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7章 楚王矫诏
楚王玮独自坐在行馆大厅之中,捏着李肇从宫内请来的密诏,顿时心中翻腾。忽然之间,却隐觉不妥,翻开密诏,猛地一拍桌子,吼道:“公孙弘,岐盛!你们快过来!”
公孙弘和岐盛连忙上前,楚王玮将密诏一把抛到公孙弘脚下,横眉怒道:“你仔细看看,可有不妥?”
公孙弘惶恐而郑重地拾起诏书,抬头又看了一眼楚王玮。楚王玮道:“你且再念一遍来听听。”
“太宰太保yù为伊霍之事。令楚、淮南、长沙、成都屯诸宫门,废此二公。”公孙弘小声念道。
楚王玮冷哼一声,说道:“这诏书内容,简短囫囵,又模棱两可。伊霍之事?伊尹和霍光到底是忠臣还是权臣,古往今来却是众说纷纭。诏令既没有给汝南定罪,又只让我们屯诸宫门,如何废此二公?”
公孙弘皱了皱眉头,说道:“往昔的说法,确是没有定论。但是自本朝出土的《竹书纪年》,伊尹就是权臣,霍光汉朝已有定论,亦是权臣。”
楚王玮猛拍案桌:“废话,孤王又没有问你这些酸腐儒生的无稽之谈。孤王是问你,这诏书如此模棱两可,既没有定罪,也没有明确安排和部署,究竟是什么意思?”
公孙弘知道楚王的火爆脾气,一时又猜不透他的心思,yù言又止。岐盛见公孙弘沉默,立即道:“殿下,不论如何。汝南王可是势在必除。莫说是有皇上的诏书,就是没有诏书,一山不容二虎,有楚王秉政,哪里能容得下这些老朽指手划脚?”
楚王看着岐盛,忽然大笑出声,直惊得岐盛头皮发麻,心想自己是否说错了话。不料楚王却赞许道:“岐盛,还是你深得孤心。的确,皇兄也好,贾后也好,他们恐怕只是想让汝南王和卫瓘这两个老朽做傀儡而已。可是谁知到这两个老朽竟是人老心不老,还真把自己当成了摄政的权臣。不过这诏书,却一片囫囵,是要故意加大我们行动的难度。自从杨骏被诛之后,汝南王已经成惊弓之鸟,如果再用藩王的这零星兵力,恐怕难以成事。况且还有京师宿卫驻守在各处要害,要成功谈何容易。”
公孙弘道:“何不再请诏。依上次故事,求皇上和贾后发殿中宿卫,与我们再次配合?”
楚王摇头:“朝廷对孤还是存有戒备之心,否则上次举事。他们为什么偏要让东安这个妄人来统领殿中,而不让孤去?难道孤作为皇上的胞弟,竟还不如东安这个老妄人?再请诏,谈何容易。”
岐盛忽然微微一笑,道:“殿下毋忧,其实殿下手头就有兵权,何必多此一举?”
楚王一抬头,道:“你是说孤王的‘北军中候’一职?”
岐盛点头。公孙弘忙道:“殿下,杨骏被诛之前,王佑被杨骏免去北军中候一职。其时宿卫军的大权还不是在杨骏手里,可是初九那天,有多少宿卫将士给杨骏效力了?殿下,这这个职位只是个虚名而已,没有数年的经营,根本无法利用。”
岐盛笑道:“公孙先生也太小心了。的确,没有几年的经营和笼络,我们根本无法控制宿卫军。可是有了皇帝的诏书呢?”
公孙弘道:“诏书可没有让宿卫军参加废汝南王之事的一个字眼!”
楚王猛地站了起来,昂然道:“哼!就以诏书的名义调动宿卫军……不……要调动整个中军,京城三十六军都要召集!此事若成,也可以看看孤王在军队中的影响力!”
公孙弘大吃一惊,急道:“殿下,这岂不是……矫诏?”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楚王傲然道。
“殿……”公孙弘本yù再说,可是看到楚王踌躇满志的炯然眼神,硬生生地将话又吞了回去。
“太宰太保二公潜图不轨,吾今受诏都督中外诸军,诸军在直卫者,皆严加jǐng备;其在外营,便相率军士径诣行府,助顺讨逆。”秦王大丧刚刚完毕,越骑营就接到了楚王的军令。
朱默看了毛腾一眼,说道:“虽然为兄也知道公举算无遗策,可这究竟是大事。还是等仲业回来,看看鲁公究竟是何意思。”毛腾听完,连连点头道:“还是朱兄做事周全。”
由于回避朝臣与武将结交的嫌疑,也因为上次事变,毛腾和朱默一直都待在越骑军大营。与贾谧刘舆等人的往来,全靠宋配差人转交书信。而楚王奉诏废司马亮与卫瓘的举动,朱默和毛腾在商议之后也由宋配派人通过刘舆来转达鲁公贾谧。这样做,也是在向鲁公表明立场。
三个时辰过去了,宋配却还未回来。楚王的军令又至:“司马亮与卫瓘之官属,无须过问,皆罢遣之;若不奉诏,军法从事。”
朱默深吸一口气,来回踱步,思忖再三,对毛腾说道:“即便rì后楚王会遭清算,可如今我们越骑营是北军中候直接管辖。倘若我们拖延下去,只怕有违军令啊。”毛腾沉下眉来,问道:“积弩将军孟观,还有强弩校尉李肇是否行动了?”
朱默忙道:“弩营是宿卫jīng锐,他们和我们不一样,他们是一定要行动的。”
帐外脚步声不绝于耳,附近的数营兵力想必已经听令开拔了。又过了半个时辰,陆续传来军情,除了负责皇宫安全的殿中三部司马和左右二卫外,其他的宿卫军大部分已经行动。朱默终于忍不住了,说道:“公举,再不行动。等楚王抓了汝南和卫太保,就会拿你我二人开刀了!”毛腾终于点头道:“那我们也跟着行动,相机行事。”
自从晋朝建立以来,还从未有过京师内外三十六营中军一齐行动的盛举。然而这次行动,仅仅只是为了又一次的政变。三十六军的将军、校尉都是各有心事。有想借着这次政变,来弥补前次政变封赏不足的;也有想见机行事来营救汝南王的;也有像朱默毛腾这样,纯属虚与委蛇的。其中最为卖力的还是强弩校尉李肇,他因为孟观做了将军而他只做了校尉而忿忿不平,对在镇压杨骏时自己犹豫不决而导致立功不如孟观而大为后悔,他对这次楚王的行动,几乎是卯足了力量。由于有李肇这样疯狂的执行者,而见机行事和虚与委蛇的,也只好配合行动,没有人敢冒大不韪去支持汝南王,这次的政变的结果,已经一目了然。
汝南王司马亮几乎毫无抵抗之力,等朱默和毛腾出营的时候,已经被疯狂的李肇杀入,与长子司马矩一齐被斩。而曾因平定钟会之乱又杀害邓艾而名动天下的太保卫瓘也被楚王玮弟弟清河王司马遐的部下荣晦杀害,荣晦与卫瓘有隙,不听司马遐的调度趁着夜黑擅自又杀了卫瓘的八个子孙。
楚王玮看到京师jīng兵云集,旌旗遍布,太宰汝南王司马亮和太保菑阳公卫瓘几乎是束手就擒,回到行馆后顿时大感惬意,惊喜交加。笑道:“三十六军齐动,如此盛举,舍我其谁?”公孙弘终于还是忧心道:“殿下,此举过大,恐怕震惊中枢,事后无法收场啊。”公孙弘汗流浃背,他本以为依着楚王的xìng子自己这番话定会惹怒楚王,可没想到楚王听罢却是凌然一惊,半晌无言。其实楚王并没有意料到,自己派发三十六军出动,三十六军的将校真会听自己的话。可是他怎能想到,经过了上次政变的刺激,中军的将校都已经将孟观李肇的飞速升迁艳羡不已,都心痒难耐地等楚王再闹一番了。
岐盛看到楚王瞠目结舌,大失平常威武,心中一横,立刻谏道:“殿下,趁着现在的兵势。除掉贾模和郭彰二人,断贾后臂膀。届时楚王摄政,天下方安!”
楚王魁梧的上躯猛地一震,瞳孔扩散开来,可是转瞬即逝,怒道:“胡闹!如此这般,你教天下士人如何服我?”
一贯谨慎的公孙弘也急忙谏道:“殿下,骑虎难下,不如放手一搏。”
楚王yīn沉着脸,似乎有些跃跃yù试,可又有些顾虑不安,终于决断道:“要除掉贾模和郭彰,必须要有理有据。我们且搜查汝南余党,然后随便编造一个证据,就让李肇去杀了贾郭!”
公孙弘急道:“殿下,李肇本就是贾后一党。他怎么可能会听我们的话,去杀贾后的臂膀?”
楚王急道:“难道你要孤来杀?这般杀来杀去,孤早就成了祸国的罪魁,还如何以德服人,如何君临天下!”
公孙弘和岐盛都猛地跪了下来,再也没有说话。行馆大厅内顿时鸦雀无声,只听见楚王凝重而错杂的鼻息声兀自喘息不已。
第058章 孤注一掷
面对岐盛胆大包天的建议,平素果敢狠戾的楚王玮也不敢立刻作出决定。毕竟诛杀贾郭二人,无异于向贾后直接宣战,而皇帝毕竟在贾后控制之中,稍有不慎便会身败名裂。然而楚王也知道自己的处境,没有意料到的三十六营中军全部出动,带来的动乱几乎百倍于上次政变。这一切的责任,按公孙弘的话,就是真正的“骑虎难下”。
调动中军三十六营兵力,几乎晋朝zhōng yāng的所有机动兵力都服从了自己的调遣。这一切看似顺利,可是楚王司马玮也深知,三十六军听从的不是自己这个“卫将军领北军中候”,更不是他是先帝的第五子楚王。而只是他痴呆皇兄的诏书,哪怕这是自己矫诏。中军效忠的,只能是晋朝的皇帝。自己要诛杀贾郭,专权摄政,很可能三十六军的将校就会不再听话,自己的实力看似强大,其实是毫无根底。
可是如果就这样消极下去任由事态发展,难保自己不会被贾后过河拆桥,届时恐怕只能退出洛阳回到封国。可是一想到前朝曹爽还有如今的汝南王,恐怕最坏的结局连回封国都只是自己的幻想。自问胆大勇毅的楚王,顿时连手臂都有些抽搐了。
将要清晨,楚王还在沉默,公孙弘急忙道:“殿下,殿下!殿下不要有太多的后顾之忧,杀贾郭并非是反天子,相反是为社稷锄jiān。不趁此良机,rì后定成大患!”
楚王闷哼一声,忽然厅外有楚军督将通报,楚王示意叫岐盛唤他进来,那督将进来便道:“殿下,方才有越骑营的人,错将此处当做越骑营暂驻地送信。可惜那人实在狡猾,小人没能骗来他送的书信。”
“这等小事,也来奏报?”楚王玮正在烦乱,正yù将督将怒声呵斥而出。公孙弘赶紧说道:“殿下,越骑营的校尉朱默和军司马毛腾,都是贾谧府上的座上客。那书信,只怕就是贾谧的指令!”
楚王猛地站起身来,雷声大吼:“速去捉来此人,搜出信件!”
督将见楚王如此暴怒,连忙领命飞速而出。须臾,送信人已经被一箭shè死,督将搜出蜡丸,展开呈于楚王。
“楚逆所令,敷衍便可。卯时宫中发殿中三部与左右二卫捉拿楚逆,尔等断其后路,大事可成。”
楚王终于大发雷霆,一把将信扔给公孙弘和岐盛,豁然而起:“诛贾难,杀朱易!公孙弘,速发我部士兵,联合李肇等人,就说越骑校尉朱默暗通汝南王,先杀掉他!”
公孙弘忙道:“殿下,如今辰时已过。时不我待,切不可为朱默而贻误时机。当前之际,应当先想好对付三部司马和左右二卫的对策!”
楚王怒道:“你有什么办法?难道要本王指望京师三十六军都效忠本王不成?”
公孙弘道:“将计就计,我们派人仿造贾谧信中的字迹。就说左右二卫勾结汝南王谋反,教朱默于半路阻击。然后我们趁宫中空虚,直接擒拿贾后,天子便唾手可得!”
岐盛连忙道:“殿下,此计甚妙。我们何不马上就散布流言,说殿中三部司马左右二卫暗通汝南王,虽然三十六军的将校不一定会相信,但至少可以祸乱人心。而且如果三部司马和左右二卫出了宫来打我们,岂不正好让三十六军的将校起疑?”
楚王顿时大笑,狠狠地一拍手道:“好,好!也不枉孤王养你们到了今rì。”
公孙弘又献策道:“为保万无一失,楚王何不请清河王和长沙王来行馆,然后楚王轻装简发,直捣宫中。而三部司马和左右二卫到了行馆,他们又岂敢捉了清河王与长沙王?”
清河王与长沙王素来与楚王关系亲密,楚王连连点头,说道:“不过要请两位王弟,需要紧人物方可。可孤王帐下,也就只有你二人。岐盛位卑,恐怕失礼。公孙弘,孤就派你去请长沙王。至于清河王,公孙弘,你那个曾做过杨骏主簿的故交潘岳,也算有些名望,孤王对他有救命之恩,可派他去请清河王。”
公孙弘皱眉道:“殿下,潘岳此人可做文书掌案牍,可是此人向来恃才傲物,恐怕……”
楚王道:“不过以他的名望来送交一封信,有什么难为?况且我等密谋他岂能得知,你只管照办,莫要杞人忧天了。就算他请不来清河王也无甚大碍,长沙王与孤同母所生,又是五校之一的步兵校尉,他定能助我。”
西掖门,越骑营暂驻地。朱默略带质疑地将贾谧的密信递给了毛腾,帐外侍立的宋配朝毛腾使个眼sè。毛腾点头笑道:“原来如此,鲁公怕我们的人乘马驽钝,就差你前来。如今城内大乱,有劳了。回去通报鲁公,就说我们即刻出发。”
那假信使说道:“鲁公有言,中枢有变事不宜迟。还望诸位能忠心护国,为天子保驾。小人还有要事在身,告辞了。”
假信使一离开,宋配立刻道:“我派出的人,都是在长安新招的关中人,他们淳朴胆小,怎么敢让鲁公的人越俎代庖?这信一定是假的。”朱默点头:“朱某也甚觉奇怪,殿中三部司马和左右二卫都是皇后的亲信,尤其左右二卫的将军乃是贾模和郭彰,怎么可能勾结汝南王?要不我们再派些机灵之人,再去查探?”
毛腾暗想依照自己的记忆,此后殿中三部司马会突袭楚王玮,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楚王难道已经有所察觉,因而才派我们去阻拦殿中的禁卫军?沉思片刻,毛腾说道:“恐怕殿中诸军已经向楚王进发了,我们何不将计就计。直接移师楚王行馆附近,然后趁其不备,一举擒拿楚王?”
朱默惊然,诧异道:“公举,如今朝廷动向不明。我们焉能有如此胆大举动?且看变化如何,稍安勿躁啊。如若不然,我们就成了反贼了。”
毛腾心想,虽然司马繇和司马柬之死,确实与自己熟知的历史已经不同。但此二人对rì后的局势并无多大影响,就目前来看,历史的推进还是和自己知道的如出一辙,可是如何说服朱默?总不能说自己就知道rì后的历史吧。于是说道:“那我们就此出发,就在楚王行馆附近活动,见机行事。”
潘岳小心翼翼地揣携着公孙弘交给他的书信,顿时回想万千。
潘岳便是后世闻名的“美男子”潘安,跟文鸯一般,都是表字或小名中的一个字流传后世。他今年已经四十有一,正当盛年。可是这个寒门出身的俊雅高才却在仕途中一再受挫,想当年,二十岁的他便因绝世的相貌和文才名满洛阳,娶了封疆大吏扬州刺史之女为妻。晋武帝最亲信的大臣贾后之父贾充揽其为幕僚,并在参与晋武帝耕藉田仪式上,他又做赋一篇,深得武帝赞许。自此之后潘岳便chūn风得意,自觉前程似锦,恃才傲物,每每以超凡文采来讥讽朝中权贵。更在大醉之后于宫殿大门柱子上写下“阁道东,有大牛。王济鞅,裴楷鞧,和峤刺促不得休”的讽刺歌谣。而王济是太原王氏京陵公王浑之子,又是晋武帝之婿,将老国舅王恺的爱牛“八百里驳”吃掉,金埒两千尺做马场的豪贵;裴楷更是河东裴氏的要人,身居侍中要职;而和峤更是汝南和氏之人,官拜中书令。得罪了这三人已经不得了,而贾充也逐渐厌恶潘岳的文人傲气,终于一再被排挤冷落。到了三十岁时官场一无所获,长女病死,唯一的儿子胎死腹中,妻子也难产而死。官场失意,家庭的不幸,竟使这个天下第一的美男子一夜间鬓角全白,似乎苍老了十岁。从此之后,潘岳逐渐在消沉中慢慢想通,决定收敛自己的傲慢,折掉自己的腰杆,一步步适应这个被权贵把持的时代。从此之后,他开始作文歌颂政要,一味曲意逢迎,终于在武帝驾崩后,做了权臣杨骏的太傅府主簿。
二十岁时,就是朝中重臣的幕僚,活到了四十岁竟又回到了仕途的起点。潘岳在苦笑之后,并没有感到失意哀伤,而是继续以诗文媚上,期望得到杨骏的提拔封赏。可是好景不长,权倾一时的杨骏惨遭横死,夷灭三族。杨骏的族人、幕僚、同党被牵连而杀的,多达千人,潘岳眼看就要做了杨骏的陪葬。幸好他有个跟他一样出身寒门的至交好友,并曾受过他恩惠,以前被他所看不起现在却是声势震天的楚王玮府内长史的公孙弘救了他,并好意给他讨来一个长安县令的职位。然而此时的潘岳已经不同以往,去关中做小小的县令,如何是个头?还不如漂泊洛阳,尚有出头的机会,于是潘岳借故推说自己老母有恙,无法远行,就赖着不去上任。雍州的中正前来巡查,发觉潘岳之母身体安好,可此时的潘岳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恃才傲物的愤青了,在他的阿谀奉迎和贿赂之下,中正官竟上表说潘岳不恋官位而回家养母,孝心感天使其母不药自愈。竟还获得士林一片赞许,差点还成了后世的“二十四孝”之一。
第059章 潘安的选择
公孙弘与潘岳可谓是患难之交,出身寒微又没有名望的公孙弘向来对潘岳有一种莫名的崇拜,虽然他言谈谨慎,却也再只字片语间暴露了少许楚王的密谋。而且公孙弘仍然以为自己眼前的潘岳还是自己少年时认识的不畏强权,恃才傲物的文坛巨子,他将密信递到潘岳手中时,还关心地说道:“安仁(潘岳字安仁)兄,我知道你不屑与那些文采粗陋的权贵打交道。可是兹事重大,事关社稷。望安仁兄能以大局为重,收敛下清高之态,小弟便感激不尽了。”
公孙弘说得恳切,不过到底他救了潘岳xìng命,也就不如往常那样谦逊。潘岳久经挫折,鬓间白发也懒从梳理,一脸的沧桑颓唐,更是让公孙弘觉得,他往常崇拜的偶像也只是个凡俗之人,看到潘岳沉默,公孙弘顿时口气便硬了几分,说道:“安仁,这是楚王钧旨。你应该知道楚王如今的声威和权势,人在宦海,清高是不行的。我们这些寒门士人,要想出人头地,就要像狗一样去依附楚王这样的权贵,而且更要跟对人,跟错了主人,就连狗命也保不住!”
潘岳顿时浑身一震,口中喃喃念道:“跟对人?跟对人……”
公孙弘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抱拳一揖,说道:“兄之才胜我百倍,望安仁兄rì后能尽力辅佐楚王,我兄弟二人便可共享富贵功名。”
潘岳点了点头,颓然道:“好。只是为避嫌,也免得给楚王增加不必要的麻烦。就不要派人护送我了,潘某带着小厮轻装而去吧。”公孙弘点了点头,这才站起身来,临门回望一眼,方才离去。
潘岳左手轻揉着额头,闭着眼睛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忽然又摇了摇头失笑出声,笔直地站了起来,心道:“这些藩王不思藩国根本,却跑来京城缘木求鱼。京师三十六军调动容易,可是想这么容易就宰执朝政,未免也太轻率了。公孙弘啊公孙弘,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本来不应害你。只可惜啊,就像你说的,你没能跟对人啊!”
统领殿中三部司马与左右二卫的便是殿中将军王宫,自从杨骏被杀后,王宫一直率三部司马屯于云龙门。云龙门虽然是宫门重地,但至少不会扑空。而左卫贾模和右卫郭彰,潘岳都不知道该如何寻到,所以潘岳心意以定,便朝云龙门就快步走了去。
由于参加这次行动的主力,都是中军兵士,不像上次那样夹杂着大量的家丁部曲,所以军纪尚算言明。虽然百姓由于禁令而闭门不出导致大街上只有来往的士兵分队。潘岳手中又有公孙弘给予的通行令牌,虽然有几支小分队将其拦截查看,但总算安全地到了云龙门外。
云龙门铁门紧闭,城楼上只有几个当值的殿中卫士。潘岳急忙喊道:“我乃楚王使者,有要事求见王将军!”
那两名卫士听到他是楚王密使,登时吃了一惊,从女墙上缒下一个只能容纳一人的木箱,说道:“今rì城内平逆,为保宫中安全,委屈使者了。”
潘岳有些为难地看着缒下的木箱,终于一咬牙进了去,两名卫士转动轮盘,将木箱扯上城来。潘岳刚yù出来,就被这两个卫士死死按在箱内,塞住了嘴巴捆个结实。这时两卫士才像拎小鸡一样将他提出箱外,出了箱子,潘岳这才大吃一惊,云龙门内,竟三五一队地休息着数百名全身披挂的甲士,而城楼上这两个当值卫士,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潘岳虽然此时被捆,但心中不由地大喜:“原来宫中早做了准备,宫城看似空虚,却藏着这么多甲士。公孙弘啊公孙弘,你真的跟错人了……”
卫士将潘岳提到城下一个房间内,只见一个雄壮高大的背影昂然而立,斗篷内隐隐可见饕餮壮的铁制护肩,就算从背面也能看到他如猬皮般桀骜倒立的虬髯,这样的人物就算只见过一次,也足以让人难以在记忆中抹煞。潘岳用力吐出口中塞着的破布,急忙喊道:“王驸马!”
“姓王的驸马可多了,你叫的是哪个?”那虬髯汉子声若洪钟,字字雷鸣。
潘岳也不知哪里来了一股久违的胆气,正气道:“驸马都尉,琅琊王敦王处仲!”
虬髯汉子如狼顾一般回头,身躯却依旧不动如山。连鬓的粗眉下两眼宛如火炬,嘴角裂出让人不寒而栗的笑容,原来他就是那个石崇美人敬酒时不动如山的王敦王处仲。只见王敦冷冷地道:“某当是谁人,原来是荥阳潘安仁。你们两个,还不快给楚王使者松了绑。某倒像看看,楚王来信是何用意。”
两卫士给潘岳解开了绳索,潘岳不敢直视王敦那双可怕的眼睛,只好微低着头,却又强作出一副硬汉状,说道:“我要见殿中王将军。”
王敦转过身来,迈着低沉的脚步竟似山峰靠拢般走到潘岳身边,伸出一张厚实的大手,不可抗拒般地命令道:“拿来!”
潘岳眉头一紧:“我只将信交给殿中将军。”
王敦斜眼睨视,露出了轻蔑的笑容。潘岳哪敢看他眼神,急道:“军情紧急,我要见殿中将军!”
“既然军情紧急,你为何迟迟不交书信?”王敦的声音几乎不可抗拒。
潘岳猛哼一声,终于掏出书信,简单扼要地道:“楚王偷梁换柱,诓骗清河王去楚王行馆。你们卯时行动,去了也只能抓到清河王。届时楚王趁你们不在,便会从万chūn门杀入,直捣宫中!王驸马你还是快些去通报王将军,让他提前举兵,否则悔之晚矣。”
王敦斜着嘴唇一笑,说道:“潘安仁,你立了大功!只不过现在去请王将军,恐怕来不及了。”
潘岳大惊,急道:“那如何是好!”
“你且在这里候着吧。”回答了潘岳,王敦转身朝那两名军士复道,“好生伺候潘先生,等我回来,再放他离开。”
“你——”潘岳大惊失sè。
王敦没有理会他,阔步夺门而出,在云龙门前擂鼓大喊:“王将军有令,由基司马所部闭门严守,任何人不得入内。其余将士,随我而来!”
王敦的擂鼓之声和殿中兵士的脚步声顿时噪杂一片,潘岳yù待一望,却被两名当值兵士拦住,只能退回屋内,忐忑不安地等候了。
毛腾全身披挂已经做好了准备,朱默焦急地来回踱步,不时地望着外面。只听几声踏踏作响的马蹄声,朱默急忙站了起来,只见宋配飞身下马,急匆匆地上前道:“朱校尉,毛司马!刚才我看到楚王行馆内一支百余人的部队,朝着西边去了。”
毛腾霍地起身:“仲业,楚王有没有随队前行?”
宋配道:“楚王的车驾还在行馆,可能他没有离开。”
朱默吃惊地道:“汝南王与卫瓘已经都被杀死,西边是天**城。难道楚王真……”毛腾点头道:“楚王恐怕真想趁乱窃取社稷了,此时行馆空虚,何不突袭以擒之?”
朱默大惊失sè,面部连连抽搐,带着哆嗦的声音道:“不可,万万不可……如此乱象,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他们都是皇亲宗室,而我们只是臣子,不能太过胆大妄为,我们输不起。”
毛腾一阵冷笑,说道:“朱兄,其实我们更输得起。我们没有根基没有家族的负担,孑然一身,烂命一条。不拿这条命去赌,还来这洛阳干什么?”
朱默皱眉,宋配也道:“朱校尉,不如这样。反正楚王行馆已经空虚,就由我和毛司马带右部士兵去,朱校尉带着牙门老军坐镇,一旦看到情势好转,护驾也好,除逆也罢,反正都能立功。”
右部士兵主要是调拨的关中新兵组成,缺乏战斗经验。宋配这一席话,让朱默很是挂不住,只好一咬牙道:“这样吧,让宋约带左部兵力跟你们一起去。越骑营除了我们从西平和关中带回来的旧部外,原有的军士也很多,他们多数还都不服我指挥。所以我也不便出动,我留在这里,一旦发现情况有变,也好通知你们。”
左部司马宋约是朱默的老亲信,朱默做别部司马的时候他就是朱默手下的军候,与毛腾宋配也都是熟络,这样的安排也算妥帖。毛腾点头道:“朱兄考虑的周全,不过就不要留在这里了。一两刻钟后,说不定楚军就到了万chūn门,朱兄可以率领剩余兵力救驾。这才是不世奇功。”
朱默顿时眼睛一亮,喜道:“公举若捉了楚王,愚兄再救驾成功。这样果然是一箭双雕,好!就算万一那支楚军不是突袭宫门,愚兄也可以在最快时间告知公举,我们便能可进可退,万无一失。”
毛腾点头。
朱默忽然叹口气说道:“只可惜马子全回了西平,唉。他当初若能忍耐,以今天的乱象,如果楚王垮台,搞掉东安又有何难?”
毛腾一怔,说道:“不过老君侯身边,总要有可靠之人。好些西平旧将,都在雾山一战殉国,老君侯恐怕也离不开子全。”
朱默点点头,道:“那我们行动吧。”
第060章 京城混战
左右两部兵力已经超过千人,毛腾和宋约兵分两路,倏然就围向楚王行馆。然而正当此时,后方却忽然杀声震天,大队的兵士朝着毛腾所在的方向冲杀而来。
“越骑营谋反,杀呀!”
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毛腾顿时吃惊不小,眼看军心将乱,宋配大声呼喊:“尔等是何部的将士,竟敢这般散布谣言诽谤上官!”
“反贼,你爷爷是强弩营的好汉!”只听前排兵士呼喝一声,数支弩箭就破空飞来。宋配闪身不及,格挡的左臂中了一箭,将身一滚退到人群中。由于街巷间狭窄无法施展,强弩营的军士也没有再行shè击。毛腾赶紧拉住了宋配,急声道:“没事吧。”宋配咬牙拔出那支短小的弩箭,强笑道:“这大概是少府仿造的诸葛连弩,威力平平。看家护院还可以,怎能伤了真的英雄?”
“强弩营是李肇所部,这厮怎么会这般胆大,冲我们来了?”毛腾一边大声指挥部下且战且退,固守几个巷口,一边不由纳闷。宋配却笑道:“毛司马,我们连楚王都敢抓。李肇比起我们,还忒胆小了。”
由于并非是真的战争,虽然两方都是中军的正规部队,但是都并没有真下狠手。只是凭借着几个巷口和街道障碍相持,就算如此,大街上还是躺了好几个军士的尸体。
“要不要派人请宋约增援?”宋配左臂阵痛无法拉弓,一边胡乱朝对方阵地投掷着石块,一边对毛腾说道。毛腾摇摇头道:“不用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等一会殿中的禁卫军就会到。到时候看他李肇怎么解释。”宋配睁大了眼睛,似乎有些不大相信。毛腾道:“如果殿中兵马不到,我们还敢动楚王分毫?只盼宋约能早些捉了楚王。”宋配只是笑道:“我倒没有指望殿中会有兵来,只是朝廷要捉拿两个大臣,断然不会把三十六军的中军部队全部调动。就算灭东吴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大的动静吧。所以我觉得,中军是皇上的禁脔,这回楚王是闹得过分了,即便朝廷没有准许,我们干掉了楚王也是朝廷乐意的,或许功劳就没了,可总能扬名天下,哈哈……”
“原以为我就是个疯子,没想到你比我还疯。”毛腾大笑。
“缓步进攻,不要有太多伤亡!”李肇一边下令,一边派人查看着行馆的动静。他虽然接到公孙弘传达到的楚王进攻指示,可毕竟他也不大相信越骑营会胆大包天到去给风牛马不相及的死人汝南王报仇。可毕竟上命难违,李肇只好用徐步缓攻的手段,静观事态的发展。
“强弩营的兄弟,都是自己人,别打了!”街巷上嘈杂一片,不过还是依稀能听见越骑营兵士的喊声。李肇沉默半晌,终于在靠近对方的一堵墙后喊道:“我是强弩校尉李肇,找你们朱校尉有话说!”
宋配听个真切,趁机在墙后大吼:“楚王谋反,朱校尉已经护驾去了。尔等不思忠君报国,却为虎作伥,残杀自家兄弟。老子即便死于此处,亦可封妻荫子光耀门庭。你们这帮反贼,便是死路一条!”
毛腾顿时大笑:“你这厮有老婆孩子没有,还封妻荫子。可莫把李肇惹急了。”
宋配得意笑道:“孟观和李肇两个东西,最是低看我们,趁此机会,好好羞辱他一番才是。他敢强攻,我们就要了他xìng命,叫孟观也不敢小瞧我们。”
毛腾眉毛一紧,说道:“除了楚王,可不要滥杀无辜。孟观和李肇都是皇后的亲信,况且他也没有真的进攻,如果我们真杀了他,说不准还真就惹下麻烦了。”
“可这样下去,难保不会惹怒了将士。到时候恐怕也不好收场啊。”宋配道。
毛腾笑道:“没事,没看到那边行馆的望楼上人少了许多嘛。宋约说不定已经杀进去了,那望楼上的僮仆,恐怕已经被抽调回去抵挡了。”
在毛腾的授意下,越骑营几个嗓门比雷还响的士兵,cāo着浓浓的关中口音,大声吼着楚王谋反、李肇糊涂等话。李肇本来接领强弩营不久,好多军官士兵还不熟络,对部队的掌控力也有限。这一喊两喊,再加上李肇消极的进攻命令,竟搞的强弩营的军士们纷纷窃窃私语。李肇正在焦虑,忽然有士兵报道:“楚王行馆里杀出来一队甲士。”李肇登时大喜过望,正准备下令叫部下回骂。忽然又有士兵报道:“不好了,行馆里杀出来的也是越骑营士兵……”
李肇吃惊不小,他顿时难以分辨了。踟蹰再三,猛地一拍大腿,暗想:“难道这越骑营的人竟害了楚王不成,难道他们真的暗通汝南王才铤而走险?”在地上快速踱步了四个来回,心中盘算道:“反正这次诛杀汝南王我立功最大,就算在这里杀了越骑营的这些关中杂兵又能如何?如果楚王没有造反,我是为楚王报了仇。如果楚王真的造反被他们杀了,我以迅雷之势杀了他们,到时候栽赃给他们,又有何难?”
盘算已定,李肇迅速招来强弩营五名军司马,下了总攻令:“行馆已被越骑营反贼攻破,楚王恐已经薨难。诸位,为国家尽忠的时刻到了,不论付出何等代价,将越骑营反贼尽数弹压下去!”
强弩营的攻势忽然猛烈起来,越骑营差点措手不及,幸亏街巷狭窄才伤亡不多。宋约带着左部军士从行馆冲了出来,毛腾急问道:“楚王呢?”宋约喘气连声地道:“孟观这厮本来就在附近,他假扮救援杀入行馆。我们迟了一步,也没有深入,只是听到这边有杀喊声,才过来支援了。”
“孟观他杀进了行馆?”毛腾惊讶。
宋约紧捏着拳头道:“这厮狡猾得很,上次杀杨骏就被他拿了首功。杀汝南王他错过了,结果杀楚王这厮又抢先了。你们在跟何人作战?”
毛腾咬牙切齿地道:“孟观那老搭档李肇,这厮竟然来救楚王了!”
宋约一拍大腿,说道:“哎呀!一定是他们互有勾结,李肇sāo扰我们,孟观趁乱捡便宜。这两个京油子,真不是好东西。”毛腾摇头道:“不可能,李肇恐怕没这么大度。只是孟观竟这般神速,真是匪夷所思。”
宋约不忿地道:“一定是这两个家伙互相勾结,排挤我们这些边军身份的宿卫军人!”
忽然有一阵杀声震天,这一轮的攻击更加猛烈。强弩营的军士竟蜂拥冲出街道,蚁附而来。宋配大喊:“兄弟们不要急,把守巷口,不要暴露!”
由于越骑营处于守势,外加地形的限制。强弩营的猛攻并不十分奏效,但是究竟人多势众,不一会儿,第三轮猛攻有至。有不少的强弩营士兵竟爬上房屋,朝着越骑营密集的后方发shè诸葛连弩。毛腾见势不妙,下令后方军士弓箭掩护,中间的军士短兵登房,与强弩营巷战械斗。
双方激战了半刻时间,街道上已经倒下了数十具尸体。毛腾没料到李肇竟动了真格,显然再拼杀下去就会带来更大的伤亡。众寡悬殊,毛腾急问宋约道:“楚王行馆,现在可有人?”
“不知道孟观撤走了没有。”宋约道。
“如果孟观真捉了楚王,那他跟着李肇就不是一路人。赶快退到行馆的工事上,依托工事防守……”毛腾急道。
越骑营且战且退,强弩营连连追击,双方又战死数十人。李肇心中愈发焦急,暗想这些关中佬可真是耐打,自己方才的计划不能全速完成,可就不妙了。等追到行馆前方,李肇抬头看到行馆望楼上的“孟”字旗帜,顿时大喜过望,笑道:“是孟观的积弩军!哈哈,朱默毛腾你们是插翅难飞了。”
行馆大门赫然打开,孟观带着一众弩兵冲出大门。只见孟观身后的亲卫抱着一面绘制着浑身白毛的虎躯狮头神兽幡旗,越骑营和强弩营的兵士看到这面幡旗,顿时皆大惊失sè,丢下了手中兵器。原来这是晋朝令旗中最重要的驺虞幡,见旗必须放下兵器否则便是必死之罪。李肇心中一亮,心想:“我说越骑营怎么会有军士从行馆出来,恐怕是孟观这厮又抢功劳救了楚王,唉……看来rì后是要混的越来越不如他了……”
李肇叹了口气,不过也没忘了要紧事,大喜道:“孟兄竟提前救了楚王,果然厉害,驺虞幡一来,这些装模作样的反贼也只能束手就擒,哈哈哈。”
孟观冷笑道:“楚王矫诏,擅杀大臣,祸乱京师。圣上诏令三十六军各回驻所,而你李肇,为虎作伥,圣上派我来拿你!”
李肇大吃一惊,孟观指着李肇道:“强弩营五司马听令,奉殿中王将军之令,拿下楚逆乱党李肇!”
“孟叔时!”李肇大吼一声,五名军司马已经一齐上前,将他捆成了粽子。
第061章 自投罗网
李肇疯狂进攻毛腾之时,竟是孟观带着驺虞幡解围捉拿了李肇。毛腾没有想到事情竟会这样发展下去,正准备收拢部队离开。只听孟观从后面叫道:“毛司马,别来无恙啊。朱校尉可在?”
毛腾回过头来,一抱拳道:“多谢上谷公解围了,朱校尉已经救驾去了。”
“什么!”孟观瞪圆了双眼,冷冷一笑道,“毛公举你果然好智谋。看来不光擒获楚王,就连救驾也是你们越骑营立功了。可惜孟某一腔热血,却白跑一趟!”
毛腾诧异道:“难道楚王不在行馆?”
孟观哼地一声道:“明知故问。看到幡旗没有,上命罢兵止战,各军速回驻地,不得有违。”说罢便率军离开。
积弩军的士兵从楚王行馆撤出,孟观身后的卫兵簇拥着一个豪华的车驾。越骑营的军士注目望去,那车驾中坐着的一人,却是白面无须一脸祥和之态,显然不是楚王司马玮。毛腾在秦王丧礼上依稀见过他,回想片刻忽然惊觉,暗道:“这不是长沙王吗,难道楚王竟自己带着国兵去万chūn门了?”
“仲业,你带伤残的弟兄速回北军大营。我和王司马一起去万chūn门。”毛腾吩咐一声,与宋约整备兵力,疾奔万chūn门。然而此时,楚王已经彻底失败了。
原来在毛腾和李肇激战的时候,楚王已经离开了。长沙王已经被楚王请到行馆,并带了不少亲卫。岐盛又矫诏给孟观李肇,令其二人阻击朱默和突击行馆的任何军队。安排妥当,楚王已经带领楚国兵jīng锐二百多人,轻装简发,直奔万chūn门。
“有长沙王的亲卫把守,旁人定义为孤还在行馆。这一出偷梁换柱之计果然大妙!只是孟观李肇两个家伙,会不会听话搞掉朱默这个贾谧的走狗,这点孤实在不放心。”
岐盛见楚王尚有忧心,笑道:“就算孟观李肇不肯奉命,如今城内谣言四起乱成一团,等他们反应了过来。我们已经进宫了。只要掌控了皇帝,孟观李肇不都会俯首称臣?”
楚王大笑着停下马来,万chūn门已在眼前。
万chūn门望楼之上只有三两当值的卫士,岐盛大呼:“楚王讨逆得胜,要进殿面圣,还不开门!”
卫士未作怀疑,下了望楼来,随着平缓的轴承摩擦声,万chūn门缓缓开启。
楚王大喜,带着数名亲卫骑兵,径自冲入。后方的兵士也蜂拥开进。忽然只听一阵鼓响,城门口冲出两队佩刀力士,在大批长矛兵的掩护配合下,将往城门内挤的楚兵逼退,万chūn门瞬间就被关个严实。楚王和数名骑兵,竟就被关在了门内。
藏身在墙角的长矛手一齐出动,霎时就将楚王玮一众围在垓心。望楼上蹲着的弓弩手也一齐站立,挺起弓箭和手弩,直指楚王!
“啊!”楚王玮登时面如死灰,浑身都要颤栗起来。身旁的骑士个个面面相觑,惶恐地看着楚王玮。楚王玮猛捏了自己大腿一把,暗道:“司马玮啊司马玮,你是堂堂楚国王。是先帝的儿子,今上的弟弟。你平rì里的威风哪里去了?”想到这里,登时振胆大吼:“孤乃楚王司马玮,你们这是要造反不成!”
“营救楚王!”万chūn门外,楚国国兵在公孙弘和岐盛的带领下,喊声震天,连敲带砸可是上了扣的宫门,又岂是没有器具的轻装士兵们能推搡砸开的?
楚王玮大吼:“叫殿中的将官出来答话,你们这是要造反吗?”
宫门城楼上,一个身穿朱红sè大袖衫的贵族青年斜着脑袋笑着站了起来,晃着跟他的年龄极不相称的虬髯络腮胡,两道粗长的眉毛几乎要连到了鬓角。他左手握着一支玉如意轻轻在右手拍打,就像在悠闲赏景一般,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楚王玮。
“王敦!你不想活了吗?哪有驸马都尉这般迎接舅兄的?”楚王玮看到王敦,登时心中寒意大起,他向来知道此人凶残暴戾,唯一的指望就看他是否还认自己这个亲戚了。
王敦笑道:“进了门的,如果肯降,就放你一条生路。门外头的竟敢推砸宫门,弓弩手,将门外的逆贼尽数shè死!”
望楼上的弓弩手乱箭齐发,楚军军士轻装出发,根本没有可靠的防护。只听见门外惨声连连,哀嚎一片,不到一晌时候,弓弩手们已经停止了shè击,门外的哀嚎惨叫和怒骂声戛然而止!这些兵士多数都是楚王从荆州挑选的五溪蛮人,忠实憨勇,其中不少楚王连名字都能唤得上。可是这不到一刻的时候,身边的jīng锐亲兵,竟都在弓弩之下做了丧命之鬼。楚王登时心痛yù裂,睁眼看时,身旁的骑士竟都默默下了马来,垂头扔下了兵器。
这些骑兵都是荆州的豪门子弟,鲜衣怒马挥斥方遒。可是没想到关键时刻,竟都是如此废物!楚王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猛地拔出佩剑,一剑便刺死了身前的骑士。其余的骑士纷纷大惊,可周围都是殿中禁卫军的长矛,避也无从避。这时候王敦在望楼上大笑道:“给你们一个戴罪立功的好机会,把这楚王给我擒了!”
“你们敢!先帝是孤王的父亲,今上是孤……”楚王玮咬牙切齿,挥剑乱斫。那些楚国的亲兵骑士们也不敢伤他,拾起丢在地上的长戟,倒持一通齐刺,不过转眼的时间,刚才还在困兽犹斗的楚王司马玮,就被他手下几个亲兵用枪托戳昏在地。
晋惠帝刚刚登基的这一年,高门士族出身的外戚权臣杨骏率先被诛,宗室之长惠帝的叔祖宣帝司马懿之子汝南王司马亮与平蜀功臣卫瓘再被楚王诛杀。紧接着,一直被贾后当枪使的楚王司马玮,也终于被冠以矫诏枉杀国家重臣、图谋不轨的罪名处死。至此,贾后的驱虎吞狼之计完全成功,独揽朝政。
楚王之乱被平定的第二rì,新的执政班底出台。由于自汉朝以来丞相一职久为董卓曹cāo这样的权臣所居,故而西晋开国至今,从未有人实封丞相。而实际掌握丞相之权的,便是中书和尚书台。贾后擢升原太子太傅张华为中书监、领侍中,以陇西王司马泰为太尉录尚书事。然而陇西王司马泰年事已高,又因汝南王和楚王前事而低调不已,实际掌控尚书台的是尚书右仆shè王戎。所以朝政便由中书监张华和新任侍中的贾模、裴楷、裴頠以及尚书右仆shè王戎统领。贾谧由于年轻,暂时任散骑常侍,实际上也算是半个侍中,郭彰也被加封为尚书,与以上众人共参机要。
张华、贾模、裴楷、裴頠、王戎等人固然是贾后一党,但皆有才干。比起先前统领朝政的杨骏、司马亮要专业得多。擒获了楚王玮的驸马都尉王敦,被提拔为黄门侍郎。而这次参加平乱的中军尤其是宿卫诸将,都没有任何封赏,理由就是他们不辨真假,听从了楚王矫诏的调令致使京城大乱。其实大家也都知道,宿卫诸将在杀杨骏后被汝南王这个老糊涂封赏过重,这次朝廷有张华这些人执掌,是不会再出现那样轻率的举动了。至于京陵公王浑和昌安公石鉴这些年高德劭的老臣,他们的时代早就过去了。
虽然朝廷没有封赏,但私人的赏赐还是有的。朱默和毛腾从贾后手中得到了城西一处宅院的赏赐。毛腾本就光棍一个,要了后院一排偏房。朱默还有些不好意思,但转念一想要接来远在长安的老婆孩子,只好厚脸住进了主厅。
“整整十二年啊,想当初离开京城去西平的时候,我靠着累累军功才做个假(代理)司马。如今到了这把年纪,居然也能做上宿卫军的校尉了,真是人生无常啊。”朱默欣喜地看着厅堂中的家居摆设,抚摩着颔下的长髯,不禁感慨万千,心想也应该在洛阳过上体面的生活了。
“如今都已经安顿好了,秦王已死,李含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接回夫人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吧。”毛腾笑道。
“那是自然,趁着老哥哥还没有到不中用的时候,总得要生个自家的儿子吧,哈哈。”朱默大喜过望,回头对毛腾道,“公举你年岁也不小了,找个洛阳好人家的闺女,也该享福了。”
毛腾呵呵一笑,没有回答。朱默这一年来与他朝夕相处早就惯了,当即就指着他坏笑道:“毛公举啊毛公举,哎呀呀。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说实话吧。虽然我们这些武人被那些士人瞧不起,可我们总归是有前途的。怎能真就看上了一个歌伎,反倒落个笑柄!”
毛腾一愣,朱默喝着酒接着说道:“女人嘛,不论出身高低,也不论美貌丑陋。都只是生育子嗣的工具罢了。没必要动了感情。当然,美貌一些的话,自己也看着舒坦。王尚书家的那个歌伎,固然是国sè,可毕竟那只是个玩物而已。公举你还年轻,又比愚兄聪明百倍,rì后定能平步青云。届时,那样姿sè的女人又何足道哉?”
毛腾一笑,说道:“那是自然。刘先主(指刘备)不是曾说过,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朱兄说的话小弟还是明白的。”
朱默一口酒差点就喷了出来,咋舌道:“刘先主果然是一代枭雄,这话说得实在。这个道理,其实应该讲给马子全就好了。”朱默又叹口气,想起了马咸。
第062章 逍遥居
马咸为什么要刺杀东安王,朱默也是依稀有所了解的。可毕竟涉及马咸与毛腾二兄弟间的私情之事,朱默也不好插口询问。可现在马咸西归,楚王之乱平定,朱默借着酒力,终于还是问了一句:
“当初马子全刺杀东安,是不是为了你养着的那个小丫头?”
毛腾点了点头,虽然他从军多年早已看惯生死。可沅儿的死,还是让心如坚冰的他感到一丝歉疚和难受。朱默却哼了口气,喝着酒道:“你不是说兄弟是手足,妻子是衣服嘛。况且那小丫头,还不是你妻子,连妾室都不是,你又不喜爱她。当初老兄我被李含这小人困在十三里桥,又不知道这些许事情。唉,公举。你这个人啊,为别人出馊主意是利索的很,自己的事却是糊涂虫一个。”
毛腾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朱默接着说道:“你看当初在西平城,你让我强要了我如今的婆娘。可要是换做了别人,恐怕他还没那胆子。老哥我在女人的事情上,还是果断得很。哪像你,从金谷园赚了美人,却生生又送走了喜欢的。然后呢,眼看着要好的兄弟有喜欢了另一个。要换做老哥哥,嘿!金谷园回来那晚,老夫先就把她给做了,什么乐师的,不过就是个家伎表子。而那个不喜欢的,就送给马子全,这不是皆大欢喜?”
毛腾听罢,摇头一笑,斟过酒来,却是一语不发。
“唉,反正呐。我们这些行伍中人,又没有门第和名望。论品也根本到不了中正二品,没有二品的中正品评,即便权力再大也只是个寒门的武人,那些高门的小姐是无福消受了。但是像黄衣女那般的倡优,却多得是。”朱默喝了口酒,忽然眉头一皱,说道,“唉,等接来了我那娘子,也就没得逍遥了。公举,要不我们哥俩趁着今rì高兴,去jì馆玩耍玩耍?”
毛腾笑道:“朱兄果然老当益壮,不过小弟不好那一口。”
朱默摆摆手道:“男人哪有不好这一口的,公举你也莫要给老哥哥我见外。人生在世,无非图个权与sè,又何必委屈自个。走,今天我做东!”
当时商品经济不如后世发达,不像明清时期花街柳巷那般的繁华,这个时代私营的jì馆不但粗陋而且为数不多。就像西平城的“香满楼”,也是带着官办sè彩的,据说还是平虏军的财源之一。洛阳虽然是帝国首都,经济繁华,但也并不例外。最上等姿sè的美女都被权贵豢养于内院之中,就如石崇的金谷园。至于北军大营的营jì,都是底层士兵在行乐玩耍,有身份的军官也是不大乐意去那种便宜的所在消费的。所以那些地位较高但却没有能力购置大量家jì的武官,以及一些混迹在权贵大臣府内做幕僚或者胥吏的寒门士人,他们最中意的去处便是官办的jì院了。
官办的jì院中,当属九卿之一的太常辖下的“逍遥居”最为豪华。太常本来是掌管礼乐祭祀的重要职官,尤其是在先秦时代,掌管祭祀的大臣权力更是大过宰相。可是时代不断发展,礼仪祭祀这些东西逐渐不被人所看重,到了秦汉时代,掌管祭祀的太常已经成为位在三公之下的九卿。而到了魏晋时期,中书以及尚书台的出现,尤其是尚书台的组织规模rì渐完善,三公已经变化成了荣誉xìng质的虚衔,而九卿的地位则一再跌堕。行政权力全被尚书台夺走,就只剩下了一些琐碎的杂务而已。虽然太常在汉朝仍然因主持各种祭祀而彰显其重要xìng,但是到了魏晋时期,已经越来越是个没有实际意义的清水衙门了。除了一些循环往复一年一度的祭祀之外,原本是祭祀用的礼乐逐渐成为达官贵人们欣赏的歌舞,祭祀的礼乐也rì渐世俗化,成为了贵族们的消遣。而到了如今,原本是掌管祭祀社稷的神圣官职,现在竟也开始开办了官办的jì院,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个时代的人皆以玄学清谈为荣,崇尚老庄之道。jì馆也并非只是做皮肉买卖的无聊去处,而是洛阳中层人物消遣娱乐的所在,所以这个“逍遥居”的名字。在毛腾眼里虽然有些别扭,但的确是很迎合洛阳有闲阶层的趣味的。
不过朱默却的确就是冲着**买卖而来的,他今年已经四十四岁了,正当盛年。自从长安一别胡氏,洛阳又连起变乱,直到现在消停下来,朱默才发觉自己这般好sè之人竟半年多不食肉味了。恍然想来,还真是个奇迹。走到“逍遥居”门前,朱默正在琢磨着该如何尽兴,早有小厮上前谄笑道:“两位官爷,里边请。”
朱默背拱着双手,仿佛一个老财主似得哼了一声,与毛腾进了“逍遥居”内。看到那小厮走远,毛腾忍不住笑道:“朱兄这幅打扮,还真有些商贾的样子。”朱默附耳道:“朝中的那些个没身份的散官胥吏,来这里倒也无妨。只是我俩身在军中,乔装一番总稳妥一些。”
“逍遥居”四周都是阁楼装束,坐着不少的达官阔少。虽然对于真正奢华的高门士族来言,这种地方总比不上自家的庭园,可毕竟是野花分外香,还是有不少人混迹其中流连忘返。场中琴瑟宛转,靡靡之音不时传来,浓妆艳抹的女子在诸多花酒场中穿梭如蝶,一派醉生梦死,倒教人几乎就忘了洛阳城中刚刚发生过的杀戮和动乱。
由于这些rì子难得安宁,jì馆中的客人也多了起来。一片片的酒令吆喝声不绝于耳,朱默心想此时尚早,何不也学学这些达官贵人,喝个花酒?于是和毛腾就点酒坐了下来。
场子正中,一个打扮妖冶的苗条女子在跳着艳舞,身旁一个满脸脂粉的男子吹着笙。毛腾看到此景,忽然想起了轻筠和孙秀,不禁有些不快,别过了头去。朱默却乐呵呵地一阵拍掌,仍用他那大嗓门喊着说道:“这一出舞,有什么名堂没啊?”
朱默背后一个穿着蜀锦袍子,人中的髭须像老鼠胡子一般的酒客,也不见生地就转过脸来,对朱默说道:“这位先生,难道你看不出来。这是在跳赵飞燕的‘归风远送cāo’啊,当初那汉朝妖后赵飞燕,那是美艳动人。在太液池的高榭之上,翩翩而舞,可是一阵风来……”
“一阵风来,怎么样了?别卖关子了。”老鼠胡子身旁的酒客,带着酒气连连追问。老鼠胡子继续讲道:“一阵风来,这不堪一握的绝代佳人,差点就被吹进了太液池啊。”
“吹吧!”身旁的酒客笑道。
“哪有那样的人物,岂不是玩一晚上就折腾死了。”一个促狭的酒客,坏笑道。
“嘿,你还真就是不懂了。俗话说的好,二八小娘体似酥,捏着一把还嫌你手粗,可是啊多少英雄好汉还不都得魂销骨枯。你道为何,那妇人腿子中啊,可是藏着利刃要斩愚夫!”老鼠胡子晃着那根骨节硕大的食指,这便有趣地说道。
“不要扯远了,你这厮还是好好说说,那赵飞燕有没掉到池子里去。”朱默摆了摆手。他做了一辈子的军官,一举一动都有颐使气指的派头,这一句话说出来,竟让那一桌的酒客都瞟了他一眼。老鼠胡子看到朱默这般,登时谄笑道:“这位官爷,那我就讲于你听。那赵飞燕被风这么一吹啊,差点就掉到了太液池。这下皇帝吓坏了,文武大臣也吓坏了,可是说是迟那时快啊。那吹笙的冯无方这就站了起来,将手这么一搂,这就抓着了赵飞燕娘娘那只滑腻鲜嫩的……”
“nǎi子?”身后一个满脸酒气的酒客坏笑道。
“去你的!当着皇帝老子面前,谁他娘的敢摸皇后娘娘的nǎi子?”老鼠胡子一把推开那满脸酒气的酒客,接着绘声绘sè地讲道,“冯无方这手这么一抓呀,赵飞燕顿时就觉着七窍畅通,浑身说不出的舒坦。这就软绵绵地靠在冯无方怀里,可是这皇上还在啊。赵飞燕就只好装作昏了过去,靠在冯无方怀里啊,哎呀呀……”
“那赵飞燕岂不是要和冯无方勾搭上了?”朱默问道。
老鼠胡子一瘪嘴,点了点头道:“妇人家最是水xìng杨花,看到年轻俊秀的后生,那是心痒难耐啊。那皇帝龙体有恙,三宫六院这么下来,铁打的汉子也要被抽的干瘪。不过还真别说,皇帝就是真龙,这么着都还好好活着。要是凡人啊,估计个把月就趴在床上马上风死了。”
这一席话直说的附近几个酒桌的人一阵哄笑。方才被老鼠胡子呵斥过的酒客,连打着酒嗝,忽然就蹦出来一句:“妇人家水xìng杨花见异思迁,在多不过了。那可不是,皇后娘娘都偷汉子!”
那酒客醉意朦胧,这么冷不丁一句话说出来,登时惊得在座之人纷纷瞠目结舌,目光都一齐望向了他。
第063章 荣晦的晦气
【下周好像木有推荐了,要裸奔了……可怜啊】
老鼠胡子也诧异地合拢不了嘴来,惊了半晌,这才给那酒客一个耳刮子,啐道:“你胡说什么,这种事能胡说吗?小心可是要掉脑袋的!”
那酒客忽然上躯一摆,一个酒嗝下来,秽物吐了一团,只听他还喃喃道:“皇后娘娘就偷不得汉子嘛,天底下哪个吃不饱的sāo妇人……不偷汉子的……”
老鼠胡子显然跟他是一起的,也不见外,当即给他两个耳光,直向众人打拱道:“诸位诸位,莫要在意,我这个朋友出门的时候服多了五石散,这才出言不敬。”五石散是当时名士中流行饵食的一种丹药,英年早逝的秦王柬就是五石散的发烧友,服用之后往往人会做出有悖常理之事,尤其是服饵之后还来喝花酒。众人一听那人是服饵之后又喝高了,也没有在意,只是继续玩耍。
可是这些花边新闻一旦传开,就又是另外一种局面了。这时候酒客们又纷纷三两一团地窃窃私语,毛腾假意品酒却也偷听见有人说那贾皇后真的偷汉子了,还有理有据,说太医令程据就是贾后的姘头。还有人说前些天自己一个年轻的后生朋友在街上被蒙面人抓了去,一晚上就被胁迫着伺候贾后,第二天衣服里塞满了金银又被蒙着头扔在了洛阳郊外。说得都神乎其神,仿佛是自己亲身的经历一般。
朱默忽然皱起眉头,**地搂着怀里陪酒的女子,说道:“这些人真是无聊透顶,军国大事不见有人谈,一谈偷汉子的事还都来劲了。”
毛腾笑道:“军国大事,真能了解的又有几个人?可是偷汉子这事,经常就在身边发生,所以嘛,大家也都喜欢聊这些东西。”
朱默忽然浑身一震,捏着酒爵,指节咯咯作响。毛腾一怔,问他何事,朱默压低了声音说道:“长安一别半载,老哥我真有些心里不踏实。”
毛腾连忙道:“老哥还真是太谨慎了,那种事情怎么可能,来来来,接着喝酒。”
朱默一脸正sè,迟疑了好半天,这才说道:“嗨!公举,反正我们来这里也不是喝酒的,找个小姑娘先乐乐吧。”
“不过庸俗脂粉,朱兄还有兴趣?”毛腾环顾四方,看到那些浓妆艳抹的风尘女子,兴趣早减了大半。朱默在他耳边咐道:“你这厮口味倒还挺刁,有的吃就已经不错了,依老哥看就凑合玩玩吧。这里的女子总比北军大营里的黑壮妇人好看得多吧。”
毛腾摇了摇头,笑道:“朱兄,这些女人。一张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就算是饿了,也总不能老吃这样的残羹剩饭吧。我倒有个好去处,不知道朱兄感不感兴趣?”
朱默听到毛腾的上半句话,陡然想起西平城里的听月,心中微有不快。可一听他还有下文,顿时起意道:“你这家伙,说的话还真顺溜,倒像是那些小文人写的艳曲儿。可是这里已经是洛阳有名的所在了,难道还有比这地方更**的去处?”
毛腾悄悄地说道:“当然有,我听几个兵士传说。右军有个叫荣晦的司马督,此人在‘楚乱’之时杀了太保卫瓘一家九口,又贪污了卫家的财帛珠宝。更紧要的是,卫家乃是世家大族,侍女家jì可都是姿容上乘的美sè。听说荣晦这几天,可是在夜夜做新郎啊。”
朱默听毕,不禁咋舌,低声说道:“我也听说了,这荣晦好大胆子。虽然杀卫太保是上命,可毕竟卫家是河东望族,听说卫太保有个死了的儿子还是繁昌长公主的夫婿。除了先帝外,太子太师何劭和京陵公王浑都是卫太保的亲家,这样的世家大族,荣晦一个小小的司马督竟也敢下手?”
毛腾低声道:“天下有的是这样的妄人,就像东安王。贵为皇亲王爵,竟也趁乱做些下作卑鄙之事。更别说那军汉出身的荣晦了。”
朱默搓着手,长出了一口气,忽然就露出了一阵与他军官形象极不相衬的猥亵笑容,拍了毛腾一把道:“你这小子,有时候看你像个君子,有时候啊,你比老哥我还要心黑啊。”
毛腾嘿嘿一笑,道:“朱兄现在也好歹是越骑校尉,手下也有千余军士,也算得上是洛阳城里的人物了。我俩要不就去会会这个荣晦,给他些晦气,看他开不开窍。”
朱默连着用指头指着毛腾,两人相视一阵大笑,紧接着就拍了毛腾肩膀一把,笑道:“你不早说!”两人又是一阵大笑,互相搂着肩膀径自就出了“逍遥居”。
“神经病!”
“嚯……只喝酒不玩乐,唉,这年头总有穷汉来这里装阔,到底还是囊中羞涩,做不了piáo客!”
看着二人一边笑一边离去,还在喝花酒等着午夜放纵的老鼠胡子一群,纷纷指着二人的背影鄙夷道。
荣晦这几天是焦头烂额。卫瓘原是他的旧主,由于他不守军纪而被卫瓘逐出,因此结下私愤。等楚王矫诏杀司马亮和卫瓘的时候,已经混到了右军司马督的荣晦是格外卖力,带着军士就抄了卫瓘的家。清河王司马遐胆小无威望,竟也不敢制止荣晦的暴行,外加上当时右军将军裴頠不在,荣晦真就演了一回血腥解恨。杀了卫瓘子孙九人不说,还抢了卫家十余个美貌姬妾,又搜刮了不少卫家的财帛。事后虽然有些心悸,但也算侥幸,裴頠入朝做了侍中参与朝中机要,竟是无暇顾及右军,清河王胆小怕事也没有多管闲事,总算可以蒙混过去了。但是麻烦事还是不断,楚乱刚毕,廷尉就来查办他搜刮之事,所幸那廷尉也是个赃官,荣晦赂于他总算廷尉再没有查下去。然后紧接着,他那个凶悍的妻子闻讯又来了,荣晦只得将十几个美女又藏在了军营之中,总算哄走了悍妻。一回到军营,没想到自己搞到十几个美女的消息竟被右军好几个高级军官听到了,只好是爱财的给财,好sè的献sè。到了今天,荣晦手里已经一大半的财帛没了,美女也剩不了几个了。
“黑啊,这朝廷真是黑啊!”几天的焦头烂额,荣晦还没有闲工夫享用自己冒险弄来的美女,到了今儿,也该缓口气了。酒足饭饱,荣晦给几个亲兵赏了些许零钱,叫他们去piáo营jì,自己则一抹油嘴,准备大干一番了。
“嗨!虽说只剩了三个娘们,可也够我荣某人受用了。他娘的,虽然麻烦,总算也出了口恶气。卫瓘那老儿在蜀中杀邓艾钟会的时候也没想到他竟会被我这个小人物弄死吧,哈哈。”
荣晦刚解开腰带,只听外头一个小厮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连声叫道:“爷爷,越骑校尉朱默和越骑右部司马毛腾来了,他们说是来代廷尉查爷爷的。”
荣晦一跺脚,怒道:“你这不中用的家伙,老子不是吩咐了吗?就说老子不在!”
“爷爷啊,他们就在您的帐外啊。”荣晦登时脑门一震,才想起自己的那几个亲兵都出去piáo宿营jì了,那还有人看门?登时就苦了脸,胡乱系上腰带这就出了帐。
“右军司马督荣晦,参见越骑校尉。”荣晦黑着脸,行个军礼。
朱默有些不好意思,故意咳嗽了一声。毛腾则一本正经地道:“荣晦,有军士举报你滥杀卫太保家人,又私藏侍女财帛。裴右军rì理万机无暇顾及,要派殿中将军王宫来查你,我们是王将军派来的。”
荣晦脸一皱,迟疑道:“朱校尉是五校的人。荣某是七军的人,咱们虽然都是宿卫军,但除了北军中候之外是互不统属。你们查我,可有凭据?”
朱默正要开口胡诌,被毛腾打断道:“荣晦!你犯下如此大罪,不思悔改,你还敢质疑我们?”
荣晦苦着脸皱起眉毛,毛腾接着道:“上命是叫你捉拿卫太保,可是你却擅自杀了卫太保。这已经是违令了,你又擅杀太保子孙八人,私吞卫家财帛积蓄,还抢掠卫家侍女丫鬟。是也不是!”
荣晦张嘴yù辩,可是到底武人粗鲁竟是结巴起来一句话也编不出来,支吾了半晌,方才吐出一句可怜兮兮的话来:“朱校尉,毛司马。我们这些当兵的,平素都干些啥事,你们也都清楚。哪有不搜刮搜刮,顺手摸点东西的……不然的话,底下那些兄弟们怎可能为朝廷出生入死的卖命啊……”
毛腾厉声道:“那你是要认罪伏法了?好,跟我们去廷尉那里!”
荣晦正想说廷尉已经被自己买通了,可是这样的秘事怎么能随便说出来,搞不好还得罪了廷尉,直尴尬万分百口难言,又结巴了老半天,忽然看到朱默异样的笑容,顿时恍然大悟,一拍大腿,指着二人便道:“你俩,可是来讹我的?”
第064章 快乐事
毛腾还是一本正经地道:“朝廷自有律条,我们是秉公办事,怎么是讹你?”朱默看到荣晦愁苦模样,忽然心一软,拍了拍毛腾的肩膀,笑道:“公举啊,莫要吓唬他了。荣司马,朱某也不隐瞒。你我都在平乱中出生入死,为啥我朱默就一点好处都没捞上,你却在这里享艳福啊。哎呀,你也是明白人,好处大家享,也免得教我们不甘心,给上边添油加醋地汇报吧。”
荣晦顿时黑下脸来,指头晃得比白蜡枪杆还快,忿然道:“捞的时候,你们都不敢。老子拿xìng命给帐下兄弟添点口粮,你们一个个来讹老子。哎呀,你们……你们这些人……”
朱默也黑下脸来,说道:“我们都不是好人,你趁乱讹卫太保,我们趁乱讹你。比较起来,你倒是比我们更坏些吧,嘿嘿。”
荣晦怒道:“你们……好,我也实话说了。老子四处都已经打点整齐了,老子不怕你们!”
朱默笑道:“荣司马,我们都是军中的好兄弟。你话不要说得这么绝嘛。只不过看你肉吃的香,我们啃点骨头,喝口汤总可以吧。”
荣晦急道:“城里的七军五校,外加上城外的牙门军。洛阳城内外有三十六个将军校尉,要是老子一人孝敬一份。老子全家卖了都孝敬不到,你们这不是要逼死老子吗!”
朱默拉下脸来,说道:“荣晦,见者有份。其他的人怎么讹你,跟我无关。朱某只是蹭口汤喝,你就这样吝啬?”
毛腾笑道:“荣司马,我家校尉只是妻儿远在长安。帐中孤寂冷清,想问你讨两个伺候更衣的女人罢了,又不要你的钱财,用得着这般吝啬?”
荣晦晃着手指,又是鄙视又是无奈地道:“服了你们了,真是sè中饿鬼!好,荣某也说实话,那卫太保家的女人,老子上下打点,剩下的也不多了。不过荣某也不是铁打的汉子,皇上那样三宫六院的荣某这小身子骨也吃不消。就留着几个,给你们这些讹人的家伙封嘴。我可告诉你们啊,可不要外传,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的!”
毛腾笑着道:“以后就是朋友,出卖朋友的事如何做得?”
“你们稍等片刻。”荣晦这就进了帐中。毛腾倒还没有激动,可朱默却是人老心不老,竟一下就窜进了荣晦帐里,只见一团草堆上,坐着五六个哭哭啼啼蓬头垢面的女子,朱默有些失望,抓起一个女子的头发看了一眼,却是不掩丽sè,这才笑着点点头。
荣晦看到朱默这般无视自己,顿时有些怒气上冲,吼道:“朱校尉,你这也太不给兄弟面子了吧。”
朱默笑道:“萝卜白菜各有所爱,要是荣兄弟给朱某挑的不合胃口,那岂不是辜负了荣兄弟的一番好意?”
荣晦听到这般歪理,几乎无言可辩,只是气得连连喘息。朱默早已挑选了一个成熟丰满的女子,回头看到毛腾却没有进来,心想这厮真是滑头,这馊主意是他出的,届时却又不主动,看我给他挑个野马教他好看。一把抓起身旁一个一直低着头的女子的头发,那女子忿然就撕开了他的手,直抓得朱默胳膊生疼。朱默呲牙刮了她一眼,暗道:“这娘们xìng子烈,长得倒也俊俏,就让她收拾毛腾这臭小子。”
朱默强拉着那烈xìng女子,丰满女子则顺从地跟在他后面。荣晦看到朱默竟挑走了他最中意的两女,顿时心中是暴跳如雷,可是暗想这两人都是从西平那荒蛮之地来的野人,得罪不得,只好憋住了气。等两人带着两女走远了,荣晦才破口大骂:“无赖!这两个西凉来的泼皮无赖!总有一天,老子怎么收拾的卫瓘,就怎么收拾你们!”
“朱某忽然觉得,天下间快乐事莫过于这三件:杀胡人、玩漂亮女人、欺负装腔作势的男人。我们兄弟俩在河西,杀过不少的凶恶胡人,这到了洛阳,也玩了些许漂亮女人,就差欺负人了。哈哈,今rì真是爽快!”朱默连连喝着酒,一只手抓着怀中那娇柔丰满的女人胸部,不禁有些得意忘形。
毛腾听到他这歪理,不禁笑道:“朱兄说得也是大实话,我们这些人从军,还不是都为了人生逍遥,封侯拜将!杀胡人的确爽快,但是将胡人归化成为安分守己的编户齐民,岂不更爽?如果能封侯拜将,那女人还能少?那些个装腔作势的无能之辈,还不都给欺负死?”
朱默连连点头,道:“说得好,不过杀人的快感,比干女人和欺负人可都爽快多了。老兄我戎马一生,在西平的十几年,是憋屈得要死,每当长恨人生失意的时候,总有耐不住xìng子的胡人造反,这时候马老君侯就带着我们西平的将士,杀他个天昏地暗。也总算能出了我的这股憋着的怨气!唉,不过封侯拜将,谈何容易啊,你看那些世家子弟,一到十五六岁就充入郎署做了散官,稍微有些才干毛都没长齐就能当黄门侍郎,知兵的不知兵的,到老都能混个将军。老兄我要不是在这几次变乱中没站错了位置,恐怕一辈子的军司马就要当到头了。”
毛腾笑道:“其实也容易,依我推算。不出十年,天下必乱。我们现在在洛阳已经完成了升官的第一步,接下来如果能找个机会出镇其他州郡。到了大乱的时候,做一方诸侯是没有问题的。”
朱默皱眉道:“京城里这么好,升官这样快。还去外地州郡,做诸侯?公举,不是我说你,你也太乐观了。我晋朝开国以来,做到封疆大吏,全揽军政大权的,可都是宗室的藩王。出镇地方,做了刺史你没有太大的兵权,做了都督又没有人事的任免权。况且像你我这样的出身和如今的名望,也做不了刺史和都督,顶多做个下郡的太守大县的县令。那还不如待在京师,如果真有乱子,我们只要跟准了人,升官发财还不容易?”
毛腾摇头道:“京师真的不太平,有时候跟准了人,恐怕都不行啊。”
朱默喝得脑子有些昏沉,摆摆手道:“哎呀,我们不说这些了。喝酒喝酒,喝完了酒,我也该开开荤了。”说着便将一直粗壮的手臂,戳进了怀中女子的里衫之中,那女子似乎被重捏了一把,眼眶中湿泪凝凝,却畏葸地一个字都不敢吐。毛腾摇摇头,心中忽然涌出个坏念头:“你这样好sè,却还指望那丰腴的胡夫人守贞,恐怕难啊!”
“公举,老兄我知道你喜欢骑烈马。那个女子可着实烈啊,我提她出来的时候,胳膊差点都被抓破了,幸亏我从军多年,一身的老肉老骨头,早就没了什么知觉了,哈哈。”朱默大笑。
毛腾皱起眉头,虽然去荣晦那里要女人这馊主意是他出的。可毕竟他的思想还有些现代人的道德和禁锢,这样不尊重女xìng的事,他总觉得自己干不出来。不然的话,他也就不会放走轻筠,可能也会毫不理会沅儿意向地将沅儿送给马咸。如果他是个纯粹的晋朝军汉的话,以上两件事,一定会反其道而行之的。
朱默哪里猜得透他的心思,笑道:“你想什么啊,哈哈。难道你威风赫赫的毛公举,竟也怕那匹小烈马?如若不然的话,我们换了如何?老兄我在对付女人方面,可是比年轻后生还厉害的。”
毛腾连忙摇摇头道:“朱兄说笑了,喝酒喝酒。”
朱默笑道:“无妨无妨的,自家兄弟嘛。以后要是玩腻味了,再换也无妨。”
毛腾听得直瞠目结舌,摆手道:“哎呀朱兄,女人也是人。这样也未免……”
朱默笑道:“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不分男人女人。男人吧,还能靠着自己的才干和勇力,让自己努力成为一个‘人’。女人的话,如果不是生在了富贵人家,可就是给人糟蹋的命。呃,生在富贵人家也是给人糟蹋的命!”
毛腾听到这理论,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唉,可是要以当今而论的话。贾皇后是我晋朝最有权势之人,可她是个女人啊。”
朱默一把推开怀里的女子,在毛腾耳朵边小声道:“那还不是要被今上糟蹋,谁人不知今上是个傻子啊!”
毛腾顿时无话可说,只得连连点头道:“朱兄说的甚是。”
朱默得意地又复将那女子抓进怀里,一边肆意揉捏,一边对毛腾道:“平rì里,我对兄弟你是言听计从。今rì你可得听老兄我的,可不要让到手的肥羊又给跑了。我可听那长安城里的术士说,男人的jīng血不能虚耗,但是也不能不放,沉溺酒sè固然伤身,攒得多了对身体也不好。”
毛腾听罢,差点没笑破肚子,说道:“那些个术士,都是游走江湖的穷汉。朱兄也信那些?”
朱默摇头道:“这你就错了。那术士可是汉中张鲁张师君的传人,额头有碗大一块隆起,信他的人可多了。你是没见,长安城的达官贵人,都争相请他看相扶乩,准得很啊。”
毛腾不置可否地一笑,朱默接着道:“不过啊,我听说西域来的一些秃头的道人,好像还更神些。听人说洛阳城里还有个叫白马寺的庙宇常有些西域道人,这些人信的神叫浮屠。尤其是从西域的波斯到车师,几乎人人都信。不过总归是胡人的神,他再有法力,朱某也不信他……”说毕酒劲上涌,差点就吐了出来。毛腾忙道:“朱兄还是早些休息吧,不要太过勉强。”
朱默掩着嘴,叹了口气道:“老兄我最佩服的,还是你的酒量啊。”说罢就在那丰满女子的搀扶下,回房去了。
第065章 乱性
朱默在那丰满女子搀扶下,慢吞吞地往主房走去。虽说酒醉头晕走路都在打绊,可还是不忘在那女子臀股之间来回摩挲。
“这老sè鬼!”毛腾暗笑一声,忽然又生出另外一种念头来。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朱默这样的人才是主流啊。自己这般,在他们眼里那才叫不正常,才叫矫情。叹息一声,忽然想起自己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还抱着要改变历史的幼稚想法,然而如今才猛然发觉,自己不但没有改变什么,反而已经被卷入了历史的轨迹之中,成了八王之乱中的一个走卒。接下来,难道就要面对洛阳大混战,中军死伤殆尽,然后再浑浑噩噩地面对五胡十六国的来临吗?
毛腾长长地出了口气。
人总是有难以告人的臆想,再忠诚的臣子,也总会幻想自己威严地坐在金銮殿下的感觉。毛腾甚至还认为,就算是朱默口中的西域道人,也就是后世被称为僧侣的出家之人,心中只怕也会生出谤佛的念头,他们或许可以称之为心魔。可毛腾毕竟不是超脱世俗的凡人,他对这些臆想,还是持肯定态度的。
如果在混乱中,朱默死了。那自己是否能掌控这一支军队?毛腾也曾臆想过,虽然这种臆想很不义气。但这至少也是一种选择,可是毛腾思来想去,事情恐怕也没这么简单。人心是最难掌握的,朱默现在身为越骑校尉,真正能顺利指挥的也只有他从西平带回来的老部下。原来的越骑军骑士,朱默要顺利地指挥他们已经比较难了。如果一旦朱默死了,自己恐怕谁也命令不了,因为人不是机器,人是有感情的。自己真正需要的,还是一支亲手培养出来的和自己有感情的军队。可是,在这个虽说是山雨yù来,可还并没有乱起来的统一王朝,要训练一支属于自己的军队,无异于痴人说梦。
那就让八王之乱的纷乱,来得更快更猛烈些吧!毛腾满饮了一碗酒,忽然开始冷笑自己,你不是想做救世主吗,你不是暗中发决心要避免八王之乱后的民族灾难吗,为什么现在却有了这般恶毒的想法?
又畅饮一碗酒,毛腾也感觉有些醉意了。虽然已经来这个世界一年多了,这时候他却出奇地想抽一根烟来。摇头冷笑,他开始自言自语。
好吧,接下来,要在洛阳纵横的是谁?赵王司马伦、齐王司马冏、成都王司马颖……对……还有那个最后的胜利者,在石勒的胡人大军要进军洛阳的时候忽然暴病死去的东海王司马越……不……哈哈……自己好像还真的改变了历史,至少……现在司马越还不是东海王,他还是陇西王的世子,他这条毒蛇还在蛰伏之中。比起赵王、齐王这些人,司马越他还不值一提。
石勒?呵呵……他或许现在还在河东过着食不果腹的生活吧。或许现在他还不叫这个名字,只是自己也记xìng不好,记不得他以前是叫什么名字了。不过,那个灭亡了西晋的刘渊父子,应该还在洛阳吧。只是洛阳城这么大,文武官员这么多,自己又何苦再去打听这两个实际上的人质。
乱吧,乱吧……乱了才有我的机会,才有我这个被他们视为寒门军人的机会。
胡思乱想之下,唯一能打发寂寥的也只有酒。端起酒壶来,却以空空如也。毛腾脑中一片晕痛,冷颤似地晃了晃脑袋,却瞥见那个被朱默带来的小烈马,冷冷地盯着他。
“把那坛酒拿过来。”毛腾指着她身旁不远的一坛酒,醉意朦胧地说道。
小烈马没有理他,毛腾不禁有些酒意上涌,怒道:“把那坛酒给我拿过来!”
小烈马似乎被他这一声惊着了,身子微微一颤,这才有些笨拙地站了起来,低着头将那一壶酒拿起,迟疑片刻方才将酒坛缓缓端了过来。
毛腾由于头痛的缘故,一直低着脑袋,左手按着额头,脑袋似乎是越来越重。理智告诉他不要再喝,可是在这个时候,理智已经早飞到了九霄云外。小烈马已经将酒坛轻轻放在了他眼前,一双白皙如玉的玉手垂在了他的眼前,毛腾忽然喉头一热,猛地就拽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她嘤咛一声,yù待挣脱。可是毛腾用力一拉就将她扯入怀中,小烈马也极是刚烈,执拗地挣扎着。可怎奈毛腾力大,她重心一失就跌倒在毛腾怀里,那一壶酒也被打翻在地,酒水顿时溅了两人一腿。毛腾粗暴地箍着她的双臂,右手就撩开了她披散的乌发。
大概十仈jiǔ岁的年齿,比起王氏二姝的话她似乎并不是很美,她也不如轻筠那般冶艳撩人。可是不知道毛腾是醉了还是其他莫名的原因,总觉得她柔和的五官中散发着一股不可方物的舒适和平静,哪怕现在她是一脸愤怒的表情。
“你……你放开我……”与气势凌人的轻筠根本不同,她的反抗中流露出的却是慌乱和惊恐。这种毫无意义的哀求和无奈,反而使酒意浓浓的毛腾兴致大增。毛腾扳起她圆润的下巴,她紧紧闭着嘴唇,清秀的眼眶中一片cháo湿朦胧。毛腾忽然心中一软,不禁忖道:“年初之时,我何尝不是这般对轻筠?原来,我也只不过是个欺软怕硬的伪君子罢了……”
“你们这些强盗……”女子轻咬着下唇,珠泪涟涟。毛腾的右手顺着她温润的脸庞缓缓下移,修长的脖颈触手一片滑腻,指尖摩挲着她颈后一簇柔软的毛发。毛腾心中不由悸动,脸sè也变得极是煞人,重重的喘气声中咽了一口唾沫,忽然就扯开了她的衣领,一只光洁如酪般的小圆肩就露了出来。毛腾顿时口干舌燥,俯下头来就将唇部贴在了她的肩上。小烈马嗅到他强烈的男子气息,顿时惊惶失措,可是两只手都被他死死箍住,情急之下猛地咬了他锁骨一口。毛腾闷喘一口气,强烈的痛感顿时让他直起身来。小烈马慌忙挣出双手,连滚带爬踉跄地逃离过去。毛腾不禁有些恼火,一把就抓住了她尚未立起来的小腿。小烈马被他用力一扯,原本就匍匐着的身子猛摔在地上,月白sè的衣裳也被刚刚打翻在地的酒水沾湿。毛腾半跪在席上,另一只手就揪住了她的下裳,猛地扯了开来,衣裳下的红sè心衣和两条白sè的亵裤完全展现了开来。
当时的裤子只是两条保暖的裤管而已,裆部并没有内裤之类的遮羞物,仅仅靠着心衣的下摆遮掩。小烈马感到下体一凉,羞愤地拢紧了双腿,可这样她连爬也不能爬了。毛腾熟络地抽出了她的两条裤管,一双葱白修长的腿完全暴露在了他的视线中。小烈马死死地拽着上衣的衣角遮着她圆圆的翘臀,毛腾已经欺身压了上来,抓住了她那只柔若无骨的小手。小烈马强忍着泪水,吃力地翻过身来,酒水的浸染下她红sè的心衣若隐若现。毛腾不忍她贴地受寒,趁机将她扳入怀中,紧紧地贴在了自己身上,强硬地道:“给我!”
两人的视线相对,小烈马姣好的脸蛋不断抽搐,柔美的眼神中充满恨意。毛腾酒气上冲,暗想我连你都制服不了,rì后还怎么立足?心中登时一横,一只手便捂住了她的香臀,修长的指尖便向里探去。小烈马咬着牙,狠命地掐着他的胳膊,可是却无济于事。毛腾被她掐的生疼,报复般地咬住了她的嘴唇。小烈马用额头顶他无果,猛地就狠咬了他唇部,一股湿咸的味道渗入口腔,两人唇边已经布满了血丝。
毛腾终于闪过脸来,底下的手又往股间一揉,绸缎般的触感中,虽然离要害不足半寸,却感不到一丝的滑黏,只是干干如也。小烈马终于崩溃,咬着嘴唇,清露般的眼泪汩汩而出。毛腾将她的脸扳起,喘着气道:“既然如此,我把你送回荣晦那里!”
“不要……”小烈马终于翕动嘴唇,颤颤地道。
“那就给我!”
小烈马委屈地呜呜大哭起来,毛腾顿时心也软了,松开了她的手臂,那只在股间的手也抽回环住了她的腰身,将她抱着坐了起来。袖口去擦拭她腮部的泪痕,却又被她死命扯开。毛腾忽然冷笑一声,带着醉意说道:“你都这般模样了,还要执拗下去?”
虽说古人保守,可这毕竟不是被理学禁锢了的宋明之后。在这个年代,人们的xìng观念还是比较开放的。毛腾也不大相信,她真会以死坚守。可是对这样执拗的人儿,毛腾却在yù望之外,又生出一股怜惜来。
“我的身子,是要给李郎的!”小烈马恨恨地望着他,可是神情已经不像方才那样决绝。毛腾登时一怔,笑道:“李郎?他也是太保府上的人?”小烈马忿忿道:“江夏李氏,岂是你这兵奴所知!”毛腾顿时震怒,猛地将她按倒在地上,也不做多余事,拉开自己下裳倏然连根而没。
虽然干涩狭小,可是毛腾早已急火焚身,艰难而入自己都觉得一阵生疼。小烈马惶然无备,强咬着牙几乎痛昏过去。毛腾喘了口气,才发觉**都异常艰难,而小烈马显然也是痛得不轻,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无奈而委屈的脸上泪水斑斓一片,像死人一样直直躺着,动也不动。毛腾忽然有些悔意,可是事已至此,又怎么能再回头?他怜惜地轻轻将小烈马重新抱起,可是下体的摩擦却让她更加疼痛,蹙眉咬着的下唇也渗出淡淡的血丝来。毛腾不经意间一低头,才发觉席上血迹斑斑,宛如寒梅点点,原来她竟是完璧之身。
小烈马渐渐从剧痛中恢复过来,看着夺走了她贞cāo的男子,心中充满了绝望和愤恨。毛腾一只手将她紧紧箍在怀里,另一只手爱怜地抚摩着他的头发,心中却是五味杂陈。也不知道是他温柔的举动还是小烈马本身的敏感,一阵阵带着痛和痒的酥麻感如电一般地传遍她浑身的整个毛孔,小烈马几乎不能控制自己,咬着牙强想着李郎的模样,吃力地捡起了毛腾身后的一个空酒壶。可正当她要拿着拿着酒壶去砸时,一股奇痒的感觉从脊髓中迸入顶门,她也分不清这究竟是耻辱还是快感,只是觉得自己似乎快要死了一般,就虚脱地软倒在了毛腾怀里,那只酒壶也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第066章 身份
“李郎!李郎!”
小烈马在睡梦中声嘶力竭地喊叫着,意中人那朦胧的笑脸逐渐在大雾中飘散得一干二净。小烈马顿时又抽泣了起来,泪水从脸颊上滴倒了耳旁,一阵清凉,她才悠悠转醒。
一个高大暖和的身躯环抱着自己,正是那昨晚强暴了自己的恶贼。小烈马惊然起身,可是两腿间又酸又麻,一点力气也没有。小烈马又羞又恨,忍不住又呜呜地哭了出来。
毛腾斜起身来,看着她哭红了的眼睛,忽然就生出愧意来。面对着这个外刚内柔的女子,虽然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可是看到她娇弱的样子,一种莫名的温暖笼罩在毛腾心里。仿佛在不断叮咛自己:这是我的女人。昨晚虽然可以推诿为酒后乱xìng,可毕竟酒后他还是清醒的。而这个娇弱少女,也并不是他所想的那样xìng烈桀骜,反倒是柔弱到了极点。更何况,她还只是一个初经人事的完璧少女。想一想自己也真是矫情,沅儿对自己关怀备至他都没有动一丝分毫,而这个小烈马这般恨他却让他情不自禁。人的心啊,可真难以估摸。
“莫哭了,太保府一门受戮。你又只是个弱女子,怎么还能找到什么李郎?”
小烈马背转过身,带着抽泣恨恨地道:“我一定要杀了你。”
毛腾忍不住轻轻摩挲着她脑后的秀发,她的头发乍一摸上去似乎很有质感,可是握在手里却又柔滑地似要融化一般,就仿佛她的xìng子,毛腾不禁心中更加爱怜。小烈马却触电般地跳了起来,她厌恶地站了起来,可是双腿却一阵发软,颤巍巍地又差点摔倒。毛腾伸手将她拉住,小烈马不由自主地就又复跌在了毛腾怀里。
“求求你,放了我吧……”小烈马几乎是绝望了,带着哭腔哀求道。
毛腾扳过她的脸颊,仔细端详着她的脸庞,小烈马娇怯地看着他,早已哭红了的眼眶又滴滴流出泪来。毛腾冷冷一笑,说道:“我又没有强行留你,你要真想走。随便吧,不过洛阳离江夏何止千里,你到得了吗?”
小烈马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推开他的手,才发觉自己仅穿着那件贴身的红sè亵衣,急忙滚到一边,用被子裹住了身体。毛腾说道:“像你这般的脾气,丫鬟是不可能的。可你若是卫家的人,以河东卫氏的门第,恐怕江夏李氏这样的小家族也攀不起吧。”
小烈马死死盯着毛腾,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毛腾忽然冷笑:“可是如今卫太保已死,而卫家其他的重要人物都早于太保而死,河东卫氏的没落只在旦夕。你现在的身份,江夏李氏的人,又岂会要你?”
小烈马喘着气,忽然垂下头来,又复哭了起来。毛腾拿起了自己的一件衣服,披在了她的身上,忽然叹了口气:“昨晚,是我不对。”
“你那李郎,既然是江夏李氏子弟。想必也在洛阳宦游吧,他人在哪里?我送你去便是。”毛腾说罢,看到小烈马晕红的脸颊,忽然心中有些后悔,暗骂自己虚伪。
小烈马低着头,却是一语不发。毛腾终于还是没有忍住,讷讷地望着她道:“其实我最希望的,是你留下来。你叫什么名字?”
小烈马紧紧抿着嘴,扭过了头去。毛腾摇了摇头,自知无趣,终于出了房门。
经过主厅耳房的时候,毛腾依稀听见朱默鼾声如雷,想必也是折腾一宿已然累了。毛腾心中一定,走了出去。
刚刚打开院门,那看门的老头恭敬地朝毛腾一揖,毛腾说道:“宋仲业今rì要来给校尉批太仆那里领发的买马公文。他若是来了,你告诉他一声说我有件事要麻烦他。教他打听下已故卫太保府上以前都住着谁。”
老门子点了点头道:“回司马爷的话,老汉记下了。”
毛腾点了点头,又叮嘱一声:“昨rì校尉带来的那两个人,可别教她们离开这里。”说罢便出了门去。
刘舆府离这里并不远,毛腾信步走了去。刘舆家的老家人也认得他,笑吟吟地开了大门,说道:“原来是司马爷,我家主人就在家中,司马爷是熟人,小老儿就不去通报了。”
毛腾笑着点了点头,这便进了院内。刘舆最常在后园读书,毛腾刚一进后园园门,就望见刘舆与一白面无须的俊逸青年坐在一起。毛腾呼道:“庆孙兄!”
刘舆遥遥望见毛腾,顿时欣喜,对身旁的无须青年道:“原来是毛公举来了,越石,这便是我常提起的越骑营下右部司马毛公举。”
毛腾听到刘舆介绍,顿时恍然,指着那青年道:“庆孙兄,这便是令弟刘琨刘越石吗?哎呀呀,久仰久仰。”
那青年正是刘琨,长揖道:“公举兄大名如雷贯耳,在下就是刘越石,刚被太尉陇西王辟为府掾。”毛腾喜道:“常听马子全说越石和司隶府的祖士稚都是洛中俊杰,今rì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刘琨笑道:“毛兄过奖了,不过马子全兄的武艺和足下的箭术,可是令我佩服万分。”
毛腾笑道:“不过雕虫小技,哪如越石贤弟文武双全。改天要不为毛某引见下祖士稚,毛某对他亦是倾慕不已啊。”
刘舆笑道:“越石和祖士稚外出公干以归,要寻他自然容易。不如今天我们三人且喝他个痛快,一醉方休如何?”
毛腾与刘琨皆道:“好!”
三人在厅内已经酌饮半晌,刘舆兄弟俱是好诗文清谈之人,所谈尽是建安时期的诗文。刘舆推崇王粲,而刘琨却独爱魏武(曹cāo),二人争来论去,却是各执一词。毛腾趁机说道:“其实依某所见,魏武诗作,实为建安以来第一人。雄浑豪迈,尽显霸气。非王者莫能为之。”刘舆却摇头道:“刘某却并不认为他是王者,故作忠诚,却自比文王,篡位之事却留于魏文帝(曹丕)来做。真是一世的jiān雄,其实他在世时篡位又有何妨,反倒还真有些王者之气。这般遮遮掩掩,刘某甚是不屑。”
毛腾摆了摆手道:“周公恐惧流言rì,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汉献帝数次以密诏谋魏武,而魏武却一直不忘臣节,三个女儿都嫁给了献帝。如果不是有魏文帝这个儿子,以任城王(曹彰)、陈思王(曹植)之辈,焉能谋朝篡位,说不定此后世人对魏武的评价,又会截然相反了。”
刘琨抚掌道:“周公恐惧流言rì,王莽谦恭未篡时……真是绝妙好句。先秦以四言诗为长,汉魏又行五言诗,毛兄还真是锐意革新,竟有七言诗之举,小弟佩服!”
毛腾连忙摆手道:“只是随心琢磨的几个句子,算不上诗,顺口而已。”心内却是暗笑:“我会告诉你们这是五百年后的大诗人白居易写的诗吗?”
不过如今的文人大抵还是与唐朝文人的品味不同的,刘舆马上便道:“公举的诗虽然看似粗鄙浅陋,却也直白通俗,作为一个兵家,实属不易。”
毛腾登时咋舌,暗想到底还是时代不同啊。白居易的名作在如今文人眼中,竟是“粗鄙浅陋”的东西,不过也是,唐朝的近体诗比起魏晋时期诸多无病呻吟的古诗来说,还真够直白通俗的。
不过毛腾并不是真要跟他们探讨诗歌的,顺着刚才的话题,毛腾说道:“不说魏武,毕竟他的后人还是篡夺了朝政。周公毕竟圣人,毛某也不敢诽谤。倒是像伊尹霍光这样的朝臣,生前利国利民,唯独妨碍了皇权,却落下争议的名声。其实在某眼中,伊霍之事,不过幼主年长之后,过河拆桥的托辞罢了。”
刘琨忙道:“公举兄,你醉了。”
毛腾一怔,也感觉自己在这个皇权社会如此不重皇帝的权威,的确有些大逆不道。揉了揉头皮道:“真有些醉了。”
刘舆忽然笑道:“公举怕是话中有话吧,伊霍之事……呵呵,莫非公举是同情太宰汝南王与太保菑阳公了?”
毛腾猛地抬起头来,暗想这刘舆果然深思敏锐,只是他为何在史上不如刘琨出名?当即回道:“庆孙兄果然厉害。唉,太宰太保二公,其实也未尝行伊霍之事,他们只不过挡住了楚王的霸道之途。我想,朝廷应该要给他们一个合适的评议吧。”
刘舆点头道:“刘某听鲁公府上人议论。汝南王乃宗室之长,如果不平反,恐怕宗室难安。而菑阳公,却在先帝在世时多诽谤今上,又与贾氏有隙。时至今rì,也只有京陵公父子上书为其辩护。言辞也稍显淡薄,京陵公老迈,太仆王武子(王浑之子王济)又身染重疴,他父子即便有心也是无力啊。”
毛腾心中一亮,点头道:“听说王氏父子与卫太保可是亲家。”
刘舆点头:“太保菑阳公之子卫恒,是京陵公的女婿。楚王作乱时菑阳公一门受戮,听说只有卫恒的两个幼子躲在京陵公家里幸免于难。”
第067章 士族
已故的卫恒是京陵公王浑的女婿,而如今参与朝政的侍中裴楷亦是王浑的女婿,毛腾忽然有些豁然开朗了。
“庆孙兄,京陵公这般诉求,难道参与朝政的侍中裴楷,就没有为他的老丈人出一把力?”毛腾问道。
刘舆摇头道:“京陵公父子大限将至,他们也只是象征xìng地上书一道罢了。免得天下人说他们薄情寡义。而侍中裴楷,由于跟二公关系密切,在楚王作乱时亦是一门遭祸,子嗣多为乱军所杀。如果他jīng神尚安的话,恐怕要为菑阳公平反,他便会第一个站出来。”
毛腾不禁皱眉:“裴侍中难道亦有恙?”
刘舆点头,低声道:“裴楷在两次祸乱中,先蒙大狱,再遭丧子。如此神仙中人,竟落得形容枯槁。而邀他为侍中,不过是告诉高门士族的子弟,这朝政还是在高门士族手里。可是如今的中书监却是庶族张华,实际权力也在贾后一族手中。王戎、裴楷、裴頠、傅祗这些高门士族中人,只不过是点缀罢了。”
毛腾方才有些恍然,暗想:“王戎是个墙头草般的老滑头,裴氏叔侄又都是清高文人,傅祗担任的光禄勋看似位高却几乎无权。真正在朝廷能说上话的,还不是老谋深算的张华以及他所依靠的贾氏一族?”不过转念一想,如今除了这些人,高门士族还有那些能人?王浑父子命不久矣,王衍资望还略逊一些,而王敦王导这些后来叱咤风云的人物如今尚还年轻,真正有能为的也只有在楚乱时被杀害的菑阳公卫瓘了。也难怪在八王之乱中,再也没有了杨骏这样的外姓高门掌权者,而更何况杨骏的才干恐怕比上述任何人都要差劲。
“庆孙兄是说,这事成的关键,其实还在中书监张华的身上?”毛腾恍然道。
刘舆一愣,笑道:“公举,你一个宿卫军官。和这些士族素无瓜葛,为何竟想搅这趟浑水?”
毛腾自进洛阳,就对刘舆已经有了信任感,当下也不隐瞒,说道:“不瞒刘兄,毛某自认身份卑微,但人总有出人头地的野心吧。如果是真正的太平年月,呵呵,莫说河东卫氏,就是庆孙兄毛某也高攀不上。可如今卫氏蒙难,这正是我一个小军人结交高门的时机啊。”
刘舆一愣,笑道:“如今的局势,高门士族恐怕是撑不下去了。公举,听我一言,你要想结交对你前途有帮助的贵人,不妨好好做你的本份工作。在洛阳,谁掌握了宿卫军谁就能执掌朝政。你不要轻看自己,rì后你定有翻身之rì的。”
毛腾却从他的话语中听出另外一种意思来,难道这刘舆竟能预测到贾氏执政几年后被掌握了宿卫军的赵王司马伦推翻的事?不过这种事实在敏感,不好多说,只得点头道:“多谢庆孙兄指点。”
刘舆笑道:“只不过,在方今来看。任何高门士族都不值得再攀交,你我都是鲁公的朋友,贾家从曹魏到如今三代努力,已经在朝廷举足轻重。某些高门士族中的迂腐之辈,却还不肯承认贾氏成为新兴高门的事实,反倒是他们却差不多要垮掉了。”
毛腾忽然想起初进洛阳时遇到的迂腐儒生卢志,不过仔细一想。贾氏也就折腾了几年,而卢氏却到三百年后的隋唐时期仍然是仅次于清河崔氏的高门。高门之所以能垄断仕途,也不单单是靠了某个人做了皇后或者权臣,他们真正的能耐,其实还是垄断文化,重视教育的结果啊。
“哈哈,庆孙兄说的极是。”毛腾口是心非地说道。
刘舆忽然叹口气道:“先秦时的关东诸侯,不都在汉朝沦为长安豪滑。汉朝的皇亲国戚,不也在如今成为寒门庶族。我中山刘氏贵为汉室之裔,却也在如今不过一个二三流的士族。时过境迁,沧海桑田。什么世家大族,不过都是过眼的云烟。这两次变乱,弘农杨氏和河东卫氏都已经垮了,rì后的天下,还不知道那一族能跻身高门之列呢。”
毛腾一笑,说道:“正所谓是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盛如秦皇汉武,也保佑不了子孙,凡事还是要依靠自己。”
刘琨听得连连点头,斟酒道:“公举兄说得好,其实在小弟看来。富贵功名,荣辱盛衰,不过虚空一梦。也许这凡俗间事,也不过是虚梦罢了。人活于世,不过追求快意逍遥,何必还顾念子孙,徒增烦忧。”
这种思想正是魏晋文人的主流,毛腾虽然对这种消极思想并不感冒,还是恭维一声道:“越石果然超脱凡尘,飘然若仙,有老庄之风。”
刘琨谦虚道:“不敢不敢,这些想法。其实还是小弟在听王夷甫(王衍)清谈时所闻。世人都说王夷甫深得老庄太虚神游真传,小弟不过拾人牙慧罢了。”
原来是王衍的言论,前人的评论说晋朝“清谈误国”,虽然毛腾对这种说法总感觉片面。可是一想,在国家危难之际,仍然抱着这种虚无主义的享乐思想,的确也名副其实。王衍作为清谈的领军人物,使这种颓废思想流行于士族之中,也实难脱其咎。
然而流行的能力是巨大的,就像在毛腾穿越前的那个时代人们对西方思想的推崇一样,魏晋时代正是在汉朝儒术大盛后士族转而对老庄思想趋之若鹜。各种消极的虚无思想,避世思想流行于士族之中。然而,毛腾却从后世的史书中依然记得,大肆宣扬老庄思想看似逍遥避世的王衍,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野心家。rì后东晋的建立以及“王与马共天下”的局势虽然成于其族弟王导与晋元帝司马睿之手,可这个源头却是八王之乱的最后胜利者东海王司马越和为他出谋划策的王衍。王衍自己算是见过了,可是这个司马越如今却还是陇西王世子,他的崛起还为时尚早。
毛腾正在思考的时候,刘氏兄弟已经在津津有味地讨论老庄之道了。毛腾暗想,这刘琨倒是个真的道家,可刘舆呢?毛腾总感觉刘舆并非池中物,可为何自己在后世的史书中,却很少看到他的踪迹呢?
rì已西沉,想来宋配已经在校尉宅了。毛腾与刘氏兄弟寒暄几句,这便离开。而刘舆刘琨两兄弟,已经大醉休息了。
回到校尉宅,果然宋配已经回来。毛腾正yù问他打听事宜,宋配嘿嘿笑道:“毛司马,你怎地现在才回来。你房里那女子,滴饭不进,再这么下去怕是要饿死了。”
毛腾吃了一惊,道:“那叫灶上再煎些饭食,我拿去便是。”宋配笑道:“宋某冒昧踢个意见,如今我们地位尚低,这洛阳女子可比不得西凉的妇人,她们都是娇惯成xìng又嫌贫爱富。北军的营jì虽然姿sè差些,好歹也没有拖累。毛司马也忙碌得很,如此不嫌麻烦吗?”
毛腾一笑,搡了他一把道:“你这小子,倒笑话起我来了。今rì我交代的事,你可有打听?”
宋配道:“我在太仆那里都候了三天,一个批文也下不来。索xìng带着几个jīng装弟兄直接找了太仆家中,可那家丁又不放外面进去。一打听啊,那太仆老爷是得了病了。闹得我焦头烂额,不过毛司马交代的那事,却是机缘巧合,我给打听到了。”
“你说。”毛腾坐了下来。
宋配道:“太仆家里,有两个小孩,竟是卫家的遗孤!一个叫卫璪一个叫卫玠,俩小孩却也甚是傲慢,又轻看我们这些兵士。我飞了九牛二虎之力跟他套近乎,才打听说。太保府以前住着的,全是卫瓘家的子孙僮仆,不过那俩孩子说还住着个族姑姑叫卫铄。听那模样和年纪,倒是和毛司马抢来的那女子极为相像。”
毛腾啐道:“胡说什么,怎地是我抢来的。卫铄?”毛腾忽然脑中一亮,暗暗惊道,卫铄……那不是给王羲之教授过书法的大书法家卫夫人的名字吗,那卫夫人的夫君好像就姓李。难道……
宋配却不知道毛腾在想些什么,接着说道:“其他的卫家子孙,那名字我也记不大清楚了。那俩小孩又不肯给我细说,我也没办法。”
毛腾纳闷道:“族姑?那这卫铄岂不是太保的族侄女了,太保年纪那么大,想必他这个族侄女的父亲是族中的老幺了?”
宋配道:“这我哪里晓得,不过依稀听那俩孩子说。卫铄他父亲卫展在尚书台做郎官,也不知道是侍郎还是中郎。不过他去外地公干未归,宋某猜测恐怕躲过了那一劫。”
毛腾不禁皱眉,原本他以为那小烈马只是个寻常女子,后来看她脾xìng猜想可能是卫瓘孙女之类的。可没料到居然是卫瓘的族侄女,还有个活着的在尚书台做郎官的爹!虽然晋朝的侍郎跟明清时期相当于副部长的侍郎职权上有天壤之别,尚书台做郎官的士族子弟也多达二十三人,可毕竟是中枢的僚属,并不是寻常的小公务员,譬如宿卫军中名声大噪的孟观以前就是尚书台属下殿中曹的中郎。天哪……
第068章 卫铄
【感谢道路是曲折的、妲己再美也是妖II两人的打赏以及悼武华夏和赢胤的评价票,以及一直给俺投推荐票的诸位仁兄。过几天可能要忙活了所以有极少时候会出现rì更一次的情况,还请谅解撒……】
宋配一愣,忽然坏笑道:“毛司马,如果那女子真是卫展的女儿,这篓子可就捅大了。卫展虽然能耐不大,可卫家的亲戚遍布朝野。这可不大妙啊,要不然杀了那女子,也好永绝后患。”
毛腾摆摆手道:“你胡说些什么。对了,张轨你如今与他熟悉不?帮我引荐下。”
宋配一怔,道:“张士彦?他可是中正二品的高门子弟,如今已经当上了散骑常侍,是中书监张君侯的亲信。我虽然在十三里桥时与他有些许交情,可像我这种身份的小人物,又怎么好再去寻他?”
毛腾笑道:“脸皮厚些,总就可以了吧。这样,你在太仆那里要批办的公文,我来替你,你只需帮我认识下张轨就行。”
宋配听罢,喜道:“我最怕跟太仆家中那些恶奴打交道了,好好,此事一言为定。”
宋配伸个懒腰,这便回房去睡了。毛腾到了灶房叫仆妇煎了一碗肉羹,掌了一碟腌萝卜,走到自己房门前。毛腾用臂肘推开房门,却看到小烈马整齐地穿着昨夜被酒水浸脏了的衣服,动也不动地端坐在榻边,自己挂在房内的那一把皇甫重赠送的八面铁剑也被她紧紧攥在怀里,自己推门扉的声音响动,她才条件反shè地抬起头,冷森森地盯着自己。
毛腾虽然心中早有了吃闭门羹的觉悟,但还是被她这凛然的寒气所慑服。尴尬地道:“……卫小姐……吃点东西吧。”
小烈马没有理他,低着眉睫,又恢复到了雕像般的姿态。毛腾正要往前走,忽然她就抱着剑,带着发颤的声音道:“出去!”
毛腾心一横,正步走到了她面前,将萝卜放在了案桌上。端着羹汤,软声道:“虽然太保一家遭jiān人陷害,可是你还有两个小侄儿活在世上,你父亲因为外出也幸免于难。你要是饿坏了自己,岂不是让活着的亲人不放心?”
小烈马猛地一抬头,忽然眼神中闪过一丝惶恐,可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咬着牙缓缓说道:“你们……你们还想赶尽杀绝吗?”看她这般反应,果然是卫烁无疑了。
毛腾一怔,连忙说道:“这……你误会了。太保之死着实有冤,相信朝廷一定会公正处理的。要害你们卫家的人不过是楚王、荣晦这些败类。楚王如今已死,荣晦虽然漏网,可擅杀朝廷大臣,也是违反晋律的死罪啊。”
小烈马有些困惑地瞥了他一眼,却仍带着嫌恶的目光,说道:“你……你……你也有罪!”
毛腾真是有种哑巴吃黄连的感觉,不过这也是他自食其果。缓缓坐在她面前,递上羹汤道:“我也不知道令尊何时能回来,不过你那两个小侄儿你总该一见吧。他们的外祖是京陵公,德高望重,想必一定会为卫太保的冤案出力的。”
小烈马狐疑地看着毛腾,半晌才说出话来:“你……你怎么知道我我是谁?”一边说着,一边攥着剑鞘,心中忽然升腾起来一个离奇的想法:难道……难道他就是李郎?可是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很快就被她否定,眼前这个人体格高大,皮肤黝黑,虽然模样倒也好看,可明显就是个寒庶兵家,又怎么会是江夏李氏的公子?
毛腾递上羹汤,说道:“先吃吧,汤都要凉了。”小烈马忽然皱起眉头,往后缩了缩,冷冷地回道:“君子不饮盗泉水,不食嗟来食。你……你这种人的东西,我饿死也不吃。”
毛腾听她口气已经不像方才那样决绝,嘻嘻一笑道:“那没饿死前,就将就吃了吧。”
不过让毛腾始料未及的是,小烈马看到他嬉皮笑脸的模样,忽然就想起昨晚的屈辱来,心中的嫌恶更增万千,一只小手就握住了剑柄,怒道:“把你这脏东西还有你这个无耻之徒,一齐给我滚出去!”
毛腾讷了讷,缓缓放下汤碗。目光也严肃了起来,长吁一声,说道:“好吧,这东西的确比不上你们这些高门的公子小姐的珍馐美味,可好歹也是肉食。是啊,君子不食盗泉水嗟来食,可是孔夫子困于陈蔡,连颜回攫食过的米饭都吃了。圣人都能吃下去脏东西,你一个凡俗女子,连这点肉粥都喝不下去吗?”
小烈马诧异地看了毛腾一眼,毛腾舀了一羹勺的汤,娓娓而道:“莫说这是肉粥,即便是黍米稀汤,也是寻常百姓不敢浪费的。你可见过种地的农夫,劳作一年,十亩薄田才够一家人的温饱。哪里来的肉食享受?”
小烈马娥眉微蹙,眼神中似乎又有了一丝畏惧,毛腾将羹勺递道了她嘴边,严声道:“我知道如今的高门皆以奢侈为风,京陵公家中用人rǔ喂猪,石荆州园中用人命来劝酒。可是难道你们不是自诩服膺礼教,信仰圣贤之道吗,难道一口汤都嫌弃?我一介寒门,可没有人rǔ喂食的猪肉给你吃,也没有什么珍馐佳肴来讨你欢心,能三餐温饱就已经不错了。”
小烈马带着一丝畏葸,乖乖地喝了下去。毛腾也不敢再开玩笑,板着面孔缓缓给她喂着汤。小烈马喝了两口,忽然感到自己这个姿势有些不妥,面上微露红晕,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放下碗来,我自己喝。”
毛腾将碗递给了她,小烈马朱唇半抿,右手巧妙地一捞,左手撑住了碗底,却是有意避开了毛腾的手,接过了碗来。
“有没凉了,我去帮你再热一热?”
“尚温。”
小烈马轻啜着汤,看了他一眼。
毛腾将萝卜和一块蒸饼放到了她面前,说道:“下着吃些,别光喝一肚子汤水。”
小烈马略显为难地看了他一眼,可是她还是拿起了蒸饼,又夹了一口萝卜,仿佛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闭着眼睛吃了下去。毛腾心中暗笑,这萝卜干虽然又黑又丑,可毕竟是自己jīng心腌制的。虽然晋朝已经有了不少的腌制品,但多数也仅限于腌肉,这种腌制的萝卜干还不太多见。
小烈马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又夹着吃了几块萝卜干,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可还是没有开口。毛腾呵呵笑道:“这萝卜干看起来不耐看,可却是我这里最能拿出手的菜肴了。上面洒了西域的胡椒,这还都是我从西平来时带过来的。”
小烈马又看了毛腾一眼,终于嘟囔出一句话来:“你……你是从西平来的?”
毛腾听她开口,顿时喜极:“西平,可是河湟最肥美的土地。那里原本是羌人的牧野,我们在西平就是要将中原的文明传播到那里,让野蛮的羌戎也服膺教化,成为大晋的子民。而胡椒却来自西域,西平以西是羌中的西海和大雪山,通不了西域,只有在敦煌,才能用最便宜的价格买到最好的西域货物。”
“西域……那不是野蛮人地方吗?那里……那里还有中原没有的东西?”小烈马似乎有些好奇了。
毛腾笑道:“胡椒原产自身毒,菠菜和胡萝卜可是产自波斯。极西之地亦有别样的文明,不下中华。只不过隔着大漠葱岭,才不为人知。可是往来的商贾,为了生计奔波,我们的丝绸也就能卖到那里,他们的胡椒也就能买到这里。别的不论,就是我们常吃的小麦,也是在上古之时从西域传来的。”
小烈马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又复道:“可我只知道西域的胡人,最是野蛮,茹毛饮血,哪有什么文明啊。”
毛腾笑道:“那是因为,中原和西域之间的草原大漠上居住着野蛮的胡人。他们逐水草而居,不从事生产,专以掳掠为生。不但抢掠中原,也抢掠西方的文明邦国。而我们这些军人,就是为了保国安民,才远赴西平抵抗野蛮的胡人,保护喜爱生产与和平的文明人。”
小烈马一边听着,一边已经喝完了肉汤,一小碟萝卜和蒸饼也被吃得jīng光。毛腾会心一笑,说道:“人生有涯,比之天地不过沧海一粟。窝在洛阳整rì吃吃喝喝,就算读书万卷,却也惘然。要开拓视野,还是要行万里路,才不会有望洋兴叹的徒然。”
小烈马睫毛微颤,嘴唇半翕可又闭了回去,终于并没有说话。毛腾收拾了碗碟,笑道:“早些休息,明rì我带你去找你那两个小侄子。”
小烈马抱着剑,忽然眼角一动,皱着眉头说道:“你……你不许再进来。”
毛腾略略一迟疑,点了点头,这便出了门去。小烈马快步走到门前,还没等毛腾跨出门槛,就将门扉推了去。毛腾止住了脚步回过了头来,一把拦住了快要合上的门扉,微微一笑,露出了一排浅白sè的牙齿。小烈马低着头,使劲搡着门,低着声音道:“你……你出去。”
毛腾嘴角动了动,终于说道:“你叫卫铄?”
小烈马点了点头,低着头没有看他,只是碎碎念道:“你出去,出去。”
毛腾抬起脚来,却又补了一句:“直呼姓名似乎不妥吧。你的表字叫什么?”
小烈马似乎有些生气了,鼻息也重了起来:“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不告诉我,我就不出去。”
“我……”小烈马似乎有些不情愿,可是有对他不能为力,只好咬着牙,忿然道,“我……我表字茂猗,只是不许你叫。”
毛腾这才抽身出了门。随即隐约看到小烈马吃力地拿一块枕巾死死地绑住了门后的扣环。
第069章 心动
毛腾在耳房躺了下去,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脑中一会出现了轻筠的模样,一会又出现了沅儿的模样。可都是一闪而过,反倒是小烈马卫铄那倔强的神情在他脑海中纷至沓来。他向来自负,哪怕做过怎样的错事也并无悔意,可是一想起昨晚的冲动,心中忽然就后悔起来。
虽然他也并非什么洁身自好的高洁君子,可毕竟他在本质上和营中那些浑浑噩噩的军人不同。回想起来,从西平一直到洛阳,他竟和女人一次都没有欢好过。想来也真是可笑,那个曾和朱默姘居多年的西平jì女,他虽为激朱默出兵而扒光过她,可在现代社会审美疲劳过的人,又岂会对一个俗不可耐的庸俗脂粉感兴趣?而轻筠,他不过是折服其美sè罢了,若论真心倒还算不上,放她离开,不过也是不想强人所难。而更不要提如今还怀有歉疚的乖巧少女沅儿了。可是,为什么却偏偏在遇上了卫铄,却让他以往不强迫女xìng的观念荡然无存?
“可能是酒醉的缘故吧……”毛腾如是想。可很快他就推翻了这个结论,但凡酒醉过的人也都知晓,酒只能使人更大胆更肆意妄为,但却无法撼动人的底线。将事情推诿给酒的话,那只能是一种抵赖了。
“难道我真的,是喜欢她了?”毛腾心中痒痒的,卫铄她没有轻筠美,没有沅儿那样听话,甚至还不如自己在荆州路上遇到的那个野丫头可爱,可一看到她温婉的面孔,就犹然地感到平静和舒服,甚至还有难以抗拒的yù望。毛腾叹了口气,忽然心中自嘲,难道自己的爱情观,竟也是要看门第的?
想到这里毛腾忍不住笑了起来,忽然又想起了那个在南阳野外遇到的野丫头,自己当初还寸心戏弄她来着,可如今她叫什么名字都忘了。那丫头刀法倒还不错,可惜人野了些,如果尚在西平的话,把她招进军中做个亲卫倒还合适。胡思乱想了半天,毛腾竟又想起王衍那两个美若天仙的女儿来,可惜她们年纪尚小,而且琅琊王氏门第实在太高,自己压根就对她们没有动过一丝一毫的念想,有时候啊,爱情观看来还真的要看门第的。
如果早就知道这小烈马是卫展的女儿,自己恐怕也就没这份心了吧。毛腾又兀自乱想了半天,直到夜已漆黑,才困意连连,逐渐睡了过去。
“喂……喂……开下门……”
“有人吗……开门……”
忽然一阵连续的敲门声惊醒了毛腾,听声响是从卫铄那里发出的。毛腾眨了眨眼睛,迅速披上中衣,出了房,睡意惺忪地道:“门不是让你用枕巾绑上了嘛,怎么又叫别人开门。”
“我……我出不去了……请你帮我把门打开……”卫铄的声音很是焦急,虽然听到了毛腾的回应声却还在敲打着门扉。毛腾走到门前,使劲推了推,说道:“是不是绑了死结?”
卫铄似乎很是焦急:“你……你莫问了,快帮我打开啊。”
毛腾又推了推,忽然一拍手,说道:“你真够笨的,拔出剑砍断了枕巾,不就出来了。”
“啊……”房内传来卫铄不好意思的轻呼声,毛腾苦着脸,差点就笑了出来。紧接着听到她快步去屋内取剑,忽然一声似乎很难受的闷哼后,一声“呯”响,剑也掉在了地上。
毛腾一惊,暗忖她是不是病了,猛地一脚踢开了门。只见卫铄蹲在地上,带着哭腔说道:“我叫你不要进来……”
“你没事吧。”毛腾快步走上前去。她又呜呜地道:“你出去好吗?”
毛腾这才看到地上一滩水迹,想必是她内急之后,笨手笨脚地解不开捆绑在门口环上的死结,这才失禁。毛腾不禁又心疼又觉好笑,可她这般xìng子,自己怎么能笑出来?赶紧说道:“柜子里有干净衣服,我出去打盆水来你擦擦身子。”
毛腾很快便端了一盆水过来,放在了榻前。从门后提起拖把,在尿迹上又泼了些水,擦得干净。卫铄蹲在一旁,捂着脸好奇地盯着毛腾手中的拖把,她却是头一回见这种物事,毛腾得意地道:“这玩意还好吧,擦地就不用弯腰了。”
卫铄羞红了脸,声音细如蚊蚋,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换衣服,你出去好吗?”
毛腾放回了拖把,走出去拉上了门,说道:“水有些冷,小心别着凉了。”
回到耳房,毛腾听到墙对面悉悉索索的水声,忍不住偷笑。紧接着又听到她似乎也在拿拖把拖了一回地才没了声音,毛腾这才悠悠睡去。
次rì清晨,毛腾轻轻敲了敲门,卫铄早已起了身上前打开了房门,穿着毛腾的一件新曲裾衣,手里却没有再拿着剑。
曲裾深衣源自楚服,衣裾曲形如蛇,比直裾的衣服多了一些yīn柔之气,是男女都可以穿的偏中xìng衣服。自从汉朝以来,多流行与世家贵族之中。虽然毛腾这件衣服明显大了许多,卫铄似乎是被衣服裹在了里边,可毛腾也再没有什么衣服能给她穿了。沅儿的一些衣服,早就烧在坟前了。
“可有洗漱之具?”卫铄虽然还有些防备地看着毛腾,却总算是不再冷巴巴地非暴力不合作了。毛腾指着身后竹架上的一盆清水,说道:“可惜我这里没有胰子(当时的一种粗制肥皂),不过我有个漱口用的好东西,你试试?”
卫铄没有抵触地看了他一眼,毛腾从衣带中抽出一个自己手工制作的粗制牙刷来,嘿嘿笑道:“先拿这个把牙齿刷刷,然后再用盐水漱口,会更干净些。”
卫铄略显好奇地看着他手里的“牙刷”,问道:“这……这是用什么做的?”
“猪毛。”毛腾回答。
卫铄忽然掩口,摇头道:“猪毛,那东西怎好往嘴里塞?”
毛腾说道:“可你们用来洗脸的胰子,不也是用猪的胰子做的嘛。”
卫铄似乎有些惊讶地道:“胰子……原来是猪胰子做的?”
毛腾点头道:“我在城外的作坊,亲眼所见。”
卫铄抿了嘴,似乎有些恶心地道:“我再也不用那东西了。”她走到竹架旁边挽起袖口洗起脸来。毛腾掌着一块手巾递给她道:“给你,擦脸。”
卫铄忽然露齿微微一笑,擦了脸道:“端盆送水的,这不是侍女丫鬟做的事儿吗。”忽然想到自己言辞有些不妥,就低下了头来。
毛腾斜着脸看着她,忽然忍不住就说道:“你要不嫌弃,我给你做丫鬟又有何妨?”
卫铄顿时螓首微红,蹙着眉就道:“你……你胡说些什么。”心中却是柔丝百结,暗暗忖道,一会凶狠,一会又这样温柔,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呐。
毛腾看她娇羞模样,不禁心中一阵翻腾,一把就抓住了她的手,说道:“吃点东西,我们就走吧。”可没想到她条件反shè般地甩开他的手,又后退了两步,淡淡的蛾眉又皱起两块小小的肉结来,虽然仍带着一丝嫌恶,可是却没有说话,只是埋怨般地看着他。毛腾顿时心意萧索,也不敢再去轻薄。
吃了点粥饭,毛腾怕遇到朱默又惹卫铄不快,于是领着她从后门出了去。卫铄庄重地戴着一副面纱,跟在毛腾身后始终保持着三五步的距离。魏晋时期并没有明清时那样严重的礼教大防,男女之间也较为开放,毛腾已经有所了解。看到卫铄这般态度,不禁心凉了半截。
太仆王济是京陵公王浑之子,其家族太原王氏是从东汉一直到隋唐时期著名的高门士族,是历经五百年不衰的世家。晋朝王氏高门,最盛者莫过于太原琅琊两族。出身琅琊王氏的晋朝开国功臣王祥,便是那个以“卧冰求鱼”名列二十四孝的传奇人物,名列《晋书》列传第一。可是王祥早逝,而琅琊王氏的后继人才如王戎、王衍在武帝朝并没有王浑这般的权势。所以在现下看来,太原王氏要比琅琊王氏更为显赫。虽然在五胡乱华之后,太原王氏并没有像琅琊王氏那样举族南渡,在东晋与南朝似乎已经不如琅琊王氏显赫,可太原王氏在十六国南北朝一直到隋唐仍然是北方一等一的高门。上至汉末巧施连环计利用养女貂蝉诛杀暴臣董卓的司徒王允,下到唐朝被武则天害死的王皇后乃至唐玄宗的第一任妻子王皇后都出自太原王氏,可见太原王氏一族之久盛。
高门士族之间的相互通婚也是他们能够垄断仕途的保证,卫瓘之子与王浑之女便是河东卫氏和太原王氏的姻亲。卫瓘虽遭灭门,可两个孙儿卫璪和卫玠就躲在外公王浑家中幸免于难,而且罹难的也仅仅是卫瓘一家,河东卫氏仍有大批的族人或入朝为官或留居河东做地方豪强,荣晦的一次蓄意屠杀,并没有给这个世家大族带来根本上的重伤。虽然楚王已经被诛杀,可是朝廷至今并没有对汝南王和卫瓘定xìng,所以卫铄戴上面纱,也不一定是非要与毛腾避男女之嫌,也是为了以防万一。可是以宋配的所见,王浑父子对卫璪、卫玠兄弟之事似乎并不隐瞒,这一点也能看得出来,王浑父子虽然年迈体弱,可他们对朝廷似乎并没有毛腾想象中的畏惧之心。
第070章 京陵公王浑
王家的看门老仆认得卫铄,躬身一礼,略带讶异地道:“女公子原来无恙,真是太好了。老儿这便去通报一声。”
不一会儿,一个面目清秀却带着几份轻佻的青年公子哥和老仆一齐出了来,此人正是王济庶出的儿子王卓,由于王济长兄早亡无子,王济的正妻常山公主又不能生育,王卓这个庶出的儿子,已经成了王浑一家的后继。
“原来是卫姑娘,有请。”王卓笑吟吟地看着卫铄,神情中似乎带着异样,伸出右手轻轻一展,弯下腰来,显得极为重礼。他由于是庶出的身份,自幼为常山公主轻看,而父亲王济又纵情声sè犬马之中无暇理他,使他从小就有了一种莫名的自卑感,因此在待人接物时王卓经常会刻意表现自己的贵族气派,却经常显得虚伪做作,让人感觉很不舒服。方才的动作,竟让毛腾有了遇到了宦官的感觉。
王卓看到毛腾,似有不快地问道:“卫姑娘,这位是?”
卫铄张开嘴来,却怔住了,原来她却还不知道毛腾叫什么名字。只是讷讷地瞅着毛腾,毛腾爽朗地一抱拳,道:“某姓毛名腾草字公举,现为越骑右部司马。”
卫铄向王卓点了点头,王卓却礼貌之意顿扫,冷哼一声道:“原来是个兵家,在下王卓,字孟颖。现为给事中。”兵家是当时对军吏的一种带轻蔑sè彩的称呼,并不是诸子百家中兵家那个意思,大概也就是“当兵的”这个意思。毛腾每次听到别人这样称呼,总是觉得刺耳。而给事中这个官职虽然并不是很高,但位列中枢,是世家子弟入仕的滥觞,能做给事中的,如果不是博学的鸿儒,那一定就是世家的公子哥了。
“卫姑娘怎么跟他在一起?当初楚王玮谋反,派兵逼我祖父执掌朝政,被我王家数千家丁轰出门外。我可是不怎么喜欢营中的兵家。”王卓毫不避讳地道。
楚王请王浑辅政被王浑拒绝,这个事毛腾也听说过。不过可是另外一个版本,楚王派人去请王浑,王浑窝在家里装病不出,楚王便派人强行去请,结果王家出动家丁千人,将府第保卫得像碉堡一般,楚王怕事情闹大这才作罢。而轰出去这种事,可真是无稽之谈了。
毛腾见这公子哥似乎不待见自己,冷笑道:“卫姑娘身份特殊,所以我这个小小的兵家就护送他过来,免得有些人家丁上千却连这个都做不到啊。”
王卓听他语带讽刺,顿时有些气恼,上前一脸殷勤地走到卫铄旁边,拉住了她的手臂道:“祖父最欣赏太保的书法了,卫姑娘深得太保真传,祖父见了你肯定很高兴呢。”卫铄强笑一下,推开他的手臂道:“我……我是来看仲宝(卫璪字仲宝)和叔宝(卫玠字叔宝)的。”
王卓有些失望地看了卫铄一眼,毛腾偷瞄在眼里大觉惬意。只听王卓又道:“仲宝和叔宝都在,自从我和二弟成年,祖父好久没有宠过小孩了,他们俩都跟祖父在一起。”
卫铄行礼道:“那劳烦王公子了。”王卓回头看着毛腾忽地道:“那军司马,我王家内宅可不是寻常人都能进去的。你且再外头客房候着。”
毛腾道:“我还有要事要跟令祖商量,就不去客房了。”
王卓眉头一皱,暗想你一个小军吏能有屁事和朝廷重臣商量,真是癞蛤蟆打呵欠好大口气。正yù给毛腾脸sè,可是卫铄低声道:“王公子,毛司马好歹也是客人,你就让他进去吧。”
王卓顿时又换上笑脸道:“既然卫姑娘这样说了,我们也是亲戚,就不见外了。好吧军司马,你也进来。”
京陵公府第极为阔大,内园也有数亩。王卓领着卫铄毛腾二人到了内堂,只见一个鹤发童颜的老翁,身穿着蜀锦紫袍,手握着一支毛笔,一丝不苟地伏在案桌上写着字。王卓呼道:“祖父,卫茂猗卫姑娘来看您了。”
那紫袍老翁正是平吴的名将司徒京陵公王浑,王浑慢吞吞地转过身来,看着卫铄,忽然莞尔一笑,说道:“听闻伯玉(卫瓘字伯玉)兄遇害,老夫痛心之至。想不到茂猗你这孩儿却无恙,真是老天有眼。快来看看,老朽这几个字,写的如何?”
毛腾眼神极尖,看到王浑握笔的手不时地抖动,暗想这老头怕是得了帕金森氏综合征了,手抖得这般厉害,还写什么毛笔字啊。抬眼又看了桌上的字,却是苍劲有力,笔锋干练,顿时忍不住挠了挠头,暗想这老头还真不简单。
卫铄乖巧地道:“王司徒的字,可是要赶上我族伯了。这一钩犹为传神,如骏马趯跃,当真妙不可言。”
王浑笑道:“自从曹魏钟太傅(指钟繇)创立正楷,一扫汉隶的寒庶之气。这一钩一划,一撇一捺都如剑锋雷霆,刚劲有猷。这写字的事,愣是从汉朝刀笔吏下贱之事变成了如今士族风靡的雅趣。啊,这当真是一门学问啊,老夫手抖之疾,端茶喝水都不便利,可是一旦写字,竟如壮年持剑一般轻巧,真是神奇啊。”
卫铄点头道:“族伯常说,写字亦是修身养xìng,是大学问。”
王浑将毛笔递给卫铄道:“孩子,你写一副。”
卫铄拿起笔来,面对桌上的白纸,神情庄重地仿佛不可侵犯的女神一般,矜持有度地在纸上勾划,专注的神情目光都散发这一种无以言状的知xìng美。毛腾不由自主地嘴唇翕动开来,他顿时感觉到原来一个人的专注竟是这般的迷人和可爱。而在一旁立着的王卓,眼睛都直了,忍不住走到了卫铄的旁边,卫铄挥笔已就。却是“年高德劭”四个字,字字皆是锋芒毕露,英姿勃发。王浑抚掌大赞:“真是好字啊好字!这幅字老夫一定要挂在卧室,每天观摩学习。”
卫铄羞涩的神情中掩盖不住被人赞许的得意,双手握在胸前,轻声说道:“王司徒过奖了,卫铄只是手熟而已。”
王浑摆摆手道:“真是谦逊,女娃你真是大才,老夫自愧不如。”说罢如捧至宝一般捧起卫铄写的字,走近内房,几乎要手舞足蹈起来。
卫铄看到王浑进了房内,暗想他再出来就该问问仲宝和叔宝了。转身过来,却看到王卓不自然地笑道:“卫姑娘这般才sè,理当嫁给门当户对的真正高门世家才是。唉,李矩那小子门第还是太低了。”
毛腾虽然对那个卫铄嘴里念叨的“李郎”很是嫉妒,可以听王卓这话不由觉得刺耳。大声说道:“王家公子,仲宝和叔宝呢?你不是说跟老司徒在一起嘛。”
王卓没有理会毛腾,只是眼巴巴地看着卫铄。卫铄却看着毛腾,毛腾心中不由地又生出一个促狭的念头来,暗道:“你这般曲意讨好的女子,却早已是老子的人了。”这般想着,忽然想到李矩这个名字,却也不禁有些不爽。
三人之间各怀心思,这时候王浑已经从内房出了来,笑道:“仲宝和叔宝贪玩,也不知道现在在园子何处,老夫这就差人去找找。只是切勿告诉他们卫家遭难的事,小小孩童还是不要让他们知道的太多。”
卫铄看到王浑出来,顿时如释重负,盈盈拜倒:“多谢司徒cāo心了。”
“哪里的话,你一个弱质女流,况且只是族内亲戚。老夫好歹是两个孩童的外公,我不cāo心谁cāo心呢?”王浑摆了摆手,忽然看到了毛腾,问道,“……这位壮士是?”
毛腾躬身一拜,道:“在下越骑右部司马毛腾,此番前来,是求王司徒做主为太保平反声誉。”
王浑登时诧异片刻,点头道:“伯玉有你这样的忠义之士,当真是无憾了。其实老夫早就为伯玉之事奔走过,怎奈虽身为三公,却早已远离中枢,难近天子。这事情,还要从长计议啊。”
司徒便是晋朝的三公之一,三公在汉朝还是执掌朝政的重臣,可到了晋朝。不论是三公还是依照周礼又添置的三师,都是给国家有大贡献的元老宿臣的养老尊荣,早已没有了任何权力。而执掌朝政的职权,却下滑到了中书监和尚书台。王浑这样的说法也是有道理的。
毛腾听到王浑竟将自己误认为是卫瓘的忠仆,不禁心内暗笑,可是面上却是一派“忠义”模样,正sè说道:“司徒是国家元老,社稷重臣。虽然远离中枢,但威望不减。只要有王司徒做主,想必事情总会事半功倍。”
王浑笑道:“那好,既然你有这样的忠义之心,老夫怎能坐视不理。这便写封书信,就有劳你亲手交给中书监张茂先(张华字茂先)和右仆shè王濬冲(王戎字濬冲)手中。裴叔则(裴楷字叔则)叔侄二人也是太保的亲家,老夫早就联系过了。只要这四个人联名上书,朝廷不会不答应的。”
毛腾大喜道:“多谢王司徒!”
第071章 王家见闻
王浑拿起笔来,这便写了两封书信,递给毛腾道:“张茂先和王濬冲二人,与老夫并没什么交情。事情能成与否,全看你了。”
毛腾接过书信,以军礼跪地谢道:“司徒仁义无匹,在下再谢王司徒!”
王浑看到毛腾军礼,不禁想起早年征战生涯,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现在是越骑右部司马?看你这般忠义,已是如今难见。老夫与执掌尚书台的陇西王私交甚笃,你若能保伯玉平反得谥,老夫就举荐你入尚书台为郎。也免得再做兵家。”
尚书台的郎官,从汉朝以来就是世家子的禁脔,是公卿之滥觞,虽然如今的郎署已经不如汉朝吃香,可毕竟是前途极大的官吏。想不到王浑竟许诺要给自己郎官来做,毛腾登时大吃一惊。赶紧一礼道:“在下只是为太保尽忠义,能得王司徒赏识,真是三生有幸!”
王浑笑道:“你要谢,就谢陇西王吧。是他要老朽量才施用,不必考虑门第和中正品级。只不过陇西王要的人,是要忠义过人胆识非凡。他原本是想让老夫从平吴军吏的子弟中挑选,可是时过境迁。平吴的军吏子弟,要么成了膏粱纨绔,要么不知身落何方。老夫今rì看到你,却忽然想起,这也正是一举两得啊。”
毛腾趁机掏出宋配给他的批文,说道:“在下有个给太仆的批文,由于太仆身体有恙一直没有得批。劳烦老司徒帮忙交给太仆,卑职也好履行公务为国效忠。”
“放下吧,明rì你过来取就是了。”
王浑说罢,又唤来侍女研墨。对王卓道:“孟颖,带他们去见那两个孩子。不过他们好歹是我外孙,卫姑娘可不要带走他们啊。”
卫铄心想自己此时还不知何去何从,哪敢想着接走两个侄儿?点了点头道。毛腾心想自己不妨再装的忠义一些,立即道:“王司徒,如果卫氏族人安顿好了。我们会来接走两位小公子的。”
王浑笑道:“老朽还想让两个外孙儿多陪我几天呢,哈哈。你说的合情合理,就这样吧。”
王浑提起笔来,又开始练起字来。王卓带着毛腾和卫铄到了园内,远远看到一个身穿绯红sè锦袍的中年男子,跟着两个随从信步而来。王卓脸一黑,并不友善地道:“博陵公,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博陵公从袖口摸着枣子,一边嚼着一边对王卓道:“鄙人和你也本是一族,来自家族人家宅转转,似乎也没什么不妥吧。”
王卓冷冷地道:“你可是又为皇后娘娘做说客,来游说我祖父去中枢装点门面了?”
博陵公搓了搓沾着口水的手指,意味深长地看了王卓,拉着长长的嗓音说道:“你这小子说的什么话,王司徒位列三公,是我大晋朝的重臣元老。皇后娘娘请他出仕是要倚仗他老人家,怎么能叫装点门面?只可惜王武子害了马瘟,不然司徒老爷老了,你爹总也是我太原王氏的中坚吧,让他代替也可以啊。”
王武子是王卓父亲王济的表字,博陵公虽然在称呼上并没有问题,但没有呼其官职而是直呼表字。让王卓感到很是不爽,又用“马瘟”这个粗鄙的词来说王济的病,更让王卓恼火,怒道:“王彭祖!家父虽身体不适,可是怎如你所说会得那种牲畜之疾?管好你自己的嘴!”
“牲畜之疾,哈哈,这可是你说的。”听到王卓也直呼其字,博陵公哼地一声道,“你爹叫我王彭祖还可以,你这个黄毛小儿倒也真没礼数。公爷我也不跟你废话了,我要找的人是你祖父,是老司徒。不是你这个小小的给事中!”说罢便朝地上吐了一口枣核,摸着山羊胡子朝里边走了去。
王卓看到博陵公走远,憎恶地盯着地上的枣核,说道:“这个王浚,不过是博陵元公与贱女野合而生的杂种,不学无术沐猴而冠,年近四十才混了个员外常侍。现在却仗着贾党的权势,来欺负自己族人了。”
王卓回头看了卫铄一眼,卫铄却似乎并没有听他说的话。倒是毛腾听得清楚,暗道:“原来这个吃枣的家伙,竟就是rì后割据幽州,引狼入室的王浚!原来他也是太原王氏中人。”
王卓看到毛腾眼神有异,不屑地道:“我们王家,这种世袭的公爵多了。王浚不过最无用的人,以前还做过驸马都尉。后汉的常例,驸马都尉这个差遣都是皇帝的女婿做跳板的官位,现在也有人常将皇帝女婿称作‘驸马’。可这个王浚,娶的都不知道是什么货sè,就没有一个公主。要是换了我,我才不做这有名无实的驸马都尉,给人徒增笑柄。”
卫铄似乎有些不快地道:“博陵公的正妻,是我族姐卫琇。”
王卓登时脸就黑了下来,干咳了两声,不再说话。毛腾差点没笑出来,暗道:“什么叫急于表现,什么叫言多必失,这公子哥就是了。”
走到一处园门,前面种着几颗李子树。低矮的树枝紧挨着园门,显得清幽静雅。
“仲宝和叔宝,他们兴许是在这里。”王卓忽然一皱眉,指着园子说了一声,回头看了毛腾一眼,笑道,“前面是我王家女眷内宅,我想你就不用跟去了吧。”
毛腾心中虽然气恼,可是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道:“那好,我在这里等着。”
王卓带着卫铄进了园子去。毛腾一屁股坐在一棵石凳上,顺手摘过一片树叶,百无聊赖地候着。兴许是没睡好的缘故,一坐下来便打了个呵欠。忽然听到身后的花丛中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毛腾掉过头来一看却是一个六七岁的白净小男孩,睁着一双贼乎乎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自己。
“你是谁啊?”小孩看到毛腾发现了自己,顿时就变得一本正经起来。毛腾看到他这幅装老成的模样,忍不住笑道:“你猜我是谁?”
那小孩睁着眼睛,老气横秋地背着手踱步了几个来回,忽然指着毛腾就笑道:“我知道你是谁,可我就是不说。”
毛腾笑道:“你这小孩不是胡说嘛,我又没见过你。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我聪明呗!”小男孩得意地道。
毛腾指着他的手道:“那我考考你,两手交叉朝下,然后左手在右右手在左握成拳头,再朝里一翻,翻到眼前头来。”
小男孩嘴里说:“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可是手里已经在动了,不过他也真是聪明,竟毫不含糊地就做出了毛腾口述的动作,而不需要看别人的示范。毛腾说道:“那我现在就指你的手指头,我指哪一根你就把哪一根竖起来,必须要快,慢了就是笨蛋啊。”
小男孩自信地道:“这么简单,你当我是傻子啊。”
毛腾指着他右手的食指道:“竖起来!”
小男孩迅速就竖起了左手的食指,毛腾顿时笑道:“笨蛋啊,右手的!”小男孩脸上一红,赶紧又竖起了右手的中指,毛腾故意放声大笑。小男孩气恼地跺了跺脚,找了半天才竖起了右手的食指。忽然松开双手,反问道:“你能做到吗?”
毛腾反手握住拳,暗想道:“老子从小玩这个,早习惯了。”示意让他来指,小男孩连指了四个指头,都无一出错。小男孩顿时有些纳闷了,挠了挠后脑勺,自己又反手握拳,说道:“我再试试。”
毛腾指着他左手的中指,说:“起来。”小男孩右手的中指微微一颤,可是他却极为机敏,迅速又止住了动作,考虑了片刻,才歪歪扭扭地竖起了左手中指,毛腾笑道:“这么慢,你不是笨蛋谁是笨蛋?”
小男孩皱起眉头来,退后了几步,看着自己的小手指头就默念着练习了起来,毛腾看到他认真的样子,不禁开怀大笑道:“你还真有耐心,别的小孩恐怕早就甩手不干了。”
小男孩扭起头来,信心十足地说道:“我聪明!”
毛腾却还从未见过这般自信的小孩,盯着他练指头,问道:“你爹妈呢?”
小男孩说道:“外公说爹爹出门公干,阿娘他早些年过逝了。”
毛腾不禁惊讶道:“你是仲宝还是叔宝?”
小男孩哈哈笑道:“还说我笨呢,你连我都猜不出来啊,我可猜出来你是谁了。”
毛腾问道:“那你说我是谁?”
小男孩说道:“你跟小姑姑在一起,又生得这样高大威武,肯定是我姑父了。”
毛腾不禁笑得前仰后合,说道:“你还真猜对了,不过你小姑姑面皮薄,可不要在他面前叫我姑父,知道吗?”
小男孩点头道:“那是肯定的,小姑姑的脾气我最清楚了。她肯定会红着脸,装出一副大人的模样,说‘叔宝、你个小孩子知道什么,不许胡说’之类的话了。”
小男孩模仿着卫铄的语气,又惹得毛腾一阵笑,原来他便是卫玠,只是眼前这个老气横秋的小孩,似乎跟历史上哪个几乎与潘岳齐名的美男子不搭边啊。兴许是女大十八变,男大也十八变吧,毛腾如是想。盯着卫玠又看了半天,毛腾忽然想:“这小子自作聪明,却道是正合了我的心意,何不教他逗逗乐子?”于是晃了晃脑袋,招手示意他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