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北京一日
整整一天一夜,拉煤列车在一所大站停靠后终于不再启动。天雾蒙蒙的,看不到太阳,吴孝良从煤堆里爬出来,溜下车厢,肚子饿的咕咕叫,从怀里拿出馒头大嚼起来。站台上满满登登的人,抗包的号子与小贩子的叫卖声混在一起,好像后世的神曲。他没走站台,而是顺铁路从栅栏翻出,来到大街上。不远处箭楼耸立,印证吴孝良的猜测,běi jīng城到了。
欧式风格的车站大楼穹顶尖塔,大门上方镶着六个大字“正阳门东车站”。吴孝良摸摸贴身处的荐信,这是他的希望所在,běi jīng不是终点,保定军校我来了。路边小摊的豆腐脑香味阵阵,他咽了下口水,摸便全身却只有一个大子。无论前世今生他都是第一次来běi jīng,从小就向往的**近在咫尺,索xìng不吃,去看**。
**城楼朱漆斑驳,隐在雾气中愈显破败,嵌着铜铆钉的大门紧紧关闭,门前金水桥上挤满了衣衫褴褛的乞丐,哪还有半点昔rìdì dū皇城的气势。吴孝良失望的蹲坐在金水桥栏边,他盘算着如何去保定。
忽听有人叫他,一抬头。
“对,就是你,跟我走吧,有好活计,管吃管住一天五个大子。”
吴孝良心想反正现在身无分文,不如跟了他去先赚个路费。
“大哥,什么活计啊?”
一个黑面汉子满脸的不耐烦又指着几个人让他们站起来,左瞧瞧右看看。
“你个外乡人,哪来那么多废话,不愿去,有的是人想去。”
本来懒散的人群听到有活计都活跃起来,吴孝良吃了瘪,看到他们都抢着要去,赶紧站在那汉子身后,他可不想丢了这份还没到手的工作,早rì赚够路费才是正事。
那黑面汉子最后选定了五个人,带着他们穿过前门拐进南城的胡同。胡同越拐越多好像也没个尽头,院墙越来越破败,泥墙草棚越来越多。
吴孝良心道:这是去贫民窟。
黑面汉子终于停下,院墙低矮院门烂的都是大小窟窿,他狠狠叩门,里面竟传来一阵惨叫声。众人面面相觑,破木门从里面打开,奔出几个其貌不扬的恶汉,手持木棒赶几个人进院。一个胆小的孩子吓的屎尿横流,臭气立刻弥漫开来,黑脸汉子皱着眉头,一把提起他扔进院里。
吴孝良心道不妙,这是个贼窝,只不知他们要干什么勾当,手悄悄摸在衣服下的枪牌撸子上。
院子里,老汉右腿染的血红,疼得满地打滚,嗷嗷直叫,旁边一块染了血的大石煞是渗人。房根上还有一群老少,衣衫褴褛,双眼默然,他们有的没有双臂,有的没有双腿,有的眼窝深陷,竟似没有眼珠。
掳人致残,然后控制他们为自己乞讨,吴孝良于前世新闻中也见过类似的报道,没想到早在民国便有这等勾当,他不再犹豫掏出枪牌撸子朝天放了一枪。几个乞丐听到枪声吓的缩成一团,恶汉们不敢上前,黑脸汉子却毫不畏惧,向吴孝良扑来。
吴孝良扣动扳机,大汉右腿中弹爆出一朵血花,扑倒在地惨嚎起来,其余恶汉虽然对待乞丐们凶残,但多是欺软怕硬,见此人如此狠辣撒腿便跑,和他一起被骗来的苦力们也趁机逃走,那群残丐则缩成一团不知所措。
黑脸汉子哀嚎阵阵,口中求饶:“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吴孝良不理他,收起枪来到老汉面前,蹲下身撕开裤管检查起来。老汉疼的昏死过去,但受伤并不重,可能有些骨裂,他找来树枝将伤腿固定好用麻绳绑紧,老汉悠悠转醒。
“这……这……你……你……”
老汉惊吓过度语无伦次,连句话也说不全。
“老丈放心,那些恶汉跑了。”
老汉看了看被绑好的腿,明白是眼前这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救了自己,忙道谢:“多谢小兄弟出手相救。”
“不知老仗家住哪,我送你回去”吴孝良看他腿脚不方便想先送他回家,再想办法去保定。
“唉,小兄弟,老汉我家住běi jīng西南清苑县,不过老汉的大车还在城南大车店里”
“好”吴孝良背起老汉,对群丐们喊道:“你们zì yóu了。”出门直奔大车店。
到了大车店,将老汉放在店里大通铺上,见他嘴唇干裂表情痛苦,心一软,我若走了没人管他,难保没个万一。也罢,好人做到底。大车店没厨房,只有院子里那口井,大木桶立在旁边,桶内满满的水,上面飘着把木瓢。
他打了一瓢水,端到屋里扶老汉喝下,又从怀里拿出早上没吃完的半个馒头,已经干的铁硬,撕下一块用水泡湿喂他吃了。
折腾完天也转黑,睡意涌上来,吴孝良爬了一天一夜煤车早就疲惫不堪,倒头便睡。
睡得昏天黑地,就觉有人在拍自己,睁开眼发现是昨天自己救下的老汉。
“老汉身体好点了?”
“多亏小兄弟,好多了。”老汉脸上有了笑容,已经从昨天的惊吓中缓过来。
“听小兄弟口音是关外人?”
吴孝良起来撑了个懒腰,“逃难来的,家里犯了事。”
老头见他说的实诚,虽然潦倒却毫无窘迫之感,北方汉子率xìng豪爽,对自己脾气,又问道:“可有去处?”
“保定有亲戚,投奔那里去。”吴孝良撒了个小谎,转而又问道:“老丈你家住清苑,为何又来了běi jīng?”
“老汉儿子在běi jīng念书,这次是来看他的。”老汉叹口气,又接到:“清苑和保定同路,不如和老汉一起走,搭个伴。”
吴孝良大喜,两个人准备妥当,草草吃口馒头便赶着骡子大车晃晃荡荡上了去保定的路,出了右安门关厢,běi jīng城就被远远的甩在后面。他感叹道,自己的běi jīng一rì游就这么结束了。
下午接近晚饭时,两个人进了保定城,吴孝良再三谢过老汉,准备告辞,忽听有人大喊抓贼,一个黑衣人迎面跑来,左推右搡留下一地咒骂。路见不平岂能不铲,吴孝良拔腿便追。
街上煎饼摊坐着位身穿青sè长袍的青年男子,满身风尘,脚边放着一只大皮箱,煎饼卷大葱吃的正香,听有人喊抓贼。衣衫褴褛的乞丐从自己身边风一样窜过,光天化rì行抢劫之事岂有此理,长袍青年扔掉煎饼拔腿也追了过去。
第三十一章 军校伙夫
保定街头,吴孝良紧追黑衣小贼,眼看伸手就抓能住他,身子突然失去平衡扑倒在地,一个人骑坐他身上。吴孝良搞不清楚状况,使劲将他掀翻,见是个长袍青年,书生气实足,喝问道:“你抓我干啥?”
长袍青年一拳挥下,“光天化rì竟敢行抢,不抓你抓谁?”吴孝良偏头躲过拳头,心道这书生认错人了,忙解释道:
“你认错人了,前面那个黑衣服的才是。”失主气喘吁吁追过来,看到两个追贼的掐起来,莫名其妙。也难怪长袍青年认错,吴孝良一身衣服黑乎乎破烂不堪,又跑的飞快,不把他当贼就真奇怪了。
那黑衣小贼翻上墙,看两个抓自己的扭在一起,嘲笑道:“两个夯货,爷爷在这呢?”说罢哈哈大笑跳下大墙再无踪影。两个人愣在当场,失主狠狠的瞪他俩一眼扭头走了。
长袍青年窘的满脸通红,忙扶起吴孝良,见他如此潦倒仍热心助人,暗暗佩服,连连道歉:“兄弟急人之难真壮士也,小子有眼无珠多有冒犯,还望海涵,”说罢一揖到地,这话说的重,吴孝良哪能领受忙跳到一边,一双脏手扶住他:“都是急人之难,只可气跑了小贼,咱们倒是一对难兄难弟。”
长袍青年问道:“敢问壮士高名大姓?”言罢又觉不妥协,想他一个乞丐万一只有阿猫阿狗的名字岂不是给他难堪吗?赶忙先自报身份,“定南方兴,字致之。”吴孝良见他不嫌弃乞丐身份与自己互通姓名,当真是xìng情中人。
“金川吴孝良,字维中。”
方兴听他不仅有名而且有字,面露惊讶,突然想到自己的皮包还在煎饼摊,跳脚便跑,头也不回的道:“有事先走,维中兄咱们后会有期……”
走了莽撞书生,吴孝良忽觉好笑,自己堂堂实业家,家业万贯竟被当成了当街抢劫的小贼,安顿下来后得赶紧给孙家钰拍电报汇点钱来。
保定军校城内无人不知,打听几次便寻到校门前,整个学校被河环绕,大门森严巍峨,门楣上书“陆军军官学校”六个大字,苍劲有力。朱漆大门紧闭,上面铜钉铜环锃亮,河边杨柳随风轻摆,军校周围竟是一片宁静祥和,若不是金漆门匾的大字,吴孝良还以为走错了地方。
正踌躇间,门房的小窗户打开了,一个脑袋伸出窗外:“叫花子,说你呢,离大门远点,一会大人物来,小心挨揍。”
吴孝良笑道:“大哥,这军校咋个报名法?”
伸出窗外的脑袋听这叫花子如此问,笑了,“臭花子还想念军校,奇闻啊,赶紧走,别在这给爷添乱。”见他还不走敷衍道:
“现在学校放暑假,等八月份开学你再来报名,一准儿收你。”
吴孝良心里发凉,还得等上两个月,衣食住行如何解决呢。他郁闷的往回走,迎面来了辆大车,车夫支出右腿,腿上用麻绳帮着树枝,甩起鞭子在空中挽了个漂亮的鞭花,响声清脆。吴孝良一看,这不是自己在běi jīng救下的老汉么。
老汉也看到了吴孝良老远就喊道:
“小兄弟,你可投着亲戚?”
吴孝良一脸无奈:“亲戚不在,这回无家可归了。”
骡车行到近前,老汉冲吴孝良以努嘴:“上车。”
吴孝良也不推辞,一片腿做上去。
“小兄弟,老汉这里有个想法,你若同意呢,就跟着走。”老汉又甩了下鞭子慢条斯理的说道。
“老汉请讲.”
老汉嘿嘿一乐:“老汉姓王,你叫王大叔就成。”说着一指前面保定军校说道:
“老汉在那学堂里当伙夫,正缺个打下手的人,你若不嫌弃就跟了来,管吃管住,过一阵再跟上头给你讨些工钱。”
吴孝良正为吃住犯愁,老汉可真是及时雨,忙谢道:“多谢王大叔,我姓吴名孝良。正想找份工作呢,给你添麻烦了。”
王大叔不问他姓名,是知道犯事逃命的人都有避讳,见他如此坦诚,高兴的一甩鞭子,“驾!”
吴孝良就此成为保定军校内的一名伙夫,跟着王大叔从侧门进了他梦寐以求的军校。
保定军校大门南向,吴孝良随王大叔自北门而入北院,右拐就见一排整齐的伙房。王大叔在这里还是伙夫头,他唤人在自己的小屋里加了张床,安排吴孝良与自己同住,又交代了军校内的注意事项,并再三嘱咐,他的活动范围紧紧限于北院,擅闯南院是要军法从事的。
吴孝良都一一答应,王大叔还要啰嗦,他见屋内乱七八糟端起当屋的盆子,去院里打了水里外擦起来,擦完又拿起扫帚将青砖地面扫的一尘不染,刚坐下发现墙角又几快萝卜根,又捡起来扔到门外。
“良子啊,不用收拾那么细,坐下歇会。”王大叔满意的看着这个勤快的小兄弟。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吴孝良却一本正经接道。王大叔没听明白,但也知道这是读书人才说的话,心道这伙房怕是容不下他太久啊。
军校内仍旧有学生在训练,所以伙房食堂照常开门,吴孝良被王大叔安排在食堂里端茶倒水。这rì中午,一群学生军官吃完饭在食堂里打赌,比拆枪装枪,吴孝良扎着油亮的大围裙挨在一旁看热闹。
比赛的是一胖一瘦,手枪是做工极佳的勃朗宁M1900式自动手枪,吴孝良也有一把,他习惯叫它枪牌撸子。枪管,复进簧,枪套,枪机等零件拆了一桌,有人一声令下,胖子装的飞快,瘦子虽然慢一点却很稳。
“胖子,你落了个零件。”
胖子很生气,发现质疑者竟是个看热闹的伙夫,嘲笑道:“娘的,伙夫也懂枪?”旋即又接道:“小子,敢跟爷打赌吗?”
大伙瞧见有热闹,都跟着起哄。吴孝良本是一句无心之言,见胖子与自己较劲当然不怵他。
“有何不敢?赌啥?”
胖子嘿嘿笑着,好像猫在戏弄老鼠,“赌爷这枪是否落下零件,你输了给爷磕头认错,大叫三声‘爷爷我错了’。”
来者不善,吴孝良冷笑道:“你输了呢?”
胖子笑的很夸张,好像听见世界上最可笑的事,他怎么可能输?大伙起哄道:“是啊,你输了咋算?”
“输了爷就给他磕三个响头,大叫三声‘爷爷我错了’如何?”
“好,一言为定。”
第三十二章 伙夫的逆袭(一)
胖子装好枪后,桌上果真剩个零件,憋的满脸通红,大伙嘘声一片。吴孝良见状一把夺过勃朗宁M1900,几下拆散又熟练麻利的装好,拉动枪套,复进簧压紧弹回,响声清脆,赞道:“好枪!”
吴孝良将枪递给胖子:“胖子大哥,还你枪,我厨房还有活呢。”说罢转身离去。
学生军官们面面相觑,一个伙夫竟将枪玩的如此纯熟,保定军校还真是藏龙卧虎。胖子冲吴孝良背影喊道:“那伙夫,你叫什么名字?爷爷我错了。”
和他比赛那瘦子扑哧笑了:“振之兄,此‘爷爷’非彼‘爷爷’,人家小伙夫给你留了面子。”
胖子挥挥拳头,嘿嘿道:“这小子识相,否则老子拳头可就让他好看。”他嘴上硬,心里却觉得无论技术还是气势都输给这伙夫一筹,改rì定要找回这个面子,但转念又一想,就算赢了这伙夫又有什么光彩?不由得一阵郁郁。
吴孝良深藏功与名又回到厨房给王大叔帮忙,不理会外面学生军官们异样的眼光。他不知道这些学生们很多都是武昌首义直接参与者,在军队时便已经是领兵的军官。
转眼到了八月,放假的学生陆续返回军校,大门外招生的章程也已经贴了出来。吴孝良和王大叔请了假,揣好蔡蒋二人写的推荐信,便一路小跑奔报名处而去。
保定军校招生自有一套严格的程序,早在清末,各省分别建有一所陆军小学,由各县选送文化体格均优的学生,享受公费待遇。陆军小学毕业后,再择优升入陆军中学。陆军中学毕业后,先在保定军校的分校过半年军队生活,经过严格的训练之后,加以考核,合格者才能升入陆军军官学校。保定军校以此来保证学生素质。所以,来保定军校报名更恰当的说法应该是报名面试,只有这一关过了才有可能成为见习学兵。
来报名的同学四有其二都是同学关系,彼此熟络的很。报名处乱哄哄围了一大群人,吴孝良不明所以,便挤进人群,二等教育副官坐在门口的书桌后,上尉肩章,一脸的不耐烦。
历年军校学生报到招生均须由校长亲自训话,以示勉励,岂料今rì校长王汝贤迟迟未到,大伙不好擅自决定只好拖延时间。学生们等的焦急,教官们也满腹牢sāo,这个二等副官不巧又在家里惹了火气,便都撒在学生们身上,已经有几个不长眼的家伙被他训斥。
大伙可怜的看着这个愣头青往枪口上撞,吴孝良不知如何行礼,便给二等副官鞠了一躬,“长官……”
“懂不懂规矩,军校有军礼,老师没交给你吗?”二等教育副官一顿抢白,吴孝良尴尬的笑笑自怀中掏出有些发油的推荐信。
“长官,学生吴孝良,这是蒋百公与益武将军蔡公推荐在下的亲笔信,请代为通传。”
“什么,什么?谁推荐的你,再说一遍?”二等副官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认为听错了,又问道。
“蒋百公与蔡将军。”
人群里有第四期的学生认出吴孝良。
“咦——这不是食堂的那个伙夫吗?”
“对,就是那个伙夫,尹致之打赌输给他,还大叫他三声爷爷呢。”
人群里爆出一阵哄笑,不明真相的新生好奇打听起伙夫的来历。
二等副官自然听过尹呈辅“三声爷爷”的笑话,认为伙夫存心捉弄自己,心道:这夯货莫不是得了失心疯,敢欺到老子头上来。他看着那油亮的信,暴喝道:卫兵将这个伙夫乱棍轰出军校,永远不得入内。
几个士兵持枪冲进来,架起吴孝良就往外拖,连辩解的机会都没给他。
胖子尹呈辅在看热闹的人群中,看二等副官驱赶伙夫有些不忿,喊道:“长官,看看信吧,万一真是蒋校长的亲笔信呢?”
二等副官看了眼尹呈辅,笑道:“不得妄言,区区伙夫他若有蒋校长亲笔信,我也叫他三声爷爷。”
又爆出一阵哄笑,尹呈辅脸一直红到脖子,愤然不语。
不知哪个喊了声:“教育长来了,安静,安静!”
上尉二等副官听教育长来了,赶忙起身,整整军容。教育长在陆军军官学校地位仅次于校长,他只是教育长的一个二等副官,迎接上级自然战战兢兢。人群闪开一条路,教育长身穿灰sè少将军礼服,大踏步走来,八月酷暑热的他满头汗,拿手帕擦了擦额头对二等副官道:“若有名为吴孝良的学生报名立刻领来见我,他是蒋百里和蔡松坡亲自举荐的人才。”一早接到蒋方震和蔡锷的电报,他俩共举吴孝良入军校,询问是否来校,足见二人重视此人
二等副官傻眼了,“什……什么?”刚想解释一下,教育长已经匆匆离去,留给他一个背影。
“卫兵,卫兵,去把那个伙夫抓……不……请回来。”卫兵答应一声去追吴孝良。
有眼尖的人看到一群人拥着一位中将走来,“校长到了,校长到了。”
此人正是保定军校校长王汝贤,护兵马弁开路,礼服绶带气派非凡,大喇喇分开人群问道:“可有一个叫吴孝良的学生来过,令他来见我,国务卿徐卜五亲自打电话关照过的……”他意识到当众如此说有些不妥,赶紧闭口环视一圈众学生,勉励一番转身离开,又留给二等副官一个背影。
二等副官已经彻底崩溃,自己刚才撵走的是个什么人啊?蒋方震只还是名气大,在北洋zhèng fǔ没多少影响力,蔡锷领导的护**更是北洋zhèng fǔ的反对者。但徐世昌不一样他是袁大总统的股肱臂膀,年前因反对大总统称帝辞职回乡,如今南北议和大总统退位,又将他请回běi jīng主持大局。在整个北中国徐世昌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那伙夫得他们特意关照,是自己能得罪起的吗?他有太多不解,但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尽快寻回伙夫。
“卫兵,卫兵……跟我去寻那伙夫,找不到咱们都不用回来了……”
有人大笑道:“别忘了叫爷爷……”
第三十三章 伙夫的逆袭(二)
吴孝良被卫兵架出军校,没料到入校之路如此多舛。不能就这样放弃,他蹲在路边喘了几口闷气,想如何应对。一辆小轿车驶过,骑兵紧随其后扬起漫天尘土。吴孝良心想:里面没准是军校的大人物,不如跟上他,直接递推荐信。
一路跟回军校,果真有大人物下车,一身中将大礼服煜煜生辉,可惜走的急,又有护兵马弁在侧难以近身,不如偷偷翻进军校再寻找机会。正门有士兵把守无法进入,他偷偷绕着院墙找到有落手处翻进院里,在保定军校做了两个月伙夫,从来没进过南院,青石道路整齐笔直,建筑气象森严,和北院气质竟大相径庭。左顾右盼间,有人大喝道:
“站住,什么人?”
卫兵正护着车上中将大步走来,吴孝良赶紧站定,一个十分不标准的立正,“报告长官,新生吴孝良来寻长官报名。”
中将有些生气,报名去招生处,拦我这个校长作甚。卫兵见长官生气赶忙道:“同学,报名去招生处即可。”
“什么,你就是吴孝良?”中将便是校长王汝贤,他突然想起徐世昌托自己关照之人正是此名,“可是蒋百里和蔡松坡联名推荐的金川吴孝良?”
“正是学生。”吴孝良目不斜视,挺胸昂首。王汝贤上下打量他一番,
“很好。”吩咐身边的副官,“带他去办理入学手续吧。”换做一般人肯定一口答应,但是吴孝良却道:“长官,学生有个不情之请.”
王汝贤眉毛一挑,以为他还有什么非分之请,“说罢。”
吴孝良恭敬的道:“学生想和其他考生一起参加考试,以示长官之公平。”
“哦?”王汝贤仔细看眼前穿着寒酸的年轻人,心道,你这份志气是好,但考场无情若真的落了榜,老子怎么对徐卜五交代啊。
“你可想好了,考场无情,万一落榜我虽为一校之长可也无能为力”
吴孝良咂咂舌,这中将原来就是保定军校的校长,不想让自己去考试,开起来关照的很,为了打消他的疑虑,成竹在胸的道:“长官尽可放心,蒋百里和蔡松坡共同推举的人实力会差吗?”
王汝贤乐了,“好,好!年少须轻狂,我看好你。”
来到招生处,二等副官早吓的不敢来复命,一等副官顶替他亲自上阵负责初试。看到校长贴身副官亲自送吴孝良回来,人群一阵sāo动,很多人由同情变成嫉妒,特权人士就可以免试入学,而自己还要经历过五关斩六将的折磨。
可看到吴孝良填表在走考试流程,有些人又傻眼了,心道,这伙夫脑子是不是有病,非要来挤这独木桥。
吴孝良不是有病,来此地报名的学生均是各省jīng英,他本就不是陆军小学升到中学再毕业的正途考生,在这个讲究出身的地方想混出名堂,那就必须要有过硬的本事堂堂正正考进学校。
考试分学科与术科,学科即笔试,术科考野外体能,shè击。吴孝良两个月来也不是白白在军校食堂里混rì子,他早就在军校生口中将考试条目了解的清清楚楚,自问高分不敢奢求,及格还是绰绰有余。
……
考试进行了两天,成绩下来吴孝良果然刚刚及格。陆军军官学校第五期正式入学,共八百三十人被分配到南院所属之西院宿舍,西院有十排带长廊的青砖瓦舍,各排房舍间又有走廊想通,每两排组成一个院落,院墙开月亮门,每院住二连人。
吴孝良第一志愿本该是炮兵科,但是由于身长没达标,被分配给了第二志愿的步兵科,所属连队为步兵科七连。
七连与炮兵科二连同住一院,分配宿舍当rì学校军需处发来生活备品,棉被两床,棉褥一床,白褥单两条,白草垫枕头各一个,另发秋季灰军装两套。rì用品包括毛巾、脚布、盥洗用具、针线包、笔和本文具等
吴孝良收拾妥当忽听有人叫自己。
“维中兄!”竟是保定街头与自己同追小贼的方兴。
“致之兄,原来你也考了军校,在哪一科?”方兴一身灰sè军装比那rì多了几份英气。
方兴见看到衣衫褴褛的乞丐换上灰sè军装摇身成为意气风发的军人,很高兴,挥着手,“步兵科七连。”吴孝良帮着他收拾起床褥备品,打开他胡乱卷起的包裹,一份报纸漏出来,是份《顺天时报》。在保定军校内报纸是被禁止阅读的,如果被发现后果很严重。
步兵科七连连长刘凤池进了宿舍,吴孝良赶紧将报纸塞到床褥底下。刘凤池撇一眼吴孝良,似乎没看到他的小动作,掏出怀表看了一眼。
“五分钟后,尚武堂小cāo场集合长官训话。”他看到有人还愣在那骂道:“快点,别他娘磨蹭,晚了就让你们尝尝军棍的厉害。”
骂完,七连连长转身出门,有人小声议论着,连长看起来很不讲情面,以后有得罪受。
吴孝良小声对方兴道:“致之兄,学校里是禁止读报的,尤其像《顺天时报》这种非zhèng fǔ监督下的报纸,小心被发现。”
方兴满脸不在乎,侃侃道“维中兄此言差矣,mín zhǔ国家怎么能剥夺人民读报的权力呢?我辈从军为的是国家民族之zì yóu,不是为当一家一姓之走狗奴才。”他的言论太过激进,这在风气保守的保定军校内是很受长官忌惮的。今rì校长王汝贤在讲话中时时提到军人干政如人身体之毒疮,必须杜绝,必须剜掉,身为军人便应以服从长官命令为天职,这是个很明确的信号,他不希望军校学生参与政治,只应服从袁大总统的命令。
王汝贤在清朝时曾是袁世凯马弁,对袁忠心耿耿。袁世凯让他做保定军校校长是为了控制军官思想之源头,使军官们成为拥护洪宪帝制的先锋。但是革命思想亦如燎原之火,学生中很多都是武昌首义的参与者,当然不会跟着一起去做那个黄妙绝伦的“洪宪大梦”
。这就使得学校内气氛怪异非常,并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吴孝良虽然不赞成搞思想禁锢,但也没傻到以卵击石,劝道:“致之兄,我们都有革命理想,但应该暗中积蓄力量,待实力足够再做雷霆一击。”
“这位兄弟说的对,积蓄实力才是关键。”旁边铺位的学生插嘴,觉得自己唐突马上自我介绍:“傅作义,字宜生。”
方兴摇头不以为然,正待辩解,刘凤池又进屋骂道:“都他娘的快点,想害老子挨骂,得看自己屁股禁得起几军棍。”;
第三十四章 漕河演习
尚武堂位于南院之中院,坐北朝南雕栏画栋气势宏伟,是座有明显rì式风格的建筑,堂门两侧书有楹联:“尚父yīn符,武侯韬略,简练揣摩成一厅;报国有志,束发从戎,莘莘学子济斯望。”
小cāo场前树有两根木桩,木桩中间悬一口大铜钟,陆军军官学校第五期所有学生在小cāo场列队站好,来训话的不是校长王汝贤,而是教育长杨祖德,训话很简洁。
“诸位同学都是各省jīng英,希望你们一如既往,刻苦努力学习,守纪律,讲团结,敬师长,jīng忠报国。此次,陆军部责成我们进行一次入学演习,为期一天,明rì开始,并会派员来观察,希望同学们全力以赴,下面由教育副官宣读具体任务分派。”杨祖德训话完毕便离开cāo场,学生们敬礼相送。
一等教育副官手持文件,开始宣讲演习任务。演习地点在军校外的漕河边,所有入学新生分成两个支队,北军支队由炮兵科长率领,由步兵科五、六、七连,骑兵科二连,炮兵科二连,工兵队,辎重队组成;南军支队由步兵科长率领,由步兵科一、二、三、四连,骑兵科一连,炮兵科一连,工兵队,辎重队组成。
战术任务由南军支队在漕河边设置防御阵地,北军支队积极进攻,两军于漕河边决战。
演习不用真枪,所以发到手的都是木枪,傅作义提起木枪一脸不屑,他当年在太原随姚维藩举义便是学生排长,如今只发了根烧火棍,如何打仗?方兴则兴奋的提起木枪,左刺又轮,这是他投笔从戎之路迈出的又一大步。
整个北军支队在炮兵科长的率领下开到预先设置的战场,军校生们由于新入伍,没有经过完整的训练毫无默契可言,队形散乱,三五一群扎堆的现象十分严重,七连连长刘凤池拿着木枪驱赶聚堆的军校生,开口便骂,轮棍就砸。大伙敢怒不敢言,老老实实排回了自己的队伍。方兴倒霉中了一棍,头上鼓起一个大包,疼的直咧嘴吸气。
吴孝良看着眼前一片混乱叹口气,这是哪个陆军部大佬异想天开,让入学新生搞演习,从没经过训练的军校生怎么可能完成一整套复杂战术配合。
远处高坡上,中将少将围了一群,校长王汝贤陪同陆军部派员指指点点,此人一身天蓝sè细呢料中将大礼服,披金线参谋带,颇为威武,频频点头。
演习准时开始,后方炮兵阵地放起了空炮,整个战场上炮声隆隆,事先准备好的柴堆也已经点燃,烟雾很快弥漫开来。北军支队的步兵们按照科长的命令端着木枪缓缓向前推进,各连长呵斥着手下士兵拉开距离以形成散兵线前进。骑兵连向南军阵地左翼抄去。
按照要求,南军支队在阵地中坚守半个小时就应该撤退,步兵科长很快下达了梯队撤退过河的命令,但军校生们对扮演败军有很大抵触情绪,再者训练不足很难做到令行禁止,撤退混乱无序,至最后一连时,有个别人红了眼仍旧坚守在战壕内,很快被冲入战壕内的北军步兵所淹没。漕河上只有一座木桥,北军骑兵涉水而过继续追击,步兵则乱哄哄一群被堵在桥头,行进缓慢。
吴孝良所在七连,被堵在最外围,他见漕河水不深,既然骑兵能涉水而过,步兵肯定也没问题,于是站到高坡上大喊道:
“七连的同学们,咱们涉水过河,为了胜利,冲啊!”说罢端起木枪第一个冲下河。方兴非常响应号召,也端起木枪跟着吴孝良冲下河,口中还大喊:“同学们,为了革命胜利,冲啊!”
七连的同学们很快被两人所感染,陆续冲下河。河水及胸,有一两个人没站稳险些被冲走,吴孝良将木枪挎在脖子上拉住方兴,对大伙喊道:“同学们互相拉住,结队过河。”
连长刘凤池看手下学生擅自行动,气的鼻子一歪歪,抄起木枪就向没来得及下水的军校生打去,傅作义跟在队尾见木棍飞来,一把抓住夺过扔进河里,吐了口浓痰,跳进河里向对岸走去。刘凤池是个旱鸭子不敢下水,在岸边气的跳脚直骂,也无可奈何。
其他连队见状也纷纷效仿,一部在对岸布防执行迁延战术的南军步兵猝不及防,又指挥失灵,被迅速过河的北军步兵打的彻底溃败。
远处高坡上,披金线参谋带的中将手持望远镜,眉头紧锁,看到北军被一座木桥弄的焦头烂额,冷冷哼了一声,待见一学生兵高举木枪带头冲下漕河,大军涉水而过,表情才有所缓和。王汝贤也注意到这一幕,惊讶道:“是他?”中将奇怪他竟对一个新兵有印象,问道:“少甫兄可认得那学兵?”
“次长,此人姓吴名孝良,乃蒋百里与蔡松坡亲自推荐,军校破格简拔入伍的。”王汝贤不说徐世昌而只提蒋蔡二人,意在彰显自己尽公之心,无意间却提高了吴孝良在那中将心中的位置。中将虽与蒋蔡二人政见不合,却极是钦佩其为人才华,得他们所看重的人也必然不是庸碌之辈。
“吴孝良……”那中将默念了一句便不再说话。
北军步兵连队将南军整整一连人俘虏,骑兵连将南军主力击溃后撤回岸边修整。传奇伙夫再度成为学生军的话题人物,傅作义看吴孝良持枪而立,暗暗佩服,他以伙夫之身能考试得过,有勇有谋当真是个人才。虽然有很多关于他背景身世的传闻,但他均认为不足信,只看吴孝良简单朴素的做派便不是豪富权贵之家出身的子弟。他却料不到,此人早已是身家数十万,富甲一方的豪商。
此役后,吴孝良被提拔为七连一排排长,傅作义因忤逆上官被关禁闭一天,连长刘凤池指挥失当罚饷三月。
刘凤池因此恨上了吴孝良,但此人据传背景极深,轻易动不得,便将目光瞄准了那天积极冲在第二位的方兴。这rì上午他找方兴单独谈话:“演习那天下河冲锋你喊的什么?”
方兴随口道:“为了革命胜利,冲啊!”
“革命,你革谁的命?满清早就灭亡,你革大总统的命还是王校长的命?”
“你……”方兴没想到刘凤池出口刁难,一时间张口结舌。
第三十五章 风雨欲来
刘凤池将方兴训斥一顿赶走,心中一口恶气稍稍消减,看着那个不安分的背影自语道:“你若就此消停也就罢了,再兴风作浪不扒你三层皮,老子刘字倒过来写。”
演习结束后保定军校放假一天,自报名考试到演习结束,吴孝良都不得空闲,如今得了空,他马上去看王大叔,老人怕是担心死了。
王大叔这几rì真是担心死了,那天良子只说去报名,可军校是随便就能去的吗?他不忍心打击他便没阻拦,谁知这一走就再没有音信,他打听了好多人,有的说,他得罪了副官被打出军校永不许回来;也有的说,他考上军校,是个大大有背景的人;更有甚者说,他已被军法处枪毙。听的王大叔心惊肉跳,好好一个孩子就这样没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掉下几滴浑浊的老泪。
但有一点王大叔好生奇怪,吴孝良一个小小的伙夫似乎已在保定军校成为传奇人物,随便一问便能有人随口说出他的故事。今天午饭时间,一个军校生新兵甚至说他当上了排长,乖乖,那可是一步登天当上官老爷了。王大叔笑着摇头,但他摇到一半却戛然而止,眼前身穿笔挺灰军装头戴大檐军帽,正笑意盈盈看着自己的年轻军官不正是失踪多rì的良子吗?
“良,良子?”王大叔揉揉眼睛,有些不敢置信,磕磕巴巴的叫了他一声。
“王大叔,是我。”吴孝良确认道。
“你,你真是良子。你真当上排长了?”
吴孝良一把拿过王大叔手中的抹布,擦起了桌子,仿佛他还是几天前那个打杂的小伙夫,头也不抬的回道:“是啊,不仅考上军校,还当了排长,得多亏王大叔收留我呢。”
王大叔见吴孝良又去擦另一张桌子,赶紧夺回了他手中的抹布,哪能让人家堂堂排长给自己擦桌子,还成何体统。
“这些粗活不是你该干的,快坐下,大叔给你倒水喝。”
吴孝良笑着坐下。
“王大叔,你也别忙活了。”
看着军装威严坐的笔挺的良子,王大叔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手更不知放在哪里才好,数rì之隔,小伙夫还是那个小伙夫,只多了身军装,老人便已不敢似先前一般随意待他。
方兴气喘嘘嘘的跑来,“维中,有你的电报,杂役送来你没在,我便收了,快看看有甚么急事。”
吴孝良接过装电报的信封,抽出里面信纸,是封长电报,亦或是一封长信,拍电报的人可说是不惜重金。
电报是孙家钰所拍,他详细介绍了自吴孝良走后,奉天形势以及药厂与蔡蒋二人的诸多情况。刺杀案由于抓不到凶手不了了之;杨宇霆出手干预了rì本人觊觎药厂的计划,使之夭折;蒋蔡二人在吴孝良失踪后已经断定他会去保定,只是不知为何突然间不辞而别,小东子与狼二甚至认为他已经遭了不测;蔡锷经过月余治疗身体已逐渐好转,蒋方震便与其告辞回了四川。几天前蒋方震拍电报告知孙家钰其下落;另汇大洋一千元,交通银行可取。
杨宇霆能出面保全良大药厂,吴孝良百思不得其解,杨是要抓他交给rì本人的,怎么在他逃走后又出手相助呢?
吴孝良辞别王大叔,回到宿舍,给孙家钰写了封长信,将自己的想法一一道来,他认为药厂在奉天的发展已经受到了各种因素的限制,而良大想有更好的发展必须寻找一个更为宽松发达的城市,他列举了天津和上海作为备选城市,希望尽快建立新厂。另外,他知道现今的国人对rì本人并无多大恶感,在他们抛出的高诱惑条件面前很难拒绝,但上了贼船就等于自寻死路,所以他格外提醒孙家钰对于rì本人的所有举动必须严加防范,不能有丝毫懈怠,rì本人亡我中华之心已露端倪,与之保持距离敬而远之,切不可合作。
近几rì,方兴行事起来总神神秘秘,晚间下了cāo就急急出去,又总是在临熄灯前匆匆赶回。吴孝良问过几句,晚上出去何事,方兴又支支吾吾,只说与老乡联络,吴孝良便没多想。一rì晚间,方兴回来兴奋的对吴孝良说:
“维中,我改名了,自今rì起改名其道,方其道。”
“哦?改名了?”吴孝良大感奇怪,这两个字的出处他是知道的,“红rì初升,其道大光。好名字!”出自梁启超的《少年中国说》。
方其道仍旧很兴奋,他躺在铺上从褥子下抽出昨天买的《顺天时报》津津有味的读起来。傅作义凑上前,看着方其道对吴孝良说:“维中,这家伙魔怔了,最近学校风声不对,有人私下里串联,准备抗议校长禁报。”
吴孝良不无忧虑的点点头,他向来不赞成以这种幼稚手段去申诉主张,当局不会因为你的抗议而改变既定政策。
“山雨yù来风满楼,当局肯定会严厉镇压的,希望致之老弟别被卷进去。”
第二天一早,所有军校生起床后都吃惊的发现,校舍院门、教室大门、食堂大门、包括厕所大门都站满了荷枪实弹的士兵,整个保定军校一片肃杀之气,有胆小的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很多人敢怒不敢言,愤怒在压抑中膨胀发酵着。
教务处随即发出通知:从今天开始,学校无限期停课整顿。学生们被关在宿舍中不得随意走动,甚至连上厕所都要报告,经过允许后才可在士兵的监视下方便。
七连宿舍内一片压抑,“‘王大粗’以为靠高压就能让我们屈服吗?”一个平rì里并不高调的军校生压着声音低吼,书卷气实足的脸因为激动变的通红。王大粗是学生们给王汝贤起的外号,因为其袁世凯马弁出身,对学生们又十分粗暴,所以大家给他起了这样一个名号。方其道也赞同道:“有压迫就有反抗,别人不敢,我辈为之。”人群一阵嗡嗡之声,有人赞同,有人不以为然。
吴孝良身为排长当有整顿本排秩序的义务,但学校手段如此高压,他不会为虎作伥。
“嘘——,臼炮来了,快都坐好……”一个在门边把风的学生低声催促道。
第三十六章 乱起军校
第三十六章乱起军校
刘凤池晃着五短身材踹门进来,两个宪兵跟在身后,直奔方其道床铺,他掀了床铺被褥,几份《顺天时报》被搜了出来。吴孝良曾劝方其道看完就扔掉,他不舍扔掉偷偷藏起来,到底还是惹来了麻烦。
“你……你们,干什么?你们有什么权力翻我的东西?”方其道很愤怒,气的身子发抖。
刘凤池一脚将方其道踹倒,宪兵上前将他双手反剪,手铐咔嚓扣上。
“方兴屡次违背禁令,图谋对长官不轨,已经被逮捕,都老实点,不然他就是们的榜样。”刘凤池又一脸玩味的看着方其道,“整天嚷嚷革命,你革谁的命?想做乱党吗?”
方其道挣扎着,“你们无权抓我……呜……”宪兵一枪托砸在他脑袋上,瞬间没了声息。
吴孝良怒喝道:“住手!”他上前去扶起方其道,“致之,致之醒醒。”
方其道悠悠醒转,破口大骂:“刘臼炮,你这王大粗的走狗。你们能禁止我看报纸,但你们禁锢不了我的思想……”
刘凤池听他叫自己外号勃然大怒,伸手拔枪,吴孝良眼快,将其扑倒,傅作义大喊一声:“都别楞着了,帮忙!”大伙准备动手,门外士兵听到动静不对,闯了进来,枪栓哗啦直响,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众人。
宪兵拉开吴孝良,将方其道提起。刘凤池,命令他们将之押走,然后狠狠的瞪了吴孝良一眼,拂袖而去。枪口环伺,吴孝良不敢轻举妄动,眼睁睁看宪兵提走了人。
步兵科七连有学生因看报纸被逮捕,消息很快突破封锁传遍军校,其中四期学生与校长王汝贤积怨甚深,已经开始蠢蠢yù动。但王汝贤的动作更快,下午,各兵科科长发布通知,所有学生去大cāo场集合,不得延误。
大cāo场点将台前护兵马弁分列两排,刺刀出鞘,军校生们在cāo场中间,以期为阵,按兵科分列。王汝贤一身中将常服站在台上,面沉似水。宪兵将方其道拖至台前,年轻的军校生脸上淤青,军服破烂,昂首立于王汝贤面前。
“台下之人为何不跪?”王汝贤出身旧军官,对于犯错士兵罚跪罚棍司空见惯,见此人有错在先竟然不跪,大为光火。
方其道昂首道:“mín zhǔ国家学生无下跪之道理!”
宪兵见状将方其道按倒,以头拄地,待松开他竟又重新站起,大声质问:
“校长违法,我有何罪?”
宪兵生气了,心道:这头倔驴不老实跪着,找打。一脚踹在他后膝弯处,方其道站立不稳跪倒在地,想挣扎起来,又一把将他按住。
王汝贤气极,“学校禁止看报,你不顾禁令jǐng告偏偏看报,是不是违法?”
方其道哈哈大笑:“纵观世界,有哪个国家禁止学生看报?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王汝贤不再与其辩论,命令宪兵:“违反军法者,打四十军棍,给我打。”
军棍上下翻飞,将方其道打的哀嚎连连,学生们看的更是双目通红,拳头紧握指甲嵌入肉中尚不自知。执行完军法,宪兵将遍体鳞伤的方其道拖走,王汝贤也在护兵马弁的护卫下离开cāo场,军校生们以连为单位返回宿舍。
事情本该结束,乱子却在此时大了起来,第四期步兵科的军校生首先与监视的士兵起了冲突,他们将砌阶的砖翻出来做武器,砸翻士兵抢了枪支,冲出院子。狂乱的情绪很快传染到其他兵科乃至全校,持枪的士兵很快被愤怒的军校生所淹没,他们一路狂奔一路狂砸,有激烈者放火点着了校长室,王汝贤猝不及防被护兵护着狼狈不堪的逃出军校。
四期步兵科排长将王汝贤的照片自墙上拆下,扔在地上,大伙尽情的踩踏,尹呈辅排开众人捡起照片,“把王大粗扔厕所里去。”大家轰然同意,拥着他往厕所而去。
吴孝良挤出混乱的人群,来到禁闭室,看守早就逃跑,他砸开门锁背起昏迷不醒的方其道就跑。回到宿舍,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发现傅作义端坐在铺上,笑道:“宜生兄,快我一步啊。”身后有人急道:
“快进屋躲躲,马上砸到咱们院了。”那人推着吴孝良进了宿舍,尴尬的一笑,自我介绍道:“炮兵科二连吴克仁。”
傅作义奇道:“对门的吴静山?你的大名兄弟可是如雷贯耳”见吴孝良奇怪他解释道:“臼炮一名便是出自这位仁兄之口。”
吴孝良将方其道小心放到床上,傅作义拿来浸湿的毛巾小心将他脸擦干净,“方致之够硬气,是我辈楷模。”
话音未落,窗上玻璃尽数破碎,窗子木框飞的满地,叫嚣声阵阵传来,又渐渐远去。
看着满地狼藉吴孝良叹口气,“致之兄,被他们害了,此乱一出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留在军校了。”
吴克仁失声道:“难不成还要送他上军事法庭?”
“还不至于,免不了要开除出校。”傅作义接道。
外面炮声骤响,震得三人俱是一惊,接着枪声密集的竟似雨点,响了一阵后叫嚣声渐渐弱下来。
吴孝良忧虑的说道:“不知外面是否有同学受伤”
他们三个人不知道,保定军校已经被北洋军团团包围。王汝贤逃出学校后,直奔其弟王汝勤驻保定第八师驻地求援,王师长当即率部随其兄赶赴保定军校。校门被军校生堵住,王师长命令开炮将院墙轰开一个大口子,然后架起机枪一阵扫shè,步兵再蜂拥而入,没几个回合军校生们便被身经百战的第八师制服。
第八师的士兵将军校生从各个角落揪了出来,吴孝良包括身受重伤的方其道都被从宿舍驱赶到大cāo场。大cāo场上人心惶惶,积蓄已久的怨气发泄后,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恐惧,惩罚随时可能落在头顶。各兵科科长命令本科所有军校生,以连为单位顺序返回宿舍,没有命令不许踏出半步。
陆军部很快得知军校生驱逐校长事件,段祺瑞打算低调处理,但王汝贤将此事报告给袁世凯,大总统震怒命令段祺瑞彻查此事,对于带头闹事者必须严惩,严办。
教育长杨祖德则希望对学生不要过于严酷,亲自去走了段祺瑞的门路。
第三十七章 峰回路转
段祺瑞身为陆军总长视保定军校为根基,学生们闹情绪惹怒王汝贤,即便杨祖德不来求情,他也想暗中插手此事,不过这也给了他一个堂堂正正的借口。杨祖德带来的师生联名信是一招杀手锏,其中历数校长王汝贤举措失当之行为,学生情绪愤懑行为过激亦情有可原。
běi jīng城zhōng nán hǎi大总统私人府邸,袁世凯一身半旧短装制服,面无表情,腰板挺直的坐在沙发上,低头看着着手中联名信,久久不发一言。段祺瑞恭立一侧揣摩着老长官的心思,他偷眼细看去,大总统行坐虽雷厉之风不改,但已难掩老态,面庞浮肿,眉宇间隐着深深的病气。
“芝泉,少甫前rì见我时已述详情,学生受罚便心怀怨恨向师长动手,此风不可长啊。”段祺瑞视军校为根基,袁世凯又何尝不是?部下愈来愈阳奉yīn违,他大感无力,顿了顿又接着说:“北洋如今危机重重,我老了jīng力不济事,rì后全靠你等支撑,要jīng诚团结,这件事就按之前定下的处理吧”
段祺瑞忙一躬身,“谨遵大总统钧令。”袁世凯此番话和以往强硬的风格相比已近似哀求,他事先准备好的一番说辞无法说出口,只好领命。
……
保定军校,方其道又被重新关进禁闭室,人们的关注点已经从他身上转移。这几rì,陆军部以及总统府的要员们进进出出,看的学生们惶惶不安,都担心着自己的前程,有人已经开始后悔当rì行为莽撞。但也有人例外,吴孝良就是其中之一。
校长室内,临时搬来的家具东拼西凑及不搭调,王汝贤坐在宽大的桌子后,几rì前的乱事还深有余悸,配枪装弹上膛,护兵加了一倍,眼前这个年轻人据说没有参与暴.乱,这点他很满意。
“吴维中,你要见我有什么事?”
吴孝良敬礼立正,“回校长话,学生是来为同窗求情。”他也不拐弯,直接说明来意,他要为方其道争取一下,这样一个热血青年就此被开除让人扼腕痛惜。
王汝贤冷笑道:“以你区区学兵身份,凭什么替一个罪囚求情。大总统已经下令严办此事,无需多言。”以校长之尊本无需和一个学兵多费唇舌,但他对这个年轻人感官甚好,积极上进,审时度势,更难为可贵的是,顾念同窗之谊不惜开罪上官,如今这样的学生不多见了。
“方兴辱骂上官,屡违禁令,煽动闹事,开革出校是在所难免的。”这等于是给了吴孝良一个承诺,他最多只会将方其道开除,而不会送他上军事法庭。
这也正是吴孝良所希望得到的答案,方其道捅了这么大的篓子,想平安无事那可真是异想天开。他立正敬了个军礼,“多谢校长手下留情。”
王汝贤挥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这些老北洋们思想保守,但观念却极为正统,即便老粗如他,在对待政见不同的人事上也不会无所不用其极,既然吴孝良来求情,他便适当的网开一面。
就在大家已经接受了方其道即将被开除的事实后,又出现惊天的逆转。大总统袁世凯突然病逝,黎元洪继任大总统。消息传来军校空气为之一新,军校生们又活跃起来,监视的士兵陆续撤离,大家已经在事实上恢复zì yóu,执行监视任务的宪兵成了门岗。
王汝贤不再担任保定军校校长一职,由教育长杨祖德接任。交接仪式完成后,王汝贤黯然离校,杨祖德礼貌的将其送出大门,除此之外送行者再无一人,他回头看一眼军校校门,抬腿准备上车,忽听身后有人喊道:
“校长慢走,学生吴孝良来送您一程。”
吴孝良气喘嘘嘘的跑来,校长交接仪式只在教官中小范围举行,他得知消息便匆匆赶来,已是晚了,还好赶上这最后一步。不论王汝贤此人如何**粗暴,自己入校之初便受其关照,所以无论如何也要送上一程。
王汝贤看着气喘嘘嘘站定的吴孝良,老眼竟有些湿润,微微颔首。
吴孝良摘下军帽用右臂夹住,深深一躬。
“回去吧,努力学习,jīng忠报国。”王汝贤说罢上了轿车绝尘而去,他将接替胞弟王汝勤任第八师师长,大总统突然死去,根基也不复存在,前途一片黯淡。
杨祖德任校长后开放报禁,学生们彻底恢复zì yóu,执行监视任务的宪兵全数撤走,撤销对方其道的处分,所有参与打砸事件人员一律既往不咎。一时间保定军校上空万里无云,杨祖德声望rì重。
军校秩序恢复正常,每个礼拜天都会放假一rì,大家可以尽情休闲放松。没了斗争军校生们很快分流成两拨人,一拨会在假rì这天,野炊游玩,纵谈古今,说的尽是志气理想,他们目空一切,自命不凡;另一拨人多来自权贵豪门之家,他们邀三伙四换了便装去会馆打茶围,去戏院听戏,甚至一头扎进花丛中吟风弄月。
其中,纨绔子弟以财政总长家的二公子陈秀岩为首,他最近看吴孝良很不顺眼,入校之初他不过是个伙夫,仗着有王大粗撑腰抢自己风头,如今没了后台,自己倒要玩他一玩。
步兵科七连宿舍内,方其道重伤未愈卧床养病,吴孝良丝毫不知道有人准备对自己下黑手,他将方其道换下的衣物洗净晾到院里,回来又到杯水放在他床头。
方其道看在眼里觉得鼻子隐隐发酸,“维中兄,可有报纸借我一读?”他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
“致之兄疮疤未愈,这疼便忘了?”傅作义在一边调侃。
“报纸所载时势,乃我辈jīng神食粮,可以一rì不吃饭,却不能一rì不读报……”方其道侃侃而谈,兴致愈高,傅作义连忙摆手,“得得得,我说不过你,我投降。”
吴孝良笑道:“致之兄且忍耐半天,我与宜生兄正要去城中买些rì常用品,捎个十份八份报纸,让你一次看个够。”
第三十八章 美女来寻
保定作为直隶省会繁华非常,街上人头熙攘,吴孝良去交通银行取了二十块大洋,傅作义直咂舌,小伙夫竟如此有钱。倘若他见到存单上的余额,恐怕还得吃惊的掉了下巴。
有几个身影鬼鬼祟祟的跟着吴孝良和傅作义,为首那人一身灰sè西装,紧盯着前方,他突然愣住,自语道:“怎么她也在这?不是在奉天吗?”
一个身着西洋裤装的女子出现在大街上,路人纷纷侧目。灰西装不跟踪吴孝良径直奔那女子而去,“徐小姐,你怎么在这?”
女子愣了下,随即一脸厌恶:“走开本小姐有事要办。”
灰西装吃了瘪也不生气,厚着脸皮去拉她手,“几年不见,你就不想我?”
那女子打开他的手,冷了脸,“滚开。”向前走了几步又转头道:“陈秀岩,你若再跟来,本小姐就不客气!”
灰西装正是陈秀岩,他纠集了几个狐朋狗友,打算在保定街头收拾吴孝良,却没料想遇到自小便暗恋的徐家小姐。陈秀岩嬉皮笑脸,不敢靠近只远远跟着。突然他看见了吴孝良,更惊讶的是徐小姐竟去和他搭讪。吴孝良说了几句话,徐小姐抽泣起来。陈秀岩勃然大怒,当真岂有此理,敢欺负我的女神,活腻歪了,“兄弟们上,揍他。”
几个人呼啸而上,傅作义眼快手疾,两脚踹倒一人,吴孝良下意识摸向腰间,却摸了个空。比枪法很少有人能出其右,拳脚他可没底。陈秀岩扑过来,吴孝良躲闪不及被撞倒在地,两个人纠缠在一起。街上行人见有热闹瞧,呼啦啦把几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徐小姐正是奉天记者沈自冰,被众多人围观,窘的无地自容。傅作义当真勇武,将几个肉鸡一样的纨绔打翻,又一把揪住陈秀岩的后衣领,将他拎起来,对准脸左右开工扇了一顿嘴巴,又摔在地上。
吴孝良起来,拍怕身上尘土,“你们不是炮兵科一连的吗?”
陈秀岩羞愧万分,暴露身份是其次,在徐小姐面前被揍的冤头肿脸,这人可丢大了,以后还有何面目去追求人家,不禁悲从中来来。心中暗暗起誓,要将今天所受屈辱千倍万倍的还给那伙夫。
吴孝良拉着沈自冰挤出人群,傅作义识趣的没跟了去,又踢了几脚地上的纨绔。
沈自冰一溜小跑才勉强跟上吴孝良的步伐,“你,你慢点,我跟不上。”
“你究竟是谁?”吴孝良站住。
“我,我不是有意瞒你。你没事我就放心了。”沈自冰小声嗫嚅着,“其实,其实我姓徐……”
声音越来越小,吴孝良心中恍然,“国务卿徐世昌可是你父亲?”他曾听说王汝贤关照自己是受了徐世昌所托看来此言不虚。
“是的,是我求了父亲,他才答应……”
吴孝良还是有很多疑惑,“杨宇霆呢?怎么是你叔父?”
“爹爹在东三省任总督时曾关照过杨叔叔,所以托他关照我的。你误会杨叔叔了,那封密报时他压下的。”
吴孝良还想问,徐自冰嗔道:“人家专程来看你,你就不问问人家累不累,饿不饿?”
“……”徐自冰这一问让吴孝良张了半天嘴说不出话来,心中一阵惭愧,人家一个弱女子千里迢迢来看自己,是何等的情义,他这个大男人却自顾自己。
“那,那我请你吃饭如何?”
徐自冰看吴孝良有些结巴,扑哧一乐:“大实业家,也被我这弱女子说的哑口无言了。”随后又关切的嘱咐道:
“那陈秀岩是财政总长陈锦焘家的公子,他睚眦必报可是出了名的,你以后得小心防备了。”
吃完饭吴孝良将徐自冰送上了回běi jīng城的火车,她是偷跑出来的,再不回去家里不知要急成什么样子。
火车汽笛嘶鸣,车身缓缓移动,透过弥漫的蒸汽,他看到徐自冰眼里似乎泛着泪光。心里一酸,想到的却是千里之外那个一头红sè长发的姑娘。
……
回到军校,吴孝良看见从大门到小cāo场满是灰sè军装的士兵,吓了一跳,不是闹兵变吧?待走近才发现他们没有武器,只是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
傅作义先吴孝良一步到回宿舍,说起外面士兵竟是已故大总统袁世凯的模范团。这些年他们在běi jīng城无恶不作恶贯满盈,袁世凯死后,陆军部并没将其遣散而是拆散送入军校。
“这么多人插进来,也不怕搞乱了军校。陆军部的人都不长脑子吗?傅作义抱怨道。”
傅作义的担心并不多余,模范团被悉数安排在东院,他们飞扬跋扈惯了,经常因为一点小摩擦和军校生们大打出手,搞得校内鸡飞狗跳。西院本来逐渐分流的两拨人又开始合流,大家同仇敌忾,东西院之间的矛盾愈演愈烈。
方其道的伤基本痊愈后又开始和“老乡”联络的频繁起来,这天晚上他慌慌张张的跑回来,“不,不好了,对门吴静山被东院那帮兵痞抓走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七连群情激愤,有的说去找校长做主,也有的说去找连长带领大家把人抢回来。但这都是远水不解近渴的法子,校长晚上不在学校,连长是刘凤池被调走后新派来的,基本就是垂拱而治,多余的事情半点不管。上次辎重连一名学生被东院抓去,打的只剩半条命才扔出来,肋骨几乎全断,只好休学回家养伤。但大家却知道,他这辈子恐怕都没法拿枪上战场了。
时间紧迫,决不能坐视悲剧再度发生,院子里炮兵科二连已经闹哄哄的集合起来,准备出动抢人。吴孝良拿过一把凳子放在宿舍当中,站上去喊大家安静,军校生们见有人领头,“维中兄,有什么法子尽管说来。”
“是啊,我们听你的。”
大家纷纷表示赞同,吴孝良再次示意大家安静,“大家听我说,模范团战斗力高,空手去肯定会吃亏,所以我们必须有武器。平rì训练的木枪就在小cāo场旁的仓库里,咱们现在就去拿枪。”
大家轰然叫好。
第三十九章 虽千万人吾往矣
步兵科七连浩浩荡荡奔赴小cāo场库房,他们砸掉门锁,将成捆的木枪抬了出来。军校生们在小cāo场列队整齐,火把熊熊,士气高涨。吴孝良分派人将木枪发下。
“同学们,吴静山就在东院兵痞手中受苦,我们决不能坐视不理……”吴孝良做完战前动员讲话,军校生们情绪更加高涨。
“杀进东院,救我袍泽!”大伙高喊着口号。
七连分为三个排,排长均由优秀学生担任,一排排长吴孝良、二排排长傅作义、三排排长王敬国。吴孝良挑头执行了连长职权,傅作义高调附和,王敬国自然不会反对。一应准备完毕,吴孝良开始下达作战命令。王敬国带领三排于东院大门前做佯攻,他和傅作义带一排、二排去东院后突袭。
“出发!”一声令下,军校生们高喊着杀向东院。
抵达东院时,炮兵二连已经被模范团打的四散奔逃,一片混乱,看见来了援兵,又开始聚拢准备反击。
“他们有武器,咱们好几个同学被他们的刺刀挑伤了。”
“是啊,咱们就是被那帮兵痞打了个猝不及防……”
炮兵二连的军校生门七嘴八舌,看到援兵各个手持木枪,也跟着士气大振。
王敬国依从吴孝良命令,让所部军校生在院外大声呐喊,投掷火把。然后等待后门偷袭得手后,再做强攻前后夹击。
模范团当真彪悍,大门打开,一个上身**的大汉领着几十人,手持木枪冲出来,将三排与炮兵二连残兵打的七零八落。大汉打的兴起,瞅准一人正发号司令,必是这伙军校生的军官,擒贼先擒王便直奔他而去。
王敬国吓出一身冷汗,连忙后退,大喊:“不要慌张,顶住他。”军校生们也打红了眼,哪能让敌人将自己排长抢了去,拼命护在王敬国身前。
突然后院喊声震天,狼狈不堪的王敬国心道,谢天谢地,吴伙夫计策成功了。
吴孝良和傅作义带了人从院后翻墙而入,模范团士兵们只把注意力集中在大门外叫嚷的军校生身上,哪料到会有人从身后杀出,顿时大乱。模范团士兵节节败退,被分割包围在两个角落。门外大汉彪悍异常,又领着手下从院外打回院内,所过之处军校生纷纷倒地哀嚎。
吴孝良见势不妙命令大家使用人海战术:“宜生兄,你带几个人将他擒住”傅作义应下,领着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大汉制服。
大汉看样子是个带头军官,模范团有人悲愤的喊道:“连长!”竟带了哭腔。
大汉怒斥:“哭什么哭,咱模范团没有孬种。大总统不在了,连这帮黄口小儿都想拿捏咱们几下,是俺老董兄弟的就跟他们拼了。”
吴孝良令人攻打模范团是为了救人,可不想无谓杀伤人命,便对大汉道:
“同学,我们来东院来是为了救一位同学,若他在这院里就把他放了,咱们握手言和如何?。”
大汉看明白眼前年轻人才是这伙军校生的带头人,哼道:“黄口小儿欺人太甚,赢便赢了将人救走便是,还聒噪个甚?”
“既然如此,得罪了。”正准备命人去找吴克仁,方其道已经搀着他一瘸一拐的来到院中。
“还好,只受了点轻伤。”吴孝良长舒一口气。
几个受伤的军校生想痛打那大汉一顿,被吴孝良制止,毕竟都为同学,既然人已经救出就不可以再做出格举动。
模范团官兵悲戚者有之,愤怒者有之。总统卫队何曾受过如此羞辱。自大总统袁世凯死后,他们便被陆军部缴械,当成皮球一样踢来踢去,最后给塞到这鸟不拉屎的狗屁军校。数月以来的积怨终于爆发成械斗,但却被自己口中的一群毛头小子打的惨败,rì后哪还有脸称自己是模范团的人。
学校外面突然传来了呯呯的枪声,所有人都明白,军队来了。
外面大声喊着:“里面的同学听好,所有人放下武器,以兵科为阵列好队,等候校长前来检阅。”
话说的客气,军校生们却听清楚里面的森森寒意。三排排长王敬国缩缩脖子,看了看吴孝良,想张嘴却又闭上。
吴孝良知道承担责任的时候到了,示意大伙安静:“诸位同学,此事系孝良一人组织发动,所有责任皆由孝良一人承担。所有同学听令,扔掉木枪,小cāo场列队等候校长检阅。”
军校生们都默不做声,傅作义笑道:“维中兄,这事我也有份,功劳不能你一个人都占了。”
“还有我一个”方其道也站了出来。
“还有我……”
“还有我……”
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最后演变成所有军校生齐声高喊,连缩脖子的王敬国也跟大伙卖力的喊起来。看着大家热切的目光,吴孝良胸中一阵激荡,竟想起前世电视剧里的一句狗血台词,“虽千万人吾往矣”。
“所有同学听口令!放下木枪,以兵科为阵,以连为列,前进目标小cāo场。”
模范团官兵们看的目瞪口呆。
小cāo场,列队整齐鸦雀无声,仿佛连空气都为之凝固。
北洋第八师将军校团团围住,师长王汝贤亲自坐镇,他接到保定军校哗变的消息后,马上率兵前来,想起此前数月自己在此地狼狈逃走,心里五味杂陈。
军校大门洞开,王汝贤看去,心道:怎么是他?
吴孝良高举双手,喊道:“哗变皆因我一人而起,军校生吴孝良前来投案。”
士兵上前将其扭住,反剪双臂压倒师长面前。王汝贤看他一脸凛然,毫无惧sè,赞道:
“好小子。”
周围人不明白师长这是在夸他还是在骂他,王汝贤当然是在夸他,他就喜欢这样有血xìng的汉子。
“你们两个松手。”王汝贤一指抓着吴孝良的士兵。
“学生吴孝良见过校长。”吴孝良整整衣襟,双脚并拢,上身笔直的微微一躬。
……
běi jīng城铁狮子胡同,陆军部次长徐树铮看着保定军校哗变的文件,眉头紧锁,待看清主谋名字时,笑道:“又是他。”
第四十章 漩涡边缘
奉天督军府参谋长杨宇霆和徐树铮是同学,曾给他写过一封信,请他对保定军校一个叫吴孝良的学生予以关注,并指明此人在奉天是很有名气的实业家,投笔从戎jīng神可嘉,国家动乱正需要这种矢志报国的有为青年。
徐树铮年少得志,为人骄傲自负,三十四岁便成为陆军部次长,怎会一封信就尽信此人不俗?不过,吴孝良还当真成功吸引了他的关注,能指挥一连学生兵,并且将袁大总统御用模范团的一连人俘虏,足以说明此人颇具指挥才能,有潜质,遂动了将此人收为己用的念头。
保定军校人心浮动,第五期军校生忙着联名给吴孝良求情,连校长杨祖德都在求情信上署了名。军校隶属于陆军部,sāo乱械斗这种大事,学校自己无权处理,尤其涉及模范团,牵扯派系斗争,所以极为敏感。而协调各派系矛盾,区区一个陆军部也不能够解决,最终还要国务院总理段祺瑞亲自过问。因此,保吴孝良的关键是在段祺瑞。
小小的军校生无论如何也无法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他们只有寄希望于联名信能够打动段祺瑞。校长杨祖德已经答应学生们的请求,将亲自去拜见段祺瑞代为递信。
最让方其道等学生忧虑的,吴孝良根本不再军校内,那rì他被第八师逮捕后,至今下落不明,连校长杨祖德也不能说清楚其具体所在。
吴孝良此刻正在第八师师部内没心没肺的啃着猪蹄,满手流油,还连叫过瘾。
王汝贤笑呵呵的看着他一副狼狈吃相,“维中,这几天就会有结果,要有心理准备啊!”
“大不了被开除,学生就跟着您干了。”吴孝良油手抹抹嘴,满脸的不在乎。
“跟我一个失势的老头子有什么好,第八师马上就要移镇天津马厂,老头子我恐怕去职不远喽。”
王汝贤神情落寞,转而问道:
“如果上军事法庭呢?”
吴孝良又拿起一个猪蹄猛啃起来,嘴里塞满了肉,含糊不清的道:“事已至此,还想那么多作甚,有肉吃就好……”
“好,泰山压顶面不改sè,是块好材料。”王汝贤连连叫好,随后又道:“有风声传,陆军部那位小徐在为你求情,小徐深得段合肥宠幸,得他相助留在保定也是可能的。”
“小徐?”
王汝贤见吴孝良面露不解,解释道:“听好了,给你讲讲北洋掌故。这北洋有龙虎狗三杰,王聘卿深藏不露,曰龙;段芝泉怒而有威,曰虎;冯华甫四面逢迎,曰狗;段芝泉又称大段,小段则是人称逃跑将军的段香岩。还有这大徐小徐,大徐是北洋元老徐卜五,小徐便是这位替你运作求情的陆军部次长徐又铮”
王汝贤捋捋颌下胡须笑着道:“维中入保定,徐卜五还亲自打来电话来为你说项……”
……
běi jīng城东四五条胡同徐世昌私邸,徐自冰哀求道:
“爹爹,您就再帮他一把……”
徐世昌一阵苦笑,自己宠坏了这个女儿,不知在哪结识的野小子,捅了天大的篓子,袁大总统虽然已死,但余脉尚存,模范团几次没有遣散,难保不是他们力争的结果。吴孝良缴了人家的械,闹出争端,谁肯冒着风险为他担这干系。
“冰冰,这次不同以往,水深的很,为父手中没有兵权,说话越来越不济事。”
“那可怎么办?”徐自冰忧虑的道,脸上兀自挂着泪。
“开革出校自是难免。”徐世昌靠在单人沙发上,将整个身体都陷进去,显得很疲惫。
徐自冰乖巧的来到父亲背后轻轻的揉捏着他的肩膀,柔声道:“父亲,不若我们回老家去,离开这乌烟瘴气的běi jīng城。”
徐世昌闭上眼睛,“你能舍得不做记者?当初为父反对,你便逃去奉天。还有那个野小子,你放得下?”
徐自冰语塞。
……
军校生们奔走多rì陆军部丝毫不见动静,杨祖德永远是一句“等候上意”。
模范团由于极大扰乱了教学秩序被调离保定军校,一切似乎尘埃落定,可吴孝良仍旧音信全无,方其道开始组织同学向校方请愿,要求公开调查结果释放无辜同学。
杨祖德好严抚慰,只说这一两rì定有结论,军校生们才将信将疑的散去。
果真,几rì后吴孝良被第八师用小轿车送回来,人似乎也胖了一圈。同时,陆军部的公文也送到,仅队闹事学生首领予以jǐng告处分,下不为例。大家伙傻了眼,没料到处分的如此轻描淡写。
有讳莫如深者猜测吴排长的背景如何身后,再有人说其是伙夫出身,打死也不能相信。
有郁郁者如陈秀岩,本来见情敌深陷派系斗争的漩涡,将成为一颗棋子被碾的粉碎,哪料峰回路转,只落了个不疼不痒的jǐng告处分。他甚至暗暗嘀咕,这伙夫莫不是当真有后台?
有喜不自禁者如方其道、傅作义、吴静山……
方其道给了吴孝良一个熊抱,然后松开手上下仔细看了一遍又一遍,傅作义打趣道:“致之别看了,他身上一个零件都没少。”他这才出声:“维中兄,你可想死我等兄弟了。”
民国五年十月三十rì,报上大肆报道,北洋三杰之冯国璋当选副总统,人们纷纷议论这位北洋大佬是否能够调和黎总统与段总理的矛盾。总统府与国务院闹不和如今已经是街头巷尾尽人皆知的秘密,府院斗争的晴雨表就是其中两大秘书长,当初段祺瑞要委徐树铮为国务院秘书长,大总统黎元洪怕其跋扈极力反对,后经徐世昌斡旋调解,才勉强同意。徐更因此嫉恨黎,行为愈加嚣张,总统府秘书长无法忍受,几度辞职换人。
内务总长孙洪伊与徐树铮矛盾的扩大则成为府院矛盾公开化的标志,徐在任命郭宗熙为吉林省长和查办福建省长胡瑞森两案中,绕过内务总长,得段同意后便擅行处理。两人由此水火不容,最后闹得各自辞官去职才算罢休,黎段二人的较量亦由幕后走向前台。
第四十一章 护国支队
民国六年二月间,保定军校开始风传,段祺瑞力主对德断交参加欧战与黎大总统意见相左,负气出走天津,府院矛盾已经激化到顶点,军校生们一片哗然。到了五月间,黎元洪通电全国,强行免去段祺瑞总理一职。由于zhèng fǔ首脑间的矛盾加剧,学校内有一股不安定的情绪在隐隐酝酿着,校长杨祖德不得已下令,所有军校生禁止议论国事,但杨行事外紧内松,此禁令一出便形同虚设。
就在所有人觉得段祺瑞下台已成定局,黎元洪将大权独揽,一件骇人听闻的大事传到保定。辫帅张勋借调解府院之机率兵进京软禁了大总统黎元洪,迎废帝溥仪登极,清朝复辟。
消息传来,军校生群情激愤,有坚定共和者痛骂黎元洪误国,张勋国贼。吴孝良觉得这是个绝好的机会,据前世记忆,段祺瑞马上就会通电全国讨伐张勋,自己何不借此发动军校生护国。前世黄埔有军校学生军东征,若他能促成保定军校生护国,那是何等的功勋与荣耀,功成之后前途一片光明自不必说。
保定军校尚武堂前,军校生整齐列队。
“校长阁下,段总理在天津厉兵秣马,第五期全体同学请命,出征护国,请校长发令同意。”学生们士气高昂,方其道大踏步来到杨祖德面前大声恳请。
杨祖德面露难sè,轻斥道“学生当以学习为第一天职,都回去上课罢。”
方其道反驳:“国贼当道,共和将忘,我等如何上课?难不成还要去跪那紫禁城的小儿不成?”
吴孝良出列对杨祖德敬礼道:“恳请校长下令保定学生出兵护国!”
“胡闹!”杨祖德不理他们拂袖而去,如今大佬们都没表态,自己一个小小的军校校长敢出这个头么,闹不好就是人头落地。教育长、副官们见校长走了,也低着头一路小跑离开尚武堂。
军校生们开始沸腾,吴孝良当即组织大家会宿舍,不要轻举妄动。
“维中,校长不同意,我们能怎么办?”方其道有些泄气。
傅作义默不作声,吴孝良下定决心,咬牙道:“组织同学自愿表决,今夜开出军校,校长不同意,咱们就不护国了吗?”七连军校生们异口同声道:“对,开出军校,护国。”
模范团事件后,吴孝良在七连的声望空前高涨,同学们极其信任这个敢为他们担当的排长。教官连长时常抱怨,自己这个连长讲话都不如一个排长有力度。
方其道转忧为喜,用力点点头:“我这就去组织其他兵科的同学,熄灯前保证完成任务。”吴孝良知道方其道有自己的小圈子,此去肯定不会让他失望
傅作义看着方其道兴冲冲离开的背影道:“维中,有必要冒着险吗?”
“宜生兄,乱世在即,大丈夫就该放手一搏,缩手缩脚终难成大事,谁又想一辈子去坐那满清小儿的磕头虫?”他说的实在,傅作义点头称是,不再犹豫,似下定了决心。
七连全员六十三人整装待发,熄灯前方其道竟动员了五期尽半数同学,浩浩荡荡开到宿舍外的空地里集合,大家共议成立保定军校护国支队并公推吴孝良为支队长,他当仁不让,将整个支队按原有兵科划分为四个连,并自任一连连长,傅作义二连连长,吴克仁本就是炮兵科二连排长,由他任原炮兵连所组成的三连连长大家也无异议。四连由陈秀岩任连长,这个纨绔子弟能积极加入护国支队,则完全出乎吴孝良的意料。
护国支队成立之初,军校生单单只有一腔热血,他们并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去。吴孝良有来自前世的记忆,当然清楚段祺瑞马上就会在马厂誓师,但是整个直隶省情况不明,很多实力派都会持观望态度,所以他能调动的军队实在有限,自己在誓师前带领整个支队赶到天津,无异于一次雪中送炭。保定军校护国支队人数虽少,但却意义非凡,他代表了整个中国年青一代军官们的心之所向。
保定军校的执勤教官由于有前几次哗变的经历,看到风雨yù来都纷纷躲了起来,支队在军校内畅通无阻。吴孝良带领大家分了马厩里的训练马匹,如此他们一夜间便可赶到天津。
“同学们,出发!”吴孝良高声喝道。
“护国支队必胜!”有同学高声回应,很快就演变成全体呼喊,“必胜!必胜!必胜!”
军校生们气势如虹,必胜之声传遍军校每一个角落,有胆小者认为兵变在即竟吓的瑟瑟发抖,等有教官出来查看情况时只看到满地扬起的尘土。
吴孝良的护国支队出了保定,由大路直奔天津。
此刻,段祺瑞正为军队烦恼。直隶省长朱家宝与jǐng察厅长杨以德认为段祺瑞已经失势,对其非常冷淡,不予理会。他目前所能调动的军队只有驻天津马厂王汝贤的第八师以及驻防廊坊第十六混成旅的冯玉祥部。这两支部队都不属于他段派的皖系人马,王汝贤乃是袁世凯嫡系,与冯玉祥平rì更无来往,于是只能用高官职位笼络,讨伐成功之后许王汝贤以湖南督军,冯玉祥以师长,两人这才欣然允诺出兵。
另一方面,段祺瑞派张国淦去保定拉拢曹锟,只等曹老实点头便大功可成。
徐树铮风风火火赶来:“芝公,喜事,意想不到的喜事。”
“何事?”段祺瑞自执掌国务院以来,内外诸事皆不顺心,心力交瘁,如今他终于体会到先大总统的苦处。
“保定军官军校率先表态支持芝公,组成了护国支队,今晨已经开到马厂,听后芝公调遣。”
“哦?”还真是件意外之喜,料想军校生人数定然不多,左右不了大局,但他代表的是人心,意义绝不仅仅是多了区区几百人的支持。
“这不像杨子荫的行事风格啊?”段祺瑞了解杨祖德,这件事肯定不会出自他的手笔。
第四十二章 模范团长
“芝公所料不差,杨子荫老狐狸左右逢源,怎么会出这个头。为首者乃上次带头缴了模范团械的吴维中。”徐树铮丝毫不掩饰脸上的兴奋之情。
“哦?”段祺瑞听说是吴孝良沉吟了一阵缓缓说道:“此子行事大胆,看似不计后果,实则料算在先。”徐树铮点头赞同,“不如芝公见他一见?”
段祺瑞看了眼徐树铮笑道:“又铮发掘的好人才,当然要见。假以时rì,此子必执中**界之牛耳。”
天津马厂镇位于津浦路沿线,地处交通要道,原是淮军军营。吴孝良率部赶到时已近天明,一股穿灰sè军服的北洋军骑兵前来拦截,护国支队的学生兵顿时紧张起来。
“前面军队所属何地?通报番号。”北洋军骑兵驰到近前勒住马,其中一个上尉军官喝问道。
“我们是保定军校学生军,来津听后段总理调遣,讨伐张逆。”吴孝良通报来意,并没有报出护国支队的自号,护国支队的名号说给自己人鼓鼓士气可也,通报别人难免受人讥笑自不量力。
上尉军官脸sè缓了不少,“原来是军校学生,这里是第八师驻地,等我通报师长,才可安置你等。”看他们虽军装马带人人骑马,却并没有武器,放下心来,命传令兵回去报信。
原来是王大粗的北洋第八师,护国支队的学生兵们松下一口气。师部副官很快赶来安置学生军,给他们划分营地。王汝贤听说是保定军校学生出兵讨逆,头皮一阵发麻,该不是学生们又闹哗变了吧?因此他非常重视,命副官带他们的领头人来师部。看到竟是吴孝良,他哈哈大笑道:“好你个胆大包天的吴维中。”
吴孝良脱下军帽上身笔直的微微一躬,“学生吴孝良见过校长。”
王汝贤听吴孝良讲完来龙去脉大拍桌子:“军人该当如此,维中我看好你。”随即他马上打电话给徐树铮通报此事。
段祺瑞很重视保定学生军,亲自给王汝贤打电话给王汝贤,让他务必安排好学生们的食宿,自己将于下午亲自前来检阅部队。他当然不只是来见吴孝良的,堂堂国务院总理再爱惜人才也不会屈尊降贵到如此程度,检阅北洋第八师才是真正目的,但他可以将吴孝良树立成一个典范,一个当今军官与学生的典范,从此尽收北洋军校学生之心,正所谓千金市马骨,至于吴孝良是良驹或是马骨就不那么重要了。段祺瑞也不会指望这些从没参加过战斗的黄毛小子能够收复běi jīng城,打硬仗还得靠他们老北洋的人马。
张国淦从保定拍回电报,直隶督军曹锟已经许诺出兵讨逆,作为交换,功成后他将出任副总统。至此,段祺瑞已觉胜券在握。下午,他身穿上将军大礼服出现在马厂驻地的大cāo场上。第八师待阅士兵换上崭新的灰sè军装,肩扛德国毛瑟步枪,列阵整齐等待上将军训话。突然,传来一声号响,整齐的灰sè方阵自cāo场边缓缓踏步而来,口号震天:“拥护总理,护国讨逆!”
四百人将八个字喊的直透耳鼓,“拥护总理,护国讨逆!”每前进八步,这八个字便响彻cāo场上空。北洋第八师的士兵也受到感染,跟着喊起来,直至整个cāo场数千人齐声高喊。
“拥护总理,护国讨逆!”久久不绝。
段祺瑞由惊讶变的激动,问王汝贤:“少甫,这是哪只部队?”
王汝贤也闹的一头雾水,心道,这八成又是吴维中出的幺蛾子,正酝酿如何回答时,徐树铮一指方阵之首,笑道:“上将军看,为首骑马之人便是吴维中。”
吴孝良礼服笔挺,骑在东洋大马上,高举指挥刀,麾下步兵方阵整齐划一,一眼便知其经过严格训练。护国支队步兵方阵,在点将台前停留八步,转头向检阅的将军们致意,然后又高喊着口号快步前进,迅速在cāo场边缘站定,等待上将军训话。
段祺瑞出身北洋军,对军队有着很深的感情,整师士兵高喊拥护总理,让他动容不已。他清清嗓子,
“天祸中国,张逆贼子野心,假借调停之名,趁国民之未防推翻国体,然国立匪易,改革一度,国民便受一度之苦。今rì,祺瑞将率诸位劲旅同袍,肃清畿甸,犁扫贼巢……”
段祺瑞慷慨激昂,久久不能平静。徐树铮暗想,我何时也有今rì?
训话完毕,吴孝良举刀高喊:“总理万岁,讨逆必胜。”整个护国支队也跟着喊,全体士兵的情绪又高涨起来,口号声响彻马厂。王汝贤直咂舌,乖乖这还是我的军队吗,他们拥护我时也没这么卖力喊过。
段祺瑞双手下压,示意安静,cāo场很快又静下来,他手指吴孝良,“你可是保定军校生学生吴维中?”
吴孝良勒马上前一步,“正是学生。”
段祺瑞对这个年轻人很满意,鼓舞士气是一把好手,“国家多难,能挺身而出,当为天下人楷模,你上前来。”他解下指挥佩刀,“此刀跟随我多年,今rì赠你,多杀贼寇,报效国家。”
吴孝良受宠若惊,忙恭敬的接过军刀行礼称谢。
马厂师部,徐树铮问道:“芝公给吴维中如此高的荣誉,如何安置他?”
段祺瑞笑道:“董海滨那一营人还没着落吧?”
“芝公是想让吴维中去模范团那一营?”徐树铮没料到,段祺瑞竟有如此打算,他本意是将吴那一部人马调到自己麾下,从此摆脱没有嫡系人马的尴尬。
“不是一营,是一团,让他去当模范团的团长,那些刺头就得用刺头来磨,磨好了都是利刃。”
当晚,任命就下发到支队部,原模范团所部一营与军校生四连并归吴孝良同属,番号改为第五混成团,吴孝良暂委少校团长。如此破格提拔,让所有人都吃了一大惊,直接委任团长,上将军好大手笔。但也有人分析,少校正职乃是营长,而团长军衔应为上校,段祺瑞低衔高配大有深意。
傅作义看到任命打趣道:“维中,这回你成模范团团长了。”
第四十三章 一座空营
模范团团长当年由袁大总统亲自兼任,如今这个团长落到吴孝良头上,自然成了大伙津津乐道的话题。吴孝良也没料想到,段祺瑞竟如此大手笔,一次就委任自己为团长,虽然可能只是个临时的差遣,但也是难得的机会。
现在一个团的编制有了,不过吴孝良这个第十五混成团还是个空架子,军校学生军满打满算才有四百一十三人,充其量也只够一营人马,所以他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收编。模范团棘手在整个直隶是出了名的,他一个光杆团长,不知有多少人准备看他笑话。
段祺瑞许诺分发的物资正一批批运来,崭新的毛瑟步枪,弹药成箱的往军营卸,王汝贤还派人送来了两挺马克沁水冷重机枪,这东西可是好玩意。傅作义看的两眼直放光,“乖乖,可是大发横财。”
原定今rì并营,吴孝良左右都没等来模范团半个人,段祺瑞原定七月一rì便誓师,时间紧迫,他决定亲自去模范团驻地找董海滨商量收编事宜。
模范团驻地紧挨着新立第十五混成团团部。吴孝良与傅作义来到模范团,士兵们衣衫不整,破旧不堪,但个个脸上刮的铁青,头发刮的溜光,列队整齐,喊着号子,肃杀之气引人生寒。暗道:好士兵。
两个士兵突然将他俩拦住:“干什么的?模范团驻地不得擅入。”
傅作义赶紧上前道;“这是第十五混成团团长吴孝良,来见你们团长。”
其中一个士兵道:“我们没有团长,只有连长。”
两人不了解情况,模范团自袁世凯死后就再没有团长,各营连也是四分五裂,如今这个军营里住着三个满编连,大家共推董海滨主事。
“你们这个军营谁主事,便找谁。”傅作义楞了一下接道。
“那你们等着吧,我去通报给连长。”两人纳闷,怎么是连长?
这一等就是近一个小时,那士兵才慢吞吞出来,“你们两个,连长让你们进去。”
大厅内一个大汉端坐长条桌后,含笑看着两人,本该摆放椅子的长条桌两旁空空荡荡,摆明了要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傅作义刚要发作,吴孝良一把拉住他,“董连长,鄙人便是十五混成团团长吴孝良,今rì特来商议并营事宜。”
那大汉就是董海滨,他大喇喇坐着,一片腿搭上了桌子,笑道:“吴团长,还认得我吗?”
“你是……?”
“你,你是保定军校那模范团连长?”傅作义认出他来。
“正是,冤家聚头,你说我们能安安心心让你收编吗?”董海滨说的轻佻,吴孝良一皱眉。
“董兄,难道你想让模范团永远这样被踢来踢去吗?如今咱们两营并为第十五混成团,便是你我绝佳的一个翻身机会,国家遭难你我挺身而出,有了功勋,谁还敢怠慢与你?”吴孝良话说的很重,如拳头砸在董海滨心头,模范团的确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如此下去,迟早得解散。
吴孝良缓了口气,极其诚恳的说道:“蒙段总理抬爱,孝良觍为团长,董兄若不服,待此役一过,我便拱手让与董兄如何?”
董海滨脸一红,吴孝良一句话戳中自己要害,模范团的确没有更好的去处,为手下兄弟计,也必须得答应下来,看来想给他们下马威的主意落空了。
有了董海滨的配合第十五混成团当天即开始整编。
方其道不无忧虑的道:“团长,我们应该将军校生和原模范团士兵打散重编,否者模范团自成体系不听调令,那可是兵家大忌。”
吴孝良点点头道:“原是这个道理,可是致之啊,咱们没时间了,拆散整编就等于放弃了部队的战斗力,孰轻孰重,还是大局为重啊。”
原保定军校生护国支队四百一十三人与原模范团三个连四百零五人各自整编成一个营,两营并成一团共计八百一十八人,虽然缺编第十五混成团却已初步成型。自团长吴孝良以下,傅作义任上尉团参谋长兼第一营营长,董海滨任上尉副团长兼第二营营长,方其道任团部jǐng卫连中尉连长兼军需处长……所有人均是低衔高配。
崭新的灰sè军服与毛瑟枪发到士兵手中,第十五混成团士气高涨。方其道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宿舍,他很兴奋,明天将全军誓师讨伐张逆,自己在从军报国之路上又向前迈进了一大步。
深夜,枪声响起,第十五混成团有人大喊:“逃营了,逃营了……”团部灯火通明,正在开会,哨兵慌张来报:“报告团长,不好了,陈排长带着人逃,逃营了。”哨兵原属军官模范团,有点心虚,怕吴团长生气迁怒自己,他的威风当初在保定军校可是领教过。
傅作义大吃一惊问道:“可看见往何处去?”
“瞅着是往北走了……”
吴孝良很愤怒,这个陈秀岩关键时刻拆自己台,他冲冲站起:“宜生,点齐一营士兵跟我去追,追不回来咱们也不用回来了。”
董海滨站起拦住吴孝良:“团长,明天誓师,此时不宜节外生枝。”
吴孝良见董海滨一脸皮笑肉不笑,心道你未必就安了什么好心,我若不把逃兵追回来,今后还有什么威信统率全团。
“董兄不必多言,我意已决,明rì马厂定然赶回誓师!”
第十五混成团一营全体士兵上马,狂风一般向北方驰去。董海滨看着他们消失在夜幕中,内心复杂,暗责自己何时变的这般不磊落,长此下去自己岂不成了小人?
“副官,招集二营全体,整装去帮吴团长,他有危险。”团副满脸疑惑的道:“团长,你,你反悔了?”
“勿需多言,时间紧迫,快召集人。”
华北平原一马平川,吴孝良带领部下追出一个小时,终于在路上逮着一个掉队的陈秀岩排士兵。
“团,团长,排长,排长他往běi jīng城去了。”
吴孝良哼了一声,让他跟在队伍里,这个人是běi jīngjǐng察厅长家的公子,平rì里跟陈秀岩打的火热,今rì却被丢在这里,哪还有半点义气可言,真替他可怜。双腿一夹马腹,喝道:“继续追。”
董海滨部没有马匹,背着沉重的枪支弹药,快速行进在华北平原上。董海滨焦急的看着黑洞洞前方自言自语道:“希望赶的及……”
第十五混成团驻地,一夜之间成为一座空营。
第四十四章 永定门下
黑洞洞的京津平原上,数百骑兵打马疾驰,扬起的尘土隐在夜sè里好像千军万马。骑兵马队走的并非大路,而是抛荒的田地,清亡以后连年征战,十室五空,时至初夏大量的田地无人耕种,做了骑兵的战场倒是一马平川。
吴孝良所部第十五混成团第一营急追逃营的陈秀岩排已经四个小时,天过凌晨,前方突然枪声大作,骑兵马队放缓速度。
“去前面探路。”吴孝良开口命令。
两骑侦查兵打马直奔前方扎进黑暗中,片刻即回。“团长,前面是陈排长,被人伏击。”
“立刻支援!”吴孝良厉声喊道,尽管他是来追做了逃兵的陈秀岩,但袍泽之谊,又岂容外人置喙。
“宜生兄,你率一连二连侧翼迂回。”傅作义领命率部离队。
“静山,致之随我正面冲锋。”说罢拔出马刀,高喝:“同学们,随我杀敌,救出袍泽!”
马上士兵纷纷拔出马刀,高举头顶,“救出袍泽!救出袍泽!”
“杀——”
正面冲锋的骑兵如奔雷巨浪一般卷向黑暗中,陈秀岩一排人被打的七零八落,如不是他们及时赶到恐有被全歼的危险。隐藏在黑暗中的偷袭者突然见对方援军呼啸而至,并且是清一sè的骑兵,顿时慌了手脚,军官呼喝斥骂才算稳住军心,放了几次排枪,大多竟是朝天放去,马蹄声愈来愈近,偷袭者们终于不顾一切的开始逃命,骑兵转瞬即至,平举的马刀割开军装皮肉,鲜血四溅,哀嚎四起。
偷袭者一触即溃,侧翼迂回的傅作义部亦由奇袭变屠杀。战斗转瞬间结束,傅作义继续追击偷袭者,吴孝良命人打扫战场收拢陈排败兵,昔rì一起说笑的同窗很多已成为今rì冰冷之尸体,陈秀岩满脸血污被带到吴孝良面前。
他带着哭腔破口骂道:“卑鄙小人,枉我跟随你来马厂护国,你竟派人暗算我。”
吴孝良被骂的莫名其妙,“什么?我派人暗算你?”
“你就装糊涂吧,我问你,为什么给三排士兵的枪都是做过手脚的?上阵会死人的。”还有一个原因他没问出口,成立护国支队时他已经是连长,整编为混成团后反而降成排长,他对这个人事任命产生了很大成见。
吴孝良更纳闷了,何曾给他做过手脚?自己的确因为他不是嫡系,又怀疑其人品,所以在任命连排长时打压了他,但也不至于做出如此不顾袍泽情谊的事情。他看向方其道,他是军需处处长,难道是他做的手脚?这不符合他的为人。
方其道突然拍脑袋想起了什么,“下午给三排发枪的时候人手不够,模范团的人帮过忙,难道?”他不敢相像。
如果陈秀岩所说属实,以他少爷脾气,本就对任命心怀补满,又误会被自己暗算,不跑才怪,换做谁都不可能安稳待下去。但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周围敌情不明,傅作义追击未归。
“此事,回去后定会给陈排长一个公道,现在所有人上马接应傅参谋长去。”
大伙纷纷上马,喊话声,马的嘶鸣声混在在一起,陈秀岩抹了把满是血污的脸,也整装待发。
马队追上傅作义时前面已经交起火来,所有人下马隐蔽shè击,前方竟是构筑好的防御工事,他们的赶来给工事内的守军带来了相当大的震撼。
工事内有人惊恐的喊道“团长,援兵,他们有援兵来了。”
团长吼道:“喊个屁,我没看到吗?再扰乱军心,拉出去毙了,给我顶住。”
傅作义来见吴孝良,“团长,咱们遇到防御工事了,偷袭咱们的那伙人就躲在里面。”
吴孝良狠狠道,“老战术,正面佯攻,侧面迂回突袭。打下他狗rì的,把凶手揪出来,给陈排长出口恶气。”
忽然身后一阵sāo乱,有士兵兴奋的道,“是咱们混成团的人,援兵来了。”
“援兵来了……”
赶来的人马正是董海滨所部第二营,他们甚至将两架马克沁水冷重机枪给拉了来,吴孝良大喜,并不问其缘由,立刻命人将机枪架起在敌方的工事前。片刻功夫,重机枪喷涂火舌,将钢铁弹雨冰雹一样泼向敌方。模范团当真彪悍,在强大的活力掩护下,董海滨带头冲向敌方阵地。守军终于崩溃,如狼奔豕突,四散奔逃,细心者发现有的士兵帽子下还拖着条黑油油的辫子。
第一道工事土崩瓦解,第二道工事里打出白旗,士兵齐呼:“别开枪,我们反正,别开枪……”
“这些狗rì的,投降就投降,还反正,反他娘的正。”陈秀岩冷笑道。
不多时,对方派来一位副官交涉,原来这是张勋辫军在南苑外围构筑的防线,与其协防的是十一师所属田有望团。辫军们的确没料到讨逆军来的如此之快,据说他们还集结在马厂等待誓师,怎么就无声无息的来了呢?辫军败逃后,田有望见对方竟来了足有四五百骑骑兵,按当时配置,这只部队至少是一个师的规模,一个团万万抵挡不过,所以果断投诚。
田有望暗暗吃惊,眼前这位讨逆军团长如此年轻,他一脸谄媚的笑着,“辫匪裹挟,卑职附逆也……也是迫不得已,如今讨逆军即到,卑职愿与长官里应外合立功赎罪。”他和吴孝良同为团长,并且军衔还是上校,叫起长官来竟丝毫不觉得脸红。
吴孝良也不难为他,笑道:“田团长心向共和,为今rì讨逆之成功委身事贼,真英雄也,有何妙计说与大家听听。第八师大部队随后就到,咱们可要先下手,别被他们抢了功劳才好。”第八师乃北洋八大主力师之一,装备jīng良,战斗力强悍,吴孝良冒充第八师骑兵团就是为了让田有望安心。
“驻南苑混成旅旅长吴长植,和卑职是至交,卑职愿亲自前去劝说他与讨逆军里应外合讨伐张逆。”
田有望将计划讲的滔滔不绝,吴孝良暗道侥幸,多亏张勋辫军不堪一击,否则一脚踢在铁板上,那可损失惨重了。侦骑突然回来报信:“团长,驻南苑混成旅旅长派来副官交涉举部反正。”
第十五混成团,在南院击败张勋辫军守备团,收编田有望团,混成旅旅长吴长植闻风调转枪口附和讨逆军,吴孝良明白机会难得,索xìng协调几部人马浩浩荡荡杀奔běi jīng城,张勋三千辫军一路北逃狼狈不堪。
大军行至丰台,驻军十二师师长陈光远见势不妙也立刻调转枪口,随讨逆大军齐奔běi jīng城而去。吴孝良以少校团长之资俨然成了各路反正讨逆军的首领。反正的师长、旅长们惧怕讨逆胜利后段祺瑞秋后算账,所以对吴孝良的合理要求无不极力配合。
南苑机场甚至派出了一架飞机,带上炸弹摇摇晃晃的向běi jīng城飞去,据说飞机在紫禁城投弹,炸死一人一狗。
张勋听闻讨逆军提前行动,又惊又怒,为保存实力急命仅有的五千辫军撤进běi jīng城,谁知步军统领江朝宗不许溃兵进城,大批溃兵挤在永定门外,亲自前往步军统领衙门说清,却吃了闭门羹。随后他又发密电向各省曾许诺赞助复辟的督军们求援,一时间焦头烂额。复辟闹剧行将终结,他张勋的政治生命开始进入倒计时。
七月一rì清晨,以吴孝良第十五混成团为首的讨逆联军杀到běi jīng城郊,弥漫的晨雾已然消散,永定门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