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八十九章谁都有野心
变故来的太突兀,突兀到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原本已经走到绝路的王伏宝,却在瞬间又占据了绝对的主动。
当王伏宝军中诸将看到王咆跪倒在王伏宝面前的时候,他们就知道这个来宣旨的阉人绝对不是假的。而王薄之所以同来,九成便是由此人来接手大军事物。虽然这只是片刻间的事,但众人心里转的都极快。而且他们也知道,陛下对大将军历来不怎么信任。陛下对大将军下手,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虽然王咆跪地只是那么短短片刻,但诸将心中都在瞬间就想到了这一点。
可他们心思转的再快,也赶不上变化来的快。
刚刚跪倒在地脸上一片悲戚之sè的王咆忽然跃起杀人,将那个宣旨的阉人直接扭断了脖子。这一下快的电光火石一般,便是吴编身边那些禁军士兵都来不及做出反应。王咆虽然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利索,但他那一身的武艺又岂是一般人可以相比的?
可怜的吴编还以为自己这次巴结上了王薄,rì后有王薄支持以后在宫里的地位更加稳固。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次出都城洺州走上的竟会是一条不归路。虽然他是阉人,是个不健全的人,但他心里依然有野心,哪怕这个野心仅仅是坐上后宫总管的位子。
他也是个聪明人,只是聪明的还不够罢了。
王咆暴起杀人的同时,王薄扭身夺了一匹战马向外冲了出去。在外围的几个禁军士兵反应了过来,窜上马背跟着王薄一块往外跑。紧跟着吴编的那些禁军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他们想跑都跑不了。
王伏宝虽然震惊,但立刻就反应了过来:“将这些乱臣贼子拿下,杀王薄,为陛下报仇!”
这一声大喊一出来,算是坐实了王薄杀窦建德试图篡位的罪行。清漳距离都城洺州不下七八百里,王咆大声的喊了那一番话之后就算众人心中不信,也没有办法印证。虽然他们面前就有数百个可以说出实情的人,但毫无疑问王伏宝绝不会给给任何人这个机会。
“这些人弑逆谋反,罪不可恕……全都杀了!”
王伏宝的亲兵都是这些年跟着他出生入死的老部下,知道这个时候绝不能心慈手软。几百个亲兵冲上去就是一顿乱砍,那些禁军士兵哪里有时间辩解?他们一边抵抗一边往外冲,很快就被大营里的夏军士兵堵住。
“弓箭手!”
王咆劈手从一个边军士兵手里将连弩夺了过来,瞄准那些禁军士兵扣动了机括:“一个都不要留,这些人都是叛贼!这些败类都是王薄的私兵,冒充禁军前来宣旨!”
王伏宝身后的将领中有人心中起疑,可这个时候谁又敢阻止?他们身边没有带着自己的亲兵,傻子才会在这个关键的时刻站出来质疑王咆的话。谁都清楚,这个时候质疑王咆,就等于宣布了和大将军王伏宝作对!
而既然已经动了手,王伏宝怎么可能会对人手下留情?
若是陛下没死,兵权在王伏宝手里,相对来说跟着王伏宝比效忠皇帝陛下要有利可图。而若是陛下真的死了,那么除了跟着王伏宝之外他们也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在距离大营六十里之外就是燕云军的营地,他们就算和王伏宝决裂带着自己的人马离开,难道他们能挡得住那些如狼似虎的燕云军?
兵力一旦分散开,立刻就会被燕云军逐个灭杀。
能做到将军位子上来的人,没有一个白痴笨蛋。
顷刻间,数百名禁军就被屠杀殆尽。
“咆儿!”
王伏宝将自己腰畔的横刀解下来抛给王咆:“带上人马去追王薄那个逆贼,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死要见尸!”
王咆重重的点了点头,招呼了一队亲兵上马冲出了大营。
王薄带着四五个禁军士兵一路狂奔,哪里还管得什么方向。他此时此刻心里后悔到了极致,心想自己怎么就会这么蠢,根本就不应该立刻和王伏宝翻脸的。若自己不是被即将到手的兵权冲昏了头脑,怎么可能做出这等白痴事?历经数十年沉浮,自己怎么还这样草率!
现在他才想明白,进了大营之后就应该先稳住王伏宝才对,假意褒奖,然后找机会趁着王伏宝身边没有人的时候再将其拿下,只要王伏宝被擒住,那个时候谁还敢反对?再说军中独孤秀和苏志这两个人只对陛下忠心,不可能会出头闹事。
可现在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后悔还有什么用?
他只能逃,幸好,这辈子他最擅长的事并不是领兵作战,而是逃命。当初在齐郡的时候,他两次败于齐郡通守张须陀之手都能逃回来。后来又接连败于燕云寨李闲之手,他还是能完好无损的逃跑。再后来随窦建德南下,诸路人马皆兵败唯独他带着手下几千人一路狂奔逃回了河北。
对于逃命,王薄一点也不陌生。
“咱们分开走!每人选一个方向逃到都城汇合!你们记住,只要活着回去便是大夏的功臣!今rì王伏宝谋逆造反之事,你们都是亲眼所见!”
他大声喊了一句,随即拨马换了一个方向冲了出去。那四五个禁军骑兵下意识的分开而行,根本就来得及想到王薄这是利用他们引开追兵。王薄身边只有这四五个人,在他看来即使身边留着这几个人也毫无用处。相反,留着这几个人只会让自己的目标变得大起来。
在数不清的追兵面前,多这四五个禁军士兵除了多引来几支羽箭之外还有什么用?分散开来,追兵也要分头去追,他也就能多一分活下来的希望。
但王伏宝没想到自己运气竟然那么差……
……
……
天sè完全黑下来之后,王咆狠狠的啐了一口吐沫骂了一句。那个王薄逃的实在太快,追了半rì竟是连他的影子都没有看到。虽然接连擒拿了几个逃走的禁军士兵,可杀了这几个人毫无意义。
只要王薄不死,一口气逃回都城洺州面见了窦建德的话。今rì他编出来的谎话维持不了多久,只要窦建德御驾亲征出现在士兵们面前。到时候他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真到了那一rì别说是他,就连义父王伏宝除了引颈伏法也没有别的路可走。士兵们对于皇权有着天生的畏惧,窦建德只需一句话就能杀了他们父子二人!
现在只能快!比王薄要快!
想到这里,王咆下令手下骑兵继续搜寻王薄的踪迹,他带着几个人立刻返回夏军大营,急匆匆的进了王伏宝大帐的时候,王咆这才发现军中四品以上的将领一个不差的全都在这里。而王伏宝坐在中间的帅椅上,脸sèyīn沉的看着自己。
“跪下!”
王伏宝见王咆进门,厉声叱道。
王咆一愣,但还是撩袍跪了下来。
“我问你!”
王伏宝俯下身子,声音寒冷的问道:“你之前在大家面前说的那番话是不是真的,陛下……陛下真的已经遇害?若是有一个字不实,我现在就让人将你绑了送回都城!陛下面前,由你自己去辩解!”
“父亲!”
王咆抬起头看着王伏宝,将自己眼神里的恨意小心翼翼的隐藏起来:“这件事若是孩儿说了谎,难道瞒得住?就算现在瞒得住,此去都城不过数百里之遥,父亲只需派人往都城查证,来回也不过月余光景!若是父亲以为是孩儿贪生才编造了如此大逆不道的谎言,父亲可以现在令人将孩儿捆了看押,待往都城查证之人回来,再杀孩儿也是一样!”
“孩儿若真是贪生怕死才说的假话,那刚才孩儿出去追王薄就不会再回来而是趁机逃走!”
“陛下……何时……何时遇害的?”
将军独孤秀,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嗓音颤抖的很厉害。
“独孤将军……就在半个月之前,王薄和曹皇后勾结,毒杀了陛下,如今曹皇后对陛下之死秘而不宣,让王薄先来大营夺兵权。待兵权在握之后,王薄就立刻返回都城篡位登基!”
“曹皇后为何这样做!”
将军苏志大声问道。
“她……她被人蛊惑,以为是父亲出卖了曹旦将军,以至于数万大军被燕云贼屠灭,曹将军也死于非命。曹皇后逼着陛下立刻下旨杀死父亲,陛下本来也有此意,但纳言裴矩大人劝说陛下不要听信谣言,若父亲蒙冤身死,谁还能为大夏驱逐外寇?父亲为大夏之柱石,柱石若断,国将不存!”
“陛下听了裴矩大人的话,便训斥了曹皇后。曹皇后身边有个妖道,善于蛊惑人心,料来便是王薄不知从何处请来的骗子,也不知道是用妖术,还是毒药迷住了曹皇后,那妖道蛊惑曹皇后杀掉陛下,辅佐王薄登基,而王薄则替她杀了父亲报曹旦之仇。”
这谎言并不高明,也有不少漏洞。
但其中也有不少实情,所以一时之间大帐之中的人竟是大部分都信了。
见众人神sè变化,王咆趁机大声道:“请父亲立刻率军赶回都城,若是晚了,王薄先一步回到都城的话,勾结曹皇后下令守军封门,到时候父亲百口莫辩!父亲,陛下已经龙御归天,朝中无人主持,此时能力挽狂澜唯父亲一人!请父亲尽快决断!”
王伏宝脸sè一变,犹豫了一下摆了摆手道:“此事我需和诸位将军商议之后再做决断,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
王咆张了张嘴,最终也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退出大帐。
……
……
王咆一口见杯子里的酒喝尽,看了面前站着的人一眼低声道:“我跟随父亲这么多年,对父亲的为人最是了解。父亲对陛下忠心耿耿,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夏国倾覆。只是……如今军中诸将跟父亲并不是一条心,父亲必然是担心贸然领兵回洺州会引人口舌。王群路……你是父亲最信任的亲兵,这些年来父亲对你也不薄,到了现在这个时候,父亲犹豫不决,只能靠咱们了。”
站在王咆面前的是王伏宝的家将,他犹豫了一下问道:“少将军,您的意思我明白,可现在这个时候,大将军不下决心咱们能怎么办?”
“军中诸将,除了父亲之外手中兵权最重者不过二人,独孤秀,苏志……这两个人和父亲貌合神离,只怕知道陛下已经亡故之后心里都在盘算着尽早赶回去篡位!他们两个阻止父亲,皆是出于私心。此二人若是联手,便是父亲只怕也抵挡不住!”
“若是让他们两个先回都城,咱们谁还有好路走?王群路,你想想……如今陛下已死,大夏不可一rì无君,谁不想趁着这个机会回去篡夺皇位?可现在大夏群臣之中,除了父亲谁有资格坐那个位子?”
“若是父亲登基……你也是肱骨之臣!到时候封公拜将,开府建衙!父亲对至亲至信之人向来厚德仁义,你有此功劳在难道还怕rì后不上位?”
王群路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垂首道:“少将军,您有什么吩咐只管说就是了。我生是大将军的人,死是大将军的鬼!”
“现在诸将都在父亲在帐中议事……”
王咆冷冷笑了笑道:“你带上所有亲兵将大帐围了,只听我号令,将那些阻碍父亲回都城登基的家伙尽数宰了,你便是第一功臣!”
“喏!”
王群路应了一声,随即握紧了横刀的刀柄。
谁……都有野心。
第七百九十章 一个都没有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丛叫做野心的苗芽,只要浇灌一些水,甚至不需要肥料,苗芽很快就会长成一棵大树,树荫会遮住一整颗心,处处yīn暗。
王咆便是如此,他知道自己要想出头上位,要想从一个小人物变成万众瞩目的大人物,只有眼前这个机会了。虽然这只是他仓促编造出来的谎言,但他坚信只要王伏宝真的率军返回都城,到时候木已成舟,就算王伏宝不愿还能有什么办法挽回?率军围困都城,不反也不得不反了!
王伏宝没有子嗣,他是王伏宝唯一的后人。
如果王伏宝真的能坐上那把椅子,那么自己坐上去还会远么?
坐在自己军帐里的王咆将酒壶中最后一滴烈酒倒进嘴里,然后将酒壶甩在地上。他极认真仔细的将自己的甲胄穿戴好,这是他受伤归来那rì所穿的旧甲,甲胄上的伤痕依然还在,虽然缝补过但胸口上那一道狭长的痕迹依然清晰。
他刻意选择了这件旧甲,是想提醒自己不要忘记曾经险些死去。而既然活了下来,那么有什么理由不更好的活下去?
将铁盔戴好,王咆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走出了军帐。
在军帐外面,二百多名王伏宝的亲兵已经整装待发。王伏宝是个极重义气的人,他部下的老兵对他都心存感激。王群路将今rì这行动定义为关乎王伏宝生死存亡的大事,这些老兵们心中也都很紧张不安。
毕竟这次他们要杀的,不是敌人而是自己人。
百姓们对皇帝有着与生俱来的恐惧和敬畏,士兵们对将领也是如此。让他们去杀敌他们心里不会有忐忑犹豫,可让他们去杀军中的将领,他们谁都不会淡然处之。
“今rì之事,不只是关乎大将军的前程,也关乎你们自己的前程……事成,大将军登基大宝为九五之尊,你们荣华富贵享受不尽。这话虽然说的俗气了些,连我自己听了都觉着有些做作虚套。但你们也应该都知道,现在我说的话绝对没有一丝虚假。”
王咆再次深深的吸了口气,握着刀柄的手更紧了一些。
“你们都是大将军的亲信之人,料来你们也知道陛下对大将军本就颇多忌惮。为什么?因为大将军在军中威望很高。功高震主……陛下若是不死,早晚都会对大将军下手。你我的生命与大将军紧紧的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现在正值生死存亡之机,我拜托诸位了!”
王咆竟是单膝跪下,郑重的行了一个军礼:“今rì之后,我与诸位皆是兄弟。同荣辱共富贵!”
“王群路!”
王咆起身,看着王群路肃然道:“我父子二人xìng命,今夜都交到你手里了!”
“少将军放心!”
王群路道:“事关生死,属下不敢轻慢!”
王咆点了点头,在王群路的肩膀上重重的拍了拍随即快步往王伏宝大帐的方向走了过去。二百多名亲兵在王群路的带领下紧紧跟着,到了大帐外面之后散开将帐篷围了个水泄不通。之前守在帐外的亲兵已经得到了王群路的口信,所以并没有声张。
王咆走到门口,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甲后撩开帘子走了进去。
“父亲……王薄抓到了!”
进了门之后,王咆装出几分急切的样子说道。
“在哪儿?还不速速押进来!”
王伏宝忍不住起身吩咐道。
听说王薄被生擒而不是被杀死,在场诸将也都松了口气。他们看向王咆的眼神也逐渐柔和了下来,心说此人果然是没有说谎的。若是他说谎,怎么可能敢将王薄生擒?若陛下没死,他怎么敢和王薄当庭对质?
独孤秀和苏志也是一样,听说王薄被生擒忍不住互相看了一眼。两个人微不可查的颔首示意,眼神中都带着一丝隐藏的极深的杀意。
“父亲……”
王咆顿了一下说道:“王薄说有机密事只肯对您一人说,所以孩儿没将其带进大帐。”
他抱了抱拳道:“但孩儿知道父亲必然不会单独与之相见,为了让诸位叔伯安心,孩儿斗胆做主,将王薄绑在点将台下面。请诸位叔伯与父亲移步,往点将台一同问话。我愿意与王薄对质,且看是不是我说了谎话。”
“这……”
听他这样说,独孤秀等人倒是有些脸红。却忽略了一件极重要的事……若是王咆真愿意对质,为何偏偏要绑在外面,而不是带进大帐?
王伏宝至此对王咆的话深信不疑,他起身道:“既然如此,咱们便一块去瞧瞧,那个两面三刀的墙头草,那个逆弑至尊的叛逆临死之前还有什么话要说!”
众将都有这个意思,随即起身跟王伏宝一块往外走。
王咆率先出了大帐,对外面围着的亲兵们使了个眼sè。王群路会意,打了个手势,亲兵们随即缓缓的将硬弓拉开。
当王伏宝率先走出军帐的时候,看到的是一群眼睛赤红的或持弓或持刀的甲士。
一瞬间,他似乎就明白了过来。
“不要!”
王伏宝大声喊了一句,却被王群路和王咆两个人架住胳膊拉向旁边。走在他后面的独孤秀和苏志两个人诧异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十几支羽箭放翻在地!
…………王薄从来没有发现自己这么倒霉过,哪怕过往十几年间什么样的倒霉事都经历过,但他依然觉着这些倒霉的事加在一起也不如今天倒霉,运气差的人或许出门摔进深坑里,而他今天简直是走一步摔一次。
才从夏军大营里狼狈不堪的逃出来,仗着他这么多年来逃命积累下来的宝贵经验成功将那些追兵甩开。才刚刚在一片草丛里坐下来准备喘口气,辨别一下方向再往都城方向赶路的时候……他就被人围住,十几柄在月sè下反shè着冷幽幽光泽的横刀将他团团围住。
是燕云军的斥候!
慌不择路间,他竟然朝着燕云军驻地这边冲了过来。现在他才算明白,为什么自己那么轻易便将王伏宝派来的追兵甩开了。那些夏军骑兵根本就不敢靠近燕云军大营二十里之内,而自己则一头撞了进来。
“我与你家主公乃是旧识,有极深的交情!哎呦……都说了是朋友,你们就不能轻一些?勒死我了……”
他一边哀求燕云军的斥候捆绑的力度小一些,一边观察着是否有机会逃生:“我告诉你们,你们如此对待我,等回到大营之后燕王殿下必然不会轻饶了你们,给你们一个机会……现在就给我松绑,我还能在燕王面前替你们美言几句……哎呀,干嘛打人!”
“哎呀!不许打脸!”
王薄一缩脖子,脸上被扇了一耳光火辣辣的疼。
“抱歉!”
打他的斥候队正笑了笑,极其可恶的说道:“是我打偏了,我真不是想扇你的脸,我是想扇你的嘴。”
王薄大声道:“我与你家主公真是至交!”
那斥候队正刷的点燃了火折子,揪着王薄身上那一身大夏的官服笑了笑说道:“白痴到了你这个地步的,还真是不多见……看这身紫sè冠袍,还是个品级不小的大人物……我家主公根本就不在此处,你若是主公至交会不知道?”
“呃……我当然知道,我与你家主公约好了相见。他让我赶去尧城,我这是天黑走的迷了路!”
啪!
“干嘛又打我!”
“主公就在军中……”
“你卑鄙!”
啪!
“你再打我一下试试!”
啪啪啪啪啪啪啪……就在十几个燕云军的斥候押着王薄往大营方向返回的时候,在大营南边火光照shè不到地方,一个全身黑袍的人将自己隐藏在一丛野草中,他伏倒在地上仔细打量了一下燕云寨守军的人数,忍不住摇了摇头。
当值的士兵太多,就算他手里有一条趁手的马槊也未必杀的进去,更何况现在他的手里,只有一根在他看来没有什么用处的铁钎。
想到了铁钎,他忽然心里冒出来一个极大胆的想法。
他身上穿的是军稽卫的衣袍,他手里还有被他杀掉的那个军稽卫的腰牌。何必要想办法偷偷摸摸的潜进去,便是这样光明正大的走进去,只怕也没人会起疑心!在燕云军中潜藏了这些rì子,他知道军稽卫的人在燕云军中有着极特殊的地位。军中将领,根本没有权利管束军稽卫!
有这身衣服,这块腰牌,自己就算一路走到那人的大帐外面,只怕也不会有人阻止!就算那人武艺绝伦,在看到自己的时候也绝对不会生出敌意。因为这身衣服,足以让那人放松jǐng惕!
只需要他放松一小会,哪怕只是一个眨眼的时间,黑袍汉子有绝对的自信,就算这铁钎再不顺手也足够杀死他了。
想到当时自己杀了那军稽卫逃出燕云军大营,只是为了逃走顺利。现在看来,倒是也为了进这座大营做好了准备。这都是天意,合该那人要死!
“你若真是病入膏肓……我怎么能等你自己死?”
这身穿军稽卫黑袍的汉子喃喃的说了一句,眼神越发的坚毅起来。他在草丛里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缓缓的舒了一口气。
“主公,今rì为你报仇之后,我便到地府去寻你,也不知道这黄泉路要走多久,你喝没喝那碗孟婆汤……我此残身,只为了今rì,主公……等我!”
他站直了身子,紧握着铁钎大步朝着燕云军大营的方向走了过去。
…………黑袍汉子走到燕云军辕门处的时候被守军拦住,他装作气喘吁吁的说道:“我刚才奉了主公的命令出去做事,刚刚赶回来。赶紧打开大门,我有要事禀告主公!莫要耽搁,耽误了大事你们谁也担待不起!”
守门的士兵犹豫了一下不敢耽搁,转身往大营里面跑了进去。黑袍汉子就站在门口等着,过了一会儿看见那守军士兵急匆匆跑了回来:“主公旨意,开门让他进来速速到大帐禀报!”
辕门缓缓打开,黑袍汉子立刻大步往最高大的那座帐篷跑了过去。
他感觉自己的呼吸很急促,心跳的越来越快。他情不自禁的将手里的铁钎握得更紧,然后在心里告诉自己放松,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露出马脚功亏一篑。距离那座大帐越来越近,他发现自己手心里已经全是汗水。
尉迟恭!
他在心里大声提醒自己:要稳住!要冷静!
他走到大帐门口的时候,守护大帐的亲兵也没多看他一眼。他悄悄松了口气,随即撩开帘子走了进去。他在心里计算着,就说有机密书信呈递,然后靠近那人的身前,再暴起杀之!仔细的想了一遍,发现没有什么纰漏他随即忍不住笑了笑。
有些得意。
一进门,他就看到了一张带着似笑非笑表情的英俊的脸。
还有一柄在瞬间架在了他脖子上的黑刀,锋利之极的刀锋紧贴着他的咽喉。
“虽然孤不知道你是谁,但你的运气真的很差。”
李闲看着面前的黑袍汉子笑了笑,嘴角勾起的弧度格外的漂亮。
“为什么?”
才进门就被制住的尉迟恭满脸的不可思议,他想不到自己哪里做错了。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可惜可叹,而是不解不甘。
“因为……”
李闲微笑着认真解释道:“孤身边现在一个军稽卫都没有。”
第七百九十一章 两世黑暗
叮当一声,尉迟恭手里的铁钎被他丢在地上。他缓缓的抬起头直视着李闲的眼睛,然后抬手将自己遮住脸面的黑巾扯了下来。在襄阳与梁军援兵决战那一rì,他身披数十处重伤,便是脸上也纵横交错的都是伤口,时隔数月,此时脸上的伤已经结疤,看起来就好像脸上爬满了弯弯曲曲的蚯蚓一样。
他将铁钎丢弃在地,是因为他知道手里有这根东西毫无意义。
李闲的黑刀就放在他的喉咙前,毫无疑问的是只要那锋利之极的黑刀轻轻一划,他的咽喉就会如一层纸般被轻易割破,他杀过无数人,割断过不少人的脖子,他知道只要那黑刀一动,自己的脖子里就会往外瀑布一样喷出血液。微烫,腥臭。
他曾经很喜欢这种感觉。
李闲看着这张有些陌生的脸,微微皱眉沉吟了一会儿。他的手稳定的如同一块磐石,刀锋在尉迟恭脖子前面没有一丝一毫的颤动。
“你是尉迟恭?”
在脑海里将有可能行刺自己的人过滤了一遍,李闲发现只有这个名字似乎最合适。当初在襄阳城的时候,万玉楼带着军稽卫的人在数以万计的死尸中找了许久也没能找到尉迟恭的尸体。
但李闲没有想到这个人会如此执着,既然侥幸不死非但没有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躲起来渡过余生,居然千里迢迢的追过来行刺自己。李世民有这样一个忠心耿耿的属下,确实值得令人感慨。
“我是”
尉迟恭点了点头,看着李闲的眼神却逐渐变得平淡下来。
在走进这座帐篷之前,他紧张的手心里都是汗水。他半生至今杀人无算,从来没有像今rì这样因为杀人而心中激荡难安。从军这些年,死在他手里的人早已经不可计数。从最初跟着刘武周,到后来跟着李世民,大大小小历经百余战,哪一战不是杀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李闲微微笑了笑,将黑刀收回。
这个动作让尉迟恭诧异了一下,随即有些自嘲的笑了笑:“燕王就是燕王,看来你对自己的武艺极自信。如果换做是我的话,一定先在你的咽喉上割一刀然后再派人去查刺客是谁……而你却在明知道我是谁之后反而放下刀子,我不知道该不该说你太过自负。”
“刀子不在你的脖子边,但依然在孤手中。”
李闲看了尉迟恭脸上的伤痕一眼,居然缓步走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若你觉着孤是自负,孤也不会介意,这世间自负,且随时可以自负的人并不多。”
“我听说过,燕王殿下的武艺便是号称马上无敌的罗士信,步下无敌的雄阔海都甘拜下风。但我也听我家主公说起过,你这是这世间最怕死之人。既然怕死……必然谨慎小心,可你今天似乎却一点也不谨慎,难道你就不怕我还有别的手段杀你?”
“恢复的不错。”
李闲没有回答尉迟恭的话,而是笑着说了一句让尉迟恭一时之间难以理解的话。
“什么?”
他问。
“你的伤势恢复的不错,李世民写信给孤,求孤送些伤药给你……看你现在的模样,看来孤送的伤药还是有一些作用的。”
“我不会感念你什么。”
尉迟恭极认真的说道。
“孤也没指望你感谢孤,孤的意思是……你辜负了李世民。”
听到这句话之后,尉迟恭的身子猛的颤抖了一下。他不知道李世民曾经为了自己向李闲求药,从李闲话语中知道这件事的他心里其实激荡不平,但他刻意表现的很平静,因为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对李闲表现出自己脆弱的一面。而李闲说他辜负了李世民,让他心里的激动再难压制。
“你……什么意思?!”
李闲将黑刀放在一边的桌案上,轻轻抚过那森寒无比的刀锋:“李世民为了你向孤求药,虽然其中还有让孤麻痹大意的意思在内。但毫无疑问的是,他对你真的十分看重,他不希望你死……所以,哪怕他知道这样做会被人讽刺笑话,还是给孤写了那封信。”
“他或许不指望孤的伤药能救你,但他还是那样做了。孤在想,或许他是想无论能不能救你,总要救过试一试才行。而你呢……却自己跑来送死,岂不是辜负了李世民?”
尉迟恭的脸sè有些发红,眼神也变得凌乱起来。
但是很快,他就用一次深呼吸让自己再次恢复了平静:“如果不是我运气真的很差,你怎么知道我杀不了你?”
“你觉得是自己运气差?”
李闲摇了摇头,语气中有些许嘲讽。
…………李闲没有继续说什么,但尉迟恭却知道李闲要说的是什么:“我能不能问你一件事,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真实的答案。”
“你问”
尉迟恭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然后肃然问道:“我偷听了叶怀袖和别人的谈话,她们谈及到有个人病入膏肓即将身死,她们说的……是不是你自己?”
这句话问出来之后,李闲的脸sè忍不住变了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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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孤……但是对孤来说一个非常重要的人。这件事叶怀袖她们也瞒着孤,那个人本是我至亲之人,想不到最后知道这件事的反而是孤。说起来有些讽刺可笑,她们瞒着孤是怕孤分心。但却不知道,最痛苦之事莫过于不知情而后悔莫名。”
尉迟恭沉默了一会儿,遗憾的摇了摇头:“看来确实不是我运气太差,而是自己太轻率仓促了些。我本来是打算潜伏在你军中,趁着你不在的时候杀你几个至亲至近之人,让你也体会一下亲人离别的痛苦。可我听到叶怀袖的话之后,以为要死的是你……我怎么能让你病死?”
“体会至亲至近之人离别之苦……孤自幼就在这种痛苦中长大。”
李闲摇了摇头:“你把李世民看成亲人?”
“是!”
尉迟恭笃定的点了点头:“杀我主公者,我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这句话很无聊。”
李闲轻声道:“也是最没意义的一句话,你难道真的以为你会变作恶鬼?如果这世间所有枉死之人可以变作鬼魂,那百万军人谁手中没有人命?那些死了的人都化作恶鬼,这世道还会如此安静?孤……杀人无算,十年杀伐,枉死在孤手中的人也不少,如果他们都要来索命的话,轮不到你。”
“鬼不在人世间,而在人心中。”
李闲淡淡的说道。
“只有不成气候的泼皮无赖,或是受了冤屈而无力伸张的弱者,才会将报仇的希望寄于死后化作恶鬼。”
尉迟恭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看着李闲问道:“可今天既然我来了,而且你也没有立刻杀了我,我总得试一试能不能杀了你。”
“如何试?”
李闲问。
尉迟恭认真的说道:“既然你自负武艺不俗,那你肯不肯与我一战?我知道这要求有些可笑,若换做是我也不会答应。可你难道就不想亲手了结我这最后的威胁?只要亲手杀了我,你心里会安稳些吧。”
“你比李世民如何?不论武艺,只谈重要。”
李闲忽然问道。
“不如”
尉迟恭根本没有想就直接回答了两个字。
“李世民临死之前也曾对孤说过你刚才说的话,他在最后一刻也没有放弃,明知不是孤的对手,还是想与孤一战……你可知李世民是怎么死的?”
“万箭穿身。”
尉迟恭回答。
李闲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你果然是个怕死之极的人。”
尉迟恭缓缓的弯腰,将丢在地上的铁钎捡了起来:“即便如此,我还是不会放弃。”
李闲看着他忽然问道:“你可知为什么到了现在,外面的侍卫都没有进来?”
尉迟恭一怔,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因为孤吩咐过,谁也不要进来。”
“为什么?”
尉迟恭问。
李闲认真的回答道:“孤总得尽力试试能不能让你改变心意,不然后世的门板上少了一个门神这责任有些大啊,我会总觉得对后世之人有所亏欠……孤杀李世民,不曾心软。杀你,却有些犹豫不定。就比如李世民救你,不管能不能救总要试一试。孤也一样,不管能不能劝你不死,总要试一试。”
…………尉迟恭不懂李闲在说什么,一点也不懂。
李闲知道他不懂,也没打算解释什么。到了这个时代之后死在他手里的英豪已经不止一人,对后世之影响有多大他更是无法估量。没有了李渊的大唐,没有了李世民的大唐还是不是大唐这又有谁说的清楚?
这些他不如何在意,他却有些感慨于后世柴门之上贴着的门神只有秦叔宝一人会不会有些孤单。或许是因为无聊,或许是因为怀念。
“你就当孤是无聊乱说。”
他轻笑着说道。
尉迟恭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可我进了这座大帐开始,你从没有说过一句要招降我的话。”
“许你高官厚禄?”
李闲笑了笑道:“没这个必要,你心中有执念,岂是一些黄白之物可以改变的?就算你有这个心思,孤也不会留你。万一你rì后有天发现自己对李世民的愧疚难以承受,再来杀孤的时候孤岂不是还要麻烦一次?除祸自然要除根……总得为以后多想想。”
“那你劝我惜命有什么意义?”
尉迟恭问。
“意义在于,孤自己心里落个虚假的安生。”
李闲缓缓站起来,看了看手边的黑刀:“孤杀李世民,以万千弓箭手shè之,使其死于战阵之中是为了全他半世枭雄之名……孤杀你,是为了全你一个忠臣节烈之名。”
“你是个疯子。”
尉迟恭脸sè变得有些发白,他忽然发现面前这个人其实真的有些可怕。
“一个人玩的太久了,总会有些无聊。无聊的久了,总会有些疯癫。你或许不知道,孤到了现在为止最大的乐趣,竟然是和将死之人说说心里话。但凡活着的人,孤谁都不会和他们提起什么。”
“说起来,孤尝试着相信任何一人。但经历过这二十几年之后,孤才醒悟原来轻易相信任何人一人的代价或许便是死无数次,而人死一次就够了……孤已经死过一次了,自然比别人更知道死的苦楚。有人或许劫后余生会说,他死过一次了。但那怎么能和真正死过一次相比?经历过无穷尽的黑暗之后,对光明总会格外的珍惜。”
“你说孤是怕死之人,没错……因为孤知道光明的可贵。”
李闲叹了口气:“你说想让孤体会一下亲人离别之痛……你可知道,孤已经体会了两世?”
看着尉迟恭惊讶莫名的表情,李闲忽然笑了笑说道:“顺便告诉你一件事……死了之后可没有什么黄泉路,也没有什么奈何桥,yīn曹地府也没有什么阎王夜叉判官……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透彻的黑暗,你从没有体会过的绝对的纯粹的黑暗。”
第七百九十二章 门神
第七百九十二章门神(先给大家拜一个有些迟了的年,祝大家在新的一年事事顺心,身体健康,合家欢乐,财源广进!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每天把所有时间用来码字的时候难免有些心烦,偶尔也会有厌倦。查资料,码字,一坐一天其实是一件很枯燥的事,这是不可否认的。可这两天受伤被强制休息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不能码字更让人心烦厌倦啊,这是一种痛苦……很贱的痛苦。)(PS:我爱码字,我爱你们!)尉迟恭的眼神中充满了惊惧和迷惑,他看着面前这个俊美的年轻男子心里被一团黑暗笼罩。他不知道李闲说的话到底是想表达什么意思,他听不懂。但他却隐隐间觉着李闲没有说谎,而是在对他说一件很真实也很无奈也有些无趣的事。
他捡起了地上的铁钎,却没有立刻刺出去。
在他三步之外,李闲站在桌案旁边,那柄在很多个传说中出现过的黑刀就放在桌案上,触手可及。三步的距离,换做是旁人与尉迟恭这样的人对峙的话只怕早就汗流浃背。这个距离对于尉迟恭来说几乎等于没有距离,若是他长槊在手的话只需手腕一抖槊锋就能轻而易举的将对手的咽喉切开。
可惜。
李闲手边是他惯用的黑刀,而尉迟恭手里是一根不趁手的铁钎。
李闲说完想说的话之后便不再言语,而是似笑非笑的看着尉迟恭。这种眼神让尉迟恭很不舒服,那眼神不是嘲笑,不是轻蔑,却比嘲笑和轻蔑更伤人。那是一种淡然,平淡的不夹杂任何感情在内。
可这种淡然在尉迟恭理解就是目中无人。
“说完了?”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后尽力平静的问了一句。
李闲点了点头,视线缓缓往下移动最终停留在尉迟恭手里的那根铁钎上。尉迟恭的眼神一直随着李闲的眼神移动,因为他知道面前这个年轻男子可不仅仅是有着绝高的地位,还有绝高的武艺。
“刚才孤一直在劝自己。”
李闲忽然叹息了一声:“你是当世虎将,李世民身边众叛亲离唯独有你不离不弃。也正是因为有你在,他才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恢复实力。得你一人,李世民足以自傲。你这样的虎将无论是谁都会有爱才之心,孤也有……所以孤刚才虽然说你是孤以后潜在的威胁,但孤还是不得不在给自己找不杀你的理由。”
尉迟恭脸sè微微一变,嘴角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一下。
李闲说这番话的时候,他在一瞬间就想到了自己追随刘武周兵败的时候,李世民和自己的那一番彻夜长谈。那一次,李世民没有许诺什么高官显爵,也没有许诺什么黄白之物。当时李世民最打动尉迟恭的一句话,简短却让人怦然心动。
我需要你。
只这四个字,让尉迟恭知道自己的前程并不暗淡。刘武周身死,他是个败军之将。和唐军交战之际,死在他手里的唐军将校不计其数。李世民没有怪罪他过往的那些事,而是真诚的请他留下辅佐自己。
本打算为刘武周尽忠的尉迟恭改变了主意,这个决定,让李世民手下多了一员沙场近乎无敌的虎将,为他rì后征战立下了赫赫战功。
他听到李闲这番话,脑子里不由自主的想到了李世民。然后想到,李闲是不是真的想留下自己?
答案来的很快,也让他的心里一松。
“孤和你说了那么多话,其实也是给自己多些时间来考虑是否留下你。你手里的铁钎是密谍的,你杀了他……可如果认真仔细的想,若能换你效忠似乎死一个密谍也是值得的。”
李闲淡淡说道:“可是想了这么久,孤发现……孤……不需要你。”
我需要你。
我不需要你。
这是李世民和李闲仅仅相差一字却截然相反的答案。
李闲看着尉迟恭手里的铁钎,抬起手指了指说道:“曾经在战场上厮杀,孤麾下多少士兵将校死在你手里都不算是仇恨。因为那是战争,必然有生死。他们若是足够强,死的就是你而不是他们。而你为了杀孤而先杀了一个密谍,这便是仇恨了。”
李闲极认真的说道:“或许留下你会为孤带来很大的好处,你会成为孤麾下又一员战无不胜的悍将……孤经常看些史书,上面也记载过很多人被俘之后忠贞不二但求一死,战胜的人不得不挥泪斩之却带着彻骨惋惜的故事。每每看之,都让人唏嘘惆怅。”
“可是……孤更喜欢吕布那样的人。打输了就投降,不以为耻。”
李闲笑了笑道:“虽然说起来有些悖逆了所谓的道德仁义,但却是人xìng最真实的反应。”
“动手吧!”
尉迟恭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忽然笑了起来:“多谢。”
他说了两个字,有些莫名其妙。
李闲却似乎明白,极认真的点了点头。
“若燕王殿下你真心招降,或许我会再次做出背叛之事。就好像当初秦王与我彻夜长谈之后,我便忘了刘武周一样。跟随你,我也许会渐渐的忘了李世民。而且说一句我自己之前都不敢承认的话……我来杀你,内心最深处何尝没有想过会不会换来又一个机会?一个前程锦绣的机会?”
尉迟恭微笑着说道:“所以刚才我也在纠结,心里有些不舍……不舍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忠义之名,不舍一段君臣不疑的过往。燕王您说不需要我,断了我心中纠结之根源。所以……必须要说声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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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不贪生?”
李闲缓缓摇头说了四个字。
尉迟恭嗯了一声,然后洒脱一笑道:“最起码……我会有个忠义之名。”
李闲慢慢的伸出手,将桌案上的黑刀拿了起来。
…………燕王的大帐外面,密密麻麻围着十几层jīng甲武士。连弩已经装满了箭匣,微微放低没有对着大帐。在弩手身边,是上百名身穿青衫的刀客。每一个士兵都做好了准备,一旦大帐中有什么异样立刻一拥而上。
但大帐中一直没有传出兵器相撞的清脆声响,所以帐外每个人反而更加紧张。燕王之前严令,任何人不得进入大帐之内。
吴不善,关小树和王启年离开大营往洺州赶去,带走了大营中所有的军稽卫。但燕王身边还有刀卫营,还有亲兵营。有自幼流浪逃命的经历,李闲怎么可能让自己身边缺少护卫?李世民说过李闲是个极怕死的人,而李闲也从来没有否定过这一点。
所以,尉迟恭孤身进入大营行刺李闲绝不会成功。即便军稽卫都在他也不会成功,这不是运气好坏的事。
大帐中隐隐有交谈的声音传出来,但并不清楚。大帐外面的每个人都握紧了手里的兵器,时刻准备着冲进去护驾。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辕门方向一阵马蹄声响了起来。有人忍不住回头去看,只见一队披着大红sè披风的jīng骑风一样从远处卷了过来。为首的是一个骑着一匹通体赤红战马的女子,穿一身白衣在夜sè灯火中显得格外醒目出众。
这队骑兵迅疾而来,离着燕王大帐不远处停了下来。骑在红sè战马上的女子看到围着大帐的那许多士兵,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主公何在?”
带着几分疲倦之sè的叶怀袖大声问道。
刀卫营统领聂夺往前走了几步,对叶怀玺施礼道:“回大档头,主公就在大帐中。”
“刺客何在?”
叶怀袖又问。
“也在大帐中!”
聂夺答。
叶怀袖忽然眼神中闪过一丝怒意,从红sè战马上一跃而下大步往大帐这边走了过来。聂夺犹豫了一下还是侧身拦住她,抱拳垂首道:“大档头,主公严令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要进入大帐。”
“刀卫营职责何在?”
叶怀袖冷冷的看着聂夺问道。
“誓死护卫主公!”
聂夺认真肃然的回答道。
“既然刀卫营的职责便是誓死护卫主公,那主公身边有危险在,聂夺,你何故在这里观望不前?就算有主公的命令,但你难道不知道主公或许有危险?既然涉及到了主公安危,即便有主公军令难道你们就敢渎职懈怠?!不管主公要做什么,先将那刺客拿下再说!主公要留活口那便留下,也不容的你们这样停步不前!”
这几句话说的似乎有些蛮横不讲道理,毕竟不让刀卫营向前的命令是李闲下的。但却让聂夺出了一身的冷汗:“大档头教训的是,是我忘了刀卫营的职责。”
“随我进去!”
叶怀袖冷声说了四个字,快步往大帐走了过去。
就在她刚走到门口的时候,大帐的帘子忽然被人从里面挑开。挑开帘子的,是一根黑sè的铁钎。
当外面的人看到这根铁钎的时候,每个人的心里都忍不住一紧!
聂夺下意识的将那柄巨大的砍山刀提了起来,几乎忍不住就要一刀斩过去。他的刀子已经举了起来,却被叶怀袖拦住。
她熟悉那只握着铁钎的手。
…………“来了。”
走出大帐的是燕王李闲,他看到叶怀袖的时候有些许诧异,随即笑了笑,眼神中有几分感动:“千里迢迢的赶来,一路辛苦。”
“来了……不辛苦。”
叶怀袖微微喘息了一口,将自己的心情平复了一下。说实话,刚才看到那根铁钎的时候她的心甚至停了下来。只这片刻的时间,她竟是脑海里猛的嗡的一声响如炸响了一声巨雷。
李闲将铁钎递给叶怀袖,回头看了一眼倒在大帐地上的尸体有些遗憾的说道:“他是我见过出手第二快的人……仅次于罗士信。如果他手里有一件趁手的兵器,说不定今rì这一架会打的时间长久一些。所以……有些不爽快。”
“将这根铁钎葬在那个死了的密谍坟中……相对于尉迟恭来说,虽然死的只是个普通密谍,但那是也我的人。尉迟恭再悍勇,也不是我的人。”
叶怀袖将那铁钎递给身后的缇骑密谍,她看着李闲认真的问道:“为什么要冒险?这样的事本可以轻易简单的解决,何必让自己身处险地?”
李闲笑了笑没有回答,而是转身往远处走去。叶怀袖理了理额前垂下来的发丝,缓步跟了上去。
走到大营中一处高坡上,李闲站在那里俯视整座大营。他负手而立,似乎有些意犹未尽。
“以后不要这样好不好?”
走到他身边的叶怀袖低声说道。
“我是一个经历过很多次生死危机的人,所以小心谨慎自然是难免的……”
李闲笑着说道:“可也正是因为这人生开始的经历太刺激了些,现在整rì被护在重重侍卫中反而有些无聊。怕死和喜欢刺激其实一点也不矛盾……而且自从李世民死了之后我似乎也找不到什么刺激的事了。这不好,所以我打算看看是谁要来杀我……然后我发现来的竟然是尉迟恭,所以又觉得有刺激事了。”
李闲微微笑着,很久不曾出现在他眼神中的得意一闪即逝:“你知道么……刚才我干掉了一个门神……”
第七百九十三章 暴露了?
第七百九十三章暴露了?
江南阳chūn三月已经是花红柳绿,塞北之地却还是一片苦寒。虽然有新绿顽强的从枯黄了的野草下钻出来,可却被草原上的衰败掩盖住了这新绿的生机。
自二月之后草原上的战事出现了转机,阿史那重礼带着五千轻骑杀入铁勒人的家园之后,铁勒人的优势逐渐消散殆尽。南下数月以来,非但没有如预期那样摧枯拉朽一般将突厥人击溃,反而丧失了超过十五万人马,这样巨大的损失对于铁勒部族来说是难以接受的。
毕竟在与突厥人争夺草原霸主的那一场恶战失败之后,突厥人的持续杀戮让铁勒部族的人口降低到了一个令人心酸的数字。尤其是这几十年来,每一任突厥可汗在位的时候,都会兴兵北伐,这样北伐的目的单纯,纯粹是为了杀戮铁勒部族的男丁。
这也导致了铁勒人持续不断的向北迁移以躲避突厥人的追杀,札木合是个有雄心壮志的大汗,他抓住了最合适的机会,也几乎没有走错一步路。在突厥人最虚弱的时候,他南下试图夺回铁勒人曾经的霸主地位,本来成功的几率极大,可惜……变数出现在两个汉人的身上,一个叫刘弘基,一个叫罗艺。
先是刘弘基出谋划策,再加上那万余汉人轻骑的战力惊人,突厥人在最初的战争中虽然节节溃败,但并没有遭受到致命的打击。就在札木合找到将突厥军队一举歼灭机会的时候,罗艺又带着虎贲重甲杀入塞北。这是虎贲重甲第一次深入草原作战,让铁勒人知道了汉人的骑兵竟是如此强大不可匹敌。
那一场恶战,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札木合却一直不能释怀。
“突厥人和汉人不是敌人么?”
一口气灌进嘴里半袋子烈酒,札木合眼睛有些发红的问道:“为什么那些该死的汉人要帮助突厥人?!为什么?谁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他手下几个重要将领不敢答话,即便他们敢却也无法回答。札木合的疑问同样是他们的疑问,到现在为止他们也没有想明白和突厥人水火不容的汉人为什么会直接插手这场草原上的战争。
要知道就在铁勒人南下之前,突厥可汗阿史那咄吉世连续发动了两次对中原的攻势。第一次将汉人的皇帝杨广围困在了雁门关,险些将那个被尊称为天可汗的汉人皇帝生擒活捉。第二次突厥人南下虽然同样是大败而回,但毫无疑问,他们也让中原北部的十几个郡变成了一片焦土。
汉人是不会忘记仇恨的民族,他们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把仇人变成了朋友?
“很简单。”
陈婉容看了一眼那些哑口无言的铁勒将领,抬起手用緤布手帕为札木合擦去下颌的酒汁:“因为汉人惧怕大汉您的强大。”
“惧怕?!”
札木合猛的将陈婉容的手推开,忍不住怒道:“惧怕?如果他们惧怕我还会派兵来帮助阿史那朵朵那个该死的女人?!我现在需要的是有人帮我出主意想办法,而不是一味的拍马屁!”
陈婉容揉着生疼的左手,依然保持着脸上谦卑而迷人的微笑:“伟大的可汗,难道您还没有想明白其中的道理?”
她直视着札木合的眼睛说道:“正是因为您现在的强大让汉人心生顾忌,所以他们才会暂时忘记和突厥人之间的仇恨。您想想,突厥人虽然和汉人有着刻骨铭心的仇恨,但突厥人现在很虚弱,就好像一头刚刚产下来的羊羔一样,突厥人现在没有能力威胁到汉人的锦绣江山……”
“可大汉您不同,您麾下有数十万jīng锐的骑兵,您的号令如果传遍整个草原的话,那么毫无疑问是对中原汉人的威胁。正是因为那些汉人惧怕您,他们才会派兵去帮助突厥人。换做是您也是一样的……您是想要一个孱弱如羊羔的邻居,还是选择一个强壮的狼王做邻居?”
札木合愣了一下,将陈婉容拉过来抱在怀里:“美人,就算你说的是对的,那么你来告诉我……到了现在怎么才能击败突厥人?还有那些该死的汉人重骑……你要知道,这一个月来和那些汉人重骑交手让我至少损失了两万jīng锐的骑兵!而且,他们还假扮我的骑兵四处劫掠其他部族,现在那些部族的首领越来越恨我了。”
“我在想……”
陈婉容微笑着说道:“突厥人是用什么换来了汉人的支持?”
“是什么?”
札木合问道。
“是臣服!”
陈婉容认真的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阿史那朵朵那个小浪蹄子一定是和汉人的统治者达成了一个协议。阿史那朵朵代表突厥人向中原汉人称臣,或许还会以狼王以长生天的名义发誓永远不南下侵扰中原。用这样卑鄙懦弱的方式换来了汉人的怜悯……再加上汉人也忌惮大汗您的威名……”
“我不需要你来解释这些东西!”
札木合有些不悦的说道:“我知道你很聪明,你们汉人的心思就好像西拉木伦河的河道一样弯弯绕绕,你现在只需告诉我怎么才能打赢这一战,我不管突厥人对那些孱弱的汉人发下了什么誓言,今天我可以以长生天的名义发誓,如果你帮助我打赢了这一战,我让你成为草原上最尊贵的大可敦。”
“或许……突厥人的办法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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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婉容笑了笑,嘴角勾出一抹得意。
……
……
“你说什么!”
札木合猛的站起来,一脚将陈婉容踹翻在地:“你刚才还说突厥人这样的伎俩是卑鄙懦弱的,现在你居然让我也向那些孱弱的两脚羊称臣?阿史那家族的人已经丢尽了草原人的脸面,难道你还想让我也做这种卑微的事?!”
他这一脚踹的有些力度,陈婉容的鼻子里立刻就涌出来两条血流。可她从地上爬起来,脸上却还带着谦卑温顺的笑容:“我最伟大的可汗,长生天派到人间来的使者……您不应该怀疑我的忠诚,我怎么可能劝您对那些可恶可怜的汉人称臣?”
她匍匐在地,犹如一只匍匐在狼王脚下的母狼:“伟大的可汗,或许您对现在中原的事不是很了解,所以您没有明白我的话。请您给我时间,让我耐心的为您说明这样做能为铁勒部族带来的好处。”
札木合沉吟了一会儿,重新在毡毯上坐下来说道:“如果你给我的答案不能让我满意的话,虽然我很喜欢你,但我还是会毫不犹豫的将你投进火堆里烤了吃……你应该知道,铁勒人的尊严不容亵渎,长生天的尊严不容亵渎。”
“我知道,伟大的可汗。”
陈婉容抹去脸上的血迹,微笑着说道:“如今的中原比起草原上来说还要混乱不堪,曾经强大的大隋帝国灭亡了,现在中原那些有实力的人都在抢夺皇位,到处都在打仗……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阿史那朵朵依附的是一个叫李闲的汉人。李闲是现在中原最强大的人,他已经几乎统一了中原……”
她看着札木合说道:“但是毫无疑问,中原还有很多人不服从李闲的统治。李闲要想将中原统一,还有很多强大的敌人需要他去征服,或许一个变数,就能让他从云端跌落到谷底。汉人的出现是铁勒部族和突厥部族战争中的变故,那么为什么咱们铁勒人就不能成为那个让李闲从云端跌落谷底的变故?”
札木合沉吟了一会儿,似乎有点明白陈婉容的意思了:“你的意思是说,让中原变得更乱一些,让那些该死的汉人没有jīng力再来搀和草原上的事?”
“伟大的大汗,您的智慧比萨尔湖的湖水还要深!”
陈婉容道:“大汗可以假意对那个李闲称臣,甚至可以答应一些突厥人也不敢答应的要求。汉人要什么就给他们什么,牛羊,马匹,这些都可以。只要汉人答应退兵……不,只要那个李闲答应见您派去的使者,这件事就成了。”
她微笑着说道:“中原为什么会变得混乱?有什么能让中原更加的混乱?”
札木合道:“因为汉人的皇帝死了,大隋帝国就像崩塌的雪山一样倒了,所以中原一片混乱……要想让中原更加混乱,那么就让最有希望成为皇帝的那个人去死好了,他死了,中原的其他有实力的人怎么能坐得住?”
“大汗睿智!”
陈婉容如一只乖顺的小猫一样爬到札木合的脚边,蜷伏在他脚下。
“美人……你知道么,有时候我真的恨不得一口把你吞进肚子里……哈哈哈哈!”
札木合抓着陈婉容的头发一把将她拉了起来,埋首在她香嫩的脖颈里使劲的啃咬着。当着那些部下的面,札木合一把将陈婉容的前襟撕开,粗大的手掌在那一对饱满白软的rǔ-房上用力的揉-捏着。
陈婉容的嗓子里发出几声甜腻的呻吟,那么的**。
就在这个夜晚距离札木合大营数千里之外的青牛湖畔,一个落魄憔悴的男人独自站在二层木楼边,看着手里的一柄华丽的短刀喃喃呻吟。
“婉容……你在哪儿?我的女儿,你又在哪儿?”
……
……
洺州
在几个月之前,作为大夏国的都城洺州繁华而富庶。每rì在城门进出的百姓不计其数,而就在过了年之后这座大城却显得萧条起来。随着燕云军的攻势越来越猛烈,大夏的军队节节败退,行商和百姓谁还愿意轻易的出门?这座曾经繁华的大城现在整天也看不到有多少人在城门出入。
距离洺州南门大概二十里,一片树林子旁边。
白脸吴不善看了王启年一眼,揉了揉发酸的眉头问道:“你想到怎么进城了么?现在洺州城可是戒备森严!”
王启年蹲在地上犹豫了一会儿,抬起头试探着问道:“要不扮作从清漳那边逃难来洺州的富家大户?”
“会引人起疑!”
吴不善摇了摇头。
“要不扮作行商?”
“哪里有行商在这个时候不要命往河北跑?”
“那你说怎么办?”
“我知道怎么办我还问你?”
“大人!”
就在这个时候,几个密谍从洺州方向骑马飞驰而来,为首的密谍气跑到吴不善面前气喘吁吁的说道:“咱们能进去了!”
“怎么进去?!”
吴不善有些不可思议的问道。
那个密谍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咽了一口吐沫说道:“夏国朝廷的官员在门口迎接……”
“啊?!”
王启年一惊:“暴露了?”
第七百九十四章 出不去了!
第七百九十四章出不去了!
洺州城外,吴不善和关小树王启年三个人互相打量了彼此一眼,都对密谍带来的消息觉着难以置信。他们是燕云军军稽处的密谍,现在燕云军超过五十万大军正在将大夏国逐渐分割,若是被夏国的人知道了他们的身份必然会直接杀过来,这个时候怎么会有大夏朝廷的官员在城门口迎接他们?
“不会是暴露了……”
吴不善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如果是咱们此行已经被夏国朝廷的人知晓,只怕就不是他们的朝廷官员在城门口迎接咱们了,迎接咱们的会是数不清的洺州守军,是箭阵,是骑兵,说不得还有城墙上威力巨大的床子弩。”
“这正是我也想不明白的地方。”
王启年头疼的摇了摇头:“说起来有点像是个笑话了。敌人的官员居然在城门口迎接咱们,这事怎么都有点狼外婆欢迎小红帽的意思啊。”
“什么是狼外婆和小红帽?”
关小树不解的问道。
王启年骄傲得瑟的昂起下颌说道:“这是燕王殿下讲过的一个历史典故,这么著名的故事你怎么会不知道?我就说年轻人应该多读书才对的,你这样整天游手好闲能有什么出息?”
“历史典故?”
关小树皱眉道:“这个典故我还真没有听过,王大哥你给讲讲?是多少年前的事?什么朝代?狼外婆?难不成是草原上的事?”
王启年不屑的撇了撇嘴道:“燕王殿下博览群书,知古通今,他老人家说是历史典故自然就是历史典故,只不过……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的典故。不过看你一心向学的份儿上,回头有空了我把这个寓意深刻的典故讲给你就是了。”
关小树一脸崇敬道:“主公懂的就是多啊。”
王启年哼了一声道:“主公还提到过一个公主在森林里迷路遇到七个野蛮武士的故事,想来你也是没有听过的。”
“一个公主和七个野蛮武士!”
关小树瞪大了眼睛,忍不住摇了摇头感慨:“真惨啊!”
“为什么你说惨?”
这次轮到王启年不解了。
“一个年轻貌美的公主在森林里迷路,遇到了七个野蛮的武士……难道这不是一个悲惨的故事么?”
关小树认真的问道。
王启年仔细思索了一下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你无耻猥琐流氓!”
“这个……难道我以为错了?难不成还有什么美好的结局?公主为七个野蛮人生下了孩子……最后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那得……那得多遭罪啊。”
王启年也打了个寒颤,鄙视的看了关小树一眼。
关小树抓了抓头皮,似乎想不到一个公主遇到七个野蛮人还有什么别的下场。
吴不善白了王启年一眼道:“你这人能不能靠谱点?现在咱们说的是城门口那些大夏的官员怎么应付。”
“分批走吧。”
王启年想了想说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咱们分批进城,如果真有什么圈套埋伏也不至于全军覆没。说起来你们两个都比我小,这件事就别和我争了。你们还有大好的前程,我都已经半截子入土的人了怕什么。”
“高风亮节!”
吴不善忍不住赞叹道:“老王,认识你这么久,今天第一次发现原来你是这么爷们的一个人。以前是我小瞧了你,今天必须改正对你的认识。关小树,你以后也要像老王学习,明知道先进城凶险万分,老王还是做出了这样的选择,怎么能让人不心生感慨?”
“你错了……”
王启年摇了摇头认真的说道:“我的意思是,我已经这么老了,留下来断后这么危险的事还是让我来吧,你们两个还年轻,正是该博取功名的时候……你们谁都别和我争,我已经决定不和你们抢这功劳了。”
“滚!”
吴不善瞪了王启年一眼:“我以认识你为耻。”
关小树点头道:“亦然!”
王启年微笑着得瑟道:“为什么我就觉得以认识你们两个为荣呢?”
吴不善摇了摇头不再理会王启年,他转身看向关小树道:“我先带人进城,你留下一半人在城外候着,如果进城没有什么事情的话我会派人通知你。如果真是圈套的话估摸着城里那两位贵人已经遇到麻烦了。你就立刻赶回大营去向主公禀告,那两个贵人的身份太特殊,有一点差池咱们都担待不起。”
“档头,我年轻,而且论武艺不输于你。进城如果遇到危险比你脱身的机会大,所以应该你留下。”
关小树道。
吴不善摆了摆手:“我需要一个能跑得快的人传递消息,我不行,昼夜兼程的赶回大营,体力上我不如你。”
王启年叹了口气道:“为什么你们忽视了一个天下间跑的最快的人呢?”
吴不善一本正经的说道:“天下间跑的最快的那个肯定是你……但你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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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惊无险当吴不善带着人到达洺州城南门的时候,果然有不少大夏的朝廷官员在门口候着,但却没有圈套,这些官员确实仅仅是在这里等着他们到来。王启年这个人虽然嘴上很贱,但最后还是没有留在城外等着消息。他和吴不善两个人让关小树留下,这个家伙进城的时候脸上甚至带着几分决绝,看起来难得的正经。
这些大夏朝廷官员,竟然是大夏国的皇后曹氏安排的。
原因很简单,密谍正在发愁着如何混进城的时候,城中的密谍已经接到了支援即将赶到的消息,扮作道姑的红拂张婉承便直接进了皇宫,对曹皇后说她有一些在清漳战线一带的亲戚想进都城,他们都是逃难过来的。对张婉承信任不疑的曹皇后自然不会拒绝这样的小事,她亲自安排人在门口等着。
至于为什么城里的密谍没有通知吴不善等人,其实更简单。
因为红佛这个姑nǎinǎi说,要吓吴不善他们老大一跳……如果吴不善和王启年等人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头撞死的冲动。
自从张婉承用所谓的道术妙法让王咆指证王伏宝谋逆之后,曹皇后对张婉承的信任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她对张婉承言听计从,视其为自己命中的贵人。可事实上张婉承哪里会什么道术妙法,之所以她能让王咆就范,是因为她带着军稽处二部独孤锐志亲自配制的迷药……张婉承虽然进城的时间并不久,但却已经有了十分重要的地位。出则有甲士护卫,入则与王侯同礼。进出皇宫禁地,就如同进自家后院般轻易简单。不过也仅仅局限于后宫,前朝她根本就无法插手,甚至连窦建德都见不到。
如果她有机会见到窦建德的话,倚着她那个xìng子说不得就敢一刀捅死他。
吴不善等人知道了经过之后,立刻派人通知关小树,却没有让他也进城,而是带着人继续留在城外接应。
进了洺州城之后,朝廷的官员本是要将他们安置在驿站休息,吴不善哪里肯,执意住进了顺朋客栈。这些官员知道这个人乃是那位道姑的亲戚也不敢强求,只好回宫去复命。
顺朋客栈里,住着另一位贵人。
进了客栈,打发走了那些朝廷官员,王启年和吴不善找了个机会便溜进了那位贵人所住的上房,一进门,王启年看到那雄武的汉子就行了一个大礼:“老爷子,您可是把我们吓死了。”
这人正是装扮成客商的张仲坚,他身材雄健面容粗犷,看起来依然如中年汉子一般,再加上刻意藏住了头上的白发所以很难看出真实年纪。他见王启年到了,忍不住也笑了起来:“老子才不信你会被吓死!除非你是和人家正经妇人偷情的时候被抓jiān在床……”
他顿了一下又道:“当然,这个更不可能。”
王启年苦笑道:“老爷子,您在军中不辞而别,留信说要回长安城去,结果一下子跑到了洺州来。主公知道了以后万分心焦,立刻派了我等赶来护卫。看到您老安然无恙,我们的心这才放进肚子里。”
“安之也太不信任老子了。”
张仲坚摆手道:“他自幼跟着我走南闯北,难道还不知道老子的本事?你们两个来的正好,整rì我自己喝闷酒嘴里淡出个鸟来了。来来来,陪我喝几杯!”
王启年心说您老倒是好兴致,我们却真是快急死了。我们一路星夜兼程的赶路,您老倒是没事在嘴里淡鸟玩……“老爷子……”
吴不善沉吟了一下说道:“半路上收到军稽处的密报,夏军之中似乎出了些什么意外。按照道理,王薄带着人去夏军大营缉拿王伏宝早就应该派人回洺州报信了,可这段rì子夏军大营中兵力调动有些诡异,却没有发现洺州派去的人返回,说不得这次的事出了什么意外。主公惦念您的安危,命令我等到了洺州之后立刻接您回去。君命如山,还请老爷子您不要让我等为难。”
“她不走。”
张仲坚摇了摇头笃定道:“我怎么能走?”
…………当初为了掩护张婉承,张仲坚故意让人和张婉承起了冲突。这样一来,就没有人怀疑他们是早就相识的。这段rì子在洺州,张婉承整rì进出宫城,没有人比他心里更不踏实。他和张婉承相识几十年,有一种感情早就刻进了骨子里。
“为什么不走?”
吴不善不解的问道。
“她说要等着王伏宝被押送回洺州再走,我却知道她还存了别的心思。她想杀窦建德,所以才会和曹皇后走的那般亲近。”
“不可!”
吴不善大惊失sè:“这事太危险了些,你二位千金之躯怎么能以身犯险?这件事万万不可!”
“千金之躯个屁……老子就是马贼,她就是个马贼的妹子!”
张仲坚撇了撇嘴道:“进了长安城之后整rì无所事事,这rì子过的太平淡乏味了些。要是再不做些什么事,这一身的骨头都能生了锈!她既然愿意出来玩玩,我自然陪着。你们不必担心害怕什么,老子兄妹二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识过。她提出来的事……我怎么可能会拒绝?”
吴不善无奈,求助的看向王启年。
王启年犹豫了一下,往前走了一步轻声道:“老爷子……达溪将军……只怕过不了这个chūn天了,他已经亲自率军往清漳那边去了,您还是回去见他一面的好。”
“你说什么!”
张仲坚忍不住一把抓住王启年的前襟,拎小鸡子一样将他拎了起来:“你再说一遍!”
王启年也不敢挣扎,叹了口气道:“小狄姑娘也是知道的,只不过不敢对您明言……如今二档头和小狄姑娘都已经赶了去,想来病是极重的。主公怕是也知道了,所以才会让我们将您二位赶紧接回去。”
“好!”
张仲坚将王启年放下,看向吴不善道:“你立刻派人去接婉承,今夜咱们就出城!”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密谍急匆匆赶了过来,也不避讳客栈里的人直接冲到了张仲坚的房间里,可见事情有多急迫。
“不好了……夏军忽然回到了洺州,就在刚才,数不清的人马已经到了城门口!”
“能不能出城!”
吴不善急切问道。
“出……出不去了。”
第七百九十五章 好兆头
洺州
宫城御书房
兵部尚书陈政和几个官员急匆匆的赶来,到了御书房门口的时候几个人对视了一眼,彼此眼神之中的担忧之sè都极浓烈,在担忧之中,甚至还有几分几分惊惧。就在半个时辰之前,上万人马突然出现在洺州城外,之前连一点音讯都没有!
虽然来的是大夏的人马,但这不寻常的事还是让朝中众臣惊疑不定。皇帝紧急召见朝廷几位重臣,而洺州的城门更是因为大军来到而提前关闭。
兵部尚书陈政是当初与纳言裴矩一同降了窦建德,此人在大隋朝廷不过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小吏。大业末年才在朝廷里领着一个兵部员外郎的从六品官职,后来跟着宇文化及一路逃走,宇文化及接连败于燕云军和瓦岗军之手,最后在魏州被王薄勾引夏军围困后不得不投降被杀。而此人倒是因祸得福,非但没死反而还步步高升了。
此人追随宇文化及时候就因为机灵而屡有升迁,再加上宇文化及手下本就没几个有本事的官员,所以他的仕途倒是没有如征途那般坎坷,算得上扶摇直上。一个从六品的小吏,跟着宇文化及不久就被接连提拔,升任为黄门侍郎,在宇文化及手下竟是与裴矩一般的受重用。
但宇文化及身死之后,他也没有随之尽忠。在这个乱世,本就没有什么节烈的忠臣可言。就拿裴矩来说,在杨广朝中身居要职,乃是杨广最信任之人。在宇文化及起兵谋逆的时候还不是干脆利落的投了降。宇文化及蒙难,他又毫不犹豫的投降了窦建德。
今rì辅佐这家,明rì效忠那家。
在乱世中,这样的臣子比比皆是。便是大唐现如今那些名臣,其中多少人接连改换门庭也是历历在目。
陈政官居大夏兵部尚书,手握重权,这兵部又是个极有油水的衙门,这几年倒是肥了他自己的腰包。
不过此人极擅长察言观sè,揣摩窦建德的心思也颇有心得。所以倒是没有出过什么差池,在大夏朝廷里也混得如鱼得水。
到了御书房门口之后,陈政和几个要好的官员互换了一下眼sè,这才推门走了进去。进门之后陈政才发现,纳言裴矩,尚书左仆shè萧岚,尚书右仆shè李鸿基,冠军大将军夏侯不让等人已经早到了。
大夏皇帝窦建德脸sèyīn沉的坐在书案后面,而他手下的这些重臣也皆是脸有忧sè一言不发。
陈政进门之后先是给窦建德行礼,然后在自己的位置上站住。窦建德见他进来只是随意的摆了摆手,然后将视线转向裴矩问道:“若真是吴编拿了王伏宝父子归来,何故带着上万人马?而且吴编也没有派人先行回报,这件事怎么说都有些蹊跷。你觉着……是不是王伏宝父子逼迫吴编要骗开城门?”
裴矩在心里骂了王薄一句废物,然后躬身道:“陛下,臣以为确实有这个可能。毕竟王伏宝在军中颇有威望,王薄接手大营也不会太过顺利。只是……城墙上的守军观察城外兵马的旗子,来的人也就万余左右……若真是王伏宝谋逆,似乎兵力带的少了些。他若是真存了谋逆的心思,清漳那十几万大军他又怎么可能放心交给别人?”
“倒也是有理……”
窦建德的眉头缓和了一下,看向冠军大将军夏侯不让问道:“你可曾亲自上城墙观察?”
夏侯不让五十岁左右,在军中威望并不甚高。只是此人也有一手溜须拍马的好本事,先是和曹旦攀上了关系,然后又借着曹皇后生rì的机会拉上了这条内线。这几年没少往宫里填银子,倒是也没有白白付出换来了一个洺州守备大将军的官职。
此人是馆陶县人,大隋大业末年也曾做到过县丞。只是后来张金称带兵攻打馆陶,此人得到消息之后第一个带着家眷逃了。后来投靠了大贼孙宣雅,孙宣雅在齐郡兵败之后他逃回河北,当时洺州一带还是程名振的地盘,他便带着家眷加入了程名振的反军。后来程名振将洺州拱手让给了窦建德,他也就成了窦建德麾下的将领。
程名振被燕云军军稽处的人救走之后,他往宫里送了不少金银财宝,非但没有因此而受到牵连,反而由从四品的郎将升为从三品的武贲将军。后来夏军中将领大部分身死,窦建德又提拔他为冠军大将军,响当当的从二品。
现如今大夏朝廷里尽是他和陈政这样的人,大夏朝廷什么样子可想而知。
“臣登城仔细看过,看旗号城外的人马确实不过万余人。臣已经令守备军全部集结,陛下放心,即便城外的兵马真是叛军,凭着洺州城内近十万jīng兵,那些叛军也只有引颈待戮的份!”
窦建德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么朕也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朕打算派你们其中一人往城外去看看,若真是吴编带着王伏宝父子归来那便罢了,若不是……此去颇有凶险,你们当中有谁愿去?”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谁也不愿意干这危险的差事。唯独纳言裴矩笑了笑,上前一步道:“臣愿为陛下分忧!”
……
……
“你叫吴编是吧?”
洺州城南门外,跪伏在地上的王咆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瑟瑟发抖的宦官吴编,嘴角撇了撇说道:“吴编……这名字倒也贴切。你这个阉人没有那根东西,早已经对不起你的祖宗。不过今rì我要告诉你的是……你若是敢违背我的命令,我就帮你改个名字,叫无命!”
吴编吓得颤了一下,脸sè白的没有一丝血sè。在他身后站着的那些身穿禁军服饰的士兵,都是王咆手下的士兵假扮的。他身后那士兵持了一柄短刀就顶在他的后腰上,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说错一句话就会被短刀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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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大将军放心,奴婢绝不敢违背您的命令。”
“这就好。”
王咆满意的点了点头,忍不住挪动了一下身子。他身上绑着的绳子是一点没有作假的,所以勒了这么久身上也难受的厉害。在他身前被绑着的,便是他的义父,大将军王伏宝。
在清漳大营的时候,王咆最终还是劝通了王伏宝举兵造反。这几年窦建德的不信任,也让王伏宝的心思渐渐有了转变。而窦建德派王薄入大营夺兵权,更是让王伏宝彻底死了心。只是这么多年他一直忠心不二,真到了这个时候还是有些难以割舍。
只是王伏宝不愿割舍的是他和窦建德之间的情分,还是自己的忠心只怕连他自己都很难说清楚。
在清漳大营,王咆没有跟他商量就和亲兵校尉王群路两个人带兵杀了独孤秀等人,然后又带着人马在大营中大肆捕杀独孤秀等人的亲信,一夜之间,清漳大营里校尉以上的将领就死了上百个。
王伏宝虽然没有下令这样去做,但王咆带兵屠杀还是得到了他的默许。之后王伏宝以自己的亲信为将校,将近二十万大军算是真正的抓在了自己手里。
然后,他就开始等着了。
等着所有人都来劝说他造反。
他是个忠臣,自大业末年就跟着窦建德东征西讨。谁都知道他对窦建德忠心耿耿,他怎么能谋逆造反呢?
当所有人都来劝说他的时候,他就不是谋逆了,而是顺应天意民心,是为了部下这十几万人马着想。
王咆想出来这诈开洺州城门的办法,虽然有些行险,但王伏宝却也认为有成功的可能,诚如裴矩分析的那样,他才将清漳大营十几万大军抓在手里,怎么可能轻易的再交给别人?此时的清漳大营其实只留下了万余人做疑兵,为了瞒住燕云军而已。大队人马陆续在深夜开拔退回洺州。
因为是往相悖的方向撤走,所以燕云军的斥候也不可能轻易察觉。
现在洺州城外的有两万余人,打着一万人的旗号。在洺州南二十里处,十万夏军就在荒野中等待着进城的信号。王伏宝的心理已经发生了改变,尤其是在做出造反这决定之前,王咆对他提起的一句话更让他心中感慨万千。
这句话,王世充和宇文化及都说过。
大丈夫既生于乱世,哪怕做一rì皇帝也是好的。
做皇帝的梦想,也许是男人心中藏在最隐晦角落中最伟大的梦想。
洺州城所有的城门全都关闭,城墙上的守军也已经严阵以待。弓箭手已经将箭壶放在自己脚边触手可及的地方,只等一声令下就会万箭齐发。夏侯不让从御书房出来就直接赶到了城墙上,看着城外那些人马他鼻子里忍不住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陛下也太小心了些……就凭城外那万把人,王伏宝就算真有反心难道还能攻的进来?洺州城这几年都在修缮,城墙加高了近一丈,真要是有人敢来攻城,便是城墙上这些床子弩就够将他们shè成烂泥。”
“话不能这么说,难道国逢大难,陛下小心一些也是应当的。”
裴矩站在夏侯不让身边轻声说道:“这个时候,莫说是陛下,便是城中百姓哪个不是惴惴不安?燕云贼距离都城不过七八百里……这个时候军中巨变,难免不让人心中jǐng惕。”
夏侯不让哼了一声道:“偏偏是陛下选了王薄那个白痴去接手大军,若是换了我去哪里还有这么多麻烦,在大营中一刀将王伏宝斩了岂不简单?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历来就不是做大事的人。”
他看了裴矩一眼,见裴矩脸sè有些不好看这才忽然想起,王薄出任兵马大元帅,乃是裴矩一力举荐的。
“呃……我只是觉着王薄做事太拖拉了些,不过话说起来,他要整顿人马,或许此时还在大营中忙的焦头烂额吧。便是换了我去,只怕会更不受不了那麻烦。”
夏侯不让连忙遮掩了几句,裴矩却笑了笑道:“他……谁知道他现在在大营里做些什么!说不定是军中喝花酒也说不定。”
王薄自然是没有喝花酒的,他此时正在绞尽脑汁的想该怎么活下去。
自从被燕云军斥候抓起来之后,他就被关进了一间帐篷里每rì都会有人来逼问夏军的消息。这些rì子可是吃了不少苦头,只是燕云军中的人倒是也没觉着他真是什么夏国的大人物,所以抓了一个俘虏的事一直没有报到燕王殿下那里。
一连被逼问拷打了十几rì,燕云军的人见也问不出什么,索xìng要将其拉出去砍了,才押着走出大帐的时候,王薄在绝望中恰好看到不远处李闲带着将领经过,这个经历过无数次生死挣扎的家伙立刻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呼喊。
“燕王!救我!”
李闲正要带着手下将领去迎接亲自运粮而来的达溪长儒,忽然听到有人高呼忍不住回头去看,便见一个已经被打的看不出人形的家伙正在拼了命的挣扎,他微微皱眉侧身问薛万彻道:“那人是谁?”
薛万彻想了想说道:“好像不久之前抓了一个夏军的细作,应当便是此人。没有从此人嘴里问出什么,想来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sè所以没有向您汇报。”
李闲点了点头,缓步走过去,辨认了好一会儿才看出这个扑倒在自己脚下哀求的竟然是曾经绿林道上大名鼎鼎的知世郎。
“殿下……念在你我旧识,殿下饶命啊。”
王薄抱着李闲的靴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嚎。
“知世郎?”
李闲忍不住摇了摇头,蹲下来看着王薄脏兮兮的脸微笑着用极轻的声音说道:“你我一别多年,听说你在窦建德手下谋得高官显爵,孤还一直替你高兴……想不到再见面,你竟是为了让孤高兴而落魄成了这个样子,还真是体贴。知世郎……你真是孤命中的福星,看来这次平灭河北之事算是成了。”
“燕王殿下何出此言?”
王薄下意识的问道。
李闲笑了笑认真道:“自孤南下以来,似乎见你一次……孤便大胜一次,好兆头,还真是好兆头。”
第七百九十六章 两件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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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九十六章两件憾事
风漫不经心的从东方吹过来,也在漫不经心的告诉人们冬天已经远去。冷冽的北风已经离开,从东边吹过来的风就算再大也没有了如冬天刀子一般的威力。只是风卷过战旗的时候,那呼啦呼啦的抖动声依然有力。
因为之前说了几句错话,所以夏侯不让有些尴尬。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裴矩,一时之间也找不到什么缓解尴尬的话题。
裴矩倒是并没有在意,他探头往城墙外面看了看,微笑着对夏侯不让说道:“一会儿我就要出城去见见是不是王伏宝父子真的已经伏法,大将军可要多照拂……一旦外面有什么异动,大将军可别立刻关了城门把我丢在外面。”
“这怎么可能……”
夏侯不让讪讪的笑了笑,随即拍了拍胸脯说道:“裴大人只管放心,只要我夏侯不让站在这洺州城墙上,就算外面的人真存了谋逆的心思,我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您困于危局之中。便是持三尺青锋拼了这把老命,我也会将您平安接回城中来。”
“有夏侯将军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裴矩笑了笑,走到夏侯不让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忽然贴着夏侯不让的耳际用极轻的声音说道:“不过到了这个时候,陛下心里小心谨慎是必然的。咱们做臣子自然更要小心谨慎一些……陛下是一棵参天大树,而咱们不过都是树荫下庇佑的小草罢了,大树在,小草也没什么可担心的,树要是不在了……咱们这些小草靠什么抵抗风吹雨打?靠什么?”
“呃……裴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呵呵,夏侯将军可是天下间第一等的聪明人,老夫说的什么意思自然明白。”
裴矩笑了笑,转身往城墙下走去。
夏侯不让看了看裴矩的背影,又看了看城外那些夏军士兵忍不住摇了摇头,他嘴角抽搐了一下,不自觉的喃喃重复了一遍裴矩的话:“大树要是不在了,咱们这些小草靠什么抵抗风吹雨打?靠什么?”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明白过来。
小草就算再强壮,靠自己依然挡不住烈风冰雹……除非……再找一棵大树。
他急忙转头去看裴矩,想追上去问个清楚。可这个时候,裴矩已经下了城墙走到城门口了。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心,夏侯不让往下看的时候恰好裴矩也回头看了他一眼。夏侯不让似乎是看到,裴矩的嘴角上带着一抹别有深意的笑容。
厚重坚固的城门吱呀一声被缓缓的拉开,却只是打开了一条仅仅能容纳一人出去的缝隙。即便如此,城门洞里的守军还是紧张的将手里的连弩端平,一旦有一点风吹草动,他们将会毫不犹豫的把连弩的弩匣shè空。
裴矩却似乎并没有什么担心,他临出门前甚至还仔细认真的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只带着两个亲信随从,信步而行的出了大门一直走到城外夏军前面。
跪伏在地上的王咆抬起头看了裴矩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杀机。王伏宝却不露痕迹的对他微微摇头,然后两个人同时低下头没有再看裴矩第二眼。强装镇定的小宦官吴编看着裴矩一步一步走过来,紧张的手心里都是汗水。
他本想笑一笑来缓解自己紧绷着的神经,可他却不知道自己此时笑出来的样子有多难看。
“奴婢给裴大人见礼,一别月余,裴大人……又jīng神了不少了。”
吴编尽力让自己保持着平rì里说话的样子,可身子却忍不住轻轻的颤抖着。他本是个没经历过刀兵之事的阉人罢了,此时后面短刀戳在腰畔哪里还能镇定的下来?当rì在清漳夏军大营里那一夜杀戮,让他见识了什么才叫人间至凶之事。
他本来看不起那些五大三粗的士兵,可现在却明白,这个世界上再大的天灾,只怕也不及那些士兵们手里的刀子灾难造成的灾祸大。
“都尉出城一趟,倒是清瘦了一些。”
裴矩笑了笑,对吴编点了点头道:“这次都尉为大夏立下大功,陛下那里的赏赐必然是少不了的。回宫之后,想来嘉奖褒赏也会随即而来……只是陛下让老夫问问都尉,为何带兵回城?!”
为何带兵回城!
这六个字就如同在吴编耳朵里炸响了一声chūn雷,震的他心神一阵摇晃。
“叛贼……叛贼王伏宝父子二人勾结燕云贼试图作乱,奴婢带着旨意将其缉拿之后,唯恐燕云贼将其救出所以才带兵回都城。大人您也知道,清漳大营,和燕云贼的人马之间只隔着二三十里路,万一走漏了什么风声丢了叛贼,奴婢在陛下面前可不好交差。”
“老夫明白。”
裴矩微笑着点了点头,缓缓在王伏宝身前蹲下来。
他看着王伏宝的脸,用极低的声音似笑非笑道:“大将军倒是好大的手笔魄力……看捆在大将军身上的这牛筋绳子倒是结实的很,据说锋利的刀子也难以轻易割开。可老夫还是忍不住想……牛筋绳子缚得住一位朝廷的大将军,却不知道是否缚得住一位已经不在朝廷的大将军。”
这话听起来有些拗口,似乎也有些废话的意思。
但王伏宝却抬起头,认真的说了一句话:“咆儿在京城多蒙裴大人照拂,他方能不死。今rì进城之后,也望裴大人在满朝文武面前说几句公道话。”
是满朝文武面前,不是陛下面前。
……
……
就在大营中一棵枝条上已经吐满了嫩芽的垂柳下,李闲轻轻掸去衣服上沾染上的一丝尘土,他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跪在自己面前的知世郎王薄,眸子里的意味让王薄浑身不自在,不寒而栗。
“罪臣可以带路直捣洺州,洺州城防罪臣也是了解的一清二楚的。而且此去洺州一路上的城防关隘罪臣也能尽力叫开,毕竟罪臣身上还带着印信……不会令人生疑。”
王薄尽力让自己的语气挚诚一些,却不敢一直看着李闲的脸。
“你这人倒是有些意思,逃命还不忘带着自己的官职印信。”
李闲笑了笑道:“不过还不够……此去洺州不过七八百里的路程,且没有什么险要难攻之处。即便没有你骗开城门难道孤就打不下来?若是你能骗开的是洺州的城门,或是能让孤刮目相看。”
“罪臣可以!”
王薄嗅到了一丝生机,怎么可能放过。
“罪臣出洺州之际就已经和裴矩商议好,一旦夺了王伏宝的兵权就向殿下您投诚。这件事殿下若是不信,待攻克洺州之后可与裴矩对质……有裴矩在洺州为内应,要想打下窦建德的都城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和裴矩约好的时辰暗号只有罪臣一人知晓,还请殿下您给罪臣一个立功的机会。”
“你的意思是说,没了你孤肯定不能攻下洺州?”
“罪臣不敢!”
王薄以头触地道:“罪臣只是觉着,既然罪臣可以帮殿下尽力不损兵折将就拿下窦建德的都城,殿下何乐而不为?”
“还是不够,再想想你还有什么保命的手段没有。”
李闲语气温和的说道。
王薄的身子却吓得颤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一件事:“殿下,王伏宝已经谋反,此时说不定已经带着人马悄然返回洺州逼宫夺权。想来清漳大营里十有**已经是空了的,罪臣愿意为向导,指引大军一举荡平清漳大营!”
李闲笑了笑道:“你总算找到一个能暂时保住xìng命的理由了,就这样吧……来人,带他下去,待孤迎来达溪将军之后再做计较!”
王薄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才发现后背上一阵冰凉。不知道什么时候,后背上的衣服竟是已经被汗水彻底打湿了。
李闲也不再理会他,带着薛万彻等人上马往大营外面而去。此时达溪长儒亲自带着当初的血骑四虎还有已经汇合了的小狄等人,已经到了距离大营不足二十里的地方。从大船上下来之后陆路颠簸,看起来这个已经六十几岁的老人更加的憔悴了些。
李闲带着人迎到送粮队伍的时候,达溪长儒正在马车里休息。独孤锐志和小狄就在他身边守着,老人的脸sè难看的有些吓人。
李闲摆了摆手示意下面人不要声张,自己轻手轻脚的上了马车。撩开帘子看到那个清瘦到令人心酸的老者的时候,李闲的眼睛里忍不住湿润了起来。
“师父……”
李闲缓缓在达溪长儒身边坐下来,握着老人冰冷的手。
“安之……”
达溪长儒睁开眼,看到李闲之后不由自主的笑了笑:“想不到再见你的时候,竟是已经连骑马都不行了的。让你笑话了……”
李闲忍着鼻子酸楚,握紧老人的手轻声道:“年纪大了就总爱偷懒,若不是我迎来的早些,你肯定在临到大营之前爬上马背对不对?说不得还要拉着我比试涉猎,而且还会轻而易举的赢了我。”
“对啊……我只是年纪大了爱偷懒了。”
达溪长儒笑了笑,眼神柔和:“小狄来了,独孤也来了,铁獠狼,东方,还有小朝都在,如今你也来了……现在想来当初在草原上的人还活着的竟是都因为我这老头子而聚齐了,只差张仲坚和红拂他们两个。”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跟着李闲上车的叶怀袖,笑了笑道:“你也来了……”
叶怀袖点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过黄河的时候身子还能坚持,也能喝得下一斤老酒……想不到过了黄河一场chūn雨着了凉,身子竟是扛不住chūn寒。”
叶怀袖劝慰道:“只是受了凉而已,有小狄和独孤在,不消几rì就能如往rì般生龙活虎,我可还记得当初在渔阳郡的时候你一刀劈了马车的威势。”
“五十而知天命……我早已经过了五十,还有什么看不开的?”
达溪长儒微笑摇头道:“如今心中只有两件憾事,若能了结,此生足矣。”
“师父,您说。”
李闲郑重的问道。
“其一……你在长安城修了一座大陵园,又派人不远万里往燕山将老兄弟们的坟都迁了去,一直没有机会去他们坟前上一炷香,烧一捧纸钱,敬一杯老酒……”
“您身子好一些我一定……”
李闲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达溪长儒挥手打断:“这件事虽然遗憾,却也不算什么。待我死后你将我也葬在陵园中,我自己下去向他们道歉就是了。第二件事,才是我迫切想见的……希望我还熬得住。”
“什么?”
“安之……你也该有后了,我还想抱抱徒孙。”
第七百九十七章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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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九十七章她说
马车里一时之间变得安静下来,达溪长儒这句话让李闲心中百感交集。想不到老人到了这个时候,心中最遗憾事竟然是这件。
“师父身子缓过来,还要为我和小狄主持大婚。”
李闲郑重认真的说道:“师父,你且安心休养。待到了军中身子渐好之后我就陪着您回长安城去,河北这边的事就交给徐世绩去做。一个穷途末路的窦建德,有徐世绩宇文士及他们几个就足够了。”
达溪长儒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不是还要去草原的么,我半路上听独孤提起过这件事。既然是允诺了别人的事,就不要轻易毁了约定。”
“草原上的事再大,也比不得师父的身子重要。”
李闲摇了摇头,脑海里浮现出阿史那朵朵的影子。他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盖在达溪长儒身上,撩开帘子吩咐车夫道:“不要急迫,尽力将马车赶的平稳些。”
车夫连忙应了一声,就连挥动马鞭都不敢再用大力。队伍缓缓启动,最后这十几里的路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到了大营之后李闲扶着达溪长儒下了马车,然后将老人背起来缓步往自己大帐的方向走去。
“放我下来吧安之……还没到走不动路的时候。”
“以前在草原上的时候练刀脱了力,您总是这样背着我回去的。还有我阿爷,小时候逃亡一半的时间倒是在他背上。前二十年看父敬子,后二十年看子敬父……现在到了我背着您走路的时候,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师父……你老了。”
“是啊……我老了。”
达溪长儒笑了笑,不再挣扎。
“师父,记得塞北那座不知名的小山上的时候,您说好了教我刀法却总是让我劈柴,然后自己一走就是月余不见踪迹。后来我才知道您是跑去青牛湖找那块极寒陨铁,青牛湖里冰冷刺骨,你在严冬几次下湖去摸索……那个时候想来就已经寒气入体伤了经脉,都怪我年轻草率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些事。”
“和那次没有什么关系。”
达溪长儒贴在李闲后背上轻声道:“我这身子里积攒下来的伤势实在太多了些,这几年又懒的厉害疏于修炼,酒喝的多,肉吃的多,便是女sè这把年纪了也没有放下,隐疾总有自己冒出来的时候。”
“师父。”
李闲身子顿了一下,像是犹豫着什么。
“当初您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是在渔阳郡的密林中,那次是我和阿爷去寻姑姑半路遇到了郡兵劫杀百姓。那次我还以为你是大隋朝廷派出来的杀手,所有的小手段都使出来也没能让您的横刀挪动分毫……那个时候其实我就在想,这个男人当真称得上伟岸二字。”
“都这个时候了才想起拍我马屁?当初在塞北的时候你要是嘴巴这般甜,说不定我会多教你一些东西……”
达溪长儒笑了笑说道。
“不是拍您的马屁,而是我这些年一直有个问题没有想明白。”
亲兵撩开帘子,李闲背着达溪长儒走进大帐。他将达溪长儒缓缓的放在自己床上,伸手拉过被子为他盖好。
李闲转身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众将吩咐道:“我和师父说一会儿话,稍后送一些好下咽的食物来。你们都去休息,若是我不找你们暂时不要进来打扰。安排饭菜,让运粮的士兵们吃饱之后好休息。”
“喏!”
“小狄,怀袖你们两个留下。”
李闲招了招手,吩咐亲兵将帘子放下来。
“什么事你到了现在都没想明白?”
达溪长儒躺在温暖软和的床榻上忍不住舒服的呻吟了一声,他接过李闲递过来的茶杯问道:“我还以为这个世界上的事,没有你想不明白的。这么多年我也一直没明白,你的心里怎么就能装得下那么多东西?有人说你是生而知之,好像除了这样也没有理由解释的通了。”
“我又不是神灵……”
李闲笑容有些凄苦的摇了摇头道:“哪里有什么生而知之的本领,这世间之人皆是一样,今rì不知明rì事,就算安排打算好的明天或许也会有什么意外而不能做到。如果我知道每一个明天会发生什么事,燕山上……那一百多个兄长就不会白白死去。”
“这么多年你还是不能释怀?”
达溪长儒问。
“不能!”
李闲点了点头:“虽然我自幼奔波,四岁习武,六岁便杀了人。但燕山上那一战才是第一次真正的领兵征战,结果却让兄长们陷于绝境而难以救赎。十年来,百战千战,终究还是忘不了那一战。”
达溪长儒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所以你才会变得越发小心谨慎,越发的不愿妄动刀兵。即便在巨野泽建立燕云军之后,依然没有主动去挑起过争战。这些年,绝大部分时间也都是别人来打你,你才会打回去。”
李闲嗯了一声,眉角忍不住皱了一下。
“或许到了现在,我和你们如何看待战争和死亡也不一样。”
“还是说说,你有什么事想不明白吧。”
达溪长儒打断了这个有些沉重的话题。
“您”
李闲抬起头,看着达溪长儒的眼睛极认真的回答了一个字。
……
……
听到李闲说出您这个字,小狄和叶怀袖两个人都怔了一下。她们两个看了彼此一眼,都不知道李闲想要说什么。可也不知道怎么了,或是因为她们两个都是女子心思细密的缘故,隐隐间心里都有些不安。
“我?”
达溪长儒也愣了一下,随即将视线落在李闲的脸上:“你问。”
李闲为达溪长儒在身上推拿活血,因为他发现老人的身上冷的出奇。独孤和小狄推测说这是在塞北的时间久了,再加上那次下青牛湖身体里存了寒气的缘故,可却谁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这寒疾竟是潜藏了这么多年才冒出来。
“阿爷和您都是受了那老尼之托,所以最初才会护佑我。”
李闲一边推拿一边语气平淡的说道:“那个时候,不管是阿爷还是您,或是心里对我都没有什么好感。也正是因为如此,一直到了现在我也不明白一件事……难道当初对那老尼的一个承诺,真的就能让您和阿爷这样的豪杰甘心奔波凄苦十几年?”
“那老尼……到底跟您说了些什么?”
达溪长儒忽然笑了笑,看向李闲的眼神依然慈祥:“这个疑问是不是在你心中困惑了十年?”
“是。”
“其实我和你阿爷还有你红拂姑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其实就知道你是李渊的儿子。那个老尼当rì在临死之际对我和你阿爷说的清楚,至于她是如何得知我没有问过。她总是那么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说话也从不说清楚明白。刚才我和你提到了生而知之这四个字……这四个字,其实是那老尼说的。”
达溪长儒微微叹息了一声:“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有夺天地造化的本事,当rì一眼便看穿了你的来历……我和仲坚哪里肯信,她却说你自天穹之上而来,乃是神灵的子嗣,早晚必成大器,我们两个保护的可不仅仅是一个未出襁褓的婴儿,而是中原数百年江山稳固。越是到了后来,我们两个越是钦佩她的眼力。”
李闲手上的动作猛的一僵,脸sè也不由自主的变了。
“她说草原上的民族笃信长生天,突厥可汗也自称为长生天派到人世间的使者。在她看来那不过是个笑话罢了,中原的皇帝也自称天子,不过都是愚弄百姓的幌子罢了,她说……你才是上天派来人间的使者。”
达溪长儒看着李闲,眼神越发柔和起来:“我知道现在说起这件事,或许你心里会很难接受。而且我和仲坚红拂约好,这个秘密就算烂在肚子里也不要再说出来。可今rì我才知道你心中执念之深……既然如此不如全都对你说了就是。”
“她……不是为了李渊谋划?”
李闲忽然觉得嗓子里有些火辣辣的疼,疼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李渊?”
达溪长儒冷哼了一声道:“一凡夫俗子耳,何足道哉?说起来,李渊才是她为你埋下的最深的一个辅助棋子。若是没有李渊,你定鼎中原怕是也没有这般顺利。从一开始,她便笃信你能推灭大隋建立起一个新的帝国。”
“为什么……”
李闲忽然发现自己竟是这般可笑,原来自己一直深埋在心中的秘密竟是被人早就看穿了。只是……那老尼何以知道,自己一定能做到?难道这时间真有神灵在,自己的一举一动都瞒不住?
所以他问。
为什么?
为什么是我?
……
……
“我查到自己是李渊的庶子,您和阿爷不是说……我是那老尼为了辅佐李渊登基称帝埋下的棋子么?为什么现在您有说……李渊不过是颗棋子?”
达溪长儒笑了笑说道:“我知道你刚才问我的时候,疑惑的是什么。明明我和仲坚与你没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会和你不离不弃?其实……最初见到你的时候我也不信什么真龙转世之说,我甚至厌恶你,因为你的存在让仲坚和他的妻子分离,因为你的存在铁浮屠的人死伤惨重。但是后来相处的时间久了……我便真的将你视为儿子一般。”
他抬起手揉了揉李闲的头发:“至于当初我和仲坚为什么骗你,其实你现在已经明白了……你一步一步发现那法师的布局,然后懊恼于自己被一个死人利用摆布。若是我和仲坚对你说明白了此事,你心中斗志怎么会如现在这般旺盛?你坚信自己在局中,所以你发誓要破局……既然如此,我和仲坚又何必要说破?”
“你因为憎恨自己的命运被人摆布,所以一心想要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来。你的选择是正确的,我和仲坚心中都极开心。至于法师在你心中是如何一个人,反正她已经死了又能如何?”
“当初在燕山上的时候我和仲坚便说过,若你自己看破……我们便告诉你真相,若你看不破,那么这件事就永远不要提及……说起来到现在我和仲坚心中依然满是疑惑,我们两个本来都是不信鬼神之人,可这十年来你攀爬的越来越高,我们两个对法师的慧眼倒是越发的钦佩了。”
李闲缓缓的在床边坐下来,眼神中一片迷茫:“您是说,从一开始到现在,其实我还是顺着那老尼的安排去做?”
“包括……我恨她?”
达溪长儒点了点头认真道:“包括你恨她。”
李闲缓缓的舒了一口气,拳头却攥的很紧:“她还说什么了?”
“她说……”
达溪长儒忽然想到那rì在长安城中,老尼看着自己和张仲坚一字一句的说道:“我妄自泄露天机损了十年寿命,你们……只怕也难以善终。”
他笑了笑,收起这个念头看着李闲一字一句的说道:“她说,你会是一个好皇帝。”
第七百九十八章 杨坚 王伏宝 裴矩 王咆 妖女
第七百九十八章杨坚王伏宝裴矩王咆妖女
大帐中点着的檀香婷婷袅袅的飘起来,倒是显得大帐中更加的安静起来。帐中的四个人都陷入了沉默,躺在床上的达溪长儒等待着李闲开口说话,而李闲此时却是满嘴的苦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至于叶怀袖和张小狄,两个人只剩下了震惊哪里还能说话?
也不知道沉默了多久,四个人甚至连亲兵送进来饭菜都没有注意到。张小狄几次想说些什么来缓解帐中的沉闷气氛,一时之间也找不到什么话题。她和叶怀袖对李闲的过往有一定的了解,却根本就没有想到会是如此复杂。
所以,她们两个在帐中显得有些尴尬。叶怀袖本想离开,可此时再走显然是有些迟了。
或是看出了她们两个脸上的不自然,李闲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后坐直了身子。他看了看达溪长儒,又看了看叶怀袖和小狄。
“我本以为自己的身世是个秘密,现在看来在我初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便有人看破了来历……可笑的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会到这里来。那个老尼如果真有一双看破世间悬疑的慧眼,为什么没有给我留下一点指引?”
李闲的视线最终还是停留在达溪长儒脸上:“如果她当初真的皆是为我考虑,为什么让我一路如此坎坷难行?她既然能算尽世间诸事,难道算不到我一个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这些年来,我有多少次险死还生?”
“我若真是她算中之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苦难折磨?”
他接连问了几个问题,可达溪长儒也不知道答案。
“或许……她觉得你是上天派下来的人,是神灵之子……所以自然会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吧。”
达溪长儒想了一会儿,却也只能想到这样一个理由。
“那她岂不是太不负责任了?”
李闲叹了口气:“高深莫测玩多了就是装……临死前多说几句话难道舌头会抽筋?说不得……那个老家伙此时就在下面看着我现在的样子发笑。说来说去,争来争去,我还是没能甩开她。”
“你何必要甩开她?”
达溪长儒笑了笑道:“若是天意如此,那么便顺从天意。可你既然现在的一切都是拼争而来的,何必去想着都是别人赐予的?你的就是你的,若你没有能力便是别人塞进手里一个金元宝难道你就保得住?”
李闲摇了摇头,有些无奈的说道:“我只是有些不敢相信,这世界上原来真的有能看破我身世的人。虽然我来便是有些玄而又玄的事,可被人看破这种事说出去就更玄了啊……这就好被人剥光了衣服,所有的事都被人看个jīng光……对了,师父,还有件事我也想知道。”
“你问,但凡我知道的今rì都不会再瞒你。”
李闲嗯了一声问道:“当初大隋的开国皇帝杨坚到底允诺了那老尼什么事,为什么她这样机关算尽要覆灭了杨家的江山?我想来想去……也想不通为什么。”
听李闲问到这个,达溪长儒的眼神一阵恍惚。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达溪长儒问李闲道:“你可听说过杨坚小时候的事?”
李闲想了想说道:“师父说的是杨坚生下来之后因为相貌奇怪,险些被家人丢弃,是那老尼出现将杨坚带走,历经十年授他兵法韬略,待学成之后又将杨坚送回,这才有了后来大隋的开国皇帝之事?”
“嗯”
达溪长儒点了点头道:“说来我也不清楚那杨坚当年到底应允了那老尼什么事,以至于让她如此记恨……不过这些年来我和仲坚也不时谈及此事,在巨野泽闲来无事的时候我们两个有一rì都喝的有些醉,仲坚说了一句醉话……虽然无稽,可事后想想反而最贴合实际,说不得便是真相。”
“是什么?”
李闲问道。
说到这里的时候,便是小狄和叶怀袖也都不由自主的坐直了身子,屏住了呼吸,静静等着达溪长儒说出的答案。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杨坚的母亲那样厌弃他?就算他相貌有异于常人,可毕竟是亲生骨肉。一个母亲,怎么可能忍心丢弃一个小孩子?你再想想,母亲心狠,杨坚的父亲为什么不阻止他的妻子?是也厌弃杨坚还是别有缘故?你还需想想,为什么就在要将杨坚丢弃的时候,那老尼恰好出现?”
达溪长儒一连问了许多为什么,可这些为什么谁能说的清楚?
到底还是女子的心思更细密些,达溪长儒的问题才问完,叶怀袖忽然低声惊呼了一声,眼神里都是惊讶。
“莫非……杨坚……和那老尼?”
她看向达溪长儒,语气中透着不可思议。
“十有仈jiǔ便是如此了。”
达溪长儒叹道:“当rì仲坚醉酒后说……除非那老尼是杨坚的亲娘,否则怎么会吃饱了撑的管这闲事……我笑问仲坚,那杨坚答应了那老尼什么?仲坚喝的比我还要多,说了句醉话,倒是极有道理。”
他说:“也许杨坚答应了那老尼,等建国立业之后便承认了他娘亲的身份,可杨坚建立大隋之后并没有提这件事,所以老尼怀恨在心。儿子不认亲娘,这事总是不能让人释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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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如落进了湖水里的石子一样,在每个人心里惊出了一层波澜。
……
……
过了良久,帐中的气氛这才缓和了一些。
李闲心里想着的都是杨坚的身世,一时之间竟是连自己的身世都忘了:“师父,当初我也曾想过这件事,我本以为那老尼最多不过是帮助了杨坚之后,让他将佛教立为国教之类的事,却想不到还是想的浅薄了。”
“哪里是你想的浅薄,是你想的太深了些。”
达溪长儒笑了笑道:“也只有你阿爷那样的人才会想到什么说什么,虽然他所想之事往往粗俗,但却更简单直接。后来我想了很久,越是去想越觉着你阿爷推测之事十有仈jiǔ便是事实。”
“这么说来,那老尼也不过是个破了戒律的……”
后面的话李闲没有说出来,毕竟那老尼已经死去多年。
达溪长儒却根本没顾忌那么多,甚至忘了身边还有小狄和叶怀袖两个女子在,呵呵笑了笑道:“难道你不知道,这世间最是混乱不堪的便是尼姑庵么?”
“师父这话道破了天机。”
李闲认真道:“小心遭了天谴。”
达溪长儒哈哈大笑,大帐中的气氛也随即变得轻松下来。叶怀袖和小狄低头抿嘴微笑,心里的压力也为之一轻。
“师父。”
李闲笑了一会儿后问道:“既然师父知道我的身世来历,您心里是如何判断的?”
达溪长儒收起笑容道:“今rì之前我一直当那老尼是胡说八道,即便她算定了你是真龙转世,说不得真有什么轮回秘法之类的东西,可今rì看你的样子,我才知道她所说的竟然是真的。”
他看着李闲同样认真的问道:“可不可以给我讲讲你的过往?”
李闲表情一僵,忍不住苦笑着摇了摇头:“现在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我一梦未醒,还是真的置身于梦中?这梦是自己的梦,还是别人梦的我自己?到底是别人在我梦里,还是我在别人梦里?”
达溪长儒怔住,缓缓的点了点头:“既然是你不愿提及的事,那么不说便是了。”
李闲笑了笑,站起来走到大帐门口往外看去。不知不觉间天sè竟是已经暗了下来,这半rì的时间一晃而过。
“师父,等我将阿爷和姑姑从洺州城里接出来,我便和你们一同回长安城去。河北的事就交给徐世绩他们,至于草原上的事……希望rì后我能解释。”
叶怀袖脸sè微微一变,眼神中闪过一丝担忧。
也正在这个时候,草原上一座高坡上,疲惫之极的阿史那朵朵在冒出了新绿的草坡上坐下来,她支着下颌看着南方的天空怔怔出神。在她身后的草场上,到处都是残肢断臂。尸体几乎在地上铺了一层,无主的战马发出一声又一声凄厉的嘶鸣。
又是一场恶战,死去的人或许正结伴行走在黄泉路上。
打了胜仗的突厥狼骑正在打扫战场,不远处刘弘基等人正在审问俘虏。十二月女卫持刀站在阿史那朵朵身后,身形婀娜却显得格外寂寥。
“你说过你会来……可你什么时候来?”
她喃喃自语,眼神中充满了希冀。
……
……
洺州
裴矩看着有些错愕的王伏宝,在他身边蹲下来忍不住笑了起来:“大将军不明白我说的话?”
王伏宝摇了摇头:“我只希望裴大人明白了我刚才说的话。”
裴矩压低声音道:“现在这个时候,裴某不想走错一步路。大将军若是觉着裴某还有可用之处,不妨开诚布公的说几句心里话。我虽然做不得什么主,可今rì这关键之处,料来还是在我身上。”
王伏宝实在没有想到裴矩竟然如此直截了当,他犹豫了一会儿试探道:“裴大人的意思我也不是很明白,能不能说的再清楚一些?”
“城中有十万jīng兵。”
裴矩并没有因为王伏宝的敷衍而生气,反而笑了笑说道:“既然大将军要我再坦白一些,那我便顺了大将军的心意……城墙上当值的是夏侯不让,我下城之前已经与他约好。大将军是这样被捆绑着进城,还是带着人马进城都在我一念之间。大将军若是不能让我安心,我如何能安大将军之心?”
王伏宝缓缓的舒了口气,慢慢的站了起来。
“城外二十里……也有十万jīng兵。”
“那便成了。”
裴矩哈哈大笑,也站直了身子回身对城墙上喊道:“烦请夏侯大将军进宫通禀,确是叛逆之贼王伏宝伏法归案!请开城门,押送叛贼进城!”
夏侯不让攥紧了拳头,身子却忍不住颤抖起来。
“来人!”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挺直了身子大声喊道:“开城门!”
城下,王伏宝的脸sè一喜。看向裴矩道:“今rì之事,我铭记在心。”
裴矩却忽然单膝跪倒,抱拳道:“臣谨遵主上号令!”
三朝之臣,这一跪何其自然。
“父亲……”
王咆贴过来对王伏宝道:“城中有个道姑,料来是燕云贼的细作。此人在城中必然还有同党,切不可走脱那妖女!”
第七百九十九章 会孤单
(第四更,饿了,继续红票票和月票票补充体力。)
第七百九十九章会孤单
洺州
御书房
眉头紧锁的窦建德听到敲门的声音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心烦意乱的他将手里的朱笔狠狠的摔在地上:“朕不是说过了么,若是裴矩回来了让他直接进来见朕!其他人,朕现在谁也不见!”
“陛下……是皇后娘娘求见。”
宦官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可这让窦建德的眉头皱的更加紧了几分。他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后宫,吃住基本上都在御书房里。他和曹皇后本来是极恩爱的一对夫妻,可是自从他登基称帝之后两个人的感情反而越来越疏远起来。
原因倒是简单,曹皇后善妒,窦建德登基之后本想扩充后宫,选一些秀女进宫里来。可曹皇后偏是不许,后来朝中老臣来以陛下少子嗣为由劝说她才勉强应允了。即便如此,那些选进皇宫里的女子却哪里能轻易见到皇帝的面?
但凡是皇帝在谁那里留宿,第二rì曹皇后必然选个由头将那女子折磨一顿。轻者杖责,重则杖毙。天长rì久,宫里人都知道她的脾xìng,哪里还有人敢去主动接近皇帝陛下。这样一来可就气坏了窦建德,他选了不少年轻貌美的女子却偏偏碰不得,只要碰了曹皇后必然是又哭又闹,最后他也懒得再折腾。
索xìng住在御书房里,连女sè都极少再碰。
后来,他又忍不住诱惑打算将萧皇后收入宫中,这下可把曹皇后惹恼了,就在大殿朝堂之上,曹皇后闹了一个不可开交,且还当众掌掴了萧怡甄。就因为此事,窦建德险些一怒废了曹皇后。后来还是窦红线苦劝,这才了事。
自此之后,夫妻二人的缘分其实已经快要到了尽头。
再到后来,窦建德听到曹皇后的名字都会心烦。他常住御书房,夫妻二人虽然同在宫城却是经常整月整月的谁也见不到谁。曹皇后也偶尔会到御书房来寻他,他要么躲出去,要么借口朝廷里事情太多而不愿相见。
久而久之,两个人之间的情分早已经淡如水一般。
此时听说曹皇后来了,本就心烦意乱的窦建德就好像心里突然又堵了一块大石头般难受。可是碍于礼仪颜面,他又不能不见。
御书房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身宫装的曹皇后缓步走了进来。看到明显憔悴了不少的窦建德,曹皇后的表情僵硬了一下忍不住叹了口气。
“陛下……国事纵然再重再忙,也要爱惜自己的身子。臣妾这些rì子没能伺候陛下,陛下竟是清瘦了这许多。回头我亲手炖一些补品送来,看着陛下憔悴臣妾心里也难受。”
听到这番话,窦建德的心里一暖:“朕这段rì子确实忙的有些不知道白rì黑夜,南边的战事,朝廷里的琐事,哪一样不是朕亲历其为,下面那些臣子没一个看着顺眼的,更没一个有本事的……想想就令人心酸!”
“可惜我是个女子……若是家兄还活着就好了,也能为陛下分担一些。”
本来窦建德因为曹皇后之前的几句暖心的话而心情转好了些,可一听到曹皇后又提起曹旦心里立刻就又变得很不痛快。
“朕不是应允你了的么,曹旦的事朕会亲自盯着。如今王伏宝父子已经伏法,就在城门外候着……朕已经派了裴矩去查验,若是没什么异样的话稍后就会押进城里来。朕也懒得发往刑部过问了,直接砍了就是,这下你可安心了?”
“臣妾谢陛下。”
曹皇后抹了一把眼泪道:“家兄九泉之下,也会感念陛下恩德。”
“行了……朕还有许多国事要处理。你若是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就先回后宫去,若是实在憋闷,朕安排人护着你出宫去散散心。已经chūn暖,说不得园子里的花都已经开了,你也可以去走走。”
“陛下……莫非现在看见臣妾就心烦么?”
曹皇后凄然道:“臣妾只是惦念着陛下,所以才过来看看。”
窦建德听了又觉得心中不忍,走过去拉过曹皇后的手说道:“这些rì子国事确实太过于繁忙了些,等过阵子将外敌驱走,朕会腾出时间来多陪陪你就是了。”
“陛下,臣妾今天来还有一件事要对你说。”
“你说。”
“臣妾前些rì子识得了一位高人,也正是因为此人才能让王咆认罪。此人在渔阳郡盘山上隐居多年,深得道法。陛下若是有什么不解之事,可以与此人商议……”
“朕还有许多国事没有处置,稍后再见那异人就是了。”
窦建德皱眉摇了摇头道:“你先替朕好生款待就是。”
曹皇后还想再说,窦建德却已经转身往书桌走了过去。曹皇后只得叹了口气,转身出了御书房。她看了一眼站在门外等候的张婉承,有些歉然的说道:“陛下今rì正忙,等晚些时候我再带你过来就是了。”
“陛下要治理国家,自然是极忙的。”
张婉承笑了笑,刚要说话忽然听到身后一声惊慌失措的大喊。
“不好了!叛军杀进来了!”
……
……
夏侯不让看着如cháo水一般涌进城门的叛军,手心里紧张的都是汗水。他身后几个将领也是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正在这时,裴矩顺着马道大步跑了上来。遥遥看见夏侯不让,裴矩一边疾走一边大声喊道:“大将军快下军令,约束部下人马不要阻拦大军进城!”
“可……”
夏侯不让快步迎过去说道:“可总要有个借口才是吧!”
裴矩气喘吁吁道:“这个好办,你现在就派人往城中大营下令,就说朝中有人作乱,大营兵马一律不得轻易外出。只说你亲自带人进宫护驾,其他人等胆敢靠近宫城者一律格杀勿论。”
“仓促……太仓促了些。”
夏侯不让担忧道:“宫中尚且还有禁军五千,皆是自各军中jīng选出来的百战士兵。王伏宝就凭着他那万把人,万一失手了可怎么办?”
“此事你放心就是了,城外二十里处还有十万大军等着。王伏宝已经派人传令,不需一个时辰城外大军就能进城!”
“裴大人!”
夏侯不让语气有些发颤:“若是今rì这大事不成,可是你害惨了我!”
“我自己还不是已经上了船,再想下来难如登天!”
裴矩安慰了一句,随即转身又往城下跑去:“我还要赶去宫城,我与兵部尚书陈政也已经约好。兵部绝不会出调兵的令牌,只要城防人马不参与,仅仅是宫城里那些禁军根本不足为虑!”
“希望如此吧。”
夏侯不让无奈的叹了口气,一瞬间就好像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似的。
裴矩也不敢耽搁,在亲随的保护下急匆匆往宫城方向赶去。而此时王伏宝已经带着人马尽数杀进了洺州城内,顺着大街一路直接往宫城方向进攻。城中虽然尚且有十万jīng兵,可今rì这事太过于突兀,兵部和守备大将军夏侯不让又没有军令下来,城防士兵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很快,叛军便杀到了宫城外面。
“清君侧!诛jiān佞!”
叛军一路高喊着口号,犹如决了堤的洪水一样将宫城困住。此时宫墙上的禁军已经戒备森严,叛军一靠近立刻一阵箭雨泼了下来。窦建德定都洺州之后,第一件事便是修建宫城。这座皇宫虽然比不得长安和洛阳大隋的宫城,但宫墙宽厚高大,还修建了不少箭楼,叛军若是想攻进去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外面的人立刻止步,不然格杀勿论!”
城墙上的禁军大声喝令,密密麻麻的硬弓瞄准了下面。
戍卫宫城的是将军窦从善,是窦建德收养的义子。窦建德长子死于大业末年杨广征伐高句丽往辽东运粮的路上之后,他便收养了一个孤儿。可毕竟不是自己所出,并不十分信任。他登基之后,也只是封了这义子一个县侯的爵位,竟是没有封公封王……这戍卫宫城的将军虽然权重,却也不过是个从四品的郎将罢了。
但窦从善却极感念窦建德收养自己的恩德,对窦建德历来惟命是从。
“城墙上可是窦从善!”
王伏宝换了一身金甲,骑了一匹颇雄壮的突厥名驹仰头往上观望:“我乃平南大将军王伏宝,得了陛下密旨回都城清理叛逆jiān佞!你速速打开城门,不然休怪我麾下儿郎刀枪无眼!”
“jiān佞?!”
才二十六七岁的窦从善冷哼一声道:“王大将军,你倒是告诉我,谁是jiān佞!将陛下密旨拿来我看!”
“父亲!何必与那厮这么多废话!”
王咆催马向前大声喊道:“今rì已经杀进了都城,生死成败在此一举!你们也皆知道今rì做的是多大的事,若是成了,个个功名利禄享受不尽。若是败了,你我同样死无葬身之地!攻下皇城!杀!”
叛军的弓箭手立刻瞄准城墙上的禁军开弓,羽箭密集的如同飞蝗一般。很快,城门上的木楼就被白羽铺了一层。
“快!”
窦从善看着城下密密麻麻的叛军,急切吩咐自己亲兵校尉何奎道:“你立刻赶去御书房,叛军自南门杀入,北门料来无事,你护着陛下皇后先退到北门去,待陛下收拢了人马再杀回来,叛军兵马并不甚巨……快去!”
“喏!”
何奎应了一声,不敢耽搁立刻带着几百人往万chūn-宫大殿方向奔了过去。
……
……
顺朋客栈
张仲坚猛的一拍桌子道:“管它那许多做什么,婉承还在宫里,王伏宝的叛军若是杀进宫城婉承就危险了……你们就在这里等着消息接应,我现在就去万chūn-宫!”
“老爷子!”
吴不善连忙上前将张仲坚拦住:“万chūn-宫所有宫门都已经闭了,你怎么进得去?再说,万chūn-宫外面都是叛军,就算您能进城,您却连城都靠近不了!”
张仲坚顺手拿了一柄横刀别在身后,看着吴不善极认真的说道:“我不管进不进得去,也不管万chūn-宫外面有多少人。婉承在宫里,我自然要接她出来!”
“要接,总得想个法子接吧!”
王启年也拦在张仲坚面前急切道。
“想法子你们两个去想,我现在没时间想。”
张仲坚将身上的衣服整理了一下,大步往门外走去:“历来遇到危险的时候,她在哪里,我便在哪里……这一辈子就是这么过来的,我哪里有时间去想那么多?若是真到了危险时候她身边没有我在……会孤单。”
第八百章 红颜泪落
第八百章红颜泪落
或许是十年动荡不安已经让百姓们对于兵祸已经变得麻木起来,从上午时候开始的厮杀并没有让洺州城内的百姓变得慌乱。全文字.大街小巷上看不到行人,各家各户都紧闭了门窗,普通百姓家全然不担心会受到波及,倒是富家大户不断派人出去打探消息。
太阳升到最高处的时候,叛军已经将万chūn-宫围了个水泄不通。王伏宝在城外的十万人马也已经陆续进城,夏侯不让和兵部尚书陈政下令守军在大营中不许外出,所以叛军控制洺州的速度快的惊人,只短短半rì,除了北城三座城门之外洺州城大部分都落入了叛军手中。
万chūn-宫修建的极坚固,叛军攻了一个时辰依然没有冲破宫门。王伏宝令人往北城的皇家园子里砍伐巨木,做成冲城锤运到万chūn-宫外。
城墙上的禁军见攻城锤上来立刻紧张起来,窦从善令人将这一面墙上的床子弩全都调转过来瞄准冲城锤,小腿粗细,丈余长短的巨弩呼啸而出。薄铁为羽,jīng钢为锋的巨弩可以轻而易举的将雄健的战马撕成两半,若是撞击在士兵身上只怕立刻就能轰成碎肉。
数百名持巨盾的叛军士兵组成盾阵,护着推冲城锤的士兵缓缓往前移动。数千斤沉重的巨木被粗-大的锁链挂在架子上,随着行进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因为时间仓促这冲城锤做的也极简陋,没有轮子,只能在支架底座下面垫上滚木前行。这样一来,本就笨重的冲城锤行进的速度变得更加缓慢。
城墙上十几座床子弩持续发威,盘索发出的声音如同钢锉在骨头上摩擦的声音一样刺耳。
巨弩接二连三的轰进盾阵中,一人多高的巨盾在重弩面前单薄的如同一张白纸。
一支重弩狠狠的砸在一面巨盾上,咔嚓一声,才一接触这面巨盾就被重弩崩碎。持盾的士兵虎口崩裂,手臂上才觉着一阵震痛人就已经向后飞了出去。重弩轻易的崩碎了盾牌,又更加轻易的撕开了盾手的胸甲,将盾手贯穿之后挂着尸体继续向后疾飞。
后面的士兵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却无处躲藏,只一个恍惚,这支重弩就挂着四具尸体又狠狠的撞击在青石板的地面上,钢锋和石板相撞擦出一流晃目的火花。
一支重弩正撞在冲城锤巨木上,巨大的力度下,铁链被撞的荡起来,巨木向后撞了出去。后面推车的士兵躲闪不及被巨木正撞在胸口上,嘭的一声闷响之后,那士兵的胸口立刻就坍塌下去一个大坑,倒在地上的士兵嘴里溢出来一股浓稠血液,身子抽搐了几下眼看是不活了。
叛军指挥的校尉大声呼喊着,后续的盾手冒着箭雨和重弩的打击扑上去接替已经战死了的同袍。
战争的场面并不如何壮阔,可厮杀从一开始就惨烈无比。
城墙上的禁军弓箭手和城下叛军的弓箭手成了不共戴天的死敌,双方的羽箭密集到了在半空中相撞的地步。-xiaoshuoyd.-短短半个时辰之内,地上,城墙上,木楼上都铺满了一层白羽。羽箭打在青石板的地面上发出密集的清脆响声,其中还夹杂着士兵们中箭倒地的哀嚎。
进攻一个时辰之后,叛军在万chūn-宫修德门外就损失了千余人马。在靠近万chūn-宫的巷子里都是被救下来的伤兵,各家各户紧闭的门窗也挡不住伤兵们哀嚎的声音。
一个叛军别将顶着巨盾亲自冲了上去,指挥攻城的王咆立刻下令弓箭手攒shè。羽箭密集的如同在半空中组成了一道铁拳,猛然轰击在了城墙上面。禁军士兵被压制的抬不起来头,借着这个机会递补上去的士兵快速的更换滚木推着冲城锤靠近了城门。
“不能让冲城锤靠过来!”
城墙上的窦从善大声喊了一句,劈手夺过来一张硬弓朝着那个叛军别将shè了出去。羽箭极准,却没能破开厚重的巨盾。
“所有重甲!”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断喝在守军身后响起。
窦从善回头看去,只见身穿一身金甲的皇帝陛下阔步走上了城头。
“所有重甲步兵,全都在城门洞里集结。一旦城门被破开立刻顶出去,窦从善……你带人将宫里内库的粮草都搬来,城门若是被撞破,重甲杀出去之后便用粮食袋子将城门堵住!弓箭手分五百人到城下集结,接应重甲撤回!”
“万岁!”
“万岁!”
“万岁!”
守城的禁军看见窦建德亲自登上城墙,立刻爆发出一阵欢呼。而城下占尽优势的叛军一看到那身穿金甲的身影,气势立刻就一顿!
“朕倒是要看看,几个跳梁小丑凭什么来夺朕之江山!”
窦建德大步走到城墙边,看着城墙下面围着的叛军。虽然他已经许久不曾亲自上阵,但一代大豪的威势骤然间又爆发了出来。
“王伏宝!”
窦建德高声喊道:“你是来杀朕的么!”
……
……
当窦建德出现在城头的时候,纷乱嘈杂的场面顿时变得安静下来。双方的弓箭手不约而同的停止了放箭,而推动冲城锤缓缓向前的士兵们也停住了脚步。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个身穿金甲的老者身上。
窦建德已经五十岁了,不再年轻。
但他十几年杀伐的锐意还在,眼神中依然带着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普通百姓士兵对于皇帝本就有着一种天生的惧意,此时看到皇帝亲自上城,叛军的心里立刻就打起了鼓,甚至有人萌生退意。
“王伏宝,你刚才使人喊出清君侧的口号。那朕来问你,你要清的是谁,是君侧,还是君!”
这一声断喝如惊雷入耳,城下的叛军士兵们几乎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城墙上的禁军士兵却士气大振,纷纷以横刀敲打胸甲发出一阵一阵极有节奏的战歌。
窦建德扬起手臂缓缓下压,禁军士兵随即停止动作再次变得安静下来。
“陛下!”
王伏宝催马向前走了几步,仰头看着窦建德朗声道:“大夏这几年江河rì下,一rì不如一rì。当初陛下威震河北,哪个敢敌?可如今呢!大夏的江山已经摇摇yù坠,外敌侵入,距离都城不足千里。是外敌太强吗!”
“不是!”
王伏宝抬起手指着窦建德说道:“是你太昏庸!这些年,助你夺了天下的忠臣良将一个个被你逼死,以至于现在军中找不出一个领兵的将才!若是殷秋石赞等人皆在,何至于被外敌欺辱?!陛下……你不反省自问,却依然宠信jiān佞之臣。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国……”
窦建德抬手指天:“国是朕的国,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
“人有不臣之心,难道朕还要引颈待屠不成?王伏宝,朕知道你早有反心……只是朕念及你十几年功劳,所以不忍伤你。便是你那假子指证你有谋逆之实,朕也没有下旨将你诛杀而是命人将你带回都城辩解。想不到,你竟然敢带兵造反!”
“陛下!”
王伏宝冷哼一声道:“你已经老糊涂了……你只顾着贪恋自己的权威,你的眼睛里除了那张龙椅之外什么都看不到了,你且问问城上城下的士兵,他们哪个心里没有怨气!”
“告诉我!”
王伏宝手指窦建德大声发问:“你们想要什么!”
“除昏君,强国体!驱逐外寇,诛杀jiān佞!”
王伏宝手下的亲兵们率先喊了出来,渐渐的,城下的叛军也将对皇帝的恐惧抛到了脑后。杀昏君的呼喊声如浪cháo一般翻腾起来,震得城墙上的屋瓦似乎都在瑟瑟发抖。窦建德这些年在军中杀了太多的有功之臣,士兵将校,哪个心里没有怨气?
这呼喊声一浪高过一浪,窦建德的脸sè随即变得格外难看。
“叛徒,都是叛徒!”
窦建德的脸sè变得越发狰狞起来,他猛的将腰畔的横刀抽出来指向王伏宝:“谁若能诛杀刺谋逆之贼,朕便封其为国公,食邑五千户!”
王伏宝一声冷笑道:“既然已经到了此时,也不需再遮掩什么……儿郎们!谁若第一个冲进万chūn-宫,封大将军,赏千金!谁若是生擒那昏君,我愿与他结拜为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杀!”
王咆趁势大喊了一声,叛军的弓箭手随着一声令下纷纷将羽箭送了出去。城墙上的禁军士兵连忙将窦建德护住,不少禁军士兵被羽箭shè翻从城墙上跌落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一道婀娜的身影快速的跑上了城墙,不顾众人阻拦冲到城楼前面,满脸泪痕的她看着城下王伏宝撕心裂肺的喊道:“王伏宝!难道你连我也要杀么!”
……
……
“红线……”
当王伏宝看到城墙上那婀娜的身影,表情忍不住僵硬下来。他看着那张熟悉的俏脸,心里就好像突然被插进一柄刀子一样的疼。
“你下去!这里太危险了!”
他在马背上坐直了身子大喊,语气急迫。见身侧的弓箭手还有人放箭,王伏宝从马背上直接跃起来雄鹰一般落下,一脚将那弓箭手踏翻在地。那士兵也不知道被踏碎了几根肋骨,噗的喷出一口血一命呜呼。
“都住手!”
他厉声下令道。
“我不下去!”
一身红sè长裙勾勒出动人身材的窦红线满脸都是泪痕,她站在城墙边上看着王伏宝凄婉说道:“你若退兵,我便下去!王伏宝……我大哥就算错了太多,他也是我的哥哥,也是一国之君!就算我求你好不好……不要再打了!”
“父亲!”
王咆连忙冲到王伏宝身前劝道:“父亲,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千万不能收手啊。一旦收手,功亏一篑,你我父子二人,只怕也只有身首异处这下场!”
王伏宝脸上的肌肉抽搐着,眼神里都是痛苦。他没理会王咆,而是看着城墙上的窦红线哀求道:“红线,你下去好不好?我保证不杀他,我保证!只要你我能在一起,便是他还做大夏的皇帝我也不会反对,好不好?”
听到这句话,窦建德的脸sè也为之一变!
他现在才后悔,若是早rì答应了窦红线和王伏宝的婚事,只怕就没有今rì这危局了……可是已经到了现在,哪里还能回得去?
“你带兵退出城去!我独自出城去寻你好不好!”
窦红线凄婉呼喊道:“我答应跟你走,求求你退兵吧!”
噗!
一支羽箭不知从何处而来,jīng准的钻进了窦红线饱满的胸脯里。羽箭去势极快,竟是没有人看清。这一箭来的突兀之际,shè穿了窦红线的心口众人这才反应过来。
窦红线身子猛的颤了一下,缓缓的低下头看着自己心口上那还在颤抖着的羽箭。她的身子晃动着,眼神逐渐回到城下那个自己朝思暮想的男子身上。她伸出手,似乎是想最后一次触摸到那张满是胡须的脸。
可是手臂才抬起来,就又颓然的垂了下去。
那红sè的身影从城墙上跌落,重重的砸在了地上激荡起一片尘土。
“啊!”
王伏宝眼睛赤红着发出一声惊天的咆哮,如一头被激怒了的恶狼。
城下人群中,裴矩悄悄挪动了下身子,挡住了自己身后的亲随裴勇……裴勇将硬弓丢在地上,快速的钻进人群里不见了踪迹。
第八百零一章 极好的归宿
那一袭红衣的女子恰好跌落在冲城锤前面,脑袋撞在坚硬的青石板地面上,嘭的一声,脑壳立刻便塌下去一块。红的,白的一股脑涌出来,哪里还分辨的出生前的容貌?
王伏宝啊的一声怒吼,须发皆张。
他想冲过去将那红衣女子的尸首抢回来,可见窦红线身死,城墙上的窦建德悲怒交加,下令弓箭手乱箭shè下来,王伏宝被亲兵们拦住根本就冲不过去。盾牌手一拥而上将王伏宝护住,羽箭噼噼啪啪的砸在盾牌上就如同落下一阵暴雨一般。
王咆下令亲兵护着王伏宝退到阵后去,他亲自擂鼓指挥士兵们继续攻城。随着战鼓声响起,停下来的冲城锤再次缓缓启动。
“不要伤了她的尸首!”
王伏宝在人群中大声嘶喊,嗓音沙哑的厉害。
裴矩挤到王咆身边,贴在他耳边低声道:“不要再顾忌大将军,怎么能因为一具尸体而让冲城锤停下来?此时已经城破在即,若是再延误难保不会出什么差池。城中十万人马被陈政和夏侯不让压着暂时不能动弹,可他们两个未见得就能控制的住!万一有忠于窦建德的人鼓动士兵,谁知道还会不会出什么乱子!”
“裴大人说的是。”
王咆回身看了挣扎的王伏宝一眼道:“可父亲的心意我也不好违背……尤其是此时,说出去,总是显得太过不孝。rì后我还要以忠孝面貌示人,怎么能自己毁了自己声誉?”
“非常时期,自然非常行事。”
裴矩肃然道:“若是今rì大事得成,还需要顾忌什么?”
王咆脸sè一变,终究还是点了点头:“我知道该如何做,今rì我父子进城裴大人当居首功。rì后我王咆,绝不会忘了裴大人今rì的功劳。”
“臣多谢少将军。”
通通通!
王咆笑了笑,随即奋力擂动战鼓。随着战鼓和呐喊声再次响起,在盾阵护卫下,二百多名力士推着冲城锤继续向前。因为距离城墙已经太近,床子弩无法再进行打击。禁军的弓箭手探出身子往下放箭,却奈何不了厚重的巨盾。因为羽箭太过于密集,就连冲城锤的撞木上都扎满了白羽。
铺在冲城锤前面的滚木也已经用尽,冲城锤从滚木上滑下来轰然停住。一股血水从冲城锤底座下面涌了出来,那一具尸体竟是被压成了肉泥。在冲城锤下面,露出一角红衣。数千斤沉重的冲城锤下,红颜成了碎尸。
“我要杀了你们!”
王伏宝奋力的挣扎着,却被亲兵校尉王群路等人抱住哪里能冲的出去。几十个亲兵将他团团护住,就连身上的刀子都被夺了去。
“王群路!”
王咆回身大声吩咐道:“护好大将军,若是今rì大将军出了什么事,今rì我就屠了你们!待攻进万chūn-宫之后,我自会在父亲面前请罪!”
“大将军……冷静啊。”
王群路抱着王伏宝,拼命的将他向后拖拽。
“咆儿!不要伤了她的尸骨啊。”
王伏宝一边哀嚎一边痛哭,此时的样子哪里还有一个乱世枭雄的风范。鼻涕和眼泪混在一起顺着下颌往下淌,他此时根本就不是一个大将军,只是一个失去了自己心爱的女子的苦命男人。
“大将军心力交瘁,不易再指挥大军!”
裴矩转身道:“把令旗给少将军!”
王群路知道这个时候容不得出一点差池,立刻从王伏宝手里将令旗抢了过来。有亲兵接过令旗快步跑过来交给王咆,王咆将号令三军的旗子抓在手里,立刻往城墙上一指:“暴君不仁,祸乱天下,诛杀此贼,拥立大将军为帝!”
“撞!”
推动冲城锤的几百名士兵整齐的发出一声呐喊,随即奋力的将巨木上捆着的绳子拽了起来。上百人拽着绳子向后退,那巨木渐渐被拉高。随着指挥的别将一声令下,众人一同松手,巨大的撞木荡了回去狠狠的撞在了万chūn-宫的城门上。
轰的一声,城墙上的尘土都被震落了下来。
宫门厚重,里面横陈的挡木又极粗-大坚固。如此沉重的冲城锤一撞之下,城门只是发出一声痛苦不堪的呻吟却并没有被破开。城门洞里的禁军士兵被撞得向后退了出去,很快就发一声喊又冲回来,用自己的肩膀死死的扛住城门。
“撞!”
又是一声呐喊。
巨木再次被拉起来,然后狠狠的撞击在城门上。城墙上的禁军弓箭手疯了一样往下放箭,拉冲城锤绳索的叛军士兵一层一层的倒下去。可破城在即,此时叛军都已经陷入了疯癫。前面的人倒下,后面立刻就有人冲过去填补同袍丢下的空当。
连续五次撞击之后,城门终于在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后垮塌了下来。城门洞里的禁军士兵被震的向后飞了出去,很多人的五官都被震的流出了血。
“杀!”
王咆以令旗一指城门高喊道:“第一个进城者,封大将军,赏千金!”
随着城门被破开,叛军如cháo水一样涌了过去。
……
……
城门洞就算再宽阔,也不过能容纳十来个人并排而行罢了。而城门虽然破开,可此时却有数百名重甲禁军把城门洞堵的严严实实。最前面的两排重甲禁军手持巨盾将城门封住,后面的重甲士兵则将步槊整齐的对着城外。
外面的叛军士兵将冲城锤推开,决堤的洪水一样往城门洞里灌。当洪流和重甲组成的堤坝撞上之后,立刻就激荡起来一阵血浪。几乎武装到牙齿的重甲堵死城门,叛军士兵想要挤进去又怎么可能是容易的事。
重甲禁军躲在巨盾后面,顺着刻意留出来的缝隙疯了一样用步槊往外猛刺,根本就不需要瞄准敌人,每一刺都会戳穿一个身体。叛军士兵们冲到近处之后,用肩膀狠狠的撞击着巨盾,硬生生靠着血肉之躯将前两排盾阵挤压的逐渐变形。
“往外顶!”
窦从善亲自从城墙上下来指挥重甲禁军,见前面的盾阵有些崩溃的迹象,窦从善发一声喊,大声催促重甲禁军往外面压。数百名重甲如同一整块山石一般,整齐的向外挤,很快就把冲进城门洞里的叛军又挤了出去。
丢下了上百具尸体,叛军却依然没能冲进宫门半步。
重甲步兵身上的甲胄太过于厚重,即便是锋利的横刀斩在上面也很难造成致命的伤害。近身交战,又是在这么狭窄的地方里,轻甲步兵的人数就算再多,也极难将重甲步兵推开。若这样用人命填下去,就算填到天黑也未见得能将城门杀穿。
眼看着手下士兵又一步一步退了回来,王咆眸子你的怒意越来越盛。
“砍一些腿粗的树,给我撞进去!”
他嘶哑着嗓子喊道。
一旁的士兵连忙跑出去,寻了路边大腿粗细的树木用横刀噼噼啪啪的砍了起来。横刀砍树并不趁手,但胜在人多。不多时,就砍倒了四五棵树木。士兵们用横刀将枝杈砍去,十几个人抬起一根,朝着城门洞里拥堵着的重甲禁军撞了过去。
重甲禁军堵在城门洞里,眼睁睁的看着那四五根大腿根粗细的撞木冲向自己却躲无可躲。首当其冲的就是那些手持巨盾的士兵,他们身后就是挤得严严实实的同伴,就算是想退都没有地方退!
嘭嘭嘭的声音不绝于耳,很快,那些持盾的重甲士兵就被撞翻在地。后面的士兵也受到波及,站立不稳的重甲禁军一排一排的跌坐在地上。他们身上的甲胄太过于沉重,跌倒之后再想站起来都很艰难。
而城外的叛军,又怎么可能给他们站起来的机会?
几十名抬着撞木的叛军士兵往前冲,大批的长矛手跟在他们身后往前挤。倒在地上的重甲根本就站不起来,或是被乱七八糟的长矛戳死,或是被叛军有意识的踩死。他们身上的重甲可挡刀箭,却挡不住践踏。
很快,在厚重的铁甲里面血水就如溪流一样渗透了出来。
城门洞里的重甲只能往后退,可窦从善怎么可能允许他们退回来?他转身吩咐盾手顶上去,一层一层的在重甲后面组成了坚实的盾阵。可这样一来,城门洞里的重甲禁军却再也没了生路。
前面是数不清的敌人,后面的退路又被堵死。
“快,将麻包都堆过来!”
窦从善一边让盾手封堵重甲的退路,一边大声下令士兵们将装满了粮食的麻包往城门洞这边搬运。城中的禁军来来回回的奔跑着,很快,城内这一侧的门洞就逐渐被堵死起来。而里面的重甲禁军,注定了不可能再看一眼阳光。
“窦将军你不能这样做!”
“放我们退回去!”
城门洞里的禁军士兵疯狂的喊着,一边抵抗着叛军的突进一边试图将后面的围堵冲开。
“我窦从善!”
窦从善缓缓的单膝跪下来,行了一个庄重的军礼:“对不住兄弟们了!若真有来世,我给你做牛做马为奴为婢!”
……
……
“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万chūn-宫最后面的皇帝寝宫中,曹皇后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来回踱步。她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皇后的仪容,身上的衣服也乱了,头上的珠钗也歪了,脸sè白的好像纸一样看不到一点血sè。
“前一刻的时候陛下还告诉我说王伏宝父子已经伏法,怎么这会就已经带兵打进洺州城里来了?这可怎么办才好啊……万一万chūn-宫守不住,王伏宝那个贼子第一个就会杀了我……”
“法师。”
曹皇后猛然醒悟,转身拉住坐在椅子上喝茶的张婉承哀求道:“法师道德高深,法力无边。请法师施展大-法力,将城中那些反贼尽数灭了。法师,求求你发发慈悲!”
“皇后娘娘,到了此时只怕我也无能为力了。”
张婉承挣脱开曹皇后的手,笑了笑说道:“皇后娘娘可曾听说过,有哪个人能挡得住千军万马?”
“您不是神仙么?”
曹皇后愕然道。
“神仙?”
张婉承笑道:“我若是神仙倒是好了,难道还陪在这里和你一道等死?皇后娘娘,害王氏父子你是主使,我也做了不少事。刚才皇后娘娘有一句话说的对极,只怕城破之后,那王氏父子第一个要杀的便是你,而第二个就是我。”
“法师……你如此淡然自若,难道不是有脱身的办法吗?”
“我有,但没为你准备。”
张婉承笑了笑,缓缓起身对曹皇后施了一礼:“多蒙皇后相助,不然要想让你们大夏乱起来还真是要费些手段。无论如何,这一声谢谢是不可少了的。今rì就次别过,若rì后有缘再见……我只能说皇后娘娘好运气啊。”
她抱拳一礼,然后一扭身子从窗户跃了出去。
“皇后娘娘不是一心想挽回窦建德的心意么?若是你此时登上城头和他站在一处,他必然感念你的情义……能死在一起,何尝不是极好的归宿?”
声音远远的飘过来,曹皇后冲到窗口去看哪里还能看得到人影。
第八百零二章 你可后悔?
第八百零二章你可后悔?
冒着城墙上禁军弓箭手shè下来的箭雨,叛军士兵们将堵在城门洞里的重甲禁军的尸体一具一具拖了出来,绝大部分重甲步兵被堵死在城门洞里,撤回城内的少之又少。那些尸体因为披挂着铁甲的缘故看不出身上有什么伤势,可尸体拖出来的时候几乎每一具尸体上都会如瀑布一样往下淌血。
此时太阳已经西斜,整整厮杀了三个时辰,叛军损失了超过三千余人依然没能攻克万chūn-宫,从王伏宝手里接过令旗的王咆怒火几乎从眼睛里钻出来,他不断的大声发令,嗓子已经呀的几乎发不出声音。
士兵们冒着密集的羽箭将城门洞里的尸体清理干净之后,开始往里面丢掷火把。不多时,堵在城门里面那一侧的麻袋就开始烧了起来。
浓烟顺着城门洞往外冒,滚滚的烟尘熏的城墙上的禁军士兵都无法立足。
又半个时辰之后,等里面的火烧的差不多了,王咆下令士兵们用湿布蒙住口鼻,抬着撞木再次冲进城门洞里。
堆积在门洞里的粮草已经烧的差不多,禁不住几次撞击就坍塌下来。
踩着还冒着浓烟的炭灰,叛军士兵们嗷嗷叫着杀进了万chūn-宫里。抵抗了将近四个时辰,万chūn-宫的大门终究还是没能拦得住志在必得的叛军。
窦从善带着数百名弓箭手再次扑了上去,试图用密集的羽箭将杀进来的叛军逼出去。可已经看到了胜利的希望,叛军士兵哪里肯放过机会。
尸体在城门洞里面堆积了一层又一层,前面的士兵才倒下后面的人已经踏着同袍的尸体冲了上来。
叛军如洪水一样,羽箭再密集也挡不住他们向前的步伐。当血已经在地面上形成一片血泊的时候,踏着血水的叛军士兵终于将窦从善的士兵逼退。厮杀变得更加惨烈,城门里面到处都是尸体。
当城门告破的时候,禁军士兵护着窦建德从城墙上撤了下来退往崇武大殿。
崇武大殿是万chūn-宫最高大的建筑,站在崇武大殿门前的高台上,可以俯视整座攻城,这个地方居高临下,宫墙失守后这里算是最好的防御之地了。窦建德被侍卫们和禁军士兵簇拥着向后退,一路上遇到的都是惊慌失措的阉人和宫女。
当逃到崇武大殿的时候,迎面正碰见独自一人朝着这边冲过来的曹皇后。
“你怎么还不走!”
窦建德看到曹皇后脸sè一变,忍不住发怒道:“朕不是安排了侍卫护着你先从北城撤走的么,你怎么还在这里!”
“因为……陛下还在这里!”
曹皇后扶着忍不住颤抖的窦建德,语气凄婉道:“虽然那个妖道骗了我,但她还是说了一句让我幡然醒悟的话。她告诉我,我的全部就是陛下。陛下在哪里,我就应该在哪里。当初咱们夫妻二人都是这般想的,只是后来却渐渐忘了当初彼此给出的承诺。”
“陛下……”
曹皇后抹去眼角的泪水极认真的说道:“若今rì真的是绝路一条,那么我也愿意陪着您走最后一程!”
“好!”
窦建德心里一暖,握紧了曹皇后的手说道:“到了最后这时刻,我才知道原来对朕最真心的还是你。咱们夫妻今rì便一同走这段路,不管有没有生机,都不离不弃!”
“陛下!”
侍卫首领邢开山劝道:“陛下和娘娘怎么能如此绝望?都城虽然陷了,可大夏还有数不清忠于陛下的臣民,只要陛下杀出洺州,振臂一呼,立刻就会有无数人马来投。王伏宝不过是个跳梁小丑,若不是城中有裴矩和陈政他们那些jiān佞之臣做内应,王伏宝连都城都进不来!”
“陛下,咱们现在杀出去还不算晚。只要出了城,退到北边去。陛下在博陵郡南面布置了数万jīng兵防备罗艺和博陵崔氏,只要得了那支人马,打回都城根本用不了多久!”
“对!”
窦建德眼神一亮:“你说的没错,朕还没有彻底输。只要朕手下还有兵将,在河北就谁也不是朕的对手!”
“杀窦建德!”
“诛杀jiān佞!”
就在这个时候,叛军已经彻底冲开了禁军的防御杀进了宫内。听到呼喊声,窦建德等人不敢耽搁,聚拢残兵一路往北门方向急冲。冲到半路的时候邢开山忽然又站住,冲上前将窦建德又拦了下来。
“陛下,这样走不行!”
邢开山气喘吁吁的说道。
窦建德吓得向后退了一步,惊惧问道:“怎么,难道你也想反朕?”
邢开山跪下道:“陛下,臣蒙陛下收留,怎么敢做出那等忤逆不忠之事,臣只是忽然想到,这样撤走的话只怕瞒不住叛军的追兵。臣刚才想到一个法子,虽然也瞒不了多久,但却能为陛下多争取一些时间。”
……
……
叛军杀入万chūn-宫之后,偌大的宫城里立刻就如烧开了的一锅水一样沸腾起来。到处都是奔走逃命的宫女和宦官,还有退下来的禁军士兵依然在顽强的抗争。只是队伍已经被杀散,三五十人组织起来的抵抗根本就挡不住叛军如林的刀枪。
杀进城门之后,叛军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将万chūn-宫近一半的地方都占据下来。在往前就是万chūn-宫中最肃穆庄严的地方,窦建德上朝的所在崇武大殿。
大殿地基打的极高,站在高台上可以俯视整座宫城。而就在这里,窦从善带着溃败下来的千余名禁军士兵围成了一个圆阵,将崇武大殿团团护住。在大殿门口,隐隐能看见那个一身金甲的人被侍卫们簇拥着站在那里。
王咆带着人马杀到崇武大殿,看到禁军士兵列成圆阵准备最后的厮杀竟是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窦建德!”
他上前几步,遥遥指着站在高台上大殿门口的那个金甲身影高声喊道:“这些年来你数度要杀我父子二人,只怕你死也不会想到会有今rì吧!我义父对你忠心耿耿,你却总想着谋害于他。苍天有眼啊……今rì也让你尝尝什么叫做妻离子散,众叛亲离的滋味!从你迫害忠良开始,你就应该想到会有这样一天!”
高台上面的叛军士兵用羽箭回答了他,这是禁军士兵们最后的阵地。他们所有人都知道自己今rì万难再有活命的机会,所以反而将所有的斗志都催发了出来。整整将叛军阻挡在万chūn-宫外面一天,那些杀红了眼睛的叛军恨不得将他们所有人碎尸万段。
“咱们已经退无可退了!”
窦从善手提横刀,站在圆阵的最前面:“弟兄们,你们也应该都知晓,今rì咱们都没了活路……但男子汉大丈夫,即便是死也要死的磊落光明,死的像个爷们!用你们手里的横刀长槊,告诉那些叛贼,忠于陛下的人从不怕死!”
“为陛下,为大夏!”
最后这千余名士兵发出一声高喊,握紧了手里的兵器。
“不怕死?”
王咆冷哼了一声道:“那是你们已经没了活路,哪里还有怕死不怕死的事。弓箭手!把那些顽抗之人尽数shè死!”
数不清的叛军弓箭手冲了上去,将崇武大殿团团围住。随着王咆的一声令下,羽箭如飞蝗一般激shè而出。禁军士兵们用手里的盾牌挡着羽箭,到后来连同袍的尸体都成了抵挡羽箭的兵器。
死尸一层一层的倒下来,就如同在崇武大殿外围堆积起来一圈矮墙。
“杀!”
第一个挥舞手臂呐喊着冲上去的不是王咆,也不是王伏宝手下的将领,而是洺州城守备大将军夏侯不让,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他也没有必要再装下去了。与其装作若无其事,还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在新主子面前立些功劳。
叛军的士兵如漫过台阶的洪水一样,迅速的往高台上冲了上去。此时高台上剩下的禁军士兵已经不足五百人,窦从善的肩膀上胸口上插着三支羽箭。血顺着他的衣甲溪流一样往下淌,可他此时的眼睛却格外的明亮。
他转身看向那金甲之人,缓缓的跪下来叩首:“陛下,儿臣虽然不是你亲生的孩子,但自从被您收养那rì开始,便将您视为亲生父亲。儿臣今rì要先走一步了,不能尽孝,还请陛下不要记恨孩儿!”
说完这句话他缓缓起身,握着横刀高呼道:“大夏的儿郎!杀贼!”
杀贼!
残存的数百名禁军士兵呐喊着迎着敌人冲了过去,就如同扑进了狼群中的狮子。
……
……
崇武大殿外面一圈,地上横七竖八的全是尸体。最后这千余名禁军士兵,竟是硬生生的又拼死叛军上千叛军士兵。他们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大夏的皇帝陛下铸成了最后一道城墙。
窦从善身首异处,他的两条胳膊两条腿都被人卸了下来。最后才被人一刀将头颅剁掉,那颗大好头颅顺着台阶滚了下来,正巧滚落在拾阶而上的王咆脚下,看着脚边这颗死不瞑目的人头,王咆心里没来由的生出一股怒意,他抬脚将那人头踢飞了出去,忍不住啐了一口:“窦建德的愚忠部下,合该如此下场!”
裴矩,夏侯不让和陈政几个大夏的降臣,紧紧跟在王咆身后走上了台阶。当他们步上高台的时候,看到的是被叛军士兵团团围住的最后十几个人。
十几个侍卫,将一身金甲的皇帝陛下护在身后。
“窦建德,其实你已经可以死的安心了。”
王咆冷笑着说道:“临死之际还有这么多人愿意为你而死,你当自豪……可你更应该反思,若不是你偏听偏信任人唯亲又嫉贤妒能,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殷秋,石赞,凌敬,齐善行,邢景天,苏定方……这些人都被你明里暗里的逼死,以至于到了现在你手下竟是连个能领兵的人都没有!”
“还有我父亲,他对你本是忠心不二,若不是你不识忠臣,不辨是非,怎么会有今rì这结局?若不是将我父亲逼到不得不反的地步,他又怎么可能反你?!”
王咆看着面前那大夏的皇帝一字一句问道:“事到如今,我只想问你一句……你可后悔?”
第八百零三章 你运气不怎么好
第八百零三章你运气不怎么好
数不清的叛军将崇武大殿围了个水泄不通,高台上的尸体已经将地面完全覆盖住,血水顺着台阶往下淌,每一层台阶上都会形成一个小小的血流瀑布。
孤零零的十几个侍卫护着那身穿金甲的大夏皇帝,就站在崇武大殿的门口看着一步一步逼过来的王咆和诸多叛将。
数百名弓箭手已经将硬弓拉开,只要王咆一声令下就会将最后这残存的十几个人shè成刺猬。而之前一言不发的大夏皇帝,甚至显得有些畏缩惧怕,他一直垂着头,似乎是不敢看自己麾下最后一批士兵战死的惨烈场面。可当他身边只剩下十几个忠心不二的侍卫的时候,他却缓缓的抬起了头。
“窦建德,其实你已经可以死的安心了。”
王咆冷笑着说道:“临死之际还有这么多人愿意为你而死,你当自豪……可你更应该反思,若不是你偏听偏信任人唯亲又嫉贤妒能,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殷秋,石赞,凌敬,齐善行,邢景天,苏定方……这些人都被你明里暗里的逼死,以至于到了现在你手下竟是连个能领兵的人都没有!”
“还有我父亲,他对你本是忠心不二,若不是你不识忠臣,不辨是非,怎么会有今rì这结局?若不是将我父亲逼到不得不反的地步,他又怎么可能反你?!”
王咆看着面前那大夏的皇帝一字一句问道:“事到如今,我只想问你一句……你可后悔?”
“后悔?”
那身穿金甲的人忽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声显得那么疯狂。在所有人诧异的眼神中,这人将头上的金盔摘下来朝着王咆狠狠的掷了过去。王咆身边一个亲卫抽刀将那金盔劈开,当的一声,金盔落地后滚出去很远。
“王咆……你这样的小人物一朝得志,难免会有些得意忘形……可越是如此,越显得你是多么的白痴。陛下此时早已经出了洺州城,我不过是陛下身边一忠犬,就戏耍的你团团转,你这样不入流的小人物,凭什么和陛下争?凭什么问陛下后悔不后悔?”
这人竟然不是窦建德,而是窦建德贴身护卫邢开山。
“我想陛下应该后悔自己太过于仁义,既然当初就察觉你们这一对贼子有不臣之心,就不该念着往rì的旧情,若是早早的一刀剁了你们父子才不会有今rì这丑陋无耻之极的叛逆之事发生!”
“我是小人物?”
王咆怒极反笑,看着邢开山冷笑道:“我若是个小人物,那窦建德就更应该觉着耻辱……就在今天,堂堂大夏的皇帝陛下竟然使了金蝉脱壳这一招,像狗一样狼狈的逃了。是被我这样的小人物逼的如此,你还提什么尊严,提什么皇帝的威仪?”
“你!”
王咆指着邢开山说道:“你说这话,难道自己不觉得好笑?”
“来人,带兵去追!窦建德身边没几个人,他就算逃能逃到什么地方去?你真以为北城三门我还没拿下?夏侯不让,你来告诉这个不入流的小人物为什么北城三门自始至终都没有攻打!”
夏侯不让俯身应了一声,往前上了一步道:“少将军神机妙算,就知道窦建德会逃所以才故意留下北城三门不打,窦建德若是逃,也只能往北城逃……可他以为那边是生门,却不知道那里才是真正的死门!”
邢开山脸sè大变,猛的将腰畔的横刀抽出来朝着王咆冲了过去:“贼子,你不得好死!”
几十个叛军士兵涌上去,乱刀将邢开山手下的侍卫们砍翻在地。邢开山被人一刀卸去右臂,那飞出去的断臂手里依然紧紧的握着刀子。
王咆缓步走过去,轻蔑的看了一眼被按住的邢开山道:“我不会现在杀了你,我倒是要你亲眼看看,最后是谁不得好死……我不知道你的姓名,也没兴趣知道。因为此时的我已经站在山巅,而你不过是山脚下一只弱小不堪的蝼蚁。”
他俯下身子,冷冷笑着说道:“你若是跪下来求饶,说不定我会一直让你活下去,让你活着,看到我怎么成为天下至尊之人!”
王咆直起身子转身走下高台,没有多看一眼满脸绝望之sè的邢开山。他负手而行,眉宇间都是掩饰不住的得意骄傲。
“夏侯不让,你可知道曹皇后前阵子结识了一个道姑?”
“回少将军,臣知道这事。”
“你可曾见过那道姑的模样?”
“臣见过。”
“那好……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就算将洺州城翻一个底朝天,你也要将那个贱人给我找出来。城门皆闭,料来她还在城中某处藏着。这也是一件极大的功劳,若是做的好了,我绝不会忘了!”
“臣遵命!”
……
……
万chūn-宫里已经乱作了一团,那些惊慌失措的宫女和宦官要么没头苍蝇似的乱跑,要么就是龟缩于某处瑟瑟发抖,有胆子大些的竟然不忘了冲进皇帝和皇后的寝宫,抢一些值钱的珍宝试图带着逃出去。
而王咆为了笼络人心,没有下令屠杀宫中的下人。他严令手下士兵不得肆意抢夺财物,不得jiān-yín宫中女子。尤其是后宫妃嫔,若是有犯戒着一律凌迟处死。
裴矩带着人赶去宫中内库,亲自监督着封存内库财物。而陈政则带着人赶回兵部,将兵部府库封住。夏侯不让带着手下人马封锁了全城,几乎是挨家挨户的搜查那个和曹皇后交往甚密的道姑。
王伏宝被人护卫着暂时进了一座偏殿休息,因为窦红线的死对他打击实在太大,城中诸事,他全都交给了王咆处置。王咆是个睚眦必报的yīn冷xìng子,攻破宫城之后立刻就派人四处缉拿刑部众官员。
当初他在洺州城里养伤的时候,刑部的那些官员可是没少折磨他。
就在万chūn-宫最里面一座无人的偏殿门外,一袭黑sè道姑服饰的张婉承左右看了看,见没人发现自己,她拨开了房门轻灵的闪了进去。进了门之后,张婉承将身上的道袍快速的脱了下来,从腰畔的鹿皮囊里取出药粉洒在上面,然后擦燃了火折子点着一把火烧了。
她从包裹里翻出一身普通宫女的服饰换上,然后对着屋子里的铜镜,在鹿皮囊里取出一副人皮面具粘在自己脸上,没多久,一个陌生的女子就出现在铜镜中。
张婉承仔细看了看铜镜中那张脸,确认没有什么瑕疵之后这才缓缓的舒了口气。
“小手段……姑nǎinǎi靠着这些小手段行走江湖几十年了。若是今rì能从这万chūn-宫里逃出去,真的找个酒楼好好庆祝一下才是。就是不知道大哥会不会犯傻跑来救我……”
喃喃着说到这句的时候,张婉承忍不住叹了口气低声自语道:“他若不来救我,才是怪事!只盼着这次他聪明一些,可别冒冒失失的闯进来。也盼着信鸽能安安全全飞回去,不要慢了……”
“是谁在外面?”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稍微带着些沙哑但却十分悦耳的女子声音从偏殿里面的屋子传了出来。这声音响起来的突兀之极,将张婉承吓了好大一跳。她几乎是下意识的从包裹里将她善用的软鞭抽了出来,左手抬起,只要手指一动就能将腕弩里的短弩激发出去。
里间的帘子被人从里面撩开,进入张婉承眼睛里的是一只纤纤玉手。这只手很白,修长而秀美。即便看这一只手,也能让人几乎下意识的就猜到这手的主人必然是个有着倾城倾国之sè的美人。
“我住在这芳华殿里,除了每rì送饭菜的下人许久没有见过生人了。”
随着话音落下,一道婀娜绝美的身影从里间房子里缓步走了出来。这女子穿了一件素sè的长裙,腰身收的恰到好处,将她完美的身材勾勒的淋漓尽致。一头顺滑乌黑的长发没有盘在头上,而是随意的披散在脑后。她步伐轻柔舒缓,仪态万千。
“你是谁?”
张婉承有些紧张的看着面前这个绝美的女子,几乎是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你不知道我是谁?”
那女子猛然间看起来竟是分辨不出年纪,只是张婉承却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子是自己有生以来见过的最美之人,非但脸美,身形美,她身上带着的那一股雍容华贵又有些慵懒的气质也极美。
叶怀袖和长孙无垢,或许能和她在容貌身材上相比。可比起这个女子,总是少了些令人迷醉的韵味。
……
……
“你不知道我是谁?”
一身素sè长裙的女子在椅子上坐下来,好奇的打量着张婉承:“难道你是才进宫的下人?看着虽然眼生可你的年纪又不似……若是在宫里久了,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我是谁?”
“别装神弄鬼!”
张婉承往前上了一步,以腕弩遥指那女子的额头道:“我不知道你是谁有什么奇怪的?难道第一次相见你就知道我是谁么!?”
那女子摇头笑了笑,虽然嘴角微微上扬,可不知道为什么,怎么看她的笑容都是那么凄美。毫无疑问,只要是个正常的男人看见这样的女子都会动心。
因为靠近了些,张婉承仔细打量才发现这女子原来也已经不再年轻。
只是却还是没办法看出她的年纪,虽然眼角上隐隐有细小皱纹,但她脸上的皮肤依然光滑,看起来如二八处-子一般娇嫩。
“我只是个本该死了多次,却至今苟活的怕死之人罢了。”
这女子看了看张婉承手里的软鞭,忍不住皱了皱眉头:“那么……你又是谁?”
“我?”
张婉承怔了一下后认真的回答道:“我也是个曾经想死,却又贪恋人世间诸多情分的人。你既然该死而不死,想必运气必然极好的。今rì在这个时候遇到你,说不得也是我的运气呢……只要你配合我,我保证不杀你。一会儿若是有人搜到此处,你就说我是伺候你的宫女,听到没有!”
“你是刺客?”
那女子问。
“算是吧。”
“那你的运气可真的不怎么好,因为这芳华殿里除了我自己之外再无其他人,当初险些被这宫里做主的人打死,怎么可能会有宫女伺候我?”
素衣女子笑了笑,然后继续问道:“行刺皇帝?”
“嗯。”
“成了?”
“没有!”
听到这个答案,那女子忍不住微微摇头极轻的叹息了一声:“真是可惜了。”
她这一声叹息,竟是让人跟着心里为之一紧。
张婉承又往前走了几步,看着那女子皱眉问道:“你到底是谁?你叫什么名字?!”
“我……”
那女子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极不愿意提及自己的名字。只是也不知道为什么,最终她还是回答了出来。
“我叫萧怡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