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豪族部曲
由于在云阳城毛腾见识过巩更的领军能力,所以他对这个老羌并不畏惧。巩更此人更像是河西鲜卑中的秃发务丸,他们世代为渠帅部酋,在部族中有极高的声望资历,能够一呼百应,应该算是北地羌人中重要的政治人物。但是当年云阳大战时,部众极多的巩更却宁愿做外来流窜的郝散郝度元兄弟属下而不能自己指挥羌人南下,从这一点来看,巩更的军事指挥能力定在郝散兄弟之下。而这一次巩更的造反,更多的是畏惧张损去杀他,纠合数万兵力围攻一个兵马千余人的小城泥阳,而不是将张损诱出城外干掉,这又再次印证了巩更指挥水平低下的实情。
所以毛腾决定冒一次险,借新平郡三家豪强的家兵部曲去救援北地。当然现在只能用低劣的诓骗手段了。不过这也不能算骗,毛腾久居边地,深知胡人作战的风格。巩更纠集十几个部落围攻泥阳,这些胡人又不会带着兵粮辎重,他们一定会在泥阳四周毫无纪律地分散成小股去劫掠物资的。或许栒邑县附近,现在便会有胡人骑兵的踪迹。
毛腾还考虑的一点就是,新平郡和北地郡的交界处,便是马兰水,这条河沿岸便是北地羌人游牧的老家。如果能搜寻到羌人的留守妇孺,只需一场不对称的屠杀便可以化解泥阳城之围。不过羌人游移不定,这种好事发生的可能xìng几乎为零。
由于毛腾并未得到朝廷的正式任命所以还只是摄太守一职,所以三家豪强都对借兵之事不甚积极,但又不好拒绝眼前这个新任的长官,只能各自对视一眼,一言不发。
毛腾沉思片刻,对着楚家宗老楚鉴说道:“楚老,你们居住的弋南坞应该再栒邑县城东北吧,靠近马兰水,最是接近羌人游牧区。”
楚家的坞堡远在栒邑,然而楚鉴父子却在郡城里有生意照料,所以便很快就招了来。楚鉴咳嗽了一声,说道:“蒙府君挂记,老儿家宅是在那里。不过我们楚家和羌人井水不犯河水,巩更和老儿也有点微薄交情,他们不会为难我弋南坞的。”
胡人中的首领,能让自己部族听话就已经不错了。就像河西鲜卑的秃发务丸,他一直与马隆交好,可是几乎每年都要有几个附庸于他的小部落自不量力地sāo扰西平。毛腾说道:“楚老,巩更可能会卖您个面子。可是其他的部众那就不好说了,尤其是北边来的匈奴人,我听说他们也在巩更军中呢。”
楚鉴哼了一声,说道:“我家弋南坞,垒厚墙高,不惧胡人。”
毛腾看到楚鉴这老汉如此不给自己面子,顿时面sèyīn沉下来。楚鉴的次子楚质忙道:“毛府君,兹事重大,能否容我父子商议商议?”
“毛某这是为你们好,借郭、古两家的部曲帮你们打发胡人,你们却是不领情呐。”毛腾本已为军令状之事烦透,却又遇上这般执拗的老头,要不是初来乍到手中无人,真有一种杀人的冲动。郭文身为督邮,以后还要倚仗毛腾,看到他有些怒意,赶紧先起身道:“府君,我郭家愿出两百家丁,一百五十石粮食为府君分忧,帮楚家解困。”
毛腾看郭文神态恭敬,隐隐中有一股献媚的味道,于是趁热打铁道:“四百家丁,三百石粮食如何?家丁折损者和所借粮食rì后郡内自然还你。”
郭文不禁皱眉,只好说道:“这……遵命……”
漆县县令古祐亦躬身道:“毛府君,我古家人丁最少,不过为了大义,愿出三百家丁和三百石粮食。”
楚质见两家都已经出人,只好搡了父亲一下,楚鉴头一低,说道:“好,老汉出五百人丁,不过我楚家存粮实在不多,只能出两百五十石粮食。”
毛腾大喜,猛地抚掌起身道:“好,真是多谢三位了。”
古家和郭家都在漆县附近,很快七百人的家兵已经齐聚。楚家却远在栒邑县,毛腾也不指望能诓骗他们去了泥阳,只是想让他们带动一下罢了。由于边郡的豪族要经常为了自己的私产与胡人部落发生摩擦,他们的部曲家丁也都武器齐备,训练度比起郡兵来略微胜之。等出了漆县县城三十里后,毛腾在身旁那几个亲信的簇拥下终于凶相毕露,对郭文和古祐说道:“毛某不瞒你们,此番是要去北地郡和夏侯奭所部汇合,一同救援泥阳。栒邑县附近也的确有小股胡人出没,我已经差人去通知楚鉴父子,叫他们协助栒邑县令防守县城了,你们二人既然是郡内的官吏,就服从毛某的命令,于我一齐去北地吧。”
郭文和古祐顿时咋舌,古祐连忙道:“巩更部的胡人有数万人,我们这几百人去岂不是以卵击石。府君,这样做是否太过草率了?”郭文亦战战兢兢地道:“我们这些家丁,看家护院还可以,怎能经历战阵,会害了府君的。”
“我没指望靠你们的家丁击退胡人,我们只需和夏侯奭汇合而已。”毛腾一脸肃杀,调转马头说道,“你们现在要是敢走,我立斩不饶。”
毛腾在西平大破若罗拔能,在云阳击退郝散的事迹早已在关中传开,已是有了不俗的武名。而郭文和古祐又是他的下属,哪敢违抗,只好说道:“遵命,只是府君也知道我们这些人的实力……”
毛腾笑道:“这个我自然知道,大伙都惜命,我也怕死。送死的事我可做不出来。”
五rì后,已经听到长安援军逼近消息的巩更召集正在泥阳周围抢掠的北地各部大人,决定在郑国渠沿岸阻击晋朝援军北上。郑国渠修于秦代,是泾水和洛水之间的小型运河,其中泥沙淤积,虽然河道并不宽却极难在短时间强渡。
北地郡本是秦汉以来汉人世局之地,东汉后为西方迁移而来的羌人逐渐占据,朝廷为区别他们与陇右地区的羌人,将其称为“东羌”,到晋朝后又以地名称为“北地羌”或“马兰羌”。由于匈奴、鲜卑、氐人以及部分胡化的汉人加入其中,则又被称为“北地胡”或者“北地杂胡”。巩更是北地诸路羌胡中最大部落巩唐羌的部落大人,巩唐羌人是在东汉汉顺帝永和年间被武威太守赵冲击破而逃窜至北地而来,如今已有族人三千余户,能动员的兵力也接近五六千,由于从巩更父亲时期巩唐羌的大人便结好晋廷,又善于为其他小部落调解纠纷,很快变成了北地羌人的名义首领,具有强大的号召力。不过巩唐羌的历代部落大人都比较稳重低调,他们也畏惧中原朝廷的强大实力,所以并没有发动过大规模的叛乱。而这次巩更的起兵,毋宁说是叛乱,还不如说是以武力来逼迫雍州的晋朝官吏来“讨个说法”。
“据守郑国渠,官兵不动我们也不动。我已经派人去了官兵的大营,陈说了我们的苦衷。罪在张损,而不在我等羌人。”巩更在郑国渠北岸截薛山山麓扎下营盘,并叮嘱诸部大人不要妄开战端惹怒了官兵。
不过巩更的这道命令也是徒劳的,羌人本就是为了抢掠才随他南下,又怎会真的不妄开战端?附近的富平县周围已经被抢掠一空,只留下人心惶惶的孤城一座。不过羌人到底马快,夏侯奭和卢播还没有渡河的时候,郑国渠北岸已经被羌人占据了。
就在北地羌人隔着郑国渠阻击安西军的同时,毛腾等人沿着泾水河谷南下向安西军驻扎方向进发。本来北地实在新平郡的东方,南下无异于南辕北辙。但是毛腾也深知他带的兵力有限又是诓骗而来,所以毛腾并没有直接东进北地而是转道南方,郭文和古祐等人都松了口气,所部的部曲家丁也乐意前往。南下的同时,毛腾人从东方打探了云阳城的消息,齐万年并没有出现,而云阳的氐人都已经做好了戒备,以防战火蔓延。毛腾只能继续向东南方向打探安西军的消息。
巩更虽然并未得到西边还有一支新平军队的消息,但是在泾水东岸游掠的羌人钳耳部落已经发觉到了毛腾部的踪迹,钳耳羌部落大人王烧儿见毛腾部人少,决定暂不向远在东边扎营的巩更汇报,隔着泾水紧紧咬着毛腾所部,决定趁其渡河时发动突袭以抢夺毛腾部的军械辎重。
由于毛腾是从西北而来,只要能渡过泾水后就能在郑国渠北岸打开缺口,这样安西军就能顺利渡河。可没想到泾水对岸竟有钳耳羌人的骑兵游荡,这样就只能南下到泾水和郑国渠的交汇处原汉朝谷口县附近从郑国渠南岸渡过泾水。如果在郑国渠南岸渡过泾水,首先会浪费好几天的行军时间,其次无疑就和安西军同时陷入了无法越过郑国渠的困境。即便北地羌人是乌合之众,可是他们据守运河,夏侯奭和卢播肯定不会为了争分夺秒而强渡郑国渠,那样受到的损失肯定很大,夏侯奭和卢播一定不会为了时间上的优势去牺牲安西军的将士的。可是时间如果推得太长,那毛腾可就遭了。
“一定要想个法子,从郑国渠的北岸渡过泾河!”毛腾暗道。
第103章 偷渡泾河
【感谢夜壶的无奈的打赏,话说这几天了都没有,还真是寂寞啊。明天单位有事要忙,可能更新会恨晚,请大家体谅。】
“对岸游荡的羌人,大概有多少?”毛腾勒者缰绳,远远看着对岸,对宋配说道。
宋配想了想说道:“似乎并不多,不到一千人吧。北地郡离这里好几百里,这些羌人却在这里干甚呢?”
毛腾说道:“羌胡与盗匪无异,打仗只是为了劫掠。又不像官军那样军纪严苛,所以这种四处游荡的小部羌胡应该还有许多。胡人的主力正在东边阻拦安西军,对岸的羌人应该只是一些零散的小部落。只可惜我们人少,如果我们有好几千人马,他们肯定不会这样盯着我们不放的。”
郭文和古祐听到毛腾这般留意对岸的胡人,恐怕是有在北岸渡河的意思,郭文忙道:“府君,羌人最善混战,如果我们现在就伐木搭桥,肯定会惊动他们。保险起见还是在运河南岸渡河吧,到了运河南岸,羌人隔着运河也就对我们无可奈何了。”
古祐也忙道:“如今之际,不论我们用什么法子。想要从北岸渡河至少都需要一整天的事件筹备器具,这个时候游散的羌人肯定会集结起来,等我们半渡之时突袭,届时后果不堪设想啊。”
毛腾沉思片刻,忽然笑道:“郭督邮、古县令。如果我们能在一夜之间迅速渡河,恐怕羌人也反应不过来吧。对岸的羌人不过千人,只要我们渡河后严阵以待,他们是拿我们没办法的。”
“一夜之间怎么可能,造船最快也要一天,渡河要多半天,只要我们一搭桥造船,羌人肯定就会集结的。”古祐急忙道。郭文虽然经常顺从上司,可事关切身利益,也赶紧附议道:“府君,古县令说得极是啊。”
“我自有办法,暂时先就地扎营休整吧,晚上渡河。”毛腾一跃下马。古祐和郭文眼睛睁得老大,怔怔地看着毛腾,暗道:“没有船怎么渡河,难道是要我命全飞过去不成吗,或者是难道他竟天真到让我们去游水?”郭文没敢再言语,古祐嘴唇翕动似是要劝谏,毛腾摇摇手道:“没事,行军打仗我自有分寸,不会为难大伙的。”
对岸的钳耳羌人也并没有一直在河对岸严防,钳耳羌大人王烧儿并不想让毛腾知难而退,他们只是零散地在河对岸出现观察毛腾军的行军路线,两人的兵力差不了多少,都不敢率先渡河给对方以可乘之机。一旦毛腾继续南下到谷口,隔着郑国渠和泾水两条河的王烧儿也就自然会率军离去了。
和最后才接壤中原朝廷的鲜卑人不同,到了晋朝不论是氐羌还是匈奴与乌丸,还有賨人蛮人这些弱小部族,他们的上层统治者多数都已经冠上了汉姓。譬如巩唐羌的大人便依照部落名谐音而姓了巩,而钳耳羌的大人则选择了曾给予他们恩惠的京兆王氏的姓氏。王烧儿就是钳耳部落世袭的大人,钳耳部落在汉朝时被称为“虔人”部落,原本居住在西河,由于东汉时期朝廷多次对凉州羌族部落大规模用兵,一部分虔人贵族依附汉朝后被迁移到冯翊作为雇佣军,后来成为北地胡的一部分。到了魏晋时期,由于中原朝廷一向对胡人了解甚微,这部分虔人部落就被雍州的官吏们以谐音称呼为“钳耳羌”。这一点就有些类似鲜卑拓跋部和秃发部,本来是一个种姓分出的两个部落,但是中原朝廷并不知道,就按照谐音,称呼河西的部落为“秃发部”,代北的部落为“拓跋部”。
王烧儿是个年轻的部落大人,有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后生拗劲,他在围攻泥阳时第一个开小差出去抢掠村庄。由于信奉兔子不吃窝边草的信条,王烧儿并没有回到东方的冯翊附近抢掠,而是去了西边的扶风郡,抢了沿路的几个汉人村落后,才知道周围并没有富庶的县城,只有几座氐人占据的废城,王烧儿兵力少又不敢贸然渡河,只能沿着泾河继续寻找汉人村落,结果就遇到了毛腾带领的这一支小军队。
“人不多,看穿戴也不像是正规军队,不过他们的武器辎重,正是我们需要的。如果他们敢在运河北岸渡过泾水,我们就臣他们渡河的时候抢了他们。如果他们怕了去了运河南岸,我们就北上继续找几个村子吧。”王烧儿在初遇毛腾部后,就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几个小羌每天都在河岸探寻,也没发觉毛腾有伐木渡河的迹象,王烧儿暗想对岸的晋军恐怕是不敢渡河了,决定再等一两天,然后就离开泾水。
是夜凌晨,子时三更。毛腾和宋配侯脱等人率先起身,哱啰声将正在熟睡的郭古两家家丁惊醒。郭文和古祐换忙穿上戎装,跑到毛腾账前问道:“府君,可是羌兵渡河了?”
“没有,是我们要渡河。”毛腾微微笑道。
“没船拿什么渡河……”不但郭文和古祐心里嘀咕,宋配和侯脱也是疑惑重重。毛腾说道:“我观察过我们的装备,兵士基本都配有长短兵刃各一,现在就用搭帐篷的绳索将所有的长兵成排捆开,做成单面拒马状的木筏,然后用长绳串连凑成浮桥,火速渡河!严令下去,不得喧哗,谁要是吵嚷惊动了羌人,立斩不饶!”
郭文和古祐顿时目瞪口呆,没想到太守这么糟践兵器,竟是要长矛和长戟捆扎成木筏,然后连成浮桥来渡河。
“还愣着干什么,赶快命令下去。半个时辰做好浮桥,二更天就能摸到羌人的帐篷里了。”毛腾挥了挥手。郭文和古祐只得照办。
行军中长兵器不但是冲锋陷阵的主要兵器,同样在据守营寨的时候还可以捆扎成拒马来阻碍敌军骑兵的冲锋,不过拿长兵器捆扎成木筏的,还真是少见了。宋配顿时有些佩服地问毛腾道:“府君,你是怎么想到用兵器做浮桥的?这主意也太……太妙了吧。”
其实宋配是想说个“馊主意”的,不过没好意思说出来。毛腾笑道:“这两家的家兵防御胡人有些年成了,很是合格。昨rì扎营的时候,他们就很熟练地把长矛捆扎成拒马摆在了营垒前方,这一点很不错。不过我也不知道怎么的,看到一排排的拒马就想起来,这些长矛做木筏应该也是可以的。”
侯脱马上说道:“府君,可是要过了河。仓促之间总不能用刀剑来抵挡胡人吧。”
毛腾笑道:“光明正大地结阵对抗,短柄刀剑自然不如戈矛。可是要是在乌黑的夜里偷袭营寨,四面一片混乱,长柄的戈矛又怎么比得上刀剑利索?过河之后,每人嘴里都衔一颗石子,一言不发直奔羌人营寨,让他们做个好梦。”
“好好!”宋配和侯脱忍不住赞同。
泾河并不宽,水流也较为平缓,长杆兵器捆扎的浮桥固然不怎么稳当,可是由于只有七百多人,还是很顺利地就渡过了河去。毛腾已经提早吩咐过了,长兵木筏和马匹辎重被拉到岸边后就暂时丢下,七百多人cāo着短剑和环首刀,口中衔着鹅卵石,悄悄朝羌人的营寨摸索了去。
在羌人窥视毛腾行军的同时,毛腾也派了几个熟知水xìng的军士游过泾河探到了羌人营寨,不过由于夜黑又不敢打着火把惊动了敌人,还是摸索了多半个时辰才找到了羌人的营寨。
“等我和仲业暗箭shè死了那小哨,大伙就悄悄进去,不要出声,剑戳心窝刀抹脖子,尽量做到一击必杀。如果听到我的喊声,大家就一起喊杀,能有多大嗓子就吼多大嗓子。”毛腾安排完毕,与宋配各自拈好弓箭,两声轻微的箭啸,两个羌人小哨就已经应声而倒。七百多军汉,各自分散成三五人的小队,蹑手蹑脚地进入了羌人营寨,开始闷声杀人。
这样的偷袭,马咸在云阳也做过,衔枚夜袭和偏箱车阵是马隆在西平镇压胡人的两**宝之一,几乎屡试不爽。王烧儿和经常在刀口舔血的郝散兄弟又不同,他只是个毫无经验的年轻部族大人。反倒是羌人的战马率先发觉了这伙从黑夜中前来的诡异军汉,一个个发出了极为难听的嘶鸣声。羌人在马嘶声中惊醒过来,也来不及整装,就cāo着胡刀起了来。可是营寨中已经一片混乱,多数羌人也都毫无战意只是朝马棚的方向逃去,半路都被满身是血的晋军砍死。
毛腾本想着如果羌人jǐng觉,还需要军汉们在有变故后大声嘶喊以恐吓羌人,没想到这一支羌人竟这么废物,顷刻间就被杀得干净。虽然有少数经验丰富的老羌团在一起且战且退,还是被四面而来的晋人杀死。至于那个毛腾也不知道的钳耳羌大人王烧儿,则已经被一个不知名的小家丁一刀抹了脖子,他身上佩戴的一些金银首饰也被几个家丁偷偷塞进了自己囊中。
也算是毛腾幸运,遇上这样一支无甚战力只会打家劫舍的羌人。不过一仗之后,郭家和古家的部曲家丁们的士气大增,郭文和古祐也不再对毛腾持有怀疑态度。羌人营中的两百多匹战马,也被毛腾暂时分配给郭古两家。羌人抢掠的女人和孩子都得到释放,不过那些来自扶风村庄中的粮食钱币,毛腾则当仁不让地全收了,他可不想费时又费力地将之还给附近那些残破的村寨,而是充入了军中。
从郑国渠北渡过泾水,已经和羌人的主力部队之间没有任何的天然隔离了。像钳耳部这样在附近游走的部落应该还有,所以在休整之时,毛腾先派出了斥候,并没有直接行进。
战争是很残酷的,羌人掳掠的妇孺在遣散时仅仅得到了毛腾均分的极少口粮,他们多半也无家可归,都朝西北方向逃离了。西北便是云阳城,他们多半以后又会沦为氐人的妇人孩子,想到这里毛腾不禁有些纠结。
“派人偷偷潜过郑国渠,告诉夏侯奭和卢播我们已经到了北岸。”毛腾了吩咐一声。
第104章 安西军渡河
巩更已经收到了夏侯骏的密信,他并不识字,便叫身旁的老羌来念。老羌念完后,本来还抱有撤军心理的巩更略有些生气地道:“这个夏侯骏,是真把我们北地人当猴耍。上次郝散起兵,我们就被这厮好好戏耍了一次。这次他竟要我们就这么退兵,还说后事他会料理,鬼才相信。”
老羌说道:“这个夏侯骏是屠夫夏侯渊的孙子,夏侯渊是所有羌人的共敌,手中沾满了羌人的鲜血。我们就不应该跟这个屠夫的孙子做交易。反正现在已经反了,大不了逃到河套跟匈奴人和鲜卑人争草场去。也不应该再相信这些狡猾的中原人。”巩更点头道:“不过我们也没到那种地步。其一,雍州军力最强的夏侯骏,是个狡猾的狐狸,他一定不会损耗自己的兵力来对付我们;其二,这次我们起兵反的的张损而不是朝廷,只要我们抢完泥阳后撤军,再厚赂晋朝的赃官,朝廷是不会追究我们的;其三,如果真的无法收拾,我们也不用去河套和那些野蛮人争夺草场,只要鼓动扶风的氐人一起造反,就叫关中鸡犬不宁!”
老羌道:“那夏侯奭和卢播的军队,我们到底打不打?”
巩更道:“他们不渡河,我们就不打。只要他们渡河,就让这些家伙的尸体把这条河渠淤塞了吧。”
“那我们也总不能一直在这里耗着吧。”老羌道。
“没事,旁边还一座富平县城呢。等周遭的村落没人了,我们就把富平洗劫一空。到时候泥阳城里恐怕要饿得人吃人了。”巩更黝黑的脸庞一阵大笑。老羌也抹着口水说道:“富平县可是个美地,粮草积蓄也有一些,县城又没有什么驻兵,四周的一些豪强也只顾保全自家坞堡肯定不会去驰援的。”
巩更立刻站起身来,吩咐帐中几个亲信道:“传令给各部大人,两rì之内速来我帐中议事。”
对于北地郡的战乱,由于夏侯骏的翻脸导致司马伦暂时没有了可靠的情报,只能通过掌管粮草运送的席薳来了解一二。然而席薳也知道了梁王司马肜要去执掌尚书台的消息,对司马伦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客套。司马伦让僮仆送走席薳之后,大骂席薳势利。这时候孙秀忽然说道:“殿下,刺史府有个佐吏唤作辛冉,他仰慕殿下已久,此人定能为殿下探知北地的军情。”
“那把这个家伙叫过来。”赵王司马伦搓了搓发白的颔须,点了点头,又自言自语道,“狗rì的司马泰和张华,说好了让孤接任尚书台,都是宣皇帝(司马懿)的血脉,那司马肜比孤还要老,又是个无能的庸才,他掌得了尚书台吗?这下倒好,夏侯骏和解系对我傲慢无礼也就罢了,那小人席薳居然也撅起尻子蛋了,当真是气煞人。”
孙秀一言不发,缓缓退出厅外差人去唤辛冉。结果那僮仆从后门刚出去,早就候在后门角落里的辛冉就出了来。辛冉从衣袋中掏出一把铁钱就笑吟吟地献给了僮仆,僮仆顿时大感幸运,就领着辛冉去见了孙秀。
“孙先生,小人位卑望浅,也没什么积蓄,这点东西不成敬意还望笑纳。”僮仆一离开,辛冉见四下无人,就掏出一袋珠宝塞给了孙秀。孙秀掂了掂还挺有分量,笑道:“辛先生真是有心了,今天你真是好运,老殿下要见你。”
辛冉顿时大喜,不过还是有些发愁地道:“可是辛某却没带礼物,这……”
孙秀一阵媚笑,对辛冉说道:“老殿下是社稷重臣,金山银山是手到擒来,要什么礼物?你要真有心,多给我这个寒庶小吏一些就可以了。”
辛冉连连点头:“孙先生指点的极是。”
孙秀领她进了行馆大厅,辛冉极为庄重地叩拜了下去,司马伦不禁失笑道:“你就是辛冉?这模样是在祭天还是祭祖宗啊。”
辛冉脑袋叩在地上,庄重地道:“卑职正是陇西辛冉,现充雍州散吏。与前朝卫尉颍乡侯辛毗是同族。卑职久居关西荒凉之地,未见如大人之尊贵者,故诚惶诚恐怕有失礼仪,还望殿下体谅。”
司马伦道:“现在你听说夏侯骏的部队打到哪里了?”
辛冉说道:“听说被羌人阻挡在郑国渠一线,至今还没有交战。”
司马伦脸一皱,哼了一声道:“到现在还没打起来,夏侯骏的这些兵是泥捏的吗?郑国渠在什么地方,离长安有几百里?”
辛冉道:“郑国渠在长安以北,有两百多里的路程吧。”
司马伦霍地就站了起来,怒道:“两百里,两百里啊!胡人竟然在离长安不到两百里的地方撒野,雍州的这些官都是吃屎的!俊忠!快写一道公文,给朝廷那些家伙看看雍州都是些什么东西在秉政!”
辛冉眼睛瞪得老大,自从晋朝开国以来,关中的胡人就rì益增多,两百里外有胡骑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可是司马伦却这般震怒。辛冉心上如此想,可是嘴上却附和道:“老殿下,雍州的官吏尸位素餐,胡人才越来越猖狂。雍州的百姓就盼着殿下这样的大贤人来解救啊。”
“孤立刻就去找解系夏侯骏这些废物!”赵王背拱着手就出了大厅,招来车舆径自去了。辛冉还在跪着,撅着屁股回头看着孙秀,孙秀笑道:“辛先生还不起来,殿下都走了。”
辛冉这才爬起了身,说道:“rì后还要多蒙孙先生提携。”
孙秀一笑,低声说道:“你一个州府散吏,怎么有这些珠宝?以你的xìng子,可不像是拿家中私产的人呢。”
辛冉挠挠头发,笑道:“孙先生,你我这般交情我也不隐瞒。如今的关中,是胡人越多的郡国越能搜刮到财物。地方豪强我们惹不起,可是那些胡人流民,最容易搜刮了。卑职曾在扶风做过督邮,如今的积蓄也都是那时候攒的。不过卑职可没有直接搜刮百姓,这些都是扶风各处的县令县尉送给我的。”
孙秀一怔,不禁夸道:“辛先生真会来事,督邮都能收入这么多?”
辛冉不好意思地笑道:“唉,也没什么收入,不过取之于民,用之于您罢了。”
孙秀听罢,大笑道:“有辛先生这话,以后我会多在殿下身旁美言的。”
辛冉大喜,又给孙秀磕了几个头。
夏侯骏被司马伦一顿斥责之后,没想到解系也抱怨他拥兵自重不肯为国效力。夏侯骏真有种有苦难言的感觉,只好增兵五千并催促夏侯奭和卢播搭桥过河早rì驱逐羌人。
增加了五千兵力后,夏侯奭和卢播就已经有了一万二千人。如果还在郑国渠这个小小的运河边止足不前也就说不过去了。于是在当天就开始伐木搭桥,北岸的羌兵不时地进行sāo扰。夏侯奭远远看到北岸的羌人弓箭手,不禁笑道:“卢先生,羌人如果不sāo扰我们搭建浮桥倒还惹人忧虑,可看他们如今的疯狂劲,只怕是害怕我们过河了。”卢播亦道:“我要是羌人,就一箭不发等天兵渡河,半渡而击可是我们最害怕的结果。”
“那个新任的新平太守毛腾,差人说他已经带人到了郑国渠北岸,还要我们通知他渡河的rì期以便配合我们,卢先生你怎么看?”夏侯奭道。
卢播不屑地道:“赵王的人怎么靠得住。我们勿要理会他,一万两千人,对付一两万的乌合之众,还用的着要他来帮忙?”
夏侯奭点头道:“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他要是真到了北岸。如今胡人先要对付他才是,可是连个踪影都没有。这毛腾以前也是关西的军士,如今投了赵王,倒也学了一身的胡吹大气,真是可惜!”
夏侯奭与卢播下令抢搭浮桥后,让盾手先行防备弓箭,钩攘手紧随,已经做好了预防羌人大规模突袭的准备。
“听说羌人最擅长混战,那就让他们好好享受下被钩攘格住武器只能挨刀的后果吧,哈哈。”夏侯奭大笑道。
安西军的盾手在浮桥上顶着羌人的弓箭徐步前进,钩攘手紧紧跟在盾牌后面,由于羌人多是猎弓威力有限,安西军的军士几乎毫无伤亡就开始陆续登岸。夏侯奭见一切顺利,大喜万分,下令其他军士一队队渡河。不到半个时辰,已经有上千的军士到了郑国渠北岸,盾手布防在第一线,钩攘手紧随其后,有些有经验的低级军吏已经带领长矛手也预备在了盾手后面,看起来是形势一片大好。
羌人的弓箭手缓缓退了回去。正在一处高地观望的巩更哈哈一笑,发号施令道:“这些官兵真以为我们羌人的骑兵就不能在小小的河滩上驰骋了吗?哈哈,孩儿们三路突击!”
两股持矛槊的骑兵从东西两侧沿着运河沿岸冲锋而来,一支常见的羌人混战骑兵挥舞着短戟和胡刀从北方冲杀而来。三路骑兵虽然人数不多,但各自因地制宜分工明确,显然巩更是动了心思的。安西军的军士看到如此情境,赶紧结阵防卫。
第105章 羌人的实力
从东胡人那里学到的长矛冲锋非常适合在平坦的谷地施展,而羌人最善战的胡刀骑兵也在岸北冲入直接进入混战。夏侯奭没料到就运河岸这么点小小的平地羌人的骑兵居然也能进退有度,顿时大惊失sè,赶紧指挥南岸的弓弩手朝北岸羌人骑兵发动shè击。
然而北岸刚刚登岸的兵士已经被羌人突破,夏侯奭和卢播都在军中多年固执地以为河滩上羌人指挥出动步兵,结果那些盾手和钩攘手都成了羌兵的活靶子。而一些零散的长矛手则数量有限再加上局面混乱无法结阵,幸亏郑国渠并不太宽,北岸仍在南岸弓弩手的shè程内,羌人骑兵虽然在肉搏中占据了优势,可是也经受不如南岸箭矢的攻击。巩更立刻令身旁小羌再吹了一次哱啰,羌人的骑兵也因为畏惧箭矢而退却。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夹缝中忽然杀出来一支举着藤牌手拿长矛的步兵,一边发出恐怖的怪吼一边向晋军阵地投掷长矛,这些步兵膂力极大,外加距离又不太远,中了投掷来的长矛的士兵登时就被戳倒在地。
北岸的晋军已经损失惨重,不过郑国渠到底是个小型河渠,夏侯奭已经又命令军士重新在两侧搭建了新的浮桥,在弓箭手的火力支援下,一对对的安西军在战场两侧又登上北岸。盾手在北方防护,长矛手朝着战场方向就冲锋而来。登上岸的弓箭手小队也开始向羌人的步兵shè击。可能由于北岸的地势并不平坦,如此一来羌人的骑兵无法施展优势,羌人马多人快,在留下一百来具尸体后就从东北方向逃窜了。夏侯奭命令勿要追击,全军渡河,清点人数,已经伤亡六百多人。
正当夏侯奭和卢播正在指挥辎重过河的时候,忽然四面又是杀喊声一片,一队队新来的羌人又杀了过来。原来刚才的攻击不过是一次试探而已,这次的猛攻才是关键所在。巩更看到安西军已经悉数渡河,决定拼手一搏,潜伏在周围的八个部落的羌人步兵挥舞着长矛和短刀,从周围的山地上像cháo水一般向安西军扑了过来。
虽然羌人各部比较散漫,而且也要留下兵力继续围困泥阳城,所以一时间也难以将围困泥阳城的十五个部落聚集,但是有了八个部落的兵力,要对付一万两千人的安西军还是绰绰有余的。巩更远远看着拥挤在运河岸边仓促应战的安西军兵士,不禁暗暗笑道:“老子一向安稳低调,这才叫你们这些蝼蚁看低了我。我可不是郝散那样毫无准备就敢反的妄人,这回起兵,我可是有充分的准备的。”
安西军毕竟是从牙门军抽调防护关中发展而来的军队,虽然在武帝年前加入了大量郡国裁撤后的郡兵,可毕竟战斗力还是有的。夏侯奭和卢播又都是安西军的宿将,还是具备一个合格将领的素质的。令旗摇晃之后,安西军开始转变阵型。原本安西军是在猝然遇到进攻后士兵自发结成防御圆阵,可是这附近地形崎岖,圆阵并不能有效防御羌人的混战战术,夏侯奭挥动令旗,是要转变阵型为进攻型的鱼丽阵。卢播熟读兵书,惊讶地拉住夏侯奭道:“如今我们处于守势,怎能用鱼丽阵这种进攻的阵型?”
夏侯奭急道:“鱼丽阵的核心是五兵齐聚,分队杀敌。这样的崎岖地形,羌人的骑兵只冲锋了一轮,进攻的不过是步兵。我们不能只想着防守,而是要化整为零以攻为守,鱼丽阵再适合不过了!”
安西军在换阵的时刻被早已冲进阵里的羌人杀得死伤一片,有好多羌人为了便于混战竟连长矛都丢了,只是握着刀乱砍。这样毫无章法的混战是兵法大忌,往往是真正的杀敌一万自损八千,不过这也是对中原军队毫无优势可言的羌人唯一能抵挡中原军队的战法。从东汉一直到晋朝,羌人就是用这种自杀式的战术一次次地与中原军队厮杀,使中原的军人往往谈羌sè变。
然而脱胎于周朝战车战术的鱼丽阵,却是在上古时代毫无章法的混战中脱颖而出的第一种复杂阵法,以不同兵器的搭配出的小队为核心,组成一个个品字形的小阵,将个人与小队的武勇发挥到了极致,无疑这是用来对付羌人混战的最佳战术。熟读兵书的卢播在这一点上就不如已经跟羌人打交道四代的夏侯奭了。
果然,安西军在付出大片伤亡的代价后结好鱼丽阵,像黑帮厮斗一样胡乱砍杀的羌人步兵就已经被一个个的小队分散包围。盾手掩护,小队中的两名长戟手左右一格,一名长矛手就径直刺去,紧接着刀斧手就上前砍下羌兵的头颅。五人的小队配合得天衣无缝,各自为战的羌人顿时就没有了刚才的优势。夏侯奭又号令中军的弩手换上弓来,朝着山谷高处发动抛shè以阻碍羌人生力军的大量加入。巩更看到这情形不禁连捏大腿,急声道:“固守山上,伺机反攻!有弓箭的shè箭,没弓箭的扔石头!”
晋军的强弩虽然在这种低地无从施展,可是晋军的步弓都要比羌人jīng良,shè程也较远。羌人的箭shè程不如晋军,扔石头就更是毫无意义了,不过还是有许多强壮的羌人从山顶滚下巨石和大木,阻碍了晋军的攻势。
夏侯奭看到后续的羌人已经陆续撤回山中,冲入阵中的羌人已经被消灭得差不多的时候,决定鸣金收兵。这时候大量辎重都已经过河,与卢播商议后,卢播带了一支骑兵开始从平地向截薛山东方快速转进。后边还没有参战的步兵则迅速抢占附近羌人尚未占据的高地。
等到了夜晚,安西军已经在周边几处山地扎好营盘,虽然截薛山上的羌军并没有受到严重的损失,可是安西军已经在北岸站稳了脚跟。
巩更在营寨中大为窝火,八部落联军居然没有在安西军渡河的时机中将其击溃,可见晋军战力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腐朽不堪。不过巩更还是有些不服气,暗想:“毕竟我们人多,官兵白天能布阵抵敌,可是晚上漆黑一片,尤其是我羌军敌手?”于是又召集诸部大人,决定夜袭安西军军营。
诸部大人在白天没能和安西军决一死战都有些不服巩更转攻为守的命令,听到巩更要夜袭顿时个个大喜,摩拳擦掌便要行动。巩更见众人气势高昂,于是便留了骑兵和部分弓箭手守营外,其余步兵悉数出营,悄悄向安西军大营行进而去。
夏侯奭和卢播虽然都做了预防夜袭的准备,可是在火把照shè之下看到黑压压蚂蚁一般多的羌人还是吓了一大跳。赶紧下令兵士用傍晚才采集到的滚木礌石先行防御,接着弩手居高临下开始shè击。黑夜中羌人死伤不少,不过巩更从白rì里的战斗和晋军的火把数推算得出晋军人数应该没有羌军多,于是严令进攻,丝毫不管伤亡。众部落大人也多数都是憨直猪突的羌族大汉,一心只想着出白天的恶气,竟是无人敢提议退兵之事。
有两支擅长山地作战的羌人部落已经爬到了山的另一侧,一边向晋军大营投掷着火把一边发出各种难听的嚎叫。晋军中催促士兵的刁斗声也不绝于耳,羌人还没有攻上来,晋军营内已经有了乱象。
由于除截薛山外的其他山地崎岖无法大规模驻军,晋军的营垒建了好几座,这样无异于分散了兵力。羌人虽然在晋军优良的劲弩面前损失惨重,可是还是靠着顽强的意志抢占了第一座营垒。安西军的兵士固然训练有素,也无法在这种混乱局面中保持战斗力,在羌人进入营垒后,一营的士兵几乎全军覆没。
黑夜中的喧哗声和火光惊醒了其他几个营的安西军,夏侯奭和卢播也醒了过来,赶紧下令击刁斗叫士兵迅速进入战斗状态。但是到底夜黑,安西军不论军官还是士兵都并没有羌人那样敢在黑夜中拼命厮杀的胆气。
不过羌兵到底损失惨重,外加晋军已经jǐng觉,向第二个营盘的进攻已经明显疲软。巩更下令叫先前进攻的部落暂时就地休整,后续部队填补上去。夏侯奭则严令弩手不要擅自shè击,等羌人靠近后再听军令齐shè。羌人见晋军暂时沉寂,于是又蜂拥冲了上去。
“入他娘的,shè!”夏侯奭看到营垒旁树林中的羌兵逐渐增多,一声令下,弩箭齐发。拥挤的羌人顿时损伤大半,黑夜中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中了弩箭。巩更急躁地在后方的树林里踱步,终于说道:“cāo他娘的,晋人弩箭厉害,再打下去我们的弟兄也着不住,还是先撤吧。”
可是还是有不少部落大人并不想撤,执拗地去找寻其他高地以求地利。巩更看到自己的命令并没有被他们遵循而头疼不已,只好严令自己部落的族人不要妄动,反正此刻离天明还早,晋军大抵是不敢出营交战的。
由于巩更的态度,羌军多数都停滞不前,或者去寻找附近的高地,进攻的程度也明显减弱。夏侯奭则严令部下不得出击,只盼着天赶快亮起来。两边的兵士都在黑夜中苦熬着,却是各有死伤,谁也没讨着谁的便宜。正在这个时候,巩更身旁一个眼亮的小羌忽然指着截薛山羌人大营的方向道:
“爷爷不好了,我们的大营失火了!”
巩更回头一看,登时大惊失sè,截薛山羌人大营的方向竟是火光熊熊,巩更暗道:“莫非是晋人故意要趁我夜袭时偷我营寨?”猛地握紧了拳头吼道:
“撤军撤军!”
第106章 指驴为马
巩更在重大伤亡的代价中终于在夜间突袭掉了晋军的一处营垒,僵持之中才发觉自己的大营给人烧了。羌人们士气顿失,也不用巩更催督,纷纷撤下山去。
安西军也看到了截薛山上的大火,不过夏侯奭用兵谨慎,还是没有下令追击,只是吩咐叫骑兵先行休息,等天亮后伺机追击,其他人则继续留守严防有诈。
羌兵到了截薛山下,却不见了大半。巩更也知道诸部落大人散漫惯了,定是已经趁乱跑了。不过一想营中还有近rì抢掠来的粮草财物,还有自己的jīng锐骑兵,不禁咬牙,带着剩余的羌人朝山上进发。
“大事不好了,官兵把我们的大营端了!”山上逃下来少许羌人骑兵,有的早就抛了战马,有的跑的匆忙只是赤身**拿着一把胡刀。巩更上前就给一个赤条条的骑兵一耳刮子,骂道:“官兵不都在对山之上吗,哪来的官兵?”
“爷爷,真的。他们有好几千人,已经烧了我们大营,现在正漫山遍野地杀人呐!”那骑兵浑身是伤,跪在巩更面前哭道。
“怎么又有好几千人?”巩更忽然想起前几天召集诸部大人时却不见了钳耳部的王烧儿,顿时一拍大腿,暗想道,“不好了,一定是从西北方来了扶风或者安定的官军,王烧儿这小兔崽子怕是已经遭难了,偷了我大营的一定也是这伙人!”
山上火势熊熊,随着夜风传来一阵阵杀喊声,巩更也略懂汉话,听到那杀喊声竟是在吼叫:“活捉巩更!”登时不寒而栗,赶紧下令道:“大营不要了,收拢逃过来的弟兄,赶紧撤走。多数的部落大人肯定都往泥阳方向撤退了,我们的人死伤并不多,逃到泥阳还能一战!”
众羌兵已无战意,听到巩更的话如蒙大赦,赶紧趁着夜sè往北逃走。
等天sè开始发亮的时候,夏侯奭和卢播分别带领两千钩攘手和一千骑兵开始从两路搜山,卢播沿着山谷小道靠近了截薛山东路,却不见半个羌人。两个探子上前报道:“前方有数百骑兵,打着新平郡的旗号下山来了。”
卢播吃了一惊,才想起渡河前夏侯奭接到过毛腾的书信,暗道:“难道昨晚一把火烧了羌军大营的,竟是这个家伙?”
不一会儿,毛腾带着一众“骑兵”从山谷中下了来,毛腾翻身下马,朝卢播拱手道:“卢先生,别来无恙啊。”
卢播看到毛腾所领的军士都不是官兵打扮,武器装束都是私从部曲,虽然只有几百人却一个个骑着连安西军都无法大量装备的马,忽然暗道:“我们在夜间拼命杀敌吗,却给这厮一大块肥肉。”也不下马,没好气地道:“原来毛府君就在附近,昨rì我们渡河,你缘何不率军前来协助?”
毛腾忙道:“我军人少,又不比贵军jīng锐,固只挑山路行进。行军中我们又没有搭幡旗,也没有惊动羌人,我们就一直在截薛山北方潜伏。贵军渡河又不通知于我,所以没能赶上大战,还望卢先生莫怪。”
“战场上缴获的物资,可要悉数上缴。毛府君虽然贵为一郡太守,可是在救援北地一役中,还是要归夏侯参军节制。”卢播盯着毛腾军的羌马,顿了顿说道。
毛腾笑道:“那是自然,火烧大营后,还有没烧光的粮草和一些马匹,毛某都悉数封存在原地,就能两位去验收。”
卢播虽然士族文人出身,可是毕竟是幽州范阳人,颇通弓马之术,所以才在安西军中一直率领骑兵部队。他对胡人的马匹向来垂涎,一听毛腾说还有马匹,顿时喜道:“不过也难为毛府君了,带着自家部曲,偷了巩更大营,奇功一件啊。好,卢某这就代夏侯参军去验收马匹粮草。”
毛腾一摆手,指着郭文和古祐道:“卢先生谬赞了,这些弟兄都是我郡中豪族郭氏和古氏的家丁。毛某初来乍到,还没有什么部曲。”郭文和古祐大喜,连忙向卢播陈述了自己的姓名职务,卢播不耐烦地点了点头,便和毛腾等人顺路上山,去验收羌人遗留的马匹辎重。
截薛山的羌人大营已经被烧成一片废墟,四处可见烧焦的尸首,虽然多数都是被羌人俘获来的妇女孩童,可是卢播还是对毛腾大为侧目,暗道:“这厮倒是挺会纵火,这般才能跟了那废物赵王却是可惜了。”可是心中还没赞叹完,就才发现毛腾收集起来的几十匹“马匹”竟是一些毛驴骡子和枯瘦矮小的劣马,其中还有不少尾巴和鬃毛都带着烧伤的痕迹,不禁皱眉道:“毛府君,这分明是骡子毛驴,怎么是马匹?”
毛腾叹口气道:“卢先生久在关中,也是知道羌人的长处。他们在平地作战固然不如鲜卑匈奴,可是在山地行马却是纵捷如飞。胡人爱马如命,就是丢了女人也不肯丢了马,我军毕竟人少不敢伏击拦截,能夺下这些骡马都已经是万幸了。”
卢播终于忍不住道:“毛府君,既然你们一直隐匿在山中,肯定是没有多少马匹了。你们骑的这些马是从哪儿来的?”
毛腾拉过郭文和古祐,对卢播说道:“新平郡羌人众多,郭家和古家为防备羌人有几百匹马是很正常的。他们为了保家卫国,能舍得出人出马,可是关中豪族的楷模啊。这些马都是新平的汉马,可不是羌马。”
郭文和古祐也对这些马很是垂涎,当时就附和毛腾道:“卢主簿,这些马都是我们自家的。翻山越岭又与羌人交战,死伤不少,我们也很心疼啊。”
卢播虽然根本不信,但是看他们众口一词也不好再辩驳,只是心中大骂毛腾狡猾。不过卢播还是命令军士拉走了剩余的骡子和毛驴,顺便拉上了烧剩的粮草。对毛腾道:“我们休整之后就去泥阳,你既然是赵王派遣的援军,就跟我们走一路吧。”
毛腾本来人少,听到卢播的要求顿时大喜,当天便在安西军营盘附近扎营休息。宋配对新到手的一匹骏马爱惜不已,只是叹息马屁股上的一坨烧痕。侯脱这几rì跟宋配也亲近了不少,不由笑道:“宋老弟,马又不是女人,屁股上一块疤就一块疤,我搞到的那匹,脸上还一块疤呢。”宋配啐道:“你这老猴,哪知我凉州习俗。马可比女人紧要多了,你能骑着女人立功沙场吗?”
侯脱暗道:“到底是个小娃娃,竟然说马比女人好。”上前就道:“上回在泾河一战,可是俘获了不少女人。要不是府君命令放了她们,老侯我带老弟你开开荤,让你知道女人好还是马好。”宋配也是良家子出身,家中也是敦煌豪族,不由地鄙夷道:“老猴,我们可不是胡人。那种事情胡人干得,我们可干不得。俘获的女人还不是我大晋的子民?”侯脱叹了口气道:“唉,你还是年轻啊。要是像老侯我这样年近三十还没个女人暖被窝的时候,就知道马好还是女人好了。”
毛腾听到二人的话,上前笑道:“这几天马有了,等解了泥阳之围。女人肯定是有的,老猴你急个什么。不过看卢播的态度,你们还是稳重些好,别老念叨马的事给人抓住把柄。”
夏侯奭只追到了少数逃离队伍的羌兵,讯问之后才知道羌人大部队已经完全撤离。夏侯奭在夏侯骏做并州刺史的时候就曾多次随夏侯骏对付胡人,深知胡人游移不定又毫无纪律的特点,这便撤回营中埋锅造饭。卢播带着截薛山大营的粮草和骡马回到营中并告诉了与毛腾汇合之事。夏侯骏不禁皱眉道:“战马虽然可惜,不过要不是这厮火烧羌营,我们恐怕还有恶仗要打,就不要计较了。等到了北地,就让他们的骑兵和卢先生合兵一处,也好对付羌骑。”
卢播点了点头道:“他带来的士兵基本都是新平豪强的部曲,也不知能否和羌人正面交接。”
夏侯奭笑道:“他要了那几百匹马,就要承担正面抗敌的责任。至于新平的那些个土豪,我们何必在乎其死伤?就怕这厮是赵王派来保张损的,伯父可是要我们就地斩了张损啊。”
卢播道:“如果羌人狗急跳墙,攻下了泥阳,张损这家伙一定活不了,这样才是最好的结果。如果羌人不敌我军就这么跑了,毛腾那区区几百人又能把我们怎么样?虽然安西将军并无持节特权,可是有梁王支持,我们强杀张损谁也阻拦不了。何况我朝自有选举制度,就连任免个上县的县令都要吏部曹备案,更何况两千石的太守?梁王执掌尚书台后,像毛腾和张损这样被赵王胡乱提拔上去的太守肯定会被免掉。所以我们杀张损只是安西军的内部行为,只是杀了一个武吏,深究下来恐怕要不要持节权都无所谓。”
夏侯奭还是比较谨慎,嘿嘿一笑道:“你倒把我提醒了,我们干脆就进军富平县休整,等上几天看巩更能不能攻下泥阳。反正张损这吃里扒外的家伙,安西军是不可能留他了。不过这个毛腾倒是挺有能为,最好能留他在新平抵挡胡人,我们安西军也少些折损。”
第107章 郝氏兄弟又来了
羌人的编制是以部族为主,所以他们不怕战败,溃败之后仍然能收拢为一。所以巩更在离开截薛山后,不久便将逃散的各部羌人收拢整齐,如果加上正在围困泥阳的三个部落,仍然有两万多兵力。队伍齐整的当天,羌人便一窝蜂攻进了毫无防守力量的富平县城,抢掠一番后也不敢带走太多辎重便风风火火地往泥阳方向撤退了。
骑在马上的巩更觉得腰有些疼,可能是昨晚在富平荒唐时用力过度了,想到这里,巩更忽然觉得自己老了。虽然能拢合北地胡人,可在郑国渠边占绝对优势的兵力和地形都无法击败安西军,到最后还损兵折将,丢了大量的马匹粮草,想来想去,自己根本就不是个打仗的料。
“唉……”巩更叹息一声,尽管如此,巩更还是能拢合北地诸部,东羌在名义上还是统一的。可一想在凉州的西羌,巩更就摇头不已,西羌各部悍勇程度更胜于被中原人奴役多年的东羌,可现在还是各自为政甚至互相残杀。先零、烧当、烧何、宕昌、邓至等部落个个有兵马数千,可总是被鲜卑人和汉人挑拨利用,总是成不了大事。自己呢却又并无才能领导羌人,难道真的只能依附齐万年那氐奴吗?
巩更越想越愁,抬头看看前方,已经有小羌来报了。巩更也不等他开口,立即问道:“罕种、当阗、劳羌三部在泥阳如何了?”
那小羌欢喜地报道:“回大人,喜事啊。不但三部都在泥阳,并州的郝散郝度元带了两万多匈奴的弟兄来帮我们了。”
“啊!”巩更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吼道,“什么喜事!我们羌人自己的事情,他一个河东的匈奴人,又来干什么?”
小羌没想到巩更这么不待见郝散郝度元,挠头道:“大人,他们是来帮我们的呀。”巩更不耐烦地点点头道:“好好,你赶快去通报郝家兄弟,就说安西军出兵十万刚在截薛山将我打败,他们要是真心帮忙就来对付这些正规军,不要在泥阳守着张损那条蚂蚁。”
郝散郝度元兄弟自从在云阳被齐万年和马咸毛腾击败之后,就回到并州上党老巢,收纳四处亡命之徒和胡人流民,终于恢复元气。两人正在谋划在明年上党郡太守调换之时偷袭上党,可是一听关中先乱了起来。两人大喜,这便带了两万杂胡骑兵越过吕梁山脉,又一次来到了关中。
“还是二弟你聪明,跟齐万年攀上了交情,这次我们去关中便是毫无阻碍了。”郝散骑着马大喜道。
郝度元笑道:“听说巩更这个胆小鬼居然被北地的狗官逼反了,真是兔子急了也跳墙啊。我们这回去要是能吞并了巩更的兵马,然后在打几个漂亮仗,到时候关中的各部落都来投靠,说不定齐万年也会被我们的威势慑服的。”
“并州匈奴各部树大根深,最强的屠各部左贤王刘宣老贼又一心投靠晋人朝廷,其余的乌桓羯人都成了晋人奴婢,我们这些真正的匈奴男儿反倒是寸步难行。还是关中好,羌人懦弱愚蠢,氐人又不擅长弓马,我爱死关中了。”郝散哈哈大笑。
“大哥,你说我兄弟两能不能都当上大单于?”郝度元突发奇想地问道。郝散捣了他一拳,略带鄙夷地道:“这年头谁稀罕当大单于,你看刘宣这老贼当了晋人一个小都尉都屁颠屁颠的。我们要当就要当皇帝,我当左皇帝,你当右皇帝。我的大纛插在洛阳,你的大纛插在长安,这才叫威风。”
郝度元哈哈大笑道:“那好,到时候我的人在关中游牧,你的人在河南游牧。把河东那破地方就送给刘宣,让他当小都尉。”
郝散嘿嘿笑道:“唉,刘宣毕竟是我匈奴人中的强者,我们怎么能欺负他这个老头呢?我看就让他当单于给我们称臣磕头,也好收拢他对付那些野蛮的鲜卑人啊。”
说到鲜卑人,郝度元忽然有些畏惧,低声道:“的确的确,上次我去雁门偷马的时候,看到那些拓跋部的鲜卑人在大冷的天光着膀子生吃人肉,当真是禽兽啊。”
“其实要是能收拢鲜卑人当兵是最好的,可惜晋人软弱没能将鲜卑人征服,我们也没办法收拢鲜卑的流民。唉,说来说去,晋朝的大皇帝才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呢。”
两兄弟说说笑笑,忽然听到斥候通报说巩更要来了。郝度元这就将郝散一拉,说道:“我们去好好会会这个故人吧。”
巩更并没有带着众部族大人前来,只是只带了一个亲信小羌,慢吞吞地走近郝氏兄弟的大营,两眼一扫,只见匈奴兵个个凶神恶煞一般,其中还混杂着棕sè头发蓝sè眼珠如妖怪一般的西域杂胡,巩更回头再想了想自己部下那些憨直老实的羌人,不禁气短三分。
“两位别来无恙啊。我在截薛山被十几万安西军杀得大败,你们不辞劳苦远来关中帮忙,真是让人感恩涕零啊。”进了大帐,巩更略带嘲讽的口气说道。
郝度元啃着一条羊腿,一边吃一边含混不清地说道:“哪里哪里,都是老朋友了。你在关中弄这么大阵仗怎么也不通知我们弟兄,要是我们早来,老巩你还会在截薛山吃败仗?”
巩更道:“这次起兵,纯粹是巩某的私事,那安西军校尉摄北地太守事张损在北地横征暴敛欺压羌民,又扬言要取我xìng命。巩某不过给他点颜sè看看罢了。”
郝度元被张损的官名听的糊涂,愣了愣神道:“老巩,你说的这个张损到底是个校尉还是个太守啊,稀里糊涂地一长串我都迷糊了。”
巩更略通汉语,又经常和晋廷官吏打交道,却是知道得清楚,说道:“这个张损本是安西军校尉,被赵王伦表奏为北地太守,由于还没有得到朝廷的正式任命,就只能叫摄太守事。”
郝散挥挥手道:“好是麻烦,管这些干嘛。老巩,我且问你,南边的安西军统兵者何人,到底有多少兵马?”
巩更道:“夏侯骏的侄儿夏侯奭,兵马差不多有十万吧。”巩更到底不好意思说安西军只有一万多人,只好将这个谎言继续编下去了。
“cāo,二弟,依我看我们和老巩火速抢了泥阳就撤吧。十万官军怎么打?”郝散谨慎一些,心中暗觉不妙。郝度元却道:“都来了,我们且拍斥候观察观察。”
巩更擦了擦鼻子上的汗,说道:“不过这回他们带的多是郡兵,在截薛山跟我大战之后也损伤惨重,我们只要好好应战,应该能击败他们的。”
郝散将信将疑地看着巩更,忽然眼睛瞪得老大,大笑说道:“巩黑子,你不是吹牛皮了吧。你的本事还能把十万正规官兵打得损伤惨重?只怕官兵也没多少吧。”
巩更的老黑脸臊得通红,一言不发。郝度元将吃剩的羊腿一把扔到了他脚下,说道:“老巩,我们兄弟纵横河东六郡,大仗恶仗打得比你干过的黑女人还多。你可少糊弄我们,这回我们帮你击退官兵,攻下了泥阳,我们匈奴人先进城,怎么样?”
巩更憋着气,闷声道:“随你们的便!”
虽然晋军的斥候暗哨也很多,可毕竟都是并不熟知胡人事务的士兵,他们对郝氏兄弟的加入并没有准确探觉,只是发觉泥阳城外的胡人尚有数万之众。回报夏侯奭后,夏侯奭和卢播更是不敢轻易进军了,派人回报长安后便驻扎在一片残垣断壁的富平县城中观望着。毛腾却是急破了脑袋。
虽然朝廷并没有给予赵王司马伦以持节的特权,毛腾给赵王伦的军令状也就是“非法”而无意义的东西。可是毛腾也深知赵王伦胡作非为的能为,这个老家伙可从来不把朝廷的典章制度放在眼里。张损一介武吏都能稳坐北地太守之职,要不是这次羌人作乱朝廷的书状暂时到不了泥阳城。张损就已经不再是“摄太守事”而是正儿八经的太守了。而自己的太守之位也完全是按照赵王伦的“非法”程序得到的,如果不承认军令状,自然自己的太守之位也就无法确保了。不过毛腾还是能预测到赵王在关中的时rì不多了,只要自己没有出太大错漏,能在这次羌乱中立得军功,赖在新平这个危险的边郡最终被朝廷默认也是有很大可能的。
然而为保险起见,毛腾还是希望能在指定时间内救援成功。可是接到斥候的报告,毛腾顿时就心凉了。
泥阳城地处关中平原北方边缘,地势平坦适合骑兵作战。羌人不但兵多骑兵更是战力惊人,即便夏侯奭贸然出兵恐怕也会有全军覆没的危险,更何况自己手里只有几百郭古两家的家丁?而更麻烦的是,郭文和古祐已经有了退意了。
“要是胡人能大举南下围攻富平就好了。”毛腾暗道。虽然不久前富平曾被巩更的残兵攻破,不过那是因为富平根本没有兵力防守,如今城垣受损不大,要坚守起来,有大量劲弩的夏侯奭部队应该能在守卫战中消耗掉胡人的。
第108章 木牛车
泥阳城内人心惶惶,自从巩更围城后已经受困多rì,城内只有张损部曲数百、泥阳新平二郡郡兵将近两千,根本无法与城外的数万胡人抗衡。张损在向长安求援的同时,还采纳了北地郡督邮的建议向四周有坞堡和家兵的豪强士族求援,可是那些北地郡的豪强士族谁又敢去救他?
北地郡虽为边郡,可是有在魏晋时期赫赫有名的北地傅氏这一高门士族,曾为曹cāo做说客劝降刘表之子刘琮后来官至侍中的傅巽、以及在曹魏时期担任尚书仆shè这样极高官职并封爵阳乡侯的傅嘏、还有西晋朝有名的大诗人官至司隶校尉的傅玄,如今还在朝中担任光禄勋的傅嘏之子傅祗、担任御史中丞的傅玄之子傅咸和傅祗长子傅宣、以及担任秘书郎的傅祗次子傅畅等人俱是北地傅氏中人,傅宣更是娶了弘农公主为妻。他们在北地郡有无数良田僮仆,守卫坞堡的家兵就有三四千人之众,几乎比泥阳的守军还要强大。如今在坞堡中理事之人是傅咸的儿子傅敷,傅敷官拜尚书郎,曾被杨骏征辟为太傅府参军,可是他却一直待在北地老家不肯去洛阳就任,因此也免了成为杨骏党羽的厄运。傅敷身为高门士族,很是看不起泥腿子出身的粗人张损,更何况张损还肆意妄为挑起胡人大乱。所以傅敷就算是有能力也不会出兵帮张损的。更何况,巩更这个老羌对傅家有种莫名的崇拜和畏惧,羌人也从来不会去sāo扰傅家的坞堡。
除了傅氏这样强盛的高门士族外,北地郡拥有坞堡的豪强还有张氏和毛氏。不过张氏和毛氏都已经算是三四流的小士族了,甚至在傅氏这样的高门眼中与寒门无异。张氏和毛氏都畏惧羌人的武力给羌人偷偷送去了财帛以免战祸,他们连自保都有问题,根本不可能去救援泥阳城。然而张损还是连番派人在夜间缒城偷偷去傅、张、毛三家求援,结果派出去的好几个这三家的子弟出城后都根本没有回去。张损只得又派自己的部曲士兵去求援,张毛两家都是陈说苦衷不肯出兵,而傅敷则将求援士兵奚落一番,并傲慢地说道:“巩更起兵只为求张府君头颅,张府君若真是北地郡父母官,就舍身取义以待黎民吧。”
士兵回去报告张损,张损气得哇哇大叫。可是他也知道傅家满门权贵,自己根本得罪不起,只好喝闷酒鞭打士兵出气。然而一壶酒还没喝光,胡人就开始攻城了。
郝散兄弟自从在云阳吃亏之后,就一直留心学习攻城技术。这几年来在河东招募了不少祖上曾是西域杂胡的羯人流民。羯人不是一个纯正意义上的血统部族,而是匈奴从西域带来的白种人附庸的总称,这一点上就类似元朝统治者的帮凶sè目人这个称呼。羯人祖上多是康居人、月氏人甚至还有部分波斯人,他们的文明程度略高于匈奴,但是被匈奴带入中原后逐渐文化断层,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野蛮部族。不过他们有一点优点是匈奴人并不具备的,那就是对祖上的工匠技术和西方步兵战法尚未彻底遗忘,因此经常成为匈奴人在攻坚中的炮灰。早在汉元帝时期,喊出那句“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陈汤联合西域诸国围攻北匈奴郅支单于的时候,就有了从来不会修筑城防并且鲜少以步兵作为主力的匈奴人竟修了一座“郅支城”,cāo练步兵抵抗汉军的事迹。无疑,那时候郅支单于主要倚仗的武装力量就是在晋朝时被称为“羯人”的西域白种奴隶军队。
羯人在晋朝前期,由于匈奴的不断衰落导致他们原有的部族在河东也逐渐崩溃,那个后来称霸中原的石勒本就是个部落小帅的儿子,可是自幼却饱经贫寒流落四方。略通手艺的羯人不同于除了放牧外不从事生产的匈奴人,河东的士族最喜欢招收羯人作为家奴,羯人在如今已经完全成了只有奴隶和流民强盗的种族,所以郝散兄弟虽然不是匈奴贵族,却也能招收一批羯人作为步兵。
正在泥阳城望楼上观察的张损忽然看到胡人的军队中竟然出现了十几辆古怪的小屋形状的攻城槌,不禁酒意醒了大半,赶紧下令士兵备好滚木礌石。前几次羌人毫无攻城设备,只是靠着蛮力和最简陋的云梯都让张损苦不堪言,如今胡人竟然还有了攻城的兵器,平素胆大包天的张损顿时也被吓得不轻。
“巩黑子,见过没?”郝度元得意地指着攻城槌对巩更说道,“木头套成个小屋子,里头可以藏着三个兵士,前面那个大木棒上包了铁,专用来捣毁城门和城墙薄弱处,顶棚不但有厚木板,还蒙着牛皮。这玩意可不是你们能造出来的吧。”
巩更讷讷地看着这些攻城槌,他还真没见过,迟疑片刻点了点头道:“这是好东西。”
攻城槌缓慢地向城下推进,城楼上砸下的滚木礌石都无法对这些有厚木板防御的小屋造成致命的打击。张损急得乱跳,身旁的北地都尉忙道:“张府君,我先用弓箭阻拦胡人的后续步兵,省下滚木多用礌石来砸,多耗费一些定能把这些木牛车砸碎的。”
原来这种小屋装的攻城槌汉人也有,不过前方没有那个可活动的木棒,名字就叫“木牛车”。张损一介莽夫是个冲锋陷阵之辈,自然也不常见这些攻城器械,可是边郡上的多数低级武吏还是知道的。
“快,快多拿些礌石,让弓箭手放弓掩护,扔石头的瞄准了砸!”张损急得乱跳。弓箭手开始朝远处预备的胡人步兵发shè弓箭,抛石头的军汉也在女墙上瞄准了胡人的攻城槌砸下大石块。一辆离城门最近的攻城槌终于被连番猛砸后榻掉,里面的三个羯人士兵也被砸死。
郝家兄弟也急忙督促巩更出动弓箭手掩护攻城槌,巩更的弓箭手开始和城楼上的守军对shè,由于对方居高临下还有城墙掩护,羌人弓手死伤很多,不过城楼上砸石头的速度和jīng度也因此减弱不少。城门上已经停了三辆攻城槌,砰砰砰地敲击着城门。张损听到这些声响,惊魂不已,仿佛这些攻城槌敲打的是他的心坎一般,眼看实在没了办法,张损的血xìng终于被激了起来。对都尉说道:“你好好指挥弓箭手猛shè,老子带亲兵拿着大锤去砸了这些破车!”
都尉也怕张损有失,也顾不得节省箭枝,城楼上的弓箭兵逐渐增多,对shè的羌兵被守军的这般狂风箭势所压倒,开始后退,这时候城下就只剩下了十来辆攻城槌。张损和几十个经常随他冲锋陷阵的亲兵大汉,cāo着浑铁大锤就出了城门。城门口还在撞击的三辆攻城槌登时就被砸个稀烂,郝散远远看到这番情景,赶紧下令收兵。张损也不敢追击,和亲兵们迅速缩回了城中。
“休整一rì,明天进攻的时候你们的云梯也用上,城下多派弓箭手。让城里的那些狗无暇对付我们的木车。”郝散对巩更说道。巩更道:“弓术,我们自认不如你们匈奴人,弓箭手你们多派些吧。”郝散有些生气地道:“老巩你怎么说这话,我们自然都要派人。我不但出弓箭手,我也有云梯!”
次rì,胡人的进攻更加全面而猛烈,云梯、攻城槌、弓箭手、刀盾兵一应俱全,亏的是泥阳城内的箭枝和礌石暂时够用,从早上一直打到了下午,不论是守军还是胡人都jīng疲力尽。而城内的箭枝和滚木礌石,已经不能再撑几次大的阵仗了。
张损唤来他最亲信的一个心腹士兵,几乎是鼻涕眼泪都流出来地嘱托他赶快去南边求夏侯奭出兵。那士兵跪在地上连连点头,张损叹口气最后说道:“娃儿,你跟着干爹五年了。也跟着干爹享了几天富贵,可是如今干爹自己都保不住了。你要是求不来夏侯奭的援军,就不要回来了。”
富平县城中,张损的义子几乎是满脸眼泪和鼻涕,要不是夏侯奭高高在上距离太远,那小兵差点就要去抱着他的脚求情了。夏侯奭不耐烦地说道:“你回去告诉张损,我和他都是安西军的兄弟,岂会不救他?只需等我伯父发来大军,莫说救了你父亲,尽灭北地胡人又有何难?”说毕挥挥手,两侧的卫士将那小兵硬是从厅中拖了出去。
卢播看到这番情境,不由叹口气道:“其实张损也是条汉子,就是鲁莽愚蠢。如今的是由都是赵王挑起,却害了张损。不知长安大军何时能发,我们要杀张损却也不能借胡人之手吧。”
夏侯奭冷笑一声,说道:“卢先生到底是范阳士族,却还有些恻隐之心。不过我们却无能为力,还是等伯父的援军吧。”
两人正在闲聊,忽然一个军吏进来报道:“小将去请毛府君,可是听他部下说毛府君已经北上了。”
卢播吃了一惊,问道:“他手中只有几百人马,这不是去找死吗?”
那军吏道:“毛府君只带了个郭督邮走了,兵马还在城中。”
第109章 北地傅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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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文看着毛腾毫无忧虑的模样,不由地就对昨rì的多嘴大为后悔。昨天在跟毛腾长谈时,他忍不住就叙述了北地傅氏和巩更的关系,没想到毛腾一大早就换了一身白sè缎袍就扯着自己上路了。
“北地傅氏,如此大名鼎鼎要不是郭督邮提醒我倒忘了。”毛腾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话,强迫他也换了便装,两人骑着马就出了富平。郭文也猜得着他可能是要去傅家坞堡请傅敷去劝说巩更退兵,可是这样的事情哪是这么好办的?郭文忽然又想起昨rì自己吹嘘和傅敷关系密切的言论,真想自己给自己扇两个耳刮子。傅敷一门尽是权贵,是真正的高门士族,自己仅仅和他见了几面,怎么能厚着脸皮去请他劝退巩更?
郭文终于忍不住了,停下马来就吞吞吐吐地说道:“府君,我虽和傅敷有些交情。可是傅家门第太高,根本看不起我郭家,我可没把握劝他说退巩更啊。”毛腾却回头一笑,说道:“郭督邮,我也没想着能让巩更这样的胡酋退兵,你放心帮我引路,我自有对策。”
郭文比较胆小,不敢拂逆上级,只好继续行马,忽然揉了揉自己穿的这一声锦袍,发愁道:“毛府君,这一路上胡人的斥候游骑可多的很。我们穿得这样显摆……可不要……唉……”
毛腾回道:“没事,你有族人需要护佑,我也家有娇妻。你放心,我虽是军人出身,可是也惜命得很。”
郭文又叹了叹气,说道:“唉,我说府君。胡人造反又不是在新平境内。府君先诓我和古家出了家丁,现在又拉我冒如此风险,可是到头来,朝廷恐怕也不会给我们应得的封赏。如此卖命,何苦呢。”
毛腾哈哈大笑道:“该来的迟早会来,我也不瞒你。我出身贫寒,就是靠着一腔热血和对朝廷的无限忠诚,西平破若罗拔能云阳破郝散,朝廷都没有给我应得的封赏。可是如今呢,但凡是遇着我的人,都会夸我毛公举是条汉子,也不轻视我卑微的出身。如今虽只是摄太守事,你和古县令都对我毫无偏见,鼎力相助。大丈夫能酬壮志,鼎立天地,才能成就大业。何必为朝廷一两次的封赏而斤斤计较?郭督邮,你也莫要忧虑,就跟我一同朝着这条宽广大道勇往直前吧。”
郭文听毕,像一团蔫了的老树干一般再未说话,只好跟在他身后缓缓前行。
不过郭文忧虑的事还是来了,富平和泥阳之间的距离并不远,一会儿便遇到了一队巡逻的羌人游骑。羌人骑兵们恶狠狠地冲了来,口中喊着呜呜啦啦的羌语。毛腾却毫无防备地上前也呜呜啦啦地回应了几句,那几个羌人游骑忽然就神sè变得恭敬起来,指着前方的道路又呜呜啦啦了几句方才离开。
等羌人走远,郭文满头是汗地问道:“府君,你会胡人的话?”毛腾摇了摇头道:“我幼时曾被掳入鲜卑营中为奴,略通鲜卑语。不过羌人的话只会一两句,他们方才给我说的话我就没听懂。”
郭文疑惑地道:“那他们怎么被你哄走了?”
毛腾嘿嘿笑道:“我只是用半生不熟的羌语告诉他们,我们是傅祗的两个儿子,郭督邮你是长子傅宣,我是次子傅畅,我们都是北地傅家的子弟。那几个羌人听完就恭敬地说了几句,然后就走了。”
郭文顿时咋舌,哈了口气,连连叹道:“府君真是好智谋……不过这样也太侥幸了……”
“我穿的衣服宽大,里边可藏着一把小骑弓呢。”毛腾一笑,继续策马前行。
本来距离并不远,一路上也在没遇到羌人巡逻队,在郭文的指引下两人终于抵达了傅家的坞堡。两人投了拜帖,不一会儿便有老仆领着他们进了厅内。
由于傅家多数的前辈老人都在洛阳出仕,如今的坞主便是傅敷这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三人各自礼毕,这才座入厅内。
傅敷派人去取茶水招待,缓缓坐下了主位说道:“毛府君治下新平离此数百里,北地如今战乱不堪,却来这里有何贵干呢?”
毛腾看他神sè淡然并不友好,开门见山地说道:“坞主一门清贵,世掌中枢,却宁愿在胡人泛滥的北地郡坚守祖业而不去洛中享受繁华,当真是我朝士族楷模。如今巩贼祸乱北地,坞主身为北地豪强,又是朝廷的一等高门,若能帮朝廷劝退巩贼,却是莫大的功德啊。”
傅敷理着袖上的尘土,不紧不慢地说道:“傅家的确跟羌人有些交情,可也只是为能在这边郡生存的自保下策而已。朝廷派了张损这样的粗蛮浑人妄开边衅,挑起是非如今也不见有天兵南来,却教我一介庶民有什么办法。”
“坞主真是谦逊了。不瞒坞主,毛某和郭督邮之所以能平安到达贵宅,就是因为在半路遇到羌人游骑时冒充了傅家子弟。羌人对傅家可是很友好的,所以我觉得,如果坞主能劝退巩更,使北地郡免于战火,却是天大的功劳一件。不但坞主在朝中的父祖会对坞主另眼相看,皇上和贾皇后也会对坞主的壮举感动的。”毛腾说道。
傅敷道:“我自幼身体羸弱,最怕离开家乡受长途跋涉之苦。不瞒毛府君,我十八那年就得到了太子舍人一职,二十一岁就有了尚书郎的身份,可我还是不肯离开家乡。就算朝廷重视于我,要我去做侍郎常侍之类的清贵近臣,我也宁愿呆在自家屋里。”
毛腾顿时沉默下来,郭文忙道:“坞主,能消除战火,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如果坞主真能劝巩贼退兵,以巩贼在北地胡人中的身份,朝廷也应该不会追究于他,想来也不甚多难。羌人只是劫掠财物罢了,如今富平县城和泥阳周围好多村落都被羌人抢掠一空,他们围攻泥阳已久也不见得能攻下这座坚城。如果怕坞主能劝巩贼急流勇退,不但对坞主是功德一件,巩贼也会感恩坞主的。”
“羌人进攻泥阳,只是要张损的首级而已。如果张损还活着,即便今天羌人退了兵,明天说不定又会作乱。傅某也总不能为了这个妄人来回奔走吧。两位既然光临寒舍,就先用些茶水饭食。傅某会派人送你们平安回到新平的。我身体有些不适,先去复些药饵。”傅敷冷冷一笑,起身便进了内室。厅内只留下了一个伺候的老仆和毛腾郭文三人。
老仆去端热茶的时候,郭文连忙对毛腾低声道:“看这模样,恐怕说服不了傅敷啊。”
毛腾压低声音道:“如果傅家坞主是个四十岁开外的固执老人,我还真是素手无策。可是傅敷毕竟是个年轻人,年轻人一定也有他自己的雄心壮志,我不信说服不了他。”
郭文皱眉道:“府君,人家可是连尚书郎都懒得去做啊。”
毛腾笑道:“他这样的高门子弟,尚书郎那是手到擒来的职位,他自然舍得放弃。可是某些职位,可不是能随便就能给毫无任职经验的年轻人的,即便是一等一的高门出身,恐怕也不行。”
郭文一愣,正待要问。毛腾却伸手示意他不要说话,原来那端茶水的老仆进来了。
“老人家,你进去告诉坞主,我们马上就走。”毛腾说道。
老仆放下了茶水,赶紧去了内室。郭文一怔,毛腾还是示意他不要多问。傅敷果然听到他们要离去,便出来相送了。
“两位也不要急着走,天sè已晚傅某也保不住外头的安全。不如留宿一宿,明rì再走吧。”傅敷面上毫无表情,看起来也没有留客的诚意。
“呵呵,军务繁忙,哪能待得太久。只是啊,赵王近rì要托我请坞主住持rì后北地郡的荒乱局面,可如今坞主又不肯劝退巩贼。我们也只好回去禀告一声,让朝廷派遣大军镇压,再留武将镇守了。”毛腾一边说着一边便立起了身,看起来就是要走。傅敷一听他话中的意思,忽然眼神一动,笑逐颜开,立刻挡住了二人的去路道:“毛府君,你怎么还没说清楚就要走呢?你说如果朝廷发大军击退胡人的话,是要留个武将镇守北地了?”
毛腾“嗯”了一声,顿了顿胡诌道:“毛某听说上面见北地胡人作乱如此猖狂,是要在发动大军后恢复曹魏时期抚夷护军的建制,留下兵马,让抚夷护军兼领北地太守一职留镇北地,以压制胡人。当然这个恢复的抚夷护军的人选并不是那个闯祸的张损。”毛腾虽然是胡诌,却编的有根有据。曹魏时期的确在北地和扶风之间设立了抚夷护军,只不过在晋朝时裁撤了。
傅敷嘴唇一动,似是有话要说可还是没有张口。毛腾拉了郭文一把,说道:“郭督邮,我们赶快走吧,还有要事处理。坞主不肯劝走巩贼,也只好回去通报,让朝廷出动天兵了。”
郭文讷讷地跟着毛腾正要出厅,傅敷忽然就喊道:“慢着,毛府君。你说的抚夷护军一事,前提是朝廷出天兵击退了羌人。可是如果我们北地人自己让羌人退兵,朝廷会怎么安排北地rì后的局面?”
毛腾回头说道:“自然是寻一个熟知北地民情、在北地郡有威望的人物担任北地太守,换掉张损。”
傅敷急声道:“那如果傅某让巩贼退兵了,朝廷会让傅某这个脸尚书郎都不肯赴任的闲云野鹤之人,去主持北地的政务吗?”
毛腾微微一笑,说道:“其实在赵王眼里,坞主你才是主持北地郡的最佳人选。”
傅敷大袖一甩,指着屋内道:“怠慢了两位,还请再留片刻,傅某跟你们慢慢商议。”
第110章 密会
傅敷的态度明显有了转变,郭文大喜便要回去,却被毛腾拉住,毛腾笑道:“坞主,军情紧要,刻不容缓。我们还要回去,免得北地的失态失于控制,届时的责任毛某可担当不起。”
傅敷暗道:“你不过是新平的太守,对此有什么责任可说?不过是在吊我的胃口,我直说又有何妨。”于是说道:“毛府君,如果赵王能表我为太守。傅某绝对能说退巩更!”
毛腾抚掌大笑,这便道:“好,坞主如果能让北地郡战祸消弭,又能和羌人友好相处。这北地的郡守,舍君其谁?”
傅敷这便又将毛腾二人请回厅中,又再三请毛腾位居上座,重上珍馐香茶,却是比方才的招待丰盛了许多。傅敷一坐下便说道:“其实叫巩更退兵不难,只需一件物事,他一定能退兵。”
毛腾也知道巩更想要什么东西,可是还是笑着问道:“何物?”
“张损的首级。”傅敷翘起了食指,正sè说道。
郭文有些惊讶地看着傅敷,旋即又看了毛腾一眼,毛腾迟疑了片刻,平静地说道:“能救万千百姓于水火之中,张损也算死得其所了。不过要张损的人头的话,坞主必须亲自跟我去泥阳城。否则我一个外人根本无法收拾北地的残局。”
傅敷面sè忽然变得难堪起来,顿了顿才说道:“泥阳城已经被羌人包围,傅某身体羸弱可不想吃这份苦。”
毛腾笑道:“我们先去见巩更,再去泥阳,这样岂不是安全了许多?”
傅敷和郭文都吃了一惊,只觉得毛腾竟如此胆大包天。傅敷连忙摇头道:“我傅家虽然和巩更有所来往,可是如今是什么时候,派人去还可以。要是自己去了,岂不背上通胡的名声?况且从羌人中刚出来就要进泥阳,你要张损怎么相信我们?”
“坞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况且要见巩更的事也并非通胡,只是为了劝他退兵。再者说了,只有我三人知道,能出什么差错?不瞒坞主,在泥阳城我有内线协助,张损害不了我们。”毛腾满是自信地说道。
傅敷考虑了半晌,忽然抬起头来,疑惑地道:“朝廷既然能发天兵讨灭巩更,赵王又遣你来这里冒这般风险,难道毛府君真就只是为了北地的百姓吗?”
毛腾摇摇头道:“即便是圣贤,也有对名望的执着之yù。更何况我只是一个寒门出身的武吏,如果能在这次战乱中脱颖而出获得声望。不但我主赵王会深得朝廷赞许,我也会被关中的百姓士族所认可。而坞主则可以在家乡秉政,这样一举三得之事,为什么坞主还要犹豫呢?”
傅敷到底是个年轻人,也有着年轻人所具备的冒险jīng神,看到身为新平太守的毛腾都如此胆大,一腔热血顿时上涌,终于两手紧握,下了决心道:“好,我便陪你去巩更的大营,只是去泥阳城的事……这个恕难从命。”
“好,我们何时能出发?”毛腾说道。
傅敷摇头道:“容我先差人密会巩更,还是要谨慎为上。”
巩更和郝散兄弟几乎又进攻了一次泥阳城,虽然泥阳的守军看起来士气愈发低落,可是他手下的羌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先不说安西军在不远的富平县城正在养jīng蓄锐虎视眈眈,就连他拉拢来的好些部落大人都在泥阳这座坚城面前萌生了退意。巩更不由地想起老人们流传的羌人历史来,后汉时几乎年年都要造反,可没有一次能成事,只有在东汉末年跟着羌人最崇拜的伏波将军马援的后裔马超纵横渭水之上,可不久就被夏侯渊压服。
“尊敬的神灵阿巴许啊,难道羌人就只有被汉儿奴役欺压的命吗?”巩更长叹一声,虽然他很想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攻破泥阳,可又不得不再次和他所厌恶的郝散兄弟联合。因为他深知半途而废的后果,羌人最重勇士,自己纠合大家一起来打张损,可是要是连泥阳城都没攻下就撤了,那以后自己还有脸再去号令北地的羌人诸部吗?
巩更正在忧愁地向着神灵祈祷,忽然有小羌报告说傅敷派人来见他,巩更暗想道:“夏侯骏这个狡猾的狐狸靠不住,傅家的人是北地的土著,他们靠得住。我还得为我的部民考虑考虑兵败后的去向啊。”于是便秘密接见了傅家来人,商谈之后,巩更便安排了在了罕种羌人部落的小帐篷去等候傅敷。
罕种羌和巩唐羌两个部落族出同源,都是从西平附近的湟水流域慢慢迁移到北地的,也是巩唐羌最可靠的盟友。秘密接见傅敷之事巩更是不想让其他人知道的。
傅敷只带了一个健壮的仆人,与毛腾郭文四人一齐进了巩更的帐篷中。傅敷与巩更客套其寒暄了几句,一齐坐了下来。毛腾在云阳也见过巩更一面,可是到底印象不深也不记得了,确定了那黑脸的瘦削老羌就是巩更之后,毛腾看着巩更忽然说道:“巩大王,你认得我不?”
傅敷和郭文都是一愣,巩更看着毛腾良久,摇了摇头,忽然又皱了皱眉头,满是皱纹的黑脸上充满了疑惑,用半生不熟的汉话说道:“好像认得……”
毛腾笑道:“三年前巩大王围攻云阳,我就在那里,我可认得巩大王。”
巩更疑惑地看着毛腾,又看了傅敷等人一眼,迟疑道:“你……是什么人?”
毛腾暗中给傅敷和郭文使了个眼sè,对巩更说道:“我是齐万年大哥的朋友,和傅公子一起劝巩大王退兵的。”
“就是齐万年来了,我也不退兵。”巩更想把自己的苦衷也表述出来,可是他的汉话到底水平有限,只好直接地说了一句,并没有任何解释。
毛腾看他神sè有些异常,心想他一定是在犹豫,于是简答扼要地说道:“巩大王一定是怕给部民的战利品不够,才不想退兵的吧。”
巩更摇摇头,又点了点头,忽然说道:“拿张损的头,让我能交待到处的大人,我就退兵。”
傅敷赶紧说道:“巩大王,傅某可以保你在退兵之后不受朝廷追究。可是如果我们给了你张损的首级你要是还不退兵,傅某就保不了你了。”
巩更交叉着双手,庄重地道:“神灵会责罚说话不算话的羌人的,我能退兵。”
由于巩更的汉话懂得不多,几人的商谈也无法深入。可是巩更却向神灵发誓他一定会退兵,毛腾虽然将信将疑,但傅敷却告诉毛腾以他父祖多年来对巩更的了解,这个老羌是不会食言的。毛腾却暗道:“还是要往坏处想,才能万无一失。”于是对傅敷说道:“现在去泥阳?”
然而傅敷却不肯了,毛腾赶紧对巩更说道:“麻烦巩大王找一条安全的路线,我和傅公子一起去泥阳帮你杀了张损。”巩更点了点头,这就朝身旁的小羌吩咐了几句。傅敷连忙道:“毛府君,我可不去泥阳。”可是这话一说出来,巩更却先变了脸sè,死死地盯着傅敷。毛腾扯了傅敷一把,傅敷也看道了巩更的表情,只好破罐子破摔般地一拍手,废然道:“好好!我跟你去!”
罕种羌人负责围困的是泥阳城的西门,傅敷毛腾等四人终于在巩更的帮助下平安到达西门城外,毛腾这才笑着对傅敷说道:“坞主,泥阳的守军肯定不认得我。我要进城几乎是不可能,可是要有坞主在,一定能进得去吧。”
城楼上的守军扣着弓弦厉声问道:“谁!”傅敷板着面孔朝着城楼上喊道:“北地傅颖根,有要事要见你家张府君。”
“你们怎么过来的,谁知道是真是假?”那守军也不认得傅敷,厉声喝道。
傅敷便在城楼下大声喊出了北地郡主簿、主记、功曹、督邮、都尉等人的姓名籍贯,那守军不禁讶异。毛腾在城楼下亦喊道:“我是新平太守毛公举,与傅公子特来通知你家张府君。天兵即rì就到,快开城门,免得惊动羌人!”
当值士兵虽然还有将信将疑,可一看他们也不过就四个人,背后又没有羌人埋伏,于是打开了城门。毛腾四人进了城内。士兵迅即紧闭了城门。
在通报之后,毛腾四人终于见到了张损,北地的诸多佐吏几乎都认得傅敷纷纷向他行礼,可是张损几乎是眼泪汪汪地给毛腾行礼,哽声道:“毛先生,您可来了。是不是赵王催督夏侯将军出大军了?”
北地的众佐吏有些惊奇地看着毛腾,张损赶紧说道:“诸位,此人是赵王麾下赵国中尉摄北地太守,是平虏护军马君侯的门生,大家赶紧给他行礼。”
佐吏们根本想不通身为平级的张损为什么会这么尊重毛腾,只好纷纷给毛腾行礼。毛腾暗笑张损愚傻,连忙对众佐吏回礼道:“真是折杀在下了,诸位勿须多礼,我们还有要事要商议。”张损身后一个戎装武吏看到毛腾,忽然就站了出来对毛腾一礼道:“卑职新平都尉古崇见过府君。”毛腾点了点头,问道:“新平的郡兵可有折损?”古崇汗颜道:“出战三次,守城无数,已折损大半。”
毛腾又问候了其他佐吏的姓名和职务,郭文和傅敷却是大惑不解地看着毛腾,根本猜不透他是要做什么。傅敷暗暗心疑道:“这厮不是要取张损的人头吗?没想到他却跟张损却还交情不错,难道他只是骗我来这里做人质,逼我傅家来退胡兵吗!”
郭文和傅敷正在疑惑,忽然听到毛腾说道:“我与傅公子此来,就是要告诉诸位,巩贼在郑国渠被援军击败。援军在富平正在休整,不rì便能扫清城外羌胡,诸位不要心急。等破敌之后,张府君可能是要荣升了。”
北地郡的佐吏都非常厌恶张损这个粗蛮武夫,听到他要升官离开北地,赶紧客套地给张损恭喜。张损猛地一拍脑门,就拉着毛腾的手说道:“哈哈,我就知道赵王是楚庄王一样的大好人大人物,毛先生真是多谢你了。这守城的事虽然难不倒张某,可到底无趣得紧,要是能做上个将军才好哩。”
张损这便将泥阳城的守军情况和四面的布防介绍了一番,并将这几rì胡人所用的木牛车等攻城器具说给了毛腾。毛腾点头应允,两人交谈甚密,却是让傅敷和郭文更加不解了。
第111章 智赚
当晚,毛腾等人便在太守府客房休息。等夜黑之后,毛腾才找来张损,说道:“城内的士兵,可有能分出来做工事的?”张损有些睡意惺忪地道:“毛先生,白rì你怎么没跟我说,现在这么晚了,我们应该好好休息才是,说不准什么时候胡人就会攻城的。”
“这是秘事,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你赶紧抽人朝西门外挖一条地道,最好能容两人通过,越快越好。”毛腾道。
“不能教其他人知道?”张损挠了挠头。毛腾点头道:“事关重大,其实安西军在郑国渠也损失不小。白rì里我只是为了鼓动士气才说援兵不rì会来,可是据我所知,援兵要来至少还要等一个月。所以我们最好做一些准备。”
张损睁大了眼睛,忽然涨红了脸道:“挖地道可是要要逃走?我不干……张某虽然贪生怕死,可这种事张某做不出来。弃城逃走,朝廷会追究的!我宁愿当死了的太守,也不做活着的逃犯。”
毛腾笑了起来,指着他说道:“张府君,如果我是弃城逃走的胆小鬼,我好端端地在新平待着,为何又来你北地,你难道信不过我?”张损一想他说的也有理,点了点头道:“唉,是张某蠢笨了。好,我明天就去派人挖,叫我的亲兵去挖,管教谁都不知道。”
“现在就去。”毛腾说道。
张损看他眼神坚定,只好点头道:“好吧。”
次rì清晨,已经好多天没睡过安稳觉的毛腾破例多睡了一会,却听到门扉一响,披上中衣出来一看却是傅敷。傅敷yīn沉着面孔上前,压低了声音便道:“毛府君,昨rì北地的官吏齐聚。张损此人风评极差,当时若宣布他挑起羌戎失和的罪状当场杀了他易如反掌,你怎么不动手?”
毛腾低声道:“坞主,张损好歹是两千石的命官。要杀他可是要有假黄钺特权的都督才行啊,要是当着那么多人面杀了他rì后这个责任你我二人都担当不起吧。”
傅敷说道:“战乱之时讯息蔽塞,北地的士人我都认得,只要我们众口一词就说张损战死了又有谁知道。况且这个家伙是个毫无根基与家人的野种,谁会替他伸冤?”
毛腾听到这话不禁心寒,暗忖自己也是毫无根基与家人,在这些高门士族眼里竟是如此不值。于是笑道:“坞主尽管放心,我自有万无一失的妙计。只是望坞主不要私自鼓动北地的士人动张损一根毛发。”
“什么妙计?”傅敷有些不相信地问道。毛腾摆摆手道:“事成之后我一定会如实告诉坞主。”傅敷冷笑一声道:“你不是在诓人吧。”忽然外头传来一阵僮仆的脚步声,傅敷便再没发问。毛腾只是叮嘱道:“坞主千万信我,保管万无一失。”便披上外衣就出了去。
直到下午,也没见毛腾有什么动静。傅敷有些疑惑了,刚准备去寻一些熟络的佐吏问问情况,可是却碰到了郭文,说是太守府大厅内有要事商议。一进了太守府,傅敷有些讶异地看着主位上端坐着的竟是毛腾,而张损却不见半个影子。
“诸位,张府君今rì身体有恙,正在内院休息。毛某暂且料理军事,东南二门仍由本郡都尉负责防备,西北二门由新平郡的古都尉负责。一旦发现胡人进攻,就由本郡主簿和新平督邮郭文调拨城内兵士进行防守。由于弓箭和礌石已经不足,暂时将城内的监狱的铁窗铁栏卸下去铸炼箭头,狱中的囚犯暂时编入劳役,战后酌量减刑。”毛腾在主位说道。
北地这几rì激战,箭枝的确耗损巨大,众人纷纷附和这个主意。傅敷还是有些纳闷地看着毛腾,毛腾说道:“傅公子,你是rì后要主持北地政务的要人,还请傅公子能将傅家在城中几处宅院的多余石料贡献出来,已被城防,不知傅公子可否应允?”
傅敷有些烦躁地回应道:“战事危急,我自然答应。只是毛府君莫忘了旧事!”
毛腾呵呵一笑,说道:“要胡人退军的事,已经顺利进行了,傅公子莫要心急。”
整整三天时间,胡人都没有攻城。郝度元已经催促羯人兵士砍伐附近的树木又多造了十几辆“木牛车”攻城槌,郝散则听着斥候的汇报,正在确认富平的安西军会不会进军。而巩更则窝在帐中,左右犹豫。
傅敷已经派人联络他在城西的小树林中给他张损的首级了,巩更虽然有些将信将疑,可是斥候们都通报说城楼上再没见过张损的身影。巩更纠结地蹲在供奉着神灵的小帐篷中,梦呓般地祈祷着。
“看郝散和郝度元的架势,这些河东的野蛮人是不会退兵的,我在云阳已经失信他们一次了,如果这回仅仅得到了张损的脑袋就退兵,这样可就真被匈奴人看不起了。”巩更好几天都在思考这个问题,迟迟拿不下主意,又不好找人商议,生怕被郝散和郝度元发觉,犹豫的xìng格只折磨得他三天来都没有睡过一次安稳觉。
“唉……傅公子啊傅公子,只好失信于你了。羌人的神灵阿巴许啊,羌人的先祖无弋爰剑啊,您一定会为了东羌所有部落的利益而原谅我轻率发下的誓言的。”巩更默默地祈祷了片刻,终于下了决定。
出了小帐篷,巩更对左右说道:“既然傅敷说晚上要我亲自去取人头,还不许多带随从,那你们几个跟我一起去就可以了。不过,悄悄告诉罕种羌大人和我部的老人,要他们抽调至少两百擅长夜战的士兵悄悄把小树林包围了。不过这件事万万不能让郝度元和郝散知道,其他羌人部落的大人也不准告诉他们。”
巩更安排妥当之后,搓了搓手,暗道:“张损的首级一到手,我再劫持傅敷到营中,只要好吃好喝款待于他也不至于跟我绝交。没了张损和傅敷,泥阳城便是一盘散沙,到时候就让郝散和郝度元攻下城池,也算是还了我在云阳欠他们的人情。”
小树林便在西门外一里开外,如果傅敷他们都骑了马应该能在最快时间避开羌人的袭击而逃回城中。巩更暗想傅敷他们有可能会使诈,否则又怎么会挑选这么一地各方交付人头而不知直接派人秘密将人头送到自己帐中?心想自己还不太笨,埋伏了兵力阻拦了他们回去的道路,这回不管傅敷带来的人头是真是假,可总归是能把他们一网打尽了。
巩更带了几个勇力过人的卫士,小心翼翼地朝小树林方向进了去。终于在遮蔽间看到了一方火把,依稀看到对方也不超过十个人,终于松了口气。
火把是一个个头矮小却身材壮硕的兵士举着,一小块空地前放着一方被裹得整齐的包裹,想来便是张损的首级无疑了,傅敷和毛腾带着几个手持五六尺长的短矛的兵士在另一侧候着。巩更不由地舒了口气,暗道:“他们真要使诈,也不至于拿着短矛,十几个人的厮杀短矛可比不上短刀。如今看他们都拿着短矛还没有带着预备逃走的马匹,肯定是向我表示他们不会使诈了。”
傅敷看到巩更的人已经过了来,站起来变去取那包裹,毛腾将他一把扯住,说道:“那东西现在已经属于他们了,我们还是不要去拿了。”傅敷直觉毛腾这一扯似乎用上了全身的力气,自己要移动半步也是困难,皱了皱眉,板着面孔便不再移步。
“张损的人头可是在那里?”巩更与羌人卫士都下了马,卫士们小心翼翼地团成一片拱卫在巩更身边,毛腾说道:“那东西已经属于你们了,要取的话你们尽管去取。要是怀疑我们有诈,你们不妨一齐去取。只是希望巩大王不要食言,拿了东西就赶快撤军。”
“好。”巩更答应了一声,在卫士的簇拥下走到了包裹旁边,羌人们挤在包裹钱,巩更又怕包裹上有毒,示意身旁的卫士去取,卫士刚刚弯下腰来,毛腾就抽出佩剑往脚下一砍,喝道:“动手!”
羌人们还来不禁反应过来,就感到脚下一软,抱着团陷入了地下,原来是个陷阱,而毛腾刚才的一砍便是固定陷阱的绳索机关。傅敷却丝毫不知情形,大吃一惊要质问毛腾可是却被毛腾一把推开。那几个cāo着短矛的兵士朝着陷阱内一顿猛搠,那些羌人死命挡着巩更不一会儿皆被刺死。短矛兵士戳死了士兵后从尸体堆中脱出了浑身是血的巩更,将他用绳索捆个扎实,毛腾上前就行个礼道:“巩大王,劳烦您去泥阳城休息几天吧。”
巩更面sè铁青,死死地盯着傅敷,可终究是没骂出来,心中还在盘算道:“外头有两百兵士埋伏,只要我放他们回泥阳,他们一定会放了我吧。这些狡诈的晋人,真是可恶!”傅敷还在发懵,毛腾就拉了他一把道:“坞主,我们赶快逃命吧。来人,先扶坞主下地道。”
“地道?”傅敷一怔,两个兵士已经将他扶着跳下了树后的地道中,才发觉这里果然有地道。不禁破口大骂道:“毛腾,我傅家高门士族,世代君子。今天被你害的失信于羌人,又钻坑下洞,教我颜面何存!巩更,傅某也受骗了啊!”傅敷在地道中声音越来越微弱,显然已经走远了。毛腾和剩余的兵士草草地掩盖了羌兵的尸体,押着巩更也跳下了地道。不一会儿便到了出口,竟是在城门一个破房子里。巩更嘴里被塞着一条破布,想骂又骂不出来,只好乖乖被兵士押进了太守府后院。
第112章 僵持
兵士们很快便填埋了地道出口,傅敷在一旁怒声道:“毛腾,你是不是和张损一起诓我?”忽然房门外一个粗豪的笑声传来,张损推门而入,对傅敷说道:“傅公子,你这厮跟胡人勾结还想害我。还是毛先生神机妙算,不然我张某的头还真就被巩更当了尿壶了。”毛腾连忙打圆场道:“张府君,傅公子可是大功臣,你怎么能这样说他。巩更现在已经擒到手里了,只要把他捆住绑在城楼上,以他在羌人中的威望,退兵也就是迟早的事了。”
除了傅敷和被塞了嘴的巩更外,屋子里的其余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巩更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劲,一口就唾出了嘴里的破布,用夹生的汉话骂道:“你们这些狐狸,拿住我就能退兵吗?郝散郝度元的人马也在外头,他们一定会杀了你们的!”
毛腾听罢,笑道:“我说城外的胡人怎么那么多,原来你那两个老朋友也来了。真是太好了,现在你被我们抓了,这俩兄弟肯定会吞并了你的族人和奴隶吧,哈哈。”
巩更怒道:“我跟你们相会,他们不知道。只要我的族人保密,他们也不知道我被捉了!”
毛腾顿时大喜过望,说道:“张府君,立即派细作混入胡人营中,就说巩更因为和泥阳守军私会而出卖郝散兄弟,已经被郝散兄弟给杀了。我们先不要让旁人知道巩更的下落,教他们自己打起来再说!”
张损连连抚掌,说道:“哈哈,毛先生这一招真妙。我立即就派那些羌人细作去散布流言,先让胡人自己乱起来。”
“你……”巩更脸变得跟猪肝一样,正要骂出声来,早被毛腾又塞住了嘴巴。
巩更的失踪的确让城外的胡人乱作了一团,郝散杀了暗通守军的巩更的流言更是满天飞,除了巩唐和罕种两个部落外,其余的羌人诸部都听信了流言,再加上从郑国渠败后就有擅自撤离的部落大人,没有几天的时间,好多部落都偷偷离开了。
巩更迟迟不能出现,就连巩唐羌的几个宗老都认为巩更可能在小树林被晋人暗害了,而罕种羌的大人则对巩更与晋人的密探毫无好感,巩更一消失,罕种羌也撤了军。城外就只剩下了郝散和郝度元的五千人和巩唐羌的三千人。毫无疑问,郝散和郝度元给巩更吹嘘的两万兵力是有很大水分的,其实他只有不到六千人,这几rì大战,又只剩了五千人。
在刘渊和石勒起兵以前,晋朝造反的胡人经常会遇到这种人心不齐,说散伙就散伙的问题。河西的秃发树机能、若罗拔能以及关中的巩更都在起兵是声势浩大,兵马数万,可是一遇到一点小挫折,众多部落大人都纷纷离去,就只剩了孤家寡人。这种号令不已各自为政的松散的原始部族制度,也就是骁勇善战的胡人一直不能战胜中原人的根本原因。
巩唐羌除了部落大人巩更外,能号令整个部落的还有巩更的胞弟巩乞。巩乞在没有得到巩更的下落前,暂时带着巩唐部的士兵与郝散合流,郝散要求他追回撤军的各部,可是巩乞却表示他没有这个能力。郝散只好命令将营帐从泥阳城十里的地方移到二十里外,并告诉巩乞:“城内的晋人一定以为我们也要撤了,今天休整一天,明rì凌晨趁着天sè未亮就出动全部人马偷袭一次,如果还是不能攻破,就暂时回到马兰河,再图营救巩更之事。”
最后一次攻城的时候,郝散虽然损失了大量的攻城槌,可是明显看来泥阳城的防守已经不如往常那样坚固了。尤其是城门已经歪斜,郝散估计只要再猛攻一次绝对就能攻破泥阳。不过现在可用的兵力只有七八千人,富平的安西军指不定就会出动,所以破城之后只能在抢掠后放一把大火逃走了。
“羌人各部不一定真会撤离,他们应该还会观望一段时间。如果我们能攻下泥阳城,他们就会觉得跟着我们比跟着巩更要好得多,其实也不需要畏惧安西军。至少在羌人没有撤干净之前,他们也不会贸然出兵的。”郝度元看着略有犹豫的郝散,劝说道。
郝散也点了点头,说道:“这些个大人贵族,都是些欺软怕硬的废物。难怪齐万年能在关中成事,不过羌人的部落终归没有匈奴部落那么根深蒂固,巩更如果死了的话就更是群龙无主,也该是我们兄弟出头的时候了。”
郝散和郝度元的兵力都是流民和山贼组成的,虽然没有血缘部族的纽带让他们的兵士做到绝对的忠诚可靠,但至少他们的兵力是可以直接指挥的,并不需要依靠大人贵族们的支持。所以虽然他们兵力远少于巩更,可他们却一直不畏惧甚至轻视巩更。
北地郡的暗哨已经探到了羌人退兵的迹象,张损已经按捺不住便要出城追击,不过毛腾还是劝住了他。而富平城内,夏侯奭和卢播也发觉了羌人退兵之事,毛腾和张损也派人敦促他们出兵,但是夏侯奭却纹丝不动。
夏侯奭踱着步,冷笑说道:“毛腾只带了个督邮去了泥阳,居然就能捉了巩更,当真能为不小。如此奇功,这厮恐怕要声名大噪了。朝廷少不了会责骂我们这些关中宿将尸位素餐,竟还不如一个小小的毛腾!哼,可他也太过天真了,不过捉了一个巩更就以为胡人便能闻风溃散,嘿嘿。我们手里的兵力也并不多,渡河一战也折损不小,万一遇到羌人突袭可就不妙了。”
卢播点了点头,说道:“毛腾不过亡命之徒,我们稳打稳扎可做不出来他那样的赌徒举动。不过据我军接到的消息,城外除了羌人部落外,似乎还有匈奴的骑兵。泥阳的情况还是比较复杂,我们还是要谨慎从事不要贪功。”
夏侯奭笑道:“匈奴人,怕是上党郡的郝散这一伙流贼吧。当初我伯父出镇并州的时候,也少不了和他打交道。这家伙很是骁勇,连匈奴老单于於夫罗的弟弟左贤王刘宣都拿他没办法,我们这一点兵力又岂能将其消灭?”
卢播不禁皱眉道:“我朝开国以来,亦是繁华盛世。可是胡人却一直作乱不已,现在河东的匈奴人居然跑到关中来撒野,可真是让人……唉!”
夏侯奭却在考虑另外一个问题,按着额头道:“如果胡人就被毛腾这么弄走了,泥阳城安然无恙。我们要杀张损可就难了……毕竟那是个两千石的太守。嗯……唉!节钺的特权只有宗室的几个藩王才有,真正统军作战的将军却连个杀人的权力都没有。这一点,本朝还真不如前朝(指曹魏)啊。”
卢播一怔,低声道:“盛德,你们夏侯家毕竟是前朝的紧要望族,这样的话还是莫让旁人听见啊。”
夏侯奭连忙笑道:“我不过发句牢sāo,卢兄是自己人,也无妨的。”
郝度元分析的果然没错,羌人诸部虽然放弃了围城,可是他们并未远离,只是在附近游移。毕竟巩更在北地羌人中的威望极高,他们也都时刻关注着巩更的下落。巩乞的帐篷里各部的要人络绎不绝,可是巩乞又不好明说巩更已经被擒,又怕不明就里的诸大人都怀疑郝散,只好推说巩更有病。可这么一来却是适得其反,已经有一些部落大人真的怀疑是巩乞和郝散合谋害了巩更了。
虽然巩更与毛腾傅敷的密会是在罕种羌的防区秘密进行的,可是巩更却一直隐瞒了罕种羌的部落大人当唐,当唐虽然不知道巩更密会的内容,可他却知道巩更是消失在了泥阳西郊的小树林,愈发怀疑是郝散所为。然而羌人诸部虽然兵马总量远胜郝散,可单独的每一个部落又都没有战胜郝散的实力,又没有了巩更这样的“话事人”,只能僵持在泥阳城西北各处,没有人愿意再跟巩乞和郝散攻城了。
“你跟我实话说,巩更他如今到底在哪里?我虽不是什么善人,可也不是谋害朋友的无耻小人!”
郝散逼问这巩乞,巩乞又不敢完全实言相告,只好结结巴巴地道:“我那大哥,是在西门外查探地形的时候,不小心给城里的晋军捉了……”
“啊!”郝散差点没把巩乞狠骂一通,怒道,“那你怎么不实话实说,让那些部落大人这样误会于我?真要救你大哥出来,就凭我们的兵力能顶个屁!”
“那……那该如何是好?”巩乞虽然年长,可却是个憨愚的老实人,巩更一被抓已经让他有些手足无措,更不知道如何应对如今的局面。
“还不快告诉诸部的大人,就说巩更不幸被敌军俘获,谁能救出巩更以后谁就是北地羌人之王。那些部落大人不马上就回来了。”郝散急道。
巩乞一愣,说道:“我大哥在的时候,都不敢称王的……”
“你大哥不敢,自然有人敢。只要他们能协助我们攻城救出你大哥,他们谁又真敢称王?”郝散不耐烦地道,“你要是不去请来那些部落大人,老子在泥阳抢不到的东西,去你们马兰河抢!”
巩乞连忙点头,便去催促族人劝说。郝散不禁一拍大腿,暗骂道:“这些羌人怎么都如此蠢笨,难怪人口众多却甘做汉儿奴隶,根本比不上天之骄子的我们匈奴人。”
第113章 罕种羌的野心
不论是富平的夏侯奭,还是长安的夏侯骏,似乎都在观望,并没有诚心出击的样子。毛腾本来一直敦促张损不要泄露巩更行踪的秘密,可是张损却已经忍不住在求援军的同时派人奏报了赵王司马伦。只不过张损还有点良心,奏报的内容说活捉巩更是“张损之力,毛腾之谋”,而并没有独吞功劳的意思。可毛腾心里也猜得出,这个粗蛮军汉还以为自己是赵王的亲信才这样做,如果这家伙知道自己和赵王的真正关系后,恐怕就没这么恭敬了。
赵王伦接到了张损的密报,忽然笑颜逐开,大笑道:“张华老儿在朝中说孤在关中胡作非为,连巩更这样的巨寇都捉了,还叫胡作非为?哈哈,这样也好,这么大的功劳,就派人上表敦促朝廷早些下文正式任命毛腾做新平太守。如今也没人敢说孤的人事任免是乱命了吧。”
孙秀有些纳闷地看着赵王,小心问道:“殿下不是要……要毛腾送命吗?”
赵王伦一挥衣袖,呲牙笑着说道:“俊忠,你到底太过老实。这叫变通,这叫权术你懂不懂?毛腾这厮还真有能耐,竟然和张损这个白痴一起捉了巩更,这么有用的人孤还舍得杀他?巩更一被抓,如果北地的羌乱能旋即平定,你看朝中那些只会动嘴的蠢驴还敢非议孤王吗?”
“可是泥阳依旧是孤城一座,夏侯骏根本就不想去救援啊。”孙秀说道。
赵王伦笑道:“夏侯骏就这样一动不动,倒也挺好啊。如果泥阳城被攻破,张损和毛腾都死于非命。这个责任可就不是孤的了,可就是夏侯骏这厮不予救援嘛。连羌酋巩更都被捉了夏侯骏还都不敢进军,朝廷养着这样胆小如鼠的将军有个屁用。孤王rì后若是回朝,也自然能理直气壮地给贾皇后交代了。”
赵王想了想,忽然说道:“俊忠,快帮我起草一篇奏章。就说张损毛腾立下大功活捉羌王巩更,请朝廷褒奖他们。另外安西将军夏侯骏胆小如鼠,嗯……拥兵自重,不肯发兵救援,请朝廷责罚他。另外再说关中局面混乱,请朝廷遣能征善战的猛将,率中军宿卫来扫灭羌胡。”
孙秀点了点头,这便开始书写。
虽然夏侯奭并未发兵,但是泥阳城外已经不见了胡骑羌兵,张损顿时就松懈了下来,毛腾只得催督军士严守岗哨,不得擅离职守,又让都尉古崇布置了新的斥候探马,却是一点也不敢放松。然而忙里忙外的时候总有疏漏,正在北门查哨的时候,郭文急匆匆地找到毛腾说道:“傅公子他带着随从走了。”
毛腾一愣,郭文说道:“傅公子看到张损不但没有死掉,还依然是太守,总是怀疑毛府君在诓骗他。又因为巩更之事让他觉得失信于羌人,因此一直很不高兴。今天,果然还是走了……”
“真是麻烦!”毛腾随口牢sāo一句,忽然心中一惊,急道,“他走得远吗?快派人追回来,强抓也抓回来,羌人恐怕不会动他,可是要是碰上匈奴人可如何是好!”
虽然泥阳的佐吏都对傅敷极其恭敬,可这个高门子弟总觉得自己在泥阳没有得到应有的尊崇,泥阳城真正的主宰还是在他眼里是粗人的张损和滑头兵痞毛腾。再加上毛腾借找网名一对自己做太守的空头许诺和巩更被捉一事,更让傅敷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屈辱。
“君子一诺千金,岂能做如此卑鄙之事?失信羌人,又如何怀柔西戎?毛腾此人果然是寒门出身的小人,少教养不知礼。我竟被他诓骗,做他立功的垫脚石,真是气煞人。”傅敷满脸铁青,越想越生气。身旁的健仆忽然一抬头,说道:“公子,前方似乎有羌骑。”
傅敷随口道:“大惊小怪,羌人又和我傅家无仇。何必通报,走吧。”
两人继续前行,并未理会羌骑。可是羌人却已经发现了他们,迅速追了上来。
傅敷用羌人的语言喊了一声:“我乃傅敷,是大人巩更世交。请诸位莫要阻拦。”羌人骑兵的首领勒马应道:“我乃罕种部大人当唐之子当戈,如果你真是傅公子,不妨到我部做客。”
傅敷连忙回道:“我有家事,就不叨扰了。战事过后自然会去贵部做客。”当戈却咧嘴一笑,策马拦住了傅敷的去路,说道:“我父亲说你跟巩伯的失踪有关,今天碰巧遇着,你就跟我走吧。我们羌人不会为难贵客。”
羌人骑兵迅速围拢住了傅敷主仆,傅敷yīn沉着面sè,只好点头答应。
罕种羌与巩唐羌同源,都在汉朝时居住在湟水流域,也就是西平郡的附近。由于汉朝的不断拓边和扩张,罕种羌不断受到汉军打击,许多部落大人迫于汉朝的威势而投降内附,成为汉朝经略河西的雇佣军。巩唐羌就是最早一批投靠汉朝的罕种羌人,由于其部酋名叫巩唐,所以这一支部落被汉朝别称为巩唐部。巩唐羌投靠汉朝后,便得到了关中腹地的马兰河流域草场的赏赐,逐渐繁衍强大后时降时叛,并不断收拢被汉军击溃的西羌部落。当唐的先祖便在汉顺帝永和年间率领部众投靠了巩唐羌人,成为了北地胡的一部分。由于当唐的先祖是罕种的正统羌长,所以被强大的巩唐部落格外扶持,以这两个部落为核心,逐渐形成了以巩唐羌为首的松散的北地羌人联盟。
当唐的部众也有数千,实力并不逊于巩更,可是罕种自东迁以来便有臣服巩唐部的祖训,所以当唐才一直奉巩更为主,可并不代表他就没有独霸北地的野心。尤其巩更兄弟的年迈无能,更让当唐觉得只有自己才配做东羌之王。而对于流民出身的郝散和郝度元,当唐更无一丝好感。巩更对郝氏兄弟的软弱和言行计从,更让当唐心生轻视。这一回巩更被擒,当唐忽然觉得,自己崛起的机会终于要来临了。
当戈“请”来了傅家的坞主傅敷,当唐很是高兴,他仔细盘问了巩更被捉的细节,傅敷也并未有所隐瞒。当唐越听越是激动,只觉得巩更愚蠢的行为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待到傅敷说完,当唐就恭敬地让部下献来一只烤全羊,邀请傅敷食用,却并没有让傅敷走的意思。
傅敷虽然久居北地,也喜食羊肉,可是对羌人满是污垢和牛粪味的肉食很是厌恶。然而他也知道羌人的自尊心极强,如果不装出一副喜爱的模样便会惹来不快,只好撕下一块羊肉,闭着眼睛大嚼起来。
“这羊肉果然正宗,当唐大王如此款待,傅某回去之后定以绸缎布帛相赠。”傅敷看了一眼当唐,暗想这脱身的说辞。没想到当唐却笑道:“不劳烦傅公子了,我要的东西我自然回去泥阳城里取,只是像让傅公子留在我这里,做个见证。rì后若去了洛阳长安,也好宣扬下我罕种羌人的实力。”
傅敷一口羊筋肉差点没噎在喉咙里,急道:“什么,大王是要我留在这里?”
当唐点头道:“不错,我要带傅公子一起攻下泥阳。救出巩更之后,请傅公子结盟我罕种部。巩唐部已经没有领袖东羌的实力了,能和傅家这样的晋人高门结盟的,只有我罕种部。”
傅敷连忙说道:“只要当唐大王能威服东羌,实力超过了巩更。傅某会给朝中的父祖上书,请他们上表皇帝,封大王做西戎校尉的。呃……做护羌戎中郎将也未尝不可啊……”
当唐两眼放出异样的光彩,忽然大笑道:“自己族人做领袖自己的汉官,这样的尊荣如今只有匈奴人才享有啊。哈哈,傅公子你不会是诓我吧。”
傅敷连忙道:“只要大王放我回去,我会把巩更落败和大王的实力写信告诉朝中的父祖,以大王在北地的实力,做西戎校尉绰绰有余……”
当唐忽然连声大笑,直唬得傅敷连连缩身,当唐晃了晃长满黑毛的胳膊,说道:“我不要乞求来的汉官,我要攻破泥阳,在乱局中统一东羌,逼迫你家大皇帝来加封我!”
郝散和郝度元正准备偷袭泥阳的时候,巩乞忽然派人说罕种羌大人当唐要在长蛇岭聚会东羌各部,他无法参与攻城了。郝散听毕一脸yīn沉,郝度元几乎是破口大骂,那传话的小羌吓得直哆嗦,忙道:“当唐聚会的都是北地羌的诸部大人,我家大人肯定要去的,他说请两位原谅,rì后定以牛羊赔罪。”
“当唐是个什么东西,长得跟野猪一般,居然趁着巩黑子被捉就要聚会诸部大人,他是不想救巩黑子了?”郝度元骂道。
小羌战战兢兢地说道:“当唐大人说他探听到了巩更大人的下落,所以才邀请诸部聚会商议对策。而且……还会为两位郝大人澄清谋害巩更大人的误会,只是聚会只邀请了羌人各部,没有请两位大人。”
“大哥,看不起我们啊!”郝度元眼睛瞪得牛一般。郝散怒道:“长蛇岭是吧,我们兄弟倒是要去会会这个当唐,看他有什么本事来救巩老黑!”
第114章 撤离
由于羌人已经不再围城,再加上羌人各部游移不定,毛腾已经无法得到准确的情报,张损只是一个劲地催促毛腾回新平,似乎已经对毛腾的指手划脚感到了厌烦。在郝散和郝度元的匈奴兵也消失在泥阳郊外后,毛腾终于决定带着督邮郭文和都尉古崇离开了。
“毛先生,我已经让主簿写了邀功的文书,给赵王、解使君、夏侯将军和席督护每人一份。毛先生的首功写得清清楚楚,我那个主簿的文采很好的,呵呵。巩更的囚车也打造好了,我会派人押送他到长安。毛先生尽管回新平等朝廷的封赏就可以了。”张损满脸堆笑,将毛腾等人送出城外。毛腾回头拱手一礼,说道:“北地和新平唇齿相依,我们rì后戮力同心,做好关中北方屏障,是为国效忠的好事,朝廷的封赏自然会公允而放的。”
离开了泥阳,毛腾命令新平的六百郡兵做好防范,缓慢向富平开进,准备和宋配古祐汇合后就撤回新平。走了一个多时辰,郭文终于忍不住对毛腾说道:“巩更是府君捉的,胡人也是因府君的计谋才退军,这张损却撵走府君要独吞功劳,府君难道就这样忍了?”
毛腾一笑,说道:“毛某只想保百姓安泰,抢功劳的事我也不屑去做。”郭文连忙道:“府君,古人有云‘当仁不让’,该有的功劳不去争取,便违背了圣人教导的‘仁’。张损这样的蛮汉,让他升官进爵,可不是百姓之福啊。”
毛腾勒马靠近了郭文,在他耳边低声咐道:“郭督邮,你难道看不出来泥阳城如今的危局吗?巩更是北地羌人中最有威望的羌长,羌人怎会不去救他?恐怕张损就要大祸临头了,我们现在功成名就,要走还来得及。万一我们和这六百弟兄一齐死在了泥阳,就算朝廷追封我爵位,又有什么用?”
郭文诧异地看着毛腾,毛腾笑道:“泥阳之围解了,我新平郡的九百军士也平安活出来六百人,又赚了羌人马匹四百,这个生意现在已经是赚了。再做下去,恐怕就要蚀本了。”
泥阳离富平很近,急行军六天就到了富平,与宋配古祐汇合后,新平军队已经达到了一千多人。古祐和古崇又是族兄弟,众人一番欢聚自不待言。而看到毛腾归来的夏侯奭却是诧异不已,他怎么也不相信泥阳就会太平下去,与卢播商议后决定继续在富平驻扎以观时变。
夏侯奭在宴会中向毛腾询问了泥阳的形势,毛腾简略说明后,夏侯奭颔首笑道:“毛府君智擒巩贼,奇功一件,恐怕朝廷褒奖后新平都不会久居了。rì后我们还要倾力合作以备关中胡患,就多仰仗府君的智谋了。”毛腾也客套地说道:“在下不过侥幸成事,此番回到新平还要整饬武备以防羌胡,只望参军能在夏侯安西面前美言几句,让在下能便宜行事。”
夏侯奭虽然能猜出来泥阳形势并不稳固,但他却宁愿坐视张损遭殃,绝口不提进军泥阳的事项。卢播却有些公心,试探地说道:“盛德,羌人并未受到多大损失,走得诡异。巩更即便死了,还有其他部落大人。以巩更在羌胡中的威望,羌人不会坐视不救。卢某倒希望毛府君能带着新平人马再进泥阳,与我们互为犄角,以防突变。”
毛腾面sè有些僵硬,推脱道:“新平也在马兰河附近,危急不下于北地,如今我也不放心。不过夏侯参军和卢主簿都在富平,天兵数万,定能威慑羌胡让他们不敢造次。”夏侯奭亦道:“卢主簿,恐怕毛府君还有公心要留驻,可是一山不容二虎,张损恐怕也不想让毛府君待在泥阳吧。毛府君还是速回新平,我们暂时不会撤离,一旦泥阳有变,我们自然会料理。”
郭文和古崇古祐都归心似箭,也附和道:“我们一千多人每天要消耗大量军粮,新平边鄙小郡物资贫乏。如今泥阳转危为安,我家府君已经尽力了,我们还是回去以防羌人在新平周围掠夺百姓。”
夏侯奭笑道:“这个无妨,前几rì伯父已经调配了军粮。我分给你们五百石吧,本来你们是郡兵没有防备其他郡国的职责,这五百石粮草虽然少了些,也是我对新平郡兵的一点谢意。”
毛腾笑道:“那就多谢参军了。”
撤离前整饬齐备,清点士兵还有郡兵六百二十人,郭古部曲五百四十人,马三百九十二匹。毛腾将战各自给郭古两家赠送一百匹,剩余的给郡兵中善骑者暂用。马是极其贵重的物资,郭文古祐古崇三人欣喜异常,各自像毛腾表示rì后若再有战事两家定会倾力协助。毛腾趁机便宣布让宋配领新平郡贼曹一职,并协助古崇统率郡兵,古崇本非武人,也并无怨言。
由于担心抄近路时会被羌人突袭,毛腾选择从郑国渠和泾河谷底绕道行军,部队虽然行进慢了下来,可是这十几天的作战不但损伤较少,却俘获甚多,尤其是在泥阳城中被困的郡兵更是欢喜不已。从上到下都堆毛腾这个新太守又是佩服又是喜爱,郭文、古祐、古崇三人更是高兴,就连平素不苟言笑的古祐也对毛腾连连夸赞。一想到这两家豪强对自己已经信服,毛腾也欢喜不已,暗想这一次冒险,却让自己这个泥腿子得到了地方士族的拥戴,新平太守这个位子肯定能稳固做下去了。
毛腾已经撤离,夏侯奭和卢播都在富平窥视形势,张损却在泥阳大摆筵席,用柳木钉好的囚车关着北地羌长巩更,心中盘算着rì后的升官发财,好不乐乎。就在这个时候,罕种羌大人当唐主持的长蛇岭东羌大会,却已经开始了。
北地羌人大小十五个部落的大人云集长蛇岭,当唐毫不谦虚地坐在主位,而本是最大部落巩唐羌的代表巩乞则低着头和其他大人坐在客位,众大人一边吃喝着烈酒羊肉,一边听着草原歌者的唱诗吟诵。终于在酒足饭饱后,当唐哼了一声,让歌者停止了唱诗,长满黑毛的胳膊擦抹干了嘴边的油渍,粗声说道:
“诸位都是东羌的羌长大人,是马兰河的主人。rì前在巩唐部大人巩更的率领下围困泥阳,震惊长安,闯出好大名头,这是我们东羌自随汉朝都亭侯马超反曹以来的最大盛举。可惜巩更却不慎被晋人用诡计捉进了泥阳城,弄得我们东羌各部互相猜疑,数万大军就此离散,晋人着实可恨!”
当唐哼了一声,吐了口浓痰接着说道:“巩唐部是第一个定居马兰河的羌人部落,巩更的先祖是我们每个东羌大人的大恩人。如今我们岂能中了晋人jiān计,就此离去坐视巩更被捉?依我当唐的意思,我们不能这样散沙一片,应当推选出一个武勇过人兵力强盛的盟主,统率所有的东羌勇士救出巩更,屠了那泥阳城未死难的族人报仇!”
由于巩更的失踪,东羌各部的大人都有了脱离巩唐部的野心,听到当唐要推选盟主,几个大部落的大人纷纷呼喝赞成。当唐接着说道:“我们光选出盟主还不行,必须盟誓!要绝对服从盟主的号令,不得擅自行动,不能像以前那样散漫zì yóu,否则我们东羌人就是再多,也不是晋人的敌手。这个大家赞同吗?”
几个小部落的大人说道:“我们也同意选出盟主,不过盟誓的内容还要补充,盟主不能只为自己的部落牟利,要对其他部落尤其是我们这些小部落公平对待,否则我们便不会参与盟誓。”
当阗部落的大人趁机说道:“当我们不妨就加上一条。进攻的时候盟主的部落做先锋,撤退的时候盟主的部落殿后,破城后由小部落率先进城抢掠,大家觉得怎样?”
众小部落的大人纷纷附和,大声赞同。当唐和几个大部落的大人则有些不高兴,不过当唐还是点头道:“既然做盟主,自然要担负最重要的责任。这一条我当唐也赞成。”
巩乞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众部落大人纷纷侧目相视,巩乞不忿地说道:“当唐大人,我大哥是东羌之长,一山不容二虎,东羌哪里又能再冒出一个盟主来?如果当唐大人执意要另立山头背弃你们祖先永远臣服巩唐部的誓言,我就率领族人不参与盟誓,我自己救我大哥去!”
巩唐部族人最多,兵马最盛,又在东羌各部中有无以取代的威信,所以当唐虽然有些忿怒,可还是堆笑着黑脸说道:“巩乞大人说的对,其实我们这次盟誓推选的是临时的盟主。就是为了救巩更大人一事,让东羌各部能够像巩更大人在的时候一样团结,能做巩更大人影子一样存在的盟主。大伙说对不对啊。”
几个大部落的大人纷纷附和道:“如果没有盟主,我们救像散乱的羊毛一样,拧不成一根绳子,还怎么捆住晋朝的豺狼?我们必须推选出盟主来。”
巩乞还是没有坐下,他是个老实人,并不适合与这些狡诈的部落大人交涉,可是为了巩唐羌的利益,巩乞也豁出去了,激动地挥舞着胳膊,甚至还有些哆嗦地指着当唐说道:“当唐大人,这盟誓是你发起的,地方也是你挑选的,你不会是想自己做盟主吧!”
第115章 东羌盟主
当唐哼了一声,笑着朝场内众人说道:“我当唐不才,年纪也不到四十岁,还能倒拉着两头牛奔跑。我们罕种羌部众也有一万,我的祖上也是西羌的大羌长,血统高贵,是真正的羌大人。我拉起这次盟誓,就是想做巩更大人的影子,暂时做盟主来救出巩更大人,来报答巩唐部的祖先收留我们罕种本部的恩情。如果大伙觉得我能做这个盟主,不妨就举起左臂!”
当唐父子率先举起了左臂,可是坐内所有的部族大人都你瞪我我瞪你无一人响应,当唐不禁黑脸涨红,连忙说道:“如果我做了盟主,我们罕种羌人进攻在先,撤军在后,有了好处我罕种最后再取,只为救巩更大人,诸位为何不从我?”
有几个小部落的大人先后举起了左臂,这时候滇零部落的大人度莫忽然站了起来,说道:“要论盟主,我滇零部和巩唐部一样是最早开发马兰河的羌人部落,我的部众也有万人。我滇零部曾经称霸陇西,本部仍然是西羌最大的部落(滇零本部为声名赫赫的先零羌),我的祖先号封曾是汉朝敕封的‘归义羌王’,要做盟主我觉得我滇零部更有资格吧。”
度莫话还没说完,已经有几个部落大人骂道:“你祖宗号封做汉朝的走狗,害死滇零、零昌父子卖主求荣,亏你也敢自认是滇零羌种,你要做了盟主,岂不把我们都卖了再做个‘晋归义羌王’去?”
度莫的三个儿子齐刷刷拔出刀来,那几个部落大人也都站起身来,几乎就要打了起来。这时候钳耳羌的老大人王车连忙道:“莫吵了莫吵了,都这个模样还想攻下泥阳,自己人倒先打起来了。老儿我的娃王烧儿至今下落不明,别说要救巩老黑,就是不救,老儿我也要带着族人为我的娃儿报仇。我看这样,我们公推三四个德高望重的老人出来主事,统一调度,莫要在这里费唇舌选盟主了。”
几个小部落的大人纷纷附议,然而大部落的大人如当唐、度莫等人皆反对这个意见。当唐说道:“几个人主事,如果意见不合,想法不同,事毕延误军情。寻常时节倒还使得,可是战乱的时候哪能这样慢慢商量?”
各部大人你争我吵,都为了各自部落的利益而商谈不出一个折中的方案。小部落都赞同公推几个主事,大部落都想做盟主,羌人又多耿直猪突,又不肯互相退让,结果争论了一整天也没争出个结果。正当众人口干舌燥的时候,忽然有小羌来报道:“匈奴郝散郝度元来了!”
当唐霍地就站起身来,说道:“我们羌人自己的事,他们怎么来了?”
巩乞没有吭声,王车却说道:“管他羌人匈奴人,只要能救出巩更,杀进泥阳帮我们羌人我们都欢迎。当初对我们羌人有大恩的马援、马超这些人又有哪个是羌人,可我们还不是唯命是从?”
几个小部落的大人都附和道:“郝散是巩老的好友,又多次助我羌人,他们兄弟来了也应该盛情款待。”
由于众小部大人的坚持,当唐终于应允,只见郝散独身一人全身披挂昂首阔步走到宴会场中,由于并没有多余的位子,郝散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场子正中,一把就将篝火上的羊头抓了起来,狼吞虎咽地撕吃起来。众羌长都怔怔地望着这个匈奴人,嘈杂的吵闹声也小了不少。
“郝散,我们羌人自己商议对策去救巩更,你一个河东的匈奴,跑这里来作甚?”当唐见众人都被郝散怪异的举动吸引,厉声喝道。
郝散不紧不慢地抬头站了起来,一口唾出了几块碎骨,说道:“巩更还在泥阳城受苦,听说张损都钉好了囚车要押他去长安斩首,你们这些人都与巩更同种,不去救他却在这里抢着当盟主。连我这个外人都看不过去了!”
当唐咧嘴笑道:“郝散,你围攻泥阳也好几次了吧,损兵折将无数,修的那些破车也被悉数砸烂,你应该知道攻城不是易事吧。我们这里是要公选一个盟主,领导东羌各部救出巩更,攻破泥阳,可不是在斗嘴。也不需要你这个外人指点吧。”
郝散朗声一笑,说道:“好,我郝散不过河东一个穷苦奴隶,但是我能出人头地,给我的部众吃肉喝酒攻城拔寨。我不像你们这些生来就有族人奴隶调遣的贵人,你们做事总是畏首畏尾,能成什么大事。既然你们是要推选盟主去救巩更,好,如果我告诉你们以我的实力就能救出巩更杀掉张损,你们会不会奉我这个匈奴奴隶做东羌的盟主呢?”
众羌人一阵哄笑,度莫站起身来捂着肚子大笑道:“你们匈奴人果然是‘天之骄子’,吹牛都能吹破了天。你要真有那本事,别说东羌的盟主,我们就是奉你为东羌王又有何难?”
当唐暗想这家伙是不是喝醉了?随口冷笑道:“郝散,你要是真杀了张损救出了巩更,我们肯定奉你为东羌盟主。”
郝散自信地一笑,一屁股又坐在了场中,端着羊头啃道:“我既然敢吃这个羊头,就能做得了东羌的盟主。你们再等半个时辰,张损的人头还有巩更都会被送过来,我二弟郝度元现在已经在泥阳太守府了!”
这一句话说出来,四周的羌人顿时都大吃一惊,场内顿时寂静一片,只听见柴火噼啪的烧裂声。郝散得意地啃着羊头,一只油腻的手还在掏着耳孔,攻破泥阳的画面忽然就显现在了脑海中。
原来,在羌人正在筹划长蛇岭大会的时候,张损也在密切注意着周围羌人的动静。由于毛腾的谣言计谋使得郝散郝度元与羌人交恶,张损决定探明郝散兄弟的实力,再伺机消灭。虽然泥阳的守军并不多,可是张损对自己的武勇还是很有信心的,果然不出张损所料,孤立的郝散因为粮草断绝士卒离散,向自己乞降了。
“哈哈,羌人果然都四散撤离了,郝散和郝度元走投无路也要向我归降。哎呀呀,这个功劳可立大了。那毛腾还真是个好人,把这些功劳都让给了我,rì后我还真想好好报答他啊。”张损带着一支骑兵来到北门外,远远望去,上千的匈奴兵一齐跪在不远处,郝散和郝度元穿着一身黑sè的短衣,自捆着双手跪在最前头。张损嘿嘿一笑,便带着骑兵走上前去。
“求长官通报张府君,我们诚心归顺,已经自缚双手,请张府君出来见我们。”郝散低着头说道。
张损受降的队伍虽然人少,可都是骑兵,如果匈奴真的使诈也能迅速撤离。可他一看郝散的模样,就心想自己是多虑了,城楼上指挥守城时,张损也依稀看到过对方指挥官的模样,当下嘿嘿笑道:“我就是张损。诸位都是河东的英雄,能归顺张某,张某倍感……啊倍感高兴。嗯……郝散你暂时跟我回城,你的部众暂时在旧营寨驻扎,我会送粮草给你们,以后你们都是北地的郡兵,不再是流贼了。”
郝散磕了个头,站了起来说道:“原来您就是张府君,那太好了!”说罢忽然双手一甩,那捆着手的绳子忽然被一甩而开,绳头一个月牙形的铁钩,忽然就飞向了张损。郝散身后自缚双手的匈奴人一齐站了甩开了绳索,十几个铁钩一齐套向张损!
游牧的匈奴人自幼便要学习套马的本领,才能在野马群中获得自己人生中完全拥有的第一匹马。因为套马索的技艺,使得游牧民发明出不少带着绳索的武器,譬如流星锤、钩铙、飞爪都流行于游牧民族的军队中。而这十几个铁钩的准头都格外jīng准,一个个都钩在了张损身上,须臾之间,张损便被扯下马来一命呜呼!
张损的骑兵见状大惊,可他们毕竟是跟随张损征战多年的原安西军军士,他们并未逃走,而是纷纷策马来抢夺张损尸首,郝散迅速被周围的甩铁钩的匈奴“降兵”层层拱卫,郝散身后却是箭矢齐发,这些骑兵个个被抛shè而来的箭矢shè中倒地身亡。
郝度元在后面大喝一声:“弟兄们,杀进城啊!”后面全副武装的匈奴兵一齐举起刀盾,一窝蜂地窜进了城门,城楼上的弓箭手在放了两轮箭后纷纷逃命,由于张损一死,整个城防都失去了指挥,不到半个时辰泥阳城已经全部被匈奴人控制。
巩更在囚车中被匈奴人解救出来的时候,看着四周一片的晋人尸体,不禁惊讶得下巴都差点掉在了地上。浑身血污的郝散胳膊上还插着一支箭头,狞笑着一把扯住了巩更,说道:“巩老黑,你怎么谢我?”
巩更闭上了眼睛,哀叹一声道:“救命之恩,巩某唯令是从!”
郝散回忆以毕,四周的羌族大人还在纷纷议论着这个疯子,可是郝散却已经胜券在握。
小羌忽然又报道:“诸位大人,巩更大王回来了!”一声通报,顿时让所有的羌人都大为震惊,郝散舔了舔左手小指尖上的耳屎,猛地站了起来,发出了一阵如雷般的狂笑。
第116章 新的变局
巩更一脸灰黑,身后跟着穿戴着泥阳守军甲胄的郝度元为首的一对匈奴武士,终于进了会盟的场内。众北地羌长皆是目瞪口呆,几乎都跟石像一般。不过巩更毕竟是巩唐部的大人,巩乞跟一众族人赶紧上前去迎接巩更。几个小部落的大人也纷纷上前簇拥着巩更,对坐在主位的当唐说道:“巩更大人回来了,当唐大人还是让巩更大人坐主位吧。”
当唐脸sè顿时脸sè铁青,可他也不愿背上违背祖宗誓言的恶名,只好慢吞吞地起了来,对当戈说道:“还不快扶你世伯上来?”
当戈讷讷地看着尴尬的父亲一动不动,当唐踢了他一脚道:“臭小子,你在想什么?”当戈正要下去,巩更忽然在场中咳嗽了一声,缓缓说道:“巩更忝为北地大羌长,既没有朝廷的封爵,也没有卓越的战功。这次围攻泥阳,兴师动众,困围孤城却举足不前,巩更惭愧万分,实在不配在军事上再领袖东羌。郝散不远万里,驰援我种,又只用少量兵力就一举袭破泥阳斩了张损,他既是羌人的强援,更是羌人最好的朋友。巩更觉得,我当与郝散共居主位,我负责后勤调度,郝散负责军事统率,继续与晋人作战,壮大我羌人势力。希望大家能像我们的父祖辅佐马超一样,倾力辅佐郝散。也希望郝散能事事为我羌人取利,把自己当做东羌的一员。”
巩更下了决定,走到了郝散面前,郝散兴奋地喊道:“诸位,我本是个无种无落的野人。匈奴各部都视我为豺狼虎豹,羌人待我不薄,以后我郝散便是羌人的一员。一定能领导大家横扫关中,攻破长安!”
终于在几个小部落大人的带头下,会盟的羌人纷纷欢呼起来,高声喊着巩更和郝散的名字。当唐一脸乌黑,沉默不语。巩更虽然统军略逊,可他毕竟是十几年的北地大羌长,上前便道:“罕种部的当唐和滇零部的度莫,都是我东羌的不世豪杰,以后此二人的地位便仅次于我和郝散,诸位务必要戮力同心,共同为东羌的壮大效力。”
当唐虽然心中很不高兴,可毕竟巩更给他一个台阶,只好收敛住了满脸的苦意。度莫却对这个调配很是满意,也跟众小部落大人一起欢呼了起来。看到众羌归心,郝散大喜道:“诸位就不要在这荒山野岭聚会了,趁着晋军尚未摸清底细,我们赶快先到泥阳城好好抢掠几天。然后举兵东进,先抢了富庶的冯翊郡如何?”
本来还各怀心思的众羌长一听到要去泥阳抢掠,纷纷大喜过望,欢呼雀跃,不一会儿长蛇岭的羌人便散个jīng光,cháo水般地向泥阳城涌了去。
本来在历史中郝散与郝度元要先在第三年(即294年)在上党起兵,杀了上党太守后遭到并州军队和匈奴各部的围攻后逃到冯翊,由于胆小谨慎的巩更不敢收留郝散,郝散便在投降冯翊晋军后被赵王伦授意杀死。接着便会发生一场大饥荒,导致巩更不得不带着羌人南下抢掠,郝散的弟弟郝度元趁机怂恿巩更起兵这才引发关中的大乱。可是由于关中激烈的胡汉矛盾和赵王伦的胡作非为,使得毛腾的一句随口之言,导致张损激怒了一向没有反心的巩更,结果也使得郝散避免了死亡,提前在292年与巩更联手起兵,而那个迟早都会被羌人杀死的张损,也提前丢掉了xìng命。
战乱紧随着的,便是一场场可怕的瘟疫。由于古代医学并不发达,普通百姓和士兵的卫生条件也极差,战乱过后的鼠疫、霍乱、天花便会肆意蔓延。尤其是来源于中亚的鼠疫和天花,在当时便是无法克服的不治之疾。战乱和瘟疫又互相催生,如导致汉末黄巾起义爆发的直接原因之一便是汉桓帝时期持续不断的流行瘟疫,而战乱之中又会生出新的疫情来。然而早较早接触鼠疫和天花的胡人,却在瘟疫中不会有太大的损失,真正让瘟疫折磨的还是晋人军民。
羌人在泥阳抢掠之后,终于也发觉了疫病的流行,在郝散与巩更的命令下,染病的体弱胡人都被遗弃在狼藉一片的泥阳城中。其余的羌兵在丢弃了大量辎重后火速东进,已经进入了冯翊郡辖内。
夏侯奭和卢播已经接到了泥阳沦陷的军情,可是富平城也瘟疫蔓延起来。两人也不敢大意,迅速率军退回京兆郡,富平的百姓纷纷跟着安西军南渡,却被夏侯奭命令弓箭手阻挡在了郑国渠的北岸。
瘟疫最初大概是从泥阳的羌人中蔓延而来的,由于羌人的东进和北地难民的逃亡方向多数选择南方,毛腾一路上路过的扶风郡的村落还没有感染瘟疫。毛腾这几天加快了行进速度,也并没有再派人探看北地的消息,等到听到流民的传言,才知道泥阳已经沦陷张损战死的消息。郭文和古家族兄弟都堆毛腾佩服不已,连声感慨自己撤离的及时。
等回到新平郡已经到了秋季,毛腾在路上也听到了瘟疫的消息,尚未到郡城就派人轻骑捎信给主簿麴允让他督促百姓抢收粮食,并下了不准饮用生水的禁令。
“不准饮用生水,那喝什么?”毛腾正在给传信的骑兵吩咐的时候,侯脱在后头迟疑道。
毛腾赶紧补充一句道:“喝煮沸后的水,告诉麴主簿,在我进城之前务必让郡府的佐吏下人都养成这种习惯。然后再慢慢让百姓也不要再喝生水。”传信的骑兵这便策马去了,侯脱还在纳闷:“煮沸后的水,那烫得还能喝吗?”
离新平郡郡治漆县只有三十里的时候已经下午了,不过众军士都思乡情切,毛腾也就命令继续行进,终于到了深夜时分抵达郡城。毛腾吩咐不要叨扰众官吏深夜出迎,先让郡兵解散回家收粮,于是郡兵各自回家只留了少数人回到营中。古祐也去了县城,郭文古崇各自回了家宅,毛腾带着宋配和侯脱就回到了太守府内。
由于毛腾并未叫众官吏出迎,看门的老汉也不知道毛腾回来,仍然呼呼大睡。敲了半天门方才打开,老汉看到竟是毛腾,吓得连连磕头,毛腾只是吩咐道:“你且回去睡吧,不怪你事,明rì早些起来,府内还要议事。”
“老儿这边去叫人造饭。要不要叫丫头去叫醒夫人……”老汉哪里敢睡,弓着背说道。毛腾忙道:“夜深了,就不叨扰旁人了,你快去休息吧。”宋配和侯脱却是饿了,上前对那老汉说道:“我们吃些东西,府君他一路上都在啃干粮。我们都专门空了肚子回来吃好的呢。”毛腾指着宋侯二人一笑,这便去了内院。老汉带着二人便去叫老婆子造饭了。
院子里静悄悄地,几颗老梨树的果子已经成型,栏阶上干干净净没有一丝尘土,毛腾在房门前停了停,浑身都觉得舒畅起来。去泥阳用了不到一个月,回来的时候却用了一个多月,将近七十多天才回到了家中,也不知道卫铄她怎么样了。
毛腾缓缓推开房门,屋子里很是温暖,还有一股淡淡的墨水味道。屏住了呼吸还能听到卫铄舒缓的鼻息声,毛腾心中一阵酥痒,可他却不想打搅了她的美梦,只好缓缓脱了外衣,轻轻侧身到她旁边躺了下去。
多rì的行军虽然让他倍感疲乏,可是靠着卫铄温软的身子毛腾竟一点困意也没有,毛腾看着她柔和的脸庞,终于没忍住在她脸上亲了一口,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腰上。也不知是她绸缎材质的中衣太过柔滑,还是她呼吸出的口气香如兰馥,毛腾的yù火终于还是升腾而起,在嘴边呴了呴冰凉的双手,偷偷就撩起了她中衣的下摆,伸手一摸却摸到她的一只胳膊。原来也不知是她睡前故意还是无意,一只小手就夹在了双股间,毛腾差点偷偷就笑了出来,轻轻拉开了她的手,缓缓将她搂了住。
“嗯……”卫铄梦呓般地哼了一声,毛腾缓缓解着她的中衣,这种偷偷摸摸的感觉让他倍感刺激。卫铄终于朦朦胧胧地睁开了眼睛,却似乎还未醒来,只是迷迷糊糊地说道:“公举,是你吗?”
毛腾低声说道:“是我,你在做梦呢。”卫铄姣好的脸庞变得滚烫起来,迷蒙地靠在了他身上。毛腾顺着她的动作终于解开了她的中衣,摸着她的贴身的两当心衣,忽然使坏地道:“唉,以后我可能不会来看你了。”卫铄迷迷糊糊地也没有反应过来,毛腾接着在她耳旁说道:“我死在泥阳了……”
卫铄的身子忽然一阵颤抖,惊醒了过来,死死地抱着他。裸露的肩部也逐渐感到了窗隙透来的冷风,她终于清醒过来,看着毛腾的眼神也从迷蒙变成了欣喜,又瞬间透出了一股幽怨,忽然就转过了身去,有些梗塞地道:“你……你……吓唬我做甚么……”毛腾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扳过她的香肩,连忙赔罪道:“我回来的迟了,这才逗你玩玩嘛。这些天可想我吗?”
“我不知道……”卫铄似乎还有些生气,可是口气却软软的。毛腾故意叹了口气,也背转了身子,说道:“我在军营里天天都盼着回来和你团聚,晚上做梦都祈祷着能梦着你,唉……”
卫铄沉寂了半晌,才轻声说道:“我……我方才真梦到你来着,凶神恶煞的,连着数落我……你又这么偷偷摸摸地回来,吓死我了……”
毛腾一怔,又转过身去,说道:“梦到我死了?你怎么这么狠心呢。”
“人家只是担心你,你……”卫铄的声音有些发涩,毛腾又重新搂住了她说道:“那你梦到我数落你什么呢?唉,你看我敢数落你吗?”
卫铄脸一红,只是含羞带娇地嗔道:“我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