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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混元大罗金熊     残晋txt下载     残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72章 卫玠,叫我姑父

    【今儿是在下的生rì,趁着高兴透露一点。现在码字进度到九十多章了,由于工作原因不敢爆发,怕忙起来后突然没有存稿。所以各位请仁兄不要责怪。在九十三四章之后主角会有自己的根基的,不再是个无所事事的伪君子兵痞了。】

    “唉,要是旁人不在,就我和你小姑姑在的时候。你叫我姑父,我就给你这个。”说着便从衣兜里掏出来一个兽骨扳指。卫玠看到他手里早就被磨得发旧的扳指,有些不乐意地道:“我家里比这个漂亮的戒指多了去了。”

    毛腾剑眉一挑,说道:“你这小毛孩子哪里懂,这玩意可不是戒指。这是杀人用的,是弓箭手拉弓用的扳指,要戴在拇指上。你看到这个凸起没有,用这个扣住箭弦,然后再拉弓,就不会磨破了手指。”

    卫玠到底是个小孩,一听到这是个杀人的东西顿时起了兴趣,伸手就去夺,毛腾却捏住了手护住了扳指。卫玠掰不开毛腾的手指,垂头丧气地道:“哼,那你说,这个扳指真杀过人没有?要是没杀过人,我也不稀罕。”

    毛腾又展开手指,露出了兽骨扳指上的摩擦痕迹,神秘地道:“看见没,这凸起部分呢都要磨平了。这个扳指可是杀人如麻呀,而且杀得都是关外的胡人。别说人,豺狼虎豹都杀过。”

    “啊!”卫玠顿时好奇心大起,直勾勾地盯着毛腾手里的扳指。毛腾叮嘱道:“那你可别忘了我给你说的事。”

    卫玠点头如捣蒜:“知道知道,我可不笨,记xìng好得很。你就尽管放心吧姑……”忽然卫玠止住了话语,看着毛腾身后,大声喊道:“姑姑你来了!”

    毛腾回头一看,卫玠忽然伸手就摸去了他手心里的扳指。本来毛腾能一把抓住,可一想对方是个小孩,只能无奈地一笑。卫玠将扳指套在了自己的拇指上,虽然大了好几圈,可却也得意得紧,笑道:“好姑父,反正自家人的东西,也不说我的你的,我就拿走了啊。”

    毛腾拉着长长的声调点头:“好……”

    卫玠仔细看着那块廉价的兽骨扳指,用惯了奢侈品的他看着扳指表层的磨痕和一丝裂纹感觉兴奋不止。毛腾又候了片刻,这才回头看到卫铄领着一个比卫玠年长一些的孩子与王卓一起走了出来,那大概就是卫璪了。

    “小姑姑!”卫玠拇指套着兽骨扳指,兴奋地跑到卫铄面前,说道,“你看,这是我从姑……他手里抢来的!”卫玠本要说姑父的,可以演王卓在旁边,就改口没说出来。卫铄却有些紧张地道:“你……你怎么拿人家东西,快还给人家。”

    卫玠看着卫铄,忽然露出一种鄙夷的神态,吐舌道:“小姑姑真是自私,胳膊肘往外拐。”

    毛腾见王卓还在,怕卫玠漏了嘴,赶紧拉住了卫玠说道:“是我送给叔宝的,不过一个小玩意罢了,又不值钱。”

    卫玠急道:“怎么不值钱,这是杀过人的!”

    卫铄看到卫玠说“杀人”二字,蹙眉道:“叔宝,你怎么说这么晦气的话。”卫玠得意地顶着扳指,说道:“小姑姑到底是女人,杀人怎么晦气了。祖父就是杀人立军功才扬名立万的。”

    卫铄忙道:“那是在乱世,如今天下太平。叔宝你不许说这么晦气的话。”她也许是想起了卫家罹难之事,直觉有些眩晕,差点站都站不稳。卫璪在一旁,睡意朦胧地道:“唉,我好困呢。小姑姑,祖父和父亲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啊,我去睡了。”

    “这白rì晴明,你怎么还是这样贪睡啊。”卫铄看着这个懒惰的孩子,责备道。

    “没有啊,梦里有个老先生,在教授我清谈的学问呢。”卫璪揉着眼睛,慢吞吞地又回去了。卫玠也问道:“小姑姑,祖父和父亲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啊,他们尽管不在,家里仆人也该在啊,怎么也不能让我们不回去啊。”

    卫铄顿时语塞,毛腾摸着卫玠的头说道:“你祖父和你父亲升了大官,去长安盖新房子了。家里的仆人全带走了,盖房子慢的很,怕你们兄弟俩吃不了苦就把你们留下了。”

    卫玠怀疑道:“那伯宝也比我们大不了几岁,他怎么就没留下呢。”

    “原来卫璪和卫玠还有个叫伯宝的哥哥……难怪一个叫你仲宝一个叫叔宝,古人的排行,伯仲叔季嘛。”毛腾暗道。

    卫铄赶紧道:“叔宝,祖父带伯宝走也自然有他的道理,我们又做不了主。”说话间一想到这两个孩子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直系亲属,顿时黯然神伤,搂住卫玠,哽声道:“叔宝,你和仲宝以后要好生读书,要是做不了尚书郎,祖父和父亲就不在见你们了。”

    卫玠却指着王卓笑道:“我这大表哥都能做给事中,我怎么就做不了尚书郎?”王卓顿时脸一黑。毛腾看了看天sè,道:“卫姑娘,还要去寻中书监和右仆shè,反正仲宝和叔宝在这里都挺开心,我们还是走吧。”王卓干咳一声,道:“卫姑娘现住在哪里啊,我们王家房屋千间,仆从佣人数不胜数。反正是亲戚,不如就住在这里吧。”

    卫铄摸着卫玠的发髻,偷偷看了毛腾一眼,却倏地又低下头来。王卓弯下腰来,逗弄着卫玠道:“叔宝,怎么不叫你姑姑留下来呢?”

    卫玠一笑,露出了嘴里参差不齐的rǔ牙:“大表哥,我姑姑就是你姑姑。你要让她留下来你自己请啊,干嘛叫我一个小孩去请啊。”

    王卓再次脸黑。毛腾偷偷给卫玠翘了个大拇指,卫玠眨眼一笑。毛腾这就上前道:“我们走吧,中书监和右仆shè,我有办法见到他们。”

    卫铄疑惑地看了毛腾一眼,拍了拍卫玠的头说:“叔宝,在这里要听外公的话啊。姑姑要走了。”

    王卓黑脸瞪着卫玠,又瞟了毛腾一眼,看到卫铄抬头望来顿时又做出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一揖道:“既然卫姑娘要走,那王某去备车舆。你们稍候片刻。”这便拂袖而去。卫玠朝着王卓的背影连连吐舌头,卫铄看到他仍无忧无虑的模样,顿时忧心,说道:“叔宝,王卓是京陵公的长孙,是rì后京陵公一系的继承人。你别老是戏弄他,他虽然只是你表哥,可要比你大好多岁,你要尊重他,知道吗?”

    卫玠眼角一挑,说道:“我就不喜欢他正面假惺惺,背面贼兮兮的样子。王家的好多侍女丫鬟,都被他偷过。”卫铄顿时吃了一惊,掩口道:“叔宝,你……你小小年纪,怎么知道这个?”卫玠憨憨地道:“我偷看外公责罚他的时候听的,丫鬟都是穷苦人家出身身上能有什么财物,连丫鬟都偷,我这个大表哥真是没羞耻。”

    卫铄这才松了口气,卫玠说道:“刚才我看我大表哥,像盯着吃的一样看着姑姑你,怎么看怎么觉得恶心。再看看我姑父,多稳重多有礼貌啊。”

    卫玠指了指毛腾,卫铄按着额头皱眉道:“他有礼貌?……什么!……姑父!……叔宝你听谁说的?”

    卫玠却丝毫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xìng,小指头刮着卫铄的脸,憨憨地笑道:“小姑姑也害羞啊,你不是常给你身旁那几个丫鬟说你丈夫是个高大威武的世家子嘛,为啥偏偏就不给我说呢。”

    卫铄抬起头来,一脸怨恨地看着毛腾,恨恨地道:“你……是不是你教的?”

    毛腾看到她这般表情,顿时软了半截,朝着卫玠使个鬼脸,装出一副委屈的模样说道:“叔宝这么聪明的孩子,怎么可能傻乎乎地就听我的话呀。”卫玠朝卫铄吐着舌头,嘻嘻笑了声:“小姑姑害臊了,小姑姑害臊了。”随即就一溜烟跑了。卫铄紧闭着双唇,似乎有些无奈地别过了头去,带着发颤的声音道:“你……你怎么跟个无赖一样……”

    毛腾叹了口气,在她左侧两步远的地方坐了下来,说道:“真不是我教的,不过……叔宝误解之后,我也没有解释。”

    卫铄急声道:“他……他一个小孩子,童言无忌的。可你为什么不解释?”

    毛腾低下头来:“如果我真是个世家子,但却恰恰不是你说的李郎。我可以不解释吗?”

    “李郎和我的婚事,是父辈所定。莫说你不是个世家子,李郎他在洛阳膏粱眼里,只是江夏的良家子罢了。你以为,我是那种盯着门第不放的俗人吗!”卫铄显然有些激动了。毛腾却站了起来,诚恳地道:“只是叔宝的误会罢了,如果你愿意的话,让这个误会成真也无妨啊。”

    卫铄扭过脸去,背对着他,颈后的发丝随着一阵细细的风舞动着,她绝然地道:“我知道你一直在帮我,可你也不怀好意。就算没有李郎,我也不会选择你这样的兵痞做我未来的夫婿的。”

    要是在平素,谁说他是“兵痞”,毛腾定会火冒三丈,可是毕竟做过对不起她的事,心中已矮了三分,只得说道:“是我不好,你莫要生气了。我们去找中书监和左仆shè,如果太保平反成功,令尊也一定会现身的。”

第073章 情迷

    卫铄咬着下唇,偷偷看了他一眼,看到他恳切的样子,心中的气怎么也发不出来。一霎间柔肠百结,暗暗忖道,他要是就这么走了,爹爹又不知下落,我一个弱女子又能做什么事?就是再讨厌他,也要忍住自己的xìng子来虚与委蛇于他。沉默半晌,终于转过脸来,对毛腾说道:“你要我莫生气,只要你对我以礼相待,不要胡思乱想,不要打……打我主意……,等家父回来,我们卫家一定会重谢你的。”

    毛腾心中一阵酸闷,忍不住道:“我从一个边塞流民,做到宿卫军的军司马,只用了一年半的时间。我从没有献媚讨好过那个高门士族,因为我知道你们能容忍我这个低贱的庶民跻身高位吗?不可能。谢我?你们卫家如今能拿什么来谢我?给我送几顷你们河东老家的田地,还是等你爹做了郡守刺史之后,给我个督邮别驾之类的小差遣?”

    毛腾忽然冷笑起来,卫铄握着粉白的拳头捂在嘴上低下头来,毛腾呼了口气,方才的激动也缓缓过去,声音也变得缓和起来,慢慢说道:“我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帮你就算是赎罪吧。我不是那种死死纠缠的人,也不喜欢强迫别人做不愿意做的事。你尽管放心,等太保的冤案能够昭雪,你父亲就一定会回来。到时候,你我的缘分已尽,你去找你的李郎,我们从此就是路人。”

    卫铄听到他这般诉说,心中莫名地一阵寒凉。她跟同时代多数玩世不恭的女xìng不同,自幼饱读诗书,第一本启蒙的教材便是西汉刘向的《列女传》,其中不乏贞节义烈的思想,虽然还没有宋明之后那样的极端(失贞死节),可总是先入为主地有了这些迂腐的思想。他跟李矩婚约在先,虽然后来父亲还因为江夏李氏门第太低而悔婚,也因为她强烈的“悔婚不义,从一而终”思想而坚持下来。然而此时,她竟发觉自己心中的理念因为眼前这个男人而动摇,霎时间对心中模样模糊不堪的李郎的负罪感,和对自己的失望感,甚至对毛腾强硬措辞下产生的莫名失落感纷至沓来,胸中莫名的闷涩感直冲脑海,jīng致的鼻子也一阵泛酸,差点又流出泪来。

    毛腾看到她这般柔弱模样,不由地就软了了心肠,可是他毕竟不是能被情感所左右的人,硬下心来,正sè道:“别这样哭哭啼啼,能解决什么问题?太保冤案一天不能昭雪,恐怕令尊就一天不敢回京。纵然你想回河东老家,可是谁又能那么好心地无偿护送你?叔宝和仲宝能留在这里,因为他们是王司徒的外孙。可你呢?你只是两个孩子的族姑,连堂姑都不是。王家的人,又怎么会好心帮你?你要跟父亲团聚,想嫁给你那李郎的话,就站起来,跟我走!”

    卫铄是个通情达理的女子,她心中纵然还有一丝贵族小姐的脾气,可是又怎么反驳毛腾滔滔而出的一番言论?沉默片刻,才低着头站了起来,哽声道:“你……你这样帮我,又……”

    她本想说“又不强迫我”可是她并没说出来,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方才接着道:“你……你到底是为什么?”

    毛腾黯然道:“兴许是我还没有从妄想中走出来吧,不要问了。说不定我就会后悔,毕竟,荀子有云:人xìng本恶。”

    卫铄讷了讷,有意转开话题道:“你……你也是个读书人吧。为何不去举方正贤良,秀才孝廉?却做了兵家?”

    毛腾冷笑道:“你身在高处,哪知道寒庶之苦。我不是世家子,方正贤良、秀才孝廉这些哪有我的份?”

    卫铄别过头去,又复沉默。毛腾语气也柔了下来,软声道:“虽是事实,可我也不该这样冷言冷语。对不起。”

    卫铄忽然反常地扬起头来,略带着一丝颤抖,睁大了乌黑的眸子强气地道:“不是要去中书监和右仆shè那里吗,你还在这里自言自语什么。难道你真要等王卓的车舆?”

    看到她倏然的转变,却是极为傲娇,毛腾没想到她竟也会有这样可爱的模样,心中一颤差点就想将她抱住,只好紧握着双手,点头道:“好。”

    两人竟不辞而别,从京陵公府一路回了去。毛腾从屋内翻出纸笔来,说道:“如果你以卫氏族女的身份拟信一封,我再递交中书监和右仆shè那里,会好得多。”卫铄展开麻纸,左手托着腮愁云密布。毛腾研墨笑道:“你的字那么好,这麻纸可真是有幸。”

    卫铄忽然嘴唇一动,似有话说,却又咽了回去。毛腾一愣,说道:“你在想什么?”

    “我……”卫铄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这个想法,有些自私了……”

    毛腾随口问道:“不妨说出来,或许有用啊。”

    卫铄难为情地道:“族伯在先帝时,曾多次谏言让先帝换掉太子,得罪了当时还是太子妃的贾后。如今卫家罹难,这样偌大家族竟无人出头,恐怕都是惧怕贾后。我想如果我以我的真实身份写信,会不会暴露了自己而招祸呢?可一看你一个外人竟毫无顾虑地为卫家出力,我很是惭愧……”

    毛腾笑了笑道:“要是真招了祸,那你可就成了罪女。到时候我看你能到哪里去,索xìng我也不做军吏了,我就带你去西域,天高地远,贾后又能抓得到我们?”

    卫铄脸颊一红,可她却没有生气,只是浅颦薄怒地道:“你能不能正经些,不要胡说。”

    毛腾看她并未生气,凑到了她旁边,却没敢真去拉着她的手,只是按着桌上的麻纸,心跳得通通地道:“我可没胡说,反正我是个率xìng而为的人。我就去惹怒贾后,让她来抓你,到时候你的李郎恐怕也救不了。我就带你走,你要不喜欢西域,下南洋也可以啊。”

    卫铄看到他认真的样子,顿时有些害怕,蹙眉道:“你……你真要这样,我……我不写了……”

    毛腾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那样非但你不开心,或许还会害了你的族人。况且贾后又不是三岁小孩,哪有这样稀里糊涂就致**患的。你放心吧,我也没有那样天真的。”

    卫铄抿着嘴点了点头,挥笔就在麻纸上写下一行字:

    “启拜中书监张范阳公:先公名谥未显,每怪一国蔑然无言,chūn秋之失,其咎安在?女卫铄泣血顿笔。”

    范阳是张华的籍贯,古时多以姓名加籍贯为尊称。毛腾看到卫铄竟这一段话不卑不亢,句末又以chūn秋之法为据反问,心中大赞。晋律源于汉律,汉虽承秦制,但革除了秦朝严谨而冷酷的刑法,以chūn秋典故来判决案件,史称“chūn秋决狱”,所以在当时的一定意义上,“chūn秋”也就是“宪法”的意思。毛腾双手提起这一张纸来,放在一边晾墨,连连点头道:“字字珠玑,又笔法美妙。张华一定会收藏起来呢。”

    卫铄向来谦逊又极易脸红,听他这般赞许,嫣然一笑中竟又绯染脸颊,素净的面容如初绽玫瑰一般。毛腾的大脑登时短路,忽然就从后面抱住了她。卫铄惊呼一声,手中的笔掉在了桌上,墨汁也溅了一案。毛腾霎时就清醒过来,赶紧退到了一旁,俊脸通红,结结巴巴地道:“我……”

    卫铄看他模样诚恳,尴尬地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同样结结巴巴地回道:“我……我再写一张给右仆shè的。”

    卫铄写完,毛腾收起纸笔,两人相视一望,却无语凝噎,各自都低下头来。卫铄心中也通通跳了起来,不由觉得烦躁,随口说道:“我有些饿了,我去吃些东西。你去中书监那里吧。”毛腾点了点头道:“毕竟你是个女孩子,东奔西走的也不方便。我这就去了。”

    毛腾收起两张信来,墨迹已经干了,折叠后塞进衣袋中,回头又看了卫铄一眼。卫铄只是低着头,细如蚊蚋地道:“你怎么还不走啊……”

    毛腾长吁一口气,才有些不舍地走了。

    宋配告诉了毛腾一个极为有利的消息,由于师徒之谊,时任太子舍人的张轨人就住在张华府上。毛腾听罢大喜,说道:“仲业,其实我见张轨,就是要让他为我引见中书监张君侯。”

    宋配睁大了眼睛,连连晃着头道:“我的司马爷爷,你这真是像的太简单了吧。叫我去引见太子舍人,让太子舍人给你引见中书监。你这简直是做无本的买卖啊。”

    毛腾笑道:“有些事,想起来难。做起来可能会简单,不试试怎么能成呢?”

    “今天你去京陵公府了?难道公举兄你真想帮卫家人不成,卫家那个小姐我看也没你以前藏在刘舆府上的那乖巧丫头美貌,怎么就把你迷成了这样?难不成,你真以为那些高门士族会招你做赘婿?唉,公举兄,晋律中赘婿的地位可很低呀。”

第074章 张轨的评价

    【感谢yanglb02的三张评价票和不孝的yín贼的打赏,嚯嚯~!】

    毛腾差点没笑出声来,骂道:“仲业,你这小子现在是越来越胆大了,都开始消遣我了。不过我告诉你,一个女人的魅力,美貌只是其中之一,气质也很重要,不然抱……抱个瓷娃娃好了,那总比多数女人都漂亮吧。”毛腾本想说个充气娃娃,可一想宋配肯定听不懂,就胡诌了一个瓷娃娃。

    宋配却知道的八卦挺多,说道:“还真别说,有那样的人啊。蜀主刘备自从甘夫人死后,就让工匠用玉雕了一个甘夫人的塑像,天天睡觉都搂在怀里。”毛腾讶异道:“这……真的假的,人家好歹是一朝皇帝,死了也是鬼神,小心晚上找你麻烦。”

    宋配笑道:“怕他,蜀中离这里多少里路,我才不怕呢。”两人谑笑着到了张华府。宋配恭敬地递上拜帖,说道:“同乡宋仲业,拜会张士彦先生。”

    张华宅上的仆人还算谦恭,这便带着他们去了西侧厢房。远远望见窗内一个长髯垂胸的中年男子,若有所思地盯着案桌上一张地图。毛腾不禁好奇,在古时地图乃是禁品,只有军中才配给,寻常人很难得到。张轨一直是个文吏,却对着地图观摩,如果不是毛腾知道他rì后会成为割据凉州的军阀的话,还真难猜得出他这是在干什么。

    “士彦兄!我是宋配,这位便是我常提及的毛公举。”宋配呼道。

    张轨将地图卷起收好,这才快步出屋,道:“两位光临,张某真是蓬荜生辉。”

    毛腾笑道:“士彦兄,在下毛腾毛公举。看士彦兄这般认真,原来是喜好舆图之学啊。”

    张轨呵呵一笑,说道:“不瞒二位,张某最为倾慕后汉壮士班超,投笔从戎,拓地西域,扬威外邦。张某看的,正是费尽千辛万苦才得到的西域地图。”

    宋配忽然就道:“士彦兄,魏武帝年轻的时候也崇拜班超,也想做个征西将军扬威西域呢。”张轨脸sè微变,有些尴尬地道:“原来还有这样的事,张某还真是头一次听说啊。”宋配不知道张轨有野心抱负,这一戏谑却让张轨有些心虚。毛腾却笑道:“后汉的征西将军,比如今的征西将军要显贵多了。如今的将军不带个大字,都显得有些位卑。其实士彦兄是想做护羌校尉,为国征战西域吧。”

    张轨听到毛腾这般说,大喜道:“你我虽未曾谋面,可这般言辞却说到了张某心坎上,公举贤弟真是张某知音啊。”

    宋配道:“士彦兄,你不是常说要结实关西的将官嘛。我这个公举大哥,可是出自西平,奉高县侯马隆马老将军帐下。弓马娴熟,又懂韬略,士彦兄肯定喜欢。”

    张轨若有所思地道:“我早就听说过毛公举曾大破若罗拔能与郝散,是我西凉军人的后进俊杰。今rì一见,公举贤弟竟不像传闻中那般粗野凶悍,倒有三分儒将风范,令张某奇之。”毛腾听到他用“儒将”二字来形容自己,不禁汗颜道:“惭愧,小弟只是略能识文断字,粗度几卷书而已。”

    张轨道:“洛阳的士族,生在书屋之中,却不知书籍珍贵,沉溺声sè犬马。而公举和仲业两位贤弟,身处凉州边远,却能读书,这已经很难得了。”

    毛腾忽然想起宋配对张轨的评语,他的声音确实有些嘶哑,但却极富磁xìng,让人隐隐感觉出一种莫名的威严。难道这跟他耳聋有关?可这半晌的聊谈,却并未发觉他耳部有疾。忍不住问道:“士彦兄,传闻士彦兄耳部有聩,可是看士彦兄这般敏锐,听觉似乎没有问题啊。”

    张轨没想到毛腾会问这个问题,一笑道:“不瞒公举,我自幼师从安定名师皇甫谧。老师他耳部有疾,我们师兄弟几个几乎是与世隔绝与老师生活在一起。不免耳濡目染,说话声有些嘶哑难听,所以才有人以为我们几个学生也是聋人。”

    毛腾大奇道:“皇甫先生有在世水镜之称,士彦兄原来是他门下,毛某真是羡慕。不过也是奇了,寻常的聋人说话,确实有些嘶哑难听,可是士彦兄虽然略带嘶哑,却刚健有力,既不同常人,又和真的聋人截然不同啊。”

    张轨道:“这都是老师的教导,我们的口音都是学了老师。老师说话一句一顿,他的声音是有意为之。而我们几个学生,则是因缘际会,硬是就这样学会了老师非比寻常的口音。”

    毛腾点了点头,原来皇甫谧是知道哑声难听,刻意训练了自己的嗓音。而张轨几个学生,才是耳濡目染,却学会了皇甫谧这种嗓音。

    毛腾正在思考间,张轨接着说道:“老师他是安定大族,皇甫氏是战国时宋国公族后人,迁徙安定后在后汉跻身士族。尤其是出了个平定黄巾之乱的太尉皇甫嵩,还有我老师。”毛腾忽然想起一个人来,说道:“新平太守皇甫重与我有过一面之缘,可也是安定皇甫氏族人?”张轨道:“正是。河西的大族,不过安定皇甫、武威贾氏、武威yīn氏、敦煌汜氏四家,可谓是人才济济,族中有高大坞堡,族人家丁都有数千人。安定凉州,经略西域,还需要这河西四大家族支持。然后,如果有公举和仲业这般的文武全才扶持,定能成事。”

    毛腾听他这般说来,原来是早有打算,敷衍道:“如果士彦兄能鸿途大展,我们愿助一臂之力。”

    张轨连忙笑道:“让两位笑话了,张轨如今不过一介太子舍人。位卑言轻,而公举兄已经跻身宿卫,倒是前途大有可为。如今中书监执掌朝政,天下太平,要立功扬名,还要在河西啊。”

    毛腾趁机道:“中书监才比萧曹,是治世能臣。所以毛某今次是想求士彦兄引荐一下,我有已故太保族人申诉,要呈于中书监。”

    张轨略一迟疑,忽然开怀笑道:“原来你们是有事啊,河东卫氏乃中原大族。他们自己不来申诉,却差公举贤弟来,似是礼仪不周啊。”毛腾说道:“实不相瞒,太保直系子孙,多数已经罹难,尚活在京城的不过妇孺几人。太保生前平蜀御胡皆立下过盖世功勋,如今却遭如此对待,恐寒了天下士族之心啊。”

    张轨思忖片刻,低声道:“我可以帮你们引见中书监,不过有些事你们恐怕也明白。中书监是皇上与皇后倚重的大臣,而老太保在先帝生前曾多次诋毁今上,劝先帝更换太子。太保跟今上可是水火不相容。当初宣汝南王进京秉政,又请太保辅佐,其实不过是皇后设的一个圈套。你看如今,杨太傅、汝南王、卫太保、楚王这些人都死了,能对抗皇上与皇后的,还能有谁?”

    毛腾故意装出一副憨痴模样,惶恐一拜道:“若非张兄提醒,毛某恐怕要闯祸了……不过卫太保曾对我家有大恩,知恩不报乃小人行径。毛某只能豁出去,试一试了。”宋配一怔,他向来熟知毛腾,却从未见过他这般姿态,诧异不已。张轨捋了捋长须,说道:“公举,中书监现就在堂后书房内,他正在撰写一部《博物志》。不过中书监向来喜静,你去之后献上书状便可。”

    毛腾点了点头,这便往张轨所指的方向走了去。张轨看他走远,忽然对宋配道:“你这个朋友,确有才干。不过方才的言语却不甚厚道。张某跟师父多年,也有三分的窥心之术,他的佯拙瞒不过我。”宋配一愣,张轨笑着摆了摆手道:“仲业勿须多虑,自从魏武乱政之后,天下多狡伪之徒,张某见得多了。”

    毛腾越过堂后,随意跟几个扫地的老仆点了几下头,有些忐忑地往里看了一眼,呼了口气终于走上前去。毛腾见的大人物也不少了,从威震河西的马隆,到天下驰名的文鸯,乃至秦王、楚王这样的权贵,他从未感到过畏惧。可是眼前即将要见到的中书监张华,这个身兼右光禄大夫、侍中、中书监数职,封爵为广武县侯,以寒门出身做了惠帝朝实质上的宰相的能臣却让毛腾心中不由地感到心怯。毛腾曾听到过风传,说张华在先帝(晋武帝)眼中,就是一个高明的擦屁股匠。平时束之高阁不予重用,一旦有了大事则肯定招他入朝应对。到了先帝弥留之际,还不忘给他一个太常卿的虚衔来压制他。不过毛腾总觉得,晋武帝这样对待张华,其实还是为自己那个傻儿子留了一个人才,毕竟父亲故意打压再叫儿子重用也是古代帝王高明的御人之术,这样的话,张华这样的老臣才能忠心耿耿地对待“荣宠”自己的新君。然而让晋武帝这样煞费苦心地对待的,既不是平吴大将王浑,也不是平蜀功臣卫瓘,而恰恰是这个被高门士族是为“小吏”的张华。在这个门第就是一切的时代,这样的人物本来就近同于妖孽,况且他又用驱虎吞狼的毒计为贾后执政铲除了后患,毛腾想到这里,还是有些不寒而栗。

第075章 登闻鼓

    毛腾在年幼时曾经看过不少《世界未解之谜》之类的瞎扯乱编的“科普”读物。其中有个他记忆犹新的段子,就是说古代UFO的资料,列举的证据之一便是这个大名鼎鼎的张华撰写的《博物志》中有一段关于“浮槎”这种神秘事物的描写。可惜《博物志》在后世已经散逸,仅存的也只有在其他书籍中的只字片语。毛腾也不是专门研究古籍的老学究,这本书具体是什么模样,毛腾可以说是一无所知。难道要用“UFO”来跟这个实际上的宰相套近乎?当然不能,任凭自己巧舌如簧,张华这个古代文人也不可能跟自己津津有味地谈论这些小孩子才感兴趣的话题的。

    毛腾在书房外胡思乱想了半晌,差点就忘了此行的目的。忽然只听到书房内一个老迈而又柔和的声音道:“是何人在外头候着?”

    毛腾一怔,恍然清醒过来,掏出卫铄写的书状,毕恭毕敬地捧上跪在房外,说道:“已故太保族人,为太保之死伸冤。”

    房里那个声音,接着慢吞吞地道:“既要伸冤,为何不懂国家律法。司马门外的登闻鼓,难道是摆设吗?”

    毛腾登时脸就黑了下来,他在洛阳见惯了权贵逍遥,胥吏惰懒的情况,至于《晋律》的条文,几乎就没人提起过。早给他一种律法和正规程序不过是儿戏的概念。可没想到,这个执掌中枢朝政的老人,看重的却还是律法的程序,而不是自己一门心思所想和王浑所指点的跑关系。

    “回君侯的话,卑职这里只是卫氏族人的申诉,登闻鼓的正常程序,卑职自然晓得。”毛腾硬着头皮说道。

    “拿进来,让老夫看看。”

    毛腾长长地出了口气,捧着卫铄写的书状,忽然后悔是不是写少了。况且卫铄写的那几句,哪里是在申诉,简直是在责备当权者啊……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卫氏好歹是河东大族,卫瓘也没有杨骏那样跋扈的行为,大抵来说还是没事的。

    毛腾缓缓推开书房门,才看到房内书卷堆积如山,其中有很多还是没有抄写在纸上的竹简。张华皮肤有些粗黑,花白的胡子也稀稀拉拉地,丝毫没有王浑那样的贵族风度,身旁的书童也又呆又胖。如果不是穿着一身华贵的锦袍的话,根本只像是一个乡下种地的老头。

    “孟愚,把他手里的纸拿过来。”张华吩咐了一声,那个呆胖的书童走到毛腾身边,从他手里拿起了那张麻纸。书童忽然呆呆地呼了一声,cāo着粗笨的嗓音说道:“老祖,这好像卫太保的字迹啊。”

    毛腾一愣,这呆小子居然还认得字迹。张华接过那张麻纸,点了点头,却没有说出一个字的评论,只是对毛腾说道:“你且回去,登闻鼓乃是朝廷诉冤的正当所在,朝廷定会秉公执法的。”

    “啊……”毛腾抬起头来。那呆头呆脑的书童对毛腾开口了:“老祖叫你去你就去,傻在那里干什么,跟个呆子一般。”

    毛腾只好出了去,回头又望了一眼,暗忖道:“真是倒霉,被呆子骂了呆子。”而自己在房外考虑了老半天怎么跟张华套近乎的话头,现下也全派不上用场了。

    毛腾趁四下无人,朝张华书房的方向吐了一口唾沫,才悻悻离开。

    与宋配回到住处,朱默却在外院内提着一个鸟笼,那个不知名的丰满女仆在恭恭敬敬地为他捶腿,宋配一看到这幅情境就乐坏了,对毛腾说道:“你看校尉他多会享受啊。”毛腾亦笑道:“朱兄,你倒真成个洛阳人了。”

    朱默将鸟笼递给那丰满女子,站起身来走到了毛腾身边,附耳说道:“我听说你要帮那女人给卫家平反?”

    毛腾点了点头。朱默缓缓说道:“公举,权贵们狗咬狗,与我们何干。况且卫太保又不是什么好人,邓老将军还不是给他害死。那女人要是有什么脾气,悄悄杀了她便是。何必搅这浑水?”

    朱默曾给邓艾做过小卒,自是对卫瓘没有好感。毛腾还是那一番言辞:“平素我们就是想结交高门也没有那资格,趁着这件事,结好卫家不也有好处?”

    朱默咧嘴一笑,道:“你看,如今弘农杨氏在关中还是大族。可他们在朝堂上能有什么作为?卫家也不行了,你这是白忙活,说不定还会得罪了得罪不起的人。公举,你就听老哥哥一言,你要真中意那小烈马,将她锁在这里便是,何必要帮他。难道你指望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士族真会招你做上门女婿?”

    毛腾一愣,朱默忽然将那丰满女子拉起来,说道:“这个女人,原本是卫太保次子卫岳的小妾,虽然身份不怎么尊贵,可好歹是大户人家的姬妾,也是享过福的。你看她如今多听话,这样的女人才能叫女人。”

    那丰满女子低下头来,朱默忽然问她道:“张氏,你说老夫我和卫岳比,如何?”

    丰满女子畏葸地道:“将军神勇,先夫只是个病弱的公子哥,怎能与将军相提并论。”

    毛腾看到这情景,忽然想起一个极为贴切的词语来,这真是名副其实的“yín威”啊。哂笑片刻,说道:“朱兄,她只是怕你罢了。”

    朱默却得意的道:“你知道我为何能把胡夫人驯服得服服帖帖?因为她也怕我,男人就是要让女人畏惧。不然怎么叫男人?”

    毛腾摇了摇头道:“这一点上,我和朱兄似乎截然不同。”

    朱默道:“公举,虽然我佩服你的才干。但在有些问题上,你还真的很年轻。”说罢将张氏拍了一把,两人便朝厢房走了去。宋配走了过来,对毛腾说道:“毛司马,这玩女人,你还真得跟校尉学学啊。”

    毛腾苦笑道:“仲业你自己去学吧。”回头望了望后院,心中忽然一阵翻涌,径直走了去。宋配在后边坐了下来,小声喃喃道:“真是怪了,毛司马也比我年长,怎么干的这事却跟前些年的我一样。”

    走到后院内,毛腾心中忽然纠结起来。朱默说的真的没错,河东卫氏再是大族,如今在朝中已经没有了发言权,自己这个托辞既欺骗不了别人,也麻痹不了自己。况且,如今门第再高的士族,不也被他们视为寒门的贾家压在了脚下?贾谧与自己也算有点交情,与其这样为卫铄奔波,还不如多跟贾谧套近乎,听说石崇也回金谷园了,那一群好清谈的文人sāo客又聚在一天整天花天酒地,混在他们中间虽然需要卑躬屈膝,可是要美女有美女,要财帛有财帛。自己如此这般,又能得到什么?毛腾正在思索,忽然看到卫铄推开窗户,翘首企盼地看着自己,心中忽然一阵激荡,原本的各种思绪也顿时一扫而空,这就快步走到了门前。

    “中书监和右仆shè,见到了吗?”卫铄睁着一对柔美的眼睛,期盼地问道。

    毛腾忽然心中黯然,想道:“她这般企盼的,不过是帮她之事的消息。又怎会是我?”卫铄看到他面sè有异,连忙道:“是不是……不大顺利啊。”

    毛腾摇了摇头,说道:“中书监张君侯我见了,他要我去敲登闻鼓。”

    卫铄神sè也黯淡下来,面带愁容道:“登闻鼓……我听说自开国以来,只有一个人敲过,还差点被杀了头……”

    毛腾耳中一震,他却不知道登闻鼓竟有这样的事故,急忙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卫铄似有关切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道:“登闻鼓虽自古有之。可是几乎很少有人真敢去敲,汉朝八百多年也很少听说击鼓鸣冤之事。我朝开国以来,先帝为标榜亲民就在司马门外设了登闻鼓,可是任谁有再大冤情也不敢敲打惊动天子啊。只有一个妄人麴路,击鼓陈说先帝过失,言语激烈有多夸大之辞,群臣一体都劝先帝将其弃市(死刑后暴尸街头的酷刑),可先帝仁义就放了他。从此之后,就谁也没有敢去敲过……”

    毛腾倒吸一口凉气,这张华也太yīn险了,摆明是让他摆开架势惊动那白痴皇帝和歹毒的贾后啊,自己当时为什么就没有想到?毛腾顿时皱起了眉头,苦着脸坐了下来。

    卫铄看到他这幅模样,不禁有些愧疚,走到他旁边说道:“你……你借我些盘缠,我还是回河东老家吧……”

    “河东老家,你去过几次,还有熟络的亲人吗?”毛腾反问道。

    “我……”卫铄顿时语塞,顿了顿,方才说道,“他们……总会念及同族的情分,收留我吧……”

    毛腾忽然起立,站到了她面前,右手缓缓揉着自己的下巴,故作轻松地笑道:“没事的,我曾经帮过尚书王衍。他族兄王戎是尚书左仆shè,他在朝中的影响不下于张华。而且,琅琊王氏也是高门士族,他们肯定会同情太保的遭遇。即便我去击鼓,想来也没事的。”

    卫铄幽幽地望着他,苍白的脸上遍布愁云,她的身躯有些发抖,一泓秋水般的眼眸也颤动不已。白玉般的双手掬在颔下,似是在祈祷一般。毛腾忍不住伸手在她耳边却又握了回来,他怕自己把持不住,转过身来,就强笑道:“既然登闻鼓没人敢敲,那我去敲,岂不闻名洛阳?哈哈……”

    卫铄歉疚地看着他,心中思绪万千,却又不知道如何说好。只得啜声道:“这般风险,你这样不值的……”

    毛腾回过了头来,微微笑道:“你怎么知道不值?没事的,相信我。”

    卫铄抬起头来,毛腾却已经出了去。

    “相信我,没事的!”他回头又笑了笑,迈着大步走了。

第076章 再会轻筠

    有时候太过注重细节,反倒患得患失束手无策。毛腾猛地想到,卫瓘和汝南王之死,不过楚王一手所为,即便是楚王受了朝廷的诏书,可朝廷至今不承认。汝南王又是宗室之长,他的丧礼据说已经在cāo办。而为汝南王“同党”的卫瓘击登闻鼓,又能有什么恶xìng的后果?

    况且王浑还许诺自己给自己一个尚书郎来做,以他的身份,是不大可能忽悠人的。毛腾出了大门,忽然想到卫铄还在为自己要去击登闻鼓而担忧时,心中不由地感到一阵畅快。

    由于轻筠的原因,毛腾曾在东安王手下帮了一次王衍。不管王衍领不领情,自己也得厚着脸皮去请王衍帮忙,毕竟要是王衍的族兄王戎以及王浑的亲家裴楷叔侄这些人都赞同了,自己就是敲登闻鼓也不会招祸。况且,还可以再找刘舆探探贾谧的口风啊。毛腾猛地一拍手,这就朝王衍的府第走了去。

    王衍宅也来过两次,下人们虽不熟识但却认得,毛腾也不用投递拜帖便畅通而入,行至大堂前,却寂静一片,回头问了一个扫地的老仆,原来王衍有贵客来访,在后院设宴。毛腾犹豫片刻,还是朝后院走了去。

    王衍的宅院颇有后世小园林的布局特点,花草错置,曲径通幽。毛腾在里边打了一个来回却又回到了起点,不禁自嘲,背转过身,朝另一个方向进了去。

    前方花丛中,一阵阵女子的戏谑声传来。毛腾暗想有什么误会可不好,于是决定绕开,可是回头一看却没了路。只好硬着头皮走了去,前面是一道低墙,一个圆形的小院门就在旁边,墙内的女声也逐渐明朗,还真有些“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意境。毛腾想到这些,忽然低头一笑,暗想自己还真是闲不住脑子,到哪里都总会联想一片。沉思间走到哪小圆门前,忽然间一个娇小的身子跌跌撞撞就撞到了自己怀里。

    “哈哈,我抓住你啦!”毛腾感觉到一只柔若无骨的小手抚摸着自己的脸颊,尴尬地低头一看,怀里那女孩用红绸蒙着双眼,玉面琼鼻,肤sè晶莹剔透,却是王衍的长女王景风。

    “不是我吧……”虽然在毛腾眼里,王景风只不过是个未成年的小女孩,可毕竟这样抱着他难免让他感到难为情,又不好就这么推开她,只好带着尴尬的声sè,微笑说道。

    院内的丫鬟侍女们似乎在陪王景风玩着“瞎子捉人”的游戏,看到小姐竟笨拙地抱着一个陌生男子不放,顿时都掩着口,有几个胆大的开始呼道:“小姐,真的抓错了……”

    王景风抹下蒙脸红绸,看着毛腾的小脸顿时烧的火红,像一颗鲜嫩的苹果一般。可她却立即反应过来,很是镇定地将毛腾一推,又站了起来拉上了红绸,朝着那一群丫鬟的方向摸索了去,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谁说我错了,你们当瞎子的时候,看我不把你们……引到水潭边上去!”丫鬟们看到小姐凶巴巴地扑来,娇呼着四散逃开。毛腾按了按额头,心想这小姑娘反应倒挺快,还不失了面子。正要准备接着走时,忽然看到王景风脚下打了个绊,就在自己面前摔了下去。

    由于她只是个小姑娘的缘故,毛腾也没有考虑太多,一把就将她的胳膊拉住,谁想她早失了重心,痛叫一声还是往地上就跌了去。毛腾一把揽住她的腰,小景风喘着气,乖乖地躺在了他怀里。

    毛腾yù将她扶正,可她软绵绵地靠着却不想起来,兴许是惊魂未定吧。虽然她年齿尚幼,可毕竟也是个姑娘了,这一幅模样总是不大合适,毛腾赶紧将她推了推。可是王景风却拗这xìng子撒娇道:“二叔父,你做瞎子,捉了这些小蹄子,帮景风出出气嘛……”

    二叔父……毛腾登时就愣住了,这小姑娘至少见过自己两次,再是健忘也不可能把自己认错吧。眉头一皱,忽然想到这小家伙兴许是故意认错以避嫌吧。可是这样自己又怎么脱身?只得说道:“大小姐,你认错人了。”

    “是吗?”王景风转过脸仰起头来,鼓着红彤彤的双腮,睁大了眼睛,似乎是在仔细辨认。毛腾只觉好笑,这小丫头还真是狡诈,硬是要冒认亲戚来开脱自己了。可是这种小孩子的把戏,又怎么能将错就错下去?毛腾微笑地回望着她,她却扭着脑袋眨着黑漆漆的眸子,毫不害羞地瞅着他。被这样一个绝世美貌的小女孩瞅着,毛腾倒有些不大好意思了,苦笑道:“我真不是你二叔父,你应该……认得我吧。”

    王景风伸出了一只白的近乎透明的小手来,毛腾只感到吻部一阵清凉,她竟然淘气地揉了揉他的胡渣,方才伸回了手,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道:“哦,我二叔父这里可是有胡子的,你没有胡子。你是……是从宫里来的吧?”

    毛腾差点没被她这一句话噎死,苦着脸道:“宫里来的……没这么多胡子渣吧。”有心搡她起来,可是她仍然一团棉花似地靠着,根本没有想站起来的意思。

    “嘻嘻……我逗你玩呢!”王景风忽然朝后退了一步立了起来,双手拢在背后,一副调皮的模样跃然而出,她偏着脑袋接着说道,“我想起你是谁了,我认得你的,可是你认得我吗?”

    毛腾正要回答,忽然听到身后一个声音道:“大小姐,除了那些粗鄙之辈,洛阳城里的王孙公子,谁敢不认得你呀。”毛腾猛地回头,竟是那黄衣女子轻筠。

    也许是因为卫铄的存在,又或是轻筠无时无刻都散发出的一股凌人的傲气,都让毛腾对她的好感逐渐淡化。这次又遇到她,毛腾心中已经毫无波澜,只是微微一笑道:“轻筠姑娘说的是,我自然认得王大小姐。”

    王景风捂了脸,娇羞地嚷道:“怎么都认得我呀……”忽然就转身像一只燕子般消失在园林深处,那些丫鬟侍女纷纷呼着“小姐”焦急地追了去。这个小小的院内,就只剩下了毛腾和轻筠两人。

    轻筠仍然是一副不可侵犯的倨傲模样,双手环在腰间,似笑非笑地看着毛腾,说道:“你怎么来了,你可知道今天府上来了贵客,恐怕没有你的位子啊。”毛腾平静地看着他,说道:“我是有事来求王尚书,既然有贵客,等等又何妨?”

    轻筠笑道:“你也会求人?”

    “怎么不会。”毛腾不知道她是要说什么,回道。

    轻筠问道:“你来求什么?”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轻筠看到毛腾似有不屑的模样,心中不由地失落起来,可她毕竟强势惯了,冷言道:“你如今已经做了五校之一的越骑右部司马,两次变乱中又都站对了脚跟,和贾谧石崇这些权贵也攀上了交情,妾身实在想不出,闲云野鹤一般的王尚书能给你什么帮助?”

    毛腾笑道:“这些都不关你的事吧。”

    轻筠秀眉低沉,瞪了他一眼,若有所思地说道:“我知道你自负对王家有恩。可是事实说来,你帮的不过是我这个王家的乐师而已。王尚书又怎会为了我这个卑贱的下人,会答应你的要求?”

    毛腾实在不知道她这般忽东忽西地再说什么,也不想跟她再多做纠缠,沉声道:“姑娘,你我只是一面之缘。我们之间也没那么熟悉,我要做什么,和你无关。”

    轻筠微露愠sè,眉毛一挑,忽然换做一副妖媚的笑容来,欺身到了毛腾身边,右手宛宛扬起,腋下的熏香悠悠散发。毛腾莫名地就产生了一股厌恶感,挡下了她伸来的手,正sè道:“我看你也不像什么乐师,这般姿态,与风尘女子何异?”

    轻筠听到他这番话语,朱红sè的嘴唇一阵颤抖,忽然转过身去,倚在园门上啜泣出声。毛腾转身yù走,只听到轻筠大声道:“毛腾,你回来!”

    毛腾回过头来,轻筠满脸的忿怒和委屈,上身因为抽泣而颤抖不止。毛腾皱起眉头,轻筠拭着泪,带着泪花却又得意地看着他,开口说道:“你还是回来了,你刚才不是还嫌弃我吗?”

    毛腾不知道她到底什么意思,可也不想跟她纠缠,毕竟这里是王衍的内宅,给人看到也不好,冷冷说道:“我一个小小的军司马,恐怕没资格嫌弃你!”

    轻筠伏在园门上,哭着坐了下来。毛腾看到她这幅模样,暗想定是有事,心中一软便走上前去,说道:“这里人来人往,你这样子成何体统?有什么事你好生说出来,不要故弄玄虚,教人厌烦。”

    “我就是要让人看见,让人看到你欺负我。反正我又不是沽名钓誉的世家小姐,我只是个乐师,在你眼里就是个风尘女子……我也不想知道什么叫有失体统……”轻筠呜呜地哭着。毛腾顿时大感为难,心一横便yù离开,谁料想她竟发疯似地抱住了毛腾的腿。毛腾顿时浑身一震,心中不由地畏惧起来,暗想:“莫非她要害我?”

第077章 拒绝

    毛腾一咬牙,想将她一脚踢开,可看她哭得梨花带雨一般,怎么狠心下手?只得拉开她道:“我跟你无冤无仇,你这样到底是意yù何为?”

    轻筠紧紧抱着他的腿,仰起头来懊丧地道:“你……在你眼里,难道我就是要害你的人吗?”

    毛腾看她似乎确有难事,只得柔声道:“那你起来,不要这个样子,有什么事你尽管说与我听。”

    轻筠摇着头,执拗地道:“我不信你,你是个伪君子……”

    “我……”毛腾长吁一声,皱眉道,“我怎么是个伪君子?好吧,随你怎么说吧,你如果有事,请你说清楚。”

    轻筠止住了眼泪,缓缓站了起来,面sè复杂地看着毛腾,这才安静地问道:“那个……跟我一起被你救出来的妹妹呢?”

    毛腾没想到她竟然会问自己这个问题,心中一股怒气就冲上顶门,没好气地道:“就是因为在楚乱时我因为救你,顶撞了东安王,她被东安王杀了!”

    轻筠惊讶地掩住了红唇,紧紧扯着毛腾的衣袖,又是伤心却又是激动地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对我好。”

    “那是过去,你不是有孙秀吗?我对你好有什么用?”毛腾转过了脸去。轻筠忽然一步跨到他面前,满脸的得意神sè,骄傲地喘着气道:“你看到我跟孙秀在一起,你心里难受?你一直都在想我是不是。”

    毛腾退了一步,轻筠却又紧跟一步,她忽然抽搐似地笑了出来,两手忽然就扯住了毛腾的领口,责怪般地质问道:“孙秀他是我亲生的哥哥,是我的兄长,我们的出身籍贯那都是假的!你连这个都不知道,你凭什么喜欢我,凭什么?”

    毛腾看到她激动的模样,心中莫名地激荡起来,可他毕竟一门心思都在卫铄的身上,早就对轻筠有了排斥感,缓缓推开她道:“我要是真喜欢你,我会由着你走吗?你不要胡思乱想,也莫要胡说。”

    轻筠惊讶地看着他,胸口一阵酸涩的绞痛,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四周的空间仿佛都黯淡了起来,滚烫的泪水从她秀美的双眸中汩汩而出,竟使她有种血流出眼眶的感觉。半晌间,她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不停地喘着气,空洞地盯着毛腾,仿佛这世间仅剩了他们两个人。

    虽然毛腾的理智在催促赶紧离开,可他看到轻筠这般伤心yù绝的样子,怎么也忍不下心来,只是呆呆地立着,却又不知道怎么去安慰这个自己怎么也猜不透她心事的女人。半晌的死寂之后,只听到她似乎诉说又似乎是在喃喃自语的声音,碎碎地道:

    “其实我知道,女乐师跟家jì又有什么分别。在你们这些男人眼里,我是个下贱的女人。我从十六岁起,就跟哥哥一起被卖到了冠军县侯郭彰家里,做了这个粗鄙可恨的老头的侍妾。可是郭夫人她容忍不了我们兄妹,我们差点被她打死。郭彰就把我们兄妹偷偷安置在他小舅子王尚书家里。我们名义上是乐师,可其实只是郭彰的秘密情人。我曾想摆脱这种生活,是,我曾经下贱地区勾引王尚书,可是他却丝毫不为所动。直到郭彰玩腻了我,不再来找我,我才得到了短暂的zì yóu。可是昨天,又一个老头赵王他来到了这里,他看上了我们兄妹。急于甩脱我们兄妹的王尚书,就把我们送给了这个老头。昨天晚上,我哥哥……一个堂堂的七尺男儿,竟然就在这个号称玄学君子的王尚书家中,陪那个做客的老头做着肮脏污秽的事……”

    难怪司马繇那样逼迫王衍,王衍也不交出轻筠,原来他是贾后从舅郭彰的情妇!过去的种种疑问,顿时在她的自诉中敞亮起来,毛腾神sè复杂地看着她,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轻筠忽然发疯似地抓住了毛腾的手,睁着眼睛,一脸的惶恐和绝望,歇斯底里地道:“我知道,你对我好。不管你现在喜欢我还是嫌弃我,可我已经没有选择了……我求求你,你不是要找王尚书吗?你求他把我送给你吧……赵王那个老头,他跟郭彰一样肮脏一样污浊,我过过那样的非人生活,我不想再过了。我要跟着你,哪怕你穷也好,富也罢,我走不在乎了,求求你……尚书他要不答应,你就带我去西平吧……那里尽管荒芜寒凉,尽管还有胡人匪盗,可你总会像以前那样,第一时间来保护我的,求求你……”

    她这一番言辞的确让毛腾心动了,可是毛腾不是马咸那样被感情做能左右的人,他讷讷地看着轻筠,心中一哽,满怀歉意地道:“对不起……”

    轻筠睁大了眼睛,仿佛看着一个未知的奇异生物般,又是惶恐又是失落,她后退了两步,绝望地道:“……连你……连你也不要我吗?”

    毛腾老实说道:“赵王,可是宣帝之子,在皇族中辈分极高。莫说连王尚书,就是郭彰本人,可能也会割爱的。你要我一个小小的军吏,有什么法子?”

    “不……我听说那个东安王都死了,难道……难道不是你干的?”轻筠的面sè已经从失望专做了愤恨。

    毛腾一惊,忙道:“你不要胡说,那可是死罪!”

    “你为那个女人,就敢犯死罪。难道你就不能帮我一次吗?”轻筠咬着牙道。

    毛腾哪里能跟她解释东安王的死?只好说道:“我真的无能为力。”轻筠猛地抓住他的右手,焦急地说道:“有办法的,现在你就带我走,我那个没有廉耻的哥哥我不想再见他也不想再管他,你带我走就可以了。”

    “赵王何等权势,我能把你带到哪里去?”毛腾道。

    轻筠靠在他的臂上,梦呓般地道:“去西平也可以,去哪里都可以。我……我只想跟你走……”

    毛腾猛地甩开她的手道:“如果不是你嫌赵王老迈变态,你肯跟我走吗?即便我抛下了一切像个傻瓜一样带你走了,依你的xìng子,你能受苦吗?况且,我真的不喜欢你,也不值得为了你抛弃我的一切!”

    毛腾横了心,这便拂袖而去。轻筠顿时就瘫倒在了地上,只听见呜呜的哭泣声。

    毛腾穿过小院,却看到王景风眼睛瞪得大大地看着他,不禁有些头皮发麻,只好若无其事地道:“今天是不是很难见到令尊了?”

    王景风似乎才反应过来,讷讷地看着他,方才“啊”地一声道:“赵王就要走了,你稍微等等就行了。”

    毛腾点头道:“多谢大小姐。”

    “孙姐姐……她好可怜啊。”王景风忽然说道。

    毛腾一愣,说道:“那你帮她求求情,让他留在你们家吧。”

    王景风努了努嘴,摇头道:“我娘很是讨厌她,我可不敢……”

    毛腾莞尔一笑,说道:“人活着,毕竟都是先要为自己吧。你不敢冒犯你娘,我也不敢拿自己的后半生做赌注,我们都是一样的。”

    王景风连连摇头道:“可是我看出来,孙姐姐她喜欢你,你好像也喜欢孙姐姐吧。”

    毛腾也摇了摇头道:“喜欢?我的确有喜欢的人,可并不是她。”

    王景风斜着脑袋,似乎是在思考,忽然走到毛腾面前,小声说道:“我也知道了,我听人说爹爹他年轻的时候其实喜欢的是杨太后,可是爹爹却为了我们王家的前途,娶了我娘。上次大乱的时候,杨太后被皇后娘娘囚禁在了金墉城,爹爹好像还很难过呢。”

    毛腾一愣,他没想到这个小女孩竟会口无遮拦地说出家族中的私密事,连忙道:“这事可别乱说,给别有用心的人听到了,可会招祸的。”

    王景风笑靥如花,挑眉看了他一眼,说道:“你跟爹爹一样,都是正人君子。所以我才会告诉你啊。”

    毛腾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心中却想,王衍和杨太后情投意合,却偏偏娶了悍妇郭氏,后来却又与野心家司马越联手闹得朝野大乱,怎么会是君子。而自己呢,肯定也不是什么君子。

    “你跟我来,去凉亭那边,我叫人端些果品。你稍微候候,赵王他应该快走了。”王景风落落大方地拉住了毛腾的手,就将他领了去。毛腾只觉她小手冰凉柔软,仿佛捏一把就会融化一般,讷讷地道:“大小姐,我自己走吧。”

    “我给你引路啊。”王景风说道。毛腾看她天真无邪,心中忽然不好意思,暗道:“她毕竟是个小姑娘,倒是我自己多心了。”

    前方的花丛渐渐低矮,一颗高大的柳树的垂拢之下,隐隐可见一个别致的凉亭。两个年幼的小丫鬟正在花丛中戏耍,看到王景风拉着一个男子走了来,赶紧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低着头齐声行礼道:“大小姐。”

    “你们两个,去端些果品过来。”

    小丫鬟答应了一声,赶紧碎步走了。王景风看到毛腾似乎有些局促,拉他坐下道:“你放心等着就是,爹爹时常来这里看书的。他送走了赵王一定会来这里。”

    毛腾讷了讷,去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问道:“右仆shè安丰侯,与令尊交情如何?”

第078章 王大小姐

    “哦,是族伯啊。他时常来看我呢,跟我爹爹自然昆仲情深了。族伯他最讨厌的亲属,是我那个做驸马都尉的族叔。族伯常说,族叔他xìng格暴戾,豺视狼顾,如果掌权了会给王家招祸的。”王景风年幼天真,却是什么都说。毛腾“哦”地答应了一声,暗想难怪王敦这样的高门出身,在平乱后才做了黄门侍郎,原来他被琅琊王氏的领袖人物王戎所厌恶。

    “不过我倒是觉得,驸马族叔还有我二叔父,都跟你一样,很有男子气概的。”

    毛腾呵呵一笑,没想到这小女孩这样称赞于他,随口说道:“其实令尊才是真正的神仙中人啊,洛阳的年轻士子可都很崇拜令尊呢。”

    王景风摇摇头道:“爹爹他太过文弱了,我不喜欢那种弱不禁风的男子。尤其像孙秀那样的,还涂着脂粉,恶心死了。”

    毛腾有意问道:“那你喜欢怎样的男子?”

    王景风蛾眉微微上挑,似乎很是得意地道:“我那个即丘子族叔,他虽然看起来文弱,可是骨子里却透着一股不可名状的正气。要是我不是他的侄女,我就想嫁给他这样的男子。”

    毛腾一怔,顿时为这个小姑娘的胆大率xìng感到惊讶,可是他却不知道这个即丘子族叔到底是谁,当下问道:“你这个族叔,他如今官居何处?”

    “他呀,别看他是我的父辈,可他比我大不了几岁,连冠礼都没有行呢。肯定还没有出仕啊。”王景风说到这个族叔,竟出奇地忸怩起来。

    “那他是何名讳?”

    王景风摆弄着一只翠绿的手镯,似乎有些害羞地道:“我才不告诉你呢,多羞人啊。”

    毛腾笑了笑,没有再说话。可是王景风却憋不住话似得,忽然搡了他一把,悄悄地说道:“我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告诉旁人。我那个族叔,他叫王导,字茂弘。”

    毛腾吃了一惊,这小女孩还真有眼光。那不就是后来扶持司马睿建立东晋的中兴大臣,晋朝开国以来第一个得到“丞相”尊号的名臣王导嘛!自曹魏以来中书监、中书令、尚书令这些台阁重臣都被同僚们尊称为“相”,可其实这些职位都是权重但朝位并不太高,官品也只有三品,这点也就与明清时期的内阁首辅军机大臣被尊称“丞相”是一个道理。因为从汉朝覆亡以后,士人们总感觉“丞相”一职实非人臣,所以在晋朝至南北朝这三百年来,真正做名副其实的“丞相”的,不是董卓曹cāo这样的跋扈逆臣,便是诸葛亮王导这样的实际权臣。

    沉默半晌,毛腾忽然又想起轻筠,心下到底不忍,思忖片刻,从怀里掏出一个金人来。王景风看到那面容怪异的金人,登时就有了兴趣,上前便问道:“好丑的金人,可是模样有说不出的可爱,这是做什么用的?”

    毛腾笑道:“这是胡人祭天用的,算是胡人的神灵吧。是我在西平作战得到的战利品。”虽说是战利品,可毕竟是纯金的雕像,这种贵重的物事是一定要上交的。可是毛腾得到之后爱不释手便据为己有了,对这样一个单纯的小女孩,毛腾又怎么好意思说这是私藏到手的?

    “这是纯正的西域黄金,应该很值钱的。王大小姐,在下麻烦你一件事。把这个金人送到孙姑娘手里,她既然不想跟赵王去关中,就让她离开吧,如果她能本份做人,这个金人够她花了。”

    毛腾将金人送到她手里,王景风却喜爱地捧着金人,捏着那金人的脸,忽然努起小嘴来,就说道:“我也不知道这个金人值多少钱,我有几件贵重的首饰,大概能值十万钱左右吧。我给孙姑娘我的首饰,这个丑丑的小金人,送我好不好?”

    毛腾也不大清楚这个金人能值多少钱,不过按当时的斤两,也足足有纯金六七斤(大概是现代的两三斤)左右,如果不算金人的特殊价值,兑换成五铢小钱也差不多是十万钱。毛腾看她着实喜爱,就点头道:“那也不算是给啊,算是做了交换吧。”

    王景风狡黠地一笑,说道:“这金人做工jīng致,而且你说又是胡人的神灵。肯定比十万钱要多的,算是我占便宜了呢。”

    毛腾微笑道:“那多出来的,就算是我的谢礼了。”

    “可是孙姐姐她脾气很犟的,如果她不肯要我的首饰怎么办……”王景风似乎很是舍不得地看着那金人,有些发愁地道。

    “她要是不要就算了,由她去。我也再帮不了她了。反正这金人现在就归你了。”毛腾大方地道。

    王景风似乎有些惊讶,连连摇头道:“那不行,我一个小姑娘又付不起那么多钱……这样吧,孙姐姐她要是不要,我把那些首饰给你吧。”

    毛腾朗然一笑:“我要那些物事,我自己又用不了。这金人本来就是我拿来玩耍的,从没想过要用这个来换钱。只要你喜欢,就尽管拿去好了。”

    “那……不许反悔。”王景风喜爱地摩挲着小金人,兴奋地道。

    这时候那两个小丫鬟也端来了果品,走到王景风面前道:“老爷快过来了。”王景风说道:“那你们两个就在这候着,好好侍候毛司马。”小丫鬟齐声答允,将果品端到毛腾面前,侍立在了一旁。毛腾本来还有些担心,就自己和她两人在此,如果王衍来了恐怕还有些不妥,可一看她竟这般聪慧,让两个丫鬟待在这里,这便不会有瓜田李下之嫌了。

    王景风握着金人,似乎是怕被忽然到来的父亲发现,于是就塞进了衣袋里。双手捧着脸腮,若有所思地问道:“原来胡人也有神灵啊,他们既然也信仰神灵,怎么会做哪些烧杀抢掠的事呢?”

    毛腾笑道:“中原人不都尊从圣人之礼教,可也有不少jiān恶之徒。胡人也是一样,也有爱好和平的胡人,住在西域的绿洲、漠北的草原之中,耕田放牧从事生产。只是我们中原人经常见到的那些,都是胡人中的强盗坏人罢了。”

    “可我总听爹爹说,胡人都形同禽兽,心如豺狼。”王景风说道。

    毛腾笑道:“那些胡人中的土匪强盗,当然是禽兽豺狼了,令尊说的也没错。”

    王景风握着小拳头托着柔和的下颔,忽然眨了眨眼睛,说道:“我听爹爹说,我们王家最早也是武将出身呢。只不过现在除了我二叔父和驸马族叔这几个人外,都已经不会弓马之术了。爹爹说乱世才需要武人,太平盛世需要儒生来治理,武人身在战场,生命朝不保夕,到老还落个伤残,士人都耻于为之。”

    从东汉形成,到魏晋时开始把持朝政的高门士族与先秦时期的世族大为不同。先秦时的世族多数是从商周时期乃至五帝时代的部落方国首领的族裔,自从始皇帝混一六国,汉高帝刘邦迁徙关东士族于长安,以严刑峻法治理,到了西汉时代,先秦的贵族秩序已经土崩瓦解,才形成了西汉一朝“布衣将相”的奇特局面。而魏晋时期的高门士族,多数都是从东汉形成的新贵,他们多数都是以军功起家,祖上也多是寒微军人和皇室外戚,由于光武帝刘秀依靠他们得以延续汉朝,从而东汉已经完全改变了西汉“布衣将相”的局面,人才选举制度也变成了只看门第的“察举制”,从而蔽塞了寒门入仕的途径。而到了三国时代,以魏武曹cāo和昭烈刘备为首的曹魏以及蜀汉集团,皆是依靠下层士族和军人起家,终于改变东汉的门第制度。可是在曹魏后期,锐气尽失的曹魏统治集团不得不向后劲勃发的士族屈服,原本是为了提拔寒微的“九品中正制”也蜕化成了**裸的门第选拔制度,曹魏的政权也最终被世家大族司马氏取代。而坚持压制蜀中士族的蜀汉政权,则被谯周等一干蜀中士族做了“带路党”而率先灭亡。反而是完全依靠吴中士族的孙吴政权,虽然最为腐朽,却苟延残喘到了最后。

    这些都是闲话,只不过从王景风的口里,毛腾也听得出。如今这些高门士族,不外乎都是汉魏时期的军事勋贵和皇室外戚的后代,他们的祖上也并不是真正的先秦贵族,只不过延续到了晋朝,他们已经有了厚重的文化和政治上的积累,这才演化为完全的文化贵族。两晋时期是高门士族的最盛期,这个时代的高门士族还没有蜕化成南朝时代那些大腹便便,甚至连马都当老虎一样畏惧的纯粹社会寄生虫。他们仍然在文化和军事上不断进取,所以看遍朝野,除了张华、贾模等寥寥几人外,真正有才能的还都是高门士族中人。

    王景风看他似乎有所深思,以为是他想起了战场上的残酷,忽然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噗嗤笑道:“你在想西平的事吗,你有没有受过伤呢?”

    “背上有一记刀痕,胳膊上有个箭疮如今还留着一块印记,呵呵……打仗怎么会没受过伤?像那些伶优说的,赵子龙戎马一生毫无伤痕,那都是编的。光是长坂坡一战,肯定都千疮百孔了。”毛腾回过神来,呵呵笑道。

    “那我看看,好吗?”王景风忽然说道。

第079章 朱默的担忧

    【感谢回忆是1毒药的恐怖打赏,以及yanglb02的再一次三张评价票,俺真是开心。另外要说的是大伙都嫌感情戏太多,主角无根基不爽,俺在这里道声歉,目前发的是存稿,时间紧迫俺没办法改写,大家将就吧。离主角发展个人势力,大概还有十四五章的内容吧。】

    毛腾一怔,连忙道:“大小姐,这样不好吧。”

    王景风狡黠地一笑,说道:“那你就是骗人,你根本没受过伤。”

    毛腾看她模样娇憨可爱,苦笑道:“既然大小姐真这么想,那就算是如此吧。”

    王景风咯咯笑道:“当着我们三个女孩子的面,你要真赤身露体的,那才不像话呢。我说的不过是玩笑话而已,你可莫要当真啊。”

    毛腾无奈地摇了摇头,却也不知道这小姑娘到底什么心思,兴许是爱玩吧。无意间扭过头去,却看到花丛后王衍和几个仆从走了来,连忙起身远远一揖道:“王尚书,在下毛腾有事相劳。”

    王衍看着凉亭中,讷了讷,这才堆起笑脸道:“原来是毛司马。”转脸瞪了王景风一眼,说道:“景风,有客人来你怎么不说于我?”

    王景风双手在栏杆上一支,做个鬼脸道:“爹爹,女儿又不是个小孩子,就不能帮你招待客人?”

    “哪有女孩子招待客人的,岂不怠慢了?”王衍有些不高兴地道。

    毛腾也略略猜到王衍是对自己和王景风待在凉亭而有些不满,起身道:“是令爱告诉毛某,尚书有远客要送,这才叫我在这里等候。”

    “呵呵,毛司马哪里话。毛司马是军中后起之秀,多次立功,又帮过王某人。王某哪会为了送其他的客人而教毛司马候着。”王衍捋须一笑,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道,“还请移步客厅,且饮茶水。”

    毛腾开门见山地道:“多谢尚书,毛某只是有小事相求,就不多叨扰了。菑阳公一生为国尽忠,却在变乱中惨遭横死。毛某只是想求尚书和令兄右仆shè安丰侯,为菑阳公做主。这是菑阳公侄女卫铄的诉词。”毛腾将卫铄的手书交到王衍手上。王衍展开手书,看到那娟秀而不失挺拔的字迹,顿时喜道:“这个卫铄,竟是得菑阳公书法的真传啊。我有个小族弟名唤王廙,年方十五,最好书法。可惜未有名师指点,要是卫铄能做他师父,倒是乐事一件啊。”

    毛腾听他这般说,于是便道:“卫小姐由于菑阳公遇害一事,至今仍然隐匿城中。其父卫展亦外出不敢回归,只要尚书大人能帮菑阳公平反,能做王廙的师父,卫小姐肯定会答应的。”

    王衍笑道:“哪里话。河东卫氏与我琅琊王氏世代交好,又是太原王氏和陈国何氏的姻亲。同为世族,我们又怎么不会为卫家伸冤?濬冲(王戎字濬冲)兄那里,王某早跟他商议过了。毛司马尽管放心。”

    想到王浑和王衍的态度,再想到寒门出身的张华的态度,真是一目了然,果然是同一阶级互相扶持。如若不是毛腾心向着卫铄,恐怕也会和张华持同样的态度吧。

    “既然如此,多谢尚书与右仆shè。只是张中书教我去击登闻鼓,这个……”毛腾说道。

    王衍拿着手中的拂尘轻轻一晃,说道:“但击无妨,登闻鼓既然是先帝创制,自然还是正规渠道。如果真有小人作梗,我们这些世族中人定不会教他得逞。”

    王衍说的十分露骨,毛腾再谢之后,喜道:“那毛某这便去了,rì后尚书若有差遣,毛某定当效劳。”

    “好说好说,毛司马喝杯茶再走吧。”王衍道。

    毛腾说道:“毛某还有些小事未办,就不叨扰了。”

    回到家中,朱默仍然对毛腾为卫家平反之事奔波的事很是不满,他间接地又发了几句牢sāo,毛腾只是囫囵应对。酒过三巡,朱默带着醉意说道:“这些本就是朝中大人物cāo心的事。你看,汝南王这样尊贵的宿老的丧事都无人提及。其实朱某想,一则是中枢的大臣们怕皇后娘娘给他们难堪,二来他们也是懒得去管这些事情。朱某也曾听人说,那些高门士族的大官,都喜欢当清要,何谓清要,就是清闲无事又尊贵权重。所以想来他们可都不是勤政之人。公举你这样忙活,岂不先得罪了皇后,又让那些大官们觉得厌烦?”

    清要,毛腾听到这个词,忽然想起了他多次听说过的高门士族眼中对官职的“清浊”之分。高门士族是纯粹的贵族阶层,他们生来就是显贵,又不需要刻意追求政绩来谋求升官。所以在这些世家大族眼中,就把官职做了“清浊”的划分,位高权重又很少有琐事繁忙的官位,在他们眼中就是“清要”。而那些繁杂的政务,就在他们眼中成了“浊品”,一般都是寒门庶族出身的士人承担,由此便产生了一个很形象的词语,就叫“庶务”。从魏晋开始,一直到南梁的梁武帝时代,梁武帝甚至**裸地将“官”“吏”分离开来,“官”是权力的所有者和执行者,只有高门士族和极少数寒门庶族的士人才能担任。而“吏”便是权力的代为执行者,真正让整个帝国的政务正常运转的便是这些“吏”,毫无疑问,他们只有寒门出身的士人才肯担任,高门士族的子弟是不屑于去干这些低贱的“庶务”的。很可惜的是,到了唐宋之后,科举制度rì渐发达,可是仍然沿袭了这种官吏分离的制度,而取代了贵族来担任“官”的便是有了科举功名的士子,而那些没有功名却jīng通政务的可怜虫,只能继续做流外的“吏”了。简单的来说,前者就是“县太爷”,后者就是狗一样的“师爷”。因此,秦汉时代的“吏治天下”短暂的政治变革后,从东汉一直到后来,中国的官僚制度就一直烙上了“官”和“吏”的印记,这种不合理的制度一直延续了下去。

    朱默接着又道:“京城的动乱牵扯的人都是大人物,中枢的大臣们爱管不管。我们都只是军士,只需要听上头的话就行,何必自讨苦吃。你要是真捅了这篓子,汝南王、菑阳公、楚王、杨太傅……还有那个东安王这些人都需要朝廷给个交代啊。”

    毛腾听到东安王三个字,猛地一惊,暗道:“毕竟东安是马咸杀的,如果朝廷要梳理旧事。东安王之死指不定就会给自己和朱默甚至马隆都带来麻烦,只是现在不知道马咸在西平怎么样了。他会如实告诉马隆这件事吗?”

    朱默也似乎想到了这个问题,怔了怔,揽起酒壶又倒了一杯酒,揉了揉眼睛道:“要是朝廷给汝南王和菑阳公平反了,楚王和杨太傅那是反贼倒也无甚。怕就怕怎么安顿东安王啊,东安王兄弟几人都是王公,楚王杀汝南王之时他已经死了,如果真查出来,我们兄弟恐怕就完了。”

    毛腾皱了皱眉,说道:“这些都是紧要大事,朝廷肯定不会拖太久的,我们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唉!马子全还是太xìng急武断了……马老君侯如今在朝中也没什么熟人,这事恐怕也摆不平。唉……”朱默连连叹气。

    “子全干得利索,走的也利索。想来不会有事的。”毛腾见朱默这般担心,随口安慰了一句。朱默叹口气道:“但愿如此吧。”

    “只是不知道,子全如今怎样了。”毛腾心中还有些记挂。

    “马子全人太憨直,还是不适合待在洛阳。留在西平辅佐老君侯拱卫边疆才是他最好的选择。”朱默喝了口酒,忽然又想起了胡氏,说道,“我得趁如今闲着,去长安接来胡氏和那两个孩子。秦王薨亡,李含和席薳也不敢来为难我了。虽然如今的北军五校尉不如汉朝那么尊贵,可毕竟我也是宿卫的一线军官,席薳这厮说不定还会巴结我呢。”

    “你养着张氏,就不怕夫人吃醋?”毛腾打趣道。不料朱默却一头雾水:“吃醋?醋又不是什么毒药,怕她吃醋又怎地,胡氏也没这嗜好吧。”

    毛腾顿时反应过来,这个时代还没有“吃醋”这个形象的词儿呢。只好解释道:“那是一句谑语,就是说夫人见了张氏会酸溜溜地不高兴,给你找麻烦啊。”

    朱默哈哈笑道:“老子领她回来,就是要两个女人伺候老子睡觉。她敢有半个不字,老子打死她!”

    两人一边聊一边喝着,朱默到底酒量不如毛腾不一会便趴在案上呼呼睡去,张氏扶着他去睡了。毛腾也觉得有些醉意了,便摇摇摆摆地往房里走去。到了门前,却看到卫铄房内烛光还亮着,不由自主地走到窗前。卫铄嗅到了他身上的酒气,慌张地扣上了房门,在屋内说道:“你快去休息,我要睡了。”

    毛腾本想告诉她王衍等人的讯息,却不料这般吃个闭门羹。酒意的刺激下使他难以维持平素的稳重,心中一股莫名的失落感倏然而至。毛腾将那窗边的木柱子猛捶了一下,带着怒气说道:“我知道你看见我就厌烦,明rì我就去击登闻鼓。你们卫家的事一了你爹也就回来了,你也就再见不着我了,也不用这么不开心了!”

    卫铄只当是他酒醉胡言,又怕他醉后再行不轨,只是提心吊胆地靠在门后,看也不敢看外头一眼,一语不发只盼着他去耳房休息。毛腾听到她再没言语,只当是她已经睡了,这才回耳房。听到毛腾关门的声音,卫铄这才松了口气,在榻上和衣躺了下去。

第080章 你可否婚配

    说是沆瀣一气也好,说是同气连枝也好。作为晋朝的统治阶层的高门士族在相互扶持帮助的方面总算是没有让毛腾失望。这一点上令毛腾想起了chūn秋时期的霸主齐桓公,除了“尊王攘夷”之外,他做的最成功的便是“兴灭国继绝世”,让那些被夷狄消灭的诸侯国复国。这种同阶层互相扶持的jīng神深得后世儒家的赞赏,这使得齐桓公在儒家的眼中远远超越了晋文公、楚庄王这些真正在军事上称霸中原的霸主。

    在毛腾登闻鼓进言后,太原王氏、琅琊王氏、陈国何氏、河东裴氏、颍川荀氏等高门士族在朝的大臣纷纷附议,本来就在筹划汝南王丧事的皇室宗亲们也纷纷要求为两次变乱涉及的死者定xìng入葬。执掌朝政的中书监张华与宗室代表陇西王司马泰商议之后,终于有了结果。

    十几天后。

    汝南王司马亮被谥为汝南文成王,葬礼依照安平王司马孚(司马懿的弟弟)的规格执行,和他一起死掉的儿子屯骑校尉司马矩被追封为典军将军,谥号为汝南怀王,汝南王一位由司马矩之子司马祐继承。卫瓘由于伐蜀立过大功,改封为大郡兰陵郡公,谥号为兰陵成公,增加采邑三千户,追赠假黄钺,反正都是死人了,假黄钺这种重器给也就给了,郡公的爵位则由那个贪睡的小孩卫璪继承。东安王司马繇则被谥为东安哀王,而楚王司马玮则背上了大黑锅,被谥为楚隐王。“哀”尚算是中xìng偏带同情的谥号,而“隐”则是恶谥了。至于太傅杨骏,则彻底背上罪臣之名了。而那个胆大包天的荣晦,则被残酷地族诛了。

    比较戏剧的是,陇西王司马泰也徙封大郡,改封为高密王。这比毛腾穿越前的历史上司马泰徙封高密要晚几天,不过这样琐碎的细节毛腾并不清楚了。而王浑的许诺也达成了,作为一个并不是高门士族出身的军士,毛腾竟然被司马泰招为尚书台五兵曹的尚书郎。从东汉开始,为了架空相权,尚书台的权力一步步提升,虽然到了晋朝时尚书台在朝位上还是低于传统的三公九卿,但明显中书监和尚书令已经成为了新制度下的实际宰相,尚书台也就成了行政的中枢,而尚书台的五兵曹发展到后世便成了大名鼎鼎的兵部。毛腾从一个宿卫军的低级军官,竟一下就成了“兵部”的文吏,占据了一个被刚入仕的高门子弟视为“清要”的职位,这让毛腾不得不佩服王浑的能力,同时也感觉到了晋朝人才选拔制度的混乱。

    虽然五兵曹等同于后世的“兵部”,可是尚书台在晋朝仍然是权重但位不甚高,而尚书台的权力也主要集中在行政方面。所以吏部曹、田曹、度支曹、左民曹才是尚书台的核心。另外由于大将军、大司马、大都督、太尉这种自汉魏以来的最高军职的存在,以及北军中候对宿卫军的军权,使得殿中曹和五兵曹只是两个虚班子,只供那些世族子弟实习而已。而毛腾也并没有去尚书台述职,只是在拜会了太尉录尚书事(就是太尉兼管尚书台事务)高密王司马泰后,继续留在越骑营做着军司马,但是他的身份却一下子就不一样了。

    高密王司马泰的身体明显不如曾做过武将的王浑,一片病容。伺候在他身边的世子,便是在历史上大为有名的八王之乱的最后胜利者东海王司马越,然而他现在还没有被封为东海王,仍然只是高密王世子。司马越长着一副忠厚老实的模样,如果不是他在历史上的大名,毛腾恐怕会真觉得他是个忠厚之人。最紧要的是他并没有王族颐指气使的恶劣气派,对毛腾这个小人物都恭敬有礼,不过毛腾也深知这个野心家rì后的事迹,而他目前还并没有能快速崛起的希望,所以毛腾并没有刻意想跟他攀上关系,只是客套地奉陪了几句,这便回到家中。

    “公举,是老哥看错了哈哈。想不到你能入尚书台为郎,真是不容易。”朱默迎面而来。毛腾道:“不过一个虚衔,朱兄见笑了。”

    朱默笑道:“你还想要实权不成?哈哈。”两人正在说笑,看门的老仆忽然捧着一封书信上前道:“毛司马,京陵公的家人有信,说是兰陵公的旧府第已经在修缮之中,兰陵公和二公子已经入住,请卫小姐也回去。”

    兰陵公,岂不是那个小瞌睡虫卫璪?毛腾忍不住一笑,取过书信道:“好了,我知道了。”

    朱默笑道:“如今公举你也成了尚书郎,那卫小姐落难又蒙你救助,况且她又是卫家旁支,娶了她也不算高攀。”毛腾呵呵一笑,搪塞道:“人家毕竟是世家小姐,即便是旁支也是高门。我就不存这念想了。”

    朱默嘿嘿笑道:“只怕是你玩腻了吧,不过也好。公举你前途不可限量,就算娶亲也得找个能做靠山的家族,卫家已经是不行了。”

    朱默说的也没错,卫璪虽然承袭了兰陵郡公的爵位,可是晋朝的公爵多如牛毛也不怎么值钱,族人中没有在中枢担任侍中、尚书等要职的,或者在外镇做刺史的已经算是rì薄西山了。毛腾也记得,自己熟知的历史中,卫璪早已没有任何印象,卫玠也只是落了个美男子的名声而已,后世的卫家已经不再有卫瓘时的辉煌了。

    这个看法竟然出奇地有了实际的验证,本来卫家府第重修后卫铄就回了去,多余的一句话都没有说。毛腾以为从此也难再见她了,不料半个月后,毛腾竟然接到了卫家大丧的请柬。这事本来也寻常,可不寻常之处就在于,毛腾见到了卫铄的父亲卫展,而且卫展对他过分热情的态度也有些教人难以揣度。

    卫展大概四十岁开外,蓄着一撮修剪整齐的长髯,带着一顶略显古朴的长冠,有些像课本里屈原的模样。这在崇尚奢侈的晋朝还的确有些另类。卫瓘的葬礼由王浑与何邵两个老亲家一手包办,他这个在京城出仕的唯一卫家男人,反倒成了个打酱油的闲汉,坐在席间连连叹气,只是拉着毛腾一人到房内要与他喝酒。

    “卫先生,酒多伤身,您还是少喝一些。”毛腾看他老脸通红,劝了一句。卫展叹口气小声说道:“毛司马,你与我卫家毫无瓜葛,却如此义气。反倒王浑何邵这些老儿一个个身居高位却无动于衷。我本来去河北有公干,听到噩耗就躲在了河东老家。老公爷生前曾多次抵触今上,今上和皇后又怎会放过他,唉……也是老公爷人太耿直了。”

    毛腾忙道:“老公爷是国之柱石,朝廷也不会不闻不问的。现在又封了大郡兰陵,小公子又继承了爵位,老公爷也可以安息了。”

    卫展摇摇头道:“老公爷可以安息了,我却苦了。本来我身无长技,只是喜好些诗文,仗着老公爷的面子在京城走动,如今他一死,我父女二人反倒成了依附小公爷的废物!唉,不瞒你说,卫家蒙难,江夏李家怕遭牵连,竟写书来要退掉茂猗和李矩的婚事。江夏李家不过赵郡李氏的旁支,原本在我卫家眼中都不是什么高门士族,只是我跟李矩的父亲交好这才应允了这门婚事,想不到如今……唉!”

    毛腾听到这个消息,不禁心中暗喜,不动声sè地道:“江夏李氏不过是个小家族,他们自然胆小。如果卫姑娘许给太原王氏或者河东裴氏的人,恐怕就不会这样了。”

    卫展苦笑道:“太原王氏和河东裴氏的人,那是生来就能做驸马都尉的。我也只是卫家的旁支,再说卫家现在遭了这样的大难,唉……”

    毛腾说道:“如今卫家恢复,小公爷又多了三千户的采邑,江夏李家也肯定会改主意吧。”卫展红着脸,连连摇头道:“哼,如此势利,我倒瞧不起他们了。我儿茂猗才sè双全,即便嫁不了高门才俊,也当嫁给又担当的好男儿才是,岂是给那趋炎附势的小家族做媳妇的?”

    卫展忽然看着毛腾,冷不丁问道:“毛司马,你可否婚配?”

    毛腾心差点从嗓门里窜了出来,结结巴巴地道:“某自幼从军,至今还是独身。”

    卫展点了点头,却并没有接过话头,毛腾略有些失望,只好说道:“初来洛阳,又立身不稳。也攀不上高门,暂且就这样吧。”

    卫展摇头道:“什么高门不高门,你看贾皇后不就是寒门出身?鲁公贾谧不也是韩寿和贾午野合所生?高门士族哪有这般子弟。高门族大,可那只是为家族的利益联姻,没有政治野心的人可不在乎那一套。否则我又怎会和江夏李家那样的小家族立下婚约?”

    毛腾趁机道:“可老先生你说,像我这样的兵家,不说高门了,寒门的小姐恐怕都不屑嫁于我呢。”

    卫展摆摆手道:“你不是那兵家子了,你是宿卫的军官,又是五兵曹的郎官,前途不可限量。你难道不知道那石崇的父亲司徒石苞不就是个兵家子的出身?”

    毛腾挠了挠鬓发,不好意思地笑道:“卫先生说笑了,我哪敢跟石老公爷比。”

    “石苞三十多岁了还在长安贩铁,毛司马你年纪轻轻就已经有了这般作为,如何比不得?卫家蒙难,老夫身为郎中都无能为力,我儿茂猗还多蒙你搭救,你要是看得上我儿。不如我就把茂猗许给你吧。”卫展带着醉意这么说了一句,毛腾差点没激动地窜跳起来。

第081章 福无双至

    毛腾根本没想到卫展竟这样坦率,当下就道:“卫先生,毛某是个爽快人,如今我也实言相告。我的确倾慕令爱才貌,只是怕卫先生酒后激动,不会爽言吧。”

    卫展道:“我虽是旁支,好歹也是河东卫氏子孙。身为士族,岂会爽言。只是望贤婿能善待我儿,莫学军中粗汉的蛮横之气。rì后多学诗文,也好跻身上流。”

    毛腾听到他竟叫自己“贤婿”,当下大喜道:“卫先生,说来笑话。某自幼伶仃,如今尚是孑然一身,无家无族,只怕令爱要嫁了我这样的军汉,倒让同僚笑话卫先生了。”

    当时人极重家族门第,开口便是籍贯郡望,像毛腾这样没有根基之人是向来被人轻视的。卫展一听,皱了皱眉头,说道:“我打听过你的履历,你也是有中正品级的士人啊。说你生于关西,却是荥阳毛氏子孙啊。”

    毛腾忽然就想起了皇甫重给自己编造的履历,只好随机应变道:“不瞒先生,毛某的确是荥阳毛氏子孙。可是自幼双亲死于秃发树机能之乱,当时年幼连父亲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卫展叹气道:“你应当与荥阳老家的族人联系才是啊,族谱中一定能找出来你父辈名字的。”

    毛腾有些汗颜,暗想他不过依稀记得自己是个穷苦人家子孙,那会是有族谱的士人?别说士族,就是寒门庶族的士人都有族谱,自己根本就是个农家子弟,真要查荥阳毛氏族谱还不露馅?只好说道:“我自幼长于行伍,哪里晓得这些。再说我父亲生在秦州,恐怕早已和本族失去了联络。”

    卫展笑道:“无妨的,你也是有中正品级的人,有中正品级的人就是士人。况且你还是真才实学,不像李矩靠着父辈的荫庇和提携,才有了跟你一样的中正六品。实话说来,中正品低于三品的都已经是寒门了,我儿既然能许给李矩,为什么就不能许给你?”

    毛腾登时大喜过望,朝着卫展一拜道:“多谢卫先生。”

    卫展笑道:“rì后你可不能再叫我卫先生了。”

    毛腾脸一红,回道:“是,岳父大人。”

    卫展忽然一愣,说道:“你唤我做什么?”

    毛腾猛地想起,如今尚没有“岳父”一词,只好撒谎道:“那是关西人对老丈人的尊称。”

    卫瓘丧事人群熙熙攘攘,毛腾也没能见到卫铄。不过卫展酒后的许诺却让他大为舒心,他到底是个年轻人,自是沉不住心事,一路上竟觉得脚下都轻飘飘地,真有一种“chūn风得意马蹄疾”的感觉,不过很可惜的是,他出门并没有骑马。

    一口气还没舒畅地呼出来,毛腾就已经回到了宅中。刚刚推开大门,只见朱默在前院一声大喊道:“公举,大喜事啊!”

    毛腾一怔,暗想朱默怎么知道自己有喜事?抬头一看,只见朱默握着一张文书,吼道:“公举!你是怎么攀上赵王这个大人物的?赵王要调你做赵国中尉!”

    毛腾大吃一惊,上前接过那文书,白纸黑字,朱红sè的大印却是准确无疑,讶然半晌,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朱默只当他是高兴傻了,拍了他一把道:“你怎么了,只不过是藩国的中尉而已,就把你高兴成这样子了?”

    赵王和自己毫无瓜葛,怎么会莫名其妙地调自己做中尉?毛腾忽然想起了孙秀和轻筠兄妹,不禁头皮发麻,说道:“朱兄,只怕不是好事啊。”

    朱默摆手道:“我知道你是担心长安有个夏侯骏,可是赵王是老宗室了,可比不得秦王。赵王他出镇关中,夏侯骏这样的刺头还不给收拾得服服帖帖?你做了中尉就是要执掌赵国国兵,况且还有可能就是赵王不带你去关中,留你在河北封地统领国兵,怎么着也是一把手的军职,你怎么还不高兴?”

    毛腾哪能如实地告诉朱默他和轻筠的那些事由来,只是一拍手,有些着急地道:“无功不受禄,是祸不是福。况且上次我辈扣在楚王府都招致鲁公不快,赵王要我去做中尉,岂不更让鲁公猜忌了?”

    朱默道:“赵王和郭彰交情颇深,和鲁公是一路人,无妨无妨。只可惜当初我们三人来到洛阳,先走了马子全,现在你又要去做赵国中尉,你走了老哥哥还真有些念想啊。”

    “好吧,走一步是一步。我想那赵王还会回洛阳的,朱兄,你把宋仲业交给我吧。”毛腾想起了宋配,忽然心中一阵悲凉,自己来到晋朝也快两年了,不但毫无根基,能使唤的人也只有宋配一人。

    朱默道:“仲业本就是公举的人,他聪明伶俐的确是个好帮手。不过说实话我提拔他做队率,好多老兄弟都不服,跟你走再好不过了。”

    毛腾点了点头。

    赵王行馆内,毛腾抬起头来看了厅上端坐着的赵王司马伦,这个司马懿最小的儿子如今也已经六十来岁了。如今尚健在的司马懿子辈,也就只有梁王司马肜和赵王司马伦了。梁王司马肜向来懒惰无能一向被人忽视。赵王司马伦是司马懿小妾柏氏所生并非嫡出,一直与贾模郭彰等人往来密切,被宗室诸王也视为贾党中人,所以留镇关中的大任虽然是由已故的汝南王司马亮提出来的,却被贾后一口应允。

    “你就是毛腾毛公举?曾做过马隆麾下主簿,西平一战大破拔罗若能,又辅佐朱默击退作乱关中的河东匈奴游匪。想不到却这么年轻啊。”司马伦散漫地翻着毛腾的履历,缓缓说道。

    毛腾一愣,赵王竟然将若罗拔能的名字念错,不会是自己听错了吧?

    “祖籍水阳毛氏,生于秦州洛阳郡。如今担任越骑右部司马,嗯……”赵王司马伦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孤这次要出镇关中,需要一些年轻有为的军吏辅佐,你的事孤了解了。回去准备齐整,十天之后就随孤去关中。”

    毛腾有些纳闷地又看了司马伦一眼,他听得一清二楚。“荥阳”被他念成了“水阳”,“略阳”被他念成了“洛阳”,前一个错误倒还没什么,后面这个错误也太离谱了,难道这赵王是个白字老头不成?可是他身为宗室宿老,是将要出镇关中的藩王,也是自己将来的顶头上司,摸不清他的脾气前还是不要去纠正他的错误为好。

    “属下遵命!”毛腾一拜,这便转身离去。

    赵王司马伦是八王之乱中唯一一个篡位称帝的藩王,虽然称帝后旋即败灭,可好歹也是叱咤风云的人物。怎么会是这样一个念文书都结结巴巴的白字老头?毛腾出去后连连皱眉,贾党虽然在历史上留下“小人”的骂名,可是有张华、裴頠、贾模这些人的勤政努力,晋朝的政务还是正常运转的,坏就坏在这个突然发难的老头司马伦身上,这才引发了后来的三王反赵与皇族混战,况且按照历史的轨迹,还要在八到九年后贾党才会被赵王反下台,在这几年赵王还是要继续做贾党的“盟友”,自己现在就做了赵王的属下,可不是什么好事。

    如今软弱的汝南王和狂妄的楚王都已经死了,赵王、齐王和成都王都是妄人万万跟不得,长沙王势力弱小,河间王也是个墙头草,而最后的胜利者东海王现在还在做世子。这八个不消停的藩王,可没一个是合格的君主,谁都跟不得。自己rì后该如何发展,还真应该好好考虑了。

    按照历史的轨迹发展,赵王应该在关中待的时间不长。回到洛阳后开始执掌宿卫军,九年后会发生贾后毒杀太子的事件,紧接着原本就跟贾党关系密切的赵王突然反戈一击尽诛贾党,独揽朝政后篡位称帝,引发八王之乱的第一次小高cháo。这以后的历史就一发不可收拾了,齐王、成都王联合摇摆不定的河间王统军杀死赵王,紧接着齐王又被长沙王杀死,河间王再杀长沙王,实力雄厚的成都王从此执掌朝政,这个时候晋朝的中军jīng锐几乎在内战中消耗殆尽,尤其是中军中战斗力最强的宿卫军更是片甲无存。此后借着鲜卑雇佣军和关东诸路外军的东海王打败成都王和河间王独揽朝政,这个时候,灭亡晋朝的刘渊父子已经在河东建国立业了,建立后赵帝国的石勒也已经在中原发展出一支庞大的军队了。到了那个时候,仅仅依靠鲜卑雇佣军和关东外军的东海王已经很难维持晋朝的统治了。

    这些都是后话,不过想到在赵王篡位前这九年的时间,自己又能做出些什么?想到这里,毛腾不禁有些头皮发麻。连那些盘根错节势力庞大的高门士族都无能为力,自己一个小小的军吏,又能对这些热衷内斗毫无长远眼光的藩王做出什么影响?难道自己就只能在这混乱中随波逐流,最后也像祖逖那样带着中原的流民逃到江南,然后在艰难的北伐中孤苦而终?

    毛腾摇了摇头,忽然想起了张轨来。暗想自己要是能在这九年中好好逢迎这些权贵藩王,能某一个外镇刺史的职位,方才是最好的选择。不过要是能在这九年中除掉尚在洛阳刘渊父子,倒也是个釜底抽薪的好计划。

    “可惜到洛阳都半年了,也没见过刘渊父子啊?”毛腾挠了挠头皮,暗想这历史是不是写错了?抬头一看,已经走到家门前了。

    门前一个小厮远远看到毛腾,健步跑了过来,上前便道:“你是毛司马吧,城西驿站有个故人要见你。”

    “故人?我能有什么故人,难道是马子全?”毛腾一愣,暗想道。

第082章 故人

    毛腾问了几句,那小厮只是说了房间的牌号,却不肯透露那“故人”到底是谁。毛腾也再没多问,思来想去,觉得似乎应该是马咸,于是也没有进门,径直就往城西驿站走去。

    马咸在上次的混乱中暗杀了东安王司马繇,或许便是为了沅儿那个可怜的姑娘。毛腾也知道马隆给马咸订亲的姑娘,那是秃发部渠帅秃发务丸的女儿。秃发部鲜卑自漠北移居河西后,多与河西诸族通婚,本来漠北的鲜卑人就隐约有些白种人的模样,混杂上有西域血统的河西诸族,秃发务丸的女儿或许是个棕发碧眼的混血姑娘才是。可是马咸却常说宁可娶黑皮肤的羌女也不要鲜卑女子,这个时代人们的审美观念还真跟后世不同。不过唯一一致的是,中原汉家女子,倒是谁都喜欢。马咸对沅儿的态度毛腾也隐约猜得出来,可是沅儿又对自己深怀情意,虽然在古人眼里女人如衣服,可自己到底难以接受将女人作为男人间可以随意转让的礼物。唉……想这些又有何用,即便自己当初便把沅儿送给了马咸,恐怕沅儿也难逃司马繇的毒手,于事无补,思之何益?现在只能看看,马咸是否还在埋怨自己了。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驿站房间门口,房门却紧紧闭着,毛腾心想恐怕马咸还在对自己因沅儿的事而不能释怀,只好叹口气,轻轻敲了敲房门。

    “进来。”房内一个女子声音回道。不是马咸,毛腾一怔,推开房门方才大吃一惊,却是轻筠穿着一身黑sè长衣,带着长长的面纱,面sè冷漠地望着他。

    “怎么会是你?”毛腾也没什么好说的,便yù转身离开。轻筠脸sè骤变,一张俏脸顿时煞白,显得异乎寻常地可怕。毛腾回头冷笑道:“我可没有飞黄腾达,不过还是个自身难保的兵家子,你要找富家子弟豪门阔少洛阳多得是,何必在这里浪费你的谦卑?”

    轻筠走上前来,气势逼人:“毛腾,你不是说为了我你不值得抛弃你现有的一切吗?你不就是个肯为权力和地位折腰的伪君子嘛。难道你不觉得,你辛辛苦苦奋斗数年方才得到的权力和地位不过一个区区军司马,甚至还不如我一介女流的一句话。难道你以为赵国中尉的要职,是天上飞来的不成?”

    “再某些方面,我确实不如你。”

    毛腾没好气地笑了笑,轻筠也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微微仰着头,轻咬着下唇,她身上挥之不散的强势中似乎也带了一丝凄凉神sè,却依然傲气地道:“你不肯为了我抛弃你的现在,可是我却为了你丢弃了我仅存的最后一点尊严。你难道就不能收敛下你任xìng的高傲,好好跟我说话吗?”

    “任xìng的高傲?”毛腾差点没笑出声来,“你说的怕是你吧。”

    毛腾说毕,这就转过身要走,轻筠忽然发疯似地扑了上来,将房门紧闭挡在身后,原本俏丽的脸庞上也显现出了恶毒之sè,咬着牙道:“你要是赶走,我就死在这里!”

    毛腾看她真的动怒,指不定便会冲动行事,只好客气地立着,说道:“驿馆中人多眼杂,说不定便有赵王的人,你还是让我走吧。”

    轻筠看他仍然一幅冷漠神sè,激动地从衣袋中掏出一把jīng致的首饰来,狠狠摔在地上。怒道:“你让那王大小姐给我这些东西,就想把我像乞丐一样打发了吗?”

    毛腾一怔,忽然就后悔自己不该管她,皱眉道:“是我太过愚蠢,你我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我凭什么打发你?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路,我又凭什么管你。”

    轻筠长长地呼了口气,身子抽搐般地颤动着,一双秀眉发狠地盯着毛腾,凄然笑道:“一定,一定是你有了新欢。你这才这样冷漠无情,你告诉我,她是谁?”

    毛腾看到她这般激动的模样,心肠不由地软了下来,毕竟轻筠是他在洛阳遇到的第一个让之心动的女子,虽然并没有什么感情,可总有一丝恻隐之心。只好移开话题道:“孙姑娘,我只不过是个关西的粗野汉子。除了这幅身躯之外是一无所有,你才sè双全谁不怜惜,赵王好歹也是宗室藩王,你跟着他又不愁吃穿,总比以前躲躲藏藏在王尚书家中做郭彰的情人好吧。”

    轻筠听他言语软和起来,顿时珠泪涟涟,低下头来,哀婉地道:“你能和和气气地跟我说话,我又怎么会无理取闹。除了一个软弱无能的哥哥,我无依无靠。以前的生活,我也不想过了。郭夫人能把我卖到金谷园,赵王妃也肯定能用更恶毒的方法来加害于我。每天夜里,我都会从噩梦中惊醒,我不想过这种提心吊胆的生活了。你还记得吗,我从刘府离开的时候,我盼着你把我从尚书府赎出来。我盼了那么多天,你却音讯全无。可是,在我遇到危难的时候,你不又出现了吗?毛郎,你……你心里是有我的,是吗?”

    原来是王衍的妻子将她卖到了金谷园,难怪自己竟会在那里遇见她,毛腾心中的一个疑问也解开了。他看着轻筠泫然凄婉的模样,不禁心又软了半截,说道:“可是我实在帮不了你,说来也是笑话。马老君侯军纪严明,刚才被你摔坏的首饰,可都是我冒着贪渎的风险私藏的所有东西,我真没有钱养你。”

    轻筠听到他这般说,小心翼翼地又捡起了地上的首饰,泪痕斑斑的俏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你省吃俭用,却将这些东西送给我。难道我就不能跟你一起过苦rì子吗?”

    毛腾摇摇头道:“你让赵王封我做他的中尉,可你又是他的人。我们又怎么能在一起?”

    轻筠听到他的话语越来越绵善,苍白的脸上飞起两片红晕,再点缀着一点清露,轻颦薄怒,楚楚动人,嫣然一笑如同一朵晓露水仙一般,道:“赵王都那样一个老头子了,他能活几年?如果……如果我能怀了你的孩子,让他去继承赵王的家业。到时候你做赵国的内史,我们的孩子继承赵国的王位,我们就能做长久夫妻了。”

    毛腾一怔,说道:“赵王年近六十,他的长子恐怕都四十岁了吧。孙姑娘,你想的太天真了。”

    “我见过赵王世子,只不过一个好sè的酒囊饭袋。他跟赵王的好几个妾室都有染,只要我稍稍用些雕虫小技,我相信赵王那糟老头一定会厌恶他这个傻儿子的。”轻筠仍然带着泪痕的脸上,俨然显现出一副踌躇满志的得意模样,似乎对rì后的成功便是手到擒来。可是这一席话让毛腾方才仅存的一丝好感全然无存,毛腾不禁皱眉道:“你这是玩火**啊!孙姑娘,骨肉血亲可没有那么好离间的,你太天真了。”

    轻筠嘴唇微微翘起,软绵绵地就靠在了毛腾肩旁,梦呓般地说道:“我就是天真,我既想要能让我获得尊严的权力和地位,更想要能保护我让我依靠的好郎君”

    轻筠的确是国sè美人,不论是娇软的身躯还是带着幽香的头发都足以让一个正常男人神魂颠倒,可是毛腾对她的兴趣却一点点流失地干干净净,心中仅存的也只是厌恶中的一丝怜惜罢了。可是她既然能一口便向赵王讨来中尉这样的重要官职,一定是深受赵王的宠爱了,毛腾发觉他根本没办法去应付这个复杂的女人,只好象征xìng地抚着她温软的背部,哄道:“别做傻事,赵王世子好歹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不要惹他。我还有些公事要办,你回去照顾好自己,我会保护你的。”

    轻筠欢喜地点了点头,发髻来回蹭着毛腾的胸膛,两手紧紧抱着毛腾的胳膊,却还是不想让他走。毛腾只得道:“我先回去吧。”

    轻筠抬起头来,笑靥如花:“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轻筠是我的字。我的名字叫孙竹,梅兰竹菊的竹。”

    毛腾胡乱应承了一声,勉强一笑,拍了拍她的香肩。轻筠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了双手,撒娇道:“你以后不许再对我yīn阳怪气的。你知道吗?我的名字,除了哥哥之外,我就只告诉了你一个人。”

    毛腾点了点头,轻筠忽然娇呼一声将他抱个满怀,仰头喘着气道:“像你这样的男子,rì后一定能飞黄腾达的。到时候你怕要嫌弃我了……”

    她鲜红的嘴唇近在咫尺,急促地吐着兰馥般的香气,毛腾差点把持不住,只得搪塞道:“比说傻话,我怎么会嫌弃你?”话尚未说完,轻筠已经将两片温湿的嘴唇印在了毛腾嘴上,一条灵活的香舌也抵在了毛腾门齿上,毛腾脑中一阵闷热,来不及思考就与她纠缠在了一起。她不停地发出娇媚的喘息声,滚烫的身躯也在毛腾胸前蛇一般扭动,沉浸其中的毛腾顿时就有了强烈的生理反应,瞬间不由地就想起了他强占了卫铄的那一夜,脑中闷雷一般炸开,慌忙将她推开。

    “啊……”轻筠仍然娇喘不止,面sècháo红chūn意盎然,迷离的目光带着疑问轻抚对方,软得像棉花一般的身躯紧紧粘在毛腾身上。毛腾连忙道:“这里是驿馆啊,被旁人听见可不好。来rì方长,别做傻事。”

    轻筠忽然也想起了这里的环境,方才带着愁容将头枕在毛腾肩上,一向高傲的她竟像一个耍赖的孩童一般,撅着嘴道:“那也不许你就这么走了,我要你好好抱抱我。”

    毛腾只好轻轻搂住她,低声说道:“你这样美貌,我怕我把持不住啊。我还是先回去吧。”

    轻筠却黛眉微微一挑,chūnsè满面地道:“我感觉到了,像你这么强壮的男人,我还是头一次遇到呢。”

    毛腾听到这话顿觉不爽,可又怕再惹她生气,只得说道:“此处到底不便,我们rì后再说。”

    轻筠见他执意要走,只好慢吞吞地松开双手。毛腾如蒙大赦,这便轻轻在她额头吻了一下,赶紧离开了。

第083章 卫展的考虑

    【感谢绝影ych和迷失了数千年的评价票,嚯嚯!】

    晋朝前期的高门士族能够垄断仕途,除了他们在东汉时期就形成的牢靠的利益链条外,最重要的还是比庶民更好的教育条件。高门士族的最重要特征也并不是世代公卿,而是服膺礼教,也就是严格地遵循儒家思想,他们不是先秦时的血统贵族,而是适应了新时代的文化贵族。儒学为汉朝独尊,是从chūn秋以来一直发展到后世的士人之学。虽然从曹魏以来不少的高门子弟喜好谈玄论道,但那也只是一种思想上和行为上的“时尚”而已,他们的行为规范和思想动态都无疑深深刻下了儒学的痕迹。

    曹魏时代兴盛的颍川荀氏、陈郡何氏、东海王氏、河内司马氏。乃至蜀汉统治下蜀中的谯氏、薛氏、罗氏和东吴的朱张顾陆周沈等无一不是人才辈出的庞大世族。到了西晋,不论是太原王氏、琅琊王氏、弘农杨氏、河东卫氏还是河东裴氏,都是晋王朝不能不依靠的人才重要来源。西晋的高门士族尚处在发展期,高门士族子弟基本上人人都能吟诗作文,即便是无所事事的庸才,也不至于出现什么都不会的废物。

    高门士族子弟,一般在冠礼之后就能得到中正三品的评价,紧接着就会得到“尚书郎”之类的“清要”职位来实习政务。如果才干突出,很快便会升任黄门侍郎、散骑常侍之类的能够接近中枢的要职,紧接着或出镇地方或者入主中枢,都并非难事。不过由于生活的无忧无虑也导致不少士族子弟宁愿一直“懒惰”下去,因为他们根本没有寒门子弟那样强烈的出人头地的野心。所以有不少年过四十的高门士族中人,仍然挂着“尚书郎”之类的实习职位,整天或谈玄论道或吟诗弄文,却根本对政治前途不上心,导致他们到老了还在“实习”,不过他们仍然有很大的机会被朝廷强制提拔调动,然而他们却都宁可居闲职无所事事也不愿意去cāo劳政务。卫铄的父亲卫展就是这样一个人。

    河东卫氏比起太原王氏和琅琊王氏来,明显矮了一阶。如果按隋唐时对士族的划分来看,河东卫氏只能叫做“郡姓”,也就是仅在郡内有极高的影响。自从卫瓘祖孙八人死后,卫家在洛阳出仕的也就只剩了卫展一人。卫展突然觉得,自己在朝中顿时就没了依靠,面对王浑何邵这些人时,卫展也难免有些抬不起头来,年过四十的他第一次觉得,前半生的懒惰带来的是什么样的后果。

    “如果我当初也勤奋一些,恐怕现在也能做上侍中了吧。”卫展喝着酒,不由地自言自语。原本比他出仕晚很多的裴楷裴頠叔侄,其门第也和卫氏差不多,可人家都已经做了侍中,而自己呢,做尚书郎做了二十年,除了书法和写一些自己都看不上的骈俪文之外,似乎也再没什么成就了。卫展呆呆地看着冷清的大厅,忽然又摇了摇头,暗道:“唉,我却连个子嗣都没有。如果茂猗是个男子,恐怕都能做尚书郎了。”

    “父亲,家中人少,您要外调离开洛阳,恐怕家中也没人cāo持了。”卫铄亲自给卫展端来了解酒的蜜水,忽然想到懒散了二十多年的父亲竟然四处活动要外调地方,不禁有些忧虑道。

    “唉,仲宝虽然继承了兰陵郡公的爵位,可到底是个孩子。再加上我们父女毕竟是旁支,又不能做仲宝的主。如今为父倒成了卫家的唯一出仕洛阳的人,如果还做这尚书郎,可就有些惭愧了。”卫展叹了口气,他决定一改年轻时的懒散,好好谋取政治前途了。这几天四处找老哥们活动,准备出镇某个大郡做个太守,外镇几年有了资历也好回京提升。

    “可是家里总要有人啊。”卫铄随意说道。

    卫展点了点头,带着酒意说道:“茂猗你如今也不小了,原本想着今年让你和李矩成亲的。可是前些rì子卫家蒙难时,李矩的父亲竟然变卦,如今卫家平反,他们又没脸过来提亲了。算了算了,我就在洛阳给你找个夫婿,也好照顾你和你娘。”

    卫铄一怔,低声道:“父亲,你……你是要把女儿嫁出去吗?”

    卫展点头道:“门第高的,为父也不想委屈攀附。我看前些rì子收留你的那个毛司马,年轻有为,虽然出身寒微,却大有前程,你觉得怎么样?”

    卫铄不由地掩口,盘子中的一碗蜜水也差点漾了出去。卫展笑道:“女儿觉得如何?”

    卫铄缓缓放下蜜水,蹙眉说道:“父亲,您喝醉了吧。”

    卫展摇头道:“这点酒水还醉不了为父,你是嫌他出身太低了?”

    卫铄连连摇头道:“李家悔婚,也只不过是李郎父亲的主意,父亲埋怨李家变卦。如今父亲回也不回应,却和李家一样了。”

    卫展一愣,说道:“茂猗,你又没见过李家那小子,一口一个李郎,可别乱叫。”

    “圣人有教,从一而终是为节。虽然女儿没见过李郎,可是从小就许了亲事,女儿可不想违背礼教。”卫铄道,

    “唉。茂猗,你这是死读书。那书里的东西,都是做典范用的。我们寻常之人,哪能都学了那般作态,如果天下人都是如此,还不都成圣贤了?”卫展连忙道。

    卫铄没有言语。卫展笑道:“其实我相中那毛腾,一来是看他善良老成,二来是看他虽身为军吏却识得诗文有有类士人,三来嘛为父是想招个上门的女婿。如今洛阳的士人,别说高门士族,就是洛阳的寒门都自视甚高,哪有人肯做赘婿?不过我看那毛腾倒是对女儿甚为倾慕,他出身低微,做我们卫家的赘婿可是抬举了。”

    “他……他哪里善良老成……”卫铄刚刚开口,却又不好跟父亲说实话,只得支支吾吾地道,“他反正不是好人……”

    卫展一愣,说道:“他怎么不是好人了?”

    “兵家子,哪有好人呢。”卫铄搪塞道。

    卫展指着女儿责备道:“轻看军士,都是你们这些女流浅见。你说要不是老公爷投笔从戎立功西蜀,我们卫家还只是河东的豪强,哪能能做洛阳的士族?我看呢,这个毛腾rì后恐怕能做个将军。反倒是那李家小子,一无是处,恐怕到老也就是窝在老家的料。”

    “您……您哪里是为女儿的终生大事着想。不过想找个不在的时候看家的男子……”卫铄虽然恭顺多礼,可到底还是个姑娘家,对着父亲也撒其娇来。卫展看到女儿似乎有些生气,只好讷讷地再无言语。

    毛腾将赵王的征召告诉了刘舆,想通过他来探知贾谧的态度。刘舆却早已知道了,笑道:“不瞒公举,舍妹正是赵王儿媳,赵王曾就你的事询问过我和鲁公。你大可放心,赵王不比其他藩王,他跟我们都是极为忠诚的人。”

    忠诚?刘舆对赵王的这个评价让毛腾感到有些可笑了,不过就目前来看赵王还的确够忠诚的。不论是杨骏之乱还是楚王之乱,赵王都坚定地站在晋惠帝和贾后这一边,而不像其他藩王那样左右摇摆。或许正因为如此,最后完全使贾党覆灭的才是这个“忠诚”的白字老头吧。

    “公举你在关中也待过一段时间,安西将军夏侯骏应该认得吧,听说此人在秦王在世时与秦王不睦。不过有赵王这样的宗老去关中,夏侯骏应该会服服帖帖。安西军的兵士都是关中健儿,是仅次于宿卫的强大军力。夏侯家一门在关中关右一带根深蒂固,其实朝廷让赵王出镇,正是为了慢慢夺取安西军的军权,免得夏侯骏坐大。公举你骁勇知兵,又不是盘根错节的世族,辅佐赵王安定关中是最好的人选。”刘舆说道。

    毛腾点了点头,看着眼前这个一派儒风的八字髭男子,忽然暗想道:“他为贾谧出谋划策,可如今还是个清闲的尚书郎,看他举动也不像是懒惰消极不思进取的贵族子弟,为什么却似乎连讨要封赏的行为都没有呢?难道他就甘于一直做尚书郎,毫无索取孜孜不倦地给贾谧奉献才智不成?”

    毛腾忍不住问道:“刘先生为鲁公出谋划策,功劳卓著。可是这几次封赏下来,怎么就缺了先生呢?”

    刘舆淡然一笑道:“我本闲云野鹤之人,对于中枢的勾心斗角却是懒意得很。”

    鬼才相信!毛腾心中虽然如此做想,可是嘴上却恭维道:“先生高义,毛某佩服。”

    赵王似乎与其他在京的藩王一样疏懒,推推拖拖就是不去关中赴任。贾后通过太尉录尚书事司马泰的再三催督,赵王才慢吞吞地准备出发。不过毛腾隐隐觉得,赵王这是故意在做给贾后看,以表示自己是个毫无野心的懒惰老头,只想待在洛阳混死rì子享清福,并不关心国政。然而就在赵王就要出发的时候,又出了一件事,延缓了赵王出发的时间。

    那就是京陵公王浑的儿子,那个曾经和石崇一样跋扈嚣张,欺负过外戚王恺的太仆王济王武子,因病逝世了。由于王浑父子在朝中的崇高地位,几乎所有在京的宗室藩王都去参加了丧礼,赵王也不免俗,去长安的行动又要拖几天了。

第084章 情敌

    “去京陵公府的话,恐怕能遇到卫展父女吧。”毛腾心中忽然一阵激动,虽然以他的身份并不能收到王济丧礼的请柬,不过京城中有许多地位不高的官吏都主动去给王济吊丧,毛腾也决定去王济丧礼上转悠转悠,不过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由于王浑对自己有举荐之恩,毛腾也就带了少许布帛作为礼物。王家是洛阳数一数二的高门,生活极为奢侈,王浑也不像王戎等人那样吝啬,所以礼物有多少也关系不大。毛腾在王家转悠了半天,四周全是洛阳的大小官吏,多数也都不认识,反倒觉得无趣起来了,可就是没找到卫展在哪里。

    洛阳身处高位的世家大族和宦游京畿做僚属的寒门士子各有各的圈子,毛腾一个哪里都靠不上边的兵家子,在这种势利的小团体面前不由地感到孤独。士族圈子他肯定混不进去,更可恶的是寒门的圈子也分三六九等,有寒门中高层文吏的圈子,也有纯孔乙己范进之流的小文吏圈子,总之是各自不对眼,都具有强烈的排他xìng。然而可悲的是,由于兵家子的自卑,毛腾稍微认识的几个宿卫小军官竟然都没敢来参加这个大贵族的丧礼。

    正当毛腾意兴索然,在一个僻静处待了半晌,准备离去的时候,忽然身后飞来一颗小石子。毛腾转身一看,竟是小孩卫玠在一个老仆的陪同下走了过来。没想到这家伙如此调皮,毛腾拾起那颗小石子,朝着卫玠猛地一扔,卫玠赶忙躲闪,可是毛腾早在扬手的时候就把石子顺手丢了,结果只是虚晃了一下。卫玠发觉石子没飞过来,这才小心翼翼地把挡在额头上的胳膊移开,上前就道:“喂!你个大骗子,怎么你也在这里?”

    毛腾一愣,卫玠指着他说道:“你还哄人叫我叫你姑父,不羞啊。姑姑说了你是坏人,肯定不是。”

    到底是小孩子,说话还不大机灵,毛腾故意接茬道:“姑姑说我是坏人,所以你觉得我肯定不是坏人了?”

    “不是不是,我是说姑姑说你是坏人,所以你不是姑父!”卫玠急忙道。

    毛腾嘿嘿一笑,看到四下里无人,便说道:“要是我真是你姑父,你就把裤儿脱了到你舅舅坟前转两圈怎么样?”

    卫玠是贵族子弟,自幼受严格的儒家礼制教育,听到毛腾这话,顿时小脸通红,怒道:“那种丢人事,我怎么做得出来?你这人好生粗鄙,一定不是我姑父!”

    “你难道没听说过‘竹林七贤’,刘伶可是赤身**,以天地为栋宇,屋室为褌衣,可人家也是大贤啊。”毛腾故意道。

    卫玠摇头道:“祖父常说,七贤放达那是因为他们儒道合流,那才能不拘礼法。我年纪小连儒学都未jīng通,是不能学那些大贤的,否则就会被人当做疯子。”

    毛腾心想他一个小孩懂个屁,何不咋呼咋呼他?于是道:“你姑父我可是七贤的门生,放达率xìng,可不能叫粗鄙。”

    “那你自己怎么不脱了裤儿在这里转悠啊。”卫玠立刻反驳道。

    毛腾顿时被这小孩一句话秒杀,只好胡乱说道:“你这熊孩子,怎么跟姑父说话的?”

    “你又不是我姑父,我姑父姓李是江夏人,你姓毛是关西人。”卫玠双手叉腰,得意地道。

    毛腾只好耍流氓道:“老子就想做你姑父,你能怎么着?”

    卫玠鄙夷地道:“姑姑亲口说了,你是天下最坏最下作的人,是伪君子。她就是死了也不嫁你。”

    毛腾脑中一震,心想怎么老是被人评价为伪君子?真是有够难听的,蹲在卫玠面前道:“你姑姑真是这么说的?”

    卫玠仰起头故意不看他,说道:“是姑姑亲口给族祖说的,我亲耳所闻,假不了,你就别痴心妄想了。”

    族祖?那不就是卫展嘛。毛腾看了看卫玠,不由地搔了搔脑袋,心想自己还是无法让卫铄原谅,毕竟初遇时自己的所作所为也的确太过蛮横,长长地叹了口气。卫玠已经将那个做旧的扳指掏了出来,一把丢到了地上,似乎还带着点不情愿地说道:“这个东西……姑姑说了不能要,说你的东西什么都不能要,况且还……还杀气太重,小孩子拿不得,晚上会做噩梦的。”

    毛腾猛地站了起来,粗黑的眉毛几乎拧成了一团。卫玠看到他吓人的表情,扯了老仆一把便走了。毛腾捡起那扳指来,几乎有将它捏碎的冲动,不过还是沉下气来,一把丢到衣袋里,黑着脸离开了。

    一路快步回去,走到家门前,却看到门前停靠着两个架子车,车上堆满了锦缎布帛,毛腾一愣,心想难道上头又有了封赏?走到门前才看到看门老仆上前道:“毛司马,有个姓李的公子,带了这些礼物在屋里等你呢。”

    姓李?毛腾一皱眉,这就跨步进了院内,看到前厅之上,朱默和一个白净的后生坐在里边,两人均是一言不发,气氛似乎有些尴尬。毛腾大步走了进去,一屁股坐在席上,那白净后生不由地看了他一眼,毛腾道:“朱兄,这位是?”

    “小生江夏李矩,兄台便是毛司马吧。”那白净后生拱手一揖,露出一双白皙素净的手腕来,白sè的长袖轻轻晃动。毛腾不由地看了看自己粗布缠着的腕部,还带着些许脏兮兮的酒迹,一种莫名的自卑感油然而生,没好气地道:“我们认识吗?”

    李矩微微颔首,礼貌地道:“小生的未婚妻子卫氏,多蒙兄台照拂,兄台便是在下的恩人。只是在下门第寒微,积财不多,无法厚谢兄台,还望兄台海涵。”

    毛腾一愣,暗想李家不是退婚了嘛,这家伙怎么还千里迢迢跑洛阳来了,难道这厮是要演一回琼瑶戏,背着家长来找被退婚的未婚妻了?冷冷地回道:“李公子哪里的话,李公子是高门士族,怎么能叫出身寒微。只是毛某一介粗人,那些锦缎布匹还真用不上,李公子就拿回去吧,真要谢我,送些粗麻茅草就行了。”

    李矩一怔,却没想到毛腾这般应对,略带不快地道:“毛司马勿要嫌少,这只是小生的心意。小生作为茂猗的夫婿,如果连这点谢意都不能表示,也就枉为士人了。”

    毛腾胡乱点了点头,摆摆手道:“李公子如今还不是卫家的人,就少cāo这份心了吧。况且婚姻大事也是父母做主,真要谢我也该你爹来谢才是。”毛腾这话说得极为无礼,李矩登时皱起眉头,顿了顿说道:“毛司马,是不领情了?”

    朱默到底是个老兵油子,看到毛腾冷言冷语却始终没能撕开脸,当即便将一根猪手在嘴里大嚼一口,做出一副土匪般的腔调来,说道:“李公子,我这兄弟如今是五兵曹尚书郎兼领赵国中尉,别司马司马地乱叫。另外,我们这些武人也不喜欢跟你们结交,你那些绸缎布匹拉回去吧,留在这里也是当柴火烧的料。”

    李矩看了一眼朱默粗蛮的模样,又扫了一眼根本没有一丝好脸sè的毛腾,暗忖:“这些兵家子向来凶悍野蛮,我可别吃亏才好。”于是强作笑脸,起身长揖道:“谢礼哪有拿回去的道理,两位到底是贱内的恩人。rì后小生成亲之时,还望两位能赏脸同来。”说罢便悻悻而去。

    李矩走后,毛腾看了门前的布帛锦缎,吩咐那老仆道:“扔在后院库房,家中僮仆想要的就让他们随意去拿吧。”老仆睁大了眼睛,有些不大相信地看着毛腾,毛腾扯下一块绸缎来递给老仆道:“给你裁件衣服去。”

    “毛司马,老汉卑贱可不敢穿啊,这可是犯王法的呀……”不过老仆到底还是心动了,抱了一块上好的布料,笑着说道,“朱老爷和毛司马真是好人,比那些高门的官爷都阔绰啊。”

    毛腾回到厅内,朱默嘿嘿一笑,说道:“这李矩又不是洛中士子,朝里也没几个当权的亲戚。怕他个鸟,要是换做朱某,先结结实实打他一顿才是。”

    “嘿,算了。他爹都退婚了,这家伙还眼巴巴地来洛阳,也是痴情男儿,何苦难为这小地方的富家子。”毛腾道。

    “退婚了?”朱默一愣,狭笑地看着毛腾,说道,“你看老哥说的没错吧。女人嘛,只要占了身子,以后的事还不好说。卫家如今也大不如前,如今的士族也都势利的很,管你什么出身,只要有权有能为,把一个落败士族的女子又能清高到什么地步。其实啊,先前几天你就不应该让那卫小姐回去,反倒长了那小妞的气焰,应该调教地服服帖帖才是。”

    朱默还是那副老腔调,要不是毛腾还有些他自己的理念,恐怕也要被他洗脑了。不过实际看来,在这个时代,朱默的想法才是主流才是,他反倒成了别扭的非主流,就这么一件事也弄得纠缠不清,可是完全按朱默说的去做,他倒真的做不来了。

    毛腾说道:“朱兄听过邹忌谏齐威王的故事吧,邹忌妻子私心、小妾畏惧、客人有求所以都恭维邹忌美于徐公。而齐威王身处高位,举国之人都恭维齐威王是圣贤明君,只不过说到底还是畏惧罢了,并非真心。我不想要一个只存有畏惧的行尸走肉,况且卫小姐也不见得真会畏惧于我。”

    朱默摆摆手道:“你还是太年轻了,男儿立身天地间,就是要让人畏惧。女人嘛,生来就是侍奉男人的。真心?那玩意鬼才信。卫小姐要是像沅儿那样出身低微的可怜女子,还会做出那些做作腔调?恐怕早就黏着你不放了。”

    毛腾也知道要说服朱默这样的老兵痞去尊重女xìng,根本没有可能,只好叹了口气说:“也许你是对的。”

第085章 焦急

    【感谢绝影ych和few155的打赏。还有再有十章左右的铺垫,就有战争戏了。】

    王济大葬之rì,毛腾陪同赵王又去了王济家,让毛腾失望到无言的就是,卫展这个老家伙远远看到毛腾就像做了亏心事般的贼一样溜了。毛腾暗想兴许是跟李矩的回来有关,卫展是个再普通庸碌不过的老士族,一定是怕自己埋怨他食言了。

    王济在朝中资望甚高,是世代的高门大族子弟中极少数的文武全才。由于早年和晋武帝猜忌的齐王司马攸往来甚密所以一直不为晋武帝重用,仕途不顺的他笃信道家,率xìng狂放,蔑视礼教,更是被许多士族中人视为异类。然而终究太原王氏在朝中地位崇高,王济的丧礼来人之多竟与卫瓘无异。由于王浑在朝中超然的地位,朝廷更是将骠骑将军这一尊贵的高位追赠于王济。

    王济的妻子常山公主是晋武帝的女儿,如今虽年过四旬却风韵犹存,她有着晋朝公主共有的特征,就是善妒,按后世的话就是大醋坛子。自从常山公主失明后,更是猜疑风流俊雅的王济处处留情,公主和王济夫妇均是不肯让步的倔犟之人,结果二人成亲多年,却连个子嗣都没有。王济的两个儿子也都是侍妾所生。常山公主怨恨了王济一辈子,可是她在坟前却是哭得最为凄惨。反倒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老汉王浑,只是呆滞了片刻,感觉郊外风大,便教下人抬着肩舆径自回去了。

    常山公主的哭声本来就够凄厉的了,这时候忽然又一阵鬼哭神嚎般地嚎啕声传了来,众人不禁都侧目而去,之间远处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儒生,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趴在王济坟前大声嚎啕起来,嘴里说着含混不清的话语,一边揩着鼻涕一边抹着眼泪。常山公主本哭得累了,听到这老儒生这般痛哭,竟又嚎哭起来,引得四周诸人皆是唏嘘不已。

    赵王百无聊赖,挥了挥手便yù带着随从离开,毛腾也只好离开。忽然听到那嚎哭的老儒生说了一大堆听不清楚的话后,像驴一般叫唤了起来,虽然有些滑稽,却充满哀戚。四周众人不禁纷纷咋舌,赵王转过身来,忍不住捧腹大笑。那老儒生忽然就站了起来,指着赵王的方向怒道:“诸君不死,而令王济死呼!老天无眼,老天无眼!”

    赵王顿时勃然大怒,可毕竟王家丧礼上他也不好就地整治那老汉,对身旁一个小吏道:“那老朽是谁人,这般无礼?”

    “老殿下,那人是冯翊太守孙楚。出身寒庶,四十多岁了才得蒙王太仆提拔出仕。王太仆跟他在一起经常做一些匪夷所思之事,这学驴叫就是二人曾干过的事。”

    赵王点了点头,道:“冯翊在河北还是山东?”

    小吏赶紧道:“在关中。”

    赵王yīn险地说道:“真是巧,孤去了关中,要他好看!”

    赵王这回是真没有再推,决意去关中出镇了。毛腾忍不住问他赵国国兵的事宜,却没想到碰了一鼻子灰,出来得时候遇到脸上涂满了胭脂的孙秀,才听孙秀说根本就没听说过赵国国兵的事。毛腾不禁长吁一口气,暗想赵王好歹在邺城也留守了好多年,怎么连国兵都没有?难道是这白字老头吃空饷了?

    孙秀虽然面上涂满了脂粉,做派愈发让人恶心,可是人却比以前硬气了不少。以前看到毛腾总会谦恭地一揖,现在则是直挺挺地站着等毛腾给他行礼,毛腾虽然打心眼里看不起这样的男宠,可毕竟rì后还要跟赵王去关中,只好强忍着恶心给孙秀行了一礼,孙秀却也大喇喇地没有回礼,只是倒也没忘毛腾的恩情,得意地说道:“毛中尉是我兄妹的恩人,rì后我们一起好生服侍赵王,看石崇贾谧那些家伙还敢轻视我们不?”

    毛腾差点没吐出来,暗想要服侍的话你服侍去,老子就是造反做马贼也不会“服侍”赵王,只是胡乱点了点头,这就拔腿出了赵王行馆。

    一想到rì后要跟孙秀兄妹时常见面,毛腾不禁就头皮发麻。尤其是轻筠这个捉摸不透的女人,如果真跟她再有纠葛,恐怕只会引火上身。而孙秀,毛腾打从认识他就对他没有丝毫的好感,如今知道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男宠之后,更是觉得恶心。回到家中,宋配已经在收拾毛腾的细软物品了,几次政变得到的零碎封赏却也不少,不过也多是布帛之类的东西,毛腾略带烦躁地道:“仲业,你喜欢的就给你拿走吧,剩下的留给朱兄就是了。”宋配却笑道:“公举兄,去了关中少不了要和当地豪贵攀攀交情,就这么两手空空可是会得罪人的。”

    毛腾只好点点头,一阵焦急之后,决定去卫展家中去最后一趟。

    卫展听到仆人说毛腾来访,顿时连连搔头,叹道:“苦也,当初是爹错了。给他一个空口许诺,可茂猗你又不愿意,这……唉……”

    卫铄看到父亲焦急的模样,也并没有再埋怨他,说道:“毛腾此人本xìng不恶,父亲您要觉得为难,我自与他说去。”

    卫展忙道:“我儿,使不得。这……唉……那毛公举毕竟是兵家出身,你一个女子如何跟他解释?不如我唤来李矩,叫李矩去解释。”

    “父亲!”卫铄埋怨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您这样变来变去,反倒让李矩轻看了我们卫家。况且,女儿也不想再跟李矩有什么纠缠。”

    “啊……”卫展一愣,似乎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问道,“李矩他怎么了?”

    卫铄低下头来,曲着食指轻轻擦了擦嘴唇,缓缓说道:“女儿觉得,李矩的品行,还不如毛腾那个兵家子。”

    卫展顿时连声叹气:“我儿啊,你……你这是要作甚呢?毛腾出身寒微,是个兵家子你看不上这样合情合理。可是李矩人家千里迢迢又来洛阳了,虽说是李家看我卫家恢复的确有些势利了,可李矩一表人才,彬彬有礼……莫非,女儿你心中却有其他人选了?”

    卫铄摇头道:“没有,只是女儿觉得人生大事不能这么随便。”

    卫铄和李矩的亲事是自幼而定,在豆蔻年华的少女时代,卫铄曾多次梦见她从未见过的的未婚夫婿,长着和父亲一样的额头,与从兄卫恒一般的鼻梁,甚至有着族祖卫瓘一般睿智的眼神,那个幻想中的李矩和《列女传》中从一而终的思想成了她成长中最甜美的信念。可是自从遇到那个“伪君子”毛腾,他的粗暴蛮横和让人无法理解的温柔关怀,以及初遇时痛苦的一夜,都让她在原本的信念中有了无法抹去的负罪感,原本那个梦中常见的未婚夫也逐渐烟消云散,愈发模糊。直到李矩父母谦恭甚至带着献媚般地到来,以及第一次看到李矩那矫揉造作毫无男子气概的作态,瞬间就让卫铄心中早已模糊的信念完全崩塌。她第一次看到李矩的时候,甚至皱起了眉头,心中也不由地将他跟毛腾做了比较,摇摇头后,心中忖道:“莫说是毛腾那个恶人,就是王卓那样的俗人也比过了他……”

    卫展哪里有女儿那样复杂的心思,只是愁道:“好吧好吧,反正李家的事为父也并没有再应允。可是这个毛腾,毕竟是关西武人……唉,不过也好,他马上要去跟赵王去关中赴任了,今rì茂猗你就躲一躲。为父去慢慢给他解释吧。”

    “不,父亲。女儿跟他解释,女儿不怕他!”卫铄坚决地道。

    毛腾等了半晌,这才看到卫展带着一脸愁容出了来,毛腾立即就道:“在下即将要去关中赴任,特来看望下卫先生。”

    卫展点了点头,虽然并未失了风度,可按捺不住说话的结巴:“呃……公举……还请进去说话。”

    走到厅前,毛腾终于忍不住道:“卫先生,此去关中倘若我能建功立业,就将令爱嫁给我吧。”

    “啊……”卫展不停地捋着颔须,望着身前这个高大的身形和坚毅诚恳的眼神,不由地气短三分。暗忖道:“唉,如果从兄老公爷还活着,该多好啊……”

    两人就这么在厅前立着,毛腾缓缓舒了口气,也猜到了三分。卫展只好搪塞道:“先进去……进去再说。”

    毛腾皱了皱眉头,拱手便道:“卫先生,毛某只是一介军吏,想必令爱也瞧我不起。若是先生已经和李家修好,毛某也不再打扰。倘若没有此事,我愿在两年之内摆脱军吏的身份,以求配得上卫姑娘。如果两年过了,毛某还是个寄人篱下的军吏,某会有自知之明,不再叨扰先生父女了。”

    卫展看着毛腾,面带难sè,心中不由道:“此人虽出身寒微,可倒也能为不小。两年内摆脱军吏身份虽然有些夸夸其谈了,可毕竟也不像茂猗说的那样矫伪啊。唉,茂猗到底还是嫌他出身低吧……”

    毛腾看到卫展这般姿态,不由呼了口气,怫然道:“那请先生转告卫姑娘,只要她云英未嫁,哪怕她嫁了那李矩,rì后我便是抢也要抢她回去!”

    毛腾没料到他竟说出了这么强硬的话来,虽然身为武人,可他从来没有蛮横无理过,这还真是头一回,卫展讷讷地看着他,长长地出了口气,却不知道该怎么说。自从卫瓘身死卫家家道中落,本来就是个烂好人的卫展不论说什么话都中气不足,如今面对着这么一个强势的年轻人,他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你不要为难我父亲。”

    厅中终于传来了卫铄娴静柔和的声音。

第086章 黯然

    原来她一直都在厅中,本来她自信地告诉软弱的父亲说她不会怕他,可是等听到毛腾稳健而熟悉的脚步声和因带着关西腔而愈显凝重的嗓音,她不由地心中一阵颤抖。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其他说不清的心理,卫铄终于没有像自己说得那样勇敢地出来,只是靠在厅堂角落,按着狂跳不止的心口静静地听着他和父亲的对话,直到听到他说出那般蛮横的话时,卫铄才忍不住出了来。

    温和的阳光映照在卫铄苍白的脸上,让她更显得柔美动人,却又充满了无助的娇弱。毛腾发觉她是个很耐看的女子,并没有勾人魂魄的惊艳,也没有闭月羞花般的妖媚,只是像一朵孤零零开放在绿叶中的白芍药一般,散发着愈发浓厚的温婉。卫铄看到他直勾勾盯着自己的无礼模样,却又羞涩地低下头来,双手不自然地捧在胸前,带着埋怨地道:“你……你怎么这般霸道……”

    毛腾摇了摇头,说道:“我也只对你霸道过,如果你真的觉得我让你生厌,我即刻就走。”

    “我……我真的觉得你很讨厌……”卫铄别过脸去,委屈地道。

    毛腾顿时觉得喉间一阵闷气梗塞,呆立半晌,终于咬牙转身。可他要走时,卫铄却忍不住颤声道:“……你等等。”

    毛腾心中一阵如cháo水涌动,转过身来。卫铄看到他如炬的双眼,似乎是不敢面对着他,低下头来转身跑进了厅内,却一句话都没留下。卫展又是尴尬又是糊涂地看着自己失态的女儿,终于废然长叹一声,对毛腾道:“公举,这……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如何想的,唉……”

    “你有没有再把她许给李家?”毛腾激动地问道。

    卫展摇摇头道:“李家的确是又来了,可我也没有答复他们。他们太势利了。”

    毛腾冷峻的表情中露出了一丝温暖,嘴角也扬着笑意,这便转身离去。

    “卫先生,我毛公举非茂猗姑娘不娶!”

    有些惊惶的卫展竟连一句客套话都忘了说,只是张着嘴望着毛腾的背影,口中不禁喃喃:“也不知道,茂猗真要嫁了他,到底是福是祸……”

    赵王的出行再一次让毛腾感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作为外镇多年的诸侯,赵王司马伦不但连私属的国兵都没有,更是连像样的幕僚都没几个。也不知道是赵王究竟是真的懒惰还是仅仅只是在故意守拙,可就算是守拙的话,也用不着这么下血本吧。

    没有亲信兵力,没有心腹谋士,这个赵王rì后是怎么谋反的?毛腾叹了口气,可惜自己以前看书也不仔细,只记得这个赵王篡位过,可看这个白字老头现在的家底,就是太阳从西边出来恐怕也篡不了位吧。

    更让毛腾感到无语的是,好歹是去出镇关中要地,赵王司马伦的车驾却是走一rì歇两rì,每路过一处风景不错的地方,赵王就会携着孙秀兄妹在一群还是从宿卫军借来的卫士护卫下赏景游玩,毛腾只能窝在车里睡大觉。不过有一点对毛腾有利的就是,带着的两百名卫士,都是从朱默部调过来的兵士,这些兵士还是朱默在关中刚刚当上校尉时从秦国国兵中抽调进来的,一直作为毛腾的部下使用,他们多数是关中北部的破产农民以及城郊的无赖子弟出身,要不是当初李含急于为秦王扩充兵力,是不会选这样的人做兵源的。

    晋朝的军士虽然身份卑贱,但汉朝崇尚军事的风气尚存,尤其是世代从军的关西良家子,他们多数出身富庶,至少能自己购置兵器马匹,世世代代练习武艺,是从秦朝一直到汉朝zhōng yāng军骑兵的重要来源。由于关中不乏这些良家子作为兵源,所以根本没有经历过任何军事训练的破产农民只有州郡兵才会吸收。因此李含才会大方地将他们编入朱默的部下,而朱默也毫不吝啬地全分配给马咸和毛腾,一直带他们到京师后,这些出身卑贱毫无军事素养的农民市侩竟然也在机遇中摇身一变,变成了宿卫军。

    越骑校尉大营的兵力,沿袭自汉朝的北军五校,在汉朝时最jīng锐的部队之一。汉朝鼎盛时期,越骑营的骑士只征收以关中西部和凉州东部之陇西、天水、安定、北地、上郡、西河的“六郡良家子”。到了东汉末年,朝政**,北军丧失战斗力。经过魏晋两朝的改变,由于真正的宿卫主力是以左右二卫为首的“七军”,越骑校尉所属兵力亦是江河rì下,到了朱默接任的时候,这个军队唯一能让人知道是“越骑”的特征也就只有一批驽劣的瘦马了,所以在那些破产农民的加入后,越骑营原有的骑士也并没有表示强烈的抗议和不满。他们已经不再皇帝最倚重的军队了。

    毛腾挑选的这两百人,也只是一些身体还算健壮的年轻人而已,在京城的两次政变中,这些家伙在进攻时都跟在牙门老军的屁股后面,只是充数壮壮声势而已。打了一辈子仗的老兵痞朱默都亲口曾对毛腾说:“这些家伙要不是数量不多便于控制,老子真想就遣散了他们。”果然在毛腾掉走这两百人后,朱默就遣散了三百多老弱,反正越骑营的编制一直没有满,朱默又可以多吃几百人的空饷了。

    已经出发了好多天,才到洛阳西边的千金堨,听说千金堨的风景不错,赵王又和孙秀兄妹去玩赏了。毛腾实在无聊透顶,和宋配杀了两盘围棋,却又被宋配杀得大败,长呼一口气,躺了下来。

    “真是无聊啊,可惜这一年来没听说过再有什么胡人作乱,要是河东的匈奴马贼沿着王屋山南下,河yīn的守军睡大觉不管。杀到这里截了赵王,多爽快!”宋配又在说着大逆不道的话。毛腾虽然也有些心痒,可是到底不现实,苦笑道:“行军渡河是最难的,马贼怎么会傻乎乎渡过黄河自己断了退路。另外啊,虽然四下里都是我们从关中带来的老兄弟,可到底人多嘴杂,你可别胡说让赵王听见了。”

    “知道了。”宋配也躺了下来。毛腾回忆着关中的事情,忽然想到了秦州刺史皇甫重来,是他的举荐自己才得以离开西平,可惜长安离秦州毕竟还有好些距离,不知道再见得上。长安事态错综复杂,听说范晷已经致仕,新任雍州刺史是散骑常侍出身的解系,是个关东士族。而那个一直在关中统军的安西将军夏侯骏,却一直牢牢地盘踞在长安,不知道赵王去了后,夏侯骏会如何来应付这个白字老头?

    “中尉,孙先生有请。”忽然一个僮仆上躬身道。毛腾一愣,那孙秀不是跟赵王去赏风景野合去了吗,回道:“孙先生在哪?”

    “就在车里。”

    毛腾皱了皱眉,原来那人妖没去,虽然看到孙秀一脸脂粉的丑态就觉得恶心,可是毕竟他已经成了赵王身边的红人,自己还真不能得罪了他,于是便跟着僮仆走了去。

    毛腾对这种游玩式的行进无奈不已,就算是秦王那样的懒鬼,也不会在野外停着车驾游玩。毛腾看到那僮仆已经立着了,这便走到了孙秀乘坐的马车前。车夫和剩余的僮仆都不在,远远地只有那个领路的仆人和几个靠着大树打瞌睡的卫士,毛腾只得自己卷起马车的帘子,说道:“俊忠(孙秀字俊忠)先生,你找我有事?”

    在一只软滑的小手牵引下,一个温热的身子就滚入了毛腾怀中,小声的喘息中带着浓浓的粉香。毛腾浑身一凛,接着帘外透入的微弱光线,才看到车里的人竟是轻筠。

    轻筠挽着一副男子的发髻,穿着一袭素sè长衫,却赤了一双白足,细看之时倒有别样的娇媚。然而毛腾看到她笑吟吟的模样却莫名地感到有些瘆人,低声道:“你怎么没去陪赵王?”

    “赵王更喜欢阿兄呀,你想不到吧。”轻筠歪歪扭扭地躺在车里的软榻上,一只瓷白的玉足就勾下了门帘的拉环,马车内狭小的空间顿时就变得黑黑一片。毛腾正在不知所措,轻筠的那只灵巧的玉足就伸到了毛腾腿上,嗔怪似地踢了他一脚,妖媚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

    “她这是在勾引我!”毛腾暗道。

    轻筠那只瓷白的脚轻轻地在毛腾的小腿上摩挲着,看到他无动于衷的样子,撅起嘴道:“我的脚好是冰凉,你帮我穿上袜子吧。”

    毛腾道:“你的丫鬟呢?”

    轻筠嗔怪道:“人家是要你伺候。你要是不肯,我就告诉赵王你偷我袜子。”

    毛腾冷笑道:“偷袜子总比偷人好吧,赵王指不定就回来了,你可别玩的太过火。”

    轻筠扑哧一笑,道:“想不到你一个男子汉这么胆小,我告诉你吧。那死老头和阿兄不到晚上是不会回来的。即便回来,又怎么会来这个马车里?我可告诉你,阿兄他晚上都是在赵王的车里过夜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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