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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混元大罗金熊     残晋txt下载     残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27章 义气

    虽然齐万年仅仅只是指教了几招而已,可是毛腾却觉得受益匪浅,毕竟自己力气不如马咸,对于铁槊这种武器使起来很是不便。而硬木杆的槊又非常容易折断,看来齐万年说得没错,而后世武林的传言也不需,枪才是百兵之王。

    不过马咸却对这些灵活多变的枪法毫无兴趣,他喜欢大开大阖的武技。而齐万年似乎也来了兴致,教了他几招张飞的矛法,尽是刚猛威风,横行霸道的路数。

    三人正在演练,忽然接到通报:“大哥,有官兵追着十几个羌匪,快到东门口了。”

    齐万年一愣,收了手中的木枪,说道:“吩咐下去,做好迎敌准备,但千万不可登楼暴露。我去会会他们!”

    毛腾皱眉,马咸立刻道:“大哥,追杀的羌匪只有十来个,何须如此戒备,只消我们哥仨这就开了城门,将他们像猪羊一样杀了就行。”

    齐万年顿了顿,说道:“不瞒二位,两位老弟虽然也是军官。可是老哥哥对官兵根本不放心,他们多数都是在真正的匪人面前软如绵羊,却对百姓狠如饿狼。往往大战过后,总有败类觉得追杀敌人获得的首级不够,往往会下作到去屠杀百姓来冒功领赏。为什么我们氐人的村寨城堡都有武备,其实我们不怕贼匪,就怕这些官兵中的败类。”

    马咸登时大怒道:“竟有这种畜生败坏我军的名声!如果教我发觉,定将他碎尸万段!”

    毛腾沉默,马隆向来治军极严,部下也颇有军纪,可是其他的军队,想必跟齐万年说的也差不多了。

    齐万年抄起一把白蜡杆顶端缠着铁丝的大枪,与马咸毛腾这就去了东门城楼。

    “谁人敢犯我云阳,还不记得郝散郝度元的下场吗?”城楼上齐万年一声大喝。

    远处那一队追击的晋军已经慢慢逼近,城楼下那十余个羌人惶恐不已,带头的黑瘦中年汉子带着颤抖的嗓音回道:“老齐,难道你认不得故人巩更了吗?”

    马咸听到巩更这个名字,猛地就要挽弓,齐万年却一把拉住了他,马咸怒道:“大哥,此人正是那些胡匪的头目,待我shè死他!”

    巩更在城下听得真切,急道:“老齐啊,此一时彼一时也。难道老齐你看着晋廷对我等这般赶尽杀绝,你没有兔死狐悲之心吗?难道你忘了我等旧rì的交情?”

    齐万年顿了顿,回道:“巩黑子,你带着你的部众扰我城池,杀我弟兄,你还跟我扯旧rì的交情,你不害臊吗?”

    巩更答道:“老齐,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如果我有实力能攻下云阳,我照样还是会来。可是如今穷途末路,早成了断齿的老虎,瘸腿的病狼。而且当初我要取得只是云阳的财帛谷粱,伤了老齐的弟兄,是迫不得已。如果这场仗我赢了,我也不会害你。可你难道要坐视我落入官军之手吗?”

    齐万年大笑道:“想不到巩黑子你还是这么坦诚,好,我放你进城。如果你们北地的羌人敢再来犯我,我会亲自去北地将你碎尸万段!”

    马咸诧异道:“大哥,你……这这是要跟官兵作对吗?”

    齐万年摇头道:“我不是跟官兵作对,我只是不想让巩黑子死。如果北地羌人的首领换成了一个妄人,不但对我不利,对朝廷更不利。而让北地安宁的,只有巩黑子这个人。”

    “这厮不就是一个妄人?他杀了云阳城那么多的兄弟!”马咸仍然执拗,毛腾拉过他,马咸仍旧甩手。这时候齐万年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你要相信我!”

    城门终于打开,巩更一众像丢了魂一样缩进了城内。等朱默部的官兵追到城下,城门已经被关了上来。朱默部的牙门军不愧训练有素,挽着弩,始终和城楼隔着一箭的距离,早有传令兵大喝一声道:“城上的乡民,速速放出反贼首级来,否则以窝藏之罪论处!”

    齐万年大声对城外喊道:“诸位军爷,我们这些草民已经破了贼人,这些残兵败将我们自会处置。”

    巩更一众,刚刚在城门洞下歇马,气喘吁吁已经劳累之极。一个氐兵喝道:“巩更,我家大哥请你上城楼。”巩更擦了擦汗,赶紧跟着氐兵上楼。就在此时,城墙上乱箭齐发,那些横七竖八躺在地上正在喘气的羌人,都被shè成了筛子。巩更大惊失sè,正要破口大骂,旁边扑来十数个氐人壮汉,早把他摁在地上捆个结实,嘴里塞进了一包破布,随即就将他拖进了城内。

    毛腾看得真切,那些官兵正是朱默部,对马咸使了个眼sè,马咸定睛一看顿时大喜过望,大声吼道:“朱司马,我跟子全都在这里,那些来犯的胡人,是这城里的乡勇和我们合力击退的!这位便是齐万年大哥,他可是盖世英雄啊!”

    朱默听到,皱了皱眉头,回道:“子全、公举。快速速催督这位齐壮士,将残兵的首级献出来。还有,你们擅离职守,恐怕会受到上司责罚,还是跟愚兄快些回长安请罪吧。”

    齐万年不禁又看了马咸和毛腾一眼,颔首道:“晋廷有你们这样的军人,实在是那昏君之福。两位老弟告诉那个官爷,人头马上就送出城去。”

    马咸一愣,问道:“大哥杀了巩更?”

    齐万年没有回答,只是迟疑了片刻,缓缓说道:“老哥有个不情之请。如今皇帝昏庸,朝廷的大官又都贪生怕死个个只会搜刮百姓,这样的朝廷迟早要垮台。你们与其替昏君卖命,还不如留在扶风,有我们三人再招四方好汉,不分你是氐人还是我是汉儿,我们共襄大业,rì后定能成就一番大的事业。”

    马咸登时就双眉崩了起来,怒道:“大哥你这是什么话,如此大逆不道。天子受魏国禅让,吞并三国统一天下,是百世难遇的雄才之主。如今虽然驾崩,可是江山铁桶一片,四夷宾服,正是盛世。大哥怎么能这样咒怨朝廷?小弟虽然钦佩大哥的武艺人品,可对大哥这个想法,却是毫不理解。如果大哥敢有这想法,rì后我顶不会顾及这番情义,会为朝廷社稷,与大哥为敌!”

    齐万年顿时就脸sè铁青,毛腾却哈哈一笑,上前道:“齐大哥,人活一世,有人为的是父母妻儿,有人为的是兄弟族人,谁又会铤而走险,大伙都是得过且过罢了。想必齐大哥为的也是扶风的氐人兄弟着想,子全家口都在西平,他怎会抛了家人来投靠大哥?其实为谁效力都是次要,重要的是我们都是朋友都是兄弟,哪怕rì后为势所逼,不得不兵戎相见。我也相信大哥会像对待巩更一样对待我跟子全,而如果我跟子全有这个能力,我们也会尽力保护大哥和大哥手下的氐人兄弟,毕竟我们都共患难同生死过。”

    马咸一愣,盯着毛腾,毛腾也知道他的疑问,笑道:“我相信齐大哥绝对不会杀了巩更,而你我二人,也和齐大哥是一辈子的好朋友,好兄弟。”

    齐万年盯着毛腾,终于点了点头,说道:“毛公举,你是个能人。我这人最重兄弟情义,你猜的对,我也说过,我绝对不会杀巩黑子。我们氐人没有那种赶尽杀绝无情无义的杂种,我也没必要扯谎,这些年来,我在扶风收留亡命,聚拢族人,就是为了rì后的大业。你们要保朝廷,我也拦不住你们,只希望rì后,我们不会在正面作为敌人。”

    毛腾叹了口气,忽然想起了rì后统一北方的氐人中的人杰前秦世祖苻坚,重情义不忍心杀害任何一个敌人,结果自己却在淝水一败之后众叛亲离,国破家亡。而齐万年,岂不是跟他有着同样的xìng格悲剧?

    “大哥放心,我们始终是朋友,是兄弟!”毛腾答道。

    齐万年扯过毛腾和马咸的手来,三人各自颔首注目,竟已再无言语。

    离开云阳,朱默等人正为这几rì追杀斩获的数百颗人头而欢呼,宋配的马鞍后竟挂着六颗人头,他已经在毛腾的举荐下被朱默录入牙门军,这六颗人头,足够让他做一个队率了。而朱默也大喜过望,因为任何人也不会相信来势汹汹吓得连郎中令李含也寝食难安的北地胡人是被云阳的乡勇击退的,这个天大的功劳,到头来还是自己和毛腾马咸三人的。

    一路上,只有马咸呆若木鸡,闷闷不乐。毛腾笑道:“子全,难道你没有学全齐大哥的枪法而遗憾吗?”

    而这回毛腾却猜错了,马咸摇了摇头,毛腾纳闷,以马咸这种武痴,竟然不是为了枪法而郁闷,那到底是为何呢?

    马咸叹了口气,忽然说道:“我真是憋得难受,原来这世上的道理,真的很难分个对和错。齐大哥这么好的人,却偏偏想着要跟朝廷作对,如果我将他的想法泄露出去,是不义。可我明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却还替他隐瞒,是不忠。唉……这……这世上的事,能不能再简单一些呢?公举,你说我们该如何是好?”

    毛腾呵呵一笑,说道:“你没有听过圣人言吗?”

    马咸不解地道:“什么圣人言?”

    毛腾笑道:“孟子曰,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义所在。他还说过。鱼,我所yù也;熊掌,亦我所yù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yù也;义,亦我所yù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马咸皱眉道:“你的意思,是忠义之间,义气最重要?”

    毛腾朗然一笑,说道:“我也搞不清楚,你自己来决定吧。”

    马咸急道:“那孟子有没有说过关于忠的话呢?”

    毛腾嘘了口气,道:“我也没读过什么书,不记得了。”

第028章 回忆

    北地胡被击退,长安终于恢复了安宁。而朱默也猜得没错,这场大功劳到头来还是会落到自己头上,因为只有自己手中有兵力。

    很快,盖着秦王大印的书状就到了,朱默因功补为校尉,马咸和毛腾则被升为朱默部左司马和右司马。而宋配也因六颗首级被朱默提拔为队率。

    虽然功劳全是马咸和云阳氐人所建,可是以李含为首的秦王府的幕僚却宁可相信是朱默和其他几部国兵配合作战,才击败了这群号称数万实际上只有数千人的胡匪。

    而这一战,更让李含等人对朱默部队的战力刮目相看。校尉不是白当的,仅仅牙门军一部的兵力还难成一营,而在当时只有统领一营兵力的才有资格成为校尉。所以李含专门为朱默又调配了一部新兵,就这样,原先只有一部牙门军的朱默,成为有兵马两部的校尉。不过,按照常理五部才能扩为一营,可现在非常时刻,李含也并非泥古不化之人,他懂得变通。

    因为李含有更重要的事,要朱默等人去做。

    “对,先帝宫车晏驾。洛中疑云一片,新帝根基不稳,杨国丈的权威恐怕也难镇朝局。只有有权势的藩王拱卫,朝廷才能安然无恙。所以秦王进京,有极其重要的政治意义。”李含说道。

    朱默盯着眼前这个枯瘦的男子,他曾经多次想见而不能见,可是这一战之后yīn差阳错,自己竟也成了他的坐上之宾。

    “郎中令有什么命令,尽管吩咐便是。朱某一介武夫,只懂得效忠主上,死而后已。”

    李含点了点头,道:“真是军人典范,李某没有看错人。其实此次请朱校尉来,是要给朱校尉一个极其重要的使命,而这个使命,在府中也只有你能完成。”

    “尽管吩咐。”朱默道。

    “藩王之中,汝南王虽然在朝但年事过高已经老迈。能撑大局者,唯有秦、楚、淮南三王。三王俱是先帝亲子,是当今圣上的亲兄弟,是真正能保全社稷的柱梁。而其中,只有秦王殿下与当今圣上是同母所出,身份最为尊贵。而且有圣上诏令入朝的,也只有秦王一人,所以秦王殿下个人的安危,是重中之重。不瞒朱校尉,李某认为与其让夏侯安西(指夏侯骏)来保护秦王殿下,不如叫我们府中自己的百战将士来保护殿下。你只要记得,到了洛阳,你只有一个主人,那就是秦王殿下!”

    朱默听毕,沉默半晌,这话说得的确有些露骨,这不是隐晦地表述出了秦王的不轨之心吗?朱默虽然佯作痴傻,可还是不自然地挠了挠额头。李含却是看在眼里,低着嗓音说道:“朱校尉,多余的事,不需要你多想。否则你个人安危事小,因为你的家人必须留在长安。”

    朱默吃了一惊,故意装作痴傻地道:“哦,那我什么时候能回来跟家人团聚呢?秦王总不会一直呆在洛阳吧,藩王必须就藩可是先帝的遗训啊。”

    李含微微一笑:“你只管保护好殿下,能对殿下尽忠。跟家人团聚那是应有的事,至于秦王是在洛阳还是在长安,这个对你而言你都无权过问,你应该懂吧。”

    朱默点了点头,叩首道:“莫将了解,秦王对朱某有知遇之恩,朱某定会以死相报。”

    李含满意地点点头,道:“两部兵力还是太少,我会给秦王书信,让殿下施压于夏侯安西。到了洛阳,你会成为真正拥有五部兵马的校尉。而rì后是否能飞黄腾达,拜将封侯,那就要看你对殿下的忠心了。”

    朱默装出一副大为惊奇地模样,连连叩首:“多谢郎中令,多谢郎中令!朱某不会忘了郎中令的提携之恩!”

    李含点了点头,说道:“是不要忘了殿下的知遇之恩!好了,休整两天,我会给你的两部士兵全都备上上好的马匹,你就速速东去追上殿下的仪仗队吧。”

    朱默大喜过望,又猛地磕了一个头。

    “公举,看来这次是随你的意了吧,呵呵。”朱默对毛腾和马咸阐述了李含的委托,接着说道,“按李含的话,我们以后都是秦王殿下的人了。”

    毛腾呵呵一笑,说道:“朱兄阔别洛阳多年,回去一定会感慨万千呢。”

    朱默摇了摇头,顿了顿才说道:“得蒙公举老弟作伐,朱某才有了家室。虽然有一子一女,毕竟非我亲生,可是这几天,贱内却已经有了身孕,我老朱也终于有后了。”

    “老哥,那可真是恭喜贺喜啊,这等好事,还不再请大伙吃酒?”马咸喜道。

    朱默长叹一声,这才说道:“可是李含这家伙,竟要我将家人留在长安为质!这……这我怎生放心得下!”

    毛腾忙道:“朱兄,男儿白首为功名,有些事,还是要看轻一些。”

    朱默上身微微颤抖,长长地出了口气,灌了一口酒后面部已经微红,说道:“唉!白首为功名,这话说的好,你到底读过书的人。想当初,那时候还是曹家的魏朝,我十四岁参军,我家娘子,才刚刚跟我完婚。可我却一心想着飞黄腾达,一心想着能封侯拜将。我不远千里,抛弃父母妻儿,投入征西将军邓艾军中,参加灭蜀大战,在绵竹一战,差点丢了xìng命,至今背上有一块碗口大的疤,每到雨天总是隐隐作痛。我军深入不毛,突袭成都,九死一生,灭了蜀汉。可想不到,立了首功的邓老将军一门,竟遭jiān人所害!而我,只被朝廷赏了十匹布,十匹布……我要的飞黄腾达,我要的封侯拜将呢,都被那些高门士族给堵了!”

    说道激动处,朱默竟差点流出泪来,毛腾和马咸亦是听得心中纠缠万千。朱默接着说道:“等我拿着十匹布回到家里,那年头你们可能还不晓得,由于董卓乱政滥造小钱,小钱假钱遍天下,于是布就被百姓当钱使唤了。十匹布也算不错的收入了,我拿回家里,还想着这就安生度rì。结果回去才知道,我娘子被村里的豪强抢去做了小妾,我老父老母因为挂念我……以为我早就死在了巴蜀,他们老两口,竟然早在一年前……就死了……”

    朱默说道这里,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马咸听得激动,怒道:“这世上,怎么总有这般不平事,为什么圣上总要听信谗言,只信任那些高门士族!”

    朱默揩着眼泪,苦笑道:“子全啊,你难道不知道。这大晋朝,本来就是高门士族建立的,圣上这一族,是当初天下第一的高门河内司马氏,这个世道,不是给庶民的,不是啊。”

    毛腾说道:“那朱兄,又是怎么进了宿卫军的呢?”

    朱默摆了摆手道:“人一旦无牵无挂,孑然一身,什么都看得淡了,自然也就敢拼也就敢赌了。我当时就拿着在平吴战场上缴获的蜀军将领的宝剑,深夜潜入道村中豪强家里,将他们一家杀得鸡犬不留,包括背叛我的那个女人!”

    毛腾默然,暗想朱默可真是狠毒,那女人不是被豪强抢去了吗?难道只有自尽才算不背叛?或许自己一个现代人,观念跟他不同罢了。

    朱默接着道:“杀了这么多人,我自然在家乡待不下去了。只好亡命天涯,四海为家。后来我亡命到了幽州,混在匈奴人中间做些小生意糊口,有个匈奴人的小帅换做须卜黑狗,此人武艺非凡,我就拜他为干爹,跟着他在河东做一些没本的买卖,玩命的生意,有时还勾结鲜卑打家劫舍。结果朝廷出兵镇压,好几股匈奴贼匪都被剿灭,我和我干爹就在此时招安归降,而朝廷每年要从胡人中抽选jīng装补充宿卫,我和干爹就这样在投降后被抽选出来,干爹当了队率,我当了伍长,就这样竟yīn差阳错,进了我梦寐以求的宿卫军中。”

    “进了宿卫,我才如梦初醒。这里哪是建功立业的地方,这明明就是给皇亲国戚做看家狗的地方!宿卫军拿着最上等的装备,穿着最jīng良的甲胄,还拥有我到现在还不知道怎么造出来的万钧神弩。可是这样一支军队,不是用来抗击胡虏的,也不是用来镇压贼匪的,只是保护皇亲国戚做看门狗罢了。反倒那些抗击胡人的军队,还有我以前参加过的灭蜀的军队,穿着最破烂的皮甲,握着生锈的破刀,拿着能拉断的劣质木弓,这世上的事啊,就是这么可笑。”

    “所以在这个年月啊,白首为功名,白首了还是没功名!后来马老将军西征得胜,朝廷抽调牙门军一部补充,我们就进军西平。我那个干爹,因为他想跟我争功,我没有念及他跟我的情分,在跟羌人血战的时候,我用一把羌人的箭shè死了他!而那一仗我立功最大,马老将军也不上奏朝廷,直接斩杀了十几个贪生怕死临阵脱逃的牙门军军官,然后破格提拔我做了这一部牙门军的最高指挥官——军司马。要不是有马老将军,我这一辈子,都只会被那些高门的窝囊废压着,永远都出不了头。”

    朱默又喝了一口,接着道:“能到长安,能做到校尉,我已经心满意足了。我对去洛阳的前途毫无兴趣,因为我在洛阳混过,那地方不是我们这些小角sè能混得住的,那是个要丢弃尊严抛却脸面的肮脏之所。我现在最想要的,是合家团聚,是好好等我自己的儿子出生,给我的儿子在长安攀上一户殷实人家,叫他也过上能欺负人的生活,这就足够了。至于我,老了,心也累了,我容不下那些小年轻对我的指指点点,我看到达官贵人就烦。可……可我又不得不履行命令,不得不抛家弃子,不情愿地再回洛阳。继续看那些混蛋的脸sè,继续给那些连马都不会骑的窝囊废点头哈腰,我……”

    “真他娘的!”

    朱默大骂一声,继续喝酒。

第029章 赶赴洛阳

    任凭朱默怎么不愿意,他还是得出发。朱默很是放心不下胡氏和孩子,他留下了对自己最忠心的一个老苍头来侍候胡氏母子,然后准备离开了。

    虽然李含调配的军马参差不齐,有许多驽马劣马,但好歹也算迅捷。扩充后的部队已经达到了八百人,而在这之前秦王已经带了卫队五百人,还有安西将军夏侯骏的部队三千人,领着这样的军队入京,这可能也是秦王才享有的权利。因为秦王司马柬和刚刚即位的晋惠帝司马衷是同母的亲兄弟,是晋惠帝眼中最为忠实可靠之人,而其他的藩王要是敢这样招摇进京的话,肯定会被扣上图谋不轨的帽子。

    秦王府的幕僚们已经蠢蠢yù动,因为不论传言也好,亲眼所见也好,几乎全天下人都知道晋惠帝是个天生的傻子。当初晋武帝在立储的时候就几乎遭到了半数大臣的反对,甚至包括武帝最仰仗的重臣之一的太保卫瓘就曾多次明言反对,而太保卫瓘与宗室中最有威望的汝南王司马亮又相交甚密,洛阳的时局在明眼人看来已经是相当的不稳固。

    本来晋朝的天下,得之于曹魏时代的权臣司马懿,司马懿死后掌权者是其长子司马师。司马师平定淮南三叛,稳固了司马氏在魏朝的权力之后因疾早卒,而司马师又无子嗣,所以才让司马懿的次子司马昭即位。司马昭因为对兄长极为敬仰,便将自己最宠爱的次子司马攸过继给了已死的司马师为嗣,并隐隐有自己百年之后传位司马攸的意思。但等司马昭权力稳固之后,最终还是传位给了长子司马炎。司马炎在才干人望各方面都不如司马攸,他只能强行篡夺魏朝的皇位,建立晋朝,才有了开国君主的这一块政治筹码。而后又以强大国力吞并东吴统一天下,但饶是如此,身为皇帝的司马炎在舆论风评中还是不如被封为齐王的司马攸,许多人都有让齐王司马攸为储还权于司马师一族的意思,虽然司马攸先于司马炎而死,但作为皇帝的司马炎也无法控制士族们的舆论风评,所以司马炎执意立自己痴傻的长子司马衷为储君,表示了自己是贯彻立嫡不立贤的传统,还是有其良苦用心的。

    晋武帝司马炎其实并不放心自己这个呆傻的儿子,所以他在弥留之际。将自己亲生的几个儿子,秦王司马柬、楚王司马玮、淮南王司马允等纷纷派出洛阳使之就藩,并掌握当地的兵权。然后又留下临晋侯杨骏、汝南王司马亮、司徒王浑、太保卫瓘等人左辅右弼,饶是如此司马炎还不放心,将掌握京师宿卫军军权的重要职位——北军中候交给了一向低调无党无派的王浑侄子王佑。

    杨骏为人胆小,司马亮老迈、王浑好贪无甚野心,卫瓘忠诚牢靠。这样的辅臣,司马炎也可以放心离世了。

    不过,这一切都是司马炎的自以为是罢了。

    临晋侯杨骏,一向给晋武帝的印象就是胆小怕事,优柔寡断。然而胆小之人不一定就没有野心。杨骏身为著名高门士族——弘农杨氏的宗主,又是晋武帝皇后的父亲,他和弟弟卫将军杨珧、太子太傅杨济被世人称为“三杨”。武帝驾崩之后,身为外戚又是士族领袖的杨骏,已经有了权倾天下的完全可能。

    胆小的人一般都心机深沉,杨骏亦是如此。王浑xìng贪不足为虑、卫瓘势小已经被自己架出朝局,此二人都不足为惧。唯一让杨骏如鲠在喉的,只有皇族中最有威望的老头汝南王司马亮,而晋武帝的遗诏更是让杨骏纠结不已。因为武帝遗诏的顾命大臣,为首的便是汝南王司马亮。

    此时已经是太后的杨骏之女杨芷,便为她胆小的父亲尽了一个大孝。在杨太后的怂恿之下,父女二人商议片刻,便将遗诏给改了。新的遗诏中,顾命大臣只有杨骏一人,而且要兼领太尉、太子太傅、都督中外诸军事、侍中、录尚书事,并拥有了假节权力。而对于早就兼领侍中、大司马、大都督、都督豫州诸军事并有假黄钺的司马亮,新遗诏表示,只需要司马亮去履行都督豫州的职责,催他去许昌上任。很明显,这是要逼司马亮离开洛阳。

    惠帝刚刚即位,杨骏又以惠帝的名义给自己继续加官,进位太傅、大都督、假黄钺,将司马亮搁到一边,自己独掌朝政。为了能让文武百官对自己这般加官进爵没有异议,杨骏又下令“中外群臣皆增位一等,预丧事者增二等,二千石已上皆封关中侯,复租调一年”。正因为有杨骏这样的厚赏,朱默才能从一介军司马升为校尉,也算是因缘际会了。

    眼下,老迈的汝南王司马亮居然毫无反抗的意思,朝中文武除了少数自己的亲信外也并无人有异议。杨骏甚为自满,不过他还是又做了另一手的准备,诏令掌握关中军权的秦王带兵入京。秦王司马柬和惠帝司马衷为同母所生,他们的生母都是已故的晋武帝首任皇后杨艳,杨艳是杨骏的侄女,所以在杨骏眼中,秦王是自己人。

    可秦王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没有人知道。

    朱默和马咸毛腾追上秦王的车队后,给这个满脸病容的年轻藩王行过礼后,就再也没有机会见他。秦王似乎很是疲惫懒散,车队也是走走停停,甚至连多余的一句话也没有。

    终于到了洛阳城外,秦王的士兵暂驻城西十三里桥,等候朝廷命令。

    “秦王殿下怎么这幅尊容,丝毫看不出有何贵气啊。”傍晚营帐中再无他人,口无遮拦的马咸忍不住说道。

    朱默笑了笑,低着声音说道:“你要是生在高门,甚至是皇族,锦衣玉食吃惯,人间繁华享尽,成天狂piáo滥赌玩乐不已,又没人敢管你,你说你会变成什么尊容?嘿嘿,洛阳贵族的贵气,就是这一幅病容,没吃过五石散,没这样一副病容,你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洛阳人呢。”

    朱默和马咸你一言我一语,说着大逆不道的话。毛腾赶紧道:“朱兄,子全,恐隔墙有耳,这些话还是少说为妙。”

    听到毛腾的话,朱默忽然大笑起来,说道:“公举啊,头一次看到你竟这般胆小谨慎。当初我在宿卫之时,我刚进洛阳比你还胆小,结果军中的老兵天天都把这些洛阳达官们的丑事讲来说去,也没人敢管。你要知道,没人敢封住兵爷的嘴。”

    毛腾默然,看来这魏晋之时,**传统还并不浓厚。要是换到明清之后,别说达官们的丑事了,普通人哪怕当兵的,连国家大事也不敢随便谈论,哪像现在这么开放?

    朱默笑道:“其实要说秦王,哪有先帝厉害。先帝灭吴后,尽收孙皓宫女,皇宫里美女多达万人,先dì dū不知道下一晚上该去临幸于谁,于是就坐着羊车,让羊自己跑,跑到哪里吃草就临幸最近的宫女。结果有些小时候养过羊的宫女就晚上偷偷在自己门前撒尿,因为羊爱吃咸的啊,于是大家都学,弄得**sāo气冲天,哈哈……”

    毛腾虽然也听过这个传言,但也客套地笑了一声。可是马咸一阵惊愕,闷在一边一言不发,朱默拍了马咸一把,笑道:“子全,你听到这些,是否觉得自己白活了而难过呢?”

    马咸没有理会朱默的调笑,闷了片刻忽然吐出一句话来:“我突然想起……齐万年大哥说的话了……”

    朱默一愣,毛腾也再没有说话。

    帐中只剩下了死寂般的沉静。

    次rì,三人整束齐备,刚刚出了营帐,之间远处一人风尘仆仆策马而来,朱默吃了一惊。

    “那不是秦国郎中令吗?”

    毛腾和马咸也不由一惊,秦国郎中令不就是李含嘛,他怎么也来了?

    李含却是老远就注意到了三人,勒住马就停在了三人面前,很是和气地道:“朱校尉,这两位想必就是西平马公子和毛司马了。”

    三人回了礼,朱默道:“郎中令既然要来,怎么不与我等同行?”

    李含笑道:“长安俗事繁多,我已经交代内史和督护持办了,所以来得迟了一些。不过rì夜兼程,总算没有来晚。太傅府主簿朱振已经到了这里,李某已经与秦王殿下商议,进城护卫殿下,还需三位出力。”

    太傅府主簿,就是杨骏的主簿了。这朱振定是杨骏亲信中的亲信,毛腾暗想。

    “怎么陛下的使节还未到,太傅的人就来了呢?”朱默试探问道。

    李含笑道:“太傅是陛下的外祖,太傅的人跟陛下的人又有何区别呢?”

    毛腾忍不住道:“莫将冒昧,恐于礼不合吧。”

    李含侧目,打量了毛腾一番,说道:“你就是那个在西平破若罗拔能的毛腾?”

    毛腾毕恭毕敬地一礼,回道:“郎中令过奖了,破胡人者是马老将军,莫将只是做了份内之事而已。”

    李含颔首道:“果然文武双全,一表人才。不过有的事,你们还是莫问为好,知道的太多反而不好。”

第030章 殊途同归

    李含这般说,也是有原因的。朱振这次来完全是秘密行动,根本不会大张旗鼓地来代表杨骏。

    “殿下真是至孝之人,如此容颜憔悴,想必先帝在天之灵也能看得到。”朱振看到司马柬病怏怏的神态,灵机一动,这便想好了问候之词。

    秦王点了点头,只是淡淡地问道:“皇兄安好?”

    朱振皱起眉毛来,他虽然也自负智计,善于揣摩他人心思,可对于司马柬这种一语不发的人,却根本难以捉摸,这句话到底是在问什么,秦王对皇上的身体这般问候,难道是……

    不过朱振还是很快就回答了:“殿下放心,有杨太傅在,陛下和殿下都会一切安好。”

    秦王半天没有回话,朱振心中盘算不已,然而正在他盘算而走神的时候,秦王忽然慢吞吞地来了一句:“皇父宫车晏驾,举国皆哀,如此紧要关头。风陵渡乃入关紧要渡口,竟还有胡人sāo扰,那河东和弘农的官兵,难道是废物不成!”

    朱振浑身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这才回望四周无人,轻声道:“殿下,若不是这些胡人,殿下焉能带jīng兵入京?”

    秦王有些不耐烦地道:“你什么意思?”

    朱振咬耳般小声道:“殿下,那些胡人正是小人派出的伪装,要的就是激殿下带兵入京啊!”

    秦王听毕,猛地勃然大怒,吼道:“岂有此理,当国丧之际,岂能如此胡作非为!”

    朱振顿时默然,心中这才有些开了窍,暗想:“果然一母所生,原来也是个白痴……”

    “回殿下,惊扰殿下,小人该死。但这是杨太傅的命令……”

    朱振还要说,却被秦王一声怒吼打断:“住嘴,滚出去。孤王此来只是为了拜祭父皇,会见皇兄,其他之事,孤王懒得过问!”

    朱振被司马柬一阵训斥,郁闷之至,可是杨骏交代他的事又必须说出来,这真是太为难了,朱振壮起胆来正要开口,秦王已经又摆手了:“出去出去,孤王实在烦得很,有事明天再说。”

    朱振说也不能说,出又不能出,正当两难之时,身后被一人拍了一把,转头一看,那人满面微笑,说道:“朱主簿真是不懂事啊,殿下此时需要饮食五石散,可万万打搅不得,有什么事尽管跟下官说吧。”

    朱振纳闷:“你是……”

    那人一礼,说道:“下官秦国郎中令,陇西李含。”

    暗室内,李含与朱振已经交谈多时。

    “你是说,杨太傅怀疑汝南王会有二心。而召秦王带兵入京,就是为了防卫汝南王在许昌的部队?”李含听毕,说道。

    朱振皱了皱眉,说道:“汝南王乃国之肱股,断不可能会有二心。只是朝中jiān佞小人多怀不轨,匹夫无罪而怀璧其罪,汝南王身高位重,太傅只是担心他会被小人利用。”

    “以京师宿卫军的实力,还有中军的庞大武力,怎会担忧外军发作?况且,叫秦王殿下带兵入京,岂不开了一个藩王带兵入京的坏头?rì后倘若楚王、淮南王他们也要带兵入京,可怎生收拾?”李含笑道。

    朱振呵呵一笑,说道:“李先生果然高瞻远瞩,的确有这种隐患。只不过秦王殿下入京乃是当今圣上的诏令,而旁人想要入京,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以杨太傅的实力,七军五校大概已经完全掌握了吧。我大晋承魏制,中军极为强大,又怎会忌惮外军,况且还只是汝南王那一点兵力?”李含继续道。

    朱振叹了口气,说道:“不瞒李先生,七军五校,已经有四军听命于太傅了。其他三军五校,哪怕不能调动他们也只敢维持中立。可是太傅为人,极为谨慎,不做十全把握,太傅绝不行事,这一点我们做属下的也只能听命。”

    李含点了点头,心中已经暗暗计较:“有兵不用,偏要招惹外军干预。杨太傅如此优柔寡断,恐难成大事啊。”

    朱振看到李含正在思索,缓缓道:“李先生,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含摆手道:“你我同路之人,直说无妨。”

    朱振道:“今rì得见秦王殿下,如此乖张,实非人主。古人言良禽择木而栖,李先生才干过人,如今也才是一藩国郎中令,岂不屈就高才?若先生不弃,朱某愿为叔牙,为太傅面前举荐先生。”

    李含笑道:“朱兄抬举了,李某一介庶民,并非高门。能有今rì,亦是造化。秦王对李某有知遇之恩,况且秦王与太傅共为我大晋臣子,在谁手下,不过都是为圣上效命,何分彼此呢?”

    朱振顿觉语塞,连忙拱手道:“朱某真是糊涂了,失言莫怪。李先生说的极是。杨太傅乃圣上外祖,而秦王是圣上胞弟,都是至亲至忠的臣子,无论侍奉谁,都是为圣上效忠,都是为了大晋朝的江山社稷。”

    李含点头道:“所以李某虽然对太傅的举措略有微词,但李某和秦王殿下都和太傅是同路之人。还请朱兄多在太傅面前美言,秦王自会为了司马家的江山社稷,与太傅风雨同舟。”

    朱振连连点头:“我们也不算殊途同归,的确是同路之人,应当肝胆相照。所以我们并非是对汝南王设防,只是为了防备汝南王身边的小人。朱某此次的拜访,受益匪浅,回去之后定会禀报太傅教他老人家放心,有秦王在,有李先生这样的忠义之人辅佐,晋室定能安然无恙,圣上定能坐稳江山。”

    朱振说罢,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回头道:“不过秦王毕竟是外藩的封王,所以恕太傅考虑不周,贵军只能驻于郭外。明天圣上会诏秦王入京,护卫的随从自有太傅安排的虎贲勇士,殿下的安全问题,李先生大可放心。”

    李含点了点头,笑道:“我朝铁桶江山,盛世太平。秦王殿下最初的打算,可只是独身前来奔丧,对于个人的安危,殿下他岂能不会放心?”

    朱振顿时红了脸,连忙道:“李先生说得极是。”

    待朱振返去,李含停顿了半晌,望着远处蜿蜒的北邙山,一种莫名的孤独感油然而生。秦王嗜药成瘾,服了五石散后xìng情乖张,几乎是拒绝与任何人交流。虽然自己所幸还被秦王信任,可是跟着这样的主君走下去,恐怕也真是凶多吉少啊。

    扳指算来,汝南王年老无能,其他的藩王实力有限,唯一野心勃勃又权势熏天的杨骏,他大概也只是想做下一个霍光梁冀之流罢了。看来这晋朝的江山,暂时还是稳固的。

    “世容先生(李含字世容),你在想什么呢?”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李含猛然回头,来人绣袍金甲,青面长髯,正是安西将军夏侯骏。

    “夏侯将军,又不是战时,为何穿得这么隆重?”李含对这个手握重兵的关中大将,总有一股说不出的厌感。

    夏侯骏抚须正sè道:“为将者,生死不由己,本座向来甲胄不离身。想当年我祖父戎马一生,东海降昌豨,西凉破马超韩遂,枹罕杀宋建,汉中败张鲁,虎步关右所向无敌。可惜在定军山下,卸了铠甲脱了战袍,轻敌死于黄忠老儿之手,所以我夏侯家的后人但凡为将,就时刻保持jǐng惕,从不解甲。像先生这些文人,哪知道为将者的幸苦。”

    夏侯骏是曹魏名将夏侯渊的孙子,世代将门,他也对李含这种毫无根基的庶人出身天然地就生出一种轻视,这让李含更觉厌恶。

    “我听说临晋侯派人来了,怎么不见来人?难道看不上来见我这个粗鄙武夫吗?”夏侯骏问道。

    李含冷笑道:“将军果然消息灵通,来的人不过是太傅府上的主簿而已,不过府中僚吏,哪有资格拜见将军您呢。”

    夏侯骏朗声大笑道:“世容先生差异,即便是个僚吏,也是太傅府的僚吏,可比你这外藩的郎中令有能耐多了,你说是不是?”

    李含道:“小人只是一介寒儒,但求三餐食饱而已,哪敢跟人计较能耐?”

    “哼!”夏侯骏本想从李含嘴里套出点消息来,可二人互相看不对眼已经多年了,各自几句说就不欢而散。

    “将军,圣上诏秦王入宫,已备好虎贲勇士来护卫。要不要小人这一介寒儒,求圣上也让将军侍卫秦王入宫呢?”李含看到夏侯骏要走,故意刻薄地道。

    夏侯骏头也不回,冷笑道:“本座的职责是守土开疆,拱卫关中,可不是做侍卫的。你回去禀告秦王,这里并不需要本座,本座要回长安。”

    李含故意大声笑道:“那可真是大材小用了,前些rì子北地胡人接连造反,将军手下的安西军jīng锐兵力缩在长安纹丝未动,却是小人派了少许国兵击溃羌胡,看来守土开疆之事,有郡国的军吏就足够了。”

    夏侯骏顿时面sè铁青,鹰隼般的目光紧紧盯着李含,思忖片刻之后,却大笑道:“那是自然,杀鸡焉用宰牛刀,不然郡国的武备,留之何益?”

    夏侯骏接着说道:“也不劳先生,本座忝为安西将军,自然有资格进京面圣。可要是做旁人侍卫,哼!不但于礼不合,本座亦不屑为之!”

第031章 淮阴侯列传

    “宣镇西将军、领西戎校尉、假节、秦王司马柬入殿!”

    “宣安西将军夏侯骏入殿!”

    “宣秦国郎中令、始平郡中正李含入殿!”

    刚刚在峻阳陵(晋武帝陵墓)哭拜完后的秦王一行已经被诏令入京,朱默马咸毛腾三人穿着护卫甲胄与李含jīng心挑选的十名护卫紧跟在秦王车驾后,杨骏派来的虎贲勇士则紧随其后,而安西将军夏侯骏则孤傲地策马独行,一齐到了宫门外,才解鞍下马,等候宣令。这三声令下,司马柬在两名内侍的搀扶下率先入宫,夏侯骏趾高气扬地瞟了李含一眼,紧随而入,李含则神sè如常,缓缓踱步而入。

    马咸看到三人入了宫门,也不多想,正步就往前走。结果被宫门前的虎贲卫士横戟拦住,马咸一愣,那宫门前当值的一个宿卫军军官这就踏步上前,怒道:“何方野人,怎如此不懂规矩,滚回去!”

    马咸大怒,正要发作,那军官却也恶狠狠地就站在了他面前。马咸已经够魁梧高大了,可是这个宿卫军官虽然不如马咸壮硕,却在气势上似乎更上一筹,正当二人僵持之时。朱默毛腾赶紧上前拉住了马咸。

    “唉,这里是宫门!得守规矩,没有宣就不能进去。”朱默在马咸耳前赶紧说道。

    马咸恍然,可是面子上过不去,怒气冲冲地瞅了那军官一眼,毛腾赶紧行礼道:“将军赎罪,这位兄弟出身边陲,不甚懂规矩。”

    那军官摆摆手道:“罢了罢了,赶紧滚回去,这里是京师要地,得懂规矩!”

    马咸终于退后了,可还是没忍住,回头怒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军官轻蔑地一笑,说道:“某家渤海孟观,乃殿中中郎。若有不服,当值完后尽管来找。”

    孟观!毛腾忽然一凛,这不是rì后平定齐万年的那个猛将吗?

    烈rì熊熊,宫门外曝晒半rì的众人早已大汗淋淋。而守卫宫门的宿卫又换值了,知道众人都热得难熬之时,宫内才出来一个傲慢的内侍,说道:“秦王殿下已经受了封赏,正在内殿歇息。尔等暂且回去,再听宣调。”

    这时候众人sāo动了,虎贲们纷纷擦汗离去。朱默早已摘了头盔,对毛腾和马咸道:“两位贤弟都是头一回来京师,今rì就让愚兄做个东,我们出去吃酒吧。”

    三人酒过半巡,已微有醉意。马咸说道:“那看门的孟什么,不知道再见得到,真是狗仗人势。窝在这太平世界,竟敢跟小爷叫板,要是在西平,看我不打死他!”

    毛腾呵呵一笑,将马咸的酒斟满,说道:“那家伙看起来也不像绣花枕头,子全可别老轻视旁人啊。”

    朱默亦道:“贤弟,宿卫军可比不得其他的军队。这可是皇帝的亲军,都是挑选的天下猛士。这个人年纪轻轻就已经是殿中中郎,如果不是高门子弟的话,一定是个武艺非凡之人。”

    “哼,小爷我怕过谁!”马咸满饮一口,忽然站了起来,说道,“走,喝完我们去找他!”

    朱默和毛腾赶紧拉住了马咸,连声劝道:“洛阳这么大,你上哪儿找去?”拉扯了半天,马咸虽然力大,可是酒量不行,两步一个趔趄,只好乖乖坐了下来。

    三人继续喝着酒,马咸已经酒力不济了,朱默和毛腾二人不停地碰着酒碗,正觉得乏味之时,酒馆门外忽然撞进来一个身材高大却邋遢不堪的流浪汉,浑身弥漫着汗臭,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柜台旁边的酒坛,猛地就扑了过去。

    “混账东西,你怎么又来了!”酒馆老板登时大怒,可是那人实在魁梧结实,老板只好连声叫道,“伙计们,快把这厮撵出去!”

    那流浪汉“哼”地一声也不理睬,就势蹲在角落一把拍开封泥就连着酒瓮呼哧呼哧地喝了起来。酒馆里的伙计们抡着棒子一起上前,如乱棒打狗一般,将棍棒狠击在流浪汉身上,流浪汉喘着气,抱着破碎的酒坛,酒早就漾了一地。

    “哼,你这穷鬼。好好一坛美酒就这样浪费了,爷爷我赏给你喝,舔了它!”酒馆老板指着漾在了地上的一滩酒水刻薄地道。

    流浪汉望着酒馆老板,满眼怨气。酒馆老板卯足了劲顺手朝他脸上一个耳光,由于用力过度直扇得老板自己哇哇痛叫。流浪汉则顺着这一巴掌倒在了地上,胸口忽然掉出一本破旧的书来。

    流浪汉猛地又直起上身,发疯似得在地上一阵乱摸,终于转过头来。可是那一本书却被一个穿着军装的中年男子踩在了脚下。

    那人正是朱默,朱默冷冷一笑,对老板说道:“碎了的那坛酒钱,我来付。”

    老板连连打拱:“多谢军爷,多谢军爷……”

    “还给我!”流浪汉终于发出了声音,他怒气冲冲地盯着朱默,伸出了脏兮兮的大手。

    朱默一弯腰,一把拾起地上的书来,翻开一看,顿时笑得死去活来。马咸和毛腾各自一愣,朱默转头就道:“《淮yīn侯列传》……哈哈……啊哈哈……这厮还真把自己当落魄的英雄了啊。”

    朱默转过头来,指着地上的酒渍,对那流浪汉说道:“这洛阳城,是我晋朝的皇都,云集天下英雄,藏龙卧虎自不待言。怀着你这厮的壮志雄心的,又何止你一人?抛家弃子,扔下父母,妄想奋斗出富贵功名的,又何止你一人?哼!你既然喜欢看淮yīn侯韩信的传记,自然也知道淮yīn侯的事迹吧。我不会让你无缘无故地受胯下之辱,我只想让你知道,这富贵功名,不是什么人都能取的!留着自家的身子骨,还是好好回乡供养父母吧!如果你真觉得自己就是淮yīn侯这般的大才,那你也不妨学学人家的度量,这地上的酒,你要是舔干净了,我再买给你一坛何妨?”

    流浪汉恶狠狠地盯着朱默,猛地豁然而起,一把揩掉嘴角的酒水,大声道:“谢谢你请我喝酒。虽说男儿能屈能伸,可要看为的是什么。淮yīn侯为了生存情有可原,而我要是只为了这一坛只能麻醉自己的黄汤而放弃自己的尊严,那我还算什么男子汉!”

    朱默酒意上涌,xìng子变得急躁易怒起来,一把将《淮yīn侯列传》撕成碎片,咧着嘴骂道:“真有骨气啊,可是我今天教你个做人的道理,那就是,有的地方,骨气没用,因为这里有规矩!”

    朱默猛地飞起一脚,将那流浪汉踢倒在地,流浪汉紧紧地盯着在场的所有酒客看客,蹒跚地爬了起来,沉声说道:“哼,规矩!总有一天,我会叫所有的洛阳狗,都知道什么是不讲规矩!总有一天,我会血染洛阳,寸草不留!”

    “哈哈哈哈……”酒馆里几乎所有人都笑得前仰后合,因为在洛阳这种人才高度集中的地方,这种志大才疏口出狂言的家伙太多了,不过这般狂妄的,也就只有他一个了。

    就连马咸也笑得直不起腰来,虽然他在某些程度上也是一个狂人。而毛腾虽然一直保持着冷静,甚至还怀着对此人的怜悯,也不由地大笑出声。

    流浪汉跟着众人的笑声,一边离去一边也大笑起来,末了,只留下一句响亮的回音:“你们这些庸庸之辈,等着瞧吧!”

    酒客们却笑得更欢了。

    朱默醉汹汹地回到酒桌前,毛腾仍然抑制不住笑声,说道:“朱兄,太刻薄了吧。不过一个狂妄的年轻人,何必呢?”

    朱默瞪圆了眼睛,说道:“我以前在洛阳,见惯了这种家伙了,抛弃父母丢妻弃子,却总把自己当韩信张良,以为来了洛阳就会施展抱负,富贵功名就像在地上拾大便一样容易。哼!我最看不起这种人,我是要点醒他。”

    那酒店老板嘿嘿一笑,献媚般地向朱默一躬身,说道:“这位军爷说的极是,这种人活该挨一脚。当初有个长安的客商看他可怜,给小人垫付了他半年的酒钱,结果被这厮不到半个月就喝得jīng光,军爷你说这种废物就算功名富贵飞到他嘴边了,他也衔不住啊。”

    酒客们又是一阵哄笑,毛腾突然沉默了起来,他忽然想起了穿越前曾经北漂过的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的人?叹口气后,又满饮了一碗。

    已经醉了的马咸忽然迷迷糊糊地道:“其实我倒觉得,那个叫韩信钻自己裤裆的人,也是这么想的。”

    “他喝高了。”朱默哈哈大笑。

    毛腾思索了半晌,rì后谁曾攻破过洛阳?可转念一想,自己何必如此犯神经,呵呵一笑。朱默也微有了醉意,不停地指着马咸道:“你真的喝高了,哈哈……”

    马咸猛地一拍桌子,趔趔趄趄地站了起来,大吼一声:“我没喝高!”

    朱默顿了半晌,赶紧拉了他道:“子全,坐下坐下,是老兄我喝高了。”

    马咸一只手按着脑袋,迷迷糊糊地道:“年轻人,难道就不能有梦想?朱老哥,你那一脚真的,真的不厚道……”

    朱默也有了醉意,冷哼一声道:“子全,我朱某向来是个不厚道的人,我只对你我兄弟厚道。其他的人,我管他作甚!”

    马咸稀里糊涂地答应了一声,醉意朦胧地说道:“但人总有同情心,不能……随便……欺负可怜人……”

    正当朱默和马咸正在醉意中针锋相对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刺耳的声音:

    “哈哈,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来那个不懂规矩的土豹子在这里啊!”

    毛腾朱默马咸三人侧目望去,竟是半天前在宫门口和马咸对峙了半晌的殿中中郎孟观,还有几个雄壮的宿卫军士!

第032章 鲁公贾谧

    “你说谁是土豹子?”马咸霍地就站了起来,可到底酒醉不堪,站也站不稳当。

    孟观像打量牲口一般瞄了瞄马咸,笑得浑身乱颤,指着马咸说道:“连酒也把握不了的家伙,竟然就敢在天子脚下口出狂言。有这种人在这里吃酒真让人扫兴,兄弟们我们到别处去吧。”

    孟观正要离去,马咸猛地就从酒馆里一跃而出,竟丝毫不像是个酒醉之人,只是身法明显比平素迟钝了许多。孟观似乎毫无察觉,毛腾和朱默也来不及去劝阻,马咸酒意上涌哪管什么后果,握紧拳头就照孟观脑后重击而去!

    就在这一发千钧之际,孟观如闪电般扭身回头,将马咸击来的胳膊往外一扯,马咸瞬间就重重摔倒在了地上,孟观一脚就踩在了他的背上,冷笑道:“土豹子果然有些蛮力,不过想在京师耍横,也太嫩了些。”

    马咸想要翻起身来,可是酒意上冲,脑袋一片昏沉,竟是一点力气也没了。朱默和毛腾赶紧上前来,毛腾连忙道:“孟将军,我家兄弟不懂事,还望海涵。”

    孟观轻蔑地看了毛腾一眼,说道:“这京城可是要守规矩的地方,叫你这兄弟rì后收敛一些!”

    马咸虽然浑身稀软无力,可毕竟还没有完全醉死,喘着气,使劲嚷道:“什么狗屁规矩,公举、朱兄……不要……不要给这厮低身下气……我们西平人……西平人谁……谁也不怕……”

    孟观猛地皱起眉毛来,脚下又一使力,说道:“西平人,你们原来是马隆老儿的部下?”

    “你敢叫我老爹的名讳……”

    马咸猛地咬牙,想要翻身起来,却被孟观死死压住,孟观一阵大笑,说道:“真是找对了人,原来马隆老儿是你爹啊。我告诉你,换做旁人我还饶得了你,可既然是马隆老儿的宝贝儿子,我就要让你知道,天下第一名将是谁?可绝不是只对付了几个小胡人的马隆,是我孟观的恩师‘万人敌’文鸯!”

    马咸喉头一阵激荡,忽然稀稀拉拉地呕吐了出来,孟观一阵狂笑:“这就是马隆的儿子?嗬,你也只配窝在西平!”

    朱默酒意上涌,差点激动,不过他到底年纪大了能沉稳得住,赶紧陪个笑脸道:“孟将军,不论马侯爷还是文老将军,都是国之柱梁。孟将军看在令师的份上,还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孟观轻蔑地一笑,对朱默说道:“老匹夫,我有跟你说话吗?”

    朱默顿时面sè铁青,可他还是忍耐着。毛腾终于说话了:“孟观,我知道你是宿卫名将。你恩师是万人之敌,虽然我不知道令师和马侯爷究竟有什么过节,可是马公子现在已经烂醉如泥,你欺负一个醉汉,也算是英雄吗?”

    孟观冷哼一声:“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跟我说话?”

    毛腾笑道:“我知道我打不过你,官位也没你高,装备也不如你。可我是从西平边关与胡人浴血奋战而来的边军军人,你看不起我,我还看不起你们这些自视甚高却只能窝在京师内斗的家伙!”

    孟观顿时大怒,伸出手来指着毛腾,说道:“你这是向整个宿卫军挑衅吗?”

    毛腾道:“难道你不知道,我身旁的朱兄也曾是宿卫军的人,还是你的前辈!”

    朱默道:“孟将军,你可曾听过留驻西平的牙门军?”

    孟观点了点头,说道:“我说你们几个这般横,早就听说秦王接收了西平的牙门残部,有了秦王做后台了?”

    毛腾大笑道:“后台?在边关上命悬一线,保家卫国的军人眼里,就没有后台!”

    两人业已争锋相对,顿有箭在弦上之势。正当此时,忽然酒馆楼上一人抚掌大笑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孟中郎,倘若你有心为尊师雪耻,不妨约战于马公子,看看究竟是文老将军的徒弟厉害,还是马侯爷的传人厉害。何必在这里针对一个醉汉呢?”

    孟观一抬头,顿时惊呼一声:“拜见鲁公!”猛地就望楼上深深一拜。朱默和毛腾一愣,朱默赶紧也拜了下去,可毛腾却愣了愣神,一动未动。

    楼上站着的鲁公只露出了半个身材,白面无须,极是俊美,颇有气度。而他身后一人,虽然面sè微黄,还留着八字形状的髭须,却比鲁公更觉丰神俊朗。只见鲁公优雅地一抬手,道:“庆孙,你下去劝和他们。都是自己人何必伤了和气,这洛阳的小酒馆往来人杂,怎是吃酒的好去处,不如请他们到石季伦的别院中好好玩乐一番,大家也好做个朋友。”

    石季伦是石崇的表字,一听到石季伦的别院,孟观顿时两眼发光,赶紧谢道:“多谢鲁公,石君侯金谷园乃雅士文人汇集之地,像孟某这样的粗人,真是……真是多谢鲁公!”

    那个被称为“庆孙”的八字髭男子已经下了楼来,对孟观说道:“孟中郎知天文星相,乃不可多得的将才,能去金谷园,也是石季伦的荣幸。而这三位,俱是边塞上的百战将军,更是应该受鲁公和季伦的款待。”

    朱默和毛腾见他提及自己,礼节xìng地回了一揖。那八字髭男子却隆重一礼,说道:“小可中山刘舆,字庆孙,现充宰府郎中。不知三位如何称呼?”

    毛腾忙道:“原来是刘郎中。这位是西平马侯爷之子马咸马子全,秦国左司马,原是西平都尉。这位是秦国校尉朱默朱伯静,原为牙门军标下司马。小人毛腾,草字公举,现充秦国右司马一职。”

    孟观一愣,暗忖这三人原来职位不低啊,朱默还是个无名号的校尉。朱默看到孟观用异样眼神看他,不禁微微得意,趁势和毛腾扶起了马咸,可是马咸竟已睡着了。

    刘舆恍然道:“久仰久仰,早就听说你们西平大战若罗拔能,关中大破郝散,真是我军新晋将才。刘某能在此与三位相识,真是三生有幸!”

    孟观轻哼一声,似乎极是不满。

    石崇的金谷园在洛阳城西,载着马车还要半天才能得去。由于马咸已醉得不省人事,刘舆已经派人将他送到了自家的客房。而去金谷园的,就还剩了毛腾和朱默二人。朱默虽然见多识广,但到底对这些舞文弄墨的达官贵人天生有一种自卑感,有些不敢去,毛腾则鼓动他说道:“这可是认识勋贵们的好机会,又能吃喝玩乐,何乐不为?”

    同行的除了鲁公贾谧、刘舆和孟观外,还有两个华服男子,一个穿着红袍留着修剪齐整的颔须,另一个着青袍长髯齐胸。红袍男子看似醉意朦胧,慵懒无力,懒洋洋地躺在车上。青袍男子一派正sè,不苟言笑。鲁公贾谧对刘舆道:“你我和子道都是熟人,不妨将子道介绍给这里的诸位。”

    刘舆一拱手,指着那青袍男子道:“此乃汉末大儒卢植卢子干重孙范阳卢志,字子道。乃成都王府上的谘议参军。”接着刘舆又介绍了孟观毛腾等人,到了那红袍男子旁,刘舆一揖道:“这位高士,不知是……”

    红袍男子傲慢地一笑,并无言语。

    刘舆只得问鲁公贾谧道:“这位先生高就何处?”

    贾谧正要回答,那红袍男子朗声道:“我乃一介白身,宦游洛阳,一无所获。”

    卢志目不斜视,慢吞吞地道:“这里高朋满座,岂有白身人侧身其间之理?”

    贾谧一笑,对卢志说道:“子道你误会了,这位乃是吴郡陆机陆士衡,诗文冠天下,现居张太常处。”

    “哦。”卢志缓缓答应一声,仍然面无表情地道,“那陆逊陆抗,是他什么人?”

    马车内的众人顿时都面sè僵直,谁都知道陆逊是陆机的祖父,陆抗是陆机的父亲。而在这个时代,直接称呼人的姓名,不论是前辈还是平辈,都是很不礼貌的行为。而卢志身为当世儒家,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他其实就是想羞辱陆机。

    陆机慢悠悠地对卢志说道:“如某人与卢毓、卢珽而已。”

    卢志忍不住道:“陆逊陆抗乃东吴旧将,名震天下,故我有此一问,你为何却直呼我先人姓名?”

    陆机没有看他,微笑道:“名震天下之士,卢大儒都能直呼名讳。我一介白身,只不过叫了两个小人物的名字而已,又有何妨?”

    卢志顿时面sè铁青,再无言语。而陆机也并没有再说一句话。然而马车内的众人,却因为卢志与陆机的争锋相对,场面尴尬僵硬了下来。贾谧抚弄着手中的玉如意,很是不满地瞅了卢志一眼,毕竟陆机文采卓然,名震洛阳,而卢志虽然身为王府参军,在贾谧眼中却不及陆机。

    “昨rì石季伦以美人劝酒,将我等喝得烂醉。这厮也好有法子,美人若是敬不出去手中的酒,就会被园中力士推出缢死。唬得众人纷纷以更衣为名离席而去,石季伦的劝酒术,果然一绝。”贾谧有意打开僵硬的局面,笑着说道。

    刘舆笑道:“鲁公不知啊,昨rì所有人都逃的jīng光。就王家俩从兄弟还留着。”

    “哦?”贾谧一愣,说道,“王处仲海量自然不怕再喝,可是那王茂弘不过一个孩子,他怎么熬得下去啊?”

    刘舆道:“唉,鲁公不知啊。听闻王处仲此人最是残忍,他是故意留着,却滴酒不沾,就一顿饭的时间,因为王处仲不喝美人敬来的酒,石季伦就杀了三个美人!等到第四个的时候,王茂弘实在不忍,就代他从兄喝,可王处仲死活还是不喝,王茂弘就一代到底,直喝得如死人一般,石季伦才吓了一跳,将王茂弘抬出去医馆了。”

    贾谧一怔,连连叹道:“王处仲平素最是仰慕魏武帝,看来也不虚。眼瞅着自己的从弟代人受罪却都不动一口酒?”

    刘舆道:“不动一口,还拍着王茂弘的背说,杀的又不是我王家姬妾,你心疼个啥,真是痴傻……”

    二人正在叹息间,马夫忽然叫道:“鲁公,到了!”

第033章 陆机与卢志

    楼榭如星,亭阁错落,金谷河水潺潺萦绕穿流其间,鸟鸣幽村寂,鱼跃荷塘清。果然一番好景,更是一处好庄园!

    “石季伦果然神仙中人,金谷园果然是个好地方!”众人不禁啧啧赞叹,早有穿着上等蜀锦的僮仆毕恭毕敬跪于庄门外,来迎接鲁公贾谧了。

    虽然贾氏并非高门,但从贾逵靠军功发迹于魏,贾充辅佐司马炎开国之后,贾氏已经从寒门逐渐跻身士族之中。当今皇上晋惠帝的皇后贾南风,更是贾充的女儿,也是贾谧的姨母。所以虽然贾谧以外孙的身份继承鲁公之位,虽然于礼不合,但很少有人敢非议于他。

    贾谧本姓韩,是其父韩寿与贾充之女贾午私通而生。可是贾充却极为豁达,因为韩寿是高门子弟,贾充不但就此顺坡下驴将女儿索xìng嫁给了韩寿,还将韩寿的儿子过继自己为嗣,所以在贾充死后。鲁公一位就由早已改姓为贾谧的韩谧了。

    外戚中虽然杨骏权倾朝野,杨氏又是士族领袖。可杨氏一族毕竟不是晋朝的开国勋贵,而贾充则是被晋武帝司马炎视为手足亲信的臣子,司马炎之父司马昭弑杀魏帝曹髦一事,就是由贾充亲自策划,可见司马家对贾充的信任。所以现在贾谧虽然年轻,也没有居显要位置,可是洛阳城内的所有人,都对他毕恭毕敬。就连敢得罪晋武帝舅父王恺的石崇也不例外。

    石崇是天下首富,古往今来无人不知,而金谷园也堪称晋朝最豪华的别墅。来这里玩乐的达官贵人们,又以贾谧身份最为高贵。

    所以石崇给僮仆们定的规矩就是,只要看到鲁公马车扬起的尘土,就要远远跪拜迎候。但如果是看错了,跪错了,那领头跪下去的人就必须得死。

    “鲁公你终于来了,今rì又带来这些高朋贵客,真是让石某荣幸之至啊!”

    石崇看起来四十来岁的样子,三绺长髯,面白如玉,保养得却是极好。而与他巨富身份丝毫不符的却是,石崇穿得竟是一见虽然干净但很陈旧的细麻布衣,而身旁侍候他的僮仆,却个个穿的都是极为贵重的上好蜀锦。

    毛腾忍不住问身旁的刘舆道:“石君侯怎么穿着如此简朴?”刘舆轻声说道:“毛将军有所不知,天下最贵重的东西莫过于五石散,然而五石散若服用不当,有时会浑身瘙痒,如果穿崭新的衣物那是活受罪,所以爱享受的人都喜欢陈旧的细麻布衣,穿着软。”

    毛腾顿时恍然,朱默嘀咕道:“难怪我几次看到秦王殿下也穿旧衣服,原来是如此啊。”

    陆机笑道:“两位将军岂不闻,物极必返之理?至富之人,反而就会穿着贫人才穿的旧衣服,古人玄理所言不虚啊。”

    孟观在一旁冷笑道:“我从来不觉得五石散是个好东西。”

    陆机笑道:“孟将军体力惊人,自然不需要这种东西。可是我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服饵之后,不但爽然yù仙,还能夜御十女而金枪不倒,你说这五石散是不是个好东西?”

    毛腾嘿嘿一笑,对孟观说道:“孟中郎,你我这样的军人,恐怕是吃不起而不是真的不喜欢吧。”

    在这个穷奢极yù的年代,“吃不起”这三个字几乎是莫大的侮辱。孟观怒气冲冲地瞪着毛腾,总算忍着xìng子一言不发。

    众人纷纷入席,酒过三巡,皆已微有醉意。鲁公贾谧却滴酒未沾,缓缓放下筷子,刘舆会过意来,向着众人说道:“往rì我们谈玄论道,吟诗作赋,总是如此也就没了什么意思。今rì高朋满座,还有军中猛将,不如我们今rì谈一些比较实在的话题如何?”

    石崇笑道:“庆孙随意,我石某的客人,可是群英荟萃,无论你谈什么话题都不会冷场。”

    刘舆点了点头,忽然说道:“那今天,我们就谈兴亡,论社稷。刘某先开个头,远的暂不说,就说汉末三分,魏武帝何以统一中原,蜀先主何以雄踞巴蜀,孙破虏何以江东立业?”

    陆机忽然笑道:“刘庆孙,你好是偏颇。曹cāo,汉贼也,却尊称武帝;汉昭烈,枭雄也,却称为先主;吴武烈皇帝,英雄也,却被呼为一杂号官位。哎呀,难道你们中原衣冠,就是如此重礼节的吗?”

    卢志看到陆机发话,针锋相对道:“炎汉将亡,是魏武帝一统华夏。刘备不过织席贩履之辈,冒充正朔窃据巴蜀而已。而至于孙坚,偷玉玺的小贼,也敢称英雄?”

    陆机笑道:“昭烈乃汉室之裔,武烈乃汉室忠臣。倘若不是阉宦后人篡夺炎汉,昭烈又怎会称帝?而倘若不是天下纷乱,江东士民拥戴,吴大帝怎会在最晚才称帝?”

    卢志冷冷一笑,说道:“陆士衡,你蜗居江东,不过井底观天。你口口声声说刘备是汉室之胄,难道你不清楚庆孙的出身吗?”

    陆机一愣,石崇笑道:“士衡贤弟莫怪,庆孙是中山魏昌人,汉中山胜王嫡系子孙。”

    陆机顿时皱起眉来,刘备是涿郡人,逢人便说自己是中山胜王的后代,可是没想到中山胜王却真有后代存世,却偏偏还就在这酒席中,这让陆机的论点充满了破绽。

    “难道只认嫡系,不认庶出?赵襄子不也是庶出,却奠定赵国霸业。高皇帝更是庶民一个,却开炎汉四百年基业……”陆机说道。

    卢志笑道:“那魏武帝虽然是阉宦之后,可他弭平中原战乱,初定统一大业。你说是不是比割据一隅以抗王化的刘备孙权之流更为伟壮?”

    陆机正要强辩,刘舆看到情势不对,赶紧摆手道:“两位莫要岔开话题,我们只谈兴亡利弊,不说正统是非。其实两位的辩论也言明了,大业不在嫡庶,英雄不问出身。只不过我们谈的不是这些,而是曹魏、蜀汉、孙吴三国兴亡的教训。”

    卢志说道:“曹魏、蜀汉、孙吴三国,皆根基浅薄,所以骤兴骤亡。国之根本,在于士人。魏武虽雄才大略,却残忍好杀,士人怕他而不会拥戴他。昭烈与诸葛武侯,又崇尚法家,不服膺礼教,妄图内依刑法,外靠强兵,结果最先灭亡。而吴国,江南不过化外之地,怎有衣冠士族,故须臾便败。”

    陆机摇着扇子道:“卢兄,中原士族,你们范阳卢氏能排第几呢?范阳极北之地,其中胡人错杂而居,却出了卢氏一族的大儒,实乃不易。而我江南,朱张顾陆,百年士族,却出不了卢兄这样的大儒。陆某思来想去,恐怕就是在那恶劣的环境,才激发了子道一心向礼教的道心吧。”

    卢志瞪了陆机一眼,说道:“服膺礼教,遵行仁孝,才是士族本份。你好藻丽诗文,举止乖张,又玄谈老庄,怎配为士族?炎汉能持国运四百年,是因为汉武帝独尊儒术,有服膺礼教,遵行仁孝的世家大族鼎力扶持。我朝能禅代曹魏,中兴华夏,是因为重视衣冠士族,以士族掌国,以礼教治国。而东吴为什么会一战而亡,是因为东吴轻视礼教,朱张顾陆江南四大家族,对自己的君主不仁不孝,孙皓孤家寡人,所以才会败于旋踵。”

    陆机笑道:“天下,唯有能者cāo持。孙皓暴君,岂不闻孟子独夫之论?亏你也自认儒家!我江南士族抛弃孙皓,顺应天命,在你眼里却成了不仁不孝了,真是可笑可笑。”

    陆机已微有醉意,接着道:“儒家的根本,在于有教无类,教化万民。本无士庶之分。偏偏是你们这些后汉豪强,读歪了书,仗着家族势力,占据朝野显要,才使得曹cāo一句‘唯才是举’牵动中原万千人心。如今天下好不容易统一,你们又要垄断朝堂,不但将庶人拒之门外,还将我江南士族视为异类,如此下去,岂不是祸国殃民?”

    卢志怒道:“高朋满座,你怎能有如此诬陷之语?你岂不知鲁公一族,亦是庶人出身?石季伦一族,又岂是世代士族?我大晋朝绝非你说的中原士族垄断朝堂!”

    虽然贾谧和石崇的确不是士族出身,可毕竟在晋朝身为士族是荣耀,位居显要的人很忌讳自己的庶族出身。卢志明显有些喝高了,这句话说得贾谧和石崇都面有愠sè。陆机早看在眼里,心中暗笑。刘舆赶紧打圆场道:“哎呀子道你喝多了,鲁公之贾氏、季伦之石氏,都是我晋朝开国勋贵,又服膺礼教,自然是高门士族。子道你真的喝多了。”

    卢志一愣,说道:“庆孙,卢某并没有喝高。”

    石崇一摆手,已经说话了:“这个话题也没甚意思,不如今天我们继续玩昨rì的花样。石某新买来美人十数名,跟大家劝酒一番,看我这一轮酒能否被诸位喝光呢?”

    贾谧连忙抬手:“石兄,你这不是在逐客嘛。虽然谁都知道石兄富可敌国,区区几个女子自然不在话下,可是在座的都是服膺礼教的仁恕君子,怎么忍心不怜香惜玉呢?”

    石崇哈哈大笑道:“鲁公,休要取笑石某了。石某只是不想再金谷园留太多酒,跟诸位喝光岂不痛快。来人,叫新来的美人劝酒。”

第034章 富豪石崇

    一个娇弱的女子端着一坛酒颤巍巍地走了进来。石崇说道:“丫头,规矩你应该懂吧,酒劝出去,石某赏你蜀锦两匹;酒要是劝不出去,借你人头一用。”

    女子差点昏了过去,颤抖着将酒坛端住,已经在地上漾了些许。

    “这酒可是从河东运来的上等汾酒,可比你的命值钱,别再漾了!”石崇冷冷地说了一声,旋即指着卢志道,“子道先生近rì论战得胜,当从他开始敬酒,懂了吗?”

    女子面sè煞白,点了点头,倒了一碗酒,端着酒碗到了卢志面前,颤声道:“先生,请用酒……”

    卢志一愣,端起酒来勉强喝下。石崇骂道:“丫头,劝酒词都不会吗,难道没人教你?”

    女子颤声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丫头,劝酒词都唱了,连酒也不知道斟满吗?”石崇又道。

    女子赶紧又倒了一碗酒,期期艾艾地又敬给了卢志。

    卢志连忙道:“石兄,卢某这碗已经喝了,该给下一位敬酒了吧。”

    石崇点了点头,道:“来人,给美人赏蜀锦两匹,然后推出去斩了吧……”

    “先生,求求您……”女子差点晕了过去。卢志为难地看了石崇一眼,只好一咬牙,极为勉强地接过酒来,慢吞吞喝了半天才咽了下去,他本来不胜酒力,已经头昏眼花。

    石崇道:“好酒三杯方为敬,丫头你好自为之。”

    女子差点就哭了出来,倒满酒敬给已经呆若木鸡的卢志:“先生,最后一碗了,求求您了……”

    卢志犹豫半晌,终于还是懵然接过酒来,说道:“石……石季伦,这一碗后,我要更衣……”

    女子如蒙大赦,石崇点头道:“你可以下去了,来人,等子道先生饮完,服他去如厕更衣。”

    卢志被两个僮仆扶着,像死人一般离开了酒席。贾谧回头对刘舆道:“今天就不该请卢子道来。”刘舆却道:“鲁公差异,我等最不屑的是高门士族鄙薄庶人,可是我们如果对士族亦有偏见,岂不是和他们一样了?”

    贾谧沉思片刻,点了点头道:“庆孙说得对,毕竟卢子道是成都王幕中的红人,对大局而言还是有帮助的。”

    贾谧沉思片刻,忽然扫视一周众人,说道:“今rì贾某请大家来石兄处,也并非偶然。陆士衡才高八斗,却只是白身。朱校尉与毛司马浴血奋战,却只是国兵的身份。孟中郎武艺jīng湛又通天文,却只是宿卫一中郎。而杨太傅一族,却鸡犬升天,仗着是外戚大族,专断国政。先帝驾崩不及一年,尸骨未寒,杨骏就做主改元,京城的高士都忿忿不平。不瞒诸位,贾某已经接到了圣上的衣带诏,召集天下藩王入京清君侧,可是事不宜迟恐生后患,所以贾某就想利用各位忠良自己的力量。贾某不求诸位能戮力为君,只求诸位能在各路藩王入京后不听杨骏的调遣,以分陛下之忧。”

    虽然酒席上也没几个人,可是陆机、朱默、孟观都吓了一跳。只有毛腾似乎什么都没听见一样,还在吃着桌上的酒菜。

    贾谧不禁多瞅了毛腾一眼,毛腾一抱拳道:“鲁公,虽然我等对鲁公仰慕已久。可鲁公毕竟和我等只是一面之缘,这便说出这等要紧计划,难道鲁公不怕我跟朱校尉会给太傅告密?”

    贾谧皱起眉来,旁边刘舆却朗声大笑道:“我家鲁公向来用人不疑,实不相瞒。两位和马子全的赫赫战功我们早有耳闻。听说你们来了洛阳,我们就已经在搜寻你三人的行踪。京师宿卫虽然兵力众多,可是其中派系错杂,又多年未经战阵,这些人不论对于杨太傅也好还是圣上也好,都靠不住。唯一能靠得住的,只有对朝廷真正忠心耿耿的外军。况且杨太傅门槛那么高,又自负权重不听人言,就算我们的目的暴露,恐怕杨太傅也不会知道,知道了也不会采取果断的行动。因为我们太了解杨太傅了。”

    刘舆满目自信地说道:“杨骏优柔寡断,胆小怕事。他既成不了霍光,也成不了梁冀。他走的路,倒跟后汉的何进是一模一样。”

    孟观道:“孟某的宿交殿中中郎李肇,这几rì不知所踪。李肇与侍候皇后的寺人监常侍董猛有交情,想必已经跟鲁公合作了?”

    刘舆看了贾谧一眼,贾谧点了点头,刘舆道:“不瞒诸位,李中郎已经连夜去了许昌,求汝南王来洛阳主持大局。汝南王乃帝室宗老,最为德高望重,唯有他才有资格辅政。”

    贾谧忽然开口道:“中书监华廙曾告诉贾某,杨太傅全权辅政的先帝遗诏,是伪诏。杨太傅在先帝晏驾前不过区区一临晋侯,朝中元勋多得是,汝南王自不待言,而京陵公王浑、菑阳公卫瓘此二人哪个都比杨骏有资格啊。就算论门第,太原王氏和河东卫氏也不比弘农杨氏门低啊。”

    陆机忽然道:“鲁公,你们要么身居高位,要么手握重兵。都是能影响洛中格局之人,谈如此紧要之事,却叫我一个白衣旁听,是不是有些浪费呢?”

    刘舆笑道:“士衡过谦了,我们早就算过。中军中能效忠杨骏的人不多,朝中的能臣名将能投靠杨骏的人也不多,可是有两个人,我们谁也没有把握他们会不会效忠杨骏,而这两个人却又恰恰是天下闻名的猛将,更重要的,他们都是降将身份,跟其他人不同,或许极有可能会为杨骏出力。而这两个人都是士衡的熟人。”

    陆机笑道:“你说的,可是伏波将军孙秀和御史中丞周处?”

    刘舆道:“士衡只猜对了一半,孙伏波虽然身居开府,僮仆众多,但他为人谨慎而不贪功,自归顺朝廷后早已心灰意冷,是断然不会参与外事的。而周处,侠肝义胆,恐怕会不辨忠jiān,跟了杨骏。至于另外一个人,士衡不妨猜猜,在洛阳城的老将中,谁最为名声显赫?”

    孟观猛然一凛,抬起头来,毛腾也皱起眉头猜到了是谁。陆机抬起头来,摆了摆手道:“周处的话,陆某以大义说之,定能不负鲁公所望。可是你们说的这个人,陆某着实没有办法。”

    贾谧按着额头,缓缓道:“此人若投了杨骏,实乃心腹大患。如果谁能除了此人,贾某定保举他登上将军之位。”

    朱默忍不住问道:“此人是谁?”

    陆机面无表情地道:“此人姓文名俶,小名阿鸯。”

    文鸯!是当世第一猛将文鸯!

    听到文鸯的鼎鼎大名,席间众人顿时都沉默下来。虽然匹夫之勇于大事而言并不重要,但是政变不同于战争。政变的jīng妙之处就是要控制事态,以最小的规模最小的代价来完成对朝局的掌控。所以不论是想要驱逐杨骏的晋惠帝贾谧等人,还是要保存自己权利的杨骏,他们在不到万分危急的时候都不会轻易动用军队,军队对他们而言只是最后一层的保障亦或者只是虚张声势的底牌。而在这个时候,一个有魄力的领导者,和一个有威望的猛将,往往都会成为成功的关键。

    在贾谧这一方,由于贾谧年轻望浅,所以只能寄希望于远在许昌的汝南王来主持大局。而在杨骏这一方,虽然杨骏有种种的缺点和不足,但杨骏毕竟德高望重,所以在领导者方面,贾谧一方基本无优势。所以如果文鸯和杨骏合作,对贾谧一方就会带来极大的威胁。

    “如果我们召集少量jīng兵围攻太傅府,可是文鸯要是突然出现,以文鸯的武勇和军中的威望,或许我们就不能迅速成功。而如果我们不能迅速成功,仍然掌握朝政的杨骏就会先软禁陛下,隔断宫内外交通,再以陛下的名义宣布我们谋反,到时候宿卫军的将领们也不得不放弃中立的态度,转而对我们动武,这时候我们就会一败涂地。”刘舆分析道。

    刘舆搓了搓手,接着说道:“所以我们不能留下一丁点导致失败的可能,必须在举事之前。要么让文鸯不服从杨骏,要么调虎离山拖延住文鸯,要么就是……提前杀了他!”

    贾谧抬手道:“先公曾多次品评,说文鸯此人反复无常,有类吕布。此人留不得,我先前说过了,谁能诛此大獠,贾某定保举谁为一军之将!”

    朱默不怀好意地看了孟观一眼,孟观一言不发,朱默也没敢说什么。可是刘舆却知道孟观跟文鸯的关系,转脸对孟观说道:“孟中郎,自古忠孝难两全。况且文鸯只是中郎的授艺恩师非生身父母,即便如此,我们还是考虑得非常妥当。要诛杀文鸯,定不会强迫中郎参加,只是希望中郎不要向令师走漏了消息。”

    孟观长长地出了口气,说道:“我也知道恩师的禀xìng,恩师绝非反覆无常之人。他当初叛国投吴,是因为心存魏室。后来叛吴归朝,是因为对东吴失望透顶。恩师一生忠义无匹,只是xìng子执拗转不过弯,如今杨骏专断朝野,蒙蔽圣听。以恩师执拗的个xìng,他一定会认为杨骏是忠臣,莫说是我,陆士衡也劝不了他老人家。我只希望,诸位最好能保全我恩师的xìng命……”

    贾谧沉声道:“孟中郎,你是宿卫中的年龄有为之士,前途不可限量,希望你能以大局为重。到底圣上重要、社稷重要还是只教了你一点皮毛武技的老师重要,你应该好好掂量。”

    孟观盯着贾谧,一言不发。刘舆连忙道:“事情还在筹备之中,今rì我们就暂且不再讨论。孟中郎尽管放心,我等都是忠义之士,绝对不会做出有违天地良心的事来,暂且喝酒吧。”

    石崇哈哈大笑:“好,石某这就叫美人继续上酒!”

第035章 拼酒大会

    听到石崇又要叫美人上酒,众人都吃了一惊,陆机首先嚷嚷道:“石兄,你不会是真的下逐客令吧。”石崇朗然大笑,摆手道:“士衡说哪里话,这一回石某是诚心教大家喝个痛快。这样吧,倘若美人劝酒无成,自然还是要杀,但若美人劝酒成功,这劝酒的美人就送给饮酒之人,如何?”

    “哈哈,这样诸位才有了喝酒的jīng神了嘛!”刘舆哈哈大笑。孟观亦大笑道:“石兄真是豪爽,金谷园的美人个个国sè,杀了也真是可惜,还不如分给兄弟们玩乐一番呢。”

    石崇笑道:“不如这样,我们变个花样。让美女们端着酒出来,在座的喜欢哪个就去点她的酒,如果两人看上了一个美女,那就拼酒,谁能喝美女归谁所有,可要是两人任何一人都喝不光美人坛中的酒,那就只好眼睁睁看着佳人香消玉殒了,如何?”

    “好好!这个花样玩得。”众人附和道。

    “石兄,这里人太少了,就我们几个恐怕不太痛快啊。”贾谧笑道。

    石崇笑道:“琅琊诸葛德林、齐国左太冲还有石某外甥欧阳坚石都在园中,我唤他们一起来玩。”

    刘舆抚掌大笑:“好好!早就听说左太冲文高八斗,刘某未曾得见,既然在石兄园中,那是再好不过了。”

    正当众人大笑之时,忽然一个僮仆向石崇耳边嘀咕了几句,石崇面sè忽变,说道:“又有贵客来了……”

    众人一愣,只听通报声道:“东安公到!”

    贾谧猛一拍大腿,对刘舆轻声道:“东安公司马繇,此人乃前朝征东大将军诸葛诞的外孙,与文鸯是世仇,定能与我等同谋,真是太巧了!”

    东安公司马繇蓄着阔髯,满面肃杀之sè,穿着一身紫sè锦袍,大步入席就坐在了石崇旁边,回头一望,豪声笑道:“鲁公,你怎么也有空来这里喝酒呢?”

    贾谧似乎有些畏惧于他,顿了顿道:“这不今rì石兄又有了新的劝酒花样,贾某才心花怒放就跑了过来嘛。”

    司马繇缕着颔下阔髯,瞪大了眼珠子,对石崇道:“哦?石季伦,这回是要杀美人呢,还是煮美人?”

    这一句“煮美人”顿时让贾谧和陆机都有些鄙夷,司马繇虽然看在眼里,可他却毫不收敛,接着道:“要是谁不饮酒让美人死了,就喝一碗美人汤,岂不乐乎?”

    石崇一阵大笑道:“公爷,休说得那么恶心啊。这回的玩法是,公爷要是看上了那个美人,就要喝光美人带来的酒,喝不光杀美人,喝光了美人归公爷所有。倘若有人与公爷竞争,那就拼酒。等下美人来了,就看公爷酒量如何了。”

    司马繇大笑道:“石季伦,倘若你叫绿珠站这里,本公爷就是把金谷涧里的河水喝光都可以。只可惜啊,石季伦你舍不得吧。”

    石崇有些愠sè地道:“公爷,这个玩笑开不得吧。”

    司马繇哈哈大笑:“本公爷就知道石季伦是专情男儿,难怪金谷园美人这么多就知道劝酒来杀却不自己享用。哎呀,绿珠这样的绝sè佳人,石季伦就是玩也玩不腻味啊。哈哈,本公爷也不招惹你了,免得下次又不请我吃酒。”

    石崇这才转怒为笑,点头道:“公爷哪里话,除了绿珠之外。我金谷园美人多得是,等下就看公爷的酒量了。”

    这时候又有三人进了席内,石崇介绍到:“这便是琅琊诸葛诠,字德林。齐国左思,字太冲。还有石某外甥渤海欧阳建,字坚石。大家一起来玩耍一番吧。”

    散漫之极的陆机本来见谁都懒得搭理,看到左思前来,忽然庄重地起身一揖,说道:“鄙人陆机,当初有不敬之词,还望左兄海涵。左兄的《三都赋》,鄙人抄写了三十遍,意犹未尽,陆某佩服!”

    左思讷讷地怔了半晌,连忙摆手道:“陆兄谬赞了,左某只是拾前人牙慧而已……”

    贾谧一愣:“原来你们早就认识?”

    陆机道:“当年我初入洛阳,以为文采冠绝,恃才傲物。听说左兄在撰写《三都赋》,陆某曾讥笑于他。后来左兄赋成,洛阳人纷纷传抄,结果洛阳的纸都被卖光,弄得纸比金贵。陆某有幸一观,方才顿生敬佩,羞愧之极。”

    左思显然有些木讷,局促地道:“陆兄谬赞了……”

    司马繇却嚷道:“你们两个酸人,莫要再互相吹捧了。大伙还都在等石季伦家的美女,有空听你们的什么三豆腐吗?”

    “三豆腐……哈哈”石崇一阵大笑,司马繇也放声笑了出来,众人也跟上一阵大笑。左思不安地坐在了一边,陆机满脸愠sè,回到了座上。

    僮仆们笙鼓齐鸣,六名容颜姣好的女子各端一坛酒入了席内。虽然六名女子个个窈窕动人,可是众人的目光瞬间就集中到了第二位的黄衣女子身上。那黄衣女子不但眉清目秀,白皙如玉,虽然只梳着简单的双丫髻,但她面容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动人气质,在其他五人的陪衬下,竟有一种格外的出尘之感。而且更发狠的是,黄sè单衣下,比其他五人更为凹凸有致的隐然若现,更觉撩人。朱默饶是老成稳重,也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对毛腾说道:“这刚才还是三碗,现在就一坛了,公举你喝得下去?”

    石崇听到了朱默的话,呵呵笑道:“朱校尉,这六名女子都是我从新买来的处子中严加挑选而出的。如果三碗酒就得到了这样的女子,岂不太过廉价了?”

    朱默见石崇应答,胆子也大了起来,年轻时的傲气也陡然而生,说道:“不瞒石君侯,我们军中的将士,个个都视酒如清水一般。如果我把这六坛都喝了怎么办?”

    石崇笑道:“朱兄,不妨试试。这六坛酒可不是寻常美酒,这是石某从西川运来的上等蜀酒,名唤‘仙人醉’,又叫‘死张飞’。酒劲极重,传说蜀汉大将张飞,平rì里千杯不醉,可是喝了这酒却烂醉如泥,结果被两个无名小辈杀掉。朱校尉要是自觉海量,不妨先饮他一坛?”

    朱默听毕,胆气一横这便站了起来,说道:“这……让朱某先上,是不是有些对诸位不敬啊?”虽然他这样说着,但是已经走到了六名女子的面前。

    朱默自然而然地走到了黄衣女子面前,正要去拿过她手中的酒。东安公司马繇已经霍地站了起来,大声道:“喂!你这老头挺有眼光啊,本公爷陪你喝一回,石季伦,给我掌酒来!”

    石崇挥了挥手,早有僮仆又端上来一坛酒,司马繇一把接了过来。朱默看到这蛮横的东安公竟然要跟自己抢美女,心中有些犹豫,不过已经骑虎难下,咬牙夺过那黄衣女子怀中的酒坛,一把拍开封泥,就汩汩地端着酒坛喝了下去。

    “好好!”众人一阵鼓掌喝彩。

    司马繇一看朱默如此豪气,顿时也壮起胆来,也将酒坛捧起,汩汩地喝了下去。

    朱默饮了半坛,忽然停顿下来,喘了口气,说道:“他娘的!果然好烈的酒,平生第一次喝啊。公举,我要是醉死了,你背我回十三里桥吧。”

    司马繇也停了下来,指着朱默哈哈大笑道:“哈哈,你快不行了吧。这烈酒还是要本公爷这样的酒鬼才……”

    忽然“嘭”一声,司马繇和那坛酒一起滚在了地上,剩下的酒水洒了司马繇一脸,司马繇猛地就吐了出来。

    “石……季伦……你他娘的这……这是毒药啊……”

    “来人,扶公爷去内室休息,备好蜜水。”石崇挥了挥手,僮仆们过来打扫了司马繇吐出的秽物,抬着嘴里还在含混不清地骂骂咧咧的司马繇离开了。

    朱默看到司马繇已经倒了,心中大爽,喝酒的速度也慢了下来,可是这酒毕竟太烈,眨眼间忽然一阵头晕目眩,猛地就坐倒在了地上,酒也洒了一地。

    “呼呼……”朱默摆了摆手,说道,“老了……老了……朱默也是有家室的人了。何苦这般,嘿……朱某放弃了……”

    石崇猛地起身走到朱默面前,低头一看那坛酒已经被喝过了一半,连连赞叹道:“朱校尉果然海量!这‘仙人醉’石某原本的意思是让诸位一碗一碗慢慢喝的,朱校尉竟一口气喝了多半坛,已经是神仙中人了。”

    朱默得意地道:“石君侯啊,朱某年轻的时候,平常的酒当水喝,这样的酒恐怕连饮三坛都没问题。可现在毕竟是老了,思来想去,我跟年轻人争什么美女啊,老不害臊……朱某放弃了。”

    “扶朱校尉入座,上蜜水给朱校尉解酒!”石崇吩咐下,僮仆扶着朱默回到了座上。

    “现在,还有谁想试试?我们宴席要是结束,喝不光的可是要杀美人的。”石崇轻描淡写地说道。那黄衣女子顿时娇躯一颤,眼眸中已经秋水一片,毛腾心中一阵激荡差点就站了起来,可他还是忍住了。

    左思忍不住道:“石兄,这东安公和朱校尉都已经喝了酒了,这姑娘还是杀不得。”

    石崇笑道:“左太冲不妨饮它一坛,这美女是死是活就全由你了。”

    左思苦着脸连忙坐了下来。刘舆呵呵一笑,对石崇道:“季伦兄,要不然给刘某先来一碗,刘某来试一试如何?”石崇点了点头。僮仆从旁边抱来一坛,倒了一碗恭敬地递给刘舆,刘舆轻啜一口,顿时就苦了半张脸。

    “哎呀,不是我说你啊。季伦兄,这酒还真是能喝死张飞啊……罢了罢了,我也放弃……”刘舆连那一碗,也再没继续喝。

    “哎呀,这样的美人,酒席一完可就要被杀掉。哎,这游戏太过残忍,从今之后,石某再也不玩了。”石崇看着那黄衣女子,似乎也起了怜悯之心。黄衣女子头也不敢抬起,只看到一滴珠泪,晶莹剔透,顺着她白皙无瑕的脸庞缓缓滑落,毛腾心中又是一阵激荡,可是已经有人站了出来。

    “石君侯,拿酒来!”这人正是殿中中郎孟观。

第036章 双雄争美

    “马子全在酒馆里就已烂醉如泥,朱校尉如今看来也不济事啊。”孟观不怀好意地瞟了毛腾一眼,接过了僮仆递上来的酒。

    毛腾猛地拍案而起,伸出手道:“给我也来一坛!”

    孟观盯着毛腾,大笑道:“好,我可告诉你。孟某的酒量可是军中闻名,绝不会像朱校尉那样半途而废,你可喝快了些,免得还在磨叽的时候,美人都已经是我的了。”

    两人一齐离座,几乎是同一时间迅速打开酒坛,又几乎是同一时间抱起酒坛就豪饮了下去。

    “好!好!”众人连连鼓掌。

    两人果然都是海量,孟观自不待言,毛腾更是在现代社会见识过高度白酒的人,众人还在鼓掌的时候,两人已经将酒坛底朝天地喝了起来。

    孟观斜眼一瞟,猛然心计暗生。忽然飞起一脚,毛腾看得及时,闪身一让,却还保持着喝酒的姿势。孟观猛地咬牙,又连飞一脚。毛腾没有料到他身手竟如此之快,结果剩下的少半坛酒就被孟观一脚踢个稀烂。毛腾哪肯罢休,蹲身将腿一扫,孟观一个趔趄,虽然没有跌倒,可是坛中的酒已经漾了一地。孟观电念一闪,马上丢掉手中的空坛,又翻身到僮仆旁边,又抱起了一坛新酒。

    “两位壮士真是好身手!”石崇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兴高采烈。座上的其余人也目瞪口呆,连眨眼也不眨一下,纷纷看着这两人如何收场。

    毛腾也迅速抱起一坛新酒,孟观冷笑一声,忽然将自己手中的酒坛推向了毛腾,毛腾却还在准备开封。孟观大吼一声,猛地将自己手中的酒坛抛了出去,竟将僮仆身旁备份的剩余酒坛全砸得稀烂。毛腾吃了一惊,孟观已经趁他惊讶之时一拳击来,将毛腾手中的酒坛砸碎。

    毛腾向孟观抛出那半个破酒坛,迅速跑到那缩在角落的六名美人中间抱拳一礼,随手就抢过其中一人手中的酒来,头也不回地说一声“谢了”然后继续开封。孟观被那半个破酒坛延误了时间,赶紧甩干手上的酒水,大吼一声,恶狠狠地扑向了那六名美女。

    毛腾看得真切,猛地朝孟观身后一脚,孟观取酒心切没有料到他有这一手,结果差点就摔倒,跌跌撞撞又差点撞到六名美人之中。六名美女顿时个个花容失sè纷纷跑开,孟观心急如焚,一把拽住其中抱酒的一名白衣女子,那女子惊呼一声差点哭了出来,怀中的酒也掉在了地上。

    毛腾嘿嘿一笑,就着酒坛缓缓开饮。孟观眉头一皱,猛然回身扑向了毛腾,毛腾没留意他不去拿酒却来找自己麻烦,结果被孟观又打碎酒坛,酒水洒了一脸。两人此时皆是手中空空,又开始追向那抱着剩余四坛酒的美女。

    “真是jīng彩,切莫伤了和气!”贾谧拍起掌来,众人又是一阵欢呼。

    那抱着剩余四坛酒的女子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放下酒就跑到了另一角落。毛腾和孟观几乎同一时间各自又抱起一坛酒,又几乎是同一时间各踢出一脚,还留在地上的两坛酒,也被踢个稀烂。这时候,席间全是酒水,浓香扑鼻,满是酒味。左思在一旁连连摇头:“太可惜了,太可惜了……”

    毛腾和孟观各自抱着最后的酒坛,像决斗的老虎一样,盘桓几步,死死盯着对方。两人对峙片刻,毛腾忽然失笑起来,孟观也哈哈笑道:“好你个毛公举,原来孟某是低看了你。不过今天,你输定了!”

    孟观猛地长呼一口气,就将酒往嘴里灌了起来,毛腾也迅速开饮。然而两人似乎都不会相信对方会给自己喝酒的机会,各自伸腿暗斗。腿脚的缠斗还略显不够,另一只空闲的手臂也撕打起来,结果酒没喝多少,就开始漾漾洒洒。孟观到底武技更高,猛地看出毛腾一个破绽,弹腿将毛腾绊倒在地,酒坛又是“嘭”一声。孟观一阵大笑,开始猛喝自己的酒。毛腾突然像泥鳅一样弹身而起,一脚就将孟观手中的酒踢个稀烂。接着就地坐倒,端起自己手中刚摔成两半的半坛残酒,一饮而尽。

    “好!好!”众人一齐鼓掌叫好。

    孟观赶紧向石崇一躬身道:“石君侯恕罪,这些好酒都被我们糟蹋了。”

    毛腾向众人各自一礼道:“毛某鲁莽,坏了大家酒兴,还望恕罪!”

    石崇啧啧赞叹,起身道:“两位真是再世关张,真是叫我等开了眼界。石某这几坛破酒算什么,呵呵。只是不知道如今该如何裁量,美人该落于谁家呢?鲁公,这里数你官职最高,你就做这个裁判吧。”

    贾谧沉思片刻,又扫视了下四周,缓缓道:“两位各自喝的第一坛酒,就算是黄衣美人的酒。可惜都只喝了半坛。紫衣、红衣、青衣、绿衣四美人的酒虽然都坏了,但毕竟是被两位壮士拿走了的。而白衣美人的酒,却被她自己给扔下去摔了。所以贾某觉得,夺了哪个美人的酒,哪个美人就归谁所有。而黄衣美人和白衣美人,就只好由石兄处置了。”

    在座的一片哗然,黄衣女子面sè惨然而啜泣出声,白衣女子却明显年幼,听到这般话语,顿时嚎啕大哭。

    陆机摆了摆手道:“差矣差矣,非常时当用非常之举,岂能再遵循旧规?依陆某之间,这六名美女一个都杀不得,不如各分三个,皆大欢喜。”

    陆机身旁的诸葛诠笑道:“陆兄差异,难道陆兄看不出来两位都是为黄衣美人而来得吗?这各分三个,黄衣美人归谁所有,这岂不是大问题吗?”

    座中众人又是一片哗然,纷纷失笑出声。

    毛腾朝贾谧和石崇一揖,正sè道:“鲁公、石侯。毛某并非见sè起意之人,只是不想让这些女子就此丢了xìng命。恕我无礼,毛某哪个女子也不想要,但求君侯高抬贵手,不杀一人。”

    众人纷纷止住大笑,顿时鸦雀无声。石崇摇了摇头道:“毛司马,美人劝酒这是石某府上的旧例。既然毛司马对石某的规矩有微词,石某今rì也觉得这样做太过残忍。以后石某就不会再玩这种残忍的游戏了,不过人不可言而无信,今天既然有言在先,就不能改,请毛贤弟能体谅石某。”

    毛腾听到他这般说话,只好点头道:“石君侯所言极是,毛某收回成见。”

    孟观冷笑一声,说道:“鲁公、石君侯。孟某亦非贪sè小人,只不过孟某向来争强好胜,不落人后,所以美人归谁孟某觉得都无所谓。方才和毛司马这一番酣斗,确实让孟某大觉过瘾,孟某现在心满意足了。我也谁都不要,只是听说那马子全比毛司马更为勇武,希望毛司马能带个话,说孟观希望也能有机会跟马子全较量一番。”

    毛腾一凛,虽然方才抢酒两人已经算是交了手,可毕竟是抢酒居多,交手只是其次。而根据毛腾的直觉,自己定不是孟观的对手,想不到此人至今还放不过马咸。毛腾回过头去,对孟观说道:“我自会把话带到。”

    孟观哈哈大笑:“好,有强者争锋,才是人生一大美事啊!”这便傲然回席。

    白衣女子仍然在呜咽而哭,黄衣女子不禁也颓然坐下,啜泣连声。陆机左思等人皆满脸怜悯却无能为力,毛腾心中一软,忽然回过头来,抱拳道:“毛某不要美人,只求石君侯一件事,不知道石君侯是否应允?”

    石崇抬手:“但说无妨。”

    毛腾道:“这两名女子,也着实可怜,给我弓箭,我来行刑,让她们死得痛快一些。”

    毛腾说前半句的时候,那白衣女子欣喜地抬起头来,可是一听到后半句,白衣女子差点昏死过去。黄衣女紧紧搀着她,两人已经没有了哭声,只留下茫然而绝望的神情。

    陆机和左思叹了口气,似乎是对毛腾有些失望。欧阳建也摇了摇头,眼神中充满了鄙夷。

    毛腾伸出手来,接着道:“石君侯,借弓一用。”

    石崇一愣,毛腾笑道:“难道石君侯不相信毛某的弓术?”

    朱默在后边喊道:“石君侯,我那公举贤弟,例无虚发,百步穿杨!”

    石崇向僮仆摆了摆手,道:“取那把雕金shèrì弓来,给毛司马。”

    僮仆去了半晌,双手奉上了一把装饰着黄金的jīng装重弓,毛腾一拉,只觉这弓只有一石两钧的力度。石崇却讶异,暗道:“这是我父亲用过的宝弓,他老人家戎马一生,要拉开这把弓都需用足了力量,这是这小子竟一把拉开,果然是个人才。”

    毛腾大踏步走到两名女子身边,面无表情地道:“两位姑娘休要怪罪,人固有一死,与其屈辱地活着,还不如死了痛快。站起来吧!”

    黄衣女子轻咬着下唇,恨恨地看着毛腾,拉起了白衣女子道:“妹妹,莫教这恶人看轻了,我们死也要站着死!”

    白衣女子又哭了出来,软软地站不起来,毛腾猛地板下脸来,恶狠狠地道:“站起来!”

    白衣女子瞪大眼珠看着毛腾,吓得俏脸发白,僵直地靠着身后的墙壁,一动也不敢动。毛腾回头对那黄衣女道:“你最好也别动。”

    黄衣女满脸恨sè,一语不发。

第037章 三支箭

    毛腾握着雕金弓挎着箭壶,沉思片刻,这便背靠着两女子,走出了百步之外。

    本来这酒席就在金谷园的露天场地之中,毛腾走出了百步,众人还是能在酒席间看得一清二楚。左思和欧阳建已经别过了脸,陆机和刘舆都沉着眉注意着毛腾,诸葛诠东张西望看着四周,而贾谧石崇包括孟观和朱默,却对此似乎根本没有兴趣,只是在自顾自得地悠闲着。

    毛腾拈起一支箭来,如举千钧之物般扣在弦上,右手拇指开始拉动弓弦。虽然他对这幅身体原本就拥有的jīng湛弓术和超人的视力自信百倍,可是在这个纠结的境界,他额头上已经不自然地浸出汗来。

    僮仆们虽然见惯了杀人,可毕竟都听到毛腾是西军中的神shè手,他们纷纷屏住呼吸,仔细地观摩着毛腾拉弓的动作。这些下人们jīng神世界相当匮乏,平rì里低三下四,只有在围观杀人的时候,才会激起内心中满足的兴奋。

    毛腾一丝不苟地盯着靠在墙角的两名女子,黄衣女子低着头,圆润的鹅蛋脸上似乎毫无表情,可是毛腾却看到了她眼睑下湿润的睫毛,真是一个要强的女子!毛腾转过视线,白衣女子陡然发觉毛腾正在看她,忍不住“哇”一声大哭,突然就昏厥了过去。

    毛腾眉头深结,终于挪动箭的。朝着黄衣女的方向猛然放出一箭,随即就转过身来。

    一个绝望的呼声传入耳边,正是黄衣女子的声音。撕心裂肺的痛感纷至沓来,在这之前毛腾从未有过这样难受的感觉,虽然他心里很明白!

    随着众人的惊呼声中,毛腾失魂落魄地转过了身来,双腿似乎都不听使唤,他拄着弓才勉强不致跌倒。他猛地抬起头,眉心挤成了一块,清楚地看到了眼前的一幕。

    黄衣女曲着双膝,两只苍白的玉手捂着她动人的面孔,那支凌厉的箭从她的发髻中深深扎入了墙中。她已经抑制不住了强作的从容,失声痛哭起来。欧阳建忍不住就站了起来,对毛腾说道:“毛司马,即便是刽子手杀人也只是一刀,毛司马箭下留人啊!”

    石崇瞪了欧阳建一眼,沉声说道:“毛司马果然箭术超群,百步之外只出了这一点差错,已经能傲视三军了。好,毛司马,再给你两支箭的机会,希望你不要让鲁公失望。”

    贾谧一愣,神sè不豫地瞅了石崇一眼,说道:“贾某对毛壮士的武勇和箭术都是十分敬佩,季伦兄既然再给你两支箭的机会,希望你不要有负所托。贾某无所谓。”

    毛腾紧闭双唇,紧锁眉头又抽出一支箭来,按定心神,猛然放失!

    “嘣……”众人的目光哪里盯得住瞬飞的箭矢,等回头朝着黄衣女的方向望去,第二支箭竟又不差分毫地扎入了第一支箭的旁边,竟向并排中了的一般。黄衣女的发髻也陡然散开,一头如瀑的黑发披落下来,竟与身子一般长。她听到箭矢钉墙声后,忍不住又嚎啕大哭起来,却丝毫没有一点破笛之声,半曲着身子狼狈地颤抖不止,却仍不失轻盈妩媚。众人的怜惜之心顿时被激发了出来,可是谁也不敢忤逆石崇的指令,只能捏了一把汗,眼巴巴地期望毛腾能收手恳求石崇了。

    就连贾谧也有些不忍心了,抬起手来遮住了自己的视线。刘舆望向石崇,可石崇却到底是铁石心肠,冷笑着看着毛腾,说道:“最后一箭了,毛司马不是要她死得痛快些嘛,休要这样婆婆妈妈的。”

    “拉满弓,朝她心口一箭,不就结束了?”石崇催道。

    毛腾忽然大笑一声,拈过箭枝将雕金弓拉满了弦。众人不禁面面相觑,揪心不止。朱默打了一个酒嗝,猛一拍大腿:“哎呀,公举怕是酒劲上来了!”

    毛腾猛一咬牙,心中好几个念头转瞬即逝,终于只听一声脆响,那一石两钧拉力的雕金宝弓,竟生生被他拉断了!

    拉断了!毛腾都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有这般大力,虽然他也拉断过不少劣弓,可是上一石的良弓,以他平素的膂力,是根本拉不断的!

    毛腾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怔怔地看着石崇,一把丢开了手中的断弓,废然道:“石君侯,抱歉!”

    石崇猛地站起身来,死死地盯着那把断弓,半天一句话都没有说。贾谧和刘舆嘀咕了几句后豁然而起,拍掌道:“诸位,毛司马的神力和箭术,是否堪浮以大白啊!”

    众人纷纷起身,端起酒碗道:“当浮以大白!”

    贾谧笑道:“今天贾某就代替季伦兄做个主,这黄衣美人和白衣美人都送给毛司马!以彰其神技。而今rì孟中郎亦表现不凡,其余的四名美人,就由孟司马随意挑选二人!”

    孟观冷冷地抱拳道:“多谢鲁公!”

    毛腾呆滞了片刻,朱默连连向他招手示意,毛腾这才恍然,木讷地向贾谧和石崇的方向一礼道:“某今rì的确是喝多了,没有尽兴……我什么也不要,拿酒来……”

    毛腾机械地走回宴席,猛地坐下胡乱扛起一坛酒又喝了起来,朱默掐了他一把:“你……你怎么不向鲁公致谢?”

    刘舆站了起来,大笑道:“快给毛司马上好酒!今rì大家都是开了眼界,真是痛快,大家今rì可要不醉不归啊!”

    众人喧哗一片,终于又回道了酒场。毛腾一言不发,一坛一坛就喝了下去,朱默那张诧异还带着责怪的神情,终于在他视线中慢慢模糊了下来。不过多时,毛腾已经沉沉睡去。

    “哼,你也配去追她?你也不想想,你在这个大都市里有属于自己的房子吗,你买得起车位吗,你能带她去国外游玩吗,你能给她带来快乐和幸福吗?你这个从西平来的庶民,低贱的兵户!你能跟我们这些高门士族比吗?”

    一个穿着现代的名牌西服,却蓄着古代人才有的长须,带着古代贵族玉冠的男子,冷笑着骂着。毛腾看着他不禁火冒三丈,抬手要打,却浑身使不上劲。那古怪打扮的男子发出一阵狰狞恐怖的笑声,忽然间掏出一把手枪来,毛腾赶紧去摸自己的弓,可是刚刚一拉弓,那弓却像朽木一样断了……

    “哈哈……废物……你这出身低贱的废物,你这下等的猪猡!”伴随着缠绕不断的怪叫声,那古怪男子扣动了扳机。

    “呯……”

    “啊……”

    毛腾猛地爬了起来,顿觉浑身大汗淋淋,原来只是个噩梦。喘气间,忽然一个带着惶恐却俏生生的声音在旁边传来:“将军……你……你醒来啦。”

    毛腾捂着宿醉后仍然胀痛的脑袋,忽然冷笑出声:“将军……哼……我只是个有名无实的军司马而已……将军……太遥远了……”

    “当官的武人,不就是将军吗?”那个声音娇憨地又道,毛腾不禁心头一暖,也没有抬头,就无意识地将她一把揽进怀中。

    “啊……”一声娇呼,软玉温香顿时铺满胸怀。

    毛腾转过脸来,却有些失望了:“是你?”

    原来是那个白衣女子,白衣女年齿稍幼,笑容中露出了两颗可爱的虎牙:“是我啊……我……婢子叫沅儿……”

    毛腾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松开了手,才发觉自己竟换了一套里衣,不禁皱眉道:“我的旧衣服呢?”

    沅儿看到他冷淡的神sè,似乎有些委屈,轻轻撅着小嘴,说道:“刘先生说将军衣服旧了,才让婢子给将军换上新衣的。”

    毛腾揉了揉脑门,皱眉道:“刘先生?我这是在哪里?”沅儿道:“这里是刘先生家里,昨晚将军喝醉。是刘先生用马车载将军来的。”

    “她呢?”毛腾忽然问道。

    沅儿睁大了眼睛,憨声道:“谁呀?”

    毛腾摇了摇头,心口不一地道:“朱校尉。”沅儿点了点头,道:“哦,是那个老将军,他也在刘先生府上,就在隔壁吧,他也喝醉了。”毛腾抓过身旁的衣服,沅儿连忙道:“将军,我服侍您穿衣吧。”

    “不用了。”毛腾胡乱披上了外衣,这就从榻上站了起来。

    “有水吗?”毛腾还是有些脑门胀痛,随口问了一句。沅儿小心翼翼地捧上来一碗蜜水,毛腾胡乱喝了一口,推开内室的门走了去。

    原来她在这里!毛腾的浑身顿时有种豁然开朗的惬意感,那黄衣女子背对着他跪坐在东墙边的案几旁,握着一支纤细的狼毫笔,正在一丝不苟地画着一副人物画。由于那一箭的缘故,她已经将齐身的长发剪去,只留下一尺长的头发垂于脑后,简单地用绸带系在一起,虽然没有太多的装饰,却更显得温婉动人。

    毛腾缓缓走到她身后,却又怕打扰了她,只是讷讷地看着她玉手描绘下的美人肖像。沉默了半晌,黄衣女别过头来,漠然看了他一眼,又复回过头去继续着画作。毛腾顿时感到了一种莫名地失落,呆呆地站着,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你画的真好。”

    “可惜,我始终无法画出画中人的神韵,她的美貌是无法用纸笔来描绘的。”黄衣女神情淡漠,轻轻将笔放回到了笔架上,怔怔地望着画中的美女,似乎是在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这画中的人,是确有其人?”毛腾道。

    “她就是,传闻中的洛阳第一美女,石崇最宠爱的女人——绿珠。”

第038章 一幅画

    绿珠?

    绿珠的传闻毛腾也知道,她是石崇在交趾时用十斛珍珠换来的美女。石崇将她带回洛阳之后,绿珠的绝世容颜竟将dì dū洛阳的所有名姝佳丽掩盖了下去。就连晋武dì dū感慨自己**美女上万,却无一人能及绿珠。虽然绿珠的容貌艳惊洛阳,洛阳的王公贵戚莫不怀觊觎之心,可是迫于石崇的权势和惊人的财力,所以他们也只能在金谷园游玩的时候,盼着能一顾芳容了。

    黄衣女画中的绿珠,虽然只是轻轻几笔白描,却也姿容绝世让人不敢逼视。就算是在资讯丰富的现代社会产生过审美疲劳的毛腾,也心中略有震颤。可是,画像毕竟是画像,哪有眼前活sè生香的美人更使人痴迷呢。

    “你的美貌,也是无法用纸笔形容的。”毛腾缓缓坐在了她旁边,却不敢正视着她,只是讷讷地瞅着墙壁。

    “是吗?”黄衣女带着嘲讽的口吻回应道。

    看到她漠然的样子,毛腾沉默了下来。他很想打破这种沉闷,可是那黄衣女的冷静和不屑却让毛腾毫无开口的信心。宿醉后的头疼忽然又感觉出来,毛腾按着额头,心中闪过好几个念头,自嘲般地轻轻一笑,心里说道:“毛腾啊毛腾,若罗拔能你不怕,齐万年你不怕,孟观你不怕,石崇你也不怕,可为什么却偏偏怕了她,难道你没有见过女人吗?”

    毛腾狠狠揉了揉太阳穴,心中暗道:“你已经不是二十一世纪的那个废柴了,你是晋朝的军人,你是傲视三军的神shè手,你是个真正的男子汉!”

    毛腾猛地深吸一口气,忽然一把就抓住了黄衣女子的左臂,黄衣女子却极为冷静地转过那张美艳绝伦的脸来,撩人的眉梢微微扬起,似有不屑地笑着说道:“你要做什么?”

    毛腾粗鲁地将她拉进怀里,可是黄衣女却使劲想要推开他,忿然道:“放开我!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你是我的人!”毛腾将她死死揽住,两人的脸只有不到半尺的距离,黄衣女脖颈中散发出的幽幽体香更是让毛腾心跳不止。然而,她冷峻而不可侵犯的神情却终于让毛腾屈服了。

    毛腾松开了手,黄衣女趁势向后一缩站了起来,冷笑道:“你以为你不杀我,就能让我对你感恩戴德?你只不过是一介小小的军司马,你和孟观都只是在酒席间出丑来增添石崇贾谧这些家伙的笑料和趣味的可怜虫。我虽然对自己的命运无能为力,但我至少不会给那些庸俗之辈丢弃自己的尊严!”

    毛腾不禁失笑,说道:“尊严?哼……如果你是个姿sè平常的女子,恐怕就不会固执于那些无谓的尊严了。”

    黄衣女子道:“我倒巴不得我是个普通的女子,让那些臭男人不再觊觎垂涎,至少我可以过普通的生活,做自己的主人。”

    毛腾说道:“如果我能让你做自己的主人,给你想要的生活呢?”

    黄衣女子笑得娇躯乱颤,摇头道:“你连你自己都只是洛阳权贵们手中的棋子,你自己都不能为自己做主,你还能给我许诺吗?”

    毛腾失笑道:“你太偏执了,即便贵为人君,也身不由己。世上哪有随心所yù之人?好吧,我知道你小看我,我也不强求你,你要到哪里去,我不拦你。”

    黄衣女子嘴角微微上扬,满意地道:“我也发现,你跟普通人不一样。你明明想要我,却还能舍得让我离开。你是个伪君子,却比那些真小人可爱得多。”

    “随你怎么说吧。”毛腾站了起来,说道,“你有什么打算,如果我能帮你,我会尽力而为。”

    “谢谢你,我一个人走,的确很危险。如果你真的愿意,你送我去尚书王衍的府第吧。”黄衣女子道。

    “尚书王衍?你到底是什么人?”毛腾眉头一皱。

    黄衣女子极为动人地莞尔一笑,说道:“我没必要告诉你吧。你们男人都好sè,光一个绿珠都搅得洛阳不得安宁,可是我却知道,王尚书家的两个小姐,虽然年齿尚幼,但她们的姿sè不在绿珠之下。可惜啊,琅琊王氏门第极高,像你这样的穷当兵的,是没有指望了。”

    毛腾笑道:“你想多了,连你都小看我,更何况高门小姐?不过我也告诉你,英雄不问出身,豪杰出于草莽。你看得到旁人的现在,又岂能知道他的将来?”

    黄衣女子忽然走到了毛腾身旁,轻柔地靠在了他的左侧,朝他耳朵边媚声道:“好有志气的男儿,反正我出身低贱,我没有你那样的志向。不过,你总算是我的恩人,倘若真有一天你能飞黄腾达,我做了你的妾室,也是一种极好的归宿呢。”

    黄衣女子体态撩人,檀口中吐出的香气更是有如兰馥,毛腾差点把持不住。不过他毕竟还是忍了住,冷笑道:“如果我真的能飞黄腾达,天下美女多得是,你我也只是一面之缘,我也懒得再去找你。”

    “我可是个不富贵毋宁死的势利女子,如果真的老天有眼无珠让你能飞黄腾达,你不找我,我也会来找你的,哪怕……我会丢弃了尊严来求你。”黄衣女眼神迷离,娇媚之极。毛腾闭着眼睛重重呼了口气,终于将她一把推开。

    “我会送你去尚书府。”

    毛腾回过头来,才发现沅儿抿嘴倚在内室门旁怔怔地看着自己和黄衣女子,手里还端着那一碗用来解酒的蜜水。

    贾谧和刘舆坐在院中,摆开了一副双陆棋。

    “庆孙,事情有些麻烦了。汝南王这老乌龟缩在许昌不敢出来,这没人挑头可如何是好啊?”贾谧道。

    刘舆投了一颗棋子,不紧不慢地说道:“鲁公,我早就说过汝南王不可靠。先帝晏驾,杨太傅关了宫门,汝南王只敢在门外吊丧。亏他还是先帝的叔父,宗室的元老,这般缩手缩脚,很难靠得住。”

    贾谧叹了口气,道:“今早有消息,杨骏听说我们经常在金谷园聚会,已经让陛下下旨将石季伦外调荆州了。石季伦一走,我们又少了一个鼎力助手啊。”

    刘舆问道:“杨骏给季伦兄什么官位?”

    贾谧道:“官位倒是挺高的,南中郎将、荆州刺史领南蛮校尉、加鹰扬将军。可这明显就是在拉拢石季伦,顺便教我等失去了聚会核心人物啊。况且谁人不知,荆州的楚王司马玮,xìng烈如火,他能容忍在自己的地盘上再来一个外调的高官?”

    刘舆呵呵笑道:“鲁公,石季伦富甲天下,位及安阳乡侯。又怎么会被杨骏的封赏收买?而杨骏不论是要调虎离山也好,是要拉拢收买也罢,竟出了荆州刺史这样的紧要位置给石季伦,这不是昏招吗?楚王的事更好办,汝南王不是不敢来领导我等嘛,那我们不妨叫石季伦去了荆州之后劝楚王来京城,我们拥戴楚王来向杨骏发难,岂不两全其美?”

    贾谧一拍大腿,喜道:“庆孙果然深谋远虑!只不过楚王的xìng子……汝南王胆小不济事,恐怕还能听得进去我们的话,可要是换成了楚王……”

    刘舆咬耳朵道:“鲁公!楚王毕竟年幼,如果换成了老谋深算的赵王司马伦、陇西王司马泰这些老家伙,岂不更加难办?”

    贾谧沉思片刻,点了点头,道:“姨母(即晋惠帝皇后贾南风)的意思,也是千万不能找赵王和陇西王这些老狐狸。”

    “鲁公,你看那毛腾起来了。”刘舆远远看到毛腾,指着道。

    贾谧嘿嘿一笑道:“也不知道那两个美女,有没有把他腰给累软了。”

    毛腾朝着贾谧和刘舆走了来,黄衣女子在身后跟着。贾谧似笑非笑地看着毛腾,说道:“**一度,可似神仙呢?”

    毛腾嘿嘿一笑,回道:“鲁公误会了,昨晚毛某醉得不省人事,哪有空闲做那些事情。这位姑娘似乎本是尚书家的侍女,也不知怎么就到了石君侯那里,毛某还求刘兄行个方便,派人送她回尚书府第。”

    贾谧一愣,刘舆也皱眉道:“尚书王衍,亦是朝廷重臣。他家的侍女怎么会出现在金谷园中?”

    黄衣女子盈盈一拜,说道:“鲁公、刘先生,我家大小姐听说绿珠姑娘艳绝天下,这才差我混进金谷园一窥绿珠芳容,画一幅画像给大小姐。可是活该倒霉,却遇上石君侯美人劝酒的规矩,小女子心想像驸马都尉王处仲那样的凶人也极是少见,酒肯定能敬出去,结果却遇到昨天那种变故,差点还丢了xìng命……”

    刘舆呵呵笑道:“哦,虽然姑娘还真有些霉运,可是自有怜香惜玉之人呐。你看毛司马不顾惹石季伦不开心,却还想着法子救了你一命,你该怎么感激人家啊?”

    黄衣女子大方地拉住了毛腾的手臂,似乎是很认真地道:“毛大哥的救命之恩,小女子没齿难忘。可小女子毕竟是奴婢之身,如果毛大哥不嫌弃,能把小女子从尚书府中赎出来。小女子也不奢求有甚名分,只要好好侍候毛大哥,给毛大哥端茶做饭,铺床暖席都愿意。”

    毛腾一怔,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刘舆呵呵笑道:“姑娘,如果要从尚书府上赎你为zì yóu身,该花多少钱?毛司马人中龙凤,我想鲁公有爱才之心,应该会替毛司马付了这个钱吧。”

    黄衣女子摇了摇头道:“我那毛大哥,虽然对鲁公好客如孟尝之风景仰之至,可他总归是个执拗之人。即便是要来赎小女子,也定是要自己出钱而不会倩于旁人吧。鲁公莫怪。毛大哥,你说是吧……”

    黄衣女子笑吟吟地看着毛腾,宛如绽开的芍药花一般。毛腾纵使理智中有一万个不满,可怎么忍心戳穿她?只好顺了她的意思,违心地道:“多谢鲁公美意,她说的句句属实。”

第039章 霸王之枪

    黄衣女子乘着刘舆家的马车离去,毛腾忽然失笑出声。转念一想,不过一个女人,自己何苦如此?

    三人又复回到院中,贾谧忽然问道:“毛司马,你和朱校尉都是秦王殿下的人。不知道秦王殿下对废杨太傅之事,会不会支持陛下?”

    毛腾摇了摇头道:“秦王久食五石散,喜怒无常。他应该不会热衷于政事,而秦王的谋主李含,却也不敢给秦王做主。所以毛某觉得,秦王既不可能帮助我等,也不大可能帮助杨骏。”

    刘舆一摆手道:“杨骏的动向,都在我们的耳目之中。前些rì子秦王刚刚入驻十三里桥,太傅府的主簿朱振就秘密去了十三里桥会见秦王。昨天最新的消息则是,卫将军杨珧府上的掾吏安定张轨又去了十三里桥。据说和李含谈了整整一夜。”

    “张轨?”毛腾吃了一惊。此人难道就是前凉国的奠基者西平武公张轨?

    “毛司马,认识张轨?”刘舆一愣。

    毛腾赶紧道:“毛某在安定有些旧识,只是听说过张轨的名字罢了。”

    刘舆道:“张轨,是汉常山景王之后。前太常,如今的太子少傅张华曾非常赏识于他,说他绝非池中之物。秦国郎中令李含,陇西人,亦是张华的门生。虽然张华肯定不是杨骏一党,但张轨和李含极有可能会因为张华的缘故而一见如故。”

    毛腾道:“秦王带来的兵马。大部分属于安西将军夏侯骏,少部分是我朱兄所部。夏侯骏和李含几乎水火不相容,而且此人极为谨慎,从不冒险出兵,所以他肯定会持中立。而朱兄则与我们是一路人。”

    刘舆点了点头道:“那就好。其实我们这次的行动,就要依仗孟观和李肇二人所部,突击杨骏府第,擒贼先擒王。而我们唯一顾虑的就是杨骏会重用文鸯,杨骏已经将统领宿卫军的最高军职——北军中候王佑罢免,听说杨骏是想让文鸯替代王佑。可惜杨骏做事总是拖沓,他又怕因此惹怒了太原王氏,现在北军中候的位子还空着。但文鸯是杨氏一党则是必然了,我们举事那天,希望毛司马能和朱校尉一起阻拦文鸯,如果有能力除掉他,则更是再好不过。”

    贾谧补充道:“昨rì我也说过,谁除掉文鸯,谁就能做一军之将,此话绝非酒后戏言。”

    “好!鲁公爷,你说话可要算数了!”只听一个豪迈的声音,贾谧和刘舆一愣,走来的却是马咸和朱默。马咸说道:“朱兄已经向某说明了事情缘由,马某誓死为陛下分忧,而那个什么单骑劫营的文鸯,别人怕他,我不怕他。人的体力总会衰竭,文鸯他武艺再高,年纪也老了,他怎会是我们这些年轻人的对手!”

    贾谧看了马咸一眼,忍不住问道:“毛司马,小马公子和你,谁更勇?”

    毛腾笑道:“马子全十倍于我。”

    贾谧大喜道:“好!大事成矣!小马公子,贾某从不食言,若你真的能在举事当天取文鸯的首级,我保你做一军之将!”

    朱默忽然道:“我们离开十三里桥已经几天了,恐怕秦王和李含都会起疑心,而我也放心不下我部的兄弟。鲁公,我们三人也该回十三里桥了。”

    贾谧迟疑半晌,刘舆终于道:“朱校尉,不是我和鲁公多疑,实在是兹事关系重大,我们不敢有一丝懈怠。所以在举事之前,你们三人只能有一个人回十三里桥,其余二人必须留在敝宅。”

    朱默和毛腾马咸各自对望一眼,毛腾笑道:“这是人之常情,十三里桥的兵士都是朱兄的老兄弟,理应让朱兄去。”

    朱默点了点头,马咸道:“我暂不想回十三里桥,马某想找个机会,先试试文鸯到底有多厉害!”

    刘舆笑道:“要见文鸯,却不是多难。”

    洛阳,文鸯府。

    老将文鸯擦拭着自己的长枪,对身旁的老仆说道:“门外那个年轻人,还没有走吗?”

    老仆点了点头,说道:“他跪了一天一夜了,说老爷要是不收他为徒,就饿死在门外。”

    文鸯冷笑一声,摇头道:“想学老夫枪法的人,必定是为了富贵功名。为了富贵功名的人,又岂会白白将自己的饿死。不消一天,这个年轻人自己会离开的。”

    刘舆带着马咸和毛腾已经到了文鸯府外,毛腾眼力极好,看到门外跪着的落魄汉子,不禁皱眉,暗道:“这不是在酒馆被我们羞辱过的那个‘淮yīn侯’吗,怎么他却在这里?”

    马咸走到门前,也好奇地盯着跪在门外的汉子,想了想才恍然指着他说道:“是你!”

    那汉子抬起头来,敌视地看着马咸和毛腾,一言不发。马咸却仍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毛腾心想还是正事要紧,拉了马咸一把道:“子全,正事紧要,你不是要跟文老将军切磋吗,何必管其他事。”

    马咸笑道:“老爹曾说过,一力降十会。而且听齐大哥说文鸯练的是刚猛大力的霸王枪。他现在年事已高,力量怎及我?我可不怕他,怎会觉得是什么紧要之事。”

    那汉子忽然冷笑出声,沙哑的嗓音中透着一股狂妄的傲气,说道:“这位军爷在酒馆里喝得烂醉如泥,连文老英雄的徒弟都打不过,也有脸来找老英雄本人切磋?”

    马咸猛地睁圆了眼睛,跨步向前拎小鸡一般讲那汉子提了起来,那汉子虽然挣扎可是又饿又困,怎是力大无穷的马咸对手?马咸一撒手,将他一把扔出去,粗声道:“看来朱老哥说的一点没错,你这厮果然只是个没用的妄人!当初我见你看《淮yīn侯列传》,还错把你当了好汉子,原来不过一个脓包!”

    那汉子被扔在地上吗,眼神中却傲慢不减,冷笑道:“燕雀焉知鸿鹄之志,豚犬岂得虎狼之图?一身蛮力,不过匹夫之勇,也敢挑战文老英雄,真笑死人也!”

    马咸登时勃然大怒,毛腾将他拉过道:“子全,休得失了身份!”马咸这才作罢。刘舆却不由得多瞟了那汉子一眼,却并无言语,只是叩开了文鸯的大门。

    “太宰府尚书郎刘舆求见!”

    刘舆毕竟是洛中名士,很快大门便被打开,老仆向刘舆行过礼,对那狂妄汉子道:“你这家伙,我家老爷说了,枪法只授于有天资禀赋之人,你还是早些死心吧。”等刘舆三人进了门,老仆就将大门重重关上。

    “哎,真是让三位见笑了。我家老爷枪法天下第一,时常有这些无赖小儿想来学,却多是浅尝辄止的庸碌之辈。老爷已经不胜其烦,不再收徒了。刘先生,你还是来求老爷收录你那弟弟吗?”老仆背拱着手,一边引着路一边说道。

    刘舆笑道:“舍弟资质鲁钝,也学不来老将军的神枪。今rì前来,自然也不是为了那件鸡毛小事。”马咸赶紧说道:“是我,西平马咸想领教下老英雄的神枪!”

    老仆惊愕地望着马咸,马咸像铁塔一般站到老仆身前,道:“文老将军不是一向不服我老爹嘛,所以马某就想挑战老将军,看看他是否配得上跟马某老爹齐名!”

    “令尊是……西平的马君侯?”

    马咸傲然道:“正是!就是杀了那个让文老将军都对付不了的秃发树机能,永镇西平的马君侯!”

    忽然一阵如雷震般的大笑传来,一个苍健的声音道:“虽然老夫一向狂妄,但实心而论,排兵布阵,老夫自然不如马孝兴(马隆字孝兴)。可要是论单骑冲阵,搏斗厮杀,老夫生平怕过谁来?小娃儿,你当真是要已你父亲之短,来比老夫之长吗?”

    毛腾不禁抬头一望,只见一个身材清瘦却满脸肃杀之气的灰袍老者,稳稳地从内厅走了出来。虽然身材单薄了一些,可是走的每一步,似乎都有千钧之力。马咸看到那老者模样,忍不住大笑出来:“你就是当年单骑退雄兵,惊死景皇帝(司马师),击败邓士载(邓艾字士载),号称当世赵子龙的文鸯?哈哈,你年轻的时候,可有我这般结实魁梧?看如今模样,马某倒也不想欺负你了,要真比试枪法的话,我自管去找你徒儿孟观好了。”

    文鸯听罢,大笑道:“小孩子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有我当年的气魄!不过你也别小看老叟,当初蜀将黄忠,不也是七十高龄斩杀了夏侯渊?文鸯一生狂傲,当年的确不服你爹,可是如今老夫也想开了,我醉心武学,你老子痴迷兵法。我不能彻底击垮秃发树机能,并不是我不如你爹,因为打仗并不仅仅只是个人的武勇,否则的话,放眼天下,老夫怕过谁?就算项羽重生,吕布复现,老夫也不怕他!”

    马咸道:“什么项羽吕布,他们要真还活着,你仅仅是不怕。换做我,我非要会会他们不可!”

    文鸯又大笑出声:“真是好狂的娃儿,倒像是我儿子了。好,今天老夫倒也高兴,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天高地厚。拿我的枪来!”

第040章 将计就计

    老仆从耳房内吃力地扛出一把乌黑sè的浑铁长枪,看起来分量极重。马咸忽然想起了齐万年说的话:“这样的武器,除了走刚猛路的枪法能凑合使用外,其他的枪法根本就使不出来,因为铁杆子太硬太死太重,根本灵活不起来。使槊的武将,要不然走张飞的路线,用张飞的枪法;要不然凑合用楚霸王传下来的霸王枪法;要不然就直接用刀法。然而受这样的兵器限制,他们都不能到达武技的巅峰,只能欺负杂兵乡勇。”不禁心生轻视,却浑然忘了齐万年曾说过文鸯的厉害之处。当下就挺起手中的槊来,暗忖:“虽然齐大哥jīng妙绝伦的**枪我没学会,可是他教了我不少刚猛的枪法,可能jīng妙之处不如这老头,毕竟一力降十会,我力气大,他使得也是笨重的铁枪肯定不如齐大哥的枪法那么刁钻,我要胜他还是有很大把握的。”

    马咸看到文鸯已经接过枪扎好了姿势,于是大吼一声,抡起长槊就斜砍而去。文鸯不紧不慢挥枪一架,两足似乎在地上生了根一般稳如泰山,马咸暗忖:“这瘦老头却也膂力不小。”于是回忆起齐万年教他的几招张飞桓侯枪来,将铁槊挥舞成风,破空的响声都竟如虎吼龙吟一般,以霹雳之势直向文鸯击来。

    这等凌厉的攻势,按理说文鸯纵然再厉害,也应当躲闪后再伺机反攻才是,可是文鸯从一开始就寸步不移,两腿呈马步一直未动,面上的表情也毫无变化。电光火石刹那,毛腾忽然看到文鸯鹰隼般的眼神忽然一动,左臂持枪前伸,右臂将枪一粘一挺,只听到“哐当”一声,马咸手中的铁槊竟生生掉在了地上!

    “你的枪法,破绽太多了!”文鸯将铁枪递给了老仆,挥挥手道,“真是扫了老夫的兴致,送客!”

    马咸呆滞地望着文鸯的背影,似乎还在为刚才的失手而大惑不解,毛腾拾起地上的铁槊,扯了他一把,道:“走罢!”

    回到刘舆府上,贾谧看到马咸垂头丧气的模样,也猜到了七八分,上前道:“马壮士,可是敌不过那文鸯?”

    马咸失魂落魄地抬起头来,猛地咬牙:“我再苦练三年,他一定不是我的对手!”

    贾谧笑道:“倘若等上三年,恐怕这江山就要姓杨了。我跟庆孙早就商议过,文鸯老儿骁勇,只可智取不可力敌。不过你们会一会他也是有好处的。”马咸道:“怎么智取?”贾谧笑道:“兵不厌诈,君不见多少勇夫自称万人敌,不还是都被我等手无缚鸡之力之辈弄死,反正只要马壮士和毛壮士能够配合,就一定能除掉文鸯老儿,贾某也曾说过,最后杀死文鸯的,可拜一军之将。”

    “为什么,非要杀他不可?”马咸忽然问道。

    贾谧愕然,刘舆道:“文鸯和杨太傅交往甚密,对我们的大事来说是极大的障碍。为了大事能成,就必须杀他。”马咸道:“纵然如此,不能暗害了他。否则我父子一世英名,岂不毁于一旦!鲁公,刘先生,举事当天,可能我还不是文老儿的对手,可马某自信能缠住他,你们切莫用什么卑鄙手段,待我苦练有成,再取他xìng命!”

    马咸说毕,持着铁槊踏步而出,对旁边僮仆呵斥道:“可有练武场?我现在就要苦练!”

    僮仆领着马咸去了。贾谧皱眉,毛腾忙道:“鲁公莫怪,我这兄弟就是个急xìng子,人又争强好胜,无礼之处还请鲁公担待则个。”贾谧道:“还是毛壮士深明大义,不逞匹夫之勇。你的箭术我是见过的,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如果让你放冷箭结果了文鸯,你有几成把握?”

    毛腾道:“六成。”

    贾谧点了点头,忽然有僮仆通报:“鲁公,家主,新任荆州刺史石君侯来了。”

    “快请!”刘舆赶紧道。

    杨骏察觉到贾谧石崇等人过从甚密恐对自己不利,于是索xìng外调石崇。可毕竟石崇是开国元勋之后,又是天下第一的富豪,杨骏不得已只能让石崇外镇做封疆大吏。不过杨骏身边毕竟还是有高人,朱振和张轨二人就给杨骏一个满意的计策,就是让石崇出镇荆州,谁都知道荆州有个脾气暴躁的楚王司马玮,一山不容二虎,石崇去了荆州,有楚王这样天大的刺儿头在,还能做得了封疆大吏?

    石崇早就听过楚王大名,对贾谧和刘舆诉苦不已,贾谧一笑了之,当即将与刘舆的计划告诉了石崇,石崇顿时大喜过望。

    “这是圣上的衣带诏,只需亲手送给楚王。楚王年轻好胜可不比汝南王那样的老朽,他一定会来京城主持大事。届时石兄可以安稳地出镇荆州,我们也有了强大的后盾,杨骏这老蠢蛋,原想着一箭双雕,他怎会料到他这步棋却是个昏招。”贾谧笑道。

    石崇接过诏书,小心翼翼地藏进里衣内,向刘舆翘大拇指道:“这一定又是庆孙先生的主意,有庆孙先生为谋主,何愁大事不成。”刘舆摆摆手道:“不过旁枝末节,为圣上分忧罢了。我们名正言顺,有鲁公和石兄这些忠臣,才是成事的根本。”贾谧点头道:“有贾某和姨母的名位,石兄的财帛,庆孙的智谋,现在还有孟、李、朱、马、毛这些勇士,我等清君侧的大业,定能马到功成。”

    石崇大笑,这才装作才发现毛腾,yīn阳怪气地道:“毛壮士啊,你三支箭带走了石某的两个美人,这几rì可传满洛阳了啊。”毛腾一礼,道:“石使君,毛腾哪敢消受?那黄衣女子,原本是尚书府的人,yīn差阳错之处,还请石使君谅解,毛某已经请刘兄将她送回去了。而那白衣女子,年齿尚幼,如果使君不再为难她让她以命敬酒,毛某情愿完璧归赵。”

    石崇似笑非笑地看着毛腾,心想这些粗鄙武人,个个身在行伍哪里见过女人,不过都是sè中饿鬼罢了,焉有完璧之说?只是没想到那黄衣美人却是王衍府上的人,难怪这sè鬼竟会忍痛割爱,我虽不惧王衍,可毕竟人在庙堂不可得罪高门士族,以后再买丫鬟,可得留心了。哂笑一声,回道:“毛壮士真是说笑了,石某虽然不及季布一诺千金,却也不是失信小人。只是没想到毛壮士竟能割爱让那黄衣女子回尚书府,可真是古之君子了。”

    毛腾虽然听出了石崇的弦外之音,可还是装作开心一笑:“石使君谬赞了,毛腾只是一介武夫,君子之称愧不敢当。”石崇亦回之一笑,贾谧轻触吻部的髭须,似有恍然道:“说到尚书,贾某却想起来。季伦兄要外镇荆州,自然少不了朝中百官的庆贺应酬,不知道王衍他请了季伦兄没有?”

    “本来石某是懒得去的,可鲁公要有兴致的话,我们何不去王衍府邸喝上几杯如何?”石某回头看了毛腾一眼,笑道,“毛壮士虽然身份低了些,可毕竟也是尚书府上那女子的恩人,不妨跟我们同行?”毛腾虽然对石崇的态度有些不满,可转念一想或许还有机缘再见那黄衣女子一面,强笑道:“那就多谢使君厚爱了。”

    “石使君能光临敝舍,真是蓬荜生辉。请了。”

    尚书王衍三绺长须,手持玉柄拂尘,一派道骨仙风。贾谧、刘舆和石崇三人本已气度不凡,可见了王衍这般神仙中人,也不禁自惭形秽。反倒是毛腾军人出身器宇轩昂,体态魁梧却不失书卷气,倒让王衍侧目不已。

    “此人乃西平马老君侯的门生,现为秦国右司马,姓毛名腾字公举。”贾谧一介绍,王衍顿时点头道:“原来是大破西羌,又与孟中郎拼酒得胜的毛英雄,鼎鼎大名如雷贯耳,还请座。”

    晋朝已经初具隋唐时三省六部制的雏形,尚书台的六曹尚书便是rì后的六部尚书,虽然在晋朝位不甚高权却极重,也算是实权职位,没想到此人竟如此礼貌客气,毛腾不禁欣慰,回礼道:“尚书谬赞,某不过一介武夫,岂敢称英雄。倒是能见尚书一面,却也快慰平生。”

    王衍点头道:“武人多粗鲁倨傲,想不到公举却卓尔不群,倒让王某自觉见识浅薄了,来来,一起座下饮酒。”

    王衍对毛腾这般礼遇,让本是主客的石崇顿感不快,石崇入席后便牢sāo道:“王夷甫(王衍字夷甫)贵为尚书,难道府上就没有女乐可赏?”贾谧和刘舆听罢相视一笑,原来王衍的正妻郭氏乃是贾皇后一族,极是妒忌泼辣,哪里容得王衍在府上购置女乐?石崇这一问,不就是给王衍难堪嘛。石崇正在得意地大笑,不了王衍却用尘柄轻轻敲了敲额头,莞尔一笑道:“纯女乐倒没有,可诸位的雅兴怎能让王某搅扰了?来人,叫孙秀和轻筠来为诸位贵客合笙箫一曲。”

    “是,老爷。”僮仆答应了一声,这便趋步退出。

第041章 笙箫合奏

    僮仆躬身而出,不一会儿,两个俊美绝伦的人就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不论是毛腾还是石崇、贾谧和刘舆都目瞪口呆,心中都只有一个同样的想法:“竟会有如此一对璧人!”抱着笙的女子一袭黄衫,虽然冷若冰霜,却依然散发着桃李般的和煦,芍药般的动人,她不是别人,正是毛腾送走的黄衫女子。身后握着箫的却是一个异常俊秀的男子,端得是面如冠玉,妖冶妩媚,教人难以将他和“男子”两字等同。

    “原来她叫轻筠,真是人如其名。”毛腾暗想。

    石崇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二人,不禁啧啧叹道:“此二人虽不如绿珠,却也是别有一番风味,想不到翩翩浊世的王尚书,却也有常人所好啊。”贾谧亦叹道:“季伦兄,非也非也。像王尚书这样的神仙中人,有这样的妖童艳女服侍,才是常理呢。”

    王衍呵呵一笑,道:“两位说笑了,此二人乃是王某为小女聘请的教师,可不是寻常下人。这男子名唤孙秀,是琅琊人,也是王某的同乡,吹得好箫又擅诗文。这女子名唤轻筠,是江南人,极擅吹笙,又会书画。有此二人督导教习我那两个女儿,王某却是欢喜得紧呐。孙秀、轻筠,此二人乃是和鲁公和荆州石使君,他们与我往来甚密,错看了你俩,还望你们不要往心里去。”

    轻筠明眸转动,轻笑着瞄了毛腾一眼,向王衍盈盈一拜道:“妾身不过寻常女子,能见这几位贵客已是三生有幸。贵客不知尚书爱才礼下之意,就算有误解,轻筠也能理解。”孙秀却有些局促,向众人拜了拜,道:“小生孙秀,见过诸位贵客。”

    石崇忽然拍案作sè,喝道:“好大胆!你竟敢和当朝会稽公伏波将军同名?”

    孙秀吓得直哆嗦,猛地朝石崇跪倒。轻筠玉臂一动,纤指微触雪白的下颌,缓缓朝石崇一礼道:“这位老爷,姓名是父母所取,怎怪得孙郎?孙郎不过琅琊一介寒儒,又不是东吴孙氏的后人,焉能知道会犯了会稽公的名讳。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何苦为难孙郎呢?”

    “孙郎……”毛腾忽然心中一动,她叫得如此亲切,这孙秀也必定是她亲近之人了,难怪会执意离开。念到此处,毛腾有些豁然开朗,却也不无醋意,只是搓着手中的酒盅,悄悄叹息了一声。轻筠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又别过了头去。

    石崇装作一副思索的模样,盯着轻筠皱起眉头道:“石某,好像在哪里见过姑娘吧。”轻筠道:“君侯见笑了,我等寒庶,怎么有机会见过君侯这样的贵人呢?”石崇哈哈一笑,王衍摆动拂尘道:“石使君,莫要吓唬他们了,轻筠虽然胆大些,可要是吓坏了孙秀,那妙如天籁的笙箫合奏,就听不成了。”

    石崇这才没有继续发问,斜着脑袋抱膝而坐,盯着轻筠与孙秀心中暗道:“我那金谷园中,乐器高手如云,岂会在意你这里的二人?只不过这般妖童艳女身在洛阳,却没被我发现,我那些下人真是办事不力啊。”

    王衍向二人微微侧目,轻筠和孙秀便坐在末席,四只白皙的手臂各自拿起乐器,悠扬婉转地合奏了起来。毛腾虽然听不懂他们究竟在奏什么曲子,可是曲风潺潺绵绵,如怨似诉,却是情深意长,极为动人。而轻筠和孙秀两人的眼睛,也含情脉脉地相互对视,更是增sè不少。然而心境不同,感受也不一样,毛腾听着这芙蓉泣露般美妙的曲子,竟有了感同身受的奇异错觉,看着轻筠与孙秀的默契的配合,胸口一股酸涩却堵了起来,一壶美酒,竟被他须臾之间喝个干净。

    “好一曲《凤求凰》,想不到司马相如的琴曲,竟被这二人变为笙箫合奏,却又天衣无缝,真是蔚为壮观。”刘舆是个行家,连连点头,一只手也跟着旋律轻轻挥舞。贾谧则闭上了眼睛,似乎正在慢慢品味,咀嚼感受。石崇虽然满怀不屑,却也暗忖:“这一对贼男女,确实演奏得不错。”

    孙秀在方才还局促不安,一旦演奏起来,却似乎已经置身其中,毫无怯意。一曲毕后,轻筠接着吹奏,孙秀缓缓放下箫来,引吭高歌: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孙秀的歌声满怀情意,入木三分,轻筠看他的眼神,亦是深情款款。众人连番侧目,毛腾却是越听越悲,不过他总算定力极好,只是附和着他人的喝彩,抬起头来,却看到轻筠又在看着他,还是那副似笑非笑地闪烁神情,毛腾不禁失笑出声,只能再灌一杯酒掩饰尴尬。

    石崇忽然抚掌大笑道:“好好!王尚书,石某枉称洛中第一富豪,却也没听过这般曼妙的合奏和这等美妙歌喉,哎呀。只是到了荆州,却无法再听如此仙音,石某遗憾之极啊!”王衍听出了石崇的弦外之音,呵呵笑道:“季伦兄说笑了,谁人不知天下享乐事物都在金谷园,就是圣上也赞叹不已,又岂会赏识他们二人的寻常曲子。”

    石崇摇了摇头道:“王尚书,我知道你素来不喜钱财,视之为粪土。不过石某藏有数副钟太傅的真迹,情愿割爱于尚书,只求换此二人,免得石某在荆州老是念想寝食不安。”王衍笑道:“季伦兄,此二人乃是zì yóu身,你若喜爱,只管问他二人便可。”

    王衍神态自若继续品酒,石崇望着轻筠和孙秀,道:“既然两位是zì yóu身,那再好不过了。如果石某以客礼待二位,可否随我去荆州?”轻筠拿开笙管,一礼道:“承蒙使君错爱,王尚书待我二人甚厚,况且轻筠还要陪两位小姐,外加我二人也舍不得离开洛阳,所以就对不住使君了。”

    石崇一阵大笑,忽然从怀中掏出一块散发着暖光的玉璧来,丢到了案几之上,笑道:“这块璧,如何?”

    轻筠道:“自然价值连城。”

    贾谧和刘舆皆目瞪口呆,毛腾也不禁暗暗吃惊:“这厮还真有暴发户的气质!”

    石崇道:“听卿一曲,自当以礼谢之,这块璧给你了。”

    轻筠摇了摇头:“虽然我也很喜欢这块璧,可妾身也明白孟子可取不可取之理,此物伤廉,故不当取。”

    石崇笑道:“想不到姑娘倒还是饱读诗书之辈,不过孟子迂阔之论却不当取。姑娘若是喜欢,自可取之,石某也没有别的要求,更不会因为一块璧而强迫姑娘跟石某南下荆州。”轻筠道:“如果我拿了璧,却不跟使君走,那便是不义。所以请使君谅解,毕竟玉璧不过身外之物,比起妾身如今的自有逍遥来,却是不值一提。”

    石崇顿时满脸铁青,毛腾却忍不住又看了轻筠一眼,心想:“真是奇女子!”

    石崇是天下首富,又是晋朝开国元勋石苞的儿子,而且位居安阳乡侯,乡侯虽然在爵位中不足一哂,但好歹也是高爵,他斗富国舅王恺,聚友金谷园,几乎一生嚣张,怎受过这等拒绝?当下老羞成怒,一把将玉璧摔在了孙秀面前,哼地说道:“小白脸,这玉璧本使君赏给你了!”

    孙秀愕然,轻筠暗暗使眼sè给他教他别拿,可是石崇杀人般瘆人的眼神死死盯着孙秀,孙秀不禁浑身都颤抖起来,石崇又掏出一颗鸡蛋大的珍珠来,扔石头一般扔到了孙秀面前,冷笑道:“你这厮,是嫌本使君给得太少吗?”

    孙秀扑地就跪了下来,趴在地上捡起了玉璧和珍珠,哆哆嗦嗦地道:“小……小人……小人……不敢要……”

    “给你了!”石崇猛地站起身,对孙秀呵斥一声,接着又朝王衍倨傲地一拱手,说道,“王夷甫,石某还有要事,不奉陪了!”说罢便离席而去。王衍却丝毫不为所动,只是挥了挥手:“使君慢走。”

    石崇已经离去,贾谧和刘舆互相摇了摇头,贾谧道:“王兄莫怪,石季伦就是这个xìng子。”王衍笑道:“率xìng而为,亦是真人了,王某怎会怪他。孙秀,那珍珠和玉璧既然是石使君赏你的,你便拿了吧。”孙秀如蒙大赦,袖口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慌慌张张地捡起了地上的珍珠和玉璧,引得贾谧和王衍一阵大笑。轻筠娥眉紧蹙,连声道:“孙秀,大丈夫不食嗟来之食,这些东西你也有脸去捡?”

    孙秀讷讷地道:“轻筠,这两物……价值连城……足够我二人一生的花费了,这……”

    “你要拿,我以后再也不理你了!”轻筠凤眸含怒,长袖一挥,这便气冲冲地走了。孙秀讷讷地望着她的背影,嘴唇翕张几下,终于还是把珍珠和玉璧塞进了衣袋中。毛腾不禁暗暗叹气,刘舆却开怀大笑道:“孙秀,你做的对啊,大丈夫能屈能伸,要养活轻筠这等国sè美人,在石使君这样的财神面前受点委屈又算什么?”

    孙秀感激地望着刘舆,朝他磕了个头,哆嗦地朝王衍打个拱,就急匆匆追着轻筠去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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