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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知白     将明txt下载     将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百零四章 你的人 我的人

    (拜谢诸位,重回月票前十。)第八百零四章你的人我的人因为之前点燃了的道袍,尽管这偏殿里颇为空旷但很快屋子里的空气就变得浑浊起来。安静坐在椅子上的萧怡甄似乎对这种味道很难接受,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你烧了的,是之前你刺杀窦建德穿的衣服?”

    “是”

    张婉承的脸上贴着人皮面具,现在看起来她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年老sè衰的宫女。眼角上的皱纹很深,鼻子旁边还有一颗看起来实在不敢恭维的黑痣。此时的她身材看起来依然充满诱惑,可若是盯着脸看很快就会让人失去兴趣。

    这人皮面具做的极jīng致,真不知道是出自谁的妙手。萧怡甄之前看她的样子便说不似是新入宫的下人,能瞒得住她这样心思细密的女子已经殊为不易。

    “只是不知道你是谁派来的,使一个女子来宫里行刺……你背后那人想来也不怎么光明磊落,我一直以为男人之间的争斗还是放在战场上好一些。他有没有想过,你到这里如此险恶的地方行刺皇帝即便成功,或许也再难生还。”

    “是我自愿要来的,若是他知道只怕会气得暴跳如雷吧。”

    张婉承想到李闲,嘴角上不由自主的勾起一抹笑意。

    “哦?”

    萧怡甄一怔,随即苦笑一声:“原来你也是个为了情义可以舍弃一切的女子,可你想过没有……你这般付出,往往苦了的还是自己。”

    “啊”

    张婉承没有回答萧怡甄的话,却忽然低声惊呼了一声。她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靠近萧怡甄身前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后说道:“你叫萧怡甄……莫非便是大隋的皇后娘娘?就是……就是杨广的妻子?”

    “难得,人们记住的,我还是他的妻子……记住的,我只是他的妻子。”

    萧怡甄沉默了一会儿,抬起手指了指那堆灰烬说道:“你还是赶快打扫了的好,既然你行刺失败说不得追兵很快就会找来。看到这个东西,难保不会有人怀疑。”

    “你打算帮我?”

    张婉承问。

    “我能不能帮你,谁也不知道。如果追来的是宫里的侍卫,即便我想帮你也瞒不住。因为这宫里的人差不多都知道,这芳华殿里只有我自己。我不过是被丢弃在这偏殿里带发修行的人,身边并没有人伺候。”

    “宫里……”

    张婉承摇了摇头道:“这个时候这宫里只怕已经没几个老人还活着了,叛军已经杀进了万chūn-宫,窦建德虽然没有死在我手里,只怕也难以逃出叛军的围追。那些叛军进了宫之后,怎么会知道你身边没有宫女伺候?”

    “叛军?”

    萧怡甄微微皱眉,随即忍不住笑了起来:“又是这样……那个曹皇后说我是个灾星,做大隋的皇后,大隋亡灭。做了宇文化及的皇后,大许亡灭。后来窦建德也想过要立我为皇后,虽然没有得逞,想不到还是难逃这样的结局。陛下是遇到了叛逆,宇文化及是遇到了叛逆,窦建德还是遇到了叛逆……这世道究竟是怎么了?”

    她口中的陛下,只有那一人。对她来说,宇文化及也好,窦建德也好,都不是她心里那唯一的陛下。

    “这样的事再正常不过,这个乱世,本就是各种背叛的乱世……有时候叛乱是因为利益驱使,有时候叛乱甚至来的毫无道理。”

    她看着张婉承道:“若真如你所说,那么你又逃什么?叛乱之人要杀窦建德,你也要杀窦建德,说起来你们是一路人才是。”

    “因为我也害过那个叛乱的人。”

    张婉承有些无奈的说道。

    “你这人运气果然极差,叛贼和窦建德都是你的死敌。你这人什么来路?能把两边人都得罪的想来也不是凡夫俗子。”

    萧怡甄顿了一下说道:“不过说起来,还是窦建德更可怜些。这一天里竟是有这么多人要杀他,众叛亲离……做皇帝的难道都逃不出这个结局?”

    张婉承怔住,随即明白了一件事:“你还是一个活在过去的人。”

    萧怡甄一怔,然后轻轻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从何处来,可明明才第一次见面,才只说了两句话你竟是能如此懂我,倒也难得。这样便是你我的缘分,既然如此我便帮你一次。”

    她站起身,转身往里间走去:“你跟我来。”

    张婉承不解,但还是跟着她进了里面的房间。萧怡甄走到床边,把旁边矮几上的花盆转了一下,床榻旁边的墙壁咔咔的一阵响动,竟是露出来一个半人高的黑黝黝的洞口。

    “这里……怎么会有机关密道?”

    张婉承实在忍不住好奇问道。

    “这密道……是窦建德为了与我私会特意让人修建的。”

    “啊?”

    张婉承惊讶的张大了嘴巴,看着那只有半人高的密道忍不住心中感慨万千。

    “是不是觉着我是个贱女人?”

    萧怡甄问。

    张婉承摇了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萧怡甄笑了笑,可这笑容怎么看都没有一点生机:“他们看中的不过是我这身子皮囊罢了,他们愿意抢那就随便抢去。身子脏了一次,就再也不会干净。可我自己却知道,我心里是干净的。那里住着我的陛下,只有他……”

    张婉承很难理解这种想法,因为在她看来,这不过是一种自欺欺人的想法罢了,可她不愿意说破什么,因为她知道这个倾城倾国的女子,其实早就死了。死在过去美好的回忆里,何必要把她叫活而承受无尽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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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面嘈杂的声音逐渐传进来,听说话和脚步声院子里来了不少人。萧怡甄对张婉承点了点头说道:“你且躲进去,不要走到尽头……这密道的出口就是窦建德的御书房,你若是跑到那里去只怕更加危险。只躲在里面就是,等安全了再出来。”

    张婉承点了点头,道了一声多谢矮着身子钻了进去。

    萧怡甄扭动花盆,那密道又缓缓的合拢起来。恰在此时,偏殿的房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十几个如狼似虎的叛军士兵闯了进来,见外面没有人又冲到里间。当这些士兵看到屋子里盘膝坐着一个绝美女子的时候,全都惊讶的不知道该干些什么了。

    “真美……”

    有个士兵艰难的咽了口吐沫说道:“怪不得都想做皇帝,随便一个偏宫里的妃子都美的这样让人挪不开眼睛。”

    “美,你也只能看看!”

    领队队正白了他一眼道:“少将军严令,宫里的女子一个也不能碰!”

    “可惜了啊。”

    那士兵痛苦的摇了摇头:“如果能跟这样的女人睡一次,现在死了都值得啊。”

    “队正……这里是偏殿,连个下人都没有,想来这女子也不过是个被窦建德遗弃的妃嫔罢了,如此冷清,十有仈jiǔ已经失宠被人遗忘。这里只有咱们又没有外人,要是……您放心,您老先来,我们在外面把风。”

    一个士兵凑近那队正yín-笑着说道。

    那队正显然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不敢:“算了,为了一个女人而丢了xìng命不值得……不过……”

    他顿了一下说道:“为了这样一个女人,好像不拼一把会他娘的后悔一辈子啊。”

    “你们都出去给老子看着,看见有人来了赶紧叫我!”

    那些士兵欢呼了一声,转身跑向门口:“队正,你老可快着点,可别让兄弟们等太久啊!”

    萧怡甄缓缓的睁开眼,看了一眼面前这个脏兮兮一身血污的队正,脸sè竟是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她只是微微摇头叹息了一声。

    上天给我如此容貌,原来不是垂怜而是厌恶……躲在密道里的张婉承也忍不住叹息了一声,握紧了手里的软鞭。她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往外缓缓的移动了过去。

    …………万chūn-宫御书房王咆缓步走进了这间代表着大夏国至高无上权利地位的书房,站在门口仔仔细细的把这房间里的一切都看了一遍。他的眼睛里都是掩饰不住的贪婪和得意,就连嘴角上露出的满足笑容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他没有察觉,但站在他身边的裴寂和陈政却是看的一清二楚。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忍不住会心的笑了笑。

    “少将军,要不要坐上去?”

    陈政俯身轻声说道。

    王咆看了看那张椅子,脚步挪动了一下却又忍住:“来人,将大将军请来。这里是属于大将军的位子,除了大将军之外再无一人有资格坐上去。”

    后面的亲兵立刻应了一声,转身去请王伏宝。

    不多时,亲兵校尉王群路陪着大将军王伏宝一块到了御书房,王群路摆了摆手,跟在他后面的亲兵随即将御书房外面团团护住。

    “抓到窦建德了没有?”

    一进门,王伏宝就问道。

    “父亲,还没有……不过料来他也出不了洺州城,夏侯不让带着人马在全城搜索。父亲放心,他逃不了的。”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在屋子里响起,突兀之极。

    王咆忍着脸上火辣辣的疼,看向王伏宝问道:“父亲为何打我?”

    “跪下!”

    王伏宝怒声咆哮道。

    王咆眼神里闪过一丝异样,但还是跪了下来。

    “红线从城墙上跌落下来的时候,我让你抢回尸首……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为什么还要下令推动冲城锤碾过去?我在城门口找了许久,竟是连她的尸首都没有找到……只找到了一身残破不堪的衣衫,便是想为她立一座坟都不能!”

    “父亲!”

    王咆抬起头道:“大事当前,您怎么能只顾着儿女私情?那个时候,怎么可能停的下来?”

    “闭嘴!”

    王伏宝再次狠狠的扇了王咆一个耳光:“你再顶嘴,我就把你拉出去剁了!和红线相比……江山又算的了什么?”

    王咆缓缓的摇了摇头,然后站了起来:“父亲……你没资格坐在那把椅子上。”

    他指着书桌后面的椅子,那是皇帝批阅奏折时候坐的位置。

    “你说什么?”

    王伏宝惊怒道:“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你不够狠。”

    王咆摇了摇头,随即指了指王伏宝的心口:“本来我还想着,你年纪也不小了,就让你做几年这把椅子,等你死了之后我还要尽心尽力的为你送终。为你选一块风水宝地,风光大葬。等几年之后,我再继承你的皇位……可现在看来,我错了……在你心里,我这个义子其实什么都不是,还不如那个女子对不对?”

    “既然你这样无情,就别怪我无情了。”

    王咆轻声叹息,然后平静清冷的说道:“杀了他。”

    “谁敢杀我?!王咆!你莫要忘了军中都是我的人!”

    王伏宝暴怒,下意识的抽刀。可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横刀在窦红线死的时候被亲兵校尉王群路夺了去。他立刻转身,看着王群路道:“把我的横刀拿来!”

    “喏!”

    王群路应了一声,随即抽刀递给王伏宝,王伏宝伸手去接,可那刀子半路上却忽然一转,刀锋猛的的递过来,噗的一声刺进了王伏宝的心口里。

    王咆忍不住摇头笑了笑,走到王伏宝身边轻声道:“父亲……军中确实都是你的人,但这屋子里……都是我的人。”

第八百零五章 男人心和妇人心

    第八百零五章男人心和妇人心

    王伏宝看着面前的王群路,满眼都是震惊和愤怒。他实在想不到捅自己一刀的,竟然会是这个跟了自己好几年的亲兵校尉。一个在战场上领兵多年的大将军,必然不止一次的想到过自己会如何身死。

    被乱箭shè成刺猬。

    被乱刀剁成肉泥。

    被人割了脑袋挂在旗杆上示众。

    被战马的四蹄碾压成一滩肉泥。

    被人一刀捅穿了小腹内脏流下来挂在身上。

    甚至被敌人生擒之后百般折磨,剥皮抽筋。

    但王伏宝真的从来没有想到过,会死在自己人的刀下。他从没有想到过,自己身边的人会做出背叛之事。虽然这些年他看过太多的背叛,但却从不怀疑自己身边人的忠诚。因为他知道如何善待自己身边的人,他不是一个薄情寡恩的人。在战场上,他曾经无数次挽救自己身边亲信的xìng命。

    “为什么要背叛我!”

    他一把攥住王群路的衣服前襟,眼神里的怒意如升腾的火焰一般令人心悸。

    “背叛……这个词真的不好听,你或许可以换一个,比如……选择?”

    王群路挣脱开王伏宝的手臂,向后退了一步,虽然他可以装出无所谓的样子,但他的手却还在不由自主的颤抖着。虽然杀王伏宝这是之前王咆就和他商议好的事,可真的实施起来的时候他还是无法做到心如止水。毕竟这么多年,他所扮演的一直都是对王伏宝忠心耿耿的角sè。

    “选择?”

    王伏宝软软的倒下来跌坐在地上,他看了一眼自己胸口上还插着的横刀,血并没有流下来多少,但是王伏宝却知道,只要那横刀从胸口里抽出来,血就会如瀑布一样喷shè出来。王群路这一刀因为害怕所以刺的稍微偏了些,没有正中心脏。但王伏宝极清楚,只要刀子抽出来,用不了多久流血也能让自己渐渐的死去。

    他坐在地上,低头看着胸前的横刀:“你的选择就是杀了我?他们给了你什么样的允诺,你竟然能做出这样天诛地灭之事?”

    “天诛地灭?”

    王咆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他走到王伏宝对面蹲下来,看着这个将自己养大的义父一字一句的问道:“那么你反了窦建德,是不是也应该有个天诛地灭的结局?父亲……世道已经成了这样,你怎么还这么单纯白痴?”

    他笑着说道:“看不懂这个世道的人,注定了会被淘汰。”

    “你杀了我……就不怕我的部下杀了你们?”

    王伏宝抬起头看着王咆,眼神里的恨意却逐渐淡然了下去:“我知道从小你就要强,你的心也足够冷硬。但我还是没有想到你的心会硬的这个地步……告诉我,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要杀我,从什么时候和这些人勾结在一起的。”

    “很简单啊,我的父亲。”

    王咆指了指裴寂,又指了指陈政:“和他们勾结在一起的时候,自然就想到了要杀你。这本就是密不可分的一件事,认识了他们这样的人,我才发现原来自己之前真的太软弱了。他们教会我,做什么样的人才能在这个世界上立足,才能成为人上人。”

    “是我送你回洺州养伤的时候?”

    王伏宝问。

    “是啊……你把我送回洺州之后就不闻不问,如果不是我自己够机灵,只怕我早已经死了不止一次了。那个时候有不少官员都来宅子里逼问我你造反的事,也正是那个时候,裴大人他们开始接近我……你知道的父亲,他们这样的人总有一种预感到危机的本事,然后在危机到来之前为自己铺好后路。”

    “怪不得……”

    王伏宝点了点头,转身看向王群路:“那么你呢?你能得到什么?”

    “少将军……少将军许我一大笔钱财,还许我回家和亲人们团聚。这该死的战争老子早就打的厌烦了……今rì不知明rì会不会死,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看到亲人,我过够了……我要回家!我的儿子已经五岁,可我还没有抱过他!”

    说到这些的时候,王群路变得越发激动:“我不想打仗!”

    “我也不想。”

    王伏宝笑了笑:“但我没有想到你居然是因为这个杀我,为什么你不和我说?只要你说了,我怎么可能不放你回去?”

    “因为他要的可不止这些。”

    王咆笑着走到王群路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他确实是想回家去和娘子孩子团聚,但他更想衣锦还乡。一个开国公的身份,一大笔钱财,一个冠军大将军的军职,一块免死金牌……这些,你能给他么?”

    “白痴!”

    王伏宝苦笑着摇了摇头对王群路说道:“免死金牌……你怎么会信这些,你杀了我……他们若是不把你推出去,怎么安抚我手下那些将领?”

    “你看,我就说父亲这么聪明,若不是你来下手肯定极难成功吧。”

    王咆笑着,忽然将匕首戳进了王群路的心口然后用力拧了几下:“再说……我忤逆弑父的事,少几个人知道总是好一些。可是你放心,我应允了你的事不会反悔。我会派人告诉你的家人,你是为了保护大将军力战而死的。会给你家人一大笔钱财,这样他们还会对我感恩戴德……不是么?”

    “不行!”

    陈政往前跨了一步大声道:“你这样做,谁来顶罪!”

    ……

    ……

    陈政怒道:“之前已经商议好的事,你怎么能临时变卦?若是你把他变成一个忠心耿耿的人,那么杀王伏宝这个罪过谁来扛?外面还有至少有几十个对王伏宝忠心的将领,他们若是反了谁来镇服!”

    “你!”

    声音来自陈政身后,不是他身前的王咆所说。

    噗的一声,一柄匕首刺进了陈政的后心,刀子全都没入了他的身体,陈政甚至感觉到了那冰冷的刀锋在自己心脏里来回绞动。他艰难的转过身子,就看到了裴矩那张似笑非笑的脸。第一次,陈政发现裴寂笑起来是那么可怕。

    “第一次亲自动手杀人,这感觉不怎么好。”

    裴矩向后退了一步,却没有避开陈政身子里喷出来的微烫的血液。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忍不住摇头叹道:“文人要亲自动手杀人,这是一件多么无奈的事。”

    “为……为什么?”

    陈政的身子缓缓倒了下去,不甘的看着裴寂的眼睛。

    “王群路是王伏宝的亲兵校尉,没有道理突然刺杀他对不对?就算说出去也没几个人会相信,王群路已经跟了王伏宝这么多年,忽然下手,总是有许多令人生疑的地方。但你不同啊……我们可以说,你是窦建德忠心不二的臣子,为了给窦建德报仇而假意投降,然后趁机刺杀了王伏宝大将军。”

    “这个故事,更可信一些。”

    裴矩从怀里摸出一块洁白的緤布手帕,擦拭着手上的血迹:“总得在大夏的朝廷里找一个有分量的人来顶这大罪,既然要说谎,总要认真些。你是兵部尚书……勉强够了。”

    王咆笑了笑,在王伏宝身边坐下来:“父亲,你不知道我在洺州城里受了多少苦,刑部的那些杂碎对我动了多少手段。还有曹皇后那个贱人,刑部的那些狗东西都是她指示来的,从那一刻开始我就发誓要报仇,我要让那个贱人死无葬身之地!而在做这些之前,自然是先要把大夏的皇帝干掉。”

    “可是凭我的能力,想要谋逆造反显然不可能。幸好……还有你,我最敬重的父亲,真应该对你说声谢谢。”

    王伏宝冷冷笑了笑,看着反而比自己先死去的王群路说道:“利用人的野心,这一点你做的真的很好……可你这么急着跳出来,难道没有想到自己以后怎么办?谁称帝,大唐的人马就会杀到谁面前……凭你现在的实力,你可挡得住燕王李闲?”

    “没什么,大不了退到涿郡去。”

    王咆微笑着说道:“父亲,博陵崔氏富可敌国,我只需带兵走一趟粮草钱财什么都不缺。涿郡现在空虚,只要我拿下涿郡,北可出塞北,东可走辽西,李闲就算再强又能怎么样?只需给我三五年时间,我就能把河北抢回来!”

    “皇帝……男子汉大丈夫,既然生于乱世,哪怕是做一rì皇帝也是极好的。这句话……父亲应该不会忘了吧?”

    “好……很好。”

    王伏宝冷冷笑了笑,抬起手指着王咆的脸说道:“想不到我还养了一头野心这么大的恶狼……不过也好,今rì红线死了,我这就去追她。只是……你要看清楚,今rì我反窦建德,你反我……难道rì后就没有人反你?”

    王咆脸sè一变,下意识的看向身后的裴矩。

    这一眼,将裴矩吓的向后连着退了两步。

    但是很快,王咆就笑了笑说道:“父亲,我知道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你想让我和裴大人生出隔阂,互相怀疑对不对?可你还是低估了我和裴大人之间这关系的牢靠,我们之间没有感情,只有利益……他需要我,我需要他,所以……反而比有感情羁绊的关系,更牢靠。”

    “哈哈!”

    王伏宝放声大笑,艰难的挪动了身子贴近王咆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说道:“你这样想?难道他也这样想?男人啊……既然生于乱世,哪怕做一天皇帝也是极好的……极好的。”

    说完这句话,他猛的将自己胸口里的横刀抽了出来。

    微烫的血一下子喷了出来,溅了王咆满脸都是。

    而王伏宝的话,却在他耳边久久不曾散去。

    ……

    ……

    “陛下……这是哪儿?”

    “这是芳华殿。”

    窦建德看了一眼地上那些尸体,急切吩咐道:“你们快换上这些叛军的衣服,一会儿说不得还有人会搜到这里来……北城三门都是夏侯不让的人,朕实在想不到那几个贼子竟然早就已经投靠了王伏宝。”

    换上了一身叛军衣衫,窦建德缓步走进芳华殿。当他看到那个倾城之美的女子,身上的衣衫被扯乱了却依然脸sè平静忍不住心里气恼。

    “若不是朕来的及时,今rì你只怕会被那些卑微的乱兵凌辱!”

    曹皇后跟在窦建德身后,从这个自己曾经极端仇视的女子身边走过,只是此时,她哪里还有心思去计较以前的那些事。她看都没有多看一眼萧怡甄,快步走进去寻了一杯茶灌进嘴里。

    躲在密道里的张婉承长长的舒了口气,庆幸自己没有冲动的闯出去救萧怡甄。她是最看不得这种事的人,若不是窦建德等人恰好到了此处,此时她早已经杀出去了。

    “陛下逃到我这里,似乎也不安全。”

    萧怡甄看了窦建德一眼,语气清冷的说道。

    “朕休息一会儿就走,换上叛军的衣服,总有机会混出去。”

    “是啊……”

    萧怡甄忽然笑了笑,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萧皇后:“脸上涂些血污,陛下再将胡须剃掉,换上叛军的衣服的确有很大的机会混出去,陛下身边还有这十几个忠心耿耿的侍卫,活着逃出洺州的机会并不是很小……只是,我却不能跟着陛下一块走了。”

    这话触及到了窦建德心里的柔软,他几乎是想都没想就回答道:“你放心,朕若出去,必然也会想办法带你一起走。”

    “可不行呢。”

    萧怡甄看着曹皇后,微笑着说道:“我是女人,就算女扮男装还是极容易被人发现,陛下应该清楚的很……带着女人出宫,无异于自寻死路。陛下九五之尊,怎么能因为我这样一个小女子而枉送了xìng命?”

    她的嘴唇轻开轻闭,声音悦耳动听,眼神没有看窦建德而是始终盯在曹皇后身上:“我倒是好羡慕曹皇后,能和陛下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一瞬间,曹皇后的脸sè变得惨白如纸。

    藏在密道里的张婉承脸sè也一变,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第八百零六章 极美和不美的女子 都有一颗毒

    第八百零六章极美和不美的女子都有一颗毒药

    已经入夜,没有掌灯的芳华殿里寂静的让人觉着害怕。十几个近身侍卫将那些叛军的尸体藏好之后,就隐藏在暗处监视着外面的动静。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子里突然传出来一阵轻轻啜泣的声音。

    “陛下……杀了这个女人。”

    曹皇后软倒在椅子上垂泪,她眼神憎恨的看着萧怡甄。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的话,此时的萧怡甄身上只怕早已经千疮百孔。

    萧怡甄之前淡然如水的话语,实则无异于一柄锋利之极的刀子戳进了曹皇后心里。她话里的意思其实已经很清楚,是在给窦建德提醒,带着一个女人想要混出万chūn-宫难如登天,而丢下这个女人,那么这个女人的命运就已经注定。

    “朕知道你记恨她。”

    窦建德缓步走到萧怡甄面前,接着外面透过窗子洒进屋子里的微弱月光努力看清她的容貌,他语气平淡的说道:“当初她百般羞辱你,你心里恨她也是情有可原。虽然你刚才说的话太恶毒了些,但朕并不怪你。”

    窦建德叹息了一声:“这几年倒是朕亏欠了你太多,本打算让你过上平静的rì子却终究还是做不到。朕虽然是大夏的皇帝,但有些事还是身不由己。今rì叛贼已经攻破皇宫,朕其实也明白,若是想东山再起谈何容易?也正是因为如此,朕不想失去更多的东西了。”

    窦建德转身走到曹皇后身边拉起她的手:“这些年,朕负了太多的人,可是说来说去还是亏欠你多些,若你不弃,朕终究是要带着你一起走的。若是运气好,咱们能一同出了洺州城,朕宁愿与你隐居一处无人认识的地方,趁着还不算太老再生个孩子,无论男孩还是女孩都没关系。”

    “至于你。”

    他看向萧怡甄:“若你愿意跟着朕一块冒险逃走,朕也不会丢弃你不管。宫里现在到处都是乱兵,随时都有可能再有人找来这里。你这容貌便是最大的祸端,哪个男人看见你会不起歹心?”

    “多谢陛下了。”

    萧怡甄笑了笑淡然道:“听了陛下这番话,我才明白自己确实有些龌龊了。你们夫妻既然打算同生共死,我又何必给你们心里添堵……趁着天黑你们走吧,我是不会走了的。若今rì难逃一死,那又什么不舍?我想死想了近十年,终究没有勇气去死。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下面等我……料来已经转世投胎了吧。”

    “你们走吧。”

    萧怡甄缓缓的闭上眼睛:“这芳华殿不错,做坟很好。”

    “咱们走!”

    窦建德低声说了一句,但语气坚定。

    曹皇后含着泪站起来,紧紧握着窦建德的手与他并肩而行。侍卫拉开芳华殿的房门,在月sè中,十几个人渐渐消失不见。

    萧怡甄看着窦建德等人消失的方向怔怔出神,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笑了笑,格外的释然。

    “比我幸福些,最起码在这个时候醒悟谁才是身边不离不弃之人。”

    她走回里间坐在自己的床上,看着密道的所在轻声问道:“你可还在里面?”

    她等了一会让不见有人回答,知道藏在里面那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已经走了,想到自己这个时候竟是还救了一条人命,也不知道是不是还值得自豪骄傲。她起身,走到衣柜前找出自己最美的一套衣服。

    那是大隋皇后的朝服,华丽而端庄。大隋已经灭亡了近年,杨广也已经死了近年,这套衣服她却一直没有丢弃。捧着衣服走回到床边,她动作轻柔的将自己身上的素sè长裙缓缓褪了下来。

    淡淡的月sè下,她的身材依然完美无暇。她的胸脯依然高耸,腰身依然纤细,平坦的小腹上没有一丝赘肉,两条美腿修长而笔直。在微弱的光芒上,她的肌肤散发着一种令人心中难以平静的柔和sè彩。

    仔细认真的将朝服穿戴整齐,她从枕边翻出一个瓷瓶。

    这瓶毒药,她一直随身带着。

    只是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没有勇气吃下其中一颗。

    从瓷瓶里倒出一颗晶莹玉润的药丸,竟是还带着一丝令人心旷神怡的香气。毒药做的这般美这般香,这做药的人也真有心思。萧怡甄看着玉珠般的毒药,又转头看了看窗外的月sè,嘴角上勾勒出一抹笑意,美的动人心魄。

    她将怀里贴身藏着的一串珠链取出来,紧紧的攥在手心。

    那是她现在拥有的唯一一件杨广送她的礼物,她却记不得是什么时候送的了。

    半个时辰之后,几十个叛军闯进芳华殿。发现这个空荡荡的地方透着一股yīn森,里间的床上躺着一具尸体,绝美,但已经冷透。

    “这是谁啊?怎么生的这般美?”

    “是啊……我第一次发现,原来死人竟然也有这样美的。看起来,好像还活着一样。你看她那面貌,美的好像天上的仙子一样。”

    “可惜,再美还不是死了?”

    “确实可惜……这么美怎么就死了?”

    “走吧走吧,死人再美也是死人。少将军严令不许伤及宫中女子,一会儿被人看见再说是咱们动的手。”

    “等等再走,看看这里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没有。”

    “手里有串珠子!”

    “怎么攥的这么紧!”

    “掰断她手指!”

    “看,这串珠子值不少银子吧?”

    “扒光了她的衣服,看看还藏着什么好东西没有!”

    “好!”

    “哎呀……可惜已经死了,不然真想弄一下,这身子真他娘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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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御书房

    王咆走到书桌后面的椅子旁边,情不自禁的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在椅子上缓缓的坐下来,他的手放在桌案上,触手可及的地方是一个笔架,还有一方上好的石砚。在石砚旁边有一个jīng致的木盒,王咆将那木盒打开,里面是拳头大小的一块玉。

    是大夏皇帝的玉玺。

    “逃的这么匆忙,竟是连玉玺都没来得及带走。”

    王咆从木盒中将玉玺拿出来,接着灯火的光芒仔仔细细的观察着。

    “裴大人,我听说当初大隋皇帝杨广对你极为宠信,他的玉玺就在你手中保管,各部府衙门,地方官员呈递上来的奏折杨广看都不看,全部都是由你来处置……这可是真的?”

    “不敢欺瞒少将军,确有其事。”

    站在陈政的尸体旁边,裴矩的脸sè有些不自然。他不知道王咆为什么会想到这个问题,但心里却隐隐有些不祥的感觉。

    “将玉玺盖在圣旨上,是什么感觉?”

    王咆问。

    裴矩不答。

    不能答。

    王咆笑了笑,把玩着手里的玉玺微笑道:“锦绣江山,尽在我手?是这样么?裴大人?”

    裴矩撩袍跪倒在地,额头抵着冷硬的石板道:“微臣裴矩,叩见皇帝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哈哈!”

    王咆忍不住放肆的大笑起来,笑得脸上的表情在火光下都显得那么的狰狞:“裴大人,你不必担心。我心里明白父亲临死前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不外乎是想让你我离心离德。安心……我离不开你,朝中诸事,还指望着裴大人你来指点。”

    裴矩刚要说话,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嘈杂:“抓到了!抓到了!”

    王咆听到外面的兴奋的呼喊声,脸sè微微一变随即起身,他快步走到王伏宝的尸体旁边跪倒,伏地大哭。

    “父亲!”

    哀嚎声从御书房飘了出去,在夜空中久久不曾散去。

    ……

    ……

    顺朋客栈

    张仲坚看着手里的字条脸上都是担忧之sè,就在他即将出门的时候那只鸽子飞回了客栈。纸条上只有简短之极的一句话,寥寥七八个字。

    “原地等我切勿来寻。”

    就在不久之前,叛军士兵刚刚搜查过顺朋客栈,因为之前张婉承就住在这里,所以搜索的叛军格外的仔细。本来见张仲坚等人还要盘查,但听客栈的老板提起张仲坚等人和那道姑有些仇恨,那些叛军士兵也就没有再问转身离去。

    “老爷子,不必过分担心……姑nǎinǎi她既然有时间能把信鸽放回来,就说明还没有遇到什么危机的事。您不是也说了么,姑nǎinǎi聪慧,想来早就有脱身的办法。”

    吴不善轻声劝道。

    王启年凑过来,本想说几句玩笑让众人放松一下,可是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看着张仲坚担忧的样子,王启年忍不住也叹了口气。

    “老爷子,等天一亮我就出去打探一下消息。宫里面还有咱们布置的暗桩,一直没有消息送出来,现在不知道宫里到底什么情况,若是潜伏在宫里的密谍还活着,姑nǎinǎi就也不会有事。”

    “咱们现在不能离开顺朋客栈。”

    吴不善认真道:“尤其是您,若是您不在的时候姑nǎinǎi恰好回来了,依着她那个xìng子说不得还会再出去寻您,这样寻来寻去,反倒不如您就在客栈里等着。我和老王,关小树三个出去就够了,您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张仲坚看着那纸条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笑了笑:“我xìng子太急,最不喜欢的就是等人……可我已经等了她二十年,再多等一些也没什么。你们去吧,如果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不要瞒着我。”

    与此同时,万chūn-宫御书房中。

    已经换了一身孝服的王咆看着面前被强迫按跪下来的女子,忍不住发出一声冷笑。他缓步走过去,一脚重重的踹在那女子脸上,嘭的一声闷响,那女子的鼻梁骨立刻就断了,血噗的一下子喷出来,溅在王咆身上那件白衣上不少。

    白衣鲜血,显得分外的醒目。

    “说!窦建德在哪儿!”

    这一脚太重了些,以至于仰倒在地的女人竟是好半天都没有缓过来。王咆蹲下,一把抓着那女人的衣襟将其拽了起来。

    “别以为你不开口,我就没办法让你开口!”

    王咆狰狞的笑了笑,一把将那女子的衣衫撕开一道口子:“虽然你已经老了,而且长得也实在说不上漂亮……但你好歹是大夏的皇后,我敢打赌,外面十万儿郎,有兴趣干一次皇后的人比比皆是!”

    “啐!”

    神智依然还有些恍惚的曹皇后往王咆脸上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瞪着面前人一言不发。

    “你也算是个节烈女子,为了让窦建德脱逃竟是甘愿自己离开……窦建德却是个孬种废物!任凭妻子在这里被人凌辱却不敢来救!”

    王咆低声嘶吼了几句,随即站起身子大声吩咐道:“去!把这个女人叉出去,问问外面的弟兄们,愿不愿意伺候一下咱们大夏的皇后娘娘!”

    裴矩忍不住眉头挑了挑,眼神中闪过一丝厌恶。

    王咆的手段,在他看来实在太恶心。

    “陛下……何必跟一个女人生气。国不可一rì无君,还是商议一下什么时候登基为好,还有……是不是也该定个国号?”

    裴矩走过去俯身说道,走过曹皇后身边的时候从他袖口里漏出来一颗药丸,落在曹皇后的手边,曹皇后看了看,随即用袖子将那药丸盖住。

    但求心安吧。

    裴矩在心里叹息一声:“皇后娘娘,一路走好。”

第八百零七章 年老色衰褶还多

    四月份的时候就连北方的天气都再也感觉不到一丝寒意,这个季节正是一年四季中最舒服的时候。不冷不热,再有清爽的风一吹更显得惬意。虽然河北大地上树木方绿,但蓬勃的生机还是让人看哪里都觉着心里畅快。

    这时节,江南已经花开。

    塞北仍在飘雪。

    万万里河山,若是能有瞬身之法术都看一看,当是人生最值得骄傲得意之事,哪怕只是走马观花,也能让人心胸分外的开阔起来。

    昨夜里一场厮杀,让这大地遍绿的景sè中添了几许肃杀之气。燕云军趁着清漳夏军大营兵力空虚之际,混于夜sè中杀过去。清漳夏军大营里的兵马本就没有多少,哪里挡得住如狼似虎的燕云军。

    只一阵冲杀,留守清漳大营的万余夏军就溃败下来。这一战算不得惨烈,从开始到结束也没有一个时辰。燕云军斩敌两千余,剩下的夏军全都投降。只有极少一部分人混入夜sè中远遁,也不知道逃去了何处。

    清漳攻克之后,此去洺州已经再无什么险要之处。王伏宝带走了夏军最后一支主力,剩下的城池即便想要反抗也不过是螳臂当车罢了。河北战事,到了这个时候其实已经没了什么悬念。只要没有奇迹发生,就算王咆登基称帝又怎么可能挡得住已经云集河北的近六十万燕云军?

    chūn暖,柳绿。

    李闲推着一辆让工匠连夜打造出来的轮车,车上坐着的是已经rì渐消瘦的达溪长儒。两个人就顺着漳河岸边缓步而行,河边的空气清凉湿润,呼吸起来觉着格外的舒服,就这样走一走倒是让人心里也能平静。

    “安之……洺州城那边是否有消息过来?”

    “城里的谍子消息送不出来,紧急派过去的密谍带回来的消息也没什么要紧的……阿爷和姑姑的事一点也打探不到,不过王伏宝父子倒是真让人刮目相看。这个时候,竟然还想着跑回洺州去夺权。”

    “确实让人觉着惊讶,我在东平郡的时候与王伏宝交过手。此人领兵颇有大将风范,只是不得窦建德信任。当初得知窦建德将兵权尽数交给他的时候我还担忧,深怕北上的人马一个不小心折在此人手里。不过现在看来倒是不必担心什么了……就算他们父子夺了窦建德的位子,洺州一座孤城还能翻腾出什么风浪来?”

    “等阿爷和姑姑有了消息,我便陪你回长安去。”

    李闲轻声说道。

    “长安……”

    达溪长儒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其实回长安也没有别的念想,只是想去你修建的那座陵园里看看当年的老兄弟们。可是后来又想想,不过是一座一座冰冷没有生机的墓碑罢了,看不看的也没有什么大区别,我早晚是要下去找他们叙旧的,所以看陵园反倒是其次了……这几天我闲来无事的时候,忍不住就想自己最想去看的是什么地方。”

    达溪长儒顿了一下,笑了笑道:“先是想到了弘化,毕竟那个地方在心里记的太深了些。有时候一闭眼,就能梦到那三rì血战时候的老部下。可是再仔细想想,那里也没有什么可看的地方了,人不在了,战场还看个什么意思……”

    他转头看着李闲道:“心里最想的,竟然还是回西拉木伦河南岸那座无名山再去看一眼,也不知道咱们当年修建的寨子还有没有。”

    “路途太远,您现在不能长途跋涉。”

    李闲劝道。

    “无妨……我自己的身子骨我自己清楚。不等到把想看的都看到,我还死不了。”

    达溪长儒道:“等你阿爷和红拂有了信儿,你就陪着我走一趟吧。长安城里有杜如晦房玄龄程名振他们在,也没什么值得你担心的。河北战事,如你所说,一个徐世绩就足够王氏父子筋疲力尽。趁着你还没坐上那把椅子,有空陪着我,能多走走也好。”

    “不敢不依。”

    李闲笑了笑:“希望走一趟以前住过的地方,您的身子反而好起来。”

    “顺道去看看阿史那朵朵那丫头吧。”

    达溪长儒笑了笑说道:“我知道你惦念她,她只怕也盼着你去。刘弘基和罗艺也不能总在外面飘着,塞北的事能尽早解决就尽早。一个札木合就搞的整个草原风声鹤唳一片狼藉,既然插手了,就要插的彻底些……若是有可能,在草原设个衙门,朵朵那丫头跟你一条心,应该不会反对。”

    “还有阿史那结社率。”

    李闲想了想说道:“朵朵是想扶着阿史那结社率上位的。”

    “你真以为师父老眼昏花了?”

    达溪长儒白了李闲一眼道:“明明是个女娃,朵朵瞒的倒是辛苦。可是你看看那个娃,身子都已经藏不住了还整天觉着自己藏的挺好!唇红齿白的,哪里像个男人。”

    李闲笑了笑道:“她自己愿意骗下去,那就骗着吧。”

    “就这么定了,等你阿爷和姑姑出了洺州,咱们就北上……我前半生和突厥人打了无数次恶战,临死再去草原上走一遭……最好在王庭金帐外面撒几泡尿,再找块石头写上到此一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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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达溪长儒笑呵呵的说道。

    “霸气了!”

    李闲也跟着笑,眼神里却都是担忧。

    ……

    ……

    整整半个月,竟是没有搜查到窦建德和那个道姑的踪迹,这让王咆气的几乎七窍生烟,这几rì也不知道他摔了多少茶杯,骂了多少手下。窦建德那夜趁着夜sè逃出了万chūn-宫,到现在还没有查到他们是怎么出去的。

    至于那个道姑,更是一点音讯都没有。

    已经定了国号为大周,登基称帝,年号嘉统的新任皇帝怎么能忍得了这屈辱?当初在洺州城里的时候,羞辱他最甚的除去兵部的那些差役官员之外,就是曹皇后和那个道姑这两个女子。

    曹皇后被士兵凌辱,至死也没有说出窦建德去处。王咆一怒之下让人将曹皇后行了车裂之刑,碎尸喂了狗还不解气。派人将城中凡是和曹皇后有瓜葛之人全都抓了起来,三rì之内,竟是在菜市口砍了四百多颗脑袋。

    若不是裴矩苦劝,王咆说不得会把整个大夏朝廷的官员杀一个干干净净。

    王伏宝一死,军中将领虽然偶有怀疑,却还没有怀疑到王咆身上,而且没有一丝证据,那些王伏宝带出来的将领们也无法说什么。为了笼络人心,王咆对这些人又是给了极厚重的赏赐,所以倒是颇平稳的接过了兵权。

    掌管着洺州十万守军的夏侯不让,因为功劳巨大被封为开国公,食邑一千五百户,赐免死金牌,却将守备大将军的军职夺了,十万洺州守军也被王咆拆开来打算重新编制,将自己亲兵中将校全都分派了下去领兵。

    朝权更迭之事顺利,可抓不到人让王咆rì夜不得安宁。

    顺朋客栈还勉强经营着,除了每rì都会有衙役来检查一遍之外,倒是冷清的有些可怕,因为洺州城门进出管制的极严,住在顺朋客栈里的老客索xìng都选择留下来,等城中太平一些再走。

    包下了整个二层上房的那个大汉这些rì子足不出户,自从叛军进城那rì起就再也没出过客栈。他手下那些伙计倒是进进出出的显得颇为忙碌,掌柜的打听过,原来是叛乱那rì这大汉手下几个伙计走散了没有回来,想来是遭了兵祸此时说不定葬身在哪个乱坟岗子上。

    遇到这种事,掌柜的除了唏嘘一番也没有别的办法。

    幸好还住着这些老客,不然顺朋客栈都开不下去了。远近百姓都知道了洺州闹兵祸,行商谁还敢往这边跑?

    大街上都看不到几个行人,都是大队大队巡逻经过的大周士兵。

    正是晌午时候,客栈里住着的人大部分都在自己房间里吃饭。那大汉手下的几十个伙计倒是都坐在大堂里吃喝,只是场间的气氛有些沉闷,喝酒的人也提不起什么xìng质,大部分都在闷头吃饭,之间也没有什么交谈。

    就在这个时候,从门外进来一个背着包裹的女子。看起来四十几岁年纪,模样实在不敢恭维。腰身有水桶般粗细,走路虽然故意板着却看得出来有些跛脚。

    进门之后这女子打量了一番,然后在人少的一个桌子旁坐了下来。

    “掌柜的,给我来一碗白饭,再炒两个小菜。”

    这女子也不拘束,坐下来要了吃食后又问:“有没有房?”

    坐在这张桌子边吃饭的一个枯瘦老头不耐的瞪了那女子一眼,冷哼了一声道:“也不知道长没长眼,难道看不出来这里有人坐了!”

    那女子没搭理他,等白饭小菜上来之后狼吞虎咽的吃了。吃饭的时候不小心碰落了筷子筒,弯腰捡的时候趁机在那枯瘦老头的腿上狠狠拧了一把。

    “王启年,你要是敢喊姑nǎinǎi现在就阉了你。”

    这句声音极低的话把王启年的惨叫声硬生生压了下去,听到这句话,王启年几乎哭出来:“姑……”

    坐在他身边的白脸汉子连忙说道:“姑且让她坐在这里吧。”

    入夜

    在张仲坚的房间里,王启年忍不住痛哭流涕:“我的姑nǎinǎi呦……您总算是回来了,您看看这些rì子把我急的,吃不下睡不香,都瘦的没肉了。”

    依然带着人皮面具的张婉承笑了笑道:“你除了那张嘴,本来就什么地方都没肉。”

    张仲坚依然激动的有些难以自持,连着灌了两大口酒才缓过神来:“婉承,你是怎么从万chūn-宫里出来的?”

    张婉承笑了笑道:“该着走运,本以为还得在万chūn-宫装几天宫女,为了不暴露,我把宫里管事的几个阉人和宫女都杀了,反正一开始宫里正乱着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死的,没有他们,王咆的人根本不知道宫里的下人有多少。”

    “没过几rì,王咆令人清点宫里的人数。我也混在宫女里,那管事的问我为什么跛脚,我说犯了事被打的,他竟然嫌弃我年老sè衰还是个瘸子,将我给赶出来了……他娘的,真不把老娘当个人物!老娘真想就赖在宫里不走了,一气之下恨不得把那家伙的狗眼挖出来!”

    “那管事的叫什么名字啊?”

    王启年忍不住问。

    “你问这做什么?”

    张婉承不解道。

    “回头我置办个长生牌位,我得把那位爷供起来……要不是有这么个傻-逼,我还得担惊受怕到什么时候啊。”

    王启年认真的说道,一脸的欠揍。

    “光供个牌位可不够。”

    吴不善也认真的说道:“这大恩大德的,老王你也无以为报,不如今晚我就勉为其难阉了你,送你进宫去给那位爷以身相许了吧。”

    “不行!”

    王启年转身看了自己屁股一眼,极正经且大义凛然的说道:“年老sè衰褶还太多又松了……我怕人家嫌弃……”

第八百零八章 松寿

    晚风清凉,吹在人身上有一种透彻的舒服感觉。

    漳河河岸,垂柳依依。

    李闲和小狄缓步走在岸边,感受着夜风的清凉,听着河水的声响,两个人的心里都有一种宁静的感觉。穿了一身嫩黄sè长裙的小狄已经出落的楚楚动人,这裙子是她自己做的,腰身处收的极合适,将她的身材勾勒的淋漓尽致。

    李闲和她并肩而行,晚风将她身上的淡淡幽香送进了李闲的鼻子里。这味道淡淡的,却沁人心脾。

    虽然小狄整rì都在药房里,但药材的味道也掩盖不住她身上这种令人着迷的香味。以前年纪还小的时候李闲不曾在小狄身上闻到过这种味道,随着年龄越来越大,小狄身上的香味倒是越来越清晰起来。

    这种味道钻进李闲的鼻子里,就好像直接进了心里一样舒服。

    “安之哥哥……这下你总算能放下心了,阿爷和姑姑暂时没有什么事,估摸着用不了多久就会找机会出洺州与咱们相聚。这么多天了,也就今天才从你的脸上看到些笑意。”

    “你还不是也一样。”

    李闲笑了笑,自然而然的拉着小狄的手往前走。这样牵着手而行,从小就已经成了他们两个的习惯。只是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夜这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动作,反而让小狄娇嫩的俏脸上浮现起一抹红晕。

    “安之哥哥,为什么你好像和长孙姐姐没有什么话说?”

    或许是为了掩饰自己的一丝慌乱,小狄转移开了话题。

    “和她只是见过几次而已,也算不得熟悉自然没有多少话说……你怎么突然间想起问这个问题。”

    “没什么……只是,只是长孙姐姐到了现在还没有嫁人,难道哥哥不觉得有些奇怪?”

    “必然是有心上人了。”

    李闲笑了笑说道。

    “她叔叔长孙顺德死在李世民手里,现在就只有长孙无忌这一个亲人。可长孙无忌一直在军中效力,倒是我疏忽了……想来她已经过了二十岁,确实早已经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一般女子十四五岁就已经嫁了,我却把长孙无忌一直栓在军中,他忙着军务,倒是耽误了他妹妹的婚事。”

    “安之哥哥!”

    小狄瞪了李闲一眼道:“你聪明的时候天下无双,笨起来也是天下无双!”

    她气呼呼的说道:“若是她心里是旁人,我何必要和你提起?”

    李闲愕然,随即笑了笑道:“小小年纪就学人家做媒婆,还给自己丈夫做媒婆……真不知道是该说你傻,还是该夸你贤惠。不过这么好的事以后倒是多多益善,你还有什么要好的朋友没有,不如一并都介绍给我算了。”

    “你可恶!”

    小狄顿住脚步,气得几乎甩开李闲的手。

    李闲哈哈笑了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她和你亲近你想帮她对不对?可你这样就不怕我以后有太多的女人,没时间多陪陪你?”

    小狄脸上又是一红,看起来就好像开在chūn风里的一朵粉红sè的桃花。

    “我只是觉着这样对长孙姐姐不公平,她一直在等你,长孙无忌不是没打算给她找个好人家,可她自己就是不应允,长孙无忌也没有办法。安之哥哥你没关系,可一个女人有多少年华可以虚度等待?”

    李闲站住,拉起小狄的两只手道:“我与她并不相熟,若是听你一说便将她纳了妾……或许对她才是真的不公平吧。”

    “叶姐姐说……安之哥哥是要做皇帝的。做皇帝自然是要有许多嫔妃,与其rì后便宜给那些不相识的外人争权夺宠,不如全都让咱们自己人把位子占了!将来让那些年轻貌美的别家女子抢了你去,岂不亏了。”

    “呃……女人真可怕。”

    李闲忍不住在心里感慨道,这个时代最大的好处就是女人对于一夫多妻的赞成。这要是放在自己前世,若有一个女子这样跟自己说话,李闲肯定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不是做梦,就是说这话的女人是反穿越过去的。

    “等我陪着师父从草原回来之后再说吧。”

    李闲想了想嗷:“估摸着到那个时候,河北的事也已经了结的差不多了。也该把咱们的事再提一提,当初在东平郡的时候师父他们就提过,却因为战事耽搁了。”

    “噢……”

    小狄垂头,红着脸噢了一声。

    李闲看着小狄娇羞的样子忍不住心里一荡,他抬手勾起小狄的下颌,看着那一双如水的眸子,情不自禁的低头吻了上去。少女的嘴唇微凉但极柔软,那一条丁香小蛇更是带着一股甘甜。李闲肆无忌惮的在她的嘴里索取,这一吻久久都没有分开。

    或许是已经成熟的缘故,渐渐的小狄也动了情。双手环抱住李闲的腰,开始回应着李闲的贪婪。

    吻,如此深情。

    李闲的手缓缓的攀上小狄饱满而充满了弹xìng的胸-峰,十七八岁的女子正是青chūn美好的时候,那一座柔软让李闲爱不释手,在小狄的一声充满了羞涩和些许惊惧的低呼声中,他将手缓缓的伸进了衣服里面。

    温暖,柔软。

    那一粒还凹陷在山峰里的颗粒,渐渐的被他揉-捏挺起。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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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狄忽然发出一声惊呼,挣脱开李闲的怀抱。

    “怎么了?”

    李闲不解的问道。

    “硌……硌着我了。”

    小狄红着脸声如细蚊般说道。

    “啊?”

    李闲一怔,低头看了看随即醒悟,忍不住也脸红起来:“这个……这个是自然反应,就好像……就好像是cháo起cháo落,rì升rì落……你是学医的啊,对这个……对这个应该不害怕才对吧。”

    “可是它打我!”

    李闲讪讪的笑了笑,低头看到时候那东西还在一下一下的跳啊跳。

    ……

    ……

    洺州

    顺朋客栈

    吴不善进门的时候顿了一下,守在门口的密谍往四周看了看见没有可疑的人随即微微颔首。吴不善嗯了一声,快步走了进去。这条街上有不少密谍在暗中布置着,只要大周的官兵靠近就会有人示jǐng。

    王咆在洺州称帝已经过去了一个月,洺州城的城门总不能一直关着。对过往百姓的稽查虽然还很严格,但上面只要不监督着,守城门的士兵也懒得太过于仔细。那个道姑的画像贴遍了洺州城的大街小巷,可一个月已经过了,哪里能找到那道姑的影子。

    王咆已经是大周的皇帝,自然不可能整rì亲自盯着。

    已经过了这么久,负责稽查那道姑的夏侯不让都不得不承认,或许那道姑早就已经出了城了,可怎么出去的却实在想不到。后来问宫里的人查到,当rì王咆率军攻入万chūn-宫之前,那道姑还在曹皇后的寝宫里。可万chūn-宫被围的铁桶似的,她莫非真有道法飞出去的不成?

    才做上皇帝的王咆还在享受着权利的乐趣,这些rì子对那道姑的事倒是过问的不多,夏侯不让也乐得如此,下面的官兵衙役自然也不是如以往那般查的卖命。

    吴不善进了客栈之后直接上了二楼,看了看没人注意随即进了张仲坚的屋子。

    “送出去了?”

    吴不善才一进门,张仲坚就忍不住急切的问道。

    吴不善点了点头笑道:“送出去了,姑nǎinǎi身上有宫里的文书,现在的身份可是被遣散回家的宫女,出城的时候守军看了看那文书就放人出去了。关小树在城外接应着,不会有什么差池。”

    “那就好,那就好。”

    张仲坚忍不住松了口气,在椅子上坐下来说道:“咱们明rì也要分批出城了,天一亮你就和王启年先出城,后天我再走,咱们一起的话人太多容易被人盯上。在洺州这段rì子属实过的不自在,也该回去看看达溪长儒了。”

    “和城外的密谍已经联系上,达溪将军的身子还好。”

    “嗯”

    张仲坚点了点头,想了想说道:“只是可惜了,要是能偷偷摸进万chūn-宫里把王咆那个狗东西宰了,那这一趟才算完美。没杀的了窦建德,杀一个王咆也够了。”

    “别!”

    吴不善连忙摆手道:“老爷子您可别再吓唬我了,和您在一块我整rì这心都在嗓子眼提着。您老还是明儿一早就出城吧,后天我和老王再走。”

    “也好。”

    张仲坚笑了笑问道:“王启年干嘛去了?”

    “他说去打探一下消息,估摸着也快回来了。”

    “打探消息,去哪儿?”

    “城里最红火的酒楼歌坊背后的老板就是那个背叛了都建的夏侯不让,平rì里那歌坊进出的都是朝廷里的官员。想打探消息,那里是个好去处。老王干这个拿手,当初在洺州的时候他就没少笼络窦建德手下官员。”

    “别被人认出来就好。”

    “无妨,当初是我暴露了出来,王启年倒是没有暴露,再说过去了好几年,以前的官员差不多都没了。稍微化妆一下,就不会看出来。”

    正说着,就听见外面王启年骂骂咧咧的进了客栈。小伙计问怎么了,王启年都没搭理就直接上了二楼。

    因为还要避讳着,所以王启年是回了自己房间。到了天黑的时候,他才趁着没人溜进张仲坚的房间。

    “回来的时候听你骂人来着,怎么,遇到麻烦事了?”

    吴不善问道。

    “出去打探消息,在那歌坊里好不容易接近了几个不大不小的官员,消息倒是打探到了几个,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属实。本打算再拉拢个兵部的小员外郎喝花酒,结果生了一肚子气!你知道,兵部员外郎的官职虽低,但可是知道不少隐秘消息的,调动兵马这种事,瞒不住他们这样的小官。”

    “怎么了?”

    “那歌坊里有几个从西域来的女子,那水蛇腰啊,金发碧眼啊,丰rǔ肥-臀啊,据说是从火什么国买来的歌姬,和中原女子之美大不相同,风sāo,太风sāo了……那叫一个火辣……我看兵部那个员外郎眼睛都看直了,索xìng掏银子包下来两个。”

    “老吴你知道的啊,我可是个正经人。可既然是喝花酒总得做做样子吧,于是我慈祥的拉着那西域女子的手问,小妞儿啊,你叫什么名字啊。你还别说,那小手还真嫩,我本着做戏要做足的思想,就多攥一会儿呗。她就笑,那一笑胸口那两大团肉就在我眼前晃……”

    吴不善和张仲坚都等着下文,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我拉着她手问她名字,他娘的那个狗扯的火什么国,名字真他娘的奇怪!”

    “叫啥?”

    “那妞一边往老子怀里拱,一边娇滴滴的说了她的名字。”

    “玛勒格碧-松寿”

第八百零九章 好计谋

    第八百零九章好计谋清漳大营一战之后,河北诸城已经没有人能阻挡燕云军兵锋所向。突破清漳夏军大营之后的第四天,徐世绩和宇文士及等人率领大队人马也终于赶到。燕云军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一次动兵终于成行,六十几万大军云集清漳一线,浩浩荡荡,遮天蔽rì。

    这也是李闲攻陷长安之后,燕云军麾下主要将领第一次聚的如此整齐。

    徐世绩,宇文士及,秦琼,程知节,罗士信,裴行俨,张亮,李道宗,薛万彻,薛万均,长孙无忌,雄阔海,谢映登等人全都到了。

    兵威之盛,可称十年来之最。

    将领聚集,以至于连李闲的中军大帐都显得有些拥挤。

    李闲特意换了一身簇新的黑sè绣龙王袍,坐在高大的帅位上看着手下众将,忍不住心中也有些许感慨,嘴角上的笑意中带着一丝满足。自大业末年起兵以来,塞北江南,河西辽东,大大小小数百战,历经多少挫折多少坎坷,九死一生,步步惊心,到如今一统中原只剩下最后一战。

    洺州。

    王咆取代窦建德所建立的大周,是阻挡李闲成为中原霸者的最后一块石头。不过这块石头并不大,也不坚硬。手中有万钧铁锤,一块拦路石李闲如今已经看不在眼里。举手抡锤,砸碎了就是。

    “臣等叩见主公!”

    军中诸将,以徐世绩为首分列两排,郑重的对李闲行了叩拜大礼。

    莫说李闲,便是军中诸将心情也都有些激动难平。这么多年了,天下终于即将大定,谁不感慨万千?自大业八年,天下始乱,多少英雄豪杰想问鼎中原,高士达,张金称,孙宣雅,窦建德,王薄,萧铣……这些人如今已经成了历史的尘埃,豪杰辈出,谁知道又有多少人带着雄心壮志成为黄土下的一抹枯骨。

    数万万里江山,哪一寸土地下没埋着尸骨野心?

    “都起来吧。”

    李闲伸出双手虚托了一下,微笑着说道:“你们之中,有的孤已经三五年未见,有的一直跟在孤身边。这几年来都是东奔西走,辛苦你们了。今rì难得齐聚,孤看着心里就实实在在的欢喜。稍后孤让人备了美酒,等议完了军务上的事孤要与你们好好的醉上一场。”

    “主公,这酒还是等到破了洺州城之后再喝也不迟。”

    雄阔海抱拳道:“如今洺州大乱未平,窦建德不知所终,王咆初掌朝权,百姓士兵只怕心里都还惶恐不安。正是进兵的好时机,王咆那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真以为凭着一座孤城就能抵挡主公天威。”

    李闲笑了笑说道:“切不可轻视任何一个敌人,王咆在这之前确实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可既然他能将窦建德废掉,仅仅是这一件事就不可小觑。十年前孤也不过是个十四五岁,初领兵是在燕山上。再之后便是辽东那一役,侥幸得回中原,那时候孤也不知承受过多少冷嘲热讽,多少人视孤为黄口小儿。”

    “若是王咆这个人早生十年,未必就不能成一番大事。”

    谢映登往前上了一步说道:“昨rì夜里密谍昼夜兼程送回来了消息,是王启年费尽心思打探来的。从周国一个兵部员外郎的嘴里得知,王咆似乎有北上侵犯博陵崔家,然后挥军夺取涿郡的打算。估摸着他自己也知道难以抵挡主公兵锋,所以在准备退路。”

    李闲嗯了一声,眼神有意无意的看了看站在众将最后面位置上的崔潜。

    “博陵崔氏……”

    李闲看向徐世绩问道:“懋功,你有什么看法。”

    徐世绩抱拳俯身道:“若是这消息确切,咱们就要先动手了。洺州距离博陵郡,比咱们现在所在之处要近了千余里。不如抽调一支jīng骑即刻出发,昼夜兼程赶去博陵等候。洺州军缺少骑兵,平原野战,不必担心什么。”

    李闲嗯了一声,又看向崔潜问道:“崔潜,你是崔家的家主。既然事情涉及到了你们崔家,孤无论如何也要问问你的看法。”

    …………“臣谢主公。”

    崔潜上前一步,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只是……臣有一事暂且还没想明白。”

    “你说”

    崔潜想了想说道:“王咆虽然是个年轻人,而且之前也确实没听过他的名号。臣与他交过手,也能看得出来他身上有着心浮气躁这样年轻人的通病。那一战他执意追杀我军,而不是迅速返回与王伏宝汇合。由此可见此人城府并不太深,且刚愎自用……但是!”

    崔潜正sè道:“主公,从他密谋除掉王伏宝,攻破洺州城,逼走窦建德这一系列的事来看,此人怎么可能是个城府不深的人?此人怎么可能是个心浮气躁的人?”

    李闲微微皱眉道:“你与他有过交手,你所想之事比孤要透彻些,你只管说,咱们都参详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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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喏”

    崔潜应了一声道:“臣在想,当初他那样刚愎自用,无视王伏宝的军令执意追杀微臣,是不是故意为之?”

    “第一,他极有可能在那个时候就开始谋划,为的是麻痹王伏宝和夏军中那些将领。也是为了给咱们留下一个心浮气躁的印象,故意让人轻视他。被主公一战而灭全军,这是他没法预料到的事。但如果主公没有恰好赶到,那几万骑兵……就会被他变作私兵!”

    “第二,臣现在已经在怀疑,他受伤被王伏宝送回洺州,是不是也是他计划好了的事,就为了和洺州城里的裴矩等人联络勾结。他有除掉王伏宝那样细密计算的心思,怎么会想不到回洺州危机重重?只怕,他是巴不得回到洺州去。”

    这两点一说出来,大帐中众人都不由自主的倒吸了一口凉气。若果真如此,王咆这个人的心机也太深沉了些。如此年纪便有这样城府,若是不小心谨慎的话说不得会被他算计了。

    “你的意思是?”

    李闲问。

    崔潜犹豫了一下说道:“臣只是怀疑,若王咆真的是个心机如此深沉,行事如此细密谨慎的人,他怎么可能将进军博陵郡的事闹得人尽皆知?他既然知道主公麾下有军稽卫,不可能不小心提防。一个小小的兵部员外郎……就算身在兵部接触军务,怎么可能知道他的决策?”

    “若军机大事连个兵部的员外郎都瞒不住,那他能领兵真是不容易。”

    “所以,他攻打博陵郡是假的,是为了引咱们上钩?一旦咱们分兵往博陵郡,就会中了他的埋伏?”

    裴行俨忍不住低声惊呼。

    “不!”

    崔潜叹道:“这是一手两个准备都做好的棋。”

    …………“若咱们真的分兵往博陵郡,他就可以以逸待劳。以伏兵应之,杀咱们一个措手不及。就算咱们的jīng骑再强,长途跋涉之下也是锐气尽失。千里奔袭必撅上将军,王咆说不得就是打的这个算盘。”

    “若是咱们不出兵博陵郡,他也没什么损失,索xìng出兵将博陵郡攻破,尽掳走我崔家财产。如今涿郡也是兵力空虚,他顺势北上抢夺涿郡,北可出塞北,东可入辽西……尤其是往辽西,渔阳郡一带山高水险,他屯兵而守的话对咱们很不利。主公早晚都要出兵征伐辽东,到时候王咆就是第一块拦路石。”

    崔潜说完这番话之后,大帐中立刻变得安静下来。

    “按照你的推断,咱们不管怎么做都处于劣势了?”

    裴行俨有些不服气的冷哼了一声:“就算他有埋伏怕他什么,既然知道了他的yīn谋诡计,那么小心提防着就是了,索xìng将他埋伏的兵力一举灭掉。”

    “话说这么说,还是小心筹备的好些。”

    宇文士及道:“不过裴行俨这番话倒是也极有道理,越简单反而越有道理,将计就计……他不是等着咱们救博陵郡的人马么,那咱们就派兵前去。不过将人马分成前后两队,到时候他若是伏兵尽出,后续的人马再杀上去围而歼之。若是没有伏兵,派去的人马刚好守住博陵……只要博陵郡守住,王咆的洺州就真的是一座孤城了,到时候瓮中捉鳖!”

    “主公”

    徐世绩想了想说道:“六十几万大军云集河北,粮草消耗所需甚巨。多耽搁一rì,消耗的物资就是一笔吓人的数字。也亏着这几年各地屯田收获颇丰,再加上黎阳仓和兴洛仓等几个大仓很早就打下来了。可粮道太长,路上的消耗也不是一个小数。大军攻伐洺州,宜快不宜迟。”

    “距离洺州不过八百里左右,等赶到洺州士兵们再做休整也不晚。”

    李闲嗯了一声道:“既然如此,索xìng就多准备些。”

    他起身走到舆图前面,看了看之后吩咐道:“李道宗,你带十万人马在此地休整三rì之后,即刻开拔往涿郡。你的本部兵马没有北战的经验,所以将薛万彻的四万人分给你,再从徐世绩麾下拨六万人给你。前阵子的罗艺的人马把高句丽人赶回辽水以东之后,渊盖苏文老实了一阵子。自从罗艺北上入塞北,渊盖苏文又开始打辽西的主意。你到涿郡之后,也可随机应变,最好挫一挫高句丽人的锐气。”

    “前几rì铁勒人的可汗札木合派人给孤送来一封信,意思是想对孤称臣,但要求孤不要在对草原上的事插手,他愿意付出两万匹战马,一万头牛,五万只羊……甚至愿意割让出三千里草场来做献礼。”

    李闲笑了笑道:“你率军往北,孤已经急调房玄龄从长安赶来与你一同去。等到了涿郡之后,你和房玄龄二人先把札木合允下的礼物收过来,至于孤见不见他再说。伸手不打送礼的,收了礼再打……你为人谨慎,领兵镇守辽西孤也放心,但说到扯皮,你肯定不如房玄龄擅长。罗艺那边孤会派人去说,待他返回涿郡之后另有别的安排。”

    听到这句话,徐世绩的眼神猛的一亮。

    他不由自主的在心里想到,调罗艺出塞北支援阿史那朵朵,主公这是一箭双雕之计。若罗艺不听号令,即便罗士信在军中,那这一战也终究是要打的。罗艺遵从号令的话,主公派人接替罗艺镇守涿郡,再将罗艺的人马调往别处……罗艺离开了涿郡,便失去了立足之根本,了却一桩心头之患,好算计啊。

    “薛万彻!”

    李闲转头吩咐道:“你带jīng骑两万,步兵六万即刻开拔赶往博陵郡。骑兵让懋功为你挑选,步兵从张亮的江都兵里拨给你。崔潜是孤手下臣子,他家族危急,孤不可不管。你和崔潜同行,你为行军主将,崔潜为长史,凡事多商议。不管王咆有没有埋伏,博陵郡都要护住。”

    “臣遵旨!”

    “臣拜谢主公!”

    这个军令一出来,徐世绩不得不又在心中赞叹一声。

    李道宗不带本部兵镇守涿郡,而是带着薛万彻和我麾下的兵马,这是因为主公对他还不是完全信任。而以薛万彻和崔潜镇守博陵,为的就是预防李道宗有反心!李道宗麾下的兵马一小半是薛万彻的兵,他若有反心,与涿郡近在咫尺的博陵立刻就会知道,到时候薛万彻率军平叛事半功倍!

    李道宗若是想反就要掂量一下了,他能不能过得去薛万彻那一关!再说,崔潜守博陵,那是他的家族之地。他怎么可能放任别人欺凌侮辱?必然会尽心尽力做事。这一手安排,却考虑了太多事在里面。

    主公,好计谋!

    徐世绩看向李闲,不由得由衷赞叹了一声。

第八百一十章 河边钓

    从燕王大帐里出来的时候,徐世绩才走出没多远就被宇文士及叫住,他顿住脚步等了一会儿,等宇文士及追上之后两个人并肩缓步而行。因为都还有军务在身,虽然李闲提起但众人哪里肯喝酒?

    “懋功,主公今rì此举好像大有深意啊。”

    宇文士及回头看了看见没人跟上来,随即压低声音说道:“简单看起来派李道宗率军赴涿郡,薛万彻率军往博陵郡是为了围堵王咆。可仔细想想,其中另一层意思才是真的耐人寻味。”

    “仁人兄,你怎么看。”

    徐世绩笑着说道。

    “我可不信懋功你看不出来!”

    宇文士及白了徐世绩一眼笑道:“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说话不够爽快。这又不是什么隐晦的事,你偏偏也要装作一无所知。你在主公帐下军中,当属第一人矣,行事倒是越发的小心谨慎了。”

    “仁人兄,好厉害的话锋……我是说不过你的,你若是看出主公什么心意便告诉我,咱们一块推断推断。”

    “依我看来。”

    宇文士及压低声音道:“主公此举有三层意思在,看似简单的调动兵马……其实主公想必是动了不少心思,其一,调李道宗入涿郡,就是表面上看起来的意思,封堵王咆北逃的路线,同时稳固辽西,以抗高句丽的渊盖苏文。”

    “其二,只怕还有不放心李道宗,也不放心罗蛮子的意思在。罗艺在涿郡经营二十年,根深蒂固,可以说涿郡便是罗艺的立足之地。派李道宗去涿郡,部下的人马用的却是薛万彻的,这是对李道宗不太放心。而主公最不放心的,还是罗艺。将罗艺调往塞北,再调回来之后只怕就要归入长安了,官爵封的再高……没了根基,没有兵权,也就不足为虑。”

    “其三,在我看来这才是最重要的。”

    宇文士及故作神秘的笑了笑,随即面带喜sè的说道:“主公派重臣镇守边疆,尤其是重中之重的北疆……这是什么意思,懋功你若说没看出来我才不信!”

    “是啊……”

    徐世绩感慨一声,微笑着说道:“既然你说到这里,若我再装傻还不知道你要怎么讥讽我。你这张伶牙俐齿,毒蛇一样!”

    “哈哈!”

    宇文士及笑了笑道:“咱们做臣子的,心思自然要多费一些。主公一句看似漫不经心的话,或许就藏着大玄机呢!”

    “看来你是打算带个头了。”

    徐世绩笑道。

    “这样的好事,自然不能让别人抢了先机去。今rì在帐中这些人中,我估摸着听出主公弦外之音的不超过五个人……长孙无忌那个家伙聪明的厉害,只怕也必是猜到了的。雄阔海看似五大三粗,实则心细如丝。还有崔家的那个崔潜,此人城府之深令人惊惧,想来也是猜到其中含义了的。”

    “朝中几个狐狸一样的家伙都在长安,房玄龄,杜如晦他们几个一个比一个心机深沉,他们若是在场也必是能猜到。”

    “也是时候了。”

    徐世绩道:“主公自大业末年起兵至今,已历十年。如今中原江南,差不多皆被主公收入囊中。只剩下区区几城之地,一统天下便在眼前。若是再不提及此事,下面臣子们只怕也会心生惶恐不安。”

    “好事是好事。”

    宇文士及嘿嘿笑了笑道:“我可不愿意独自一人做这出头鸟,所以才会追上你。不如你我二人联名上一份奏折如何?”

    “狡猾!”

    徐世绩白了宇文士及一眼。

    “旁人我还懒得拉上呢!”

    宇文士及笑道:“这件事总需要有个牵头的,只要有人第一个上奏折,接下来只怕奏折就会如雪片一样呈递到主公手里。与其rì后人云亦云,还不如做第一个。以后的奏折,主公只怕看都懒得看呢。”

    “也好。”

    徐世绩道:“我便陪你这一回。”

    与此同时,在薛万彻的大帐中。崔潜抿了一口茶叶,看着薛万彻笑了笑道:“才从主公大帐里出来,我便追到薛将军帐中,薛将军还请不要见怪。”

    “说的哪里话!”

    薛万彻笑道:“你我不rì就要出兵博陵郡,这次动兵,凡事我都要问你拿主意,毕竟你对博陵熟悉远超于我。虽然我当初在涿郡也呆了不少年头,可河北之事怎么说也比不得你了解的透彻。”

    “薛将军,有件事不知道你怎么看。”

    崔潜放下茶杯后微笑着问道。

    “什么事?”

    “主公派李道宗镇守涿郡之事。”

    “莫非……还有什么深意?”

    崔潜站起来,走到薛万彻身边道:“主公安排大将镇守边疆,这是稳固国基之举啊。既然提到了这里,距离主公晋位称帝还远么?”

    “啊?”

    薛万彻一声低呼,怔了一会儿随即大笑起来:“也是时候了。”

    “你我联名上一份奏折吧。”

    崔潜笑了笑道:“我人微言轻,还要借薛将军你的颜面呢。”

    薛万彻大笑,畅然道:“等了这许久,也终于等到时候了。如今天下即将大定,这件大事确实该提一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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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长孙无忌挑了一下油灯的灯芯,帐篷里的光线顿时变得亮了不少。他搓了搓手走回椅子旁边坐下,看了看坐在一旁安静刺绣的长孙无垢道:“千里迢迢的,你怎么也跟着跑来了……在长安里呆着多好,行军劳累,再熬坏了你的身子。”

    “在长安城里整rì无所事事,除了和慧宁姐姐在湖边垂钓之外再无别的事做。这次随小狄姑娘北上,其实也是慧宁姐姐劝说我跟来的。最近她的心情倒是好了不少,不然我也不放心离开。”

    “嗯”

    长孙无忌嗯了一声,忽然叹了口气:“可惜了。”

    “什么可惜了?”

    长孙无垢抬起头看向长孙无忌问道。

    长孙无忌随即将今rì大帐中的事说了一遍,他才说完,长孙无垢的眼神猛然一亮:“看来主公是有准备登基称帝的打算了,平定河北之后返回长安估摸着朝廷里的大人们就要争先恐后的上奏折。”

    “哪里还用等得到回长安?”

    长孙无忌道:“今rì大帐里就有不少人能从主公的军令中推测出来这件事,说不得今rì夜里就有人在伏案疾书了。徐世绩,宇文士及哪一个是愚钝的?不过……也正因为这件事我才会叹一声可惜了。”

    “怎么说?”

    长孙无垢问道。

    “能看出主公这条军令后面藏着这意思的,女子之中只怕只有你和叶怀袖两人。今rì升帐,叶怀袖不在帐中,但只要听闻定然猜的出来。叶怀袖是主公极宠爱之人,但出身并不太清白,所以即便主公登基,她也坐不上皇后那位子。”

    “皇后是小狄的。”

    长孙无垢白了哥哥一眼:“这已经是注定了的事,你又乱发什么感慨。”

    “小狄姑娘心地单纯,其实做皇后并不适合。皇后,需要的可不仅仅是对皇帝的忠诚,还有足够的智慧。一国之母,要掌控的东西太多了啊……”

    “哥哥,这话也就你我私底下说说。”

    “我知道。”

    长孙无忌叹道:“我只是可惜你了这大好的青chūn年华。”

    “我自己尚且不急,哥哥你倒是急的什么。”

    “不急?”

    长孙无忌笑了笑道:“你若是真的不急,依着你那xìng子怎么会跑来河北。知妹莫若兄,难道你还能瞒得住我?”

    “不与你说了!”

    长孙无垢脸上一红,放下手里的刺绣起身往外走:“我去找小狄姑娘,懒得和你在这里胡说八道。”

    长孙无忌看着妹妹的背影出了大帐,忍不住又是一声长叹:“多情总被无情误,也不知道你如此执着,能不能换来一个幸福美满。不过也幸好……若是当初依着叔叔的意思嫁给了李世民,现在只怕……”

    他打了个寒颤,摇了摇头不再去想。

    长孙无垢出了帐篷,带着两个随从侍女往小狄的帐篷方向走了过去。四月的夜里虽然不冷,但夜风吹在身上还是有些许的凉意。久经沙场的汉子们自然喜欢这清凉畅快,但身子弱些的女子还是觉着有些微寒。尤其是女子爱美,四月间却早已经穿上了漂亮的长裙,比起身穿皮甲号衣的士兵更能感受风中凉意。

    她缓步而行,想到之前长孙无忌的话忍不住脸上又是一红。说起来,这几年长安城里不少人给她提了婚事。都被她以兄长不在无人做主为由婉拒,其实还不是心里早已经有一份执念在。

    当初在辽东种下的情愫,哪是那么容易淡忘的。再想起自己这样遥遥无期的等下去,或许会孤独终老,她心里又有几分难过。本想去找小狄坐坐,可一时间又觉得心情有些压抑,索xìng转身往帐外营地一侧的河边走去。

    ……

    ……

    走到河边的时候,长孙无垢摆了摆手示意跟着自己的两个侍女停步。她独自走到河边一棵垂柳下站着,靠在树上,看着静静流淌的河水怔怔出神。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就在她出神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说话。这声音来的突兀,吓了她一跳,循着声音看过去,这才发现岸边不远处竟然坐着一个人。只是此人穿了一身黑衣,静静坐在那里一直没有动弹所以不曾发现。猛然看起来,倒更像是河边一块立石。

    可这声音太熟悉,听到之后长孙无垢感觉自己的心立刻跳的就快了起来。

    “见过主公!”

    她连忙俯身行了一礼,感觉心几乎都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了。无论如何她也没有想到,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还能在这河边碰到他。

    “吓着你了?”

    李闲笑了笑,将手里的鱼竿放下。他起身舒展了一下身子,缓步走到长孙无垢身边:“我喜欢钓鱼,以往行军未见得总能遇到可以垂钓的地方。今rì军务商议结束之后天sè还早,也没什么睡意索xìng在岸边坐坐。许了军中诸将的美酒他们不敢喝,我便自己在这里偷喝……”

    看了看长孙无垢微微发抖的瘦弱肩膀,李闲微微皱了皱眉:“天气还有些凉,怎么不多穿些。”

    他以为长孙无垢是冷了,哪里知道她是有些害怕。或许这害怕,更贴切说来应该是惊喜紧张交加。

    李闲将自己的黑sè大氅解下来,披在长孙无垢的肩膀上。这本是很正常的一个举动,换了任何一个相识的女子李闲也会这样做,可在长孙无垢看来却惊喜到了极致,以至于披上李闲的大氅之后反而颤抖的更加厉害起来。

    李闲一怔,借着月sè俯身在地上捡了一些枯枝堆积起来。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上,回头看了长孙无垢一眼道:“军中虽然安全,但你一个女子出来怎么也不带几个随从?旷野之中,难保不会有胆大的野兽潜藏着。”

    “没……只是……只是睡不着想走走。”

    “我也睡不着。”

    李闲在火边坐下来,重新拿起鱼竿:“我听说你在长安城里经常陪着姐姐钓鱼?”

    “是……”

    “有心了。”

    李闲笑了笑,语气温和道:“今rì你运气好……我手痒的厉害,很久没有烤鱼了,想不想尝尝?”

    “嗯!”

    长孙无垢使劲点了点头,走到李闲身边坐下来,嘴角上挂着一抹微笑。

第八百一十一章 九蛋

    长孙无垢吃的很香甜,最起码看起来是这样。或许她是有些不好意思,所以吃东西的时候刻意侧着身子,不让李闲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

    李闲小心翼翼的在烤鱼上涂抹着他亲手配制的调料,小心翼翼的翻烤,就好像在他手里的不是一条鱼,而是一件很珍贵的艺术品。即便到了今时今rì,他已经有了在中原至高无上的地位,但对于吃饭来说他依然表现的很挚诚。

    一种态度。

    “好吃么?”

    李闲问。

    长孙无垢抹了抹嘴巴上的油渍,点了点头。

    “其实你不必这样为难自己。”

    李闲忽然放下手里的调料,将刚刚还挚诚翻烤的鱼随手丢进了河水中。虽然在夜sè里看不清楚那烤鱼随波逐流而下,但长孙无垢的心里却猛的一紧。她的脸sè一白,低下头看着手里的半块烤鱼沉默下来。

    “你rǔ名观音婢,自幼信佛……不吃荤的。”

    李闲将她手里的烤鱼夺过来,再次丢进了河水里。他在长孙无垢的身边坐下来,抬起头看着夜空中并不璀璨的星辰缓缓道:“我知道勉强自己做一件事绝不会有愉悦,比如我……四岁开始练功,六岁开始杀人,到现在为止,读过的书应该足以装满两辆马车,每rì除了练功习武便是读书写字……这不是我喜欢做的。”

    他看着天空说道:“如果可以选择,我在四岁的时候宁愿挤在娘亲怀里撒娇。如果可以,六岁的时候我还在河边玩泥巴。如果可以,我十几岁还在乡学读书,或许会偷偷在教授脸上画一只乌龟,偷偷拔他的胡子。”

    “可惜,我没有选择。”

    李闲侧头看了长孙无垢一眼:“我与你说这些,只是想让你明白……你这样为了别人改变自己,或许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烤鱼……我确实有些吃不习惯,现在肚子里还在翻腾。”

    长孙无垢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她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看着李闲的眼睛说道:“有时候改变自己习惯的选择确实有些不舒服,比如吃这烤鱼……第一口吃进嘴里的时候,就开始反胃,只是强迫自己压下去没有吐出来。”

    不等李闲说什么,长孙无垢笑了笑说道:“可是吃的多了之后,那香甜可口也就越来越明显起来。”

    “所以……选择有时候会痛苦,因为违背了自己以往的习惯,但选择正确的话,会逐渐体会到幸福。这是我的选择,心甘情愿的选择,所以并不如你之前说的过往那样痛苦。所面对的事情不一样,当然也就不能一概而论。”

    她认真的说道:“当初如果你不拼命的学习,或许就会在某一次为难中无法脱身。所以,这才是真正的强迫自己去改变。而我不一样,虽然我也是在要求自己改变,但你的改变是为了应对危机,而我的改变是为了追求幸福。”

    “想想看……我似乎体会不到你说的那种改变所带来的痛苦。”

    她一字一句的说道:“因为在我看来,改变,是在追逐幸福。”

    李闲怔住,却不知道该再说什么。他本打算借着今夜偶遇这次机会,劝一劝长孙无垢,或许她以为的幸福不是幸福。而听到长孙无垢的话之后他才发现,原来钻了牛角尖的不是长孙无垢,而是他自己。

    他摇了摇头,发现原来是自己把思想强加给了她。

    长孙无垢挪了挪身子,丝毫都没有在意身上雪白的长裙。她靠近李闲,偷偷的深呼吸,感受着他身上的气息。她小心翼翼的的靠近,小心翼翼的呼吸。

    “我幻想过。”

    她侧着头看着李闲:“我幻想过就好像今天这样和你肩并肩坐着,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然后傻笑,想的太多了,这种念头就逐渐在心里根深蒂固。也许你会笑话我,也许你会觉着我这样直白说话有些放-荡,但我确实喜欢现在的感觉。”

    李闲转过头,看着长孙无垢认真的说道:“可你应该明白,我身边已经有不少女子。她们对我来说都很重要,你能……”

    “抱歉。”

    他忽然笑了笑:“这话说的矫情了。”

    “等我从塞北回来吧,如果你还没有改变心意,还觉得跟着我是一件你幸福的事,那么我自然不会让这幸福从你身边消失不见。虽然我能给你的不多……或许仅仅是一个在你困倦时候可以依靠的肩膀。”

    “嗯”

    长孙无垢点了点头,很满足。

    她发现原来际遇真的很奇妙,自己幻想过很多次如何和李闲相遇相谈,然后静静的靠坐在一起看月光,看风景。却没有想到会来的这么轻易简单,就在这样一个并不特别的晚上,并不特别的场合。

    她缓缓的,轻轻的把头靠在李闲的肩膀上。

    当两个人接触在一起的那一刹那,她忽然发现原来女子掌握住整个世界是如此的简单。或许男人眼中的天下,大的没有边际。而女人眼中的天下,只是她心中那个从不曾改变的心爱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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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长安的时候。”

    她轻声的呢喃着这六个字,深深的烙印进自己心里。

    这是一个承诺,她知道,李闲这样的男人一旦给出了承诺,就不会再有改变。或许,嫁给他并不能得到他的全部,但得到的,是满足。

    ……

    ……

    “小时候你总是逼着自己去练功,去读书写字,那有没有什么让你觉得快乐的事?就是到了现在,每每想起也会不由自主的笑笑。”

    她靠在李闲的肩膀上,看着皎洁的月亮问。

    她对他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她听哥哥讲过很多次李闲年少时候的往事,似乎他的童年少年都充满了坎坷。在别的孩子还在家中依偎在母亲怀里撒娇的时候,他已经在河边不停的拉动那根在那个年纪本不应该接触的硬弓弓弦。在别的还在在河边玩耍抓鱼的时候,他却挥舞着一柄匕首不断的刺出。

    霸州那个小村子,村口的老槐树上也不知道被他刺出了多少伤痕。村外二里外的那片桃林,也不知道有多少桃花被他震落。距离村子不远处的那条牤牛河里,也不知道有多少鱼虾被他惊吓的四散逃走。

    六岁的时候,张仲坚一拳将那个朝廷派来的刺客震飞之后,强迫他拉起那张甚至让普通成年人敬而远之的骑弓,张仲坚踩着那人的胸膛,他距离那个人只有不足一米,在他凄厉悲伤的呐喊声中,送出去的羽箭shè穿了那刺客的咽喉。哀嚎那么凄厉,似乎被shè中了一箭的不是那个刺客而是他自己。

    从那一天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再也无法过一个普通人的生活了。

    曾经他幻想过很多次,如果可以找到一个无人发现的地方隐居下来。不必有美丽的风景,不必有美食美酒,哪怕只是可以在午后的阳光下偷懒睡觉,很放心很踏实的睡觉,不必担心睡梦中依然被人追杀,那也是一件很快乐幸福的事……如果可以选择,王八蛋才愿意每天那么辛苦的练功,才愿意杀人。

    “快乐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笑了笑:“或许有过这些经历,就是一件很快乐满足的事。”

    “我记得……小时候阿爷上厕所的时候,我就会偷偷往厕所里丢石头。”

    “他就会骂……哪个小王八蛋丢的石头!”

    李闲笑了笑,似乎又看到了在那个偏僻小村子里一块生活的兄长们。魁梧壮硕的伏虎奴,他曾经无数次踩着他的肩膀去摘野枣。

    “张老爷子是个嗜酒如命的人?”

    “他……或许并不是真的喜欢喝酒,其实也并没有一次真的喝醉。他或许只是喜欢那种暂时忘记一切烦恼的感觉,他为了我失去了太多的东西。他曾经有一个很美丽的妻子,就因为我,他失去了妻子,小狄失去了母亲。”

    “其实说到苦……最苦的应该是小狄才对。她离开家的时候,还是一个没出襁褓的婴儿。我现在知道了自己的娘亲是谁,在我的大帐里有一副画像,我亲手画的,老甄说我画的有九分神韵。但小狄更可怜些,她不知道她的娘亲长什么样子,在阿爷的话语中,那个女人只是几个苍白的词汇。”

    “美丽,贤惠,优雅。”

    他笑了笑:“阿爷试图为小狄勾勒出一个完美的娘亲样子,但你知道的,阿爷是个粗人,他能用到的词汇都用到,也无法生动的描绘出一个活生生的人。美丽,贤惠,优雅……我知道小狄无法从这些词汇里,看到娘亲的模样。”

    长孙无垢紧了紧李闲披在她身上的大氅,想了想说道:“但小狄是快乐的。”

    李闲怔了一下,随即笑着点了点头:“如果她不快乐,那么我经历的那么多不快乐,也就都没了意义。”

    “现在我才知道,小狄在你心中有多重要。”

    长孙无垢点了点头,然后在心里告诉自己绝不可以触碰这个底线。她知道李闲是故意跟她说起这些的,而若是她笨一些,只怕也猜不到李闲这些话背后的意思。小狄,是李闲心中谁也无法撼动的人,任何人都不行。

    ……

    ……

    “我记得在霸州的时候,有一次小鸟哥洗澡的时候我把他衣服偷了,一口气跑到村里孙寡妇家门口,敲了敲门然后把衣服丢进去了。那次孙寡妇站在门口抱着那堆衣服骂了一个上午,吓得小鸟哥半个月没敢从孙寡妇门前走。”

    “我现在还记得孙寡妇当时骂……有本事把衣服脱老娘院里,就应该有本事站在老娘面前来!今儿谁要是敢站出来承认,老娘就陪他睡了!”

    听到这话,长孙无垢的脸一红,把头埋进了厚实的大氅里。她觉着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烫,可又忍不住想笑。

    “我讥讽小鸟哥,说你是不是不自信啊。有本事放翻二十个大隋府兵,没本事放翻一个孙寡妇?”

    “小鸟哥说,放屁!我的兵器能直接打枣用,随便甩一甩就能把一树的野枣都打下来……我说那你为什么见了孙寡妇就跑,小鸟哥讪讪的笑,然后无奈的说道,我能打枣不假,但去惹孙寡妇,得有放风筝的本事才行啊。”

    长孙无垢没有笑,因为她真的没懂李闲讲这些事里面隐晦的含义。

    李闲自己倒是笑的很开心,那段rì子一直在他心里不曾散去。

    “后来小鸟哥为了报复我,在我衣服后面偷偷用毛笔写了王九蛋三个字。得瑟,非常的得瑟……他和我打赌,说我要敢穿着那衣服在村子里走一圈,他就送我一柄jīng钢打造的短刀,那个时候我还小,舞不动横刀,所以一柄短刀对我来说很有诱惑力啊……”

    “那你走了吗?”

    “走了。”

    “啊?”

    长孙无垢低呼一声:“多……多丢人。”

    李闲笑了笑道:“那天我让小鸟哥跟着我一块在村子里走,有人看到就问我,小闲子,你衣服上写的啥啊。我说……王九蛋!别人问什么意思啊,我就指指小鸟哥说,你们问他,这是我哥写的……”

    长孙无垢怔了片刻,随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前面的她没懂,但这个她懂了。

第八百一十二章 说不得

    从河边回来之后,长孙无垢整整一晚没有睡着。她早已经过了幼稚的年纪,可还是不想闭上眼睛,她怕这是个不真实的梦境,闭上眼再睁开的时候梦就醒了,什么都没有了。其实在河边的时候两个人的交谈并不是很多,李闲讲过的一些往事却都深深刻进了她心里。躺在床上的时候,脑海里都是这些事来来回回的放映着。

    等到天快亮的时候她才迷迷糊糊的睡着,近身的侍女却急切的把她喊醒。

    “小姐,快醒醒,不好了。”

    侍女轻轻摇晃着长孙无垢的手臂,看到她张开眼睛又急又怕的说道:“您快起来吧,长孙先生在主公的大帐里和主公争吵起来了,吵的好凶。先生的亲兵急急忙忙的跑回来,让我告诉您。”

    长孙无垢一惊,脸sè也变了:“发生了什么事?哥哥为什么会和主公争吵起来?”

    “好像是主公要离开军营,陪着达溪将军去塞北散心,把兵权都交给徐世绩大将军,伐洺州的事主公不再过问。长孙先生知道之后就跑去主公大帐了,拦着主公不让他出门。言辞用的有些过了,主公大怒。”

    长孙无垢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笑道:“放心吧,没事。”

    说完之后她又躺下,扯过被子盖在身上:“派人再看着就是了,若是主公气的离去,那就不要再叫醒我。若是哥哥气的回来了,再把我叫醒。”

    “为什么?”

    侍女有些不放心的问道。

    “去吧。”

    长孙无垢轻轻摆了摆手,脸上的担心已经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就在李闲的军帐中,坐在帅位上的李闲脸sè确实有些难看,他看着面前寸步不让的长孙无忌,心里生气的不是这个家伙的执拗,而是有些感慨面前这个长孙无忌,怎么和历史上的长孙无忌好像不是一个人?

    历史上的长孙无忌,是个有些谄媚的人。贵为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首,在朝廷里影响力无人可及。但对李世民却有些愚忠顺从,基本上李世民说什么他就符合什么。尤其是李世民晚年的时候做过许多错误的决定,长孙无忌明明看的出来却根本没有阻止。

    可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家伙,却好像一头倔强的黄牛。

    “隋大业八年!”

    长孙无忌抬着头直视着李闲的脸,虽然脸sè有些发白但语气依然肃正:“隋昏庸之君杨广倾尽国力,率领百万人马东征高句丽。大军云集辽东城下,他却没有将心思放在如何攻破顽城之上,而是一门心思想着去何处游玩。最终将兵权尽数交给了宇文述,他却带着萧皇后在天子六军护卫下赴望海顿玩乐。”

    “杨广在望海顿玩的不亦乐乎,大军却被挡在小小的一座辽东城下寸步难行!说是将兵权尽数交给了宇文述,但此乃御驾亲征之举,但凡军务之事,宇文述不敢擅专,皆派人送往望海顿由杨广决断。一来一回,往返月余!而战场之事千变万化,莫说一个月,便是一天,一个时辰都有可能发生变故!”

    “宇文述虽然执掌三军,可事事都要通禀上报。错失战机,以至于隋军在辽东城下大败!主公此去塞北万里之遥,若有军务上的紧急事,难道还要派人不远万里送到塞北再做决断?”

    李闲抬起手,指着宇文士及的鼻子一字一句的问道:“长孙无忌,你的意思是说,孤和杨广相同?”

    “臣不敢!”

    长孙无忌撩袍跪倒,额头触着冷硬的地面:“进言,劝谏……这是为臣者的本分,臣不会说话,但臣的心意主公必然明了。如今河北之地只差洺州一城,中原之寇只剩王咆一人,如此紧要关头,主公怎么能草率的离去?”

    大帐里的将领文臣都屏住了呼吸,甚至不敢大声呼吸。他们都小心翼翼的偷看着李闲的脸sè,自己心里却都如打鼓一样。长孙无忌的话说的确实太过了些,在他们看来这样激起主公的怒火,确乃极为不智之举。

    李闲的脸sè逐渐yīn沉下来,看着跪在下面的长孙无忌肩头微微颤抖着。大帐中变得安静的有些可怕,所有人看到李闲的眼神都忍不住心中打颤。虽然李闲还没有爆发出来怒意,但已经让所有人如坠冰窟。

    “主公yù效仿杨广吗!”

    长孙无忌却依然执拗,语气越发的不敬起来。他这句话一出口,在场的众人全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好!好!好!”

    李闲连说了三个好字,手指的关节已经隐隐泛白。

    “主公……息怒。”

    徐世绩出列抱拳俯身道:“主公,长孙无忌也是为了主公着想,也是为了大唐的社稷安危着想,虽然措辞不当,但难得一份忠心……”

    “孤还没说什么,你就站出来求情。”

    李闲冷哼了一声,冷冷的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长孙无忌,又看了看垂着头不敢言语的徐世绩,他冷哼一声,竟是转身拂袖而去。大帐里的几十个将领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去请叶大家和小狄姑娘劝劝主公吧。”

    有人小声说道。

    “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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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世绩摆了摆手:“若是让主公知道了,只怕主公会更加的气恼。”

    他看着长孙无忌叹了口气道:“辅机……你今rì这是怎么了?平rì里最是你老成持重,怎么今天冲动的就像是个毛头小子!唉……劝阻主公赴塞北事小,可是今rì若是让主公以为你我拉帮结伙,军中诸将结党营私,这事……大了。”

    长孙无忌一怔,摇了摇头:“懋功,你不该站出来的。”

    众将想到这一层,全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河边,李闲靠坐在躺椅上看着水里的鱼漂怔怔出神。只是脸sè却平静之极,哪里有一点生气的样子。水中那鱼漂忽然跳动了几下,他却根本没有动手去提鱼竿。鱼漂在水中沉沉浮浮终于又漂了上来,显然那鱼儿已经吞了鱼饵逃了。

    一身白衣,飘逸若仙的叶怀袖带着几个侍女走过来,离着李闲十几步远的时候吩咐侍女们离开,独自一人缓步走到李闲身边。挨着他的身边蹲了下来,抱着他的腿依靠在他身上。

    “今rì生了好大的气?”

    她轻声问道。

    李闲伸手在叶怀袖的头发上轻轻摩挲着,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笑:“我知道瞒不住你的,你又何必还来试探我?”

    叶怀袖也笑了笑,语气温柔的说道:“你就不能让我变得笨一些?”

    李闲拉着叶怀袖的手站起来,缓步走到河边负手而立。他看着平静流淌的河水,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军中诸将,自恃功高,这不是好事,总要时不时的敲打一番。不然rì后终究会出大麻烦,我不想做我不想做的事。”

    “先给他们提个醒,到时候免得我用这个理由……结党营私,真到了回长安之后再说出这四个字,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落泪,多少人丧命!”

    “天下将大定,他们中总会有不少人把兵权交回来。可领兵的时rì久了,谁也不愿意放下手里的权利。你知道的……权利这个东西,对于男人来说的诱惑力有多大。现在就给他们提个醒,希望rì后可以不要让我太为难。”

    “徐世绩和长孙无忌都是聪明人。”

    叶怀袖想了想说道:“他们终究是明白你的意思。”

    “他们两个自然知道,这件事本来就是我安排他们两个去做的。只是没有想到,长孙无忌说话竟然那么yīn损。这个家伙……”

    “啊?”

    叶怀袖轻声低呼了一声,脸sè终于有些变了。

    “军中诸将聚在此处,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将领,若是放出去,每个人都能独当一面。天下初定,各地都要派人领兵镇着……可要镇多久?十年?二十年?我今rì做这事,也只是让他们心里惊醒,说到收兵权,还远不到时候。”

    “先让他们心里担忧害怕些,rì后调动起来,只要不夺了他们的兵权,他们就会庆幸。若是不敲打一番,平常无奇的调动也会让他们心里生出许多怨气。”

    “我不太明白。”

    叶怀袖终于发现,自己一开始想的错了。

    “待天下大定之后,领兵驻守各地的必然还是他们这些老臣,毕竟跟着我这么久了,用人还是要用的。但若是他们手握重兵在一个地方呆的久了,难保不会心里生出什么野草来。而这野草一旦发芽,想要拔就得伤筋动骨!伤的不是他们的筋骨,而是朝廷的……既然已经走到了今rì,我怎么能不为以后考虑?”

    “调罗艺入塞北,然后派李道宗率军进驻涿郡,而李道宗手里的兵马是薛万彻和徐世绩的,这已经是在给他们提醒了。今rì再有这一出戏,他们心里自然会有所揣摩。等回长安之后,把他们分派下去驻守各方,但绝不能带着本部人马。我刚才说了,先敲打着,这样的事多了,他们也就能容易接受些。毕竟将手下用惯了的老兵调走,谁心里都不会舒服。”

    “兵驻守一地不可擅动,但将领还是要挪一挪的。我想着,rì后领兵之将,在一地驻守不超三年,便要轮换调动。”

    叶怀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走到李闲身边轻声道:“这已经是最温和的法子了,他们早晚都会明白的。”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将……这些老兵们身上杀气也都太重了些,等回长安之后,大部分都要放回老家耕种。兵和将,都不能太过熟悉了。”

    李闲叹了口气道:“我能想到的法子,这确实是最温和的。”

    叶怀袖嗯了一声,站在李闲身边看着他所看的方向轻声说道:“你心里终究还是太多不忍,提前安排也是极好的。”

    …………“懋功,今rì我算是把军中诸将都得罪了个遍!便在此时此刻,也不知道有多人在骂我!”

    在徐世绩的大帐里,长孙无忌叹了口气,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徐世绩笑了笑,走到他身边坐下来,为他再次斟满了酒杯:“你不是军中将领,这件事终究还是要选个文臣来做的好,主公让你来做,也是对你极信任的。”

    “说起来,如今知道主公心意的也只有你我二人,不过也幸好还有你在,不然我这苦水都没地方倒去。”

    “怕是你也不知道……是我上的奏折。”

    徐世绩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不仅仅是军中诸将,似乎朝廷里现在也有些人越来越不老实了。主公既然放心的离开了长安,怎么会没有安排?有些人以为功劳大,但得到的少所以心里越来越不甘,以至于想要铤而走险。今rì做这戏,也是为了rì后杀人做些铺垫。总不能让下面人说,主公轻易草率的杀了功臣。”

    “谁?”

    长孙无忌一惊,忍不住问了一句。

    “朝廷里有些不甘的臣子,你可别忘了……宫里还有个不甘引颈待屠的皇帝,只是有些可笑了,偏偏有人不自量力。”

    “到底是谁?”

    “说不得,说不得啊。”

    徐世绩笑了笑,眼神中却闪过一丝担忧。

    只盼着……少死一些人才好。

第八百一十三章 放任他们去闹

    大军在清漳只休整了三rì,李道宗带着十万人马开拔奔赴涿郡。他部下十万大军,除了他手下几百个亲兵之外再没有一个是熟悉之人。这些兵马,四万出自薛万彻所部,其他出自徐世绩军中。

    而出自徐世绩军中的六万人,没有一个士兵是当初李唐的士兵。李道宗本部兵马十万,全都被李闲拨给了徐世绩和张亮。而薛万彻带着八万人马赶赴博陵郡,麾下兵马也没有他用惯了的老兵,大部分都是张亮从南方带来的江都兵。

    南兵北战,本不合时宜。所以薛万彻临行前忧心忡忡,偏是崔潜不觉得如何,反而对薛万彻连说了三声恭喜。

    薛万彻不解:“你前rì才说起过,主公调拨给李道宗的十万人马,皆是徐大将军麾下的jīng兵强将,其中一小半是我麾下带着用惯了的善战的北兵,一大半是徐大将军麾下的燕云军,都是百战jīng锐,这样分派是因为主公对李道宗还是不太放心……可主公给了我六万南兵,而且大部分是新兵,这岂不是对我更不信任?你反倒来恭喜我,我怎么就看不出喜在何处?”

    崔潜笑道:“大将军心思剔透,只是一时之间钻了牛角尖没看出来罢了。主公此举……大有深意啊。”

    “愿闻其详”

    薛万彻郑重抱拳请教道:“明明是将善战之兵都给了李道宗,将新兵拨给了我,怎么你偏偏说是对李道宗不信任,对我却不一样了?”

    崔潜笑了笑道:“大将军,这事其实简单之极,只是大将军心中忧患,所以看不太透彻……大将军您想想,为什么主公拨了十万善战之兵给李道宗,而且大部分都是燕云军jīng锐?因为这些兵对主公忠心耿耿,他们都是当初东平郡燕云寨出身的老兵,对主公之忠心,极难撼动。这些兵马,即便交给了李道宗,可若是李道宗真有不臣之心,难道他就能指挥的动?”

    “相反,若是李道宗真有什么异样的心思,只怕那些燕云军出身的将领,立刻就会带兵反了他!这些老兵善战不假,可大将军也应该明白,想让他们反对主公,难如登天。”

    崔潜耐心解释道:“而主公分拨给你的都是新兵,看起来像是厚此薄彼,对大将军你颇有不公平之嫌,可在我看来,正因为如此,反而说明了主公对大将军你极为信任。大将军常年领兵,自然明白一个道理……新兵虽然战力不足以和老兵相提并论,但若是大将军亲手训练,不需多久,这就是一支忠于大将军你的人马。”

    “新兵给了你,就是你的部署。只需打上几仗,这些士兵们身上也就烙印上了大将军你的印记。主公这是赐给了大将军你一支亲兵啊,主公对大将军的信任,难道大将军还不明白?”

    “哈哈!”

    薛万彻听完之后情不自禁的大笑起来:“听君一席话,如拨开乌云见明月。透彻,敞亮!若不是你来点拨,我只怕难想通这一层。”

    崔潜摆手笑道:“若是大将军你想不通这一层,主公又怎么可能将人马放心的交给你?”

    薛万彻大笑,脸sè释然。

    两rì之内,李闲分派出去的人马陆续开拔,一支往西北,一支往东北,六十几万大军分出去将近二十万,便是大营里都显得有些发空。等这两支人马开拔之后,剩下的近四十五万人马也即将西进,目标就是河北最后的一座重镇……洺州城。

    大军开拔之前,李闲特意派人将徐世绩和谢映登两个人叫了来商议军务国事。两个人不敢耽搁,急匆匆的赶来。李闲吩咐大帐里伺候的亲随都退出去,帐中只剩下他和徐世绩,谢映登三人。

    徐世绩和谢映登见主公之召传了他们两个来,立刻就明白主公的意思。如今那件事,军中知道的只有主公他们三人而已。

    “坐吧”

    李闲摆了摆手,指了指桌案上放着的两盘点心说道:“这是嘉儿亲手做的杏黄酥,倒是刚好配了粳米粥。急匆匆的把你们两个叫到这里,料来你们两个也没吃早饭。你们两个有口福,这杏黄酥虽然不是什么金贵的不得了的东西,但你们二人也不是时常可以吃到的。”

    桌案上还放着两碗冒着热气的粳米粥,显然是他命人特意准备的。

    徐世绩和谢映登道了谢,欠着身子在李闲身边坐下来。桌案上摆着的除了两盘点心之外,还有几样jīng致的下饭小菜,只是菜量都不甚多。两个人都知道主公节俭,最不喜的就是铺张浪费。

    “军务上的事,该安排好了的孤都已经安排好。这几rì议事,你们也都在,咱们就不提了。”

    李闲夹了一口小菜,就着粳米粥吃下去。一边吃一边说道:“洺州城虽然坚固,但总比不得洛阳长安。王咆再怎么有心计,也未见得比得上当初那些绿林大豪。重视,但也不能太过于小心谨慎了。太小心,就会失了锐气。”

    “主公说的是。”

    徐世绩和谢映登点了点头,吃的都有些小心翼翼。

    “先吃饭!”

    李闲看他们两个都很拘束,笑了笑道:“一个锅里抢肉吃的rì子就在昨天,现在怎么这般拘谨。算了,吃过了再议。”

    两个人连忙点头,却哪里还能如以往那样不拘一格的行事。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大军平定河北指rì可待,回长安之后燕王晋位称帝已经是不可逆转的大势。再如以往那样率意而行,就失了君臣礼数。

    …………“粥可好喝?”

    李闲放下碗筷笑了笑问道。

    “这是今儿一早天还没亮的时候,青鸢和凰鸾她们两个就起来做的。不必逢迎,说起来她们两个做饭的手艺比起武艺来着实差的太远,但难得是一份心意。”

    “那个……”

    徐世绩也跟着放下碗筷,讪讪的笑了笑说道:“有些糊了。”

    “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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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闲笑了笑道:“可孤吃着却分外香甜。孤说过,你们做事……不管做的好是不好,只要你们尽心尽力的做了,孤都满足。”

    “臣谢主公信任!”

    徐世绩和谢映登连忙起身施礼。

    李闲摆了摆手道:“坐吧,又没有旁人在,只你我三人。就还像以前那样,敞敞亮亮的说话才舒服。既然把你们两个找了来,你们都是极聪明的,想来也知道是为什么事,说说吧……你们怎么看。”

    他指了指身边的椅子,示意他们两个坐下。他随手从书架上抽出来一本书,翻倒昨晚折了书页的位置上。

    “主公……长安城里的事,宜早不宜迟,虽然不过只是隐隐有迹象,但若那人真存了这个心思,难保不会做出什么龌龊事来。虽不足道,但主公知道心里也会觉着恶心。既然军稽处的人已经察觉到了苗头,不如早作打算。”

    徐世绩俯身轻声说道。

    他看了一眼谢映登,谢映登随即点头道:“臣也是这个意思,虽然翻腾不出什么大风浪来,但终究看着碍眼。”

    “先不说这个。”

    李闲一边看书一边貌似随意的说道:“长安城留守的几个人中,房玄龄孤已经急调往涿郡,现在剩下的几个主事的,你们怎么看。”

    徐世绩和谢映登心里都是一紧,不明白李闲的话里是不是有什么隐晦的意思。如今在长安城里主事的,文官之首是杜如晦,此人也是燕云军出身的老臣,而且身为宰相,已经荣宠之极,料来绝不会和那些宵小勾结。领兵镇守长安城的大将军程名振,为人谨慎小心,而且从以往来看,此人也谨守为臣之道,料来也不应该有什么事。

    至于其他人……谢映登是军稽处的大档头,这方面的事自然他先开口:“关于这件事,杜如晦的奏折和军稽处的密报是前后不差几rì到的,折子是他和程名振联名上的,所以杜大人和程将军自然信得过。”

    “孤知道,再说其他人。”

    “都御使魏征,刚直不阿,也不会有事。”

    徐世绩道。

    “虞世南,刘政会,唐俭他们都是李唐旧臣,没有人比他们更知道什么事能触碰,什么事不能触碰。他们心中本就有所担忧,这个光景只怕躲还来不及,自然也不会有这不臣之心。只是若真有叛党谋乱,也会暗中拜访他们几个。毕竟在长安城里,他们几人的影响力还是极大的。”

    谢映登分析道。

    “嗯……”

    李闲嗯了一声又问:“那宫里那个,你们怎么看。”

    “这……”

    谢映登和徐世绩对视了一眼,都不好开口。

    “但说无妨,孤说了,今rì这里又没有外人,你们还顾忌什么。”

    徐世绩和谢映登二人都不由自主的吸了口气,然后几乎同时站起来撩袍跪倒:“主公,宫里的那个不能留!”

    “不能留?”

    李闲的视线从书册上离开,看向他们两个。

    “不能留!”

    徐世绩肃然说道:“若是没有此人,朝廷里那些个宵小之辈只怕也不敢轻易起了反叛的心思。就算他们其中有人心存不甘,可怎么敢轻易触碰那层底线?正因为有那个人在,他们就觉着有机会位极人臣。趁着主公不在长安的机会,更迭朝权,忤逆不敬,说起来……宫里那人才是祸之根源。”

    谢映登的话更简单直接:“当初需要他,现在……不需要了。”

    …………大帐中,李闲斜靠在铺了一张虎皮的椅子上看书。他微微垂着头,看起来神情很专注。在离着他不远处的桌案旁边,还坐着一个一身白sè衣裙体态婀娜的女子。她跪坐在桌案一侧,身形挺拔,更加显得腰肢纤细酥-胸傲然。

    她在煮茶,姿势漂亮至极。她的动作轻柔舒缓,莫说闻那茶香,品那茶韵,只看她这般妙曼的身形手法,也令人心旷神怡。

    “煮茶这般好看的……除了叶怀袖之外,没人能及得上你。”

    李闲放下手里的书册,接着那长孙无垢递过来的茶杯笑了笑道:“我听说这两rì你兄长吃不香睡不香,可是真的?”

    长孙无垢抿嘴笑了笑道:“是……看着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这次他可算是把军中那些将领们都得罪苦了,到了rì后天下大定之际……只怕骂他的还会多一些。”

    李闲嘴角挑了挑,放下茶杯问道:“长孙无忌和你提起过这件事?”

    “没有……是臣妾胡乱猜测的。”

    “你倒是慧智,比起朝廷里大部分臣子都要强些。那么孤问你……若是长安城里如今有人蠢蠢yù动,想趁着孤出离都城的rì子久了生出些事端来,而且已经坐实了其中一些人的罪名,那么该如何处置?”

    “臣妾不敢议政。”

    长孙无垢垂首道。

    “说说吧,孤想知道,你的见解和徐世绩谢映登他们有什么不同。”

    长孙无垢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想来……徐大将军和谢大档头皆劝主公,平乱之事,宜早不宜迟……从做臣子的角度来看,确当如此。都城乃是重中之重,能不乱自然还是不要乱起来的好……但,若是从您的角度看,或许再等等倒是更好些。”

    李闲眉头微微一皱,忍不住叹息了一声:“你若是男儿身,倒是可以拜为宰相。杜如晦果决,但没你心思细密。房玄龄多谋,却没你这份魄力,魏征太直,虞世南太软……你一语道破其中玄机,他们都不如你。”

    “是啊……”

    李闲微微叹了口气,看着杯子里婷婷袅袅的热气语气有些无奈有些疲惫的说道:“总得让想反的人反起来,总得让有那个心思的人都跳出来,然后再去治这乱子,孤不想杀人……所以能一次杀了,就不要再杀第二次。”

    “放任他们去闹吧。”

    长孙无垢嗯了一声,轻声说道:“不让他们闹腾闹腾,怎么能显示主公天威?”

第八百一十四章 飞鱼牌(一)

    “长安城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靠坐在床头,才刚刚喝了一碗肉羹的达溪长儒看了看坐在身边的李闲,接过来李闲递的毛巾擦了擦嘴角,温和的笑了笑说道:“朝廷事,百姓事,都比我这个老头子的事大,你现在的身份如此,应该能分得清轻重缓急。我这身子还能拖着,好吃好喝好睡的舍不得死。我能等你,但朝政不能等你。”

    “师父,没有的事……你好好休息几rì,前几rì的时候我让长孙无忌闹了闹,不好立刻就走,最迟等破了洺州城咱们就出塞去。长安城里能有什么事,您和杜如晦在巨野泽的时候没少一块喝酒,还不了解他?”

    “今儿你见了谢映登和徐世绩,没见别人。”

    达溪长儒笑了笑说道:“一个是三军之帅,一个是军稽处的大档头,不是军务上的事就是朝廷里的事,李道宗和薛万彻率军离去你都没再见见,我虽然老了但还没有糊涂,总是还能推测出什么来,如果不是长安城里出了事,就是江南出了乱子。必然是后方之事,绝不是军前。”

    “姜还是老的辣。”

    李闲笑了笑,递过去一杯热茶:“确实是江南出了些事,杜伏威的余孽趁着江都兵力空虚闹腾了些许事情,不过是几伙兵力不过万的小寇贼,我已经让着人让伍云召领兵镇抚,该杀的杀,该抓的抓,成不了什么大事的。”

    “江南重地,历来富庶,乱子既然是出在江南就不能不小心些。”

    “伍云召,伍天锡,还有牛进达他们几个坐镇江南,师父不必太担心。”

    达溪长儒叹了口气道:“你应该明白,若不是你出兵果决,先平南而后北伐,现在最让头疼的不是河北,而是江南。杜伏威和萧铣若是让他们安稳的久些,只怕再想根除就难了。现在既然贼势不大,尽快应付就是了。”

    “我知道。”

    李闲笑了笑,扶着达溪长儒躺下来说道:“您还是好好休息,养好了jīng神准备着应付塞北那一趟,千里迢迢的,终究会疲乏。”

    “我知道你还是瞒着我,不肯与我说……也罢了,既然你真心想陪着我走塞北这一趟,就尽快把仲坚和婉承都接回来,咱们尽快起身。这一趟走下来,最快也要几个月……河北平定,你就要赶回长安去了。那里是国都,你离开的久了难免会有人觉着可以放肆一番。”

    达溪长儒笑了笑道:“我不说这些,是因为我知道你心里必然是有所打算的。既然你不急,想来也不是什么太大的事。你去忙吧,我也睡会。”

    “嗯,师父你好好休息。”

    李闲起身就要离开,走到大帐门口的时候,却又被达溪长儒叫住:“安之……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因为太老了,所以心里越发的没了以往的勇气,总是看不得太多生杀之事,能多活人命,就少杀生。”

    李闲眉角微微一挑,苦笑着摇了摇头:“我知道了,师父。”

    出门之后,他低声吩咐手下亲兵道:“把叶大家请到孤大帐里来……还有,胜屠小花也找来。”

    说完之后直接回了自己军帐,那亲兵连忙去请叶怀袖和胜屠小花,李闲回到大帐后不久,叶怀袖和胜屠小花两个人便先后赶来。

    李闲放下手里从长安送过来的奏折,看了看两个人说道:“都坐吧,有件事你们两个要费些心思。”

    叶怀袖挨着李闲身边坐下来,胜屠小花却依然站着:“请主公吩咐。”

    “你是飞龙出身,这事只有叶大家和孤知道,便是谢映登也不知晓,所以找你来也不必避讳什么。”

    李闲指了指椅子示意他坐下:“你现在就赶回长安城里去,北衙的事总不能长时间的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谢映登随军,最早也要等洺州战事结束了才会返回。长安城里的谍子需要有人约束,那边的事,也需要盯的紧一些。回去拜访一下杜如晦,明着去,不要藏了身形,再拜访一下程名振,也要明着。”

    “臣遵旨。”

    胜屠小花垂首道。

    “另外……”

    李闲皱了皱眉头,看向叶怀袖说道:“查……最近有谁和我师父走的近些,我一直忙着军务没怎么关注……长安城里的事必然是有人向老爷子提及,这是有些人在为自己铺后路……既然已经把手伸到军中来了,看来我还是低估了长安城里那些人。仔仔细细的查,我倒是想知道军中会不会先出什么乱子!”

    “我知道。”

    “此地无银三百两!”

    李闲冷哼了一声道:“想到这法子的人也是个白痴……想用老爷子来为他做什么挡箭牌,更加该杀!这么早就急着铺后路,显然是对长安城里那些人也不抱太大希望的。可既然知道那些乱臣成不了事,就不该去勾结!两边站队……这种世家之人用烂了的手段,我看着就恶心。”

    “我回去之后就让人查起。”

    叶怀袖轻声道。

    “军稽卫的人不能动,只要一动就会让军中与长安城里有勾结的人心生jǐng惕。现在大军即将开拔,最好不出什么乱子。就算狗急跳墙在辎重营里放一把火,也足够让士兵们心里不踏实了。所以,只能让你们飞龙的人去查,军稽处的人,表面上看起来要什么事都没有才成,我现在想知道……明明是几个不入流的宵小作乱,是不是能牵扯出军中几条大鱼来!”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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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自己帐篷里的时候天sè已经暗了,亲随侍女把灯火点起来,叶怀袖坐在灯下皱着眉头沉思了一会儿,随即招了招手:“浣溪……你一会儿把狄七奇找来,让他亥时之后再来,另外……你让浣碧也来,我有话吩咐你们。”

    “喏”

    名字叫浣溪的侍女应了一声,躬身退了出去。看她样子是个三十几岁左右的女子,虽然看起来还颇有几分姿sè,只是终归扛不住岁月侵袭。眼角上的皱纹已经不少,尤其是眼袋,看着已经有些松散。说起来,如叶怀袖这样,任凭岁月流逝也没在她脸上留下痕迹的女子,只怕当世之间也唯她一人罢了。

    叶怀袖身边有八个近身侍女,取名以浣字开头的四人,其中浣溪年纪最长,也是叶怀袖最亲近的侍从。其次为浣碧,浣纱,浣衣。另外四人,以敏字开头,分别敏芷,敏修,敏嫣,敏妆。

    除了她们八个之外,还有一人常在叶怀袖身边护卫,极少时候才会有事派他出去,此人便是叶翻云。

    自从当初叶覆雨死于沂水北岸,这些年他更加的沉默寡言。只是叶翻云太过于明显,查这件事自然不适合。

    叶怀袖吃过了晚饭之后,便和衣躺在床上休息。快到亥时的时候,就好像有人在她耳边叫她一样,她起身,用冷水洗了脸。缓步走过去到桌案旁边,将上面摆着的琴匣打开,将琴取出来,从琴身下面抽开一层隔板,里面有一个更小的匣子。

    “许久不曾用过,竟是快忘了。”

    她自嘲的笑了笑,缓缓将木盒打开。

    恰在这个时候,侍女浣碧和飞龙密谍狄七齐一块到了。

    “没被人盯着吧。”

    叶怀袖将盒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四件,摊开摆放在桌案上。那是两块铁牌,还有两个玉佩。

    “回大档头,咱们飞龙的人整天要躲的恰好是军稽处的密谍,怎么会被跟上。而且卑职这个身份,便是在军营里来回走动也不会惹人生疑。”

    “找你来,就是因为你这身份。”

    叶怀袖点了点头:“你现在明面上的身份是随军驿丞,军中书信除了走军稽处的路子,多由你的手送进出。大营里的将领也好,文臣也好,不能私自派人回去,所以书信来往你知道的最清楚。”

    她拿了一块铁牌,一块玉佩递给狄七齐:“带着军稽处的牌子,万一被人发现就拿军稽处来说,没人怀疑。这玉佩是飞龙谍子小档头的身份象征,你挂在身上,飞龙的人会尊你的命令行事。”

    “喏”

    狄七齐应了一声,郑重将那两件东西接过来,代表军稽卫身份的铁牌他揣进怀里,却将飞龙身份的玉佩仔细认真的在腰畔显眼的位置上挂好。

    “浣碧,这两件你拿去收好。”

    叶怀袖指了指桌子上剩下的两件,浣碧二十六七岁年纪,姿sè也颇出众。她也将玉佩挂好,只不过却是挂在脖子里。

    “出兵北上之前,主公恩典……念在军中将领和随军的大人们出来的rì子久了,特意准许有功之臣北上之际带着家眷。既然将军的夫人们来了,哪个夫人身边也少不了几个侍女仆从……官员近婢,这样的人总是知道许多有用的事。浣碧,从明rì起,你便多走动。”

    “卑职明白。”

    浣碧点了点头。

    “查一查,最近都有哪些人与长安城里的书信往来密切的。”

    叶怀袖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尤其是那些将军们的家眷……若真有私通叛逆的书信不敢明目张胆的发,或是以家眷之名,或是以随从侍女下人之名,这样也就不会招人怀疑。狄七齐,你回去之后就仔细的看看,是谁的下人仆从,又或是夫人写信写的极勤快,查到之后告诉浣碧……让她去接近印证。”

    “喏!”

    “去吧,军中飞龙的人潜藏着不少,有用人的时候只需留下记号,自然有人找你们。”

    ……

    ……

    长安

    杜如晦府邸

    杜如晦身为当朝宰辅,文官第一人,长安留守,可以说已经近乎于位极人臣。只是他的书房里却简单的有些离谱,除了一屋子的书,一张桌子四把胡凳之外,最显眼的东西就是墙壁上挂着的一幅字。

    居正通达

    这四个字,是李闲离开长安之前亲笔写了赐给他的。

    “主公当初送你字的时候,是不是已经有所jǐng觉?”

    魏征盯着墙上的字看了看,随即摇了摇头:“我现在满脑子都是这件事,你莫笑话我……主公算无遗策,但终究不是明知一切预见一切,怎么可能那个时候就猜的到?我只是盼着,若主公真预见了,能有所布置就好了。虽然用了千里加急,但奏折往河北一来一回最快也要两个月,若真有大事……”

    “我总觉得,或许主公真有安排也说不定呢?”

    杜如晦摇了摇头,看向魏征叹道:“长安城里的事,能瞒得住军稽卫?”

    魏征却叹了口气:“军稽处……自从飞虎密谍转为军稽处之后,其实已经不如以往了。转为明面上的衙门,总不如暗地里行事的好。军稽卫的人现在倒是可以明着盯人,可也容易被人盯上。虽然我最不喜欢的便是那群一身yīn森气的家伙,但不得不承认,还是飞虎密谍时期,密谍更让人害怕。”

    杜如晦嗯了一声,忽然轻轻拍了下桌案:“请程名振将军来议事,若是主公的批示没回来之前那些人就反了,便请程将军出兵杀贼。妄动刀兵的罪名,我担着就是了。索xìng……”

    他眼神往宫城方向瞟了瞟:“一并杀了!”

    就在这个时候,杜如晦府里的管家在外面轻声道:“老爷……程名振将军求见。”

    “快请!”

    杜如晦一喜:“盼什么来什么。”

    管家老邢答应了一声,转身往外走。他看起来五十几岁年纪,是从巨野泽时候就跟着杜如晦的。琐碎的事情管的太多,已经有些驼背,他身形转动的时候,腰畔上挂着的一块玉佩也随即荡了起来。

第八百一十五章 飞鱼牌(二)

    大军如期开拔,四十五万人马起行,浩浩荡荡,前后不见尽头。旌旗蔽rì,尘烟遮天。清漳距离洺州虽然只有不足千里,但大军行动,远不如轻骑快进,尤其是辎重营的人马行进尤为缓慢。

    绵延数十里的人马,自天亮到天黑也走不出多远去。

    正是chūn暖好时候,天气适宜出行。所以这次行进远比自荆襄一带赶来要舒服的多,李闲也不必再做什么千里奔袭的事,索xìng也没有骑马,就在马车里处理公务。朝廷里的折子每隔一段rì子就会有人送来,但这些明面上的折子基本上也没有什么大事。

    诚如徐世绩所料,虽然洺州还没有攻克,但相隔甚远的长安城里那些朝臣们,鼻子似乎灵敏的很,已经有人开始上折子恳请燕王殿下晋位称帝。

    马车里铺着舒适的棉垫,靠坐着极为舒服。大隋年间修建的官道平整宽阔,马车行走间几乎没有什么颠簸。尤其是chūnrì里风景正好,处理公务累了,便撩开帘子看看窗外的景sè,倒也惬意。

    李闲看了看窗外不远处淡淡一道山sè,缓缓的将视线收回来忍不住略带轻蔑的笑了笑。

    “从长安到此处,便是军稽处最快的办法传递消息,来回也至少要一个月。就算朝臣的消息再灵通,就算军中将领有人将这边的事写信回去,难道就比飞的还要快?”

    李闲把手里的奏折随手丢在一边,显得有些厌恶。

    坐在他身边的叶怀袖将那折子捡起来,放在一边码好:“或是他们从前阵子报回朝廷的捷报里看出了什么,所以便有人从中揣摩出来什么。”

    “真这么简单就好了。”

    李闲冷冷笑了笑:“只怕是有人坐不住了。”

    “先生……学生不明白什么事让您厌恶。”

    阿史那结社率看着李闲认真的问道。

    “朝廷里有人上折子,劝我晋位称帝。以你来看,是什么意思?”

    李闲问。

    阿史那结社率沉吟了一会儿后说道:“学生以为,不外乎三点……其一,是因为知道河北接连胜利,如今已经迫近洺州。待河北之事平定之后先生返回长安,此事还是要提起来的。既然终究要提,不如趁早。”

    “其二,是这些臣子们唯恐先生忘记了他们,所以在表忠心,也是为了让先生不时能看到他们的名字。说白了,还是他们心里有所担忧,也或许有存了侥幸心思,抱着万一正合了先生您心思那就发达了的念头上了这奏折。”

    “其三……试探先生的心意。”

    阿史那结社率轻声道:“如果是前两个缘故,倒是不必担忧什么。其一其二,不过是奉承迎合之举,打着为先生考虑的幌子,实则是为了自己的前程打算。若是其三……只怕就要费些脑筋揣摩了。”

    李闲见她说的认真仔细,忍不住笑了笑问:“那你倒是说说,试探我心意,为什么就复杂了?”

    “要看……试探先生您心意的人,本着什么打算。这试探分为两种,第一种,还是奉承迎合,若是试探确定先生的心思,那么他们便快些做准备,唯恐落在他人后边,拥先生称帝,这可是不小的功劳。第二种……是有人心虚,这样做,只是为了印证,然后做好准备。”

    “自长安到荆襄再到河北……”

    李闲笑着说道:“你倒是长进了不少,凭着我一句话,一份折子就能想到这么多,殊为不易。”

    “是姐姐平rì里教导的好。”

    阿史那结社率看了叶怀袖一眼,垂着头微微脸红。

    “那么你说,若是为了试探我的心思,而且是因为心虚……那么他们为什么心虚?”

    “若忠心,何必心虚?”

    阿史那结社率认真的回答道。

    “说的好啊。”

    李闲点了点头重复了一遍:“若忠心,何必心虚?有些人总是自作聪明,以为能用这隐晦的办法推测到我的心思。若我真急着称帝,只怕他们比我还要心急。一旦这消息坐实了,他们立刻就会跳出来,再也坐不住。该扮丑的扮丑,该作恶的作恶。”

    叶怀袖见阿史那结社率的脸上有些许得意之sè,忍不住摇了摇头:“这事倒是也简单了,最先上奏折的几个,十有仈jiǔ都脱不了关系。”

    李闲拿起一份奏折丢在地上:“六品的刑部主事”

    拿起第二份又丢在地上:“从六品的兵部员外郎”

    第三份:“最大的是个从四品的吏部官员……这些人连爪牙都算不上,折进去也不让人心疼。动这些小虾米,倒是跑了不知道多少大鱼。”

    “那就不办了?”

    阿史那结社率有些遗憾的说道。

    “办,自然是要办的……刑部主事宋怀,兵部员外郎杜淳,吏部侍郎敏敬革职拿办,先关进大牢里再说。”

    “什么罪名?”

    叶怀袖问。

    “我记得曾经你不是说过么,十官九贪……那就办个贪墨。若是没有查到贪墨,那就办渎职。回头告诉谢映登,军稽处的人干这事最拿手。就算真是几个清官,也是让人当抢使的笨蛋白痴,关几个月让他们长点记xìng!”

    “关了这几个人,他们背后的人只怕就要糊涂了。”

    叶怀袖笑了笑,眼神中都是钦佩。

    ……

    ……

    洺州

    城外十五里铺

    这村子并不大,只有百十户人家,从村头走到村尾也用不了十分钟时间,尤其是前阵子据说燕云军已经快要打到洺州之后,村子里但凡有远亲的都携家带口的走了。投河西的,投河南的,甚至北上投涿郡的皆有,实在没有亲戚可投的,富庶些的也都搬进了洺州城里居住。

    这个地方距离洺州城只有十五里,将来一旦开战正是厮杀的地方。百姓们就算明知道现在的军队早已经不似大业末年那样粗鲁狂暴,但谁也不愿意置身沙场。所以村子里剩下的,只有二三十户最穷苦之人。

    他们或是没有银钱去洺州城里躲避,或是舍不得再过两个月就能收割的麦子,或许还有老顽固,舍不得家里的几间土坯房。

    以至于出城想要在此歇脚的人,完全不必去敲门请问可以借宿一宿吗?

    村子不大,但现在有不少空院。

    白脸吴不善和瘦子王启年走进一个小院的时候,关小树和张仲坚张婉承三个人已经站在院子里等着了。关小树一直在城外留守,张仲坚是在张婉承出洺州之后的第二rì出来的,又隔了一rì,吴不善和王启年才出城。

    “这院子是本村第一富户的,本来留了两个家丁守着,不让进门,浪费了我二十两银子才办好……即便是在长安的半月楼,二十两银子要是不piáo不赌也够住上半个月了。这破地方,热水都不是十二个时辰都有的。”

    关小树叹了口气,似乎还在心疼那二十两银子。

    “这银子算是公用,回头报上去给你补上还不行?”

    吴不善白了他一眼道:“好歹也是军稽处五部的小档头,一个月的饷银也足够你挥霍一段rì子了,贪财不可耻,贪小财才可耻!”

    “我心疼的是自己银子,怎么就可耻了?”

    吴不善道:“如果你心甘情愿献出来这二十两银子,给我们准备一个落脚的地方,提都不提这件事,那你多么的高风亮节?”

    “高风亮节那是老王的事。”

    关小树笑了笑道:“我在觉悟上和老王绝对不在一个层次。”

    王启年点了点头道:“虽然我格外的想谦虚一下,但你说的只是事实,如果我再谦虚就显得我做作了,所以说……以后你要想进步,就多和我聊聊,不出三rì,保证你整个人从身到心都会升华。”

    吴不善白了他们一眼,看了看村子里的情况问道:“都安排好了?此处距离洺州城毕竟才不过十五里,一旦被人察觉还是太过危险。”

    “明儿一早就走,马匹在三里外的林子里藏着,有人看守。本打算是今天走的,谁知道你们今天才出城!”

    关小树有些不满的说道。

    “临行前密谍忽然打探到一件事,我又多留了一rì确认消息。”

    吴不善道:“前阵子老王打探来的消息,可能是个陷阱。因为城里搜查的紧迫,所以咱们一直在顺朋客栈没有出去。昨rì才知道,城中驻扎的十几万周军已经开拔走了,一开始我以为是真的要去攻打博陵郡,可是派人打探了一下他们行军方向,才发现这事只怕有蹊跷……根本不是往博陵方向,而是正西……”

    “糟了!”

    关小树皱眉道:“难不成王咆从一开始打算的就是伏击救援博陵郡的兵马?”

    “咱们得赶紧走!”

    关小树道:“顺着官道走,遇到咱们的兵马就拦住。”

    “你们走。”

    吴不善摇了摇头道:“我不能走。”

    “为什么?”

    关小树急迫道:“好不容易出来,难道你还打算回去?”

    “回去!”

    吴不善点了点头:“咱们军稽处的人,临战之前,怎么能在敌方一个人都不留?哪怕大军攻城之际,我只是在城里放一把火,那也是咱们军稽处的人没有认怂。该办的事,不能不办,军稽处的脸面,也丢不起!”

    关小树和王启年面面相觑,两个人心里都震撼的无以复加。他们两个都没有想到,在吴不善心里,军稽处的荣耀真的比自己命还要重。

    “总不能让万胖子知道以后笑话我贪生怕死。”

    吴不善笑了笑:“被那个死胖子嘲笑,还不如死了算了。”

    ……

    ……

    “这是什么东西?”

    吴不善接过关小树递给他的一块玉佩,仔细打量了一下,发现玉佩上雕刻的图案有些特别,是一条长了翅膀的鱼。做工虽然并不是十分jīng细,但看起来,这飞鱼栩栩如生。

    “我给了你这块玉佩,便是把整条命都借给你了。若是rì后大档头知道此事,只怕不杀了我也会打成残废。”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看着吴不善郑重认真的说道:“接下来我要告诉你的事,才是军稽处最大的秘密。这件事,涉及到了主公安危,所以希望你一个字都不要听错,也不要忘记。这块牌子是我的,但我现在交给你。若是城里的密谍人手不够用,或是遇到生死危机的时候,你会用的上。”

    “这是飞鱼牌”

    他说。

    “飞鱼牌?做什么用处?”

    吴不善问。

    “本应雕刻飞龙,但要避讳,所以雕刻的是飞鱼……”

    关小树看了一眼那块玉佩,笑了笑说道:“从现在开始,你也是飞龙密谍的一员了。”

第八百一十六章 御书房里的疯子

    吴不善回到洺州城里的时候,脑子里还有些混乱。他已经在军稽处里做事数年,从来不曾听说过军稽处背后还有一个更隐秘的衙门。回到顺朋客栈之后,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很久都没有出门。

    关小树进入军稽处比他要晚许多,但关小树知道的事他却一点都没听说过。看着手里的玉质飞鱼牌,吴不善沉思了许久后忽然笑了笑自言自语道:“不管是飞龙还是飞虎,都是燕王殿下手里握着的刀子。曾经这两把刀子都在暗处,只不过现在一柄摆在了明面上,一柄依然藏的极深。”

    他仔仔细细的看了看飞鱼牌雕刻的纹路,越看越觉得这牌子有种别样的美感。一条肋生双翅的飞鱼,周围环绕的看起来像是浪花,可仔细看之后才发现那些浪花,其实应该是云朵才对。

    飞入九天上。

    吴不善将玉佩在腰畔挂好,朝着门外轻声叫道:“费六,进来。”

    脸上总是带着灿烂笑容的费六推门走了进来,笑嘻嘻的问道:“档头,是不是想到咱们先干什么了?是去烧了城里周军的辎重,还是刺杀几个有身份的官员?还是直接杀进宫里去,把那个不忠不义不仁不孝的王八犊子王咆剁了?”

    吴不善白了他一眼道:“你就不能踏实些?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哪里有一点谍子应有的稳重!若总是这般没长进,鬼才知道什么时候能放你出去独当一面。”

    他站起来走到窗边,看了看外面大街上的行人低声道:“如今大军未到,咱们不能轻易动草惊蛇。若是现在就想办法刺杀周国朝臣,烧了粮草辎重,大军却还没有赶到,非但不会对攻城有所帮助,反而会让敌人心存jǐng惕,再想下手就难了。还是先摸清楚情况吧,想办法打探到守军的指挥将领是谁,还要把守军换防的时间搞清楚。”

    “摸情况啊”

    费六嘿嘿笑了笑:“我最喜欢摸情况了……档头啊,那咱们今晚是去怡红院摸呢,还是去醉乡楼摸?话说香闺坊的也极好呢,上次摸的……”

    他还没说完,就感受到了吴不善杀人一般的目光:“属下知道去哪儿摸……这就去摸。”

    “以后离王启年远点……”

    吴不善无奈的叹息一声。

    吴不善等费六退出去之后忍不住笑了笑,心说这个家伙倒是整rì快活。看着窗外人来人往,他又想起了当初和王启年万玉楼在一块的时候。

    “也不知道那个死胖子在江都干的怎么样。南衙初建,说不得他将来便是南衙第一任镇抚使,不过死胖子那个形象,怎么看都没有什么威严啊。以后莫非见了他要行礼?想想就不爽啊……”

    远在万里之外的江都,刚刚从南衙建造的工地上回来的万玉楼忍不住连着打了两个喷嚏。

    “有人在骂我……”

    他在心里冷笑一声,心说你们那两个贱人,别以为我猜不到,依着你们两个那龌龊的xìng子,也不知道每天会骂我多少次。

    “督抚……江都大总管伍云召请您过去议事。”

    一个密谍急匆匆进了门躬身说道。

    “伍云召……想来是这段rì子有些杜伏威的余孽谋乱之事,咱们南衙如今人手还少,事情多了就无法兼顾,但既然出了谋乱之事,那还是要先查清楚这些事的好。现在衙门里的人手,抽调出一部分散出去,打探那些贼寇的消息,总不能江南平乱,咱们军稽处一点事情都没做,传出去……我丢不起这个人。”

    “喏!”

    密谍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他虽然都建军稽处南衙,但论起官职来和伍云召还是相差太远。伍云召身上有个国公的显爵,还是正三品的大将军,这身份在武将中已经到了极致。大隋一朝,武将最高也只能做到正三品,再想升迁,除非建立不世之功。

    如今大唐军中正三品以上,只有三个人。其一,是攻克东都,收服李道宗十万唐军,北击窦建德,攻城略地十余郡的宇文士及,军职从正三品冠军大将军晋升为从二品大都护。另一人,便是率军平灭杜伏威,一举夺取江淮数千里疆土的大将军徐世绩,北上之后已经攻克郡县无数,河北大部皆被其收服,被李闲封为正二品镇军大将军。

    还有一个,便是唯一的一个正一品大将军。

    天策大将军,燕王李闲。

    所以,武将到了正三品,若是没有足够大的功劳,已经到了巅峰。尤其是伍云召接替张亮身为江都大总管,实打实的封疆大吏。江都一带,十几个郡皆归其节制。

    万玉楼也不好耽搁,即刻又赶去了江都大总管衙门。

    ……

    ……

    伍云召与其堂弟伍天锡的xìng子截然相反,伍天锡xìng子直率是个火霹雳。而伍云召xìng子要温和许多,这些年听了李闲的话又读了不少书,xìng子越发的沉稳内敛。

    见万玉楼到了,伍云召连忙起身:“本当是我登门拜访,可这段rì子军中多事,实在不好脱身,只好请督抚到我这里,见谅。”

    “哪里的话,大将军找我,自然不敢懈怠。”

    万玉楼笑呵呵的说道:“恰好到了饭点……我本打算是吃了饭再来,后来一想大将军想必也不会介意多添一副碗筷,最近修建南衙,银子流水似的花出去……能省一顿我自然不会错过机会啊。”

    “哈哈”

    伍云召忍不住大笑道:“早就听说督抚xìng子随和,果然风趣!”

    万玉楼笑了笑道:“真不是跟你风趣,我是真饿了。”

    伍云召笑着连忙让人准备饭菜,请万玉楼坐了之后说道:“最近江都城外有不少叛民加入了一个叫正理教的邪派,官府的人听到风声去查,那些叛民闻风而散。官府的人走了就再聚众祸乱。我接连派兵清剿,可这些人太狡猾刁钻,看见军队就跑,抓了的都是小鱼小虾……这正理教的教主,叫黄小鸣,是当初杜伏威手下的一个郎将,侥幸逃脱,现在又跑出来兴风作浪。”

    他顿了一下说道:“城中大军,我多分派出去击贼。只担心这正理教趁乱蛊惑百姓,这件事,还请督抚帮忙。”

    “这是军稽处分内的事,怎么能说是帮忙。”

    万玉楼道:“碟子们最近也在查,这个黄小鸣倒也算是个人物。当初徐世绩大将军率军一战灭了杜伏威十几万人马之后,此人便销声匿迹。这几年也不知道从哪儿藏着,见张将军带走了大队人马,他就冒出来试图作乱。”

    “既然军稽处的人也在查,那我就放心了。”

    伍云召笑道:“这种事,终究是你们做起来拿手些。”

    “您说的拿手,是指的什么?”

    万玉楼看着逐渐摆满桌子的菜肴,忍着勾动手指的冲动问道。

    这个问题让伍云召怔了一下,然后笑了笑说道:“稽查追凶,打探消息,用刑问案,明正典刑。”

    “错了错了。”

    万玉楼得意的笑了笑说道:“您说的这些,是大理寺和刑部该干的差事,军稽处做事没有这么浅显。我在军稽处这么久才渐渐悟懂一个道理,才明白-军稽处是个应该做什么的衙门。”

    “请赐教。”

    伍云召郑重道。

    “军稽处……其实要做的就是讲道理。”

    这话从万玉楼嘴里说出来,偏偏一点也不可笑。

    “讲道理?”

    伍云召不明白,因为在他看来,在大唐朝堂上下,乃至于百姓们看来,军稽处都绝不是一个讲道理的地方,若是犯在军稽处手里,便是有道理也讲不出去。偏偏这样一个天下第一等不讲道理的地方,在万玉楼嘴里成了最讲道理的地方。

    “对啊,讲道理。”

    万玉楼起身坐到饭桌边,也不用伍云召招呼自己拿起筷子就开始吃:“军稽处里只有一样天下最大的道理,其他任何道理在军稽处的道理面前也就不算道理了。这个道理就是……一切对主公不好的事,那就全都抹除。”

    他回头看了一眼有些惊讶的伍云召,笑了笑问:“大将军,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赶紧吃了您为我预备的这顿饭,我就要忙着去讲道理了……正理教,呵呵……不知道懂不懂道理。如果不懂,那么我就给他们讲讲。”

    伍云召愣住,因为他忽然发现,面前这个和和气气说话的胖子,原来藏着一身的杀气。

    ……

    ……

    万玉楼要去和人讲道理,而吴不善在洺州城里不走,在关小树和王启年眼里却是一件好没有道理的事,洺州城纵然坚固,也必然挡不住燕王殿下亲率的数十万大军。现在才四月末,北方纵然冷的早,可至少还有六七个月适合征战,只怕便是洺州城里的守军,上至王咆自己,下至普通士兵都没有人相信,这座城能在燕云军的攻势下守住六七个月。

    吴不善留在洺州,未见得能起到什么大用。

    但如果关小树和王启年如果听到万玉楼对伍云召说的话,那么就一定能理解了为什么吴不善会毅然决然的返回洺州城。

    只因为,他是军稽处的人。

    所以,虽然没有听到万玉楼的话,但关小树还是做了一个决定。

    “你和老爷子他们先去汇合主公,我带三个组的人留在洺州城外。”

    “为什么?”

    “大军到来之前,万一吴档头改变了心意想要出来,总得有人接应着……当然,这万一出现的概率极低。”

    他笑了笑,看着王启年认真的说道:“不过事实上,是因为我怕回了大营没办法和叶大档头交差。虽然你不理解,但我可以严肃认真的告诉你,我或许会因为之前一个冲动的决定而丢了前程,还有可能是xìng命。”

    “祝你好运吧。”

    王启年点了点头,他确实不理解关小树说的话。

    “不过你还是别死的好。”

    王启年笑了笑,脸上绽放开一朵菊花:“我和胖子白脸子三个人在一起经常玩一种游戏,是主公教的,叫斗地主……还有一种游戏叫打升级,需要四个人来玩。斗地主玩的有些腻歪了,所以想打打升级。”

    他说的这两种游戏关小树听都没有听说过,但他觉着心里很暖和。他忽然觉着,虽然他私自将飞鱼牌借给了吴不善是触犯了飞龙密谍的铁律,但如果真的因此而受到刑罚的话,他不后悔。

    “老王,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如果我和老吴真的都死在洺州,你会不会觉着难受?”

    “可别!”

    王启年使劲摇了摇头:“白脸子还欠我三两银子,他死了我找谁要账去!”

    “我呢?”

    “你?”

    王启年认真的想了想,然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看着关小树颇为俊美的脸,说出一句连他这样的人都觉着有些害臊的话。

    “你不是知道的么……我还有个女儿没出嫁……”

    ……

    ……

    洺州万chūn-宫御书房

    比起窦建德在这御书房里的时候,屋子里的布置基本上没有什么改变,只是多了一件东西……一面很大的铜镜。这面镜子打磨的极光滑,可以照进整个人。而刚刚成为大周皇帝的王咆,之所以特意命人在御书房里摆这样大一面铜镜,原因自然不会有第二个,那就是因为他现在很爱照镜子。

    尤其是,穿着龙袍照镜子。

    看着铜镜里穿着一身黑sè绣团龙锦袍,头戴嵌了一颗大东珠的龙冠的自己,王咆每次都忍不住发出叹息。

    “天生就只有这样的衣服才配得上我,除了我之外,谁还能让这件衣服看起来如此威严?”

    自语完这句话的时候,他毫不例外的也会想起当rì那个率领五千jīng骑将自己麾下两万骑兵杀了一个尸横遍野的男子。他曾经正视过那个男人的样貌,到现在为止他闭上眼那样貌依然能清晰的浮现。所以……即便他很恨,但每当照镜子欣赏自己穿上龙袍的伟岸英姿的时候,潜意识里那个男人总会不识时务的跑出来。

    很恶心。

    “铜镜,你告诉我,谁比我穿上这身龙袍更好看?”

    他认真的看着铜镜,渐渐的,镜子里那个一身龙袍的身影在他眼里变作了那个男人。

    他的眼神逐渐yīn寒,嘴角微微颤抖:“那我就杀了他好不好?铜镜……他死了,就再也没人比我穿上龙袍好看了。”

    疯子

    他似乎看到,铜镜里的那个男人轻蔑的对自己笑了笑。

    当的一声。

    铜镜被踹翻。

    “我要杀了你!”

    年轻的皇帝在御书房里声嘶力竭的喊,状若疯癫。

第八百一十七章钓鱼钓大鱼

    长安

    长安城似乎没有什么改变,改变的是人们的心。大隋的都城如今变成了大唐的都城,大隋的百姓变成了大唐的百姓。除了城北新建的大明宫让这座雄城显得更加巍峨雄伟之外,似乎再没有其他什么变化。

    平静的rì子久了,百姓们就又变得安逸快乐。

    新的帝国出台了一系列的惠民政策,在这个chūn暖花开却又青黄不接的时节,百姓们没有如以往那样挨饿,这已经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大好事。朝廷的政令清明,百姓们就有好rì子过。刚刚从战乱中平静下来的人们,已经开始对新的帝国歌功颂德。

    百姓们一直很容易满足,而且不吝啬于对一个英明领导者的赞美。

    但毫无疑问的是,如今在宫城高墙深处的大唐皇帝陛下,享受不到这赞美,而听到的越多,对于他来说无异于羞辱的越多。他是大唐的皇帝,可他已经很久没有走进上朝议政的太极大殿。

    百官上朝,龙椅却一直空着。

    而这个没有皇帝主持的朝廷,却偏偏还秩序井然。每每想到这个,皇帝李承德都有一种想砸碎眼前所有东西的冲动。如果不是现在他住的地方陈设实在太简单,砸碎一件东西都找不到替补的物品,或许他真的会彻底的发泄一次心中的怒气。

    连水杯都只有一套,砸碎一个都配不齐全……皇帝做到这个份上,也确实够令人唏嘘的。可这又能怨得了谁?如果他安安稳稳踏踏实实的做傀儡,或许还能享受傀儡的待遇。有美人相伴,有美酒润喉。

    但说起来,换做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还有些志气的男人,都不愿意只做一个暗无天rì的傀儡。皇帝……拥有四海天下,怎么能是傀儡?

    他失败了。

    但他还活着。

    这正是李承德最觉得愤怒的地方,他失败了,他想杀了李闲然后做一个真真正正的皇帝,但李闲却只好像挥了挥衣袖般轻易简单就将他打回了原形,这不是他痛苦的缘故,他痛苦愤怒在于……李闲竟然不屑于杀他,甚至连多看他一眼都没有。

    那之后他才明白,在李闲的眼里,自己或许只是一只毫无反抗之力的蝼蚁,李闲如果想,随时可以轻而易举的捏死自己。

    这才是最悲哀之处。

    当一个男人成为另一个男人心里的恶魔,那么毫无疑问,后者将承受一种难以言语的煎熬,想结束这煎熬,要么后者在卑微的等待中死去,或许前者死去。每个人都贪生,所以在你死还是我死之间做选择,任何人根本就不会有一丝犹豫。

    为了不让那个恶魔再主宰自己的命运甚至是梦境,也为了能安生的睡一个觉。

    李承德坐在床边,看着那几个脸sè不善的阉人不耐烦的打扫着房间,忍受着尘土飞扬,忍受着那个卑贱的阉人嘴里嘟嘟囔囔的咒骂,他的脸sè一直很平静。他甚至不觉得那飘洒起来的灰尘有多恼人,也不觉得身为皇帝被一个阉人冷言冷语是什么耻辱。

    他的嘴角上甚至还带着笑。

    “苏胜……朕的被子有些发cháo了,能不能拿出去晒一下?朕刚才看了,外面的天气不错。另外……你问问门口的侍卫,可不可以给朕找些书来看,前阵子朕央求平阳公主送来的书已经看完了。”

    叫苏胜的太监看了李承德一眼,就当做没听见又继续低下头扫地。

    李承德摇头笑了笑,起身,抱着自己的被子往外走,却又被苏胜拦住:“陛下……您忘记了,燕王殿下旨意,您不许出这个房门。被子cháo了交给奴婢就是了,一会儿我就给您拿出去晒晒。”

    苏胜皮笑肉不笑的说话,其实还是怕被外面的军稽处侍卫看到皇帝拿被子出去晒。若是被人问起来,难保不会治他一个失职。他不怕皇帝,但他怕那些yīn森恐怖的军稽卫。不说别的,单单是那些人时而藏于黑sè披风里时而出现在眼前的锋利铁钎,就足够让人害怕了。

    “有劳了。”

    李承德将被子交给苏胜,然后走回到床边又坐下。没有铺垫,坐在床上有些不舒服。

    这里一共只有两个下人,打扫屋子的阉人叫苏胜。而在外面用木盆一边洗衣服一边不停低声咒骂的那个五大三粗的,脸比木盆都小不了多少,而腰比脸要大很多的宫女叫杨咪,随着她洗衣服的动作,胸前那一对重锤总是能抖出来惊涛骇浪的效果。

    李承德坚信,如果不是因为大朝会或是节rì的时候需要自己露面的话,只怕连这样两个下人都没有。

    他靠在冷硬的床板上,眼神空洞的看着上面。

    “朕想吃点心。”

    他喃喃自语:“朕还想喝酒,朕是大唐的皇帝……朕最想做的事,竟然是痛痛快快的吃一次肉。”

    “有人说男人是为尊严而活着,一个男人没有了尊严那么就是行尸走肉,生不如死,那么朕问你,你为什么活着?”

    他问苏胜。

    “奴婢为了什么活着?”

    苏胜想了想回答道:“为了攒够了养老的银子,然后回到老家去买下几十亩地,置办一所宅子,如果可以,再收养一个义子。”

    然后他问了一句很不敬的话:“那陛下您为什么活着?”

    “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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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承德笑了笑,笑容很怪异:“为了吃肉,肆无忌惮的吃肉,吃到想吐。”

    苏胜怔住,随即轻蔑的笑了笑。布满皱纹的脸上,都是不屑。

    ……

    ……

    李闲离开都城长安的时候,定下徐世绩为兵部尚书,但徐世绩在领兵征北,现在兵部主事的是侍郎侯君集。可事实上,侯君集现在也整rì无所事事。征北大军所需的粮草物资,是燕王直接下旨意从各地征调的,根本不需要走兵部的程序。而且根本用不着兵部调集后续援兵,侯君集就算想忙也没什么可忙的。

    大战之际,兵部竟然闲着。

    穿了一身紫sè朝服的侯君集看了看桌子上摆着的战报,放下手里的茶杯摆了摆手吩咐道:“以后这战报,先送到杜如晦大人那边,杜大人看完了之后再拿回来给我看。”

    “可大人,这样不合规矩吧。”

    兵部主事崔金仁压低声音道。

    “规矩?”

    侯君集冷冷笑了笑:“这大唐朝廷上下,哪里还有一点规矩在。君不君,臣不臣,规矩是摆设,毫无用处。”

    崔金仁吓的出了一身的冷汗,压低声音急切道:“我的大人那,这话可不能随便乱说。要是被那些心怀不轨的人知道了传出去,只怕对大人您不利。”

    “没事。”

    侯君集笑了笑道:“这里不是只有你和我二人么,我也只是发发牢sāo,江南在平乱,河西在剿匪,河北在大战,可咱们兵部衙门竟然冷清的让人心酸,这滋味不好受啊。金仁,我初到兵部就看得出来你是个不错的下属,所以什么事都愿意和你说。你告诉我,若是徐世绩回来了,兵部还是现在这个样子么?”

    “徐大将军回来……只怕也就没有战事了。”

    崔金仁小心翼翼的回答了一句。

    “也对。”

    侯君集站起来,走到门口看着晴朗无云如同洗过一样干净的天空:“徐世绩回来,诸事都要他这个兵部尚书决断,只怕到时候我会更闲了。不过想想也好,随主公征战着许多年,倒是这些rì子在兵部最自在清闲,混rì子其实也不错。”

    “衙门里的事你盯着吧,这么好的天气不去散散心,糟蹋了。”

    他摆了摆手,竟是施施然走了。

    崔金仁看着侯君集的背影,忍不住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这个侍郎大人说话从来没有顾忌,也不知道是真的不怕别人陷害,还是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心思。他知道这位侍郎大人资格老,很早之前就跟着主公打天下,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心中有些怨气吧。

    他记得上次与侍郎大人饮酒的时候,侍郎大人酒后骂过:“连个只会溜须拍马的糟老头子都封了县侯,徐世绩……与我跟随燕王不差前后,却是正二品的镇军大将军……呵呵,说起来这际遇还真他娘的让人觉着无语。”

    这话,他一直没敢说出去。

    可偏偏是这样,他觉着侍郎大人只是心里不痛快罢了。若真是有什么造反的心思,难不成还整rì把怨气挂在嘴里,唯恐别人不知道?

    白痴才会这样吧。

    他如是想。

    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如是想。

    ……

    ……

    侯君集换了一身便装,带着几个随从往河边走。他带了一顶很大的斗笠,又低着头,所以看不到面目。再加上穿的也只是寻常服饰,倒也不必担心被人认出来。毕竟他此时应该在兵部衙门里当值,这样出来闲逛要是被御史台的那些人知道了,只怕弹劾他的奏折就会雪片一样飘起来。

    尤其是都御使魏征,那个家伙的嘴巴比毒蛇还毒。

    经过一家长安城里很有名气的点心铺,他吩咐手下买了一包点心,一壶新酒,还有几样下酒的小菜,装了食盒带上。这个时候已近正午,买些吃食预备着,看样子他竟是想着整个下午都不回衙门办事了。

    走到河边,选了一颗很繁茂的垂柳下,在青石板上坐了,将鱼竿架好,喝酒吃菜吃点心,看着鱼竿静等上钩,倒也说不出的自在。这时节天气正好,不冷不热,在河边坐半rì其实是一件很享受的事。

    他一直坐着没有回头,到后来甚至靠在柳树上用斗笠盖着脸呼呼大睡起来。也不去管已经咬了钩的鱼,更不去管那几个随从将他的酒都偷喝了。

    不远处街边的茶楼上,几个身穿便衣的军稽处密谍一直盯着这边。喝尽了六壶茶,吃了三盘点心,侯君集在那里却依然睡的香甜。几个密谍无奈的摇了摇头,心里都不明白这侯君集跑到河边来酣睡到底图的是什么。

    想睡觉,在衙门里好好睡难道不更舒服?

    就在那家在长安城里颇有名气的点心铺子里,靠着门口的侯君集看着远处树下酣睡的自己笑了笑。就在之前进门买东西的时候,他和这铺子里的小伙计换了衣服,那伙计与他身材相差无几,再带上大斗笠,完全看不出什么。

    随从还是那几个随从,侯君集在钓鱼。

    只是小伙计要去做大事了。

    黏上了假胡子,换了一身禁军别将的服饰,从点心铺子的后门出去,侯君集一路漫不经心的往太极宫的方向走。自从大明宫建造好之后,禁军侍卫防卫的重点已经转到了大明宫那边,太极宫里,只有皇帝住的那个小院子防卫严密。里里外外,都是军稽处的密谍。

    “呦,周将军,您回来了。”

    守门的禁军校尉对他使了个眼sè,往里面示意了一下。侯君集点了点头,加快脚步进了太极宫。太极宫的东侧就是太子的东宫,没有太子就一直闲着。西侧是掖庭宫。在掖庭宫最角落处,是浣衣房。

    浣衣房里,都是宫中最低等的下人和宫女。宫里面的人无法在穿的旧衣服,一般也都先送到这里然后再一并送出去销毁。但即便是这些旧衣服,销毁的时候也必须由禁军押送。宫里的东西,外面的百姓是不能随意触碰的。

    侯君集半路上碰到一个送旧衣服的极肥胖丑陋的宫女,两个人擦肩而过蹭了一下。那宫女连忙道歉,等侯君集走了之后忍不住骂了一声。

    “撞了皇帝我都不曾道歉,一个小小的禁军别将倒是趾高气昂。”

    她将手里的药丸藏好,不漏痕迹。

第八百一十八章 不需要强大

    肥肥胖胖看起来让人觉着宫里的rì子必然极美才会养出这样身材的宫女回到那个冰冷的小院子之后,经过守在门口的那些军稽卫密谍身边的时候故意挺起胸脯,然后还很自傲的抖了几下,那种自我感觉良好的样子让几个黑袍忍不住扭过了头不敢逼视。

    这肥婆娘冷哼了一声,充满了对那些黑袍不解风情的不屑。

    按照规矩,进出这个院子的人哪怕是她和阉人孙胜也要搜身检查。可这个女人用她强悍的身躯在视觉上击败了那些黑袍,以至于没有人愿意伸手拦下她搜身。对于丰硕xìng感的女人,男人们总会有所yù望。可对于丰硕到这个地步的女人,男人避之不及。

    这不是歧视肥胖,而是个人承受能力的问题。

    谁也不愿意去搜那一身的肉浪,哪怕是还没有碰过女人的黄花大小伙子。这宫女扭着可以装进去一个木盆的屁股,风sāo荡漾的进了院子然后随手把怀里抱着的木盆丢了出去。那木盆咣当一声响动,把坐在屋门口看着天空的皇帝陛下吓了一跳。

    军稽处严令,皇帝李承德不可以走出屋门。所以,哪怕他想晒太阳也只能坐在门口受用这一米阳光。

    这是一种别人或许永远无法理解的悲凉。

    皇帝,在百姓心目中至高无上的存在。这个天下间最让人羡慕的男人,在百姓们幻想中身边永远不缺乏美人,美酒,美食的男人,却只能等到太阳的光线从门口挤进来的时候,才自己搬着一张胡凳坐在那里,支着下颌发一会儿呆。

    而这个悍妇最温柔的一面,就是偶尔会和皇帝挨着身子坐下闲聊片刻。在这个时候,站在门口的黑袍总会有些错觉。

    那个五大三粗的女人,就好像在哄孩子。

    皇帝年纪不大,身形瘦削,曾经有人恶意揣测如果某晚这个宫女兽xìng大发,把皇帝那个啥了的话……皇帝那弱小的身躯怎么能承受的住?所以当人们看到皇帝还好生生的活着,就知道这样的惨剧一定还没有发生。

    “我袖口里有一颗药丸,是毒药。”

    宫女眼神凶恶的看着那些黑袍,装作怒目相视的样子。那些黑袍知趣的挪开目光,谁也不愿意和她深情对望。

    “为什么?”

    李承德一惊。

    “难道等不到李闲回来下手,侯君集就急着向他主子邀功先杀了朕?朕倒是想知道,他到底打算怎么办。难道他毒死了朕,就敢明目张胆的宣扬出去?到时候李闲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只怕侯君集也得不到好出去。朕就算死了,也能住进皇陵。他死了,只能是头颅悬挂在城门口示众。”

    这宫女铜铃一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怜悯,心里叹了口气。

    若不是怜惜他,若不是同情他,我又何必做这掉脑袋的勾当?他身边连一个女子都没有,才会正眼看我一眼,无论如何他都是个皇帝,无论如何……若不是如此,我怎么能和皇帝这样朝夕相处?

    她样貌凶恶丑陋,身形魁梧肥胖,却偏偏有一颗这样弱水般的心思,愁肠百转。

    “陛下,你知道的,我装作凶恶是为了瞒住那些军稽卫,其实我……”

    “朕知道朕知道。”

    李承德连忙打断她的表白,低声道:“朕许诺的你的事自然不会反悔,将来若是朕真的能重返朝堂,你比侯君集的功劳还要大些……只是,他却先要杀朕了。”

    “不是。”

    宫女抬起头看着天,装作畅想模样以瞒住门口的军稽卫:“侯大人的意思是,陛下您无论如何都得死……等到李闲得胜回来之际,到时候只怕满朝文武恳求他登基称帝的奏折会雪片一样飞过去。他若要称帝,最先要做的便是杀了你。”

    “没错。”

    李承德点了点头。

    “所以侯大人说,您不能死在李闲手里。”

    “那么我就要死在他手里?”

    “这是一颗假死之药,到李闲回到长安城的时候,您吞了这药丸,便会在六个时辰内如同真的死了一般。您活着是出不去这个院子的,只有死了才能出去。到时候宫里自然有人接应,太医院和侍卫,侯大人都已经打点妥当。不会有任何纰漏,只要你出了这个院子,侯大人立刻就会带兵起事。”

    “按照规矩,燕王返回都城,大军要在城外三十里铺放鹤亭停住,满朝文武迎接燕王入城。进城之后先要回朝堂议政,过了午时,得胜大军入城庆贺,献俘,游街。从燕王入城到大军入城,有两个时辰左右的时间。这个时间内,燕王身边只有随从没有大军护卫。”

    “侯大人已经联络了禁军,到时候以数千禁军包围太极大殿。但凡有人反抗,一律格杀勿论。”

    “兵部可以调动城防军,到时候以城中叛乱为名下令封锁城门。只需外面的人马半rì进不来,你就能重回朝堂。”

    李承德缓缓吸了口气,低声问道:“没别的法子?”

    “没。”

    “这药丸必须吃?”

    “必须吃。”

    宫女的丑陋的脸一红,喃喃道:“陛下放心,这蜡丸里封了两颗药,是我特意向侯大人求来的,到时候我陪着你一起吃。若是这药真的有些不妥当,也有我陪着你。”

    她悄然将蜡丸塞给李承德:“大的那颗是我的,因为我身子重些,侯大人说分量自然大一些,小的那颗是你的。”

    虽然她极丑陋,但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中都是温情脉脉。

    李承德心里一暖,脱口而出道:“好,到时候一起吃。”

    ……

    ……

    兵部衙门

    侯君集看了看手里已经变得微凉的茶杯,摇了摇头道:“其实造反这种事,说起来难如登天,做起来未必就那么难。皇帝若是肯假死,咱们就成了一大半。百姓们对燕王再敬畏,也敬畏不过皇帝。皇帝活着,燕王死了百姓们不会太慌乱。自古就是这样,若是皇帝死了,燕王却活着,那么就会有不少人揣测,皇帝怎么就死了?”

    “燕王才进城,忽然皇帝死了。”

    他微笑着说道:“满朝文武都会诧异震惊,然后禁军这个时候忽然封住太极宫。见人就杀,谁能拦得住?燕王是个算无遗策的人,这点我很钦佩。但他千不该万不该,当初没把李渊手下那些禁军杀绝。如果那些禁军都杀了,难道还会有这样的机会等着咱们?”

    他对面坐着的那人脸sèyīn沉道:“咱们不是同路人。”

    “但咱们现在在一条船上。”

    侯君集笑了笑道:“我只是一直想不明白,按理说燕王对你也算不错了。准许你告老,还给了你厚厚的封赏,你怎么就不知足?”

    那人冷冷笑了笑问:“侯君集,你为什么不知足?”

    侯君集摇了摇头认真道:“因为燕王从始至终都没有给我让我知足的东西,当初我跟着他的时候,他才在东平郡站稳脚跟。后来那么多比我晚追随他的人都已经官至极品,我却不过是个从四品的侍郎。”

    他自嘲的笑了笑:“在长安城里,从四品的官比狗还多。”

    “狗不咬主子。”

    他对面那人嘲讽的说道。

    “对!”

    侯君集没生气,也没反驳:“狗不咬主子,是因为主子喂给它肉骨头。可狗的饭量越来越大,肉骨头却还是那么一小根,不够吃了怎么办?而这只狗吃惯了肉骨头,再吃冷硬的馒头又不习惯,怎么办?”

    对面那人愣了一下,冷笑一声没有答话。

    “我知道你答不上来。”

    侯君集笑了笑,靠在椅子上坐的舒服了些后笑道:“狗的肉骨头不够吃,又吃的馋了所以只能去偷。这是常理吧……可要是让主子知道了自己的狗偷吃,你猜会怎么样?”

    那人想了想说道:“自然要打一顿。”

    “狗不想挨打啊。”

    侯君集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有些无奈的说道:“狗不想挨打,又不想让自己偷吃的事让主人知道,唯一的办法不是逃走,而是咬死主人……只要咬死了主人,他才能继续吃肉骨头,吃好多好多肉骨头。”

    “能把你逼成这样。”

    那人冷声问道:“我都好奇,你到底偷了多少肉骨头?”

    侯君集笑道:“你知道的,我只是个从四品的兵部侍郎。若是只有朝廷给的俸禄,我怎么吃的饱?兵部又是个肥的流油的衙门,又没有上面人监管……吃过一次,就会上瘾的,然后就会越吃越多,越吃越大。到最后,连自己都忘了到底吃了多少。只记得偷吃时候的美妙,和偷吃之后的惶恐。”

    “你是个疯子。”

    那人看着侯君集的眼睛说道。

    “谢谢你。”

    侯君集用听起来很真诚的语气说道:“你说我是个疯子,没说我是条疯狗。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好歹你给我留了面子。”

    “咱们是各取所需。”

    那人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袍子:“所以你不需要套近乎,也没必要装的这么谦卑。陇右的几家我来办,其他的事,你来办。不过你要记住,你成功之后我才会带着人站出来保你,若是你失败了,不会有任何一个人站在你这边。也不会有任何人知道,我曾经和你说过这些话。”

    “我当然明白。”

    侯君集笑了笑说道:“若是我真的败了,只怕踩我踩的最恨的就是你们这些人。你们这些人yīn损的一面我知道,大义凛然的一面我自然更知道。”

    “我想知道,你现在到底有几分把握。”

    那人显然是要离去,问了侯君集最后这一个问题。

    “有几分把握,你需要在意么?”

    侯君集冷冷笑了笑说道:“若我是有十分把握,你还是会如刚才你说的那样选择。我成功,你锦上添花。我失败,你火上浇油。若我只有一二分的把握,你还是如此。所以你问我有几分把握,不觉得有些可笑?”

    那人叹息着摇了摇头:“你若是不把这身锋芒藏一藏,rì后难免还会有灾祸。要懂得……锋芒太过,必遭打磨的道理。”

    “多谢啊。”

    侯君集拱了拱手,那人没再说什么,转身往外走去。

    快要到门口的时候,侯君集看着他的背影忽然问道:“我也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问你,希望你如实回答。虽然我知道你九成不会说实话,但我确实很好奇。”

    那人顿住脚步,扭头道:“你问。”

    侯君集沉吟了一会儿,郑重问道:“明知道燕王势力如此强大,明知道我没有几分成算,你为什么还要掺和进来?就不怕……引火烧身?”

    那人沉默,大概过了十息转身离去。

    “因为……所有世家之人都有一个共同的认识,我们……不需要一个太强大的皇帝。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哪怕你成功的概率不大,但我们依然会凑进来。”

    “世家不需要一个强大的皇帝。”

    侯君集喃喃的重复了一遍,眼神迷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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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总是很谦卑,只两人行亦有我师。他总是很勤奋,劈柴担水也是修行。他总是很礼让,在你死还是我死做选择,自然是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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