:“杀了他献给皇帝陛下,难道不好吗?”
罗艺沉思了一会儿,缓缓道:“杀了他献给皇帝陛下,那皇帝能给我什么好处?我的事,你还是尽量不要插手的好。我自然有我的打算,至于你是怎么打算的,我管不着,我也绝对不会去管。我欠你一份情,能帮你的就不会推诿。但有一件事你要记住……”
他伸手在叶怀袖的头发上揉了揉道:“别试图左右我的决定。”
他一字一句极认真的说道:“我保证你做不到,所以你连试都不要试。阿史那去鹄许了你什么我不知道,但别把我和他相提并论。”
叶怀袖微微一怔,随即轻笑道:“我早就知道罗艺是个薄情冷血的负心汉,怎么还是心存侥幸?”
罗艺笑了笑,似乎对负心汉这三个字并不反感。
“天要黑了,世道要乱了,或许你图谋的事真有几分成算也说不定,但不要指望我能全力满足你。其实,在我看来,一个女人家还是老老实实找个人嫁了的好,相夫教子,平平安安比什么都靠谱。”
叶怀袖叹了口气:“残花败柳,谁还肯明媒正娶?”
罗艺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什么。
两个人刻意没有去看对方,因为他们都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眼神中的失望。过了许久,罗艺深深的吸了口气,缓缓道:“若是累了,就留在幽州。”
叶怀袖摇了摇头:“还是不必了,这里……不是家。”
……
……
大街上,嘉儿将无栾扶了起来,帮她将身上的灰尘掸了掸,责备而又关切的说道:“为什么这么执着?说起来,他和你之间没有什么不死不休的死结,是你自己钻了牛角尖,无栾,听我一句劝,过几天咱们回塞北就不回来了,忘了那段过往吧。”
无栾苦笑,伸手在半空中比划了一下:“我每天晚上一闭上眼,就能看到驾车的马夫对我伸出的血手。他很猥琐而且肮脏,我很瞧不起他所以平日里冷言冷语的惯了。我本以为他会弃了我和小姐自己去逃命的,可他没有。”
无栾顿了顿,在心口上指了指:“他挡在我面前,那柄汉人的直刀就从他这个位置刺穿。”
“不知道为什么,我这里……也很疼。”
嘉儿叹了口气:“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有些事,终究还是淡忘的好,何必让自己过得这么苦?”
无栾忍着小腹上的疼,将长剑捡起来。
“他说我是个婊子。”
无栾眼神看向远方,似乎在寻找着那个少年的背影:“我是个婊子,这些年在草原上,我都不记得自己钻了几个男人的帐篷了。但无论谁抱着我,我都……觉得还是那么冷。只有那个人的热血,才能让我的心回暖,结束我这些年每天晚上的噩梦,我一定,一定要杀了他。”
嘉儿怔住,一声叹息。
为什么,人生诸多凄苦事,却极难见到几人真心欢笑,无忧无愁?
第七十八章 你耍我 我便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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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客栈后收拾了一下东西,众人立刻离开一分钟都没有多做停留。除了剩余的房钱没有找回乐坏了客栈老板之外,也幽怨了那个每天在后窗凭栏而望期待着李闲能上楼来寻她欢乐一番的青楼女子。意外的发现李闲有每日清早练功的习惯之后,她竟然能忍着困乏每日早起趴在窗边深情凝望。只是穿了秋水,也没能换来那少年一夜垂怜。
第二日清早没见到李闲练功她便心中有了些许的不安,连忙派了丫鬟出去打探消息才知道那独院里的住客已经在昨日傍晚就走了。数年前被洛傅和陈雀儿数过那个什么的女子微微怔住,随即一声长叹:“去你娘的吧,白白浪费了老娘每天在窗口做了那么多勾人动作,耽误老娘几晚好睡!”
而那客栈的老板虽然不似她这样小家子气,却也因为那足以顶上十贯肉好的富裕银子而偷笑了好几天。
李闲等人小心为上,不知道罗艺会不会有什么小人的举动所以立刻出了城。在城外的小村子南三里铺会和了朝求歌等人,众人又是连夜赶出去五十几里才找了个地方停下来休息。
后半夜也没人能睡得着,众人聚在一起商议下一步的动作。
“既然不是罗艺将咱们铁浮屠的行踪泄露了出去,那是谁?”
伏虎奴猛的站起来,难掩激动的问道。
李闲抬起头看了伏虎奴一眼,然后视线在铁浮屠众人的脸庞上扫过。他知道自己如果说出那个名字会引起多大的反响,因为就连他这样两世修炼出的心性也是在一脚踹飞了无栾,然后恶狠狠的不顾斯文羞辱了她之后才将那愤怒宣泄了出去。但是,他却压不住心里那种想杀人的火热。而这个人,如果杀了,只怕会伤了另一个人的心。伤心的人在李闲的生命中同张仲坚等人一样,有着很重要的地位,李闲不忍去伤害她。
红佛,教会了李闲诸多小手段的那个看似开朗实则命运凄苦的女子。
“是李药师。”
李闲终究还是说了出来,因为他知道必须要让那个人给铁浮屠和血骑一百四十三条生命付出代价。
出乎李闲的预料,铁浮屠的每一个人在听到这个名字之后都沉默了下来。洛傅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迅疾的吐了出来,似乎是想将憋闷感驱除。而包括性子火爆的伏虎奴在内,铁浮屠众人的脸色都变得很难看却没一个人骂娘。陈雀儿一言不发,一口气将酒袋子里的烈酒一饮而尽,烧得嘴唇都呼呼发热。伏虎奴一拳砸在身边的一棵老树上,震落了一地的翠绿树叶。
“可信?”
洛傅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问了两个字。
虽然大家都知道李闲绝不可能在这件事上说谎,但每个人都看向李闲希望这又是他的一个恶作剧而已。
李闲重重的点了点头,认真的说道:“罗艺没理由骗我,而且,他还将他派去跟踪咱们铁浮屠的手下叫来任由我询问。那人说李药师曾经几次上山单独见过我姑姑,阿爷和你们应该都不知道。你们都了解我红佛姑姑,如果她还有什么弱点的话就是那个忘恩负义的男人了。”
铁獠狼看了看众人的脸色,想了想对李闲说道:“虽然我不是很清楚那个人和铁浮屠的兄弟们是什么关系,但我知道,我死了九十多个兄弟,铁浮屠死了五十多个兄弟。李药师,少将军,你说的可是那个名闻天下的才子李靖?”
李闲点了点头道:“他还是我阿爷的结义兄弟,还与我姑姑有婚约。”
“那么……”
铁獠狼缓缓而坚定的说道:“他更该死!”
众人都是愕然,抬头看向铁獠狼。
铁獠狼一字一句道:“他是张大当家的结义兄弟,出卖兄弟者,该死。他是红佛姑娘的未婚丈夫,出卖妻子者,该杀。”
李闲沉默。
又不知过了多久,李闲叹了口气道:“现在那个人估计早已经逃了,虽然不知道朝廷许了他什么好处,但他绝对不会还在燕山上等死,如果能找到他,那就杀!”
“如果红佛姑姑怪我,大不了我陪她一条命罢了。”
李闲抬起头,目光坚定。
“那好!”
伏虎奴握紧拳头道:“如果红佛姑娘怪罪咱们,大不了咱们一起偿命便是。”
早晨的太阳还没有升起的时候,负责戒备的人忽然发出了警告。才刚刚睡下的众人纷纷起身上马,却见从幽州方向卷来一股烟尘遥遥看去如一条狂蟒迅疾而来。远处戒备的兄弟已经驰马奔了回来,众人汇合在一处做好准备。
但见烟尘飞扬处,大隋的火红色战旗迎风招展。众人看清那来的队伍之后,每个人脸上都生出几分凝重。从幽州方向来的队伍人数并不多,只百人左右,却是百名披挂了全副铁甲的虎贲精骑!
一眼看去,那百十人的队伍,竟然有几分千军万马的气势。
“少将军”
铁獠狼叫了李闲一声道:“是虎贲骑兵,咱们没有利器不是他们的对手,但如果现在走对方却追不上咱们。重甲,速度太慢!”
李闲摆了摆手道:“再等等,他们没发动冲锋!”
百名虎贲精骑在离着众人几十米外停住,动作整齐划一。那一百名虎贲重甲骑兵,在朝阳下反射出一种冷深深的金属光泽。他们全身都披挂着铁甲,面罩拉了下来,上面绘着夜叉面容,面色狰狞,獠牙外露。
为首的骑士打了个手势,随即自己一个人催马上前。
“敢问,哪位是铁浮屠的少当家?”
那人将面甲推了上去,抱了抱拳朗声问道。
李闲示意众人原地停下,他同样独自一人迎了上去。
“是我,请问这位将军追上我们所为何事?”
那人三十岁左右年纪,再次对李闲抱拳道:“我乃虎贲大将军麾下果毅校尉陆十三,可不是什么将军。少当家勿怪,只是大将军知道你必然着急离去,所以命我等一早送了些礼物过来,我等到了客栈得知少当家已经离去,只好一路追了上来。大将军军令如山,如果这礼物送不出去,我等也只好自己去领军法了,幸好,还是赶上了。”
“大将军有礼物送我?”
李闲皱了下眉头问道。
陆十三点头道:“大将军说,少当家要寻的那人已经往东都去了。只怕此时已经过了黄河,大将军劝你还是莫要急着赶去。即便去了,只怕也只是劳而无功罢了。大将军说,他送你一件礼物,想来他日逢战之时铁浮屠的兄弟们用得到。”
陆十三挥了挥手,有十七名虎贲骑兵从战马上跃了下来,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个包裹。
“大将军送的,是十七套我们虎贲军的铁甲,还有十七支连弩。”
他看着李闲说道:“大将军说,没有少当家你的。因为,叶大家送你的铠甲,就连我们大将军都妒忌的很。”
李闲居然很无赖的摊了摊手道:“那么连弩呢,为什么也没有我的份?”
陆十三用最诚恳的语气说道:“大将军料来你必然有此一问,他让我问你……你身上还有放连弩的地方吗?”
李闲怔了好大一会儿,不由得怒道:“送人礼物还这么小气,难道虎贲大将军家里穷的连多一支连弩都没有?”
陆十三歉然道:“这个……大将军倒是没告诉我该怎么回答。”
他停顿了一下说道:“大将军还说……”
李闲粗暴的挥手打断陆十三的话:“麻烦你回去告诉罗大将军!老子收了礼,但不领情!”
陆十三居然不生气,而是笑了笑道:“大将军说……如果你不领情,那么,就让我把铠甲和连弩再带回去。大将军说,若是我没有亲耳听到你说三句感谢大将军的话,那么就算把铠甲丢进山沟里也不能送你。而且……大将军还说,要你对着幽州方向行一个晚辈之礼。”
李闲张了张嘴,然后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喃喃道:“罗艺,你他妈的……”
……
……
幽州
将军府
罗艺站在后院的凉亭里看池中新开的莲花,冷不丁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忽然笑了笑。
那个少年,只怕心里正在骂我吧。
昨天,他实在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居然会忍不住和那少年动手切磋起来。他用木刀,李闲也用木刀,只是,还没等他赞叹那少年的刀法时,却被少年郎的诸多小手段逼的将赞美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
李闲抖手打过来一颗石子,罗艺挥刀击落。李闲再次打过来一颗石子,罗艺再次挥刀击落,如是者三,李闲却依然没有停手的意思。再一颗拳头大的石子打来,罗艺习惯性的挥刀击落,但……这次的却不是石子,而是一包面粉。
几乎被迷住了眼睛的罗艺两刀逼退李闲的强攻,而下一秒李闲的第二包面粉劈头盖脸又打了过来。饶是威名赫赫的虎贲大将军也被逼得手忙脚乱,弄了一脸的白色粉末。可即便如此,李闲还是一点便宜没有占到。
“你!”
罗艺以木刀指着李闲瞪圆了眼睛,满怀怒火终究化作三个字脱口而出:“他妈的!”
……
……
荷池边,罗艺负手而立,唇边带着微笑,一脸孩子般的得意。
少年,你耍了一次,我便耍你一次。
为了那十七套精制铁甲,李闲不得不遥遥向北施了一个晚辈之礼。只是嘴里却嘀嘀咕咕的说道:“罗艺你个吝啬鬼,老子已经心慈手软没用石灰粉了!”
第七十九章 乱世未临 匪患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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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靖已经逃去东都,咱们怎么办?”
陈雀儿催坐骑贴着李闲的大黑马问道。
李闲道:“答应了贺若重山帮他去报仇,大丈夫一言既出多少马都难追,所以咱们先去寻贺若重山,找到他之后再好好琢磨琢磨,怎么帮他将仇报了。张金称这个人我知道,据说最喜欢的事就是吃人心?只是不知道,剜了他的心塞进他自己嘴里他咽不咽得下。”
陈雀儿道:“不是很清楚这个人,我和大哥在河东地面上横行霸道的时候不曾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就冒了出来,据说占着巨鹿泽,手下已经超过万余人马了。不过在我看来,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
他想了想说道:“倒是孙安祖这个人名气不小,据说当年大隋灭南陈的时候他还是个校尉,在大帅高颖手下做事。好像是被人贪了阵斩南陈大将的军功,一怒之下脱了那身官皮回家做些小生意。只是此人颇为仗义,所以在江湖上倒是有些人缘。听说他是被那狗县令诬陷偷了一只羊,他一怒之下宰了那县令扯旗造反,索性给自己封了个摸羊公,不过他手下的人都唤他为大将军。”
李闲知道这个人,孙安祖可以说是隋末时候最早举起反旗的人之一。虽然他的名气不如山东知世郎王薄的名气大,不过值得一提的是,没有他,或许后来窦建德举事的时候要曲折很多。窦建德正是打着为孙安祖报仇的旗号,收编了孙安祖的大部分手下才逐渐在高鸡泊站稳了脚跟。
两个人一边说着,忽然见前面有阵阵浓烟冒起。此处已经距离幽州超过三百里,距离高鸡泊倒并不是特别远了。贺若重山说过,若是他入了关就会在距离高鸡泊百里左右的一个叫茂山村的地方等他们。李闲他们一路打听过来,知道这里距离茂山村已经没有几十里路了。
“走!咱们看看前面怎么了。”
李闲拍了一下大黑马的屁股,率先奔了出去。余下众人拍马紧随李闲身后,众人攀上一座高坡举目前望,只见前方大概三里处有个小村子,那阵阵浓烟正是从村中冒出来的。远远的,能看到村中有人影闪烁,极为嘈杂,离着这么远,依稀能听到鸡鸣犬吠之声。
“像是乱匪在袭击那个村子。”
铁獠狼手搭凉棚往前看了看,侧头对李闲说道。
怎么才大业七年,世道就乱成了这个样子?
李闲虽然了解一些这个时代的历史,却并不是十分的清楚。在他印象中,大隋乱匪为患好像是在杨广第一次征伐高句丽之后才逐渐爆发出来的。他没想到,现在大隋国力强大,官府的统治力依然稳固,怎么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乱匪敢明目张胆的袭击村庄。
“人数不多,应该不超过三百人。”
朝求歌仔细看了看说道:“要不要过去看看?”
陈雀儿道:“莫不是……贺若重山的人?”
李闲催马往前冲去,声音传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到了十几米外:“没听说孙安祖的人糟蹋老百姓!”
众人也不再犹豫,催马跟在李闲身后冲了过去。
越是接近那村子,村子中凄厉呼喊越是清晰起来。男女老幼,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哀嚎呼救。离着几百米,已经能看清不少乱匪挥舞着棍棒和粗制的长矛不断的殴打虐杀村民。看那些乱匪服饰很乱,只是每个人在头上包一块灰布算是识别彼此身份的象征。他们手里的兵器也是乱七八糟,甚至连一柄像样的横刀都很少见。有村民从街巷中冲出来呼救,被乱匪从后面追上用白蜡杆上装了个铁枪头的粗制长矛捅死。
有一个乱匪,站在村边土墙上,将一个抢来的尚在襁褓中的婴儿高高举起,狂笑着使劲摔了下去。一刹那,那婴儿的啼哭时戛然而止。那乱匪似乎还不过瘾,用长矛将那婴儿的尸体挑起来在天上挥舞,一边旋转一边哈哈大笑。
忽然,他看到远处迅疾而来一支人数不多的骑兵。他愣了一下,随即高声喊道:“有官军!”
因为赶路,李闲等人并没有穿上铠甲。那乱匪之所以笃定的大喊有官军,是因为匪兵中很少有马。尤其是那些人所骑的俱是高头大马,这附近的大大小小的匪窝里几乎都凑不出十几匹正经战马来。就算是百姓自家的怒马或者骡子,也大部分都被官府征了去用来往辽东运送补给。战马在中原,本来就是稀缺的东西。
就算前阵子霸占着高鸡泊的摸羊公手下号称有上万人,但骑兵却连一百人都没有,而且还多是跑不快的驽马骡子。所以那乱匪确定,那些纵马而来的家伙绝对不是自己人。
“他们毫无战力可言!”
铁獠狼大声道:“连戒备都不安排,更没有斥候游骑!他们的兵器杂乱不堪,甚至没有一个人身上穿着皮甲。”
李闲嗯了一声高呼道:“杀过去!”
众人呼的应了一声,纷纷将罗艺赠送的连弩取了出来。
李闲知道,这样的乱匪是毫无战力可言的,更不要说有什么可怕的地方。隋末乱世中,大大小小的义军不计其数,而在初期与大隋官军的战斗中几乎没有人打赢过。这样的乱匪,就算再多也成不了气候。比如李闲知道的一段历史,齐郡通守张须陀老将军就曾经有过以四个人震慑住两万乱匪不敢向前的壮举。而几百官军将上万乱匪击败的事,在大隋末年比比皆是。
当然,就连张须陀自己现在都还不知道两年后他能有那样的疯狂举动。
随着那屠杀婴儿的乱匪一声高呼,村子里先是猛的静了一下,随即爆发出一阵糟乱。乱匪中有人呼喊着要逃跑,而村民则看到了希望般大声呼救。
一个首领模样的乱匪登上土墙,朝着李闲他们这边看了看随即大喊道:“怕他娘的什么!他们没几个人!弓箭手,弓箭手都他娘的死哪儿去了!放箭!放箭!”
此人似乎颇有威慑力,他一声大喊之后那些乱匪稍微平静了一些,十几个连最廉价的棉甲都没有装备的弓箭手跑了过来,拉开自制的竹片弓搭上粗糙的羽箭朝着李闲他们射了过去。零零散散的羽箭别说有什么准头,就连力度都显得那么可笑。
十几支箭,倒是大部分被风吹得飘飘悠悠射空,只有一支箭瞎猫撞了死耗子的大运飞到李闲身前,李闲微微侧身将那软绵绵的羽箭让了过去。看了看距离,忍住没有下令。
“这群白痴!”
朝求歌笑骂道:“一百步外就开始放箭,就他们手里那些破玩意也能称为弓?真笑掉了人的大牙!”
不怪朝求歌看不起那些乱匪,他们手里的竹片弓根本就没有足够的强度,羽箭就算勉强能歪歪斜斜的飞出去百十步远,却早已经轻飘飘的没了力度。就算李闲刚才不躲,只怕那羽箭最多也就是将他划破个不起眼的小口子罢了。
“射!快点!你们他娘的没吃饱饭还是怎么的!”
那乱匪首领大喊着,一把抢过一张竹片弓,搭上一支箭朝着李闲射了出去,只是他的射艺更加的不靠谱,那箭摇摇摆摆纸飞机一样歪出去老远,而且连五十步都没飞出去就坠落了下去。
“都他娘的聚起来,骑兵最怕长矛,捅死他们!”
那乱匪首领见羽箭无效,随即大声吆喝手下列阵。李闲他们没想到那乱匪居然还颇懂得几分用兵之道,只是很显然,到了五十步的距离才想起列枪阵阻拦骑兵早就晚了。而且,就算他们能列阵,也挡不住李闲他们十八个杀人如麻的彪悍骑士。
“弩,射!”
李闲大声的呼喊了一句,随即将第一支羽箭射了出去。他没有连弩,但他有大隋精工打造的两石硬弓。按理说,李闲在一百二十步外就能发箭杀人,他之所以等到五十步距离才射出第一箭,是因为他这一箭代表着的是屠杀的信号。
那还在挥舞着手臂的乱匪首领只觉得眼前一黑,没有丝毫反应,一支羽箭正中他的眼窝,那箭噗的一声射碎了一颗眼球后深深的刺入脑中。他身子在土墙上僵硬了一下,随即缓缓的向后摔了下去。
随着李闲的第一箭射出,以李闲为箭头燕尾形冲过来的马贼们纷纷扣动连弩的机括。突突突的声音中,数不清的弩箭顷刻间就倾泻-了过去。
在大隋精制的连弩面前,那些没有护具的乱匪简直就是草靶子一样。他们身上单薄的衣衫根本挡不住犀利的弩箭,而他们仓促组成的枪阵立刻就被狠狠的撕下来一层。最前面两排的乱匪像被镰刀砍断的荒草一样倒下去,中箭者的哀嚎被无限度的扩大后响彻天际。
只一轮齐射,至少有三四十个乱匪被射翻在地。还没有成型的枪阵被摧垮,后面的乱匪立刻就炸了窝。
“他们有连弩!是大隋府兵!”
提到府兵这两个字,那些乱匪就好像见了妖魔鬼怪一般的恐惧。大部分人被同伴的一声不负责任的呼喊吓破了胆子,立刻掉头向回就跑。
李闲射了三箭,精准的将三个乱匪射死后立刻换了黑刀在手,伸刀往前一指,大黑马啾啾的叫了两声,朝着人群最密集的地方冲了过去。
铁獠狼,朝求歌,洛傅他们几个善用长槊的人紧随李闲身边,将他的左右都护住。
随着大黑马高高跃起砸进人群,四五杆长槊毒龙一样将拦在前面的乱匪捅翻在地。被长槊挑起的乱匪还没有死透,弹上半空后依然还能发出一声凄厉绝望的哀嚎。
李闲身子伏低,将黑刀平平的伸了出去。
借助大黑马的惯性,黑刀在接触到第一个人的时候似乎也发出了一声兴奋的呻吟。刀锋轻而易举的划开那人的咽喉,血瀑布一样喷了出来。而他在绝望的视线中,那个骑黑马的少年已经再一刀将他的同伴卸去了半边肩膀。
少年一马当先。
杀人如麻。
第八十章 你是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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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刀太锋利,锋利到切开敌人的皮肤再切开敌人的喉管和颈骨,李闲的手上都没有感觉到什么太大的阻力。刀锋破开一名乱匪的脖子之后,下一秒已经旋飞了另一个乱匪的头颅。在李闲身侧,四五杆长槊上下翻飞,将拦在前面的匪徒一个一个戳死挑飞。
被突如其来的打击完全打蒙了的乱匪根本就提不起反抗之心,大部分人一边恐惧的呼喊着一边想后狂奔。
只有最傻的人,才会在战场上将自己的后背交给敌人。
很显然,那些乱匪还没有将自己视为一个战士的觉悟。在李闲他们十八个人纵马杀入他们阵营之后,他们刚才对付老百姓的那些凶残手段就统统抛到了九霄云外。除了极个别凶顽之徒敢挥舞着粗糙的兵器上来阻拦之外,几乎九成以上的乱匪都开始亡命飞奔。他们没有勇气抵抗,虽然他们刚刚杀了人,却没有人习惯那十八骑杀人的冷冽。
他们能从杀人中感觉到快感,但却没有足够的杀人技巧。他们是为了宣泄而杀人,为了表现自己的无惧而杀人,其实,他们甚至比那些老百姓还要胆子小。因为只有在杀人的时候,他们才能将心中卑微的恐惧压制住。所以,他们努力让自己那种做贼般的心虚和愧疚在杀人中麻木然后抛弃。
但,他们不成功。
他们曾经也都是老百姓,甚至有很多人都是良家子第。他们本来本本分分的过着百姓的不富足但安乐的日子,一家人虽然清苦却其乐融融。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首莫向辽东浪死歌传进了他们的耳朵里。有人开始觉得不甘,于是他们壮着胆子聚集在一起躲起来逃避官府的兵役。可是,躲起来的他们也要吃饭,没有粮食,他们只能去抢,而百姓们自然不会将辛辛苦苦才积攒下来为数不多的粮食钱财拱手送出去。于是,杀戮开始了。这是一场百姓杀百姓的灾难,而现在,灾难才刚刚出现端倪。
这是一场百姓抗争命运的灾难,而受害者,却是百姓自己。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些乱匪挥舞着兵器屠杀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的时候,他们的手不再颤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已经适应了杀人为乐。甚至有很多他们这样的人,竟然盲目的崇拜着那个敢生吃人心的大匪首张金称。
他们的思想在不知不觉中转变,在他们眼中,吃人心的人可怕,但那才是真的英雄。
可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敢破开活人的胸膛取出还微烫跳动的心一口一口咬下去,所以,他们就成了敢下手敢下口那个人的追随者。
于是,人,不再是人。
李闲知道这段历史,所以他下手杀那些乱匪的时候没有一点不适应。从六岁开始杀人的他,也断然不会在已经出手后变得犹豫不决。所以,从他第一箭射出去之后,他杀人的速度就没有降下来反而越来越快。他厌恶那些屠杀自己同乡的乱匪,但对于那些百姓其实也没有过多的同情。
他只在该杀人而杀人,同情这个字眼其实李闲看的极淡。
同情是不能救人的,尤其是刀子变成唯一真理的时候。
这个村子被毁了,也许用不了多久,这个村子残存的百姓就会走上和那些杀了他们亲人的家伙一样的道路,去另一个村庄屠杀别人。
有人说,当战争出现在最应该出现的时候,那么战争就没有正义和邪恶可言。也有人说,当杀戮是唯一解决问题办法的时候,那么杀戮同样没有什么仁义和残忍的区分。
从襁褓中就开始逃亡的李闲见过了太多的不平事,他冷眼旁观的时候占大多数。在他能力范围之内,他会做一些在别人眼里是善事的事。但大多数时候,他只是一个冷静到可怕的看客。
所以,这个时候在杀人的李闲,心情没有一丝波动。
他杀人,面无表情。
没有什么呐喊,没有什么宣泄,只是沉默的挥刀再挥刀。
有人对他举起粗糙到甚至不能称之为兵器的东西,于是那人被李闲一刀削去了头颅。一下子没有了阻力的大动脉开始尽情喷发血液,在半空中炸起一团血雾。有人哭嚎着狂奔而逃,李闲从后面追上去一刀将他的后背撕开。长长的血口子肉往两侧翻着,露出一截一截白森森的脊椎骨。还有人吓尿了裤子瑟瑟发抖着跪下去,被李闲跃马而过的时候顺势一刀将头颅劈开。没了半边脑壳的人,在临死前甚至能看到白色的脑浆在眼前缓缓流过,流进眼睛里,流进嘴里。
铁獠狼他们几个人用长槊将李闲的左右护住,没有一个人能接近他们。而后面的马贼用横刀将撕开的口子不断撑开扩大,大到血流成河堵都堵不住。
诚如铁獠狼所言,这是一群毫无战力可言的乱匪。
在十八骑那种冷静的杀戮下,他们彻底崩溃。
他们逃,没命的逃,逃着逃着就没了命。他们跑不过战马的四蹄,也躲不过那些杀人的利器。
不远处,残存的百姓不再欢呼,他们看起来有些麻木的站在那里看着那十八个恶魔屠杀乱匪,有的人无声的啜泣着,有的人则忍不住蹲下来大口大口的呕吐着。直到胃里再也吐不出一点粘稠的东西后,于是开始干呕酸水。
有两个乱匪抢了村中的两匹老马,爬上光秃秃的马背摇摇摆摆的向远处逃。他们甚至不要求自己能逃过杀劫,只要能逃得比自己的同伴快一些就好。
一杆毒龙一般的长槊从侧面刺了过来,将一个才爬上马背的乱匪捅穿。那使槊的汉子竟然臂力大的惊人,将那还在胡乱蹬踢着的乱匪硬生生挑起来高高举起,然后猛地贯在地上,那乱匪的脑壳恰好撞在一块石碾上西瓜一样爆裂开。紧接着,那长槊再一次探出,将另一名骑马的乱匪刺穿了心口,长达三尺的槊锋在那人身体里猛地一转,血顺着血洞不断的喷溅出来,其中还夹杂着一小块一小块的碎肉。
那双握着长槊的手臂异常稳定,戳死一人之后槊锋回旋,轻而易举的切开一个乱匪的咽喉,一条血线追着槊锋后面溅了出来,那人下意识的捂着脖子,却堵不住越来越多的血涌出来。在他绝望的看向那使槊的汉子时,他的一个同伴已经被那汉子一槊直接刺穿了眼窝破脑而出。
那使槊的汉子也不知道从何处而来,拦在那些乱匪的前面。他稳稳的坐在一匹雄健的战马背上,长槊如凤点头一般迅疾的刺出,每一刺都能收割走一条鲜活的生命。而在他身侧,两个仆从模样的人则一边笑着一边将那些死了的乱匪鼻子割下来。这两个年纪也就在十六七岁的少年使用匕首及其熟练,似乎割死人鼻子就好像割韭菜一样简单。
那使槊的汉子杀人快,那两个小厮割鼻子同样快。
如果对比一下,李闲杀人是冷静的话,那么这个人杀人则充满了激情。他似乎很享受杀人的过程,微黑的脸膛上洋溢着开心的笑容。
“小丙,小丁,你们两个割得快些,我要往前去了,对面那白脸小子黑刀使的厉害,竟然杀人比我也慢不了几分。可不能让他将功劳都抢了去,老子还指望多割几个鼻子换酒钱呢!”
“主人,您就敞开了杀吧,放心,落不下我和小丁!”
一个小厮抹了一把脸色溅上的血,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笑着说道。
那黑脸汉子哈哈大笑起来,舞槊杀进了乱匪人群。
李闲一刀将一个乱匪的半边肩膀削了下来,正寻找下一个目标却忽然发现前面空旷了起来。之前他已经注意到了那个冷不丁冒出来纵马挺槊的黑脸汉子,却没有想到对方杀起人来竟然快得离谱。
正抬起头看向对方之际,忽然听到对面那人笑呵呵的问道:“喂!那白脸小子,你叫什么名字,刀使得真不赖!”
李闲微微皱眉,看对面那人杀人手段快而狠辣,没想到声音竟然还带着几分稚嫩。
他抬头看去,仔细看了看才发现对方虽然脸色微黑,但嘴角光秃秃一根绒毛都没有,显然年纪与自己竟然相当。诧异之际,李闲也顺口问了一句。
“喂!那黑脸小子,你又是哪个?”
第八十一章 君子直
(今天亲戚们都来看我母亲,忙活了一整天都没有码字,晚上七点左右才闲下来,赶紧坐下来开始写。这是一个大章节,字数在五千以上吧,就不分开发了。另外,感谢俺是知白和专门修手机的捧场俺是知白,专门修手机你们俩的名字,难道是逼我改行么?求收藏。)
“黑脸小子?!”
那面色微黑的少年听到这四个字顿时皱起了眉头,以长槊遥遥指着李闲的鼻子尖喝道:“我看你颇为勇武才问你姓名,别不知好歹。若是惹恼了我,要你好看!”
李闲扑哧一声笑了,撇了撇嘴道:“你问我,我便要告诉你?你叫我白脸小子使得,我叫你黑脸小子便使不得?说我不知好歹,你这人也忒狂妄了些吧!还有,别用你那根破棍子指着我,不然我不保证揍得你找不着北。”
那人面色一变,冷笑道:“好个牙尖嘴利的小子,信不信我一槊将你刺于马下?!”
李闲微笑道:“不吹牛-逼你会死啊?”
他本以为那黑脸小子听不懂,谁想到那人却听了个明明白白。其实李闲也是忽视了,当吹牛两个字连在一起的时候其实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吹的,后面那个逼字倒也没什么用处。那黑脸小子瞪圆了眼睛,催马跑到远处喊道:“有本事过来打一架再说,若是胜了我手中长槊,我随你处置!”
李闲见此人脾气又急又硬而且带着几分憨厚,对他颇有些好感。正要说话,那黑脸少年的两个仆从之一,叫小丙的少年扯着脖子喊道:“喂!你还是认输吧,我家主人已经很多年没有遇到对手了!看你年纪轻轻细皮嫩肉的娘们一样,千万别逞能啊!”
李闲笑着问道:“很多年?有二十年没?原来那黑脸小子从娘胎里就已经是打遍天下无敌手了,金面佛苗人凤跟你比简直就是小妹妹。”
他催动大黑马就要上前,洛傅和铁獠狼一左一右拦着他劝道:“何必跟个没来由的人动肝火,咱们还有事情要办,何必多生事端?”洛傅道:“看那少年槊法纯属而且下手极其狠辣,不可小觑。咱们还要赶去和贺若重山汇合,本来就已经耽搁了行程何必与他一般见识?”
李闲听到不可小觑这四个字便知道是洛傅他们担心自己的安全,只是他也反而被激起了少年的好胜心。那黑脸小子看年纪与自己相差无几,那一条长槊使得确实犀利霸道。李闲还从来没有见过在这个年纪比自己也不逊色的少年,所以难得的表现出了比试的**。
还有另一个原因李闲不能说,但这个原因才是他血热起来的根本。
那少年使一条长槊,杀人后割了鼻子用来记录功劳。李闲虽然不算大隋这段历史的专业学者,但也隐隐猜到了那少年的身份。这个人在以后会有很大很大的名气,而且名传千古依然被人津津乐道。能跟他大战一场,李闲觉得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一来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看看那人到底是不是如传说中那般厉害,二来也是检验一下自己的本事,看看能不能和这大隋能排的上名号的好汉打上几个回合。
而且,他并不认为那黑脸小子能赢了自己。
那人脾气有些急躁憨直,这样的对手李闲向来不惧怕。
他摇了摇头对洛傅和铁獠狼道:“无妨,他虽然兵器上占些优势,但在草原上的时候师父特意教过我如何对付用槊的高手,铁哥你和我打了多少次还不了解我?今天好不容易又遇到一个使得一手好槊的,这个机会我可不想放过。再说……你们就对我没点信心?”
洛傅和铁獠狼他们都知道李闲的脾气,既然他已经决定就肯定劝不会来。知道这一架肯定是要打了,于是,铁獠狼道:“少将军,那你小心些。”
洛傅伸手从背后将硬弓取了下来,对李闲点了点头道:“既然非打不可,那就别打输。你三十七哥丢不起这个人,知道吗。”
李闲笑着点了点头,催马朝着那黑脸小子跑了过去。离着那人还有十几步的距离停下来,他抱了抱拳道:“既然要打,还是留个名字的好,要不然我回头跟别人吹牛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揍了谁岂不无趣?”
他这样问,第一是想确定他是不是那人,第二则是故意激怒那黑脸少年。
怒则急,急则乱,乱则有机可乘。
比试还没有开始,其实李闲的试探就已经开始了。
“我叫罗士信!你想赢我,先问过我手中长槊答不答应!”
李闲惊讶道:“你便是罗士信?!”
心中却惊喜着叹了一句,果然是他!
这脸色微黑的少年正是罗士信,他见李闲面露惊讶诧异之色,于是问道:“怎么,你也听过我的名字?”
李闲耸了耸肩膀带着些许歉意七分不屑道:“没听过。”
罗士信大怒:“找死!”
李闲哈哈大笑道:“有本事你来取就是了。”
罗士信猛的一催战马,朝着李闲冲了过来。他双手握着长槊,笔直一槊迅疾的刺向李闲的咽喉。李闲闪身避过,趁着两马交错而过的时候斜着一刀劈向罗士信的肩膀。罗士信横槊回扫,居然不躲不闪,一槊砸向李闲的腰畔。这哪里是什么切磋比武,从一开始两个人好像就迫不及待的使出杀招。
如果李闲不变招,他的刀必然将罗士信的一边肩膀切开,而罗士信的长槊也会狠狠的砸在他的腰畔。
洛傅抬起胳膊就要放箭,却被铁獠狼拦住。他对洛傅缓缓摇了摇头道:“在草原上的时候,有一年多的时间少将军和我们血骑中几个用槊的人几乎天天都在对练。”
洛傅微微一怔,随即将硬弓又缓缓垂了下去。
李闲耳中能听到罗士信这一槊扫出的呼呼风声,也知道如果自己不变招的话一定会和罗士信两败俱伤。依着他的性子,他是万万不会做这样吃亏的事。在他的思想观念里没有两败俱伤的概念,貌似他从来就不是一个有这样勇气的人。他总是表现的很谦卑,在这种情况下往往会选择主动避让。
但是这次,他没有。
他的刀没有丝毫停顿,依然斩向罗士信的肩膀。
就在两个人的兵器都即将招呼在对手身上的时候,电光火石之间罗士信猛的一扭身闪开了李闲的黑色直刀,而因为肩膀的闪动,他的长槊也变了方向擦着李闲的身子斜上砸了过去。呼呼的风声在李闲脑后吹过,李闲甚至能清晰感觉到那槊风吹得自己脑皮都凉飕飕的。这种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感觉并不好,李闲发誓自己一点都不喜欢。
但他依然没有选择躲避,就好像突然变傻了一样。
两个人错身而过,随即同时勒住战马转了回来。
再次四目相对的时候,罗士信看李闲的眼神显然变得不一样起来。那眼神中愤怒减轻了一两分,多了一两分赞许。他实在没想到那少年竟然出手这么干脆直接,这简直和自己出手的风格一摸一样。一瞬间,他对这少年竟然多了几分好感。
“好!”
罗士信大喝一声道:“再来!”
他催马再次冲了过来,长槊竖起,狠狠的砸向李闲的头顶。李闲将黑刀调转刀背朝上往上一托,当的一声。那狠狠落下的长槊竟然被他架住,槊杆砸在刀背上发出一声脆响,砸出一片火星。李闲只觉得胸口里一窒,咬着牙才将这一槊硬生生的挡了下来。而罗士信也是一般,两个手臂上震得刺骨般麻痛,胸口里一瞬间也放佛堵上了一块石头般竟然难以呼吸。
大黑马和罗士信的枣红马同时叫了起来,似乎也不愿意输给对方。
大黑马腿微微往下一沉,随即猛的向前冲去。借助大黑马的冲力,李闲将罗士信的长槊架开随即一刀斩向他的胸口,罗士信回槊拦在胸前。当的一声,又是一连串的火星闪烁而出。
两个人再次错身而过,罗士信仗着兵器长回身一槊刺向李闲的后背,李闲就好像能看到他的动作一样,身子往前一伏将长槊让了过去。那槊锋贴着他的后背刺过,斩断了他的几根头发。
“小心我放弩!”
李闲回身喊了一句,等了两秒才扣动腕弩机括,三四支短小的弩箭直奔罗士信后背打了过去,罗士信听到李闲喊话随即猛的向前俯身。几支弩箭贴着他的身子打了过去,若不是李闲事先提醒,罗士信说不得要挨上一支两支。
见李闲还有这种手段,罗士信更是眼神一亮。
“哈哈!再来再来!”
他拨马而回,舞动长槊横着切向李闲的胸口。罗士信手中长槊,槊锋长达三尺,刺可为矛,劈砍可为刀。若是被他这一槊扫中的话,只怕立刻就会被切开胸腹。李闲一手握着刀柄,一手架住刀背猛的向外一推,当的一声将罗士信的长槊向下压了出去。借着两马的迅疾,李闲将直刀压在长槊的槊杆上,擦着火星切向罗士信的手掌。
罗士信脸色一变,猛的将长槊往前一推然后松开了双手。就在他的手掌离开槊杆的同时,李闲的刀也划开了他的衣服袖子荡了过去。两马交错,罗士信猛的一催马,那枣红马向前一跃,罗士信趁势将向前掷出去的长槊在半空上接住。
短短的时间内,两个人已经凶险无比的打了三个回合。
再次调转战马直面对方之后,两个人都没有再继续催马向前。隔着几十步,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彼此。
“喂!”
罗士信叫道:“你叫什么名字!”
李闲昂起下颌道:“李闲,字安之!”
罗士信点了点头朗声说道:“你的刀法跟谁学的,怎么这么凶狠?若不是我反应的快,这一刀已经将我手指都切了下来。”
李闲道:“你也一样,若不是反应快,这一槊已经切开了我的肚子。”
罗士信点头举了举长槊道:“我兵器长,其实你吃了亏。但我一会儿还是要将距离拉开一些,不然赢你不易!”
李闲大声道:“那你还是离得再远些,我怕会一箭射死了你!”
两个人看似互相威胁,其实却将接下来要做的事都说了出去。这样一来的话,两个人倒是都不难应付对方的攻势。
罗士信哈哈大笑,随即催马而来。他刻意将和李闲的距离拉得远了些,然后一槊扫向李闲小腹。他的长槊足有三米,而李闲的黑刀却只有一米多,兵器上罗士信占了优势,李闲根本就够不着他。
李闲一拍大黑马的屁股,明白主人心意的大黑马猛的向一侧跳了过去。长槊扫空,李闲快速的将黑刀挂在一侧,然后将背后的硬弓取了下来搭上一支羽箭,也不瞄准,一箭射向罗士信后背。两个人的战马都是良驹速度奇快,距离已经拉开了三四十步。这一箭去势并不十分迅疾,显然李闲留了余地。而李闲没想到的是,罗士信居然不躲不闪,回身一抖手打出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叮的一声,那黑色的东西竟然精准的打在李闲射出的羽箭上。
罗士信停下战马,似乎对自己这一手本事颇为满意。他将一颗黑色的小石头在手中抛了抛,对远处的李闲大声道:“莫小看了我手中的石头!”
李闲恍然,心道怎么忘了他这手本事!
他将硬弓缓缓举起端平,抽出两支羽箭搭上:“看你还能打得下几支!”
说完,一松弦,两支羽箭流星一般射向罗士信。罗士信坐在马背上,抖手将石子打了出去,也没见他从什么地方取,手腕再一抖,第二颗石子紧接着打了出去。叮叮两声,李闲射出的两支羽箭竟然先后被罗士信击落。
“好!”
远处观战的陈雀儿大声喊了一个字,为场上两个少年精妙的手段所折服。
“小丁,那个白脸小子好像有两下子啊?看样子就比主人低那么一点点而已,我从来没有见过和主人年纪差不多的少年有这份身手的。”
罗士信的仆从小丙叹道。
“差了一点点也是差了,我才不信有谁能赢得了主人。不过确实啊,那白脸小子还真有几把刷子。我说,小丙,咱家主人好像很久没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了吧?”
小丙道:“本来是因为附近几百里都找不到了对手,听说有个叫秦琼的槊法不错,主人要去齐郡寻那个秦琼比一比槊,没想到先在半路上遇到个使刀的好手。只盼着他坚持的久一些,主人若是打的痛快了今晚上就又有酒喝又有肉吃了。”
小丁道:“瞧你那点出息!我看,主人八成倒是会到楼子里寻个漂亮女子来乐呵乐呵!”
小丙撇嘴:“还是酒肉好!”
“你没碰过女子,怎么知道女子不好?”
“你也没碰过女子,怎么知道女子好?”
……
……
李闲将硬弓上搭上三支羽箭,高声道:“看你还拦不拦得住!”
嗖的一声,三支羽箭同时激射而出。这三支箭出手之后,李闲并没有停下来,而是快速的抽出一支箭再次射了出去,那箭才离弦,李闲的手已经触及到了箭壶再次抽出一支,就这样,他动作行云流水一般连续射了七箭!如果将时间放慢的话,仔仔细细的看飞在半空中七支羽箭,就会发现除了一开始一次射出去的三箭之外,后面的每一箭之间的距离几乎完全相同!这需要一份多么精准的力度,多么稳定的手臂?
罗士信的眼睛猛的睁大,他抖手接连打出三颗石子将最初的三支箭击落,而后面的箭已经飞了过来,他没时间再掏飞蝗石,只得舞动长槊将后面的羽箭一一挑飞,他的一杆槊使得如凤点头一般,迅疾而精准,后面的连珠撕箭竟然一支都没能近得了他的身。
只是,箭虽然尽数挑落,但他却已经收不回来长槊了。
跟在四支箭后面的,是纵马而来的李闲。大黑马高高跃起,借助下坠的关系,李闲猛地一刀砍下!
罗士信脸色大变,迅速将长槊向后一扯,手握在槊杆差不多正中的位置上,硬是将长槊当做长刀用上挑直刺李闲,又是一招两败俱伤,不,这是一次两败俱死的杀招!
李闲的直刀在半空中变线砍在槊杆上,如同之前一样,刀锋压着槊杆推向罗士信的手臂,这一刀足以将他的两条胳膊都废了。
大黑马太快,李闲的刀更快。
罗士信在心里悲哀的呼喊了一声,心中顿时生出太多的不甘!
这一刀伤不了他,但他却不得不弃了长槊保住手臂!
被人逼掉了兵器,对于他来说比死了还难受!这次不同之前,他连掷槊再抓的机会都没有!
就在他稍微犹豫了那么一下的时候,李闲的刀锋已经几乎贴着他的手指了。但,就在这时,李闲的刀迅速抬起来擦着罗士信的身子滑了过去。
“你……”
罗士信怔怔的看着停下战马的李闲,看着对方脸上那种淡淡的笑容。
“你若一开始就以长欺短,早就赢了!”
李闲收起弓箭洒脱说道。
罗士信缓缓摇了摇头:“以长欺短?我的槊再长,能长得过你的弓箭?输了就是输了,你刀法真的很好。”
李闲抱了抱拳道:“我用了三种兵器,而你是两种,所以胜之不武,是我取了巧,若是真的拼死一战的话,我不是你对手!”
罗士信将长槊丢给小丙,抱了抱拳道:“李兄磊落!罗士信输得心服口服!”
小丙接住长槊,看了一眼小丁喃喃道:“输了?”
小丁叹气道:“肉没了……”
李闲笑了笑,飞马跑回洛傅等人身边。将黑刀和羽箭都交给洛傅,然后跳下大黑马走向罗士信。
陈雀儿皱眉,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今天打得这么……光明磊落?”
李闲的脚步微不可查的停顿了一下,随即用极低的声音道:“君子直……”
他说了三个字,后面还有几个字却是铁獠狼接口说出来的:“可以欺之以方,少将军……是要结交此人啊!”
他一声轻叹,对李闲越发的佩服起来。
第八十二章 小狄的志向
见李闲将兵器都交给了别人他空着手朝自己走来,罗士信虽然是个冷傲之人却也不想失了礼数。而且,虽然李闲一开始的讥讽让他愤怒,但两个人交手之后李闲的磊落让他颇为钦佩。他是个直性子的人,看事情一是一二是二,简单而直接。他从枣红马上跃了下来,对李闲抱拳道:“今日一见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李闲连忙摆手道:“士信切不可这么说,你我乃是比武较量,若是两军阵前冲杀的话,只怕没有三个回合我已经被你一槊戳死了。”
罗士信摇头道:“两军阵前?我只愿此生都不与你在阵前交手。”
李闲道:“这也是我的心愿!”
两个人相视而笑。
洛傅等人见两个少年把臂而谈,没了之前比试时候戾气杀意也俱是欢喜。说实话,李闲平日里的努力他们都是看在眼里的,推己及人,也能猜到那个叫罗士信的少年平日里有多辛苦。这样的少年郎,总是会令人钦佩。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毅力无论寒暑无论雨雪修炼不辍,所以,成功绝对不仅仅是因为他们资质比别人好一些。
“安之,你这是要去什么地方?”
坐在村边的土墙上,罗士信问道。
“我有一位兄长的救命恩人被奸人害了,我那兄长打算去报仇。我不放心,所以从幽州赶来想去相助。那奸人势力庞大,麾下有万余人马。我怕我那兄长贸然前去,报不了仇反而丢了性命。”
李闲想了想,如实说道。
罗士信皱了皱眉问道:“手下有万余人马?难不成是朝廷的将军?”
李闲摇了摇叹道:“不是,想来,士信你也听说过张金称这个名字。”
“是那个吃人心的恶贼?!”
罗士信猛的站起来道:“我早有心思去杀了那糟蹋百姓的恶贼,既然安之你也有此打算,不如咱们一同上路,我愿祝你那兄长一臂之力!”
李闲笑了笑道:“先不说这个了,还是说说你又是要去什么地方?”
罗士信笑了笑道:“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自幼便习武所以好胜心强了些。听闻齐郡秦琼秦叔宝一条长槊使得天下无双,乃是远近闻名的好汉。我便起了争胜之心,打算到齐郡去寻他比试一番。正巧路过此处见有乱匪害人,索性杀了然后去官府交了首级换些酒钱。”
李闲微微一怔,他记忆中好像罗士信去齐郡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啊。
印象中,好像是因为罗士信本来就是个嫉恶如仇的狠人,匪患四起之后,他便跑去齐郡投了张须陀老将军麾下,没多久就成为了张须陀的左膀右臂。秦琼,罗士信这两个人在无数次征战中立下了赫赫战功。他投军的那一年才十四岁,真真正正是名闻天下的少年英才,就连大业皇帝杨广都命人画了他的图像挂在宫中。而之后几年,天下大乱,各地叛军烧杀抢掠,民不聊生,唯独齐郡还算太平,就是靠了张须陀老将军和他麾下这两员虎将的庇护。
罗士信这个人在后世留下的传说很多很多,比如在传说中他是个放羊娃,每天放羊的时候就会用小石头来打羊,让羊群老实一些,久而久之就练成了一手飞蝗石天下无双的绝技。李闲每次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都会笑,想起陆小凤的灵犀一指就是在戏院里看场子,然后用手指点那些不老实的让他们做好,于是乎练出能夹住天外飞仙的两根手指。这两个故事一样的扯淡,扯得还挺欢喜。
还有一个传说,是说罗士信放羊的时候看见两头牤牛打架,他看不顺眼,于是大步上前一手抓着一只牛的牛角,两膀一较力,硬生生的将牛角掰断了下来。
还有一个传说,说罗士信天生B超眼,晚上飞过一只虫子,他一眼就能看出那虫子是公的还是母的。
这个传说,让历史上的所有战神级人物全都惨败啊。跟B超眼相比,什么都是笑谈。
而在隋唐演义中,罗士信是一个能和真正的神级传说人物李元霸打成平手的人物。当然,这个本身就没有什么可信度。首先,李元霸这个人都是不存在的。李渊根本就没有这样一个牛-逼儿子,这是评书作者给李渊开的金手指啊。事实上,李渊的三子李玄霸是个自幼体弱多病的人,而且大业十年的时候就死了,那个时候,李渊可还没胆子举旗造反。
听到罗士信说要去齐郡寻秦琼比试,李闲皱眉想到,难不成这才是罗士信去齐郡的真实原因?
“士信,我倒是也听说过那秦琼。”
“哦?安之也听说过秦叔宝?”
李闲点了点头道:“盛名之下想来此人真有几分本事,士信此去齐郡千万不可鲁莽行事。而且比武,切不可性命相拼。”
罗士信道:“齐郡不去也罢,这一架打不打都没什么关系。倒是安之你的事情重要,我还是跟你一起去的好。”
李闲笑道:“多谢,只是我那兄长还不知道此时身在何处,我也未见得寻得到他。你还是前往齐郡吧,那里,说不定有一份大大的前程等着你。再说,区区一个张金称,手下万把草寇,我还真不放在眼里。”
罗士信笑道:“安之好气魄!”
他站起来,看了看并排在一起低头吃草的大黑马和枣红马,笑了笑道:“还是陪着你走一趟吧,好不容易碰到个意气相投的朋友,我怎么能就这么放过?再说,寻那秦琼也是打架,而且路途遥远多无聊,与你同行,每天都能痛痛快快的打上几场,比去齐郡要爽快多了。哈哈!”
李闲犹豫了一下道:“此去……其实万分凶险。”
罗士信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下道:“大不了留下个碗大的伤疤罢了,有什么好怕的。对了,安之,你这黑刀明明不及我的长槊有优势,可我却觉着处处被你这相对短不少的黑刀压制?告诉我,你这刀法时怎么练出来的?”
李闲笑了笑,随即抛出一个前世听烂了的理由:“兵器啊,难道士信不知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的道理吗?”
罗士信怔住,随即陷入沉思。
李闲见自己随口胡诌出来的话竟然让罗士信这样的武痴真的痴了,不由得有些歉意。他只是不方便说出达溪长儒的身份,更不能说出自己的身份才胡乱说了个借口,其实一点实质性的东西都没回答,没想到倒是让罗士信若有所思。
……
……
出了北长城,草原上的深秋已经颇为寒冷。从渔阳向北走不了三天,就能进入奚人的草场,当然,那是一年以前属于奚人的草场。现在这里已经成为了一座空旷之地,几个月前的一场大火将突厥人在这里秘密建造的一座木城烧了个干干净净。连带着,数百里草场被烧成了灰烬,若不是天降一场豪雨的话,说不得这大火一口气烧到弱洛水边上去。
李闲并不知道,自己这一把火已经影响了草原上的格局。
阿史那去鹄在长城外陈兵屯粮的计划失败,手下人也损失了不少。辛辛苦苦搭建起来的一座木城就这么轻易的没了,他若是没有一点愤怒和沮丧才怪。本打算亲自率军追杀那些汉人,恰好王庭的使者到了。
始毕可汗命令阿史那去鹄立刻去调节奚人和契丹人之间的争斗,给双方划出草场休养生息以备他日用兵南下。并且狠狠的训斥了阿史那去鹄一顿,这让阿史那去鹄更加的郁闷。他驱赶奚人这一石三鸟之计,就这么仓促结束,他心中太多的不甘。只是始毕可汗的命令不得不听从,他只得带了几千狼骑赶去契丹何大何部。
阿史那去鹄的到来让奚人大埃斤埃力弗更郁闷,本来,他分化契丹人的策略已经成功,靠着人多,他硬是从何大何部抢来了最丰美的一块牧场。而且何大何部损失惨重,又有霫人南北夹击,再用不了十天半个月,埃力弗有信心将何大何部所有人都变成自己的奴隶。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阿史那去鹄来了。
一场大火烧没了几百里牧草,奚人肯定是不愿意回去的。而摩会态度坚决,必须讨回被奚人抢去的草场。阿史那去鹄无奈之下给双方施压,让他们两个人每人各退一步。
而就在他们相互试探的时候,一行六七人已经走到了草原的边上,远远的就能看到燕山了。
这些人正是达溪长儒和红佛一行,他们在半路恰好遇到了北上的张仲坚。因为小狄的坚持,红佛求达溪长儒帮小狄找一个名医为师。达溪长儒想来想去,只好改变了原来的打算不再赶赴额古纳河,而是入关寻找他的一位老朋友。若不是这样,倒也不会和张仲坚相遇。
他们要去寻找的那个人名叫许智藏,乃是当世神医。
此人曾经是南陈的散骑侍郎,后来南陈灭国后被杨广看重,封为员外散骑侍郎留在身边。后来因为得罪了宇文述而被免职,许智藏便连夜逃离了都城自此隐姓埋名。而他之所以在大隋灭南陈的战争中幸免于难,说起来达溪长儒还是他的救命恩人。若不是达溪长儒将他举荐给高颖,高颖再举荐给杨广,说不得他早早的便死在乱军之中。
“小狄,在看什么?”
张仲坚揉了揉小狄的头发问道。
张小狄扬了扬手中的书册道:“这是安之哥哥小时候随便写下来的,我舍不得丢了。想安之哥哥的时候,便拿出来看看。”
张仲坚好奇的将薄薄的书册接过来,见是一本用针线缝起来的笔记。
他随意翻看了几页,随即惊讶道:“这不是开玩笑吗!安之那小脑袋瓜子里,整天装着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匪夷所思,简直就是开玩笑!”
“怎么了?”
红佛问道。
张仲坚扬了扬笔记道:“安之这写的都是什么东西,开膛破腹的手术?!听都没听过!”
红佛接过来看了看道:“只是个构想而已,看你大惊小怪的。”
小狄扬起小小下颌,极认真的说道:“安之哥哥说过,他写下的东西,在以后肯定能做到,他说只是自己对医道没有什么涉猎,想搞也搞不出来。所以,小狄要帮安之哥哥做到!”
她挥舞了一下小拳头,奋力道:“一定!”
第八十三章 离别酒 离别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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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上,张金称是死于杨善会之手。可那是大业十二年的事,也就是说按照正常的历史轨迹,张金称还有五年的寿命。所以李闲不确定自己这一趟能不能帮得上贺若重山,他也不知道,万一自己真的帮助贺若重山杀了张金称的话,历史会不会因为自己的出现而改变。如果说李闲到了这个时代有着大概了解这段历史的先天优势,那么,会不会因为随着张金称的死亡而将这种优势彻底丧失?
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变成蝴蝶,那只扇动了翅膀就能影响整个世界的蝴蝶。
但,他却绝不会半路而退。
虽然他不是什么君子,但只要是答应了朋友的事,就一定会去做,至于是否能做到反倒是其次。
贺若重山在燕山脚下救了他们最后那二十个人的命,这份恩情,李闲没有办法不去偿还。这世界上最难还清的其实便是人情债,如果背负的太多会把人压垮。
所以,至于改变世界格局这样的小事李闲其实是不在乎的,他在乎的是人情这类的大事。如果挑出两个字一个是亲一个是理让李闲来选择的话,那么那个理字一定会被他虐的很惨撕烂了砸碎了再用一泡骚黄尿远远的冲走。他本来,一直,从开始就不是一个讲理的人,也别指望他遵守什么规则。
如果历史本来的轨迹是规则的话,那么如果被李闲不小心破坏掉,他或许会内疚的说一句,下次注意。
历史有下次吗?
天知道。
从那个小村子离开是在第二天一早,众人随便找了个空旷的院子住下来安排好了警戒。本打算吃些干粮就休息,结果天色还没暗的时候劫后余生的村民们自发的送来了热乎乎的饭菜。铁浮屠和血骑的人虽然都算是马贼,但这种最朴实的温暖他们都不止一次的感受过。其实饭菜并不丰盛,百姓们送来的时候甚至还带着一点惧意和恐慌。但李闲他们都知道,再简单的饭菜,也是一颗真心。
问清了茂山村的大概所在,众人休整了一夜后清早就出发。临行前,李闲告诉百姓们,如果将来有一天活不下去了,就想想今天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其实知道自己这句话改变不了他们的命运,或许有一天这些人都会拿起锄头和镰刀加入某一只义军反抗大隋的统治,当然,在反抗的过程中他们伤害的是和他们一样的普通百姓。
李闲只是想告诉他们,有时候在不得不选择的时候,想想过往。
队伍在早晨的阳光下出发,已经进了十月,早晨的风带着一种清凉剔透的感觉,吹在身上格外的舒服。加上罗士信主仆三人之后,队伍已经扩充到了二十一个人。而多了一个罗士信,绝对不止多了一个人那么简单。
茂山村距离这里并不远,大概五十几里的路程。以李闲他们的速度,半日都用不了就能赶到。
巨鹿泽,李闲对这个地名有些陌生。其实如果他对地理了解的足够多的话,会知道这个地方在后世的名字因为一本名著而变得多么的有名。水泊梁山,一个令人憧憬了很多年的神秘的地方。巨鹿泽,其实便是九泽之一的巨野泽,只是人们叫法的不统一罢了。
巨野泽在隋唐时期是南北三百余里东西一百多里的一个巨大的湖,五代之后因为黄河多次决堤冲击污泥淤积,巨野泽由南向北逐渐干枯然后变成了平原,而北部,就是鼎鼎大名的梁山泊了。
这个地方易守难攻,张金称之所以选择在这里正是看中这里的险要。朝廷如果派兵来剿的话,他只需带人往巨野泽一钻,就算朝廷派来数万雄兵也拿他没有办法。他以此为根据地,四下掠夺附近州县,最嚣张的一次竟然带着上万乱匪从东平郡郡治郓城城外招摇而过。
罗士信要去的齐郡在东平郡的东北,他随李闲往东平郡走,其实已经绕出了半个圈子,多走了好几十里路。他本来已经距离齐郡没多远,再有两天也就能到齐郡郡治历城。
过了济北郡之后到了宿城,就已经进入了东平郡地域内。贺若重山所说的茂山村,就是宿城治下的一个小村子。这里距离巨野泽不足百里,快马扬鞭的话一日便能到达。
“安之”
进了宿城县之后,罗士信忽然问李闲道:“你那兄长叫什么名字?”
“叫吴……贺若重山。”
李闲看着罗士信道:“他本是宋国公贺若弼之子。”
罗士信一愣,随即长叹一声:“原来献平陈十策的贺若老将军之子。”
他犹豫了一会儿道:“安之,这一路上我想到了一件事。”
“什么?”
“你说贺若重山的救命恩人被张金称所杀,莫非是……孙安祖?”
李闲嗯了一声道:“本来应该早告诉你的。”
罗士信长叹一声道:“贺若重山本是将门之后,而孙安祖据说也是在大隋平南陈的时候立过战功的。怎么,怎么就都做了反贼?”
李闲知道罗士信的秉性,从一开始他没有告诉罗士信实情,其实也是担心罗士信会因为贺若重山和孙安祖都是反贼而不痛快。他这次来东平郡帮贺若重山报仇,巧遇罗士信本来就是想拐带了这个不世猛将来做帮手的。可罗士信虽然性子直,但不是笨蛋。他这一路上左思右想,总觉得心中忐忑所以才问了出来。
李闲见罗士信既然猜到,索性将贺若重山的事讲了一遍。
听完之后,罗士信沉默了很久没有说话。
两个人在客栈的房间里就这么坐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李闲忽然笑了笑,从腰畔将酒袋子解了下来递给罗士信道:“士信,我知道你的志向。这次是我错了,我向你道歉。你本想从军杀贼建功立业,现在却被我拐了来帮贼报仇。”
罗士信接过酒袋子喝了一口,缓缓的摇了摇头道:“其实我倒是不怎么在意这些,我在意的是……”
李闲道:“我也是个马贼,我阿爷名叫张仲坚,想来你也听说过吧。”
罗士信猛的睁大了眼,不可思议的看着李闲。
“酒喝了?”
李闲笑了笑忽然问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
“啊?喝了!”
罗士信下意识的应道。
李闲站起来,拉开房门道:“那就此别过吧。刚才那一口,就当离别酒吧。你我兄弟本来意气相投,我却骗了你。是我错了,所以这次去巨野泽你还是不要跟去了。从此处向东北去,用不了三日就能到历城。咱们后会有期,但愿以后还有再见之日。”
罗士信一时间傻了,手足无措的看着李闲。
李闲走过去拍了拍罗士信的肩膀道:“你的志向是为朝廷效力做一个纵横疆场的大将军,而我的志向将来说不好要站在朝廷的对面,所以咱们走的路其实不一样,如果将来还有再见的机会,希望你我不要成为敌人。”
罗士信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长叹一声,对李闲抱了抱拳,走出房门。
李闲自始至终都保持着微笑,而罗士信则自始至终没有回头看一眼。当他的背影消失在李闲的视线中之后,某人遗憾的长长舒了一口气喃喃道:“投资失败啊……”
“安之,士信怎么走了?”
洛傅等人走进李闲的房门问道。
李闲笑道:“他志向远大,我不忍再骗他。”
洛傅苦笑道:“你倒是还不如半路上说出来,此时已经到了宿城,若是他去官府指了咱们的栖身之处,只怕咱们一个都走不掉!”
李闲摇了摇头道:“我有底线,罗士信……虽然耿直,但他也是个有底线的人。”
……
……
出了宿城县城,小丙不解的问罗士信道:“主人,不是说好了要帮李闲报仇的吗?怎么咱们又分开了?”
小丁也好奇道:“对啊,主人,咱们不去了?”
罗士信冷声道:“闭嘴!”
不想解释什么,他使劲拍了一下枣红马的屁股,那马啾啾的叫了两声,撒开四蹄飞奔了出去。
贼!
为什么你是个贼?
狂奔中,罗士信一脸悲哀。
李闲等人商议了一下,为了稳妥,众人还是决定连夜离开县城,再寻一个比较偏僻的所在休息。李闲也不想让大家担心,于是众人立刻出城寻了一处林子落脚。他们本来就风餐露宿的惯了,倒也不在意在林子里睡一夜。
第二天一早,李闲让大部分人在林子里等候,他和洛傅,伏虎奴,朝求歌四个人去寻茂山村。
等他们找到茂山村的时候,正巧在村口遇到贺若重山的一个手下。
“少当家!可等到你了!”
那人迎着李闲跑过来,急切道:“贺若大哥等不急,已经带着兄弟们先去巨野泽找张金称报仇了!他让我在此等候少当家,他说……他说,若是此去还能活着回来,要与少将军你结拜为兄弟。”
说着,那人从怀里掏出一本书册递给李闲道:“这是贺若大哥让我交给你的。”
李闲下意识的接过来,翻开看了看,第一页上只有四个大字:临兵战计。
他眼神猛然一变,看了几页才知道,这竟然是大隋上柱国宋国公贺若弼一生对兵法的总结!
李闲将书册翻转过来,在书册的后面写着几行小字。
“安之贤弟,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看到我写下的这几行字,此书乃家父一生心血,我却留之无用。送给你,或许将来你会用得到。若是此去杀贼而侥幸生还,我愿与你结拜为兄弟,此生,荣辱与共。”
贺若重山
第八十四章 贪财而不傻
(五千七百字大章节,最近家里事情多所以更新不稳定,求大家谅解。另外,收藏低得可怜,相比于帝胄来说真的有些寒酸了,求几个收藏安抚受伤的心灵。)
“小鸟哥,你回去叫人,我先去巨野泽!”
李闲将书册往怀里一塞,催马朝前冲了出去。洛傅和朝求歌二人紧随其后,陈雀儿不敢犹豫掉头冲向来时的那片树林。
宿城县距离巨野泽已经没有多远,李闲催动大黑马在官道上扬起一股尘烟迅如奔雷。贺若重山的留言看似云淡风轻,但李闲却看得出其中的决绝。而贺若重山没有等来李闲就自己带人去给孙安祖报仇,李闲也明白他根本就是不想连累自己。他去幽州的这些日子,想来贺若重山肯定已经打探好了巨野泽内的情况。如果不是知道必死无疑,他也不会写下此生荣辱与共这六个字。
那不是一种敷衍,而是一种希望。
临死前的希望。
大黑马撕开四蹄,风一样在官道上肆意驰骋。洛傅和朝求歌两个人的马虽然也是极好的战马,但比起大黑马来说还是差了一些。渐渐的,李闲和他们两个人之间的距离逐渐拉开。洛傅和朝求歌不断在后面高呼李闲的名字,但李闲却根本没有停下来等等他们的意思。
官道上络绎不绝的有从各地前往幽州聚集从军的良家子弟,他们都是心怀大志的青年。每个人的脸上虽然都难掩疲惫之色,但更多的却是压制不住的兴奋。他们都是寒门子弟,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功名但在马上取的梦想。虎贲郎将罗艺,左屯卫大将军麦铁杖,这些人都是寒门子弟心中的目标,他们都想靠自己的努力光耀门楣。
逆着北上的人流,李闲纵马飞驰。那些赶往幽州的良家子弟见李闲在官道上飞马而来,还以为他是身负军命的官差纷纷避让。也有脾气急躁者破口大骂,只是李闲的速度太快,耳朵里都是呼呼的风声,哪里还听得到别人的骂声。而那才骂了人的倒霉鬼,还在洋洋得意的炫耀着自己的勇敢,结果后面又冲过来两匹战马,马背上的骑士一边高呼军情急报一边挥动马鞭驱赶人群。那骂了的人汉子躲闪不及,被其中一个骑士一马鞭打在肩膀上,整个人被抽了一个跟头翻进路边的草丛里。
那三人疾驰而过,鲜衣怒马,人们倒也不会怀疑他们的身份,当真以为是边关有了什么紧急的军情。众人议论纷纷,有人开始怀疑是不是高句丽率先动手了。毕竟唐国公李渊带着一千来人的护粮兵在怀远镇守着万万斤粮草,隔着辽河,对面就是乙之文德率领的二十万高丽兵。拿万万斤的粮草就是一块诱人的大蛋糕,也是战争制胜的关键,若是高丽人胆子足够大的话,说不得就敢越过辽水来烧粮草。
虽然右祤卫大将军于仲文,还有左屯卫大将军麦铁杖,右卫大将军宇文述已经先期赶到辽东,但三卫人马加起来也就十万余人,比起辽河东岸的二十万高丽兵还是差了一倍。
李闲没有想到也不会去想,自己飞马而过会引起那些北上寻梦的良家子弟多么热烈的争论和猜测,他的心思全在贺若重山身上,只想着自己赶去的不是太晚还能救他一命。巨野泽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东平郡官府明知道张金称就在巨野泽却没有发兵剿灭,一来是因为御驾即将到来没人敢妄动兵戈引起陛下的注意,二来则是此处实在难以用兵,方圆几百里的湖泊重山,别说剿,找人都不好找。
在那样的环境里,不管贺若重山做了多少准备,无论他用什么办法,李闲知道,他最好的结局就是和张金称同归于尽。
巨野泽中有上万叛贼还有数万叛贼的家眷,就算他杀了张金称,他也没有一分的可能从泽里杀出来,失去了首脑的乱贼会把他大卸八块!谁替张金称报了仇,谁就有可能是巨野泽匪众的下一任大当家,能成为一隅的土皇帝,谁不动心?
“安之!”
洛傅在后面大声呼喊道:“慢一点!我有话说!”
听后面喊的急切,李闲随即稍稍放缓了速度。洛傅和朝求歌两个人追上来之后,洛傅气喘吁吁的问道:“安之,你这么急着赶去,可有救人的办法?”
李闲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
“这样不行!”
洛傅大声说道:“你想过贺若兄弟为什么不等你吗!他就是怕连累你,安之,我知道劝不住你,但你应该好好考虑一下,怎么才能进巨野泽里救人!你这样贸然的冲过去,别说救人,说不得见不到贺若兄弟就被那些乱匪射成了刺猬!”
“我知道!”
李闲回答了三个字,脸色肃穆。
“到了泽外之后,我和你先进去探探,小朝哥在外面候着接应!那里地势险要没错,朝廷的大队人马杀不进去,但咱们人少,几百里水泊,潜进去不难!”
“安之!以我之见还是先在泽外打探打探消息,如果有人刺杀张金称,消息不会传不出来!”
李闲深深的吸了口气道:“我能想到贺若大哥如何打算的!”
他眉头紧皱,脸色阴沉。
贺若重山!
李闲在心里说道:你怎么这么蠢!
……
……
巨野泽
“大当家,泽外来了一伙人,说是来投奔您的。”
一个小头目低着头对坐在上首的张金称说道。
张金称坐在一张很宽大的木制座椅中,在他面前的桌案上像模像样的摆放着文房四宝,后面的墙壁上还挂着一幅颇有神韵的字画,依稀是前朝某位大书法家的真迹。但巨野泽里上万匪众再加上两万余人的家眷,大家都知道其实大当家张金称根本一个字都不认识。虽然很少有人知道他是个苦哈哈的农民出身,后来跟着孙安祖往塞外做些倒买倒卖的小生意。但他不识得字,为人却极为精明。
张金称今年已经四十二岁,但看起来却好像足有六十岁左右。他两边鬓角上的头发差不多都已经白了,额头上的皱纹就好像西北高坡上的沟壑一样深。他是个说不上英俊的男人,甚至连顺眼都说不上。三角眼,扫把眉,脸型尖瘦,颧骨突出,脸色蜡黄的好像秋叶一样。而且他的身材也极为瘦小,大概只有一米六左右,瘦得皮包骨头一般难看。
如果说他的脸上还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那就是那一双阴沉的如鹰隼一样的眼睛。
自从占据巨野泽,又在酒桌上杀了结义兄长孙安祖收服了孙安祖部分手下之后,张金称麾下的战兵数量已经达到了一万五千人左右,就算比起知世郎王薄也是不相上下。前阵子一连打下了两座村堡,洗劫了几个富户,泽里的粮食足够三万多人吃上一个月的,所以张金称的脸色看起来难得的带着几分红晕。
说起来,他也是这东平郡绿林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了,乃至在整个黄河北都算得上赫赫有名,如果不是过不了多久大业皇帝杨广御驾亲征高句丽要经过,他还真想趁着兵强马壮粮草丰足去打打东平郡治郓城的主意。上次他带着万余人马只是在郓城外驻扎了两天,郡守吴闲祖非但没敢派郡兵出城交战,反而使人送来白银千两还有五千贯肉好,这让张金称格外的得意。
所以,他觉得如果自己真的出兵攻打郓城的话,说不定真就能打下来。相比那两个村堡,郓城里的财富足够巨野泽里的人吃上十年八年的!
胜利和名望总是能让人昏了头脑,张金称也不例外。最近一段日子绿林道上不少人都来投奔,一开始他还作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样子来,慢慢的,随着来投靠他的人越来越多,他连样子都懒得去做了。
“哪儿来的?”
张金称舔了舔嘴唇上的油渍沙哑着嗓子问道。
他手下的小头目抬起头看了张金称一眼,赶紧又把头低了下去。
“大当家,那人说他叫吴来禄,是……是孙安祖的手下。特意带来二百匹塞外好马,以表诚意。”
“哦?”
听到二百匹好马,张金称立刻来了精神。他坐直了身子问道:“吴来禄?怎么没听过这么一号人物。他带了多少人来投奔?”
“回大当家,那姓吴的只带了百十个人,二百多匹战马。我看过了,确实是实打实的塞北好马啊。绝对不是什么驽马骡子之类的废物货!”
“才一百来人?”
张金称撇了撇嘴道:“老七,你出去替我接一下吧。看在那二百多匹好马的份上,你让他在你手下做个副寨主好了。”
老七,也就是巨野泽的七当家,是个三十岁左右的魁梧汉子,姓王,叫王安。据他自己说还是江南王家的人,不过泽里的人都知道他这不过是在吹牛罢了。现在这个世道谁说出去谁不是名门之后?张金称还说自己是汉末魏国名将张颌的后人呢。
不过王老七的一身本事却真不是吹的,整个巨野泽中的好汉他也能排进前三。真要是单挑的话,十个张金称也不见得打得过他。但王老七对张金称却是心服口服,甚至张金称咳嗽一声都能吓他一跳。原因没有别的,只以为他不敢吃人,而张金称敢。
现在张金称的桌案上就放着一壶酒,一盘卤肉模样的菜肴。王老七知道,那是一盘炒熟了的人心。张金称吃人心,素来喜欢生吃,而且喜欢吃新鲜的,开膛之后取出来立刻就吃,很少做熟下酒。他一嘴猩红生吃人心的样子格外的狰狞,但现在装着斯文捏着肉片放进嘴里咀嚼的样子更加的恐怖。
“是,我这就出去迎迎!”
听说有人送来二百多匹塞北好马,一向爱马的王老七也颇为兴奋。他站起来,对张金称抱了抱拳随即大步走了出去。
巨野泽的三当家郑坤谄媚的笑了笑道:“大哥,现在咱们巨野泽兵强马壮,依我看,大哥您也该有个名号了。”
前阵子他就劝过张金称称王,最不济也要像孙安祖那样称个将军。但张金称一直不答应,还狠狠的骂了他几句。但是很显然,今天张金称的心情不错。他笑着点了点头道:“这事不急,难得老三你有这份心。”
他将面前装着炒人心的盘子往前推了推:“老三,这个赏给你了。”
郑坤脸色大变,连忙摆手道:“不敢不敢,还是大哥自己享用吧,我……我没有这个口福啊。”
张金称呲着牙嘿嘿笑了笑道:“我说你有这口福,你就有。你推辞,是不想吃,是不敢吃,还是不给我面子?”
郑坤连忙弯腰抱拳道:“大哥,我……我真的是……”
他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张金称冷笑了几声道:“让你吃你就吃,难道还嫌弃我脏?老三啊,这些日子你一直劝我称王也算有心了。同样的话今天我再说最后一遍,以后若是再听到你说,我就挖了你的心下酒。”
他顿了顿说道:“称王?你们真以为你们他娘的天下无敌了?现在看起来大伙风风光光的混得不错,那是因为咱们占了块好地方!东平郡郡守吴闲祖送的那几千贯肉好就迷了你们的眼睛?若不是杨广那昏君即将北上吴闲祖怕咱们闹腾的事传到皇帝耳朵里,他会那么老老实实的交钱?我告诉你们,现在朝廷忙活着攻打高句丽没时间理会咱们,真要是称王,朝廷立刻就会派遣大军来!”
“朝廷可以忍受有贼,但绝不允许有人称王!”
张金称厉声喝道:“吃了它!”
郑坤咬了咬牙,颤抖着手从盘子里捏起一块肉缓缓的放进嘴里咀嚼。他不敢吐,也不敢咽,表情痛苦。
张金称嘿嘿冷笑道:“不好吃?”
“好……好吃!”
“那就都吃了吧,回头再有人犯规矩,我送你个新鲜的尝尝!”
正说着,只见王老七一脸懊恼的走进来。他对张金称抱了抱拳道:“大哥,那姓吴的不肯跟我进来,也不肯交马,他说他是来投靠大哥你的,不是随随便便派个人应付他就行。”
张金称眉头一挑,冷声道:“你就这么回来了?他不肯交马,你他娘的就不会自己抢!?”
王老七垂着头道:“主要是……那姓吴的说身上还带着一件宝贝,只有面见大哥你他才肯交出来。”
“什么宝贝?!”
张金称皱眉问道。
“他说,是孙安祖在塞北藏匿的金银珠宝!”
张金称脸色微变,犹豫了一会儿说道:“让他进来吧,告诉他,我就在这大帐中备好了美酒等他。”
王老七还是摇头:“那姓吴的说,让大哥你亲自出去接他,不然他马上就走。”
张金称张了张嘴,忽然笑了起来。他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簇新锦衣,将切肉的寸许长银质小刀往腰带上随意一插道:“那好,我便亲自去迎迎。”
虽然他的脸上带着笑,可大帐里每个人都感觉到了一股森寒。
张金称走到寨子外面,顺着一条小路又走了十几分钟才到一片林子边上。只见小道被十几个巨野泽的喽啰堵了,拿着刀枪守在那里。林子外面是一片开阔地,看起来很平坦但泽里的人都知道,那里能走的其实只有四五米宽的一条路,其他的地方都是泥泡子,只要踩进去用不了多久就会陷进去,越是挣扎就陷得越深。
“这位,就是吴兄弟?”
张金称挥了挥手示意拦在的喽啰让开,对那站在马队最前面的汉子抱了抱拳问道。
那人正是贺若重山,见对面来人身材瘦小却偏偏穿了一身宽大的锦衣,三角眼扫把眉,知道必是巨野泽的大当家张金称无疑。
他拱手弯腰道:“久仰张大当家威名,吴来禄特来相投!”
张金称哈哈笑了笑道:“四海之内皆兄弟,吴老弟不必这么客气。”
他扫了一眼吴来禄身后那些骑兵,眼神中一丝异样一闪即逝。他指了指一匹浑身雪白的战马笑道:“果然是好马啊,只是……那骑马的小兄弟,你的脸色怎么那么白?你的手抖什么?”
那骑马的人脸色一变,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贺若重山微笑道:“我手下兄弟都听说过张大当家的威名,今日见了,难免紧张。”
张金称笑了笑道:“紧张什么?是害怕我吃人心的名声?”
贺若重山脸色不变:“大当家说笑了,兄弟们是惧怕大当家的虎威。”
张金称哈哈大笑,一把拉了贺若重山的手臂道:“说的好!走走走,跟我进泽里去。今日你送了两百匹好马,为我巨野泽立下大功,我必然不会亏待你的,当然也不会亏待了诸位兄弟!”
贺若重山装作惊喜道:“多谢大当家!”
两个人把臂而行,走了一段之后张金称忽然问道:“吴老弟,你的右手怎么总是放在刀柄上?是不放心我?”
贺若重山不露痕迹的笑了笑道:“大当家说的哪里话,过的是刀头舔血的日子,不小心就会丢了命,这不过是兄弟的习惯罢了。”
说着,他将手从刀柄上松开。
张金称笑问道:“吴老弟,听说你一直在塞北贩马?”
“正是,孙大当家……孙安祖说想弄支骑兵队伍出来,就把我派到了塞北苦寒之地。一不给钱二不给人,让我自己去想办法!这一年多来我一直在长城外面奔波,好不容易才偷袭了奚人的马场,抢了不少好马回来。若不是奚人追的急丢了部分马匹,说不得今日献给大当家的好马还要多一倍!”
张金称微笑道:“那倒真是可惜了。”
“吴老弟,你说你知道孙安祖在塞外藏下的宝藏?”
贺若重山微微一怔,随即低声道:“法不传六耳,咱们还是……”
他刚凑近张金称耳边,忽然脸上的表情凝固下来。他缓缓的低下头,随即看到自己心口上插着一柄银色的小刀。他抬起头看向张金称,只见后者一脸阴森笑意的看着自己。
“我跟孙安祖是结拜兄弟,他要是有他娘的什么宝藏,会交不起朝廷的赋税,凑不出几块官府索要的皮子?前些年我和他一同出塞行商,他有几个钱我不知道?吴老弟啊……看来你知道我贪财,但你也应该知道,我不是傻子。”
“杀!”
张金称猛的大喊了一声,随即率先向一侧退去。
骤然间,从树林中冲出来数不清的喽啰,弯弓搭箭射向贺若重山的手下!
……
……
李闲抹了一把额头上流下来影响了视线的汗水,在心里默默吼道:“贺若重山!老子没来之前,你他娘的不许死!”
贺若重山眯着眼睛,看着张金称已经跑远了的背影,忽然苦笑了一声:“上次你就说过,这么干不行......安之,还是你说的对啊。
他知道孙安祖和张金称是结义兄弟,却不知道,他们二人曾经数次一同出塞。
张金称又一次赢了,赢在,他足够精明。
第八十五章 势不可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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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不清的巨野泽匪众从树林中冲了出来,他们用手里粗制的竹片弓将羽箭不要钱似的倾泻-出去,也不知道有多少箭矢飞上了半空然后飘悠悠的坠下,也不知道又有多少箭矢歪得根本就找不到目标在何方。眼见着几支羽箭误伤了战马,乱匪的小头目们挥舞着鞭子开始打人。
“瞄准点!瞄准点!要是伤了老子的马,我活剥了你的皮!”
“往哪儿射呢!都他娘的看准点!”
“王小黑!你他妈的射着马了!”
骂声此起彼伏,比羽箭破空的声音要刺耳的多。张金称在远处看着自己手下那些兵一个个的丧气模样就来气,他一个耳光将一名把羽箭射上半空的乱匪扇了出去,骂骂咧咧的喊道:“老子养你们,平时一个个吹牛的时候都他娘的是神箭手,妈了逼的现在都他娘的怂了,要是敢伤了老子一匹马,我吃了你们!”
“我告诉过你们,射箭的时候要瞄准了再射!瞄准了再射!”
王老七抢过一只还像点模样的弯弓,一脚将那个喽啰踹到了一边。他两臂较力,将那只粗弓拉满,然后一箭射了出去。他的射艺在巨野泽是数一数二的,这一箭隔着六十步远硬是将一名贺若重山的手下从马背上射翻了下去。一箭得手,他得意的笑了笑道:“看到没!老子教过你们很多次了!”
“七当家威武!”
“七当家射艺天下无双!”
“七当家真牛啊!”
一时间马屁之声此起彼伏,也不知熏臭了多少耳朵。
两名手下扶着贺若重山退入人群中,他手下的人开始用羽箭还击。虽然他们的射艺远比巨野泽的匪众要强,奈何人数上吃了大亏。而且地形上他们也丝毫不占优势,他们在明处,而那些巨野泽的喽啰们则藏身在大树后一边射箭一边躲藏。那些喽啰们看到他们的战马和装备都红了眼,已经有人开始冒着箭矢往前冲杀过来。在无数次杀人放火中历练出来的戾气爆发出来,巨野泽的喽啰看着那些战马已经红了眼。
“列阵!用马围起来挡箭!盾牌手在外面,弓箭手在里面,慢慢的往回退!”
脸色惨白的的贺若重山大声下令道。
跟随了他一年多的手下彼此间十分熟悉,而且训练有素,远比张金称的手下要精锐,虽然骤然遇袭死伤了二三十个人,但依然能在最快的速度内结成防御阵型。而且,他们也比巨野泽的喽啰们明白道理,那就是马再金贵,也不如自己的命金贵!所以,当贺若重山下令用战马挡箭的时候,他们没有一个人有所犹豫。
三四十个马贼自发的拿起盾牌围成一圈,里面的人则用弓箭不断的反击。结成圆阵之后,贺若重山的人开始缓缓的向后面退去。
“他们要跑!”
张金称眉头一挑,朝着前面喊:“老七!顶上去拖住他们,一个也别放走!”
王老七大声答应,随即举起一面半扇门板做的巨盾,带着自己的百十个亲兵朝着前面冲了过去。他本就是悍勇之辈,平日里出泽去抢掠的时候都是冲在最前面。靠着不怕死再加上一身不俗的本事,在巨野泽中有着不低的威望。虽然他排行第七,但张金称对他十分倚重,就连二当家李海,三当家郑坤也不敢对他王老七指手画脚。
“看!七当家上去了!”
“杀啊!别让七当家把功劳都抢了!”
不少喽啰跟在王老七后面冲了上去,而且人越来越多。虽然这样,可贺若重山反而脸上轻松了不少。
“他们根本就不懂什么叫打仗!”
贺若重山气喘吁吁的说道:“放弃围攻而是集中攻击一点,把人数和地形的优势都丢了,一群白痴!结方阵,朝追来的人攒射!”
随着他一声令下,六七十个马贼分成六列,三排是盾牌手组成的防御,在他们的队列缝隙中则穿插着三排弓箭手,在贺若重山的指挥下,三四十只硬弓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攒射。只两轮,就将后面追上来的巨野泽乱匪狠狠的砸下去一截。跑在最前面的巨野泽匪众被攒射的羽箭成片的放倒,后面的人顶着,他们想退都退不回去!
中了箭的人嗷嗷叫着倒了下去,没死的人在地上挣扎着想站起来,结果被后面涌上来的同伴再次推到,无数双脚踩在他们身上,很快,挣扎的手臂就没有力气继续挥舞软软的掉了下来,而他们身上穿着的粗制棉甲下开始渗出一股一股的血水,很快,棉甲下面就变成了一滩肉泥。有人奋力拉着同伴的腿想起来,结果却把同伴一同拉倒在地。两个人的呼喊声很快就淹没在人群里,没多久就再也听不到一点声音。
“让开!”
王老七顶着巨盾往前冲,狠狠的将前面拦着的喽啰撞开。
“都他娘的到老子后面去!谁再往前挤,老子就灭了谁!”
他着急的大声呼喊,懊恼着,生气着,咆哮着。明明占尽优势,可就是因为纪律性太差也没有什么战术,六七百人往前冲,竟然硬是被对方三四十只弓压制住。
听到王老七的呼喊,巨野泽的喽啰们开始往后退,可这样一来把本来就不宽的路堵得更加严实了,王老七想往前冲都冲不过去。
“哈哈!”
胸口还在流血的贺若重山惨白着脸大笑了两声,他伸手往前一指道:“那些王八蛋乱了!弟兄们,咱们来得时候怎么说的?”
“为大当家报仇!宁死不回!”
六十几个同时发出一声呐喊。
“好!”
贺若重山挣脱开亲兵的搀扶,抽出横刀往前一指:“敢不敢跟我往回杀,把那些怂货顶回去,杀张金称!”
“杀张金称!”
六十几人再次齐声呐喊,士气如虹!
“那好!弓箭手,听我的命令,看见那个举巨盾的家伙了吗!攒射!”
呼!
三十几只羽箭几乎同时飞了出去,在半空中组成了一只沉重的拳头狠狠的砸在巨野泽匪众人群中。正在往后撤的乱匪立刻被撕下来一层,不少人都是后背中箭跌跌撞撞的往回跑。一时间,淤积在道路上的六七百喽啰变得更加混乱不堪。
好机会!只要能把握住,敌人再多也根本就拦不住自己这些人的攻势!
贺若重山大声喊话道:“大当家对咱们怎么样!”
众人一边放箭一边高呼:“情同手足!”
“咱们跟着大当家的时候发过什么誓言!”
贺若重山再问。
“生同生!死同死!”
“你们怕死吗!”
六十几个人忽然爆发出一阵狂笑:“怕个屁!杀张金称!”
“下去找大当家的喝酒咯!”
“弟兄们,咱们已经多活了几个月,大当家在下面都等急了吧!”
“哈哈!杀张金称啊!”
六十几个人的斗志完全释放出来,人数虽少,却如同一条奔腾的大河般令人心悸,他们狂笑着掉头前行,硬生生将巨野泽追出来的数百人压得节节后退。王老七那面门板巨盾上先后挡了几十箭,而本来挡在他前面的七八十个喽啰竟然被射杀了个干干净净!
“老子的人呢!”
王老七大喊道:“跟我顶上去!”
他身后的百十名亲兵立刻往前涌,护在他的左右。贺若重山指着王老七喊道:“只要干掉那个持盾的,他们必溃无疑!”
“杀!”
三十几名弓箭手放出最后一箭,将王老七的亲兵射翻了十几个。然后他们将弯弓随手一丢,抽出横刀往前冲去。在他们前面,三十名盾牌手举盾前冲,速度越来越快!
贺若重山随意撕下来一块衣衫往怀里塞了塞,堵着还在流血的伤口。他带着人冲在队伍中间,手微微颤抖着,脸色却坚毅如山。
轰!
前面的盾牌手顶着盾撞在那些巨野泽喽啰们身上,就好像河流撞击在堤坝上一样立刻激荡起一片血花。第一个马贼狠狠的撞在王老七的巨盾上,硬是将这个巨野泽中数得上的好汉撞得踉跄了一下。王老七抗住巨盾,刀子往前一捅随即没入那马贼的肚子里。他手腕上一用力,钢刀在那马贼肚子里转了两圈。
一脚将那悍勇的马贼踹倒,还没来得及收回刀第二个马贼紧接着撞了上来。撞击让王老七连着退后两步,他用盾牌在那马贼的脑袋上狠狠砸了一下,然后一刀将那人的头颅削了下来。血如泉涌中,他狰狞着再次往前走去。
“都给老子杀回去!”
王老七的喊声才停,第三个马贼已经奋不顾身的撞了过来。他两手举着步兵盾,狠狠的撞在王老七的门板上,咔嚓一声,那门板终于不堪重负的呻吟了一声随即裂开。那马贼带着血迹的嘴角嘿嘿笑了笑,猛的往前一冲将王老七拦腰抱住。
王老七大惊失色,举起刀狠狠的戳下来刺进那马贼的后背。
那马贼身子一颤,张嘴吐出一大口血。但他却丝毫没有放松双臂,死死的抱着王老七的腰!
一刀,两刀,三刀,被马贼的悍勇吓坏了的王老七接连在那马贼后背上刺了五六刀,一直到那马贼整个后背都给刺得血肉模糊完全烂掉。终于,他感觉到了那一双抱着自己腰的手臂开始松动。那个人已经死透了,再也使不出一丝力气。
可就在这人肉樊笼才松开的一刹那,一道雪亮的刀光在王老七眼前炸起!
那一刀,那一人,势如破竹!
贺若重山,一刀将王老七的脑袋砍了下来,随即抓住那颗硕大的头颅高高举起:“拦路者死!”
几十个残兵败将,却如群虎下山,势不可挡!
第八十六章 生同生 死同死
当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贺若重山手提王老七的人头振臂高呼的时候,混乱不堪的场面忽然静了一下。也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众人这一刻都僵硬在原地没了动作。或许是一个恍惚间的事,又或是很久很久人们才从震撼中反应了过来。
“七当家死了?!”
有人一脸不可思议的说道。
他看了看自己身边的同伴,看到的是同样震惊到无以复加的脸庞。在巨野泽,七当家王安是近乎无敌的。泽里数万人都找不出个能打赢他的人,一直以来所有人习惯了那个叫做王老七的杀人狂魔冲在最前面将敌人杀光。可是现在,王老七竟然死了。一瞬间,竟然有人错觉天崩塌了。
“老七!”
跟王老七感情最好的五当家楚云发出一声悲鸣,身子竟然摇晃了一下险些栽倒。
“大哥!”
他转头看向张金称,后者的脸同样难看的要命。
“老七死了!”
楚云悲哀道。
张金称点了点头,阴沉道:“我不是瞎子,我看见了。”
“要给老七报仇啊!”
楚云往前走了几步,却没敢靠近张金称身边。
贺若重山抡动手臂,猛的将王老七的头颅抛向张金称。
“杀狗贼!”
他大喊一声,擎着横刀跌跌撞撞的往前冲了过去。在他身边,还残活的不足三十人的队伍紧紧的护着他。那些脸上还在淌着别人鲜血的马贼就好像从地狱钻出来的恶鬼一样,丝毫都不惧怕死亡。而堵在路上的的巨野泽喽啰们则被彻底吓破了胆子,他们在反应过来之后立刻掉头就跑,生怕跑得慢了被那些杀人恶魔一刀抹了脖子,数百人顷刻间好像被河流冲垮的堤坝一样溃败了下去。
三十几个浑身是血的人,挥舞着横刀追杀最少四百人的巨野泽匪众。场面看起来让人震撼的无以复加,没有人想到那些马贼竟然敢掉头杀回来。他们此时已经不再是一群人,而是一群嗜血的野兽。
“妈的!疯子!一群疯子!”
有人一边跑一边喊着。
“别挡着我,快走快走!那些家伙他妈的根本就不是人!”
“疯了,他们都疯了!”
“救命啊!”
“大当家!快来救救我们啊!”
乱匪完全丧失了斗志,比贺若重山的手下还要疯狂的涌向后面。距离也就几百米外,就是张金称带着的几百人的队伍。那些人都是张金称的亲兵,平日里吃的比别人好,饷银比别人多,而且还是巨野泽中装备最好的,每一个人都十分魁梧,远比一般的小喽啰要精壮的多。他们装备了整齐的皮甲,手里清一色都是大隋的制式横刀,甚至大部分人还装备了头盔,很小的一部分人居然还穿着拼凑出来的铁甲。
他们围在张金称身边,虽然站在那里没有动,但已经有人的双腿开始打颤,脸色发白。在他们面前几百米外,就是数百名已经彻底崩溃了的乱匪。如果,被那些好像受了惊的羚羊一样的败兵撞上来的话,只怕他们也立刻会被撞的支离破碎!
“粘上去!粘上去!”
贺若重山吐了一口血,脚步踉跄着往前冲。他拒绝亲兵的搀扶,以横刀遥指张金称所在的位置声嘶力竭的喊着:“粘在那些败兵的后面,不要让他们停下来!”
三十几个杀红了眼的马贼用横刀铺出一条血路,也不知道有多少巨鹿泽的喽啰被他们从背后劈倒。
锋利的横刀轻而易举的切开没有护甲的后背,刀锋将血肉剖开,血瀑布一样涌出来,将马贼的脸上涂抹满了还冒着热气的血液。后背上巨大的创伤虽然不会立刻致命,但足以让人失去全身的力气。巨大的口子肉往两侧翻着,整齐的刀口里依稀还能看到白森森的骨头茬子。
“杀!”
一个马贼奋力挥刀将敌人的后背劈开,然后再一刀从后面捅进去。刀锋卡在脊椎骨上,他费了很大的劲也没能将刀子抽出来。已经彻底杀出了兽性的马贼索性将横刀用力往前捅,刀尖在那喽啰的前胸上一次一次的穿出来,刀锋在骨头上发出一声一声难听的嚓嚓的摩擦声,就好像钢锯锯在金属上的声音相差无几。这是一种能让人听了立刻就冒出一身鸡皮疙瘩的声音,如半夜磨牙。
终于,他抽出了横刀,低头看时,发现刀锋上已经被骨头崩出了不少细小的缺口。
一个巨野泽的喽啰啊啊的叫着,浑身颤抖着拼命往前挤。他吓得脸色惨白没有一丝血色,眼神散乱。忽然,他被脚下的尸体绊了一下向前扑倒,还没等站起来,一只脚踏在他的后背上又硬生生的将他的身体踩了下去。他身后的马贼一脸鲜血的狞笑着,举起横刀然后猛地向下一刺!
横刀从那喽啰的后脑贯入,又从前额穿了出去。冰冷的刀锋将脑壳里的东西全部绞碎,瞬间,恐惧的表情就在那喽啰的脸上定格。刀子穿破头颅后深深的刺进了土地里,血顺着刀锋也灌注了进去。当横刀抽出来的时候,白色的粘稠物从刀口中缓缓的流了出来。
就好像被几十只猛虎驱赶着的羊群,那些巨野泽的败兵疯了一样往回跑。他们甚至不敢回头去看,也不管有多少同伴被那些疯子一刀一刀的砍死。
“快!”
巨野泽的三当家郑坤急切道:“快,来人!顶上去拦着他们,不能让他们撞过来!”
他手下的七八十个亲兵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顶了上去。他们挥舞着兵器,试图将溃兵拦住。但那些已经被吓破了胆的溃兵怎么可能停下来,没坚持两分钟,郑坤的亲兵就被冲散。还有几个人被急了眼的溃兵用刀捅死,下手的时候一点都没犹豫。其实他们这个时候根本就不知道拦在自己面前的是谁,他们只是胡乱的用刀劈砍着完全不分敌我。
“大哥,快调集人马堵住他们吧!”
死了十几个亲兵的郑坤心疼的想哭,带着哭腔乞求张金称派人堵上去。
“来人!”
张金称寒着脸看了郑坤一眼,随即举起手挥舞了一下:“放箭!”
“啊!?”
郑坤愣了一下,随即抓着张金称的手臂吼道:“大哥!不能啊,我的人还没撤回来!”
张金称冷冷的看了郑坤一眼,大声喊道:“还他娘的等什么!给我放箭!”
他身旁的数百甲士立刻将弯弓举了起来,随着亲兵首领的一声令下,数百支羽箭密密麻麻的压了过去。噗噗的闷响传出,顷刻间就有数十名喽啰被羽箭射翻在地。首当其冲的就是郑坤的亲兵,他们堵在最后面,羽箭覆盖过去的时候他们连躲都没地方躲。数百前路后路都被堵住的溃兵哭爹喊娘的叫着,撕心裂肺的骂着,但无论是前方射箭的同伴还是后面疯狂杀人的马贼,没有人同情他们。
“继续射!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停!”
张金称阴沉着脸下令道。
他手下的亲兵再次拉开弓弦,数百支羽箭顷刻间第二次覆盖了过去。冰雹打在荷塘里一样,溅起来的血花将一人高的天空染红。后面的疯子们用刀在砍,前面的袍泽用箭在射,那些败兵悲哀的发现,无论往哪个方向逃都是死路一条。
张金称的亲兵远比那些普通喽啰要精锐,四轮羽箭过后,还能往前跑的溃兵已经没有多少人了,而逐渐的,杀红了眼的马贼也暴露在羽箭之下。
“射射射!”
张金称忽然疯了般的大吼起来:“射死他们!”
“贺若大哥!”
一个亲兵一把扶住贺若重山,在他耳边喊道:“贺若大哥,你不能再往前冲了!我让兄弟们护着你走,我带几个人断后!”
贺若重山因为失血过多神智上已经开始模糊起来,脚步踉跄着,他缓缓的摇了摇头,费力的吐出三个字:“毋宁死!”
亲兵咬着嘴唇,看着贺若重山惨白如纸的脸,泪水滚滚而落。
“杀……杀张金称,为大当家报仇!”
贺若重山艰难的迈着脚步,血水顺着他的嘴角不断的滑落。他的声音很轻,因为他已经几乎没有力气说话。
“贺若大哥说!杀张金称!”
扶着他的亲兵哭着大喊一声,随即架着他大步往前走去。
一个又一个同伴被羽箭射死,但没有一个人后退!
“生同生!”
当所有的巨野泽败兵被射死之后,剩余的二十几个马贼手挽着手,紧紧的攥着生死兄弟,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种超脱生死的平静。他们的目光盯着已经不足百米外的张金称,有一股火焰在眼睛里燃烧。他们互相搀扶着,一起走人生最后一段路程。
“死同死!”
他们高声而歌,步步踏血。
张金称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阴沉的好像天空中的厚重阴云。他瘦小的身躯微微颤抖着,也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恐惧。在他的视线中,二十几个浑身是血的汉子手挽着手大步前行,一往无前。
噗!
一直羽箭射在贺若重山的心口上,羽箭深深的没入了身体中。他的身子猛地颤抖了一下随即软软的倒了下去,而他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痛苦有的只是不甘和遗憾。
“扶着我!”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喊道:“别让我倒在仇人面前!死,我也要站在死!”
最后剩下的六名马贼涌上来,围成一圈手臂连着手臂将贺若重山扶住。他们就好像一群朝圣的挚诚信徒,而贺若重山已经渐渐失去生机的躯体就是他们朝拜的圣山。
最后一滴血从他的嘴角滑落,贺若重山笑了笑,喃喃低语:“生同生……死同死。”
隐约中,他看到一支羽箭飞向自己的面前,那么快,快到他来不及闭上眼。
一柄黑刀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划了过来,当的一声将那支羽箭击飞。
少年郎横刀立马,似自天际而来。
第八十七章 问还有几人在?
李闲刷刷两刀将两支羽箭劈开,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奄奄一息的贺若重山。他心情很沉重,紧赶慢赶,还是晚了。
“谁还能动!带他走!”
李闲喊了一声,随即将背后的硬弓摘了下来。还活着的两个马贼互相看了一眼,随即点了点头。他们两个架起贺若重山向后面退去,然后将他放在一匹战马上。两个人分别上马,拉着那匹载着贺若重山的马往泽外方向走。
“想跑!”
张金称眼神阴寒,指着前面喊道:“谁先杀了他们,谁就是七当家!”
几轮羽箭射杀了数百名同伴,张金称的亲兵们已经杀出了戾气,听到大当家这句话之后,他们嗷嗷的叫了起来纷纷抽出横刀往前冲去。
百步外,李闲端坐在大黑马上,缓缓的搭上一支破甲锥,硬弓拉开,如满月,他的眼睛微微眯起,看着百步外那个站在人群中显得很瘦小的锦衣男子。
“死!”
李闲猛的发出一声暴喝,随即松开了弓弦。
那支破甲锥嗖的一声疾飞而出,在半空中画出一道漂亮的轨迹如雷如电般直奔张金称而去。李闲的喊声如一声炸雷,惊破漫天乌云。那箭太快,快到张金称只来得及微微闪身,而站在他身边的亲兵才举起盾准备挡在前面那箭已经一闪即逝,快到所有人都在这一刻变得僵硬,快到连时间似乎都停止了下来。
噗!
破甲锥正中张金称的胸口,巨大的力度下,张金称瘦削的身躯猛地向后一仰栽倒了下去,随即被冲上来保护他的人群淹没。这么远的距离一箭命中,几乎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除了洛傅和朝求歌之外,那些巨野泽的草寇谁也不曾见过如此出神入化的箭法!那箭仿似从天际而来,根本不属于人世间。
场面一刹那间安静下来,似乎全都被这一箭所石化。
“走!”
李闲调转马头,洛傅和朝求歌两个人紧随其后。这时,那两个护着贺若重山离开的马贼才跑出去十几米远,由此可见李闲这一箭的速度有多快。而李闲拨转马头跑出去三四步后,那些吓傻了的巨野泽反贼才醒悟过来。
“杀了那个骑黑马的家伙!”
“他杀了大当家!”
“给大当家报仇!”
就在众匪徒冲上去准备替张金称报仇的时候,三当家郑坤却冷笑起来。他站在原地根本就没有动,只是看着人群密集处寻找着张金称的影子。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慌乱和悲伤,甚至还带着几分快意!
他之所以这样,因为他知道刚才张金称为什么下令放箭!
被射杀的那些乱兵,有一大半是他的人!包括他麾下那些忠心耿耿的亲兵在内,至少有四百人是他山字营的兵!张金称对他早有意见,这一年来不断的打压着他。郑坤心里很明白,还不是因为自己在巨野泽中人缘好危及到了张金称的地位?为了表示自己的清白,他已经几次劝说张金称称王却反而被张金称斥骂。他知道以张金称那种阴森的性子,早晚会有对自己下手的那天。可是他没想到,张金称居然用这样的方法把自己数百名亲信屠杀殆尽!
而且他还找不到说理的地方!
没错,是他的人溃败了,而溃败的士兵如果冲击本阵的话说不定自相残杀下巨野泽会爆发出有史以来最大一次危机。所以,张金称有足够的理由下令杀人。谁都不会说张金称做错了,就算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张金称打的什么算盘,但还是没有人敢站在他这边,尤其是,他的亲信已经都死了。
虽然他麾下山字营还有一千多战兵,但那些人根本就不会跟着自己造张金称的反!
他想过很多次离开巨野泽自立门户,但方圆几百里内没有比巨野泽更好的地方安身,而且就连知世郎王薄,已经举了旗号收拢孙安祖残部的窦建德都不敢轻易与张金称为敌!自己手下只有几百忠心的手下,他就算走又能走到什么地方去?他知道,如果自己真的反了的话,那些平日里和自己关系不错的人,没有几个敢站在自己这边。
所以,当那个骑黑马的人一箭将张金称射翻在地的时候,郑坤非但没有什么焦急,反而心中充满了快意!
张金称,你个王八蛋,死吧!
郑坤在心里开心的大喊,仿似那一箭是自己亲自射出去的一样。
“可惜……”
李闲在调转马头的时候轻声叹了口气。
那一箭没有命中要害。
但他却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再发第二箭了,涌上来的巨野泽匪众已经堵死了线路,而另一则包抄过来的人也快将出泽的路堵住,再不走的话,他也要陷在这里。
巨野泽的五当家楚云亲自带着几百人冲了过去,从一侧迂回想将李闲他们的后路堵住。他一边跑一边下令手下放箭,很快,那两个带着贺若重山往外冲的马贼就被射落马下。其中一人肩膀上挨了一箭,他咬着牙从地上爬起来,抓着载着贺若重山那匹战马的缰绳,奋力的往外跑。
噗!
又一支羽箭飞来,射在他的咽喉上。箭簇从他的脖子里穿透了过去,一股血箭猛的喷了出来。
在临死前,他拼尽最后的力气狠狠在那匹战马的屁股上拍了一下。
那马一声悲鸣,撒开四蹄冲了出去。
“放箭!快放箭!”
楚云一边大喊一边往前冲,他手下的亲兵开始瞄准那匹战马放箭,几十支羽箭飞过去,至少有三四支命中。有一支箭还射穿了战马的脖子,那马啾啾的叫了几声向前扑倒了下去。扑通一声,贺若重山狠狠的摔在地上。
李闲的眼神骤然一凛,他连续射了五箭,将冲在最前面的五个喽啰射翻,一边发箭一边朝着贺若重山冲了过去。洛傅和朝求歌在他身侧保护,用横刀将射来的羽箭纷纷拨落。只是,聚集过来的叛贼已经越来越多,一开始还只有千余人,到了现在竟然有不下五千人涌了出来。出泽的路逐渐被堵死,前面黑压压的都是人。
眼看着那首领模样的叛贼已经冲到了贺若重山身边,李闲猛的爆发出一声怒喝:“挡我者死!”
他连续三箭射了出去,将护在楚云身边的亲兵射死,硬生生的将楚云向后逼退了四五步,而他则催动大黑马往贺若重山那边冲。洛傅和朝求歌一手持刀替李闲挡箭,另一只手端着连弩不停的扣动机括清理前面挡着的乱匪。
可巨野泽的匪众实在太多了,多到堵住他们三个人几乎没有什么困难。
楚云在十几个亲兵的保护下终于到了贺若重山的身边,他一脚将趴在地上的贺若重山踢得翻过来面孔朝上。楚云看着这个明显已经奄奄一息的家伙,想到之前自己最好的朋友王老七就是被这人一刀削掉了脑袋,他心中就有一股火腾的升起来。
“杀我兄弟!”
楚云狠狠的骂道:“你他妈的去死吧!”
而此时,神智已经不清的贺若重山还在喃喃的低语着:“生同生……死同……死。杀张金称,杀……报仇。”
“去死!”
楚云猛的举起横刀,对准贺若重山的头颅就要刺下去。
噗!
一柄短刀从楚云的背后刺入,那刀刚好刺穿了他的身躯。刀尖在心口上钻了出来,一滴殷红的血从刀尖缓缓的滴了下去。举着横刀的楚云表情僵硬住,不可思议的低头看了看。只是,他才低下头,那刀尖就迅速的消失不见了。很快,刀尖再次出现。站在他身后的那人一刀一刀的捅在他的后背上,每一刀都是前后通透。也不知道他身后那人与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下手竟然这么狠。
楚云艰难的转过头,看到那人面孔的时候忽然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随即从嘴里喷出一大口血,身子一软到了下去。
杀了楚云的那人面无表情的看着倒下去的尸体,弯腰将重伤的贺若重山抱了起来。
“我投靠过来,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给大当家报仇!”
那人抱着贺若重山,一字一句的说道:“咱们跟随大当家的时候都发过誓言,生同生,死同死。我没忘,大当家死了,我没死,不是我贪生,而是因为如果不杀了张金称我没脸下去见大当家!兄弟,你比我强!我早该像你这样的,就算杀不了张金称,也不能让人瞧不起孙安祖手下的兄弟!”
他站直了身子,猛的一声大喊:“老子问一句,高鸡泊的兄弟们还有几个!”
一声高呼之后,就听见四面八方竟然同时都有回应传来!
“我在!”
“我在!”
“我在!”
看样子,从侧面密密麻麻聚集过来的人群竟然有一大半发出了呼喊。
“杀出去!带咱们的兄弟们走!咱们已经给大当家的丢了脸,今天咱们就让巨野泽里这群混蛋们看看,咱们孙家军是不是孬种!”
抱着贺若重山的那汉子一声大吼,随即一指前路:“杀出去!”
竟然有上千人挥舞兵器突然对身边的巨野泽喽啰们下手,顷刻间就将巨野泽的人干掉了七八百人。围追过来的攻势猛然间一窒,已经渐渐成形的包围圈轰然崩碎!谁也没有想到,这个时候投靠了张金称的孙安祖的手下会突然发难!他们本来都已经被张金称打散分开安置在各营,没想到今天他们在这样一个场合下聚集在了一起。
“兄弟!多谢你仗义相救,敢问尊姓大名!”
抱着贺若重山的精壮汉子抬头问已经冲到近前的李闲。
李闲道:“没时间扯这个,带你的人,分成两队,一队开路一队断后,把能射箭的都安排在后面!“
那人微微一怔,随即点头道:“好!”
李闲伸手将贺若重山接过来,对那人道:“别恋战!”
那人嗯了一声重重的点了点头,随即开始调度人马,看他的样子似乎在孙安祖的手下中颇有威望,那些士兵们好像都认识他。在他的指挥下逐渐列阵,分成两部分朝泽外杀去。孙安祖本就是大隋府兵将校出身,兵法上颇有造诣。这个人算是孙安祖的关门弟子,虽然没有师徒之名,却尽得孙安祖在兵法上的真传。他屈身巨野泽,本就是为了寻找机会替孙安祖报仇。今日贺若重山等人突然杀来,倒是让他也有些措手不及。联络人手耽误了很长时间,人马都被张金称分散,他能做到现在这个地步已经殊为不易了。
千余人的队伍在他的指挥下,虽然略显慌乱但也勉强整顿了阵型。那些巨野泽的喽啰们被突如其来的打击打的懵了,竟然阻挡不住。
冲出巨野泽之后,大队人马不敢耽搁加速离开。
而张金称生死不明,巨野泽中竟然没有人敢追出来!
第八十八章 需要人
“高鸡泊现在被窦建德占了,大当家手下的兄弟有两三千人都投奔了他。咱们大当家举旗的时候,就是窦建德倾尽家产帮忙的。这个人据说极为义气,现在贺若大哥身受重伤,要不……”
带着人杀出巨野泽的那人走到李闲身前,试探着问了一句。
李闲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贺若重山道:“这是你们的事,我不认识你,也谈不上什么一见如故,贺若大哥现在急需救治,如果高鸡泊有良医,你们带着他去就是了。”
他态度有些生冷,脸上也没有什么热情。
对于这个最后时刻杀出来的人,表面上看起来李闲应该感激他才对,但李闲对这个人却没什么好感,总觉得此人心机太深沉了些。若是在张金称的人没有大规模的聚集过来之前,他只需带着二三百人,足以将贺若重山救出去。但是显然,这个人没有那个打算。若不是李闲最后一箭射翻了张金称,只怕这个人还要潜伏下去不会站出来。
没错,他是为了给孙安祖报仇才这样做的。
但李闲真的对这种冷静到不近人情的人没有什么好感,虽然,在很多时候李闲也希望自己是个这样的人。从还在襁褓中开始,他见过了太多的生死离别和阴谋诡计,有时候李闲真想做一个六亲不认的冷血人,只要能保证自己不死就行。可是,他真的做不到。
因为他知道,真的能做到冷血的话,就必须将自己的心封死,除了自己之外再也不能放进去任何一个人。如果谁真的做到了这一点,那么无疑,他将强大无匹。
李闲面前的这个人,虽然做不到那种绝对的冷静,但远比一般人要沉得住气。这样的人,进一步则是枭雄,退一步,则是败类。
“我叫纪皓天,孙大当家手下排行第九。你可以叫我纪小九,看样子我年长你几岁,如果不介意你也可以和他们一样,叫我一声小九哥。”
他歉然的看了李闲一眼道:“我不认识贺若重山。”
李闲一怔,忽然醒悟自己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纪皓天在李闲身边的草地上坐下来,叹了口气道:“我进高鸡泊晚,贺若大哥这一年多一直在塞北,我没见过他。说实话,我甚至不知道有贺若重山这么个人。从跟了孙大当家之后,我一直研习兵法很少出门也很少接触到别人。贺若大哥他们进巨野泽的时候,我根本就不知道是自己人来了……”
他抬起头看了李闲一眼,苦涩一笑。
“要不是之后我听到他们喊杀张金称,生同生,死同死,我也不知道他们原来都是孙大当家手下的兄弟。”
他的表情很真诚,话里没有什么虚伪。
“无论如何,谢谢你,我筹谋了很久,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下手。我替高鸡泊的兄弟们谢谢你,你杀了张金称,替大当家的报了仇。”
他看着李闲说道:“知道刚才我为什么问你咱们怎么走吗?”
李闲摇了摇头。
纪皓天极认真的说道:“当初我们兄弟发过誓言,无论谁替孙大当家报了仇,我们就奉他为大当家,就是孙大当家的接班人!你杀了张金称,从今天开始,这千把号兄弟的命就都交给你了。”
见李闲的表情变化,纪皓天道:“别推辞,这是兄弟们的血誓,你推不掉!”
李闲缓缓摇了摇头道:“我推的掉。”
他挨着纪皓天坐下来,看着不远处担架上躺着的贺若重山道:“我那一箭,应该没能杀得了张金称。偏了一些,没射中要害。所以,你们未来的路还得你们自己做主,至于是不是去高鸡泊投奔窦建德,我无权过问。另外,我劝你早下决断,虽然我给贺若大哥上了药,但他伤得实在太重,失血太多,如果再耽搁……我怕他没几天好活了。”
出乎李闲的预料,纪皓天没有表现出什么惊讶和失望。他只是点了点头,声音压得很低:“我知道”
李闲诧异的看了纪皓天一眼,不明白既然纪皓天知道张金称没死,为什么还要说上面那些话。而且,张金称没死,或许除了张金称自己之外当时也就李闲最清楚,那箭出手之后,李闲一直盯着。纪皓天说他知道,他怎么知道的?
“张金称习惯在衣袍下面穿两层链甲!”
似乎是看出了李闲的诧异,纪皓天解释道:“那一箭没射张金称的咽喉,我就知道他死不了。张金称为人狡猾阴险的狠,不信任任何人,他只信得过自己。当然,你已经很了不起了。”
纪皓天由衷的赞许道:“一百步的距离,正中胸膛,很厉害!”
李闲摇了摇头:“我只想知道,为什么你明知道张金称没死,偏偏还要装作以为他死了?”
纪皓天笑了笑,低着头拔了一根野草放进嘴里咀嚼:“现在兄弟们人心很乱,必须有人来统领他们,不然散开的话,早晚会成为一方的祸害。他们现在都认为你已经杀了张金称,这很好,随起码让他们有了目标,那就是跟着你这个孙大当家的继承人。如果现在他们知道张金称没死的话,害怕巨野泽中的人报复,他们肯定乱起来。说不定还会有人跑回巨野泽去,跟张金称告密说出咱们的行迹。”
“纸里包不住火。”
李闲道。
纪皓天道:“没关系,以后他们若是知道了张金称没死,你再带他们去杀一次就是了。最主要的是,现在必须让他们以为张金称已经死了。所以,无论是回高鸡泊投奔窦建德,还是远走他乡,必须得有个人站出来领着他们。而你,是唯一的人选。”
李闲道:“他们听你的。”
纪皓天摇头道:“他们不听我的,他们只看是谁给孙大当家报了仇。当初我说服他们假意投降张金称的时候,就是告诉他们早晚我会给大当家报仇。窦建德之所以那么快就占了高鸡泊,也是因为他宣誓要给大当家报仇。”
他解释道:“道理其实很简单,看似在杀出巨野泽的时候他们听我的命令。其实,你应该看出来了,他们执行的并不彻底。那是因为在那种情况下,其实无论谁站出来他们都会盲目的听从,因为那个时候他们想走,大仇已经报了,他们想离开。我只不过是借了那个时间的势而已,现在你要是让我再指挥他们,没几个人听我的。我知道你不信,但这就是事实。”
“所以,不管你乐意还是不乐意,都必须把这个责任扛起来。”
李闲皱眉道:“这不是属于我的责任,我之所以来……”
纪皓天打断他后面的话,指了指贺若重山道:“你来,是为了贺若大哥对吧?如果他现在没有昏迷,一定和我的选择一样。”
李闲怔住,良久无语。
纪皓天继续劝说道:“这样吧,如果你实在不想淌这个浑水,可以暂时委屈一下,等过几天找个能安家的地方,你再走。”
说完之后,纪皓天就不再言语,而是坐在那里静静的等待着李闲的答案。李闲抬起头再次看向贺若重山,随即长长的呼出一口浊气。
“大队人马不能去高鸡泊!”
李闲忽然开口道。
纪皓天眼神一亮,随即点头道:“你说了算!”
李闲嗯了一声道:“我把人给你带到燕山,前阵子朝廷的人刚刚梳理过山上的马贼,现在回去很安全!到了燕山之后,我过一阵子就离开,人还是你的人!”
“贺若大哥呢?”
纪皓天道:“要不这样,我派人先去找郎中,然后把贺若大哥送到窦建德那里。就告诉他贺若大哥是带着人给孙大当家报了仇的英雄,窦建德不敢把他怎么样,相反,若是他想收拢人心,就得好好给贺若大哥治伤!咱们现在没有药品,燕山上荒凉,只能耽误了贺若大哥的伤势。”
李闲点头道:“就这么办吧。”
纪皓天站起来,恭恭敬敬的对李闲施了一礼:“谢谢你,从我决定给大当家报仇开始,担子就压在我肩膀上,现在担子给了你,我可以轻松了。”
他转身,走向那些孙安祖的麾下士兵。
“咱们现在已经有了大当家!他叫李闲,就是他,一箭射杀了狗贼张金称!就在刚才,他已经答应带着大家找一处安身立命的地方了!”
纪皓天高声道。
“好!”
“嗷!”
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
没有人看到,纪皓天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狡猾。
“安之,你答应他了?”
洛傅等人聚过来围在李闲身边,他们的视线都注视在李闲的脸上。陈雀儿是个急性子,才蹲下他就迫不及待的问道。
李闲点了点头:“答应了,我答应他们,带他们找个安全的地方落脚。”
“去哪儿?”
“回燕山!”
铁獠狼笑了起来,眼神明亮。他看着李闲道:“少将军,这样做就对了。说实话……咱们现在需要人手!血骑和铁浮屠的兄弟们差不多都死了,要想安身立命,必须要聚拢一批人才行。这些家伙虽然都很菜,但只要给我三个月,就能操练出基本的战术。世道就要乱了,有了这些人,就算咱们只想在燕山上安居不想淌浑水,也稳妥!”
李闲点了点头,没说话。
只是,在他心里有一个声音歉然的说道:是啊……我需要人。
同样没有人看到,他若有若无的看向纪皓天的视线中,有一丝异样的色彩一闪即逝。很快,快得没有人能捕捉那眼神中的含义。
第八十九章 养狗,养肥了吃肉
上谷郡,易水河畔,驳牛山。
山脚下有一片桃林,已经进了十月,桃花早已经落尽,山桃也早已经被摘了个干净,就连桃叶也不复嫩绿开始片片凋落。桃林中有一座茅屋,低矮,却并不破旧。简单到连院子都没有,似乎主人懒得去插一圈矮矮的篱笆墙。桃林看起来有些萧条,而茅屋看起来孤零零,两者放在一起,整个秋天似乎都变得加倍萧瑟起来。
桃林外就是易水,并不波澜壮阔,却看不到泛舟河上的渔翁,看不到草地牧牛的孩童,当然也就更看到河畔浣衣的村妇。
这里有一座山,一条河,一片桃林,一座茅屋。
茅屋外的青石板上,坐着一个垂着头眯着眼好像睡着了一般的老人,而事实上,他的眼睛一直在动,看似枯坐的老人盯着地上的一段枯枝,枯枝上有一只迷路的蚂蚁正在来来回回的爬。老人坐在那里,如那段枯枝一样的手微不可查的颤抖着,似乎是受不了秋风的凉,又或是在替那只找不到家的蚂蚁着急。
老人的身边,趴着一只老狗。
十月的山中,早已经没了闷热,可老狗还在吐着舌头喘息着,也不知道是刚才追逐那只顽皮的野兔累坏了它,还是它已经老到闭不上嘴的地步。
老人眯着眼睛看蚂蚁,老狗眯着眼睛看老人。
风从桃林经过,吹响了树枝,也吹响桃林外的铃铛。
铃铛在一个小女孩的手里,小女孩在一个彪悍男子的怀里。
一行五六人,出现在桃林外面。众人在桃林外下了马,步行着走进了桃林深处。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身材瘦削脸上有一道狰狞刀疤的汉子,一身的风尘仆仆。他后面是一个比他还要壮硕几分的男子,怀里抱着一个看起来粉雕玉琢般精致漂亮的十岁左右的小女孩。两个彪悍男人的后面,则是两个令人眼前一亮的美丽女子。走在稍微靠前的看起来年纪稍微大些的女子,就好像粉里透红成熟的令人垂涎欲滴的桃子。靠后些的那个年纪小的女子,看起来则像是一朵三月中逆着风盛开的山桃花。最后面走着的是个看起来有些懒散的年轻男子,嘴里还叼着一根已经枯黄的毛毛草。
夕阳将这一行人的身影拖出去很长很长,在桃林中穿行的影子就好像飘飘荡荡的孤魂野鬼。
他们当然不是鬼,而是几个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人。
当老人看到那脸上有刀疤的男子后,眯着的眼睛瞬间睁大。就连已经弯曲的背脊,也不由自主的挺直了几分。
“达溪?是你么?”
老人抬起头,有些诧异的问道。
走在最前面的正是达溪长儒,他看到那老人后释然的笑了笑道:“你怎么还没死?”
老人孩子般撇了撇嘴:“我记得跟你说过的,我最少能活到八十岁,而你最多只能活到五十岁,你还没死,我怎么能死?”
达溪长儒不留客气的讥讽道:“你说过的话有几个能当真的?我记得当年你还是散骑侍郎的时候,还信誓旦旦的跟我说过,那个人会成为被人称颂万世的千古一帝来着。如果你说的当真,又怎么跑到这驳牛山来苟延残喘?”
那老人哼了一声道:“就算如你所说,我好好的在这桃林中等死,你干嘛又来打扰我的清净?”
达溪长儒哈哈笑了起来,指着老人的鼻子道:“你想躲清静就能躲?老子想找你,别说一座驳牛山,就算钻进东海里也休息藏得住。你今年已经六十多岁了吧,我也才过三十岁,所以看见你我就想告诉你,我肯定来得及给你办一个风风光光的葬礼,烧爆竹,敲锣打鼓,好好的送你上路。当然,如果你死的比我晚,也可以为我那样做。”
“达溪长儒!你要是千里迢迢的跑来只为来讥讽我,那我并不欢迎你。”
老人一本正经的说道。
达溪长儒见他认真,于是作出一副同样认真的表情说道:“我自然不是来讥讽你的,而是来给你送一个聪明伶俐的徒儿的。说起来你应该谢谢我才对,不然你那一身出神入化的医术只怕都会随着你一起埋进烂桃叶中,腐朽,发臭,然后被人遗忘。”
“徒儿?”
老人愣了一下,随即怒道:“不要!”
他颤巍巍的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指着达溪长儒的鼻子尖说道:“你说让我收徒弟我就收徒弟?虽然我欠了你一条命,但你休想左右我的想法!”
达溪长儒根本不理会他,而是对不远处那漂亮的小女孩招了招手道:“小狄,来,见过这个糟老头子,以后他就是你师父了,叫师父。”
小女孩乖巧的跑过来,仰着精致的小脸一本正经的打量着老人枯叶一样的脸。
“不许叫!”
老人嘶哑着嗓子喊,而伏在地上的老狗也站起来,对那些陌生人露出了已经不再锋利的牙齿。
“爷爷”
仰着小脸瓷娃娃一般的小狄笑了起来,清清脆脆的叫了一声。那声音传出去好远好远,让整片桃林似乎在这一瞬间都充满了生机。
老人怔住,身子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你叫我什么?”
老人的嗓子更加的沙哑了,沙哑的好像北方风沙洗礼过的漏气牛角。
“爷爷”
小狄的声音在桃林中显得那么空灵,那么好听。
老人情不自禁的弯下腰,抬起枯木般的手指在小狄精致小巧的鼻子尖上轻轻点了一下。这一刻,刻意被他尘封起来的往事一幕一幕不可抑制的涌了出来。那一年,大隋五十万雄兵渡过大江,摧枯拉朽般覆灭了南陈。天堑挡不住充满了朝气强大无匹的隋兵,更何况已经腐朽不堪的南陈朝廷?
那一年,国破,家亡。
那一年,他的儿子,儿媳,还有才五岁的小孙女,都去了另一个世界。
那一年,他还叫许智藏,是陈国的散骑侍郎。
“爷爷不哭喔。”
小狄展开一块干净的手绢,认认真真的将老人浑浊眼中溢出来的泪水擦拭掉。她的动作很小心很小心,轻柔的好像在哄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孩子。
“爷爷,我给你看安之哥哥给我留下的东西,你就不许哭了喔。”
小狄从怀里取出那本李闲的笔记,递给老人。老人颤巍巍的将笔记接过来,慈爱的看了小狄一眼道:“好,爷爷看看,是什么好东西。”
几分钟之后,老人抹了一把鼻涕叫道:“这是哪个疯子写的!真他妈的……真他妈的是个天才!”
小狄吓了一跳,怔怔的看着老人。
“哈哈!”
站在最后面的独孤锐志得意的笑了起来:“我就说,谁看了也会说安之那小子是个疯子!”
红佛和欧思青青同时瞪了独孤锐志一眼,异口同声道:“还是天才!”
……
……
跋涉上千里,昼伏夜行,李闲带着千余人的队伍绕过州府关卡终于再次回到了燕山上。十八骑离开燕山后奔赴幽州,如今绕了一个大圈子又翻了回来,应该算得上一个小小的不会被人发现的轮回。文刖和他的龙庭卫早已经离去,山上厮杀地的尸体也都已经掩埋。几个月后,坟包上已经长出了一层野草。
燕山这一带,算是没有官府管辖的地方。大隋宣布燕山是大隋的领土,所以草原人不敢轻易接近这里。而处于长城外的部分,隋人也不会轻易越过去。大隋的边军不会容忍草原人靠近这里,因为这是一个强大帝国的边界,谁不请自来,那就杀了谁。大隋的士兵们都是骄傲的,所以,文刖明明是来追杀李闲的,可当他看到突厥狼骑出现在燕山的时候才会干脆利落的下令将那些家伙杀光。
当然,文刖也不可能将这件事隐瞒,大业皇帝杨广肯定会知道,却不会在即将征伐高句丽的关头对突厥人怎么样,所以,杀了人的大隋不会宣扬。同样的,阿史那去鹄也不会宣扬,除非他想将即将云集在涿郡的百万大军引向草原。
所以,燕山上现在很安全。
就在那个与突厥人厮杀的地方,李闲停了下来。
“就在这里吧,依着山坡建一座寨子。”
“这里地势似乎并不太好。”
纪皓天仔细看了看地形道:“这里一面缓坡,另一侧是峭壁,三面中有两面是密林,一旦有人来袭的话,很难撤出去。”
“这里地势的确不是最适合的。”
李闲一字一句的说道:“但既然你推我为大当家,就不要质疑我的命令。我说是这里,就是这里。”
纪皓天怔住,随即微笑着点了点头道:“一切听大当家的吩咐。”
李闲嗯了一声,指着不远处的密林外的一块大石头说道:“还有,你可以想办法把那块石头弄走,要不就砸烂,总之我不想看到那块石头。”
“为什么?”
纪皓天下意识的问,看到李闲的眼神后又缓缓的低下头:“大当家说弄走,就弄走。”
他的态度很谦卑,谦卑到……衬托得李闲理直气壮的指手画脚显得那么可恶。跟在纪皓天身后的几个亲兵眼神里都闪过一丝愤慨,虽然他们刻意掩饰了,但还是被李闲看了个一清二楚。
“你问我为什么?”
李闲笑了笑,转身走向别的地方:“因为我看它不顺眼,就是这么简单。”
李闲离开的时候,没有看到纪皓天眼神里的笑意,那笑意充满了戏谑。而纪皓天也没看到李闲扭头时候嘴角上的笑意,那笑意,同样充满了戏谑。
李闲独自走到山坡前,俯视山脚。
“我要在这里建一片房子,还要把那块平地开出来种上点粮食。还要种上点花花草草的,再养一只狗。”
李闲指着前面山坡,意气风发。
“养狗做什么呢?”
李闲自己问自己。
“养肥了吃肉。”
他说。声音很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