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2章 狭路相逢
“差点就想去投了胡人,你这小子,还真是什么都敢做啊。”毛腾笑道。
宋配那粗黑的面上又露出黠然一笑,大大方方地回道:“朝廷一味只重门第,上品无寒士,下品无高门。我听说灭吴之战中实际上立了头功的龙骧将军王濬,就因为是京兆王氏,虽然也是二流的士族,可是门第不如出身太原王氏的京陵侯王浑。所以陛下在表彰功绩的时候,首功给了京陵侯,京陵侯因此进位为公。而龙骧将军,则只封了一个小小的襄阳县侯。”
毛腾听他说王浑和王濬争功的典故,虽然也知道他的言下之意,但故意问道:“你说这个,却是何意?”
宋配说道:“我是为龙骧将军鸣不平,这样只重门第,忽视才能的朝廷,又有什么好效忠的。如果胡人能给我和我才能相称的封赏,我宁愿投降胡人。”
毛腾顿时就怔住了,这家伙的思想真够前卫,宋朝千里迢迢跑到西夏当汉jiān的张元吴昊之流,大抵也就这想法了。他质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去投胡人,成就你的功名,却在这西平城,做了一名哨兵呢?”
宋配笑道:“那阁下,也为什么不投胡人,宁愿在这荒僻之地做个小小的主簿呢?”
这家伙还居然反问起自己来了,毛腾装出一副义正辞严的模样,说道:“食君之禄,当忠于国。毛某又岂能作出那等龌龊之事?”
宋配粗黑的面上露出了两颗白牙,他继续微笑说道:“箭毙失节君长,虽然还情有可原。可假手他人,shè杀城外数千无辜百姓,席间趁醉,谋害西平功曹杨平。难道不是龌龊之事?”
毛腾顿时脸就黑了下来,回道:“好你个小子,那你说。你遇到这种变故,又能如何?”
宋配这才拱手一拜,说道:“所以小人觉得,像小人这样的喜好功名的寒士,就要跟着更为喜好功名的寒士前辈混。这样兴许还会有出头之rì。”
毛腾很勉强地一笑,说道:“但愿你的选择是正确的。”
都尉府,毛腾展开一张简单的地图,沿着湟水从西平城用指头划到金城郡的地界上,说道:“河西鲜卑的老巢位于西平郡和金城郡中间的草原地带,而这里有座险要之城,名唤安夷。安夷东方有个洛都谷,是胡人撤军的必经之地。”
“公举,难道胡人真的撤走了?”马咸听他这般说,有些疑惑地问道。
朱默亦道:“公举老弟,就算胡人真的撤走了,可难道你还想靠我们这点人马,去追击他们?”
毛腾点了点头,说道:“实不相瞒,方才我出北门,与一个小哨兵分上下两路,各自去胡人营寨附近查看。胡人已经将旧有营寨焚烧一空,而东方的道路上能找到的马粪,都是三天前的干粪了。”
马咸喜道:“那既然如此,我们不妨就派出jīng锐弟兄,去追击sāo扰他们的后方。”
朱默却道:“如此大事,也该是凉州胡使君cāo的心。我们实力有限,守住西平已是万幸,追击十倍以上的胡人?还是不要以卵击石的好。”
“朱兄说得对,我们不能以卵击石。”毛腾说毕,又对马咸道,“可是我们也不能放过这群强盗!”
马咸急道:“公举,那你到底想怎么办?”
毛腾说道:“胡人向来散漫无纪律,撤退也做不到号令一致。此刻如秃发部、出连部等大部落可能已经撤走。但不排除仍然有小部落还在附近打家劫舍迟迟不肯离去的可能。我们这就挑选军中jīng锐,轻装简行,火速驰往洛都谷,在谷口设伏,伏击这些贪心不足的小部落胡人。同时派人以最快速度告知凉州胡使君以及金城太守,夸大声势说我们已经击退了胡人,请他们出兵远征河西草原!”
自从听到河西诸部纷纷撤军的消息,若罗拔能东拼西凑的数万大军顿时就逃得jīng光。部队瓦解速度之快,实在大出若罗拔能之所料。
心灰意冷的若罗拔能带着忠于自己的几百杂胡组成的残军,开始沿着湟水河谷,向河西草原进发。
虽说秃发务丸叮嘱他马隆归来将对他不利,劝他逃到羌中避难,可是若罗拔能又岂是能被秃发务丸轻易使唤动的人?
“居延海的千里大漠,羌中的万仞荒山,这些地方哪里是人住的地方?哼,肥美的河西草原,舍我其谁?秃发务丸,你休想拿马隆老贼的名字吓走我。”若罗拔能怒吼一声。
虽然现在跟着自己的人只有几百人,可他们都是跟着自己九死一生的老战士,足以在以一敌百。回到草原后,只要自己能稳步发展,恢复元气也是完全可能的。想当初树机能被杀,秃发务丸投降马隆后,自己仅仅率领了九名骑士,越过千里大漠远遁居延海。当时自己仅有随从九人,就发展出数万兵力,而现在手里尚有jīng锐百人,何愁不能卷土重来?
前方便是洛都谷,若罗拔能对河西的地形最是熟悉不过,吩咐手下道:“此地极是险要,虽然已经有其他部落刚刚过去,可我们还是要多加小心,以备万一。”
“左贤王!前方行进的叱卢部族人,在谷内遇到伏击了!”
前方探马忽然传来军情,若罗拔能顿时大吃一惊,立即拍马道:“火速离开这里,撤回西平!”
西平留着朱默守城,毛腾和马咸率领六百多jīng锐士兵,正往洛都谷方向奔驰而来。
“据打探的消息,还有几个小部落正在抢掠安夷附近的村庄,我们这回肯定能杀个痛快!”马咸喜道。
毛腾嘿嘿一笑,说道:“凉州最然富足,可最是缺乏人口。我们只需要以泰山压顶之势,杀死他们的贵族头人,胡人的平民百姓,还是可以收入部曲甚至并入军中的。”
两人正在驰马说笑,忽然就看到远方烟尘滚滚,竟是一彪人马又往西平方向前进而来。
“不好!速速拉弓上弦,做好战斗准备!”马咸一声令下。
对方人马,似乎也是一怔。停顿片刻后,忽然就杀声震天,向西平军冲锋了过来。
“是一股迷路的胡人,他们早就被我们杀破了胆,连回去的路都不认识了!弟兄们杀呀!”毛腾看得清楚,没想到居然会有这般巧遇,只好是狭路相逢,拼死一搏了!
果然就是若罗拔能的部众,若罗拔能也是吃了一惊,没想到这里还会遇到晋军,他大吼一声道:“这定是西平城里的溃军,他们闻风丧胆,准备弃城逃到金城郡去。孩儿们,让他们瞧瞧我们的厉害吧,弓马突击!”
两军的指挥官都大声吼着激励士气的谎言,指挥部下向对方发动了冲锋!
鲜卑人是从山林狩猎部族发展成游牧民族的东胡后裔,战术迥异于侧重骑shè,肉搏用马刀的匈奴人。他们的骑shè仅仅是在冲锋时用来打乱敌军的阵型,并在骑shè之后,迅速挺起马矟,向敌军发动恐怖的波浪线型冲锋!
如果去掉了冲锋前的骑shè的话,那鲜卑人的战术就像极了数百年后的西欧骑士的骑枪冲锋。这种野蛮而简单的的冲锋方式,杀伤力极其惊人。两军交接时,非死即伤。因此,在这种极端战术的催化下,中国在两晋南北朝时期从西域引进并发扬了锁子甲的的工艺,并将其和鳞甲工艺结合,从而产生了明光甲这种古典时代的甲胄之王。而西欧则在片甲的基础上,一步步改进工艺,终于在临近启蒙时代前期,发明了举世闻名的板甲。
这些都是闲话,然而此时正在互相冲锋的两支军队。晋军中有部分装备了裲裆甲的老牙门军,而其他士兵也有简陋的皮甲,他们的武器是只有前军装备了马矟,其他士兵还是惯用从汉朝就开始普及的环首马刀。虽然牙门军手中还装备了连弩,可是在这种环境下,弩早已失去了用武之地。
而鲜卑军则统一装备着马矟,虽然有少数马矟只是极端简陋的削尖了的枣木而已,但也有相当的突刺伤害。鲜卑军的装甲则远逊晋军,仅仅是少数人穿着缴获的晋军皮甲,多数人穿的还是没有硬化过的自制皮毡衣。
湟水畔,两支装备简陋的小型部队就此狭路相逢,一阵骑shè对发后,两军就展开了冲锋肉搏。鲜卑人的波浪线型攻击训练有素,马矟一轮突刺后就立刻向左调转马头向后退去,然后再以一个圆弧形的走位又借着马的加速冲刺继续发动同样的攻击。这种波浪型的攻击,在鲜卑人崛起的两晋时代曾屡败中原军队。
晋军虽然也有部分军士装备了马矟,可是他们在使用上仍然拘泥于马刀的思维。一轮冲锋后立即就卷入混战之中,骑着马就在战团中四处乱刺,在这个环境下往往杀伤力还不如马刀。
若罗拔能亲自指挥着鲜卑军的连番突击,他们在战术上有极大的优势,前部的晋军已经被鲜卑军两轮冲锋下冲得溃不成军,毛腾赶紧下令后队骑兵从侧翼加入战团。后方的晋军马刀骑兵,虽然并不适应这种东胡战术,但他们已经在毛腾下令前就条件反shè地分成两股,从侧翼挥刀突入鲜卑阵中。
突击侧翼,斩断敌军的阵腰,这是典型的匈奴战术,在匈奴作战了数百年的汉朝军人中,已经完全融会贯通了这一战术。所以不用毛腾和马咸刻意下令,这两股马刀骑兵,已经突入了鲜卑阵腰。
若罗拔能知道阵腰被斩断后的后果,如果没有大片空地供骑兵迂回突击,鲜卑军的波浪阵就无从施展。他大吼一声,亲自带着他最为得意的羌骑亲卫队,向攻击侧翼的晋军马刀骑兵发动了进攻。
第013章 金城都尉
眼看后队的晋军马刀骑兵就要冲断鲜卑人的突击阵,若罗拔能终于大吼一声,使出了他的撒手锏:带着羌人亲卫队,向晋军刀骑兵发动了进攻。
羌人骑兵,对骑shè不大擅长,甚至在马术方面可能还不如河西定居的晋人边民。但是羌人在短兵厮杀上,却是凶猛异常,有的羌人战士从来兵器不离手,甚至在休息的时候,环首刀的缠臂布都不会解开,所以他们哪怕筋疲力尽,也不怕抡不动手中的兵器。由于羌人如此擅长混战,若罗拔能的亲卫队总是只招收勇健憨直的羌族人。
羌人亲卫队的忽然加入,使得晋军斩断阵腰的计划暂时受阻。而鲜卑骑兵的波浪线型迂回突击虽然阵型已经被晋军冲乱,但仍然能在最短时间内恢复阵型,继续冲刺。
毛腾大为苦恼,此刻,进亦不能,退亦不能。而晋军的伤亡明显重于鲜卑。他本想找机会狙击shè死若罗拔能,可是身旁已经被两个羌族骑士死死缠住,连抽箭的机会都没有。
如果现在宋配在,就好了!毛腾如是想,可惜宋配并没有属于自己的战马。而这一次参加追击的部队,都是挑选的jīng锐骑兵,没有战马的人,都没有资格参与追击。
晋军已经全部陷入混战之中,而鲜卑人却仍然努力保持着进攻的阵型,再这样下去,恐怕会越来越对晋军不利!
“全军听令,且战且退,后退二十步!”毛腾大喝一声,一边招架着羌人威猛的马刀攻势,一边下令后退二十步。
虽然在混战中后退二十步非常困难,但这次追击的晋军也是训练有素,各自用不同的方法抵挡住羌兵攻击,纷纷后退。而憨直的羌兵卫队,则迅速填补了晋军撤出的空隙,奋力追杀晋军。这时候,刚刚突击完一轮的鲜卑人不禁愤怒了起来,因为他们要冲锋的空间,全被羌人给占据了。
鲜卑骑兵纷纷用鲜卑语大骂羌人愚蠢,若罗拔能连忙大吼下令羌人散开,为鲜卑军腾出突击空间。正在这个若罗拔能在战阵中暴露了自己的契机中,毛腾猛地将马蹬一踏就挺直站在了马上,高举起战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是一箭!
若罗拔能正在发号施令,不及防备,眼看这一箭就要钉入他眼中。若罗拔能猛地一转头,这一箭就从他鼻梁上擦了过去,顿时满脸是血。
鲜卑人纷纷堵住了若罗拔能的座驾,若罗拔能捂着脸撤出了战阵。毛腾趁机又是一箭,shè中了若罗拔能身旁的鲜卑骑手。而在混乱之中,他的臂上也中了一箭,不过他穿的皮甲厚实,并无大碍。
由于失去了若罗拔能的指挥,羌人继续不顾一切与晋军混战,正面作战的鲜卑人已经没有办法再进行突击了。纷纷扔下马矟,拔出佩刀也卷入了混战战团之中。
这时候,整个局面已经乱作一团。然而由于刚才鲜卑人的有效突击,晋军伤亡较大,现在又有擅长肉搏的羌人生力军加入,晋军已经渐渐抵挡不住,毛腾和马咸,一个臂上中了一箭,一个腿上挨了一刀,已经陷入了苦战之中。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机,忽然在鲜卑军的背后鼓声震天。一队打着“金城游”字旗号的晋军步兵挺着沾着新血的长矛从山谷内杀了出来,包抄了鲜卑军的后路。
他们是刚刚在谷内伏击了叱卢部的金城郡的郡兵,虽然没有骑兵,但是看起来人数超过了一千。毛腾大吼道:“援军来了,全歼胡狗!”晋军顿时又士气大振,大喊着“全歼胡狗”,奋力反击。
在这种骑兵混战中突然杀入的长矛步兵,就如久旱甘霖一般恰到好处。两三个长矛手一声大喝,就一齐动手将一名鲜卑骑兵戳下马来。金城郡的步兵已经逼到了战团之中,前方杀得正欢的羌人卫队,看到后方鲜卑人的颓势,也顿时士气全失,纷纷拍马溃逃。
然而哪有他逃走的机会!马咸不顾腿上的剧痛,率先追上了一名羌族骑兵,将铁槊一摆,就将他砸下马来。后面的步兵已经蜂拥而上,将落马的羌人刺为肉泥。
战场上的气势尤为重要,鲜卑军指挥官若罗拔能中箭撤离,然后再是晋军援军的加入,使得方才还龙jīng虎猛攻势熊熊的鲜卑军,刚刚两刻钟的时间就被杀得大败。湟水之畔,尸横遍野。
西平的骑兵们纷纷下马,和金城的步兵们争先恐后地抢夺死者的人头。这时候一小队金城兵的亲卫骑兵,簇拥着一个黑脸的将军,向西平军走了来。
“在下金城郡都尉游楷,不知道友军是哪一部啊。”
“我等是西平牙门军、平虏军、郡兵将士。”
游楷冷冷一笑,说道:“我听说,西平的三支兵马,不都在雾山全死光了嘛。”
“胡说八道!”还在割人头的西平军士们纷纷站了起来,纷纷对着游楷怒目而视。毛腾和马咸,也策马向着游楷走了来。
“游都尉,我们都是西平的军士。这位是奉高县侯马老将军之子西平郡都尉马咸,在下是平虏护军帐下主簿毛腾。是我们杀退了鲜卑军,不过也感谢贵军援手。”马腾说道。
游楷点了点头,说道:“哦,恕游某孤陋寡闻了,你们的大名,游某并未听说过。奉高县侯,游某认识。而西平的主簿,不是叫韩屯吗?”
毛腾压住了怒气,平静地回道:“回游都尉的话,在下是平虏护军帐下主簿,是武官。而韩主簿是西平郡的主簿,是文官。我们虽同是主簿,可职权不同。而且,韩主簿已经在雾山之战中殉国了。”
游楷傲慢地道:“哦,既然如此。叫你们西平军士的指挥官来见我。”
毛腾回道:“在下跟马都尉,就是西平军的指挥官。”
游楷心想:“不过是军中一介主簿,芝麻大的小军吏,对我拜也不拜,真是无礼之极。”鼻子轻哼一声,才掉头对马咸说道:“原来是马老君侯之子,老君侯如今正在返回西平途中,此时恐怕已经到了金城。游某率军在这里伏击胡贼,正是老君侯和金城太守韩府君的授意。”
马咸没好气地回道:“你不是没听说过马某的大名嘛,又何必那家父的名字来唬我。”
游楷笑道:“小都尉莫要说笑了,游某对小人物自然是没听说过。可对曾以三千兵卒大破树机能十万大军的奉高县侯,以及年少英雄,将门虎子,坚守危城击退若罗拔能的西平小都尉,那自然是如雷贯耳,怎么会没有听说过呢?”
游楷对身为官二代的马咸,却是十分客气,毛腾顿时心生鄙视。马咸却呵呵一笑,说道:“游都尉客气了,这次马某能坚守孤城,实赖了毛主簿之力,不然恐怕西平早已被胡人肆虐了。”
“小都尉真是谦逊,果然有乃父之风。老君侯恐怕已至游某所在金城郡,不知小都尉可否随我来敝处共同迎接老君侯?”游楷一摊手,却是却马咸发出了邀请。
马咸正在犹豫,毛腾说道:“我们是西平人,怎好去金城候迎?虽然西平太守严府君已经战死殉国,可我们仍然有我们的计划打算,所以请游都尉不要越俎代庖,免得叫老君侯看了不高兴。”
游楷顿时就黑了脸,这时候一个军吏跑上前来,半跪说道:“游都尉,小人带部下翻遍了河边尸首,不见若罗拔能,恐怕是被西平人拿走了!”
西平的军士们听到,纷纷怒道:“你们倒反咬一口,若罗拔能是我们毛主簿shè伤的,我们找了半天也不见他的尸首,定是你们拿去了!”
两边军士这就纷纷起来,怒目相向,剑拔弩张。游楷摆手示意部下不要冲动,这才对马咸说道:“实不相瞒,游某此行正是为若罗拔能尸首而来,还望小都尉见谅。友军若是得了若罗拔能贼首,还望能借游某一用。”
毛腾冷冷一笑,说道:“我们西平人从不打诳语,如果我们得到了若罗拔能的尸首,又怎会藏私?”
游楷怒道:“这里哪轮得到你说话?”
游楷身边一个大嘴的卫士说道:“定是这家伙藏了若罗拔能的狗头,想去向朝廷邀功。却怕我们人多抢了,故意哄骗我们。”
毛腾“哼”一声,说道:“丈夫立于天地间,岂是为一颗狗头而折节的?倘若毛某真私藏了狗头,叫我死无葬身之地!”
大嘴卫士吼道:“若罗拔能的首级价值连城,又岂是寻常狗头,你这厮莫要胡说八道!”
马咸这下都看不过去,说道:“游都尉,你这卫士怎地如此说话?我部将士和若罗老贼浴血奋战,这才击败贼军。即便是我们真拿到了狗头,也不可能给你们金城军!”
两军的士兵已经开骂起来,刚才在收割人头时的矛盾也凸显而出。冲突越来越大,差点就短兵相接。
游楷这才说道:“游某也不是贪功好事之人,狗头之事游某不再计较。只是这些胡人的人头,我们还是平分才好,免得伤了你我的和气。”
一个牙门军的老卒,忽然大喝一声道:“老子从洛中来到这西陲之地,是来为国尽忠的,不是来捡这些垃圾的。这些狗头,你们拿去,老子不要了!”
西平军士义愤填膺,顿时个个摔下了手中的人头,喊道:“老子不要了!”
马咸也一时忿起,朝着游楷怒目相向:“游都尉,我本以为你也是个豁达人,想不到却这番斤斤计较!这些狗头都给了你们吧,我们不要了!”
第014章 司马夫人
西平的将士们在马咸的带领下纷纷抛弃了能换取军功的胡人人头,忿忿回归。毛腾不禁叹了口气,不论是什么时候,君子总是不敌小人。就这争抢人头的小事上,马咸为了一口气而放弃自己应有的功勋,然而游楷却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大批胡人首级。
只可惜,若罗拔能的首级没有找到,大抵他还是逃走了!
如果毛腾没有记错的话,若罗拔能的死还要在十几年之后。前凉国的奠基者张轨就任晋朝凉州刺史的之后,率领十万夹杂着河西诸族羌胡联军的若罗拔能成了张轨立足凉州最大的敌手。然而就在此时,身为张轨军师兼首将的宋配一举击败若罗拔能,收降胡人十余万,为患河西几十年的若罗拔能这才一命呜呼。
看来,历史的大势,还是没那么容易改写的。
先是围困西平的胡人撤走,再是老府君,哦不现在要叫老君侯马隆即将归来。西平城内不论是大小将士,还是普通百姓,都是一扫前几rì的yīn郁沉闷,纷纷大喜过望。
由于有不少官吏在雾山战后阵亡,毛腾就暂时履行了太守府的一应工作。组织人手计算了几rì缴获的胡人首级,并撰写了向凉州刺史胡喜和洛阳朝廷上交的请功表。衙门的工作,在他的努力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毛腾此时正在整顿文书,忽然宋配叩门而入,说道:“主公,朱司马有请,说是在家里拜了酒宴。”
毛腾不禁皱眉,连忙上前,咬耳朵道:“你这家伙,这不是要活杀我吗。怎么叫的,我岂是能叫主公二字的?”
宋配呵呵一笑,说道:“口误口误,这些文书就交给在下吧。主簿还是快去朱司马家里吧,前太守夫人亲自敬酒,那滋味可是寻常人能享受得了的?”、
毛腾啐了一口,这就往朱默家里走了去。
“我等区区一千溃军,浴血奋战,大破胡贼,实在是值得庆祝的一件大事。来来来,喝酒!”
朱默家中,宾客云集。不一会儿众人都喝得满脸通红,醉话连连。
“朱司马,兄弟们来你这里,可不仅仅只是要讨碗水酒喝的。”已经有老成军吏,借着酒气坏笑着说开了。
“就是就是!朱司马,你要是不让新夫人出来给兄弟们敬酒,兄弟们可就看不起你了!”
众人嚷嚷不断,朱默只好摆手笑道:“这有何难,那就叫你们嫂子,给你们一人敬一碗酒。”
朱默醉醺醺地进了内室,唤来了胡氏。当胡氏刚刚踏入厅内,满堂的醉汉,个个都睁直了眼,嘴里纷纷发出了啧啧赞叹声。胡氏面容姣好,肤质白净,年纪约摸三十五六岁,虽然不如少女那般水嫩妩媚,却有着熟女的迷人风韵。众军汉在西平戍边多年,哪见过如此美妇,顿时个个看傻了眼,有几个憨人,口水都流了出来。
毛腾曾亲手shè死她的丈夫严舒,又做主让朱默强纳了她,心想她可能对自己定是不满。可没想到,胡氏竟斟过第一碗酒来,就笑吟吟地递到了他的面前:
“早就听说,公举智计百出少年英雄。洛都谷口又一箭shè伤了若罗老贼,也算为妾身前夫报了仇,妾身先敬你一碗。”
毛腾一愣,忖道:“不该啊,杨平那贼向老门子都说了我shè杀严舒之事,这妇人怎会不知?”心下犹豫,竟是没有接酒。
身边一个军吏哈哈一笑,说道:“毛主簿,你怎么这么瞅着你嫂子,该自罚一碗酒!”
厅内吵成一片,纷纷嚷着叫毛腾自罚一碗,毛腾赶紧接过酒道:“哎呀呀,小弟真是失礼之极,该罚该罚!”毛腾这便一饮而尽。胡氏又倒上一碗,笑吟吟地道:“公举啊,方才只是你自罚的一碗,这里还有嫂子敬你的一碗,你可不要假装没有看见哦。”
毛腾赶紧推道:“嫂子说的什么话,嫂子年长,应该毛某敬嫂子一碗才是。”
胡氏却笑道:“公举可是看不上喝我这老妇人的酒吗?”
众人都没想到看似娴静的胡氏竟如此率xìng,顿时一阵哄笑,纷纷劝毛腾喝了这碗酒。毛腾阻碍不过,只好接过再一饮而尽。
“嫂子,你可能不知道。公举他还是你跟朱司马的媒人呢,要不是他一声提议,朱司马焉能有这等福分,而嫂子又岂能找到这么一个可靠男人,所以依我说,嫂子应该再敬公举一碗。”这时候又有人起哄了,众人又热闹了起来,纷纷再劝毛腾喝一碗。
胡氏听到众人这么一说,又复满上一碗,一双白净的酥手又将酒递到了毛腾面前,低头说道:“既然众家兄弟这么说,公举不妨再喝一杯嫂子的酒,如何呢?”毛腾碍不过,只好接过酒碗来,又复一饮而尽。
“公举真是海量,略阳郡中,也只有侨居略阳的武都氐人和汉中賨人才有如此酒量,真令嫂子佩服。”
胡氏说毕,毛腾已有酒意,笑道:“嫂子恐怕不知,毛某也是略阳郡人。”
胡氏顿时喜道:“原来妾身与公举贤弟却是同乡,我们干一碗酒,如何?”
毛腾一怔,打了一个酒嗝,这才说道:“嫂子你真是没安好心,却是要灌醉毛某吗?”
朱默拍了他一下,说道:“老弟,你就给你嫂子这个面子,喝了吧。大丈夫,害怕一碗酒吗?”
毛腾猛一举手,恍惚地吼道:“好,我跟嫂子干他一碗!”
毛腾刚刚喝下酒来,朱默身旁一个军吏就坏笑道:“毛主簿,该罚一碗!跟嫂子干他一晚,这话说得可不对头啊。”
席间众人哄堂大笑,毛腾臊得满面通红,朱默也装醉佯作不忿道:“公举,你这话说得忒不地道,该不该自罚一碗呢?”
毛腾迷迷糊糊又被灌下去一碗酒。
也不知道吐了几次,毛腾终于清醒了过来,只觉满脑昏昏沉沉,周围尽是刺鼻的熏香气味。一缕刺眼的阳光已经从窗缝中照shè了进来,毛腾忍不住猛一眨眼,霍地就挺起了上身。
这……这不是“香满楼”吗?
毛腾不禁皱眉,心想自己怎么会在酒醉之后跑到这种肮脏的地方来?虽说自己对这种地方没有太大的抗拒感,可是自己烂醉如泥,就算再猴急也不可能溜到这里啊。
穿好衣物正要出门,回头却一眼瞥见了朱默的老相好,也就是那个屁股上长了一颗大黑痣的娼女。毛腾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赶紧就往楼下走了去。
“毛军爷,你可醒了啊。”
毛腾摸了摸衣袋,却是根本没有带钱,脸一黑也不再搭理她,就径直往外走了去。不过那女人并未再阻拦他,毛腾松了口气,这才出了去。
脚步踉跄地回道宅前,却看到宋配穿着一身布衣,急惶惶地道:“主簿啊!你哪里去了,今早马老君侯在秦州兵马护送下车驾进城,小都尉和朱司马带着将士们都去迎接,单单少了你啊!”
毛腾登时就脸黑了下来。
“秦州兵马?”
宋配回道:“是秦州兵马,带兵的是新平太守皇甫重和金城太守游楷。”
毛腾猛的擦了擦额头,问道:“游楷……这人不是金城郡的都尉吗?”
宋配说道:“大概是升官了吧。”
毛腾心中不禁憋闷,宋配忙道:“主簿啊,你还是快些去太守府拜见老君侯吧。眼看你费尽心机保下了孤城,到头来要论功行赏却没了你的事了!你怎么如此糊涂啊!”
毛腾本来酒气未散,听到他这么一说,更是头疼不已。赶紧搔着脑门这就往太守府跑了去。
毛腾黑着脸下了马,快步奔入太守府内。抬头一看,马咸一脸忿忿,大冷天光着膀子在院内持一把粗糙的浑铁戟站立。毛腾不由心头发麻,他也是知道的,马隆最不待见酗酒兵士,而马咸却极为好酒,每次喝醉,都要持着一百五十斤重的浑铁练功戟在院内罚站,好不痛苦!
练功戟由于是浑铁打造,又为了刻意加重分量,所以铸造得极为粗糙重大,并不适用于实战,而只是平常练武所用,有点类似于现代的杠铃。饶是马咸力大无穷,持着这等重物,久站之下已是双臂发麻,苦不堪言。
毛腾看到马咸苦态,不禁皱眉,赶紧小跑入厅。头也不敢抬,这就跪了下来。
“老君侯,小人来迟,还望老君侯责罚。”
马隆平稳地坐在上位,发出了他低沉的声音:“毛腾,你立了大功,老夫怎会罚你,坐下吧!”
毛腾连忙起身,抬头一看,右首坐着朱默和游楷,而左首则坐着一个短髯汉子,想必是新平太守皇甫重了。他呼了口气,这才小心翼翼坐到了左首的下方。
马隆说道:“诸位,此人是我平虏护军帐下主簿。想不到在严舒溃败雾山的危难之时,他能筹划方略,辅佐朱司马和我儿马咸守住这座危城。马某在西平十数年,却忽略了这般人才,实在是愧对朝廷。”
毛腾虽然面sè未改,可是后背却已经大汗淋淋。因为他明白,有时候上司故意夸奖,就是责难的先兆。
第015章 老君侯
这时候忽听朱默说道:“老君侯,俗语有云:疾风知劲草,岁寒见松柏。倘若不是这次胡人叛乱,公举贤弟他又怎能脱颖而出,让老君侯刮目相看呢。依朱某之见,公举贤弟实乃不可多得之人才,老君侯还当多多栽培。”
毛腾听到朱默为自己说话,心中暗骂:你这老狐狸与那妇人合伙灌醉了我和马咸,却又在这里充好人。真是想到不到,好不容易退了胡人,却被你算计一遭!
游楷却哼哼一声,说道:“朱司马,这次大破胡人,你们窝在西平焉能知道事情原委?这可是老君侯在赶赴洛阳路上,忽然接到消息。老君侯不惜违背圣旨,转赴长安,拜见秦王(晋武帝第三子司马柬)殿下,请秦王发雍州秦州兵马,以围魏救赵之计,突袭鲜卑后方。我金城郡前太守韩府君,以及这位新平太守皇甫府君等人,招来鲜卑乞伏部、河西卢水胡、北地马兰羌之众,将秃发部一举征服。让秃发务丸等胡酋丧了狗胆,背弃若罗拔能归附朝廷。这才大破胡人,头功还是老君侯才是!”
游楷一番侃侃,虽然有意抹去了西平将士坚守之功,但也让朱默和毛腾终于明白了胡人撤军的原委。朱默终于憋不住气了,嚷道:“游府君,自从严府君大败雾山,我西平将士伤亡殆尽。小都尉和朱某征发城内所有僮仆充军,才凑了千余人。然而就是这一千人,抵挡住了胡人十万大军,倘若换你守城,你有把握守住吗?”
游楷轻蔑笑道:“换我守城,首先就不会有雾山之败。既有郡兵,又有平虏军,还有你牙门军一部,这等兵力,又是那个郡能有的?居然零落到了一千多人来抵抗数万胡人,你还有脸向老府君邀功?”
“你!”朱默顿时大怒,可马隆在上,他便强忍住没有动手。
这时,皇甫重道:“游都尉,雾山之败,罪在严舒。而朱司马等人能以残兵败将坚守孤城,使西平不丧于胡人之手,已经十分难得了。而听说你在洛都设伏,却让若罗拔能生生跑了,这才是难得的大功呢。”
游楷听罢,顿时面红耳赤,向马隆一抱拳道:“老君侯,实不相瞒。游某在洛都设伏,本已布好了天罗地网,只等若罗拔能来钻。可是就是这个毛腾,他带着几百乌合之众,居然从西边追了过来,打草惊蛇这才让若罗老贼逃出生天!”
毛腾听到游楷这般胡扯,顿时也忍耐不住,冷冷说道:“也不知道是谁打草惊蛇,毛某率军追击时,若罗拔能已经回军跟我相遇了。而我军浴血奋战,那上百胡人狗头,还不都给游太守换了这一郡之守的官位了!”
游楷怒道:“你这rǔ臭未干的小儿,你们残兵败将,焉有追击胡人之力?恐怕是你跟胡人暗中勾结,带人故意打草惊蛇,给若罗老贼通风报信的吧!”
正在此时,院内罚站的马咸忽然就冲了进来,扛着一百五十斤重的练功铁戟,大吼道:“游楷你这小人,嘴巴放干净些!小心爷爷砸碎了你那夜壶脑袋!”
游楷吃了一惊,马咸却是说到做到的莽汉,果然将那巨锤一般的铁戟砸了过来,游楷慌忙躲开,一张案几已被砸得粉碎。
“来人,把这丢人的夯货拖下去,重责二十军棍!”马隆一声令下,厅外的武士这就进了来,可是一看马咸那凶神恶煞的模样,谁敢上前?
马咸“嘭”一声就将练功戟摔在了地上,忿忿道:“老爹叫我挨棍,我自去挨,不用人拿我!”这便气冲冲地出了厅外。而那练功戟摔着的木地板上,已经砸出一个大窟窿来。
游楷看的惊奇,心中不禁惶恐,暗忖:“这臭小子好大力气,我从军多年,都未见过这种家伙,看来我得收敛收敛了,免得吃了大亏。”
马隆忙向游楷赔礼道:“我家孩儿疏于管教,还望游府君多多见谅。”游楷出着长气,连忙道:“游某又不是睚眦小人,老君侯多虑了。只是令郎神力,实让游某佩服啊。”
一旁皇甫重看的惊奇,这便说道:“不瞒老君侯,秦王殿下刚从南阳王转封于秦,秦国尚缺一中尉。殿下曾数次委托下官为他拣选骁勇果敢之士,今rì一见令郎如此神力,不妨让下官将令郎举荐给秦王殿下,如何呢?”
马隆连忙笑道:“真是多谢皇甫府君了,可是我儿脾气暴躁,有勇无谋,恐非将才。况且秦王殿下深受陛下宠信,皇亲总非常人,我儿憨傻,恐寸功未立,反而致祸啊。”
皇甫重点了点头,说道:“人活于世,皆为子嗣着想。君侯大义,下官着实佩服!”
朱默在一旁坐立不安了起来,马隆也晓得他的心思,对皇甫重道:“皇甫府君,这位朱司马可是京师牙门军别部司马,太康元年从洛中调归老夫调遣。朱司马所部将士,俱已驻守西平十年,都是为国效忠的百战劲旅,可是陛下却从未有调回之旨。听闻秦王深受陛下宠信,如果有机会的话,还请皇甫府君向秦王进言,看能否帮这一部老将士回归家乡。”
皇甫重拱手道:“秦王之国不到一年,百废待兴,只缺了国兵以及中尉的人选。如果朱司马不嫌弃的话,我倒可以试着说服秦王将你部将士,收为秦国国兵。”
朱默赶紧道:“真是多谢皇甫府君,朱某虽然还有戍边的心意,可是部下多已老迈,恐不堪西平之苦。即便不能回到洛阳,待在长安也是好的。朱某这也就对老部下们有了交代了。”
马隆点头道:“朱司马守城有大功,可是老夫却无力赏赐。倘若皇甫府君能帮上这个忙,老夫感激不尽。”
会后,太守府内厅,皇甫重正与马隆商谈。
朝廷终于接到了秦王从长安送来的公文,说严舒才干不足,马隆不在,氐羌复扰,请马隆复职。朝廷予以批准。
由于秦王是被授予假节的镇西将军兼西戎校尉,而严舒原先就职的略阳亦是秦王遥控范围,所以秦王有意轻描淡写,隐瞒了事态真相。
据说这都是秦王的幕僚,郎中令李含的谋划。谈起李含来,皇甫重咬牙切齿,连呼小人。
马隆说道:“老夫亦听过李含之名。已故尚书郭奕,可是魏朝大将军、阳曲侯郭淮的侄子,当初老夫听说他在雍州做刺史之时将一个寒门子弟擢为别驾,可是这个李含?”
皇甫重点头道:“不是某有甚偏见,但凡寒门中人,能身居高位者,小人居多。”皇甫重乃是安定皇甫氏,是雍州有名的高门,东汉末年大破黄巾军的名将皇甫嵩,正是这一族人。高门士族子弟,自幼有很好的教育和修养,他们对寒门的穷困士子,始终怀有根深蒂固的偏见。
皇甫重继续说道:“就像李含,他不过一个小小刀笔吏罢了。出身低贱,又傲慢无礼,自视甚高。对上级毕恭毕敬,仿佛比爹还亲。对旁人,则颐指气使,装模作样。这等无气节之人,多出于寒门!”
马隆笑道:“伦叔(皇甫重字伦叔),寒门子弟出身低微。要混迹官场,如同蚍蜉撼树一般艰难。自然也就多重利而轻义,可是他们的才能还是有的,不然如今朝廷这般重视门第,他却还能挤进高层,定是有过人之处的。”
皇甫重摇头道:“天生万物,各有不同。虎豹之子,不与豚犬为伍。而豚犬之子,仍是猪狗之辈。寒门子弟,即便有过人之处,也是曲意逢迎,玩yīn谋诡计,不登大雅之堂,于国于民,百害而无一利。”
听到皇甫重这篇歪理,马隆爽然一笑,说道:“我朝虽然重门第,可是受封开国郡公的诸位元勋中,也有不少寒门豪杰啊。譬如鲁公贾充、安平公陈骞、乐浪公石苞都是寒门出身。而前朝的魏武帝,不也是寒门出身吗?”
皇甫重沉下气来,缓缓说道:“不瞒老君侯,魏武帝曹cāo,不过乱世的jiān雄,得志小人罢了。而开国三郡公,俱非正人,尤其鲁公贾充,薨后朝中有不少大臣建议谥他一个‘荒’字,可见舆论所然。”
马隆终于说不过他了,呵呵一笑,道:“哎呀伦叔,我说不过你。可是你这看法,老夫听了可实在憋得慌啊,难道你不知道老夫也是一介寒门出身?”
皇甫重顿时吃了一惊,随机会心笑道:“老君侯真是开玩笑,老君侯镇守西陲,大破鲜卑,威震氐羌。定是扶风马氏一族,汉伏波将军马援,蜀骠骑将军马超的后人。”
马隆忍不住大笑道:“错了错了!老夫是兖州东平郡人氏,不过一介寒门,只是粗通兵法,为陛下看管这西陲边地的一个老匹夫罢了,怎么会是扶风马氏高门的子弟呢?”
皇甫重顿时目瞪口呆,半晌无言。
马隆笑道:“伦叔莫怪,毕竟我朝有不少投机钻营,眼中只有富贵功名而无气节大义的寒门子弟。伦叔有如此偏见亦是应该的,只是希望伦叔能大人大量,同为朝廷效力,与那李含不要伤了和气,一切要以大局为重啊。”
皇甫重面红耳赤,说道:“谨遵老君侯教诲。”
第016章 皇甫重
厅内散后,游楷自回了客房,而马隆却留下皇甫重商谈。毛腾与朱默这才出了太守府门来。
“公举贤弟,恭喜啊!老君侯对你夸赞不已,定是要重用你呢。”朱默见毛腾一脸不快之sè,赶紧说道。
毛腾呼了口气,对着朱默说道:“你这老家伙,是不是明知道老君侯今rì要回来,就将我和小都尉灌得烂醉?还把我扔在香满楼那种鬼地方,旁人寻我都寻不见。”
朱默摸了摸脑袋,说道:“哎呀贤弟,你怎么如此说话呢?老哥哥我也是烂醉如泥啊,要不是你嫂子照顾,恐怕也……”
毛腾摆了摆手,说道:“好了好了,朱司马!我也知道你的苦衷,数百牙门军将士都想离开这苦寒之地,你也不想一辈子只做个戍边的小军吏。可是,你不该这般对付我和小都尉,想你我还是共患难之人,我跟小都尉又何尝对你有戒备之心?你这般行为,不怕寒了我二人之心吗?”
朱默见他激动,连忙将他拉到一旁偏僻处,说道:“公举老弟智计无双,朱某也不诳你,的确是我让你嫂子,灌醉了你和小都尉的。如果在老君侯进城后,朱某能独自带队迎接,就会给老君侯一种是朱某在勉强支撑西平的印象,而老君侯既然见了秦王,说不定就能帮朱某完成回乡的心愿。是朱某自私!”
毛腾没料到,他居然这般坦诚。朱默连忙说道:“公举贤弟,你听我一言。西平本是羌人地界,非我华夏河山。当初汉武帝武力开边,将士们在异国他乡九死一生,却也能封侯拜将,极尽荣华。可是现在,却已经不是汉朝了,是只看门第的晋朝!老君侯这般鞠躬尽瘁为国效力,要是在汉朝,别说封侯,老君侯恐怕早就做了封疆大吏甚至入主中枢,说不定还会开府为公甚至拜相。可是呢,老君侯只被加东羌校尉,封了一个只是遥领而无实惠的侯爵。况且自立国以来,寒门出身的军人能混到高位的也就老君侯一人。这叫戍边的军人,能不寒心?”
朱默越说越激动,他继续道:“即便是魏朝,魏武帝曹cāo一声‘唯才是举’,感动了天下多少寒门子弟?所以典韦才会在南阳为他效死,所以许攸才会在官渡为他倒戈,所以在赤壁惨败之后,魏国仍然能不动根基。如果当今圣上是魏武帝一般的豪杰,我朱某就算成了白发苍苍掉了牙的老翁,我都会坚守在西平边陲,因为至少还有出人头地的希望啊!可是现在,不知道圣上是怎么想的,只看门第,不问才能,当权的全是弘农杨氏和太原王氏等等一群酒囊饭袋。你我这些寒门中人,也有只有抛弃尊严,投机钻营。”
朱默略微停顿了半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道:“朱某也看得出,公举贤弟并非池中之物。即便是如今黑暗的世道,也遮掩不住你的光芒。所以即便朱某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可朱某还是想交你这个朋友。如果此次朱某能努力让皇甫重和老君侯保我去了长安,朱某一定要带贤弟一同走。现在谣言满天,都说圣上大限快到,太子又愚钝不堪,秦王深受宠信,如果能认他为主,定大有前途!”
毛腾穿越到此,虽然也有出人头地,纵横发达,进而改变历史,避免八王之乱和五胡之乱的想法。可毕竟被这残酷的现实打败,刚刚混上军中的主簿,才发觉在这个之看门第的朝代要出人头地是何等困难。可是这一听朱默的说词,顿感豁然开朗。虽然八王之乱中,似乎并没有秦王此人。但看众人描述,秦王是晋武帝非常宠爱的儿子,是真正的权贵人物。如果能投入秦王门下,总比困守西平要有前途多了吧。
毛腾故作沉静地回道:“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朱默认真地道:“公举,老哥哥不瞒你。虽然朱某没有什么太大的本事,可也在官场摸爬滚打也好多年了,虽然自认是个失败者,毕竟还有些阅历经验。而公举你呢,你确是个将才,真正的将才!如果你跟我能合作,辅佐秦王。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如果你我二人能辅佐秦王登基大位,那何惧高门权贵?”
“朱兄,你又没喝酒,如何说此醉话!不过朱兄要带我去长安,也须给我一个可靠的名分吧。”毛腾嘿嘿地道。
朱默认真地道:“朱某只是一介别部司马,如果你能鼎力相助,朱某从老君侯那边,给你要一个员外司马的官衔。”
员外司马,顾名思义,就是定员外的军司马。一般在战后授勋时,立功人太多,而职位不够的时候,往往会封好多定员外的官职,这些官职虽然实际无权,但大抵还是享受同等待遇的,可以说便是候补官员。而到了后世,由于政治的**和卖官鬻爵的泛滥,加着员外前缀的职位往往成了可以朝廷公开出卖的商品,尤其是员外郎一职,几乎是个有钱人都买一个。所以到了宋元之后,但凡是大户人家的老爷,都被俗称为“员外”了。
然而在晋朝,能有一个员外司马的官衔,尤其对一个寒门出身的人来说,还是很不容易的。
为了能得到去长安的机会,朱默苦思冥想了一夜。
据皇甫重的部下说,皇甫重由于深得秦王信任,加之在救援西平时出征秃发部立了大功,这一回去就要做秦州刺史了。
又是得秦王信任,又是将要升任秦州刺史,况且还是他提议要招西平的军士补充秦王的国兵……
朱默长长地舒了口气,心下暗想:只要能巴结好了这个皇甫重,自己能去长安,就是十拿九稳了。
回到家中,朱默将此事告知了胡氏。胡氏的前夫严舒,曾与皇甫重认识,朱默也想打听下,该如何讨好皇甫重。
胡氏皱了皱眉头,说道:“听说这个皇甫重,是安定豪族出身。关西的高门,多是世代将门,皇甫家也不例外。他们总是看不起妾身前夫这样的文人,所以妾身对他的了解却是甚少。只不过,妾身听说,此人极是急公好义,喜欢结交江湖侠士,所以花钱大手大脚,常常入不敷出。因此,他经常克扣军饷,用以周济友人,这一点可是很多人都晓得的。”
朱默点头道:“原来,不过是个贪官罢了。”
胡氏连忙摇头道:“皇甫重可不是贪官,他的钱都花在了江湖朋友的身上,他自己倒是清贫节俭。好些见了他的京官,还都以为他是寒门中人呢。”
朱默呵呵一笑,指着胡氏道:“哎呀,克扣军饷还不是贪官?你这婆娘,要是让你做了朝廷的殿中侍御史,恐怕满朝文武无官不贪了。”
胡氏媚笑道:“也不用妾身做御史,现在不已经无官不贪了嘛。你看就算马老君侯那般古板人物,都要给自己儿子弄一个都尉来当,可他那儿子,却鲁莽粗鄙,哪堪大任?”
朱默一愣,摇头说道:“别人你说得,老君侯你可莫要胡说。老朱我一生见得大人物多了,那魏朝灭蜀的名将邓艾钟会、本朝灭吴的名将襄阳侯王濬、还有那个被誉为当世赵子龙的原任平虏护军,现任的东夷校尉文鸯。我在洛中做军吏的时候,都见过。他们跟马老君侯相比,都不行!”
胡氏“哼”地说道:“我只知道当今权势最重的人,是临晋侯(杨骏)、汝南王与王司徒(即京陵公王浑)三人。那些什么邓艾钟会、王濬文鸯,还有你那什么马老君侯,他们能得到陛下信任,能权倾朝野吗?不还是一群只会打打杀杀的无知莽汉罢了。”
朱默顿时怒道:“你这婆娘!要不是我们这些打打杀杀的无知莽汉,你早就被若罗拔能抓去做了猪羊了。今天老子就让你再见识见识无知莽汉的厉害!”说罢就将胡氏一把抓起,按到在了榻上。
次rì,午时。马咸在校场内策马连奔三圈,喘着粗气,逼迫两名亲兵持枪来刺他。
亲兵也知道马咸脾气,如果只是扭扭捏捏地意思意思,一定会挨一顿毒打。可如果是发猛去对付马咸,即便让马咸收一点小伤,反倒会叫马咸大为开心。于是两亲兵各自一点头示意,然后策动战马,从左右两侧挟着包头的木枪冲锋而至。
马咸看得高兴,策马从中间插入。待到三马相交时,马咸忽然上身后仰,轻舒猿臂,大喝一声。两名亲兵猝不及防,一对木枪就已经被马咸夺在了手中。两亲兵死力争夺,马咸又是大吼一声,将两人硬生生拖下马来。
“小都尉神勇……小人不是对手……”俩亲兵连忙告饶。马咸松开手来,百无聊赖地挥了挥手。俩亲兵如释重负,赶紧离开。
“好武艺!”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马咸回头一望,竟是新平太守皇甫重。
皇甫重亦是武将出身,看得心痒,拔出一杆木枪来,腾身上马就道:“小子,看枪!”
马咸将马斜身掠过,两马相交,皇甫重猛一戳刺,却正好从马咸身边擦了过去,竟是没有戳中。皇甫重发出了重重地鼻息,正准备勒马回来再发动一次冲击,没料到的是,马咸居然从马背上将左臂一撑,一跃而起,将手中的木枪甩往了皇甫重的背部。皇甫重也不是寻常之辈,感到背部劲风凛然,迅速侧身靠在马腹旁。可让皇甫重更为惊奇的是,马咸居然在木枪甩来的时机已经跳下马来,翻身一脚正踢在皇甫重腰部,皇甫重登时就摔落马下,马咸补上一枪,正抵在了他的心口。
“好小子!这般武艺,留在这西陲之地,不怕埋没了吗?”皇甫重虽然战败,却是对马咸愈发喜爱,大笑说道。
马咸抽回木枪,一把扔在了地上,回答道:“老爹常对我说:戍边安羌,是为天子分忧。埋没个鸟!”这便上马离去。
皇甫重叹了口气,回过头来,却看到了毛腾。
第017章 试弓
“毛主簿,你也在?”皇甫重挺身而起,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说道。
毛腾点了点头,说道:“想不到皇甫府君,却也武勇过人。”
皇甫重连忙摆了摆手道:“还不是被你家小都尉击于马下。”
“小都尉有万夫莫当之勇,可是再世关张,熊虎之将。败在他手中,很是正常。”毛腾一边说着,一边盯着皇甫重马前挂着的一幅装饰华美的桦木弓,说道,“小人对弓术甚是喜爱,也收藏了些许胡人的好弓,方才看到皇甫府君马前的这副桦木弓,心痒难耐,可否借来一试?”
皇甫重一愣,点头道:“毛主簿,这把桦木弓可是一把上好的硬弓,足有两石两钧之力。寻常人可是拉都拉不动啊。”
毛腾呵呵笑道:“既然是如此硬弓,那小人就给皇甫府君表演个绝活。”
毛腾取过皇甫重的弓,跳上马来,忽然将脚蹬在了弓背上,抽出箭来,将拇指紧挽弓弦,猛一抬脚放弦,只听“噔”一声,正中五十步外红靶心。
这种借脚力拉开弓的本事,可是毛腾从鲜卑人那里学来的。皇甫重只看的目瞪口呆,连连赞叹道:“想不到西平真是卧虎藏龙之地啊!”
毛腾又抽出一箭,该用手拉弓,满弦之后,使出了浑身力道来,却是戛然一声,竟将弓弦扯断了。
“啊!”皇甫重登时就惊讶了,“这可是两石两钧的硬弓啊!”
毛腾呆滞了半晌,这才慌张道:“小人真是唐突,这……如若府君不嫌弃,小人愿将这把上好的胡弓,赠送于皇甫府君。”
毛腾将身后的弓套中一把细长的红sè反曲弓抽了出来,递给了皇甫重。皇甫重顿时就张口赞叹一声,说道:“这可是西域的胡人短弓,名曰挛鞮落月。相传可是只有匈奴单于的至亲族人才拥有的上好佳品啊。”
毛腾一愣,问道:“这……这是我从洛都谷外缴获的鲜卑战弓,只觉得弓背虽然细长,但弓力甚强,却不知道有这等名目。哎,可惜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毛某既然说了要赠与府君,那也只好忍痛割爱了。”
皇甫重道:“原来如此,这……这恐怕就是若罗拔能的佩弓啊。哎呀,这等贵重礼物,我怎好意思收下啊。”
皇甫重手指不停地互相摩挲,毛腾看在眼里,他一摆手,装作一副正气模样道:“唉!皇甫府君这般说,却是看不起我西平的军人了。皇甫府君乃安定将门之后,这把挛鞮落月能在皇甫府君手中,却也不至埋没了。像毛某这等粗人,几天就要拉坏一把硬弓,岂不作践了宝贝!”
皇甫重看着这把匈奴人的宝弓,终于按捺不住,猛地呼出一口长气,双手接了过来,激动万分地说道:“毛主簿真是xìng情中人,我交你这个朋友!不过如此厚礼,我亦不能白白领受,这把八面铁剑却是京师少府监造的利刃,虽然不是什么宝贝,却也适合上阵杀敌。我身无他物,毛主簿就不要嫌弃,收下吧!”
皇甫重解下腰间的佩剑,郑重地递给了毛腾。毛腾知道这把剑虽然也是上品,也毕竟不如自己送他的弓珍贵,于是也不推辞,一把接过,谢道:“真是多谢皇甫府君,你我各得其所需,真是一大乐事!”
皇甫重呵呵大笑道:“毛主簿真是直爽之人,这把剑权且作为回礼,rì后若有缘,某自当重谢。”
毛腾微微一笑,心中暗想:“这下可以再去求老君侯了。”
毛腾心中盘算万千,仍然没有去见马隆的把握,只好先到了马咸的住处。
马咸的住处是紧挨着太守府的几间偏房,说这是“都尉府”,不过是众人戏谑之言。毛腾刚刚推开门,就看到挥着练功戟满头大汗的马咸。
“公举,来跟我大战三百回合!”
马咸一把扔下沉重的练功戟,百无聊赖地说道。
毛腾呵呵笑道:“跟你比骑shè,不比步战武艺。”
马咸忿忿道:“骑shè是胡人太过懦弱,不敢跟我们肉搏才耍弄的yīn招,是晋人的话,来!比步战功夫,马战也行啊!”
毛腾打了个呵欠,说胡人懦弱,这倒还是头一次听。他摆了摆手,说道:“这西平城,哪一个是你的对手?你也打不尽兴,我也反倒挨上一顿,不划算,不划算!”
马咸抽出一把木杆,往地上一插,说道:“那你说怎么划算?”
毛腾说道:“你可知道当今的名将?曾单骑退雄兵,在景帝(司马师,追封为景帝)十万大军中出入如无人之境的当世赵子龙,原先的平虏护军,如今的东夷校尉文鸯文老将军。还有曾上山杀白额猛虎,下河屠铁背蛟龙的御史中丞周处周老将军。还有朱司马说的那些京师宿卫军的铁骑jīng锐?子全,你应该找这些人较量较量!”
马咸听到文鸯和周处的名字,顿时兴奋了起来,急道:“这些猛将都在洛阳,隔着十万八千里,我还要戍边驻防,这……你这不是糊弄我嘛!”
毛腾说道:“嘿嘿,如今就有一个去长安的机会,而长安的秦王毕竟是宗室,跟着他定有机会进洛阳,你怎么不去把握?”
马咸顿时脸黑了下来,摆手道:“你原来是给那皇甫重当说客来的。我老爹说了,我这人太过鲁莽,不适合去侍奉那些勾心斗角的王公贵族,还不如为国戍边,保一方安宁。”
毛腾摇了摇头,说道:“哎!子全,倘若一辈子窝在这西平,没有文老将军和周老将军这样的绝世猛将来切磋武艺,又没有国sè天香的美女享用,还没有珍馐美味,更没有似锦的前程。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马咸皱了皱眉,说道:“你说的,我也晓得。可是老爹他不让我去,又有什么办法?”
毛腾摸了摸下巴,缓缓说道:“子全,你有试过去劝说老君侯改变主意吗?”
“不曾。”马咸答复。
“你不曾劝说,又怎么会知道老君侯会固执己见呢?”毛腾一脸信心地看着马咸,接着说道,“作为父亲,他总希望自己的儿子能有一番成就吧。”
马咸皱了皱眉,说道:“那你去劝我老爹,我可不敢去。”
“这样吧,我在里面劝说老君侯。子全你在门外等候,如果我说服了令尊,我就唤你进来,你再趁热打铁恳求一番。如果我没有叫你就出来了,那就是没有说服成功了。”
听到毛腾这样说,马咸点了点头。
毛腾都已经在厅内进去了好半天了,马咸等得急躁,却又不敢叫嚷,只好在外头缓缓踱步。
“子全!”只听一声呼唤,竟就是毛腾的声音,马咸大喜,赶紧将衣裳一撩,冲进了厅内。
“老爹,你答应让孩儿去长安侍奉秦王了?”马咸喜孜孜地吼了一声。马隆顿时就板下脸来,缓缓坐下说道:“我当公举说你想去长安还是无稽之谈,原来你二人早就串通好了。”
马咸一愣,糊涂地看了毛腾一眼,心想难道他没有说服老爹不成?而毛腾则苦着脸,一言不发。
马咸讷讷地问道:“老爹,难道你没有答允?”
马隆缓缓坐了下来,说道:“你们还年轻,哪懂得世事艰辛。说句不该说的话,如今圣上怠于政事,军权在诸路藩王之手,政权在高门士族之手。寒门庶人,怨望已深,海内百姓,苦忧已重,国家祸乱,恐不久矣。有不少人传言,圣上如今大限将至,而掌权的杨国丈又懦弱无能,太子暗弱愚鲁,朝内无有能贤臣,朝外无忠义藩王,圣上的几个就藩的儿子,不论是秦王还是楚王,都光明正大地扩充军队,不轨之心昭然若揭,恐怕中原又将大乱。你们这一去长安,难免会卷入其中,反倒不如这西陲边鄙之地安全呐!”
毛腾心中一震,想不到身在西陲的马隆,竟然已经预料到了rì后的“八王之乱”。到底是一代兵家名将,非比寻常。马隆知道自己儿子耿直鲁莽,怕他会在内乱中成为诸王争斗的炮灰,所以才会执意留他在西平戍边,以免卷入祸乱。而事实证明,在八王之乱一直到五胡之乱的前期,这凉州边鄙之地,除了若罗拔能这些小规模胡人的sāo扰外,并未遭遇太大的战祸,反倒还成了中原士人的避难之地,这才造就了十六国之一的前凉朝文化之鼎盛。
不过,毛腾作为一个穿越者,又岂能在这个物质贫乏的时代仍像穿越前那样安分守己一辈子?不可能!毛腾既然扯上了马咸,他就一定要抓住这个去长安的机会。
“老君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国家养士,难道就是为了避祸不成?老君侯,您以寡敌众,战车阵击杀树机能,收复秦凉,安定西北,是社稷的功臣,也是我辈的楷模。可是您说的这番话,毛某实在难以接受。就是因为国家危机重重,我们才更应该去中枢紧要之地,上报朝廷,下安黎庶,才不负天地乾坤。”
毛腾豁然而起,一口气就扯出了明朝顾炎武和清朝林则徐的名言,作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一段话侃侃而出。
马隆顿时语塞,半晌之后,才缓缓叹了口气,说道:“也许,是我老了,不该折了你们年轻人的锐气。想当初老夫若只顾虑个人的安危,恐怕也没有今rì的成就。我不该剥夺你们建功立业报效朝廷的雄心壮志。好,老夫就答应你们。”
第018章 出发
太熙元年四月,西平太守、奉高县侯领东羌校尉马隆将原本驻扎在西平的牙门军一部调归秦王,以为秦国国兵。在新任秦州刺史皇甫重以及秦州、凉州中正的举荐下,原西平郡都尉马咸、西平平虏主簿毛腾调归秦王帐下,以马咸为假(代理)秦国中尉,毛腾为员外司马。
晋朝实行的是以九品中正制为主,察举制为辅的人事制度。马咸由于是马隆之子,虽然不是世家大族,但好歹是将门之后,所以位列下上,是为中正三品,并得到了“天才英博,勇冠三军”的评状。而毛腾虽然也在籍贯中填注了是荥阳毛氏,魏朝尚书仆shè毛玠之后,可他毕竟是个孤儿出身,无法在郡内被举为孝廉,只能求其次举为秀才,况且出身籍贯也没有获得中正官乡议的资格,但是在一番努力之后,也只获得了中下的中正六品评价。中正品级是中正官对候选官人品和才干的品评,和官品并不挂钩,因为涉及论人,所以六品在cāo作中也就是最低的品评了。中正对他们品评,则直接收录于司徒府,成为任官的唯一参考标准。
如果毛腾不是一个穿越者的话,他一定会被这种极端不公平的选举制度气得吐血。不过,现在已经到了太熙元年,晋武帝大限将至,历史上最著名的傻子皇帝晋惠帝司马衷就要继位,八王之乱也即将开始了,到了那个混乱的时代,不论什么制度也都难以维持了。
部队开拔到了秦州的州治上邽城,马咸、朱默、毛腾三人又复拜见了举荐他们的秦州刺史皇甫重。皇甫重设宴相迎,并告诉三人,本朝恢复封建,革除汉魏时州郡权力过重的积弊,效仿周朝方伯之制,以宗室为藩王辅弼朝廷。所以rì后的关中关西,雍、秦、梁、凉四州的军政,都是秦王说了算。
“秦王虽然对我格外信任,但我身在上邽,不能侍奉左右。而秦王殿下身边又有李含这样的不轨小人,所以三位到了长安,还请多向我通些消息。”皇甫重再三叮咛,毛腾三人连连诺诺。
四人几杯酒下肚,皆有了醉意。朱默忽然长叹一声,说道:“想我十五岁从军,南下东吴,北上幽燕,西进秦凉,大小百余战。虽未有大的勋功,可也血染甲胄、劳顿半生。可是如果没有皇甫府君的举荐,恐怕就要老死西陲了。”
皇甫重呵呵一笑,说道:“哪里哪里,朱司马是百战英雄,岂有不能脱颖而出的机会?”说着便将酒一斟,与朱默碰杯而饮。
朱默一口喝下酒来,摇头道:“虽不能回中原老家,可去了长安,朱默也心满意足了。”
皇甫重听罢,忽然放声一笑,随即压低声音,对三人说道:“不瞒三位,长安去得,洛阳还远吗?”
毛腾等三人诧异。
皇甫重接着说道:“如今传言圣上龙体欠安,恐驾崩只在旦夕。而太子却是出奇的愚钝,太子的岳丈鲁公贾充虽然曾权倾朝野,可毕竟是寒族力微望浅,而且鲁公早在太康三年就薨亡了。如今掌权的杨国丈,又是高门士族,向来与贾家不睦。如果不出意外,太子的位置则并不牢靠。”
皇甫重说着,又举杯一邀,四人再饮一杯。皇甫重继续说道:“圣上深谋远虑,他也怕杨国丈专权,所以将德高望重的汝南王加封为大司马、侍中、大都督假黄钺留镇京师,而将三个皇子,即秦王、楚王、淮南王三王下令赴封地就国,以为外藩辅弼。圣上此举,看似铁桶江山,固若金汤。可是却给了秦、楚、淮南三王极大的权力。如果圣上驾崩,太子与杨国丈在中枢有变,秦、楚、淮南三王就有了极大的机会入主洛阳。”
朱默狐疑地听着,然而他面上的喜sè却也掩盖不住。马咸似乎被这一个个藩王公侯搞得一头雾水,混沌不堪,只顾饮酒,没有细听。毛腾则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连连点头。
皇甫重随即大笑道:“这都是戏言,酒后戏言而已!”
离开了上邽,沿着渭水河谷的大道,就到了略阳郡。
已经成了毛腾部下马弓手的宋配,看到略阳城,就兴奋了起来,不禁说道:“司马,前方就是略阳城啊。”
毛腾一愣,虽然他也能回忆起这副身躯在穿越前的身世和经历,可毕竟自己对略阳这块土地并没有太大的眷恋,随口答道:“是啊,可惜我少时被胡人掳走,也记不得这里的情形了。”
宋配道:“略阳曾属天水郡管辖,还是在汉朝末年,任丞相的魏武帝平定张鲁,攻占了汉中,结果被蜀主刘备击退,折了大将夏侯渊。魏武帝深知汉中不保,就将汉中的百姓和武都的百姓统统移走,安置在天水郡的东北四县,放弃了汉中。由于这些移民多数都是汉中的賨人和武都的氐人,极难治理,所以到了魏文帝时期,文帝将天水郡东北四县分割出来,设立了广魏郡。到了本朝太康年间,又改名略阳郡。此地现在氐人賨人众多,所以严舒宁可去西平丢xìng命,也不想待在略阳郡。”
毛腾点了点头,说道:“氐人賨人,不过未开化的野蛮民族,非我华夏,还是要能臣来安抚。”
宋配摇头道:“司马你错了,氐人和賨人的确尚有蛮族余风,可要说是未开化就不对了。他们善于耕织,不让华夏。賨人多数信奉五斗米道,有张鲁在汉中的遗风。而氐人则信奉西域的浮屠,谈玄论道,却也玄妙得紧呢。据说在天水郡的麦积崖,氐人还修建了不少浮屠洞窟,甚是壮观呢。”
麦积山石窟是中国四大石窟之一,驰名中外,想不到这么早就开始修建了。毛腾一想到氐人,忽然就想起了rì后统一北方,却闹出投鞭断流后草木皆兵笑话的前秦皇帝苻坚,随口问道:“氐人中的部落大人,可是姓苻?”
宋配说道:“氐人部落小帅,最强的是杨氏、窦氏、强氏、蒲氏四家,没有姓苻的。”
毛腾一皱眉,忽然想起了苻家最早是姓蒲的,后来为了附会“草付应王”的谶纬才改姓为苻。点头道:“是我口误了,我说的是蒲家。”
宋配说道:“四姓之中,蒲家最为弱小,他们的首领小帅,名叫蒲怀归。还是杨家最强,族人数千,依附杨家的氐人更是上万,杨家的首领杨飞龙,更是被圣上册封为假(代理)征西将军,略阳的太守看到杨家的族人,都头疼万分。”
毛腾点了点头,他对杨飞龙也略有印象。杨氏一族虽然势大,但较为保守,趁八王之乱返回武都老家,盘踞百顷仇池山,根本没有太大的作为。反倒是实力弱小的蒲家,最后竟发展壮大,君临天下。如今的略阳,还真是卧虎藏龙之地。
毛腾想到这里,忽然想起了五胡十六国中第一个开国的成汉,就是从略阳流亡到巴蜀的賨人建立的。猛地一拍大腿,说道:“賨人中有个李家,是不是也势力很大?”
宋配回道:“司马身在西平,居然什么都知道。賨人来自汉中,比氐人更类华夏,他们的穿戴衣着,行为举止已经完全看不出有蛮族的特征了。李家一门在略阳多为郡吏,尤其是有个叫李特的人,已经做到了略阳郡的督邮一职。”
毛腾点了点头,原来晋武帝还没死,这些来祸乱晋朝的煞星就已经在世了。西晋,还真是一个短命的王朝啊。
过了略阳郡,沿着渭河一路东进,经过扶风国和始平国,就到了京兆郡长安了。
由于路途遥远,刚刚通过郿县的时候,就接到了晋武帝驾崩的消息,而秦王则已经从长安出发赶赴洛阳奔丧。听到这消息,朱默和马咸都震惊不已。毛腾则暗觉畅然:大乱之世,就要来了。
进入长安,众人安歇未定,从京兆内史府传来任官令,毛腾三人赶紧接令。
“宫车晏驾,举国节哀。今调任西平郡都尉马咸、西平牙门军别部司马朱默、西平平虏护军主簿毛腾,有部者仍为别部司马,无部者为员外司马,待国丧之后,再行加封。”
朱默和马咸都吃了一惊,尤其是马咸,有中正三品的评价,居然和中正六品的毛腾同为员外司马,实在让他难以接受。马咸登时就起了来,吼道:“我身为三品评价,怎么才是员外司马,你们有没有弄错了?”
传令的小黄门忙道:“秦王不在,内史不敢僭越,这是郎中令的意思。”
马咸怒道:“秦国郎中令,是谁?”
小黄门道:“陇西李含。”
原来正是皇甫重说的那个小人李含,马咸顿时火冒三丈。朱默和毛腾赶紧将他劝下,朱默说道:“子全,这是暂时的加封。新君登基之后,还会有新的封赏的。”
马咸怒喝道:“秦国也是晋朝的地界,难道九品官人法偏偏在秦国就行不通了?”猛一跺脚,这就转身离去。
朱默和毛腾也拦不住马咸,只好黑着脸接了令,送走了小黄门。
两人讷了半晌,毛腾随口道:“皇甫府君说得还真准。”朱默摇了摇头,说道:“或许李含和皇甫重早就不和,李含知道我们是皇甫重举荐上来的,自然要整我们。”
毛腾叹了口气,朱默说道:“早就听说过这个李含,出身陇西寒族,曾做过雍州别驾,卫太保府上的掾吏,现在居然又做到了秦国郎中令,在只认门第的本朝混到如此地步,着实能耐不小。以后还得多跟他交往交往。”
“只是委屈了子全和朱兄啊。”毛腾无奈地说道。
第019章 抵达长安
晋武帝宫车晏驾,作为武帝嫡三子的秦王司马柬匆忙离开京兆郡长安,赶赴洛阳奔丧。由于秦国藩王亲自就国,所以相当于太守的秦国内史就形同虚设,实际的大权都掌握在秦王最宠信的谋士李含手中。
李含是从始平郡长大的陇西人,虽然陇西李氏也是汉朝的名门望族,可是到了魏晋时期,已经沦为寒门。自幼谦恭好学的李含,在始平寒门士人中颇有名气,竟被始平郡和陇西国两地举为孝廉,又被曾任雍州刺史的郭奕擢为别驾,可谓一步登天。后来又被朝廷重臣、曾诛杀过邓艾钟会的太保卫瓘辟为太保府掾吏,更是官运亨通。现在李含已经官居秦国郎中令,在重门第的晋朝官场,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
这只是一个极端的个例而已,李含的仕途之顺利,完全是由于他的才能和过人的运气。深得秦王宠信,执掌着秦国大权的李含,却有一个极端的特点,就是非常看不起那些不学无术依仗家族势力来通过九品官人法进入仕途的高门子弟,对待这些高门子弟亦或者并非高门却也是官宦子弟的下级,李含极为严厉,由于有秦王的支持,他谁也不怕,因此被雍州士人风评为:“名行峻厉”。
当皇甫重送上的荐表,李含翻阅马咸的履历之时,看到家世为“奉高县侯子”时,心中不屑之情就溢于言表,当即持笔一挥,就将马咸从假中尉降为员外司马。而朱默和毛腾,则是维持了原样。
“虽然无法革除九品官人法的积弊,可要是我在其位,我就不会允许这些纨绔膏粱子担任要职。”李含如是想。
当初,李含在熬过人生低谷,突然发迹被两郡同举孝廉之时,安定豪族皇甫家的次子皇甫商慕名而来,yù结交李含,却被李含断然拒绝。这本是一件小事,可在双方角度来看,小事却结下芥蒂。皇甫商是皇甫重的弟弟,身为安定高门子弟,十三四岁时就已经被辟为郡吏,是很傲慢的人物。李含这一拒绝,皇甫商就恼怒不已。而传到了当时任太常掾吏的皇甫重耳中,就更埋下了隐患。就这一件小事,只因为双方出身阶级的不同,终于惹出了宿怨。
除了皇甫兄弟之外,雍州诸多高门士族都非常厌恶李含,认为他是只会投机钻营曲意逢迎的小人。而寒门中人,由于前途渺茫,也多数认为李含并非正人。然而,有一点很让人觉得世事难料的就是,赏识李含才能并将其提拔的,反倒是郭奕、卫瓘这种中原高门贵族;而一手扶持皇甫重的人,却是寒门出身的太常张华。由此可见,阶级的对立也并非是绝对的。
长安城内外的驻军,除了隶属秦王的秦国国兵五千人外,还有隶属安西将军夏侯骏的安西军五万余人。虽然秦王在名义上都督关中诸军事,安西军由秦王节制,但在事实上,老油条般的夏侯骏是秦王无法管束得了的。
夏侯骏是真正的将门世家,他的祖父是大名鼎鼎的曹魏名将夏侯渊,父亲夏侯威也官至兖州刺史、关内侯。由于是曹魏皇室亲族的缘故,从汉末一直到晋朝,夏侯一族中封侯拜将之人多不胜数,已经俨然从汉末的寒族渐变成了如今的世家大族。
自从四年前征西大将军、扶风王司马骏病逝后,时任并州刺史的夏侯骏重金贿赂执掌朝政的临晋侯杨骏和汝南王司马亮,被迁升为安西将军,代替已故的征西大将军司马骏镇守长安。虽然征西大将军和安西将军这两个官位相差甚远,但在诸藩王迷恋洛阳繁华,纷纷不肯就国的情况下,拥有军权的安西将军夏侯骏就俨然成了“西北王”。可惜好景不长,晋武帝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强令三个嫡子秦王、楚王、淮南王纷纷离开洛阳,各自就国,而长安就迎来了晋武帝的嫡三子秦王司马柬,夏侯骏就暗觉不爽。
更让夏侯骏头疼的是,秦王司马柬这小儿到长安之后,听信李含等寒族小人的建议,四处调集jīng锐扩充秦国国兵,俨然是要架空自己。自己好不容易才掌握了西北的军权,怎么能这般轻易就被一个小孩子家给制服了?
安西参军夏侯奭,是夏侯骏的族子,由于胆大有谋,又擅长弓马之术,深得夏侯骏喜爱。每次遇到大事,夏侯骏总是不嫌他年轻而招他商议。
“盛德(夏侯奭字),听说秦王还招来了一部刚刚大破鲜卑的西平郡的军士,可是如此?”夏侯骏两手扶着案几,不停地用指头敲击着桌面,缓缓说道。
夏侯奭点头道:“侄儿已经去查过了,这一部兵马确实来自西平。不过军士却都是年过三旬的老兵,不足为虑。不过他们的辎重中似乎还有宿卫军才配备的万钧神弩,这种武备纵然是我们安西军也没有,侄儿实在不解。”
夏侯骏点了点头,道:“老夫知道了,这些兵士年过三旬,又有宿卫军的装备。那就是当初先帝调拨给马隆的牙门军一部无误了。想不到秦王年纪轻轻,居然还会捞上这个空子。”
夏侯骏顿了顿,说道:“盛德,不要以为他们年过三旬就心生不屑。年过三旬的老兵,体力未衰,战技jīng湛,久经沙场,都是百战jīng锐。况且你也知道,牙门军乃是我朝无事驻防京郊,有事出外作战的野战部队。虽然可能在武备上不如拱卫圣驾之武卫营(原是曹cāo的丞相府亲卫,由虎痴许褚统领,后成曹魏的皇室禁卫军)扩编而成的左右二卫,可总归是中军,也挂着宿卫的名头。比起我们这些外军的武备,那可是有天壤之别。我们安西军也算是潼关以西武备最好的外军军队,可是连普通的弩都不及三千张,何谈万钧神弩?所以对这一部人马,还是不能轻视。”
夏侯奭点了点头,说道:“伯父,其实只要让这一部军士不进驻长安中心的台城驻守,就不足为患。毕竟他们只有几百人,我们有五万大军。”
夏侯骏摇了摇头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有了一部兵马,就或许还会有第二部。秦王现在已经扩军到了五千人。而我只是一个安西将军,将军不带‘大’,屁事都不顶。秦王又比我年轻,他要是久镇长安,我们夏侯家焉有翻身之rì?”
夏侯奭皱眉道:“伯父,您难道还有复辟之心吗?”
夏侯骏点头道:“老夫时常听术士说‘牛继马后’,说司马家的江山不稳。又有谶语说‘草付应王,当在长安’。思来想去,草付应王或许说的就是魏朝曹家即将复兴,而长安则是复辟之地。所以老夫才重贿杨骏司马亮二人,来出镇长安。盛德,你要知道。司马家篡夺的是曹家的江山,而曹家的江山,其实就是我们夏侯家的江山,我们一心复辟,不但能成忠臣孝子的美名,而且事成之后,我们执掌中枢,把持朝政,又岂能容司马家和杨家的人在我们头上拉屎?”
夏侯骏重重敲了一声案几,一字字地说道:“所以,我们不但要撵走这小小的一部兵马,更要送走秦王司马柬这个小瘟神。”
从西平一路劳顿到长安的牙门军将士,不但没有得到犒赏和封赐,而且连最基本的慰劳也没有。还是自己在城西扎营安顿,不论是普通的将士,还是朱默马咸和毛腾,都是满腹牢sāo。
“你道为何,李含这厮说是安西军的人不放我们进城。可是其余的秦国国兵,都在城郊驻扎,难道我们现在不是秦国国兵不成?”朱默不满地道。
马咸怒道:“一定是李含这厮在捣鬼,却把黑锅推给了安西军。我们三人明rì就进城去找李含算账!”
朱默叹口气,说道:“小都尉,切莫胡来。虽然我们并未受到优待,可是粮草饭食总算还有,况且现在秦王殿下又不在城中,我们初来乍到,还是不要招惹是非得好。”
毛腾沉思片刻,亦道:“我们先不要轻举妄动,此时此刻,先了解长安的情况才是首要之事。”
朱默亦附和道:“公举老弟说得在理,这长安,不仅有秦王和秦国内史,还有安西将军夏侯骏,更有李含这个小人,可没有西平郡那般简单,我们还需小心谨慎才是。”
三人正在商议,忽然有传令飞报:“内史有令,秦国国兵东进潼关,护送秦王殿下上洛。”
三人吃了一惊,接到令书,上面不但盖着内史府的印章,还盖着安西将军的印章。
“这……这不是玩人嘛!我们刚到京兆郡,连长安城都未进,就要我们又赶路去潼关?”马咸粗黑的眉毛拧成了一团。
朱默盯着令书,瞅了半晌,猛地问道:“既然是调令,为何没有秦王府的盖印?”
那传令士兵没好气地说道:“秦王殿下在潼关受阻,难道安西将军和内史就做不了主了吗?”说罢,便趾高气扬地跨马走了。
“呸!什么东西。”朱默朝着那传令兵远去的背影,终于忍耐不住了。马咸长长地喘着粗气说道:“老爹说的还是没错,洛阳长安还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毛腾心中却豁然了起来,暗想:既然秦王调国兵进洛阳,那么那个八王之乱中率先掀起波澜的楚王司马玮也一定带兵赶赴洛阳了。
“朱兄,秦王要带国兵进洛阳啊!”毛腾放声一笑,却让朱默和马咸都诧异了起来。
第020章 左右为难
朱默部牙门军的军士多数在西平已经成了家,有的甚至娶了羌人女子,他们对回洛阳或者去长安的兴趣都已经渐渐淡薄了。这一番拖儿带女地来到了长安,安置未定,就又要出发,多数人都很不愿意。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又来了一个截然不同的军令。
“西平朱默部,协防长安,勿论何人调遣,俱不得擅离职守。”
署名的是秦国督护席薳,盖的却是秦王府的大印。
朱默顿时满脸愁云,连连甩手道:“这……这是在耍弄我等啊!”
毛腾盯着秦王府的大印,说道:“不知道我猜的对不对,也许上一条调令就是安西将军和秦国内史的意思。而今天的这条命令,就是郎中令李含的意思。”
“怎么可能,李含还会生出这般好心,叫我们协防长安?”马咸忿忿道。
毛腾皱眉道:“那除了李含之外,谁还能动秦王的大印?”
朱默猛一捶胸,说道:“哎呀!公举说的也是,秦王宠信李含,李含的意思,大概也就是秦王的意思了。如果我们按夏侯骏的意思马上赶到潼关,可能还会被秦王责怪。可是,夏侯骏他自己就不怕被秦王殿下责怪吗?”
“我看,留不如去。”毛腾猛地站起,接着道,“我们的身份,是秦国国兵,所以我们就说奉的是秦国内史的命令,而不是安西将军夏侯骏的命令,这样的话,就算真的让秦王责怪,我们也没有什么责任。况且,内史的官印是盖在上面了的。”
“公举,奉着夏侯骏的命令,去潼关见秦王。这种南辕北辙的事情,我们岂能做得?”朱默急忙阻止。
毛腾摇了摇头,说道:“既然都已经到了长安,又何必再愁洛阳?”
毛腾三人正被这矛盾的命令所犹豫的背后,是李含与夏侯骏的暗中较力。
秦王司马柬在数百卫士的护送下,刚刚出了雍州地界,抵达了华yīn县北的风陵渡口,就被一小股匈奴游骑突袭。虽然匈奴人很快就被击退,但是秦王受到了惊吓,停留在潼关不再前行。并发令让长安增调国兵jīng锐,赶赴潼关护送他东行。
“风陵渡口乃是黄河最大的渡口,这种地方怎么可能有匈奴游骑兵的侵扰?哼,这一定是好事者故意为之。”秦国督护席薳对李含说道。
李含笑道:“席将军,某些事,恐怕也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只是某些人盼着秦国国兵全部调走,也太急了吧。”
席薳点头道:“夏侯骏这厮,不过一介安西将军,居然也敢动长安城的心思。只是这长安城,又岂能交给他来守?”
李含点头道:“席将军,言多必失。况且也没有证据表明夏侯安西跟此事有关联,所以我们切记不能跟他翻脸。只是秦国的国兵断不能调走,而护送秦王殿下的话,除了夏侯安西自己之外,又有谁堪此大任呢?”
席薳连连点头:“郎中令说的极是,就让他夏侯骏自己去护送殿下,看他还敢轻举妄动!”
李含与席薳这就以秦王的名义拟好了下令秦国国兵不准擅离职守的命令,并以秦王名义命夏侯骏亲自率军护送秦王。
“伯父,风陵渡口之事,您做的也太露骨了吧!”夏侯奭急慌慌地将盖着秦王府大印的令书交到了夏侯骏手中,连着叹气说道。
夏侯骏不解地问道:“风陵渡出了何事?”
夏侯奭一愣,问道:“伯父,难道风陵渡袭击秦王的匈奴兵,不是您派人假扮的?”
夏侯骏豁然而起,惊讶道:“什么!秦王在风陵渡遇袭?就算老夫盼着秦王早死,也不可能作出这般鲁莽之事啊。这……这一定是李含所为!”
“李含?”夏侯奭一阵沉思,忽然一拍大腿,咬牙道,“肯定是这小人所为,李含这小人果然yīn毒。他是秦王的心腹,谁又能料到!不过李含再yīn毒也不及伯父英明,他这是调虎离山之计还是背伯父识破了。可是李含这小人已经送来了盖着秦王大印的令书,要伯父亲自率军护送秦王去洛阳。如今之际,该如何是好呢?”
夏侯骏捶胸顿足,忿忿毕缓过一口气,沉声道:“看来,只好这样做了。”
已经过去了十天的时间,由于朱默的坚持,西平军一步未动。毛腾心急如焚,李含是个深居简出之人,要跟他交好关系了解情况基本不可能。而且连席薳等其他长安官吏,都是门高槛深,短时间内根本让他无从下手。
然而更让毛腾头疼的就是,他估计不会行动的安西将军夏侯骏,居然带着三千骑兵,在两rì前向潼关开赴了。夏侯骏既然妥协李含已经出兵,那自己就基本上没有去洛阳的希望了。
然而,这个时候却传来了一个坏消息:盘踞在北地郡的著名羌胡部落,被称为“北地胡”“马兰羌”的杂胡部落忽然起兵,袭扰北地扶风二郡国,威胁长安。而盖着秦王大印的命令再一次下到了朱默的营中,要他作为前部,去镇压羌人。
此时,刚刚接到朱默消息的毛腾刚从长安城中策马奔回,在朱默帐篷前下了马。
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穿着一件陈旧但不失整洁的羊皮袄,斜着眼睛瞅了毛腾一眼,就缩回了帐篷。毛腾皱了皱眉,暗想这不是严舒的女儿嘛,看来朱默也并没有亏待严舒的孩子。
“朱兄,是不是北地羌胡作乱的事?”毛腾一边揭开帐篷,一边问道。
听到朱默答应声,毛腾一看不禁诧异,朱默坐在胡床上抱着严舒的幼子,竟完全一副慈父的行派。朱默一边摸着小孩的头发,一边呵呵一笑,对毛腾说道:“呵呵,公举你看这孩子还是越来越像我了。”
毛腾不禁皱眉,不禁失笑道:“朱兄,住在帐篷里,你居然有安居乐业的心思了?”
朱默微微一笑,说道:“这次李含又调我们北上镇压羌胡,对此不知道公举你有什么看法?”
毛腾一愣,说道:“假如李含不给我们一些诚意的话,难道朱兄的部下们会同意?”
朱默点了点头,神秘地笑道:“不过公举,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呐。羌胡作乱,即使夏侯骏不在,可是安西军不还有数万留守嘛,况且就是秦国国兵,也有数千人。李含三番五次来消遣我们,看似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其实他自己却漏了底。也就是说,偌大长安城,李含他能倚仗的军队,也就我们。”
“朱兄,那按你的意思?”毛腾故意问道。
朱默缓缓摩挲着孩子的头发,笑道:“不是朱某轻视安西军和秦军,我们虽然只有四百人,抵他五千人足矣。我军将士,俱是百战jīng锐。又有小都尉这样的勇将和公举这般谋士,对付北地郡的这些小杂胡,我们是不在话下。所以我们就好好拖他几天,看看夏侯骏不在,李含这小人能有什么退敌良策?等李含招架不住,自然会重视我等。到时候我们这四百兄弟,何愁不能在长安安居乐业?”
毛腾心中暗笑朱默想得太过天真,摇头道:“朱兄说的虽然在理,可是李含也绝非无能之人,安西军和秦军再弱,也将近有五万人。恐怕要轮到我们来挑大梁,也不大可能。毛某觉得是,李含是想要我们做送死的马前卒而已。所以朱兄的拖字计,还是上策。不过,某总觉得留在长安,不如去洛阳。”
朱默摇头道:“唉!公举莫要再说了,调我们护送秦王,只是夏侯骏的意思,要是我们贸然而去,孰知是福是祸?我们先安定在长安,走一步是一步了。”
“朱兄,你没有告知小都尉吗?”毛腾忽然想起了马咸。
朱默连忙说:“小都尉的xìng子,你再熟悉不过。他要是知道羌胡作乱,恨不得第一个冲上去,所以我们晚些告诉他,毕竟也是对大家都好。”
安西军参军夏侯奭,以主将在外自己无法做主为名拒绝李含的请兵。虽然夏侯奭自称他已差人以最快速度去追夏侯骏请示军令,但军情紧急,迟则生变,作为秦王谋主、秦国郎中令的李含心急如焚。
目前虽然已经募集了国兵五千人,可是战斗力良莠不齐,不仅缺乏训练,更要命的是连组织工作都尚未完全贯彻,别说上阵杀敌,就是一道简单的军令,都很难落实。所以秦国督护席薳的建议就是,把秦国现有的国兵先做个区分,将边军抽调的jīng锐启用,而招募的新兵暂时留驻长安。而边军中抽调的jīng锐,首当其冲则是来自西平的朱默部。
李含沉思片刻,摇头道:“北地胡人虽是乌合之众,可亦有数万人马。他们虽曾是边军jīng锐,可现在都是秦王殿下的人。他们有了损失,于公于私都不是好事。所以,我们还是要向安西军施压,同时还要调雍州州兵才是。”
席薳摇头:“由于雍州时常有外军jīng锐屯驻,雍州州兵早在咸宁年间就裁撤了,州里的武吏又没有作战能力,只有几个偏远的边郡尚有些郡兵。”
李含只得道:“那就叫范府君(指现任雍州刺史范晷)下令,让冯翊、扶风、安定、新平四郡火速发郡兵,救援北地。”
第021章 孤身犯险
正当北地胡人反乱,长安城内各路兵马互相推卸不肯出兵,已经拖了将近一旬。
拥有五万大军的安西将军夏侯骏已经前往潼关去护送秦王司马柬。留在长安的安西军将佐,都没有发兵的权力。刚刚组建起来的秦国国兵,则良莠不齐,散沙一盘,秦王不在,作为郎中令的李含虽然手中拿着秦王的大印,可也很难顺利调动国兵。而附近边郡的郡兵,则多是自保有余出击不足,都没有出兵的希望。
由于长安的驻军不动如山,北地胡不但袭扰北地郡,还派几支游骑挑衅似地越过泾洛渠进入京兆郡,不久就传来了高陆县出现胡人的消息。
虽说如今天下一统,但太平rì子并没有几年。蜀相诸葛亮六出祁山、鲜卑树机能大乱秦凉离时不远,关中百姓早就形成了躲避战乱的敏锐嗅觉。高陆县在渭水北,离长安只有六十里路。胡人出现在高陆的消息不禁如炸雷一般在长安传开,顿时人心惶惶,已经有不少官吏和百姓开始着手逃离了。
安西军虽然加强了长安的城防,并且增加了长安东北霸城的驻防兵力,但却根本没有出击的意思。李含与席薳只得决定再下命令,调秦国国兵出战。
秦国国兵中,来自边防军jīng锐的,除了朱默一部外,还有两部兵力,但这三部兵力都为保存实力而按兵不动。而李含和席薳能控制的新募兵,领取了兵器甲胄和粮食给养,刚刚出了长安城就一哄而散了。
朱默密会了其余两部军司马,三人的一致意见就是实力强大的安西军不动他们也不会动。本来关中的防务就是安西军的职责,他们既不想越俎代庖,更不想损失自己的力量。
一天后,朱默才准备将密会两部军司马的事告知了毛腾,毛腾和马咸虽然身份也是司马,可并无军权,这下急变突来,朱默又成了关键的人物。
“朱兄,你可看到子全?”毛腾却急忙抢先说道。
朱默一怔,摇头道:“小都尉他整天催我出兵,我没有答允。他恐是闷闷不乐,出去打猎了。”
毛腾一拍大腿,说道:“若是寻常狩猎,怎么会带上甲胄和干粮?坏了,子全恐是孤身一人去北地了!”
朱默吃了一惊,咋舌道:“这……这厮怎地如此耐不住xìng子……他一人能挡胡人数万大军吗?”
毛腾说道:“安西军按兵不动,听说李含的国兵又早已溃散。如今之计,只有靠我们了。”
朱默急忙推手道:“公举,你疯了吗。我们只有数百兵力,如果是扼守险要我们还有胜算,这是出去和胡人野战啊!只有派人赶快追回小都尉,保着自己兄弟xìng命才是最为紧要!”
毛腾道:“朱兄,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求朱兄说服其他两部司马,三部兵力拧成一股,进军渭水,多造声势就说是安西军也要发兵,先安定人心。我去追子全,只有这样子全才或许会听我劝言回来啊。”
朱默沉默不言,毛腾一抱拳,沉声一字字说道:“朱兄,牙门军的诸位将士都是与我共患难保西平的大哥。小弟我绝对不会让大哥们以身犯险,请你相信我!”
朱默双手颤颤,却不知该说什么好。毛腾回身一揖,连披挂也不穿就翻身上马,满怀信心地大声说道:“只要有大哥扼守渭水,我定会保子全平安归来!”
说毕,策马而去。
朱默看到他远去的背影,心中已是五味杂陈。
毛腾一路狂奔到了高陆,只打听到了零星的关于马咸的消息。从北地逃来的难民纷纷说胡人在北地袭扰一番后,已经举大军往扶风开进了。
原来sāo扰高陆,只是虚晃一枪罢了。胡人真正的目的,是抢掠扶风。扶风郡,在四年前还是扶风国,是扶风王司马骏的辖地,司马骏之子司马畅已经是顺阳王所以无人继承,扶风国又转回为一郡。据说司马骏生前是个守财奴,在扶风囤积了大量钱粮,难道胡人是为此而去?
马咸既然是为了胡人而走,他一定也会去扶风。毛腾只好朝扶风方向奔驰而去。
北地胡,是居住在北地的羌胡总称,由于他们在马兰河游牧,又被称为马兰羌。其实他们并不纯是羌人,而是由散居的羌人、匈奴人、鲜卑人、卢水胡人等杂胡组成,所以他们虽然人数众多,可是号令不一,虽然就在长安北边活动,却一直对长安没有造成太大的威胁。
由于是小部族散居,所以北地胡并没有一个强势的领袖,作战都是一窝蜂地一起上。所以与他们打交道多年的安西军才会沉稳地按兵不动,因为安西军认定他们不会有太大的作为,这才放任他们抢掠,并借此来看李含的笑话。
然而这一次,北地胡中却出了一个野心家,他就是从河东流浪而来的匈奴人郝散。
郝散和弟弟郝度元,带领一队在河东流浪而来的匈奴骑兵来到北地,由于他们有着北地胡所不具备的高组织xìng和团结力,在短短的一个月时间,郝散就已经用自己的铁腕初步统一了北地胡。
虽然以现在的实力,攻抢州郡尚且不足,但是部众数万,奔腾如cháo。郝散也知道北地胡只是一群乌合之众,但是通过虚张声势和对晋朝政策的了解,郝散已经带着这一支乌合之众扫荡了北地郡十数个富庶村庄。
在虚晃一枪,对京兆郡行进一番恐吓后。郝散已经成功地声东击西,将北地胡带往了扶风郡。刚刚进入扶风境内,郝散遥遥一望,竟看到了一座小城。
“前面怎么会有一座城?据我所知,池阳城离这里还远啊。”郝散问道。
身后的羌人回答道:“大人,那是云阳城。常听老人们说那里以前曾有汉儿的皇宫,不过在百十年前被我们羌人祖辈攻破之后,朝廷就把这座城撤了。现在那里只是一个旧城墙的轮廓而已。”
“哦,里边可有晋人?”郝散问道。
羌人回道:“此城已经荒弃多年了,只有些山民猎户在里头居住。”
郝散哈哈笑道:“既然有人住,那就有我们能抢的东西。修正片刻,过会就去拿下这座废城!”
北地胡人休整片刻,终于在郝散兄弟的催促下动身了。眼前虽然也是一座城,可是这只是一座废弃的旧城,估计也并没有晋廷的防守力量,所以北地胡人还是像往常一样前进而来。
“奇怪,这城里难道没人不成?怎么没见一个逃亡的晋人?”郝度元疑道。
郝散听到弟弟的疑虑,朗声笑道:“可能他们提早已经都逃光了。无妨,总有带不光的东西,我们今rì的食宿还是能解决的。”
郝散继续麾军前进。
云阳城的城门大开着,城楼上空荡荡一片。然而总是有些诡异,郝散忽然心血来cháo,胸腔中一阵闷闷,暗道:“真是古怪,就算是有重兵防守我也不怕,今天怎么看到一个空城就心虚了起来?”
前队的羌人已经按捺不住,一窝蜂似地纵马向城门处奔去,忽然只听一阵阵马嘶人嚎,城门口竟遍布着陷马坑,坠马的羌人以及战马纷纷被陷坑中倒立的尖刺戳伤。
就在同一时间,城楼女墙后蹲着的民兵纷纷站了起来,有的挽着猎弓有的拿着石块,纷纷向落入陷坑的羌人放箭投石。而还是这同一个时间,一块钉着铁皮的城门就被拉了起来,“嘭”地一声,堵住了剩余羌兵的前路。
郝散兄弟顿时傻眼,赶紧下令道:“前军速速撤回!”
正在此时,忽然听到远处一声大吼,一个满脸黄毛的小将带着数十个龙jīng虎猛的骑手,朝着郝散兄弟的位置发动了冲锋!
“放箭!”郝散也是匈奴人,虽然被这数十个勇士的锐气所震慑,但他很快就恢复了常态,指挥自己的匈奴亲兵散开成了扇形阵,向这一支不怕死的晋人骑手发动了一轮骑shè。
匈奴人所用的弓较鲜卑人更为短小,是典型的骑弓,然而由于制作jīng良,威力一点也不逊鲜卑弓,而且在灵活度上更胜之。在匈奴人骑shè的同时,两侧的羌人也反应过来,向这一小支晋人骑兵包围而去。
这黄毛小将正是马咸,他一路赶到高陆正准备去北地,结果打听到胡人西去扶风的消息,一路疾奔到了云阳。住在云阳废城的百姓多是原先住在山中的猎户商贩,多数都胆大好武,在马咸的劝说之下决定抵抗胡人,才有了郝散现在的遭遇。
马咸更是胆大之人,带着同样不怕死的十几个猎户骑手,埋伏在城外树林中,听到郝散已经在城下中计,这就忽然杀了出来。
“弟兄们,别的勿需理会,只管冲上去杀死胡酋!”
“杀死胡酋!”
马咸和众骑手,一边躲避着匈奴兵的骑shè,一边奋力冲刺。匈奴兵第一轮的骑shè完后,已经有三个骑手中箭,一人落马身亡。
郝散不禁侧目,匈奴人弓马之娴熟是天下闻名,虽然骑shè的威力和准头是不如步shè,但一轮骑shè,对方又不是训练有素的突骑兵,居然只有三人中箭一人阵亡。郝散挽起自己手中的柘弓,扣上一支鸣镝,就朝马咸方向猛地一箭。
鸣镝是匈奴人自冒顿单于起就有了的下集火命令的传统的令箭,一旦主将发鸣镝,部众就会马上朝着主将的目标发动齐shè。郝散这一支鸣镝飞出,身旁的匈奴亲兵们纷纷挽弓,朝着马咸纷纷放箭!
马咸俯身靠到了马颈后,战马痛苦地长嘶一声就被乱箭shè倒。郝散大喜,麾军掩杀。霎时间,胡人就与晋人骑手战成一团。
第022章 废城云阳
郝散发鸣镝下令,终于一轮骑shè将马咸连人带马shè倒。于是麾军掩杀,羌胡骑兵与步兵挥舞着刀枪一涌而来。
马咸陡然落马,令晋军锐气大减,众骑手虽然武艺jīng湛,可到底是猎户出身,并没有职业军人所具备的心理素质,顿时阵脚大乱。这时候羌人已经冲杀过来,将众骑手围在中心,短兵相接。
这时候,忽然听到一声雷震般的大喊,冲在最前面的一个羌人骑兵脑门被从下方刺来的长槊戳得稀烂。浑身流着也不知是马血还是人血的马咸已经从马腹下一跃而起,挥着长槊大吼出声,唬得前方另一个羌人骑兵浑身战栗,马咸趁机抡起长槊将他搠死马下,自己腾身就跳上了马背。
“谁还敢来!”马咸骑在羌人马上,将血淋淋的长槊往地上一插,虎吼一声,羌人无不战栗!
众猎户骑手顿时jīng神倍增,纷纷舞起兵刃跟着马咸又一次冲进了羌人战阵中。羌人看到马咸这般勇猛,不禁纷纷退避,然而羌兵终究人多,一轮冲杀毕,马咸身后的猎户骑手又阵亡数人。
郝散看到马咸这般勇猛,顿时一股莫名的胆气逆生,他抡起手中的狼牙槊,策马冲上前来,大吼道:“爷爷乃河东匈奴郝散是也,你这黄毛杂种是何方人士,爷爷会你一会!”
马咸最是听不得“杂种”二字,登时火冒三丈,吼道:“你祖宗我是兖州东平郡人氏,斩杀树机能的西平太守奉高县侯爷之子,乃堂堂华夏,岂容你这胡狗污蔑!”
郝散心中一震,嘴上却道:“原来是马隆老儿家的杂种,你爹不过杀了几个鲜卑蝼蚁,可曾会过我们匈奴英雄?爷爷今天看你还有两下子,不禁手中痒痒,陪你玩几回合,如果你能胜我,爷爷便放你回去!”
郝散冲马而至,飞起一狼牙槊。马咸举槊招架,反手一抡。郝散不禁虎口发麻,咬牙将马咸抡来长槊磕开,忽然灵机一动,运足了劲儿将挥出一槊正砸在马咸坐骑头部,马咸坐骑嘶叫一声扑地倒地。马咸猝不及防,也差点跌倒。郝散怪笑一声,迅速抡起狼牙槊就朝马咸头上砸了下去!
马咸暴喝一声,挥动长槊往上一甩,猛地就磕开了郝散砸下来的一槊。郝散大吃一惊,他从来没想到会有如此力大之人。马咸趁势挺槊搠至,郝散只得勒马避开,结果被滑过的槊杆重重劈在后背,要不是马咸拿的是骑槊太长,郝散差点就命丧当场!
郝度元带着匈奴亲兵们连忙护住了郝散,郝散胀红了脸,说道:“是我技不如人,就放这黄毛回去。”
郝度元急道:“大哥,如何使得!你这不是纵虎归山吗?”
郝散大声道:“我们匈奴人,不是食言之辈,既然我答应放他回去,就不是假话!”
匈奴人和羌人在郝散令下,纷纷让出一条小路,马咸带着残余的晋人骑手终于脱身回城。
郝度元不禁连连叹气,郝散却满怀敬意地看着马咸等人离去的方向,说道:“不愧是马隆之子,果然非比寻常!”
郝散兄弟对本已经废弃的云阳城,突然出现了民间自发的防守力量而感到诧异。更为惊奇的,还有郝散军中的羌人头领巩更。
“云阳这座城,自从汉人们在池阳立县,云阳城就是被他们废弃了。这回怎么还有人抵抗?”郝散奇道。
巩更亦道:“据我的了解,晋人们最是贪生怕死。除非是朝廷征发,不然晋人的百姓是绝对不敢在有我们威胁的废城里居住的。”
郝度元沉思片刻,突然说道:“这城里的山民,恐怕不是晋人!”
郝散道:“老弟,你怎么杀糊涂了。方才那黄毛小将,不自称是奉高县侯的儿子吗?”
郝度元道:“大哥人在河东多年,关中之事有所不知。当初扶风王司马骏活着的时候,暗中囤积钱粮,又招徕关西的氐人来扶风,或充国兵或为农人,司马骏不惜给这些氐人编户齐民的身份,让这些氐人成为名副其实的晋朝子民。这云阳城里的山民,很可能大部分都是司马骏招来的氐人。”
“哦?”郝散略略有些诧异,随即又道,“管他是汉儿还是氐人,不过都是晋人罢了。只要是晋人,就没什么好怕的。”
巩更忽然道:“扶风的氐人,我也曾听闻几个。扶风氐人与略阳氐人不大相同。略阳的氐人还有部族群落,有杨家、蒲家这样的大部族。可是扶风的氐人多是从略阳武都逃窜出来的氐人叛逆,他们没了部落和家族的限制,很容易变成晋朝的兵民。这些人中,不乏亡命之徒。听说有一个叫齐万年的人,就曾在锁阳川赤手空拳打死一只猛虎。”
郝散一愣,奇道:“竟能赤手空拳打死猛虎?这人难道是铜筋铁骨不成。”
巩更道:“这些都是传言,这个齐万年我也没见过。不过扶风的氐人都奉他为主,这个人可是扶风郡最厉害的角sè。”
郝度元道:“如果真有这般英雄,我们就应该说服他也跟我们一起合作,抢夺晋朝江山。而不是跟他作对,让晋廷占了便宜。”
郝散点头道:“老弟你说得对,我们现在虽然和晋廷的不少高官内通,可是实力还是不行,还是要招贤纳士多吸收一些猛将才是,不管他是什么人。像今天跟我交手的这个黄毛小将,我就很喜欢他。”
郝度元摇头道:“他自称是奉高县侯的儿子,恐怕是不会加入我们了。”
郝散哈哈大笑道:“你难道不知道我们主公的能量吗?连安西将军夏侯骏都能跟我们内通,一个区区奉高县侯之子,迟早会归顺我们的!”
三人正在大笑,忽然营外鼓声震天,有士兵慌张来报:“大人不好了,城里的晋人趁夜来劫营了!”
听到这一声急报,郝散兄弟连忙披甲上马,准备迎击云阳守军。然而云阳守军来得快去得也快,还未厮杀就撤走了。
郝度元本想率骑兵去追击,可是被郝散阻止了。
“不过一次sāo扰罢了,等我们歇息好了,明rì一举破他!”
大约过了多半个时辰,北地胡人们渐觉无事,开始准备要休息的时候,营外忽然又是鼓声震天。
郝散兄弟又一次披挂上马,却又扑了个空。
“他娘的,这分明是在消遣我等!”郝度元怒道。
郝散鼻孔中长长地哼出一股气来,说道:“勿要追击,让弓箭手都准备好,以防敌人袭击。”
又过了半个时辰,天已经漆黑一片。除了几个哨兵外,其余弓箭手都已经回营歇息,郝散和郝度元兄弟也刚刚安心准备歇息时,营外的鼓声又呱噪地响了起来。
郝散一把抓起佩剑,正准备出账时,郝度元不耐烦地道:“大哥,莫要真被那些晋人给消遣了!他们哪有力量来袭击我们,只不过是来扰乱我们休息,让我们明天不能尽力攻城罢了。”
郝散小心翼翼地听了一会,再没有听到什么异样后,这才说道:“晋人多诈,我们还是要小心为上。”
睁着眼睛躺了半天,郝散终于还是困了,眼皮一合正要睡觉,忽然听到杀声大起,霍地就一挺身站了起来。
“大哥……你怎地这般胆小……”郝度元迷迷糊糊地道。
郝散听到外面的杀喊声,急忙将郝度元一脚踢醒,怒道:“老弟,你这般马虎,恐怕会中了晋人jiān计啊!”
兄弟俩这次都没有解甲,cāo起剑就出了大帐,然而杀喊声却戛然而止了。
“大哥!”
郝度元满脸埋怨地瞅了郝散一眼,又复进了帐去。郝散也有些脸红,嘟囔道:“晋人多诈,小心为上,小心为上……”
这连番的虚张声势,弄得郝氏兄弟疲敝不堪,不过郝散终于放心了许多,一躺下去就睡着了。
半个时辰后,埋伏在树林中的云阳守军嘴里衔着树枝,cāo着短刀开始悄悄摸入了北地胡的军营。他们一语不发,进账就杀,许多匈奴人和羌人尚在睡梦中,就已经身首异处。
然而就在这个紧要关头,身在中军帐中的郝散在睡梦中忽然一个抽搐醒了过来,缓缓呼了口气,准备继续睡去的时候,忽然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不好!”
郝散顿时就惊醒过来,这分明是杀人的声音!郝散一把推醒郝度元,一跃出账就吹起了哱啰。
北地胡们听到象征着军令的哱啰声,纷纷起身。刚刚出账就与真正来袭的晋军相遇,饶是胡人胆大如斗也唬得不轻。北地胡人的大营,霎时间就乱成一片。
然而终究是郝散醒来得及时,加之胡人人多势众,终于在被夜袭的劣势中逐渐扭转。袭击的晋军渐觉不敌,终于且战且退,被胡人击走。郝散郝度元老羞成怒,率领胡骑猛烈追击,晋军遁入密林之中,骑兵夜间在树林中行走更是不便,郝度元还想进击,郝散终于强忍怒火,说道:“老弟,暂且回去吧。我们人多势众还是占优势的,今晚大哥亲自守夜,明天你率军去攻城如何?”
郝度元咬牙切齿:“好!看我明天不把这破云阳城砸成稀烂!”
郝散回到大营,清点尸体,已经折损了七百多人。
第023章 熊虎之士
正当马咸与郝氏兄弟斗智斗勇,在云阳城展开较量的时候,毛腾已经上路了。
从长安北上,越过成国渠后,再过泾河和泾洛渠,就到了黄丘。黄丘再往北便是古名荆山的截薛山了,相传这里曾是黄帝铸鼎驭龙之处,可如今早已成了荒无人烟的所在。
刚到五六月,芒种时节,正是农民们忙着双抢收种的时候,这时最怕有雨天,可结果就雨来了。这时节不单农民们叫苦,云阳城外的胡人们更是叫苦,而赶路的毛腾也由衷地吼了几声:“他妈的!”
好不容易找到一处猎户歇脚的简单坑洞,毛腾这才松口气,正准备下马歇息,却听到一声呼哧哧的马嘶声。那坑洞旁边,原来也栓着一匹骏马。
毛腾顿时jǐng觉起来,不论是什么年代,马都是一种奢侈品,寻常的猎户和普通的蟊贼更不会拥有这样毛sè纯的骏马,这坑洞里肯定藏着一个不普通的人。
正在思忖中,忽然洞口传来一阵如雷鼾声,毛腾轻声下马,蹑手蹑脚走到洞前,这才吃了一惊。
好一个黑汉子!
躺在坑洞里避雨睡觉的,是一个身穿麻衣的胖大莽汉,黝黑的脸上密密麻麻地倒翘着杂乱的髭须,敞着胸口露出一大团黑毛,好是唬人!
难道是胡人的探子?毛腾皱眉,一手便按下了剑柄,正在犹豫是否动手之时,忽然看到那黑汉子猛地翻身而起,竟如狂风般朝自己扑了过来。
好快的速度!
毛腾身处西平边关,自幼便在生死玄关徘徊,对自己的反应和武勇亦是自信非凡,没想到这看似粗笨的莽汉竟出手比自己还快。就在这刹那时间,毛腾已经被他扑到在地,那莽汉一手扼住了他的喉咙,一手制住了他摸向剑鞘的右手,而毛腾的左手也被他死死地用膝盖压了住。
“你是什么人!”莽汉虎吼一声。
毛腾被他扼住喉咙,只得沙哑地道:“你松开手,我便告诉你。”莽汉也不生疑,利落地松开扼住他喉咙的手,毛腾腰间暗暗发力,猛地一翻腾,同时用力向那黑汉下颚猛力一撞。黑汉反应亦是快得惊人,呲牙便向毛腾脑门一拳,毛腾终于腾出双手,在脑门被拳击同时亦挥出数拳,尽数砸在黑汉颈间。
一番缠斗,毛腾虽然被一拳击得两眼昏花,但已经趁机腾身而起。黑汉摩挲轻扭着痛楚不已的脖子,也退到了另一旁。两人都喘着粗气,全神贯注地jǐng觉着对方的下一轮攻击。
然而那黑汉子并未再行攻击,而是揉着脖子怒道:“你这厮好是yīn毒,打脖子这是婆娘才干的事情!”
毛腾按着额头,沉了口气,装作无甚大碍的口气道:“兵不厌诈,如果我真想杀你,你现在也没机会抱怨了。”
“哈哈哈哈……”黑汉子爽声大笑,“能杀我的人还没有出世呢。”
毛腾亦笑道:“像你这样的猛士,若能为国出力,定能成就功业,我也舍不得杀你。”
“哦,呵呵。原来你是个当官的,是个汉儿?你可知道老子当初为扶风王出生入死,流的血可比你喝得水都要多,可如今却仍是一介布衣。扶风王那老儿还对老子说,我一介西戎,能得到朝廷编户齐民的身份就已是万幸。你说这样的朝廷,我给它出个鸟力,能有个什么功名?”黑汉子冷笑道。
原来是个胡人,想必是北地胡一伙无疑了。毛腾狠狠按了下太阳穴,眼神也略微明朗了起来,说道:“你猜错了,我只是从北边逃来的客商,粗习武艺而已,哪是什么当官的,你是从北地来的?”
“老子最见不得你们这些说话像放屁一样的汉儿。老子不诳你,我不是北地胡乱党,北方的客商老子也都认得,没见过你这一号人物。你可知道老子是谁?”黑汉子道。
“愿闻其详。”毛腾应道。
黑汉子得意地道:“要问老子是谁,关中的刀客游侠儿那个不识哪个不晓,你要装关中的客商也太不像了。告诉你吧,老子便是扶风齐万年!”
毛腾登时一怔,眼前这家伙竟就是rì后收服郝氏兄弟和巩更,造反关中杀死名将周处的氐人齐万年!果然名不虚传,毛腾虽然自负武勇,但也没有把握能胜他。心中思忖片刻,暗想那郝氏兄弟拥戴齐万年造反那是几年之后的事,如今他们是否一伙也说不定,且静观其变。
“好吧,我也告诉你。我是秦王麾下员外司马毛腾,听闻北地胡人抢掠云阳,此番是要去告诉云阳百姓朝廷救兵即刻就到,我是为安民心,哄骗于你也是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
齐万年听毕,点了点头道:“虽然我看不起你们这些做官的,可云阳城毕竟是我的地盘。想不到朝廷居然会派兵救援这样一座废城,看来我们氐人做了扶风的编户倒还真有了朝廷子民的待遇了。实话告诉你吧,云阳城里任何一个氐人百姓,都比你们朝廷的兵士更为勇悍,北地胡那些蝼蚁攻不下云阳的,老子这回回云阳,是要好好教训下那不知天高地厚的郝氏兄弟,我们氐人是惹不得的!你既然是要宣告救兵,你告诉就行了,可以回去领赏了。”
毛腾不禁有些诧异,想不到云阳城居然住着的都是氐人。不过他还是面不改sè,笑道:“既然是朝廷的编户,那就是大晋的子民。有蛮匪袭扰,朝廷怎么会置之不理?毛某此番北上,不单是为了通知救兵事宜,更是为了帮我的一个友人,他已经受不了长安城那些高官们的拖沓,只身去云阳抗击北地胡了。”
齐万年迟疑片刻道:“只身前往云阳?人生地不熟,岂不是自寻死路?”
毛腾傲气地道:“我这个朋友,xìng如烈火,嫉恶如仇,就算前方是刀山火海,他也义无反顾。”
齐万年不禁一怔,豹子一般的眼神中流露出一股神往的表情,良久才说道:“真是好汉子!如果能在云阳见到他,我真想结交你这个朋友。”
毛腾朗声笑道:“虽然我们的出发点不同,可是目的一致。那你还在这里避什么雨,赶快随我去云阳吧。”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让郝氏兄弟头疼不已。
北地胡人本是一盘散沙,只想着抢掠一番填饱肚皮,可是在这云阳废城下盘桓多时,又遭好几天的暴雨,已是士气大跌。羌人首领巩更更是一语不发,想必已有退意。想到这些,郝散不禁纠结了起来。
“度元,这云阳城油水不大,不如弃之。转攻别处?”郝散望着帐外的雨水,踱步半晌道。
郝度元急道:“大哥,我兄弟自起兵来未遭一败,气势正盛。怎么能被这一座破城折了锐气?如果连云阳都攻不下来,其他的城池坞堡也一定会照样子坚守,那时候我们岂不是吃亏更大?”
郝散轻轻敲着额头,思虑片刻道:“你说的不错,攻城拔寨非我所长,我们靠的都是一股气势,多数城池并不是我们攻下来的,而是守城的人自己怕了跑了。可如果有这云阳城开一个头,到哪里都要攻坚消耗,这些鼠目寸光的北地羌人会一哄而散的。”
郝度元急促地道:“那大哥,我们可不能放弃!”
郝散握紧了拳头,道:“暴雨天,我们难受,城里的人更难受,你赶快唤来巩更,现在就突袭这座破城!”
云阳本是一座废城,自从晋武帝的叔父司马骏受封为扶风王后,司马骏为壮大实力,招徕西方略阳、武都等郡的氐人充实扶风的户口,并破例给了他们晋朝子民的待遇——编户齐民。而早在东汉末年就荒弃了的云阳城,在这些新来的氐人的开发下,又恢复了往昔的繁华。
氐人勇悍不下羌胡,却又擅长耕织,是五胡中汉化程度较高的族群。所以在民族矛盾十分尖锐的西晋,司马骏将氐人纳入编户并没有引来太大的反对。毕竟氐人从事的狩猎农耕,与汉家无异,而要是以游牧为生的羌人或者鲜卑人,那就很难行得通了。
抵挡住北地胡的连番攻击,云阳的氐人们逐渐也轻敌起来。虽然在数次战斗中他们对马咸这个不知底细的年轻军人佩服之至,可马咸却怎么也劝说不了他们继续加深jǐng惕。无奈之下,马咸抖擞jīng神,头戴斗笠孤身一人就站在了城楼之上。
“有我在,谁也别想踏破这云阳城!”
看到马咸这种jīng神,与他共生死突阵杀敌的氐人不禁被感动,陆陆续续已经有好些人纷纷恢复值守。幸好如此,因为北地胡人的进攻,已经快要开始了!
北门外胡骑云集,黑压压一片宛如暴雨中的乌云。守值的氐人大吃一惊:“快去东门唤来马都尉!”
城门外的郊野,郝散顶着暴雨眺望着这座久攻不下的小城,忽地大笑:“城楼上空空一片,这些鸟人果然鼠目寸光,小的们,幸苦一下,破城之后任尔杀戮索取!”
胡人们吼声震天,终于卯足了劲杀向了云阳。
第024章 雨中混战
连rì暴雨,不但使攻城的北地胡困顿不已,也松懈了云阳氐人的防备。郝散骤然兴兵,果然大为奏效。北门守卫只有十几人,不一会儿就被北地胡夹杂在暴雨中的乱箭shè杀。北地胡人们满身泥水开始搭着简陋的云梯登城,还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北门的城门已经被攀爬进城的胡人打开了。
“嚯哈哈哈哈哈哈……”郝度元第一个冲进了城门,一边大笑一边吼道,“大哥,这鸟城终于还是被我们给搞下来了,嚯哈哈哈……”
郝散得意地对身边的巩更说道:“老巩,你不是劝我退军嘛,哈哈。这下城里的一切都是我们的了。”巩更不自然地一笑,只是略微点了点头。北地胡人趁着这个机会,已经蜂拥而聚,cháo水般向云阳城内冲杀而去。
云阳城本来狭窄,再加上暴雨未停,北地胡人们一锅粥地涌进城里,已是混乱不堪。骑兵们挤在一块,早已失去了机动。正在这时候,忽然听到城里杀声震天,一大队守城的氐人cāo着刀斧从城中心冲锋而来。
郝度元听到杀喊声,可是自己却被涌进城的步兵们挤得寸步难移,急中怒吼一声,可是进城的人实在太多,虽然兵士们都很怕郝度元,可谁也没办法给他让出路来,进也不能进退也不能退。郝度元只好大喊:“后面的不要再挤了!莫乱了阵脚。”
前方抢进城的北地胡已经跟守城的氐人们交上了手,暴雨淋漓,人如蚁聚,整个场面已经不能用混乱来形容。由于拥挤不堪,马咸也丢掉了惯用的长槊,一手拿着短斧,一手拿着短刀,疯子一般大吼着杀进了人群中。
混战中,弓箭、枪矛、以及戟和槊都已经失去了用武之地,短小jīng悍的刀斧甚至匕首才成了真正的利器。这种环境下虽然惯用马刀的北地羌人们并不吃亏,可是他们没想到攻破了的城还会遇到这般殊死的抵抗,斗志和士气都已经跌了大半,郝度元还在一个小巷口大喊大叫,而没有进城的郝散和巩更还不知道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北地胡人基本上已经处于指挥瘫痪的状态了。
冲进城的羌胡们在混战中逐渐吃亏,狭窄的巷道让他们的人数优势无法发挥,北地羌胡开始动摇退却。而城外不知情的羌胡却还在往城里挤,氐人们愈战愈勇,暴雨中血污四溅,羌胡已折损了不少。
郝散亦非愚鲁之辈,听到城中杀声一片,马上就猜到了此刻的局面,眉头一皱,赶紧吩咐进城的兵士们不要盲目拥挤,迅速抢占城楼。然而城中的混乱已难自制,郝散再无迟疑,这就令未进城的步兵重新搭建云梯抢占城楼。
然而在这紧要关头,天公不作美,一阵轰隆隆的闷雷炸响,暴雨下得更大了。登城的羌胡被闪电唬得不轻,虽然郝散再三催督,可登城的速度已经慢了下来。就在这一发千钧之刻,满身血污的马咸已经带着几个氐人猛士冲上了城楼。
“谁来送死!”
马咸一声怒吼,冲上前就将第一个登上城墙的羌人的头颅砍了下来。血污顺着雨水流了下来,简陋的云梯早已黏滑不堪,下方的羌兵也没了登城的勇气。城里的氐人已经陆续出动,人也愈来愈多,而北地胡们早在大雨和困顿中颓唐不堪,举步维艰。
郝散大怒:“弓箭手放箭!”
虽然在暴雨中弓箭的威力大打折扣,可是终究还是起了作用。登上城楼的氐人们多是轻装上阵,被羌军的弓箭shè伤不少。马咸的肩头也中了一箭,退到了城垛之后。
暴雨中的争斗还在继续,可惜由于天气、地势和士气的原因,人多势众的北地胡似乎并没有占据到破城之后应有的优势,就连郝度元也由于无法进城而退出了城外。而更让北地胡头疼的是,城楼上已经补充了不少氐人弓手,本来呈压制状态的北地胡投shè部队也逐渐没有了刚才的优势。
但是,城门终归是被打开了,这是最重要的。所以郝散也不顾巩更的反对,执意下令强攻,郝散也明白在这种狭窄的地形中对己不利,他决定让巩更等人带着另一批人马去攻击其他城门。
“北门已尽是守军jīng锐,其他三门肯定没有了多少防守力量,你速速调拨人马,我们四面齐攻。”郝散对巩更如是说。
巩更皱了皱眉,回道:“我觉得我们还是暂时先撤军,破城不能急于一时。这些伤亡的弟兄都是我羌军的jīng锐,在这小小的废城面前如此折损,我舍不得。”
郝散怒道:“如果你想抢夺中原花花世界,睡汉家女子,穿锦缎衣服,吃白面细食,就不要说这种没出息的话!”
巩更在郝散再三催逼之下,终于不情愿地带着数队羌兵开拔。郝散紧紧握着拳头,心中暗骂羌人鼠目寸光胆小畏死,难怪会被汉儿奴役驱使,真是活该之至。然而北地胡终归是羌人众多,看到巩更开赴其他三门,诸多羌族酋长大人不顾郝散反对,竟都跟着巩更走了。
“鼠辈!”郝散暗骂一声,亲自下马,丢掉了手中的马槊,拔出腰刀,带着匈奴亲兵亲自杀了上来。
巩更带着羌军离开了北门,羌人们越跟越多,看着这些族人同乡在暴雨中满身血污,或伤或残,士气已经低落到了极点。巩更摇摇头,对身旁的几个部落大人道:“我们休整一番,顺便再抢个把村子,就回北地吧。”
“那郝散他们呢?”身旁的一个大人不安地道。
巩更冷哼一声:“那些并州蛮子,又不是我北地英雄,管他们是死是活。”
就这样淡淡一句,巩更带着羌兵骤然离去,而郝散兄弟却还蒙在鼓里。然而郝散的匈奴兵加上还没有走的羌兵以及鲜卑兵也有将近千人,维持对北门的攻击,仍有余力。
已经过了半个时辰,氐人的反抗越来越猛烈,双方在暴雨中的死伤也越来越严重。郝散军已经锐气尽失,攻势越来越疲软,氐人也不好过,拼杀了这么许久,仍然没有夺回城门。而北门的城楼上郝度元带着一批凶悍的匈奴兵已经从城内强登,谁也占据不了高处的地利。
马咸在雨中也失去了平rì的敏捷矫健,身中数箭,虽然暴雨中的弓箭的shè伤力也大打折扣,可总归是伤,全靠他超人的体力仍然能在这修罗场中活跃。不过受了伤的马咸,已经不能给匈奴人带来恐惧,郝度元挥着马刀,嘶喊大骂着马咸的祖宗八代,两人已经照了面。
“鼠辈!你兄长都非我对手,还敢来送死!”马咸大吼一声,一把丢掉了沾满血污已经滑手的短斧,弯腰拾起身旁死尸手中的长矛,倏然就朝郝度元戳了去。
郝度元见他浑身是箭,再加上他本来就自大狂妄,竟是毫无惧意,硬生生地冲上前来,用马刀去磕刺来的长矛。也该是郝度元命大,马咸竟一脚踩在了一个被砍成肉酱的死尸上,夹着血污的雨水将他滑了一跤,手中的长矛也戳在了地上。郝度元哪里会放过这个机会,将马刀甩手反握,箭步上前就朝马咸背部猛捅了下去。
“你这杂种小儿,老子要血大哥前rì之辱!”
郝度元话未说完,却没想到马咸大吼一声,竟如豹子一般翻身而起,左手的短刀猛地朝着他捅来的方向划起,竟是丝毫不顾自己被捅的危险,朝着郝度元裆部砍了去!
郝度元猛然受惊,手中的马刀也慢了一个刹那。马咸刀锋一转,猛地磕开了郝度元的马刀。郝度元亦是反应快得惊人,猛地挥动左手朝马咸耳门就是一拳,马咸本来负伤,再加上郝度元力量惊人,这一拳打得他只感到懵地一阵混沌,可他毕竟超乎常人,竟然跳起来疯狂地乱舞着短刀,硬生生逼退了郝度元。
郝度元被一个伤者逼退,勃然大怒,运足了气力猛然挥刀,也不管会砍刀哪里,只是毫无章法地蛮力一击。可是两刀骤然相接,“乓”得一声,郝度元手中的马刀竟被磕飞,掉下了城楼!
“我cāo,这还是人吗?”郝度元心中第一次惶恐起来。马咸却是奋不顾身地又扑了过来,平rì里威风不可一世的郝度元竟然第一次感到腿软起来,等到旁边的匈奴兵们反应过来,郝度元已经逃到了匈奴兵阵线之后。
匈奴兵们总算训练有素,竟自觉结阵,后排十数个长矛手并排抬起长矛。氐人们也怕马咸有失,纷纷上前将马咸围拢,向匈奴人投掷出了飞刀和石块。
马咸已是负伤不轻,郝度元却已经肝胆俱裂。城楼上的较量因为两个核心人物的无法作为而僵持了起来。然而暴雨仍然还在继续,匈奴兵们已经在城门口站稳了根基,更可怕的是,郝散随时会冲上城楼来。
因为郝散已经准备要进城了。
如今的局势,能攻占制高点的城楼,就是最大的优势!
浑身湿透了的郝散已经下马指挥了半晌,左等右等巩更的攻击来减弱北门的压力,可是半天过去了,氐人不减反增,他隐隐已经预料到了巩更的背叛,然而如今的局势,已经让他不能再有其他的打算。
城外的匈奴兵能进城的都进了城,踏着战友**的死尸,冒着冒雨滂沱继续奋战。城外只剩下了郝散和为数不多的亲兵,他们早都下了马,准备在最后的关头进行拼死搏杀。
骑虎难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该放开手一搏了!
郝散刚刚准备下令,不料一阵耀眼的闪电扑天,伴随着恐怖的雷雨声,两个看不清模样的骑士已经从远处如天神临凡般冲了过来。
“秦王十万大军片刻即来,反贼受死吧!”一声比雷还要震慑的大吼,两个骑士已经从模糊的雨中冲到了离郝散不足一百米处!
第025章 威望
“放屁!”郝散受惊不小,大骂一声抄起一把马槊,前倾上身,朝着冲来的两人扎住了马步。身旁的亲兵纷纷各就各位,呈扇形靠拢在郝散周围,严防这那两人的突袭。
秦王十万大军的消息,虽然让北地胡开始动摇,可是对氐人们来说却没有激起一丝的亢奋。而让氐人们沸腾起来的,却是后面一个更为低沉的声音:
“儿郎们,我齐万年回来了!”
城内的氐人们顿时呼声一片,而更为巧合的是,这一场邋遢的暴雨,也竟戛然骤停。
“大哥回来了,老天爷连雨也不敢下了!”
“大哥回来了!”
氐人们炸雷般的欢呼,让本已动摇的北地胡更是惶恐不安。郝度元身旁的匈奴兵,已经纷纷后退,郝度元也只得向城楼下退了去。而在城下,毛腾挽弓连发,已经将三个匈奴兵箭毙。
郝散大吼道:“上马撤军!”
这一声令下,北地胡如释重负,纷纷夺路抢马,泥泞中互相踩踏,负伤的都被追赶来得氐人砍死。郝度元更是慌不择路,竟从身后的简陋云梯中溜下城来,跳到了马上。郝散已经在众人保卫下上了马,还有余力的匈奴兵,在氐人的追赶下已经纷纷上马,再次验证了游牧部落难以被歼灭的韧xìng,顽强地逃出生天。
马咸捡起一张弓,急忙朝郝度元方向一箭,嗖一声正中郝度元所骑马的后臀,马痛嘶一声,竟飞奔地更快了。
逃走的北地胡众仍有数百人,氐人多是步兵根本无法追赶。毛腾回头一望,齐万年竟已经拍马追了去,他不及多想,也迅速跟随而去。
齐万年的坐骑果然是骏马良驹,两人的距离已经拉开。毛腾心中电念闪过,暗忖这齐万年亦非善类,rì后作乱关中搅起天下大乱,倘若被那些匈奴人反过来杀死,也并非坏事,自己何必跟他送死?于是又放慢了速度,只是远远跟着。
城内的氐人们也开始追杀赶至,马咸浑身是血,一马当先,正好追上了毛腾。
“公举,齐壮士呢?”
毛腾道:“齐壮士马快,我刚困在泥潭里,没有追得上。不过他有万夫不当之勇,我们现在赶去也来得及。”
马咸急道:“那还不快点出发!”
众人正要前进,忽然看到远处一骑在泥泞中不紧不慢地过了来,逐渐清晰。氐人们发狂地呐喊起来,那人正是齐万年!
齐万年豪爽地一笑,将一个铜质的兜鍪仍在了烂泥中,众人都看得清楚,这是郝散的头盔!
“齐壮士,那反贼给你杀了?”马咸和毛腾异口同声地问了出来。
“没有,我只是让他知道我氐人不好惹。叫他滚回河东,若再犯关中,定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在云阳郊外的另一侧,巩更军中。巩更虽然在羌人中有极高的威望,但他终归是个没有魄力的和事佬,诸部大人到处抢掠,对于何时回北地却都拖拖沓沓,巩更对此几乎无能为力,只能任由他们四散开来。
齐万年归来,郝散兄弟兵败下落不明,这些消息都已经传到了巩更的耳朵里。巩更这些天几乎夜夜夜失眠,不过他也有把握算到齐万年不会为难自己。因为羌人们虽然到处抢掠兵力不集中,但好歹谁都知道自己现在是这周围兵马最多的人,而且羌人们也并没有去抢掠氐人的村寨,齐万年也不会多管闲事吧。
“氐人果然不好惹,况且还有齐万年这样的豪杰作为领袖。而我北地的羌人虽多,可我却欠缺领导他们的能力。郝家兄弟这伙匈奴人,和河西的若罗拔能一样都是铤而走险的赌徒,跟他们走岂能有活路?如果能和齐万年结好,再慢慢统合羌人,想必晋人的朝廷,rì后也会出大价码来招安我吧……”巩更翻来覆去,盘算着自己的出路,越来越觉得,云阳城里那个低调的齐万年,才是最有价值的盟友。
巩更正在思考的时候,忽然帐外一个小羌急慌慌地跑了进来,通报道:“帅爷,不好了!有官兵来了!”
巩更吃了一惊:“官兵?你没看错吗。”
小羌道:“好多旗帜,他们全穿着制式盔甲,人人都戴着光灿灿的铁兜鍪,肯定是官军,而且绝对不是那些没有战力的郡兵啊。”
巩更马上问道:“多少人马,离此地还有多少路途?”
小羌道:“最多千人,离此地还有十几里了……”
虽然对方只有千人,可是他们是装备jīng良的晋朝正规军,而自己的部下现在又都不知道都去哪里打家劫舍去了,身旁的亲兵只有数百,哪里是这些官兵的对手!巩更顿时吃惊不小,迅速到:“快速速派人通知各部,马上撤回北地。我们立即烧了营寨撤退!”
小羌连忙出帐去执行命令,巩更以最快速度穿上了破烂的皮甲,扣上了布满锈迹的铜兜鍪,长吁一声:“以我部这等军备,若和官军对战,岂不是步了河西羌人的后尘?不值,不值……”
这支官军,正是朱默所部。虽然朱默心中有百个不情愿,可他毕竟是个血xìng汉子,怎会坐视共患难的兄弟北上送死?所以在毛腾离开之后,牙门军就已经开拔了。
几天的暴雨迟滞了牙门军的行进,然而在暴雨之后,朱默竟听到胡人已经在云阳城被乡勇击退的事。朱默毕竟是个在军中混迹多年的老滑头,哪能放过这等机会,追击败军斩杀人头,这可是扬名立万的必经之路,当即下令急行军北上,搜寻胡人的残部去收罗首级,用以立功。
天下事往往就是这般巧合,让朱默首先搜寻到的,竟然就是北地胡渠帅中最有威望的巩更!
牙门军不愧是训练有素的百战之师,临阵前沉默一片,毫无外强中干的呐喊吼声,等胡人们反应过来,线xìng的前阵已经结好,半跪着的弩手已经扣好弦,毫无表情地发出了锋锐的劲矢。
弩手背后的弓箭手,也已经发出了一轮抛shè。
线阵两侧,宋配一马当先,与一众牙门军骑兵舞动长戟,杀入早已在乱箭中混乱一片的羌人阵中。朱默在军中多年,对于这种追杀残敌的事他最为拿手,他不会让自己的那不足百人的骑兵去拿着马槊硬拼,而是给他们带着长勾的戟,让他们把准备逃亡的敌人扯下马来,而后边紧跟着的刀斧手,则负责专门砍头。
说白了,这种战术不适合势均力敌的对决,但非常适合追歼。
还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巩更这支一心想着逃离的胡人,竟被杀得只剩十余骑逃离。他们慌不择路,等逃离了危险,巩更才发觉他们逃跑的方向竟是南方!
“帅爷,这该如何是好,该往哪里去?”众人个个胆寒。
巩更长长地呼了口气,颓然道:“北上的路定被封死,即便能回北地,我部兄弟连rì征战死伤殆尽,其他心怀叵测的部落大人岂会再怕我?郝氏兄弟带来的伤亡定会归罪于我,如此行情,不如去云阳。”
“帅爷……去云阳,这……这不是送死吗?”
巩更摇头道:“我跟齐万年早些年也有交情,以他的xìng格,定会收留我等。”说着将马头调转,挥手而行。众羌见状,只得跟随。
云阳城击退了来犯之敌,在一番休整之后,又恢复了生机。
齐万年对马咸的武勇和毛腾的箭术都十分赏识,而马咸更是对齐万年钦佩不已,大有相见恨晚的意思。而毛腾却从众氐口中得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整个扶风郡,最有号召力的人不是朝廷派来的太守,而是这个叫做齐万年的人。
难怪几年之后,他会带着郝散兄弟和巩更等人,在关中翻起一场声势浩大的叛乱,引起关中流民四起,间接成就了賨人在巴蜀的割据。毛腾心中连生好几个想法,可旋即都被他一一否定,此时此刻,自己对这个叫齐万年的人,确实毫无办法。
然而齐万年却是个豪爽之人,酒过三巡,齐万年微有醉意,一阵大笑之后,忽然对马咸和毛腾说道:“不瞒二位,我自出道以来,走南闯北,打遍东西二京,只是没有去过河北江南与中原五州,关西三州、巴蜀三州的勇将猛者,我也会了不少。除了当年的新平太守吴郡周处周子隐之外,我从未遇到过敌手。只可惜当初文鸯老将军还在河北平乱,再加上他老人家位高人重我无缘得见,不然我还真想跟他较量一番。还有西平的马隆马老将军,我也是恨不能与他一争高下。这许多年来,我总觉得官兵中早已没了像郭淮邓艾、徐质王双这样的猛将,可想不到两位小兄弟,一个力大无穷,一个百步穿杨,真叫我欣慰不已。”
马咸猛喳了一口酒,大笑道:“不瞒兄长,西平马老将军,就是家父。如果兄长想跟家父较量的话大可不必,他老人家体力已不比当年,而小弟我,却是得了家父真传。”
马咸猛地站了起来,将下裳一甩,竟是要真做动手的准备。齐万年见状兴奋不已,这就站起身来,说道:“原来是将门虎子。小兄弟果然是xìng情中人,我喜欢!不过你有伤在身,我不能占了你的便宜,公举老弟,你何不跟子全联手,来与我较量一番?”
第026章 武痴
马咸大笑道:“小弟虽然有些皮肉之伤,可是无关大碍。公举他亦勇力过人,兄长你这是看不起小弟吗?”
毛腾忙道:“子全,在路上我已经跟齐大哥交过手,反正我是甘拜下风。恐怕我二人合力,还真不是齐大哥的对手。”说着也站了起来,竟是要参与其中。可是马咸怎会给他机会,一把推开毛腾,怒道:“公举,齐老哥看不起我,难道你也轻视我吗?”
毛腾只好就手,他也知道马咸执拗的脾气,不过毛腾却也清楚马咸的实力。自己带着兵器准备充分都被齐万年打得措手不及,而马咸虽然力大无穷,可他肯定也不是齐万年的对手。
马咸和齐万年二人,一个是氐人们刚结识的勇士,一个是氐人中的不冕王者,在众人雷暴般的欢呼声中二人这就出了院外,各自抄起一把训练用的木枪,摆开了架势,准备较量了。
马咸用惯了长槊,对这种木枪显得不屑一顾,猛地就甩出一枪。而齐万年身体的魁梧更甚于马咸,而根据毛腾的估计齐万年的膂力恐怕也不下于马咸,可没想到齐万年却如端千斤重物一般小心翼翼地端着木枪,只是在原地盘旋,随着马咸这猛一枪,齐万年终于大喝一声,轻舒猿臂,往马咸枪身轻轻一弹,齐万年的枪竟甩出一个枪花来,啪地就倏然击打而去。
马咸爆喝一声,忽然就抡起了木枪,接着转身迅速甩出。齐万年忽然眉头一皱,缩回枪身,竟是取消了攻势。马咸趁势从蹲位一跃腾空,猛地就将木枪砸向了齐万年的脑部。
“好!”齐万年赞叹一声,却不见他有丝毫动静,只是斜身将枪杆一抖,挥手一掷。枪尖竟生生就摆向了马咸的手腕,猛地一弹。这一切都在转瞬之间,平常人也看不出来这些技巧,饶是毛腾眼神犀利,也不会发现这白驹过隙的变化。
这枪尖虽然还是木头的,但这猛地一弹,任谁也会虎口震开丢下兵器,可没想到马咸却硬生生挨了下来,忍着剧痛维持了方才的一斫。
齐万年猛地下蹲转身,并在最快时间甩开木枪,转身之后竟迅速接回枪来,以枪托为锋,朝着下盘一转,这就顺着轨迹戳了上去,正好顶在了马咸肩旁,齐万年将枪一抖,马咸顿时就倒在了地上。
毛腾顿时吃惊不小,赶紧上前。马咸却已经翻身而起,向齐万年拜服道:“齐大哥,我心服口服!”
齐万年笑道:“子全,你天生神力,禀赋惊人。只是啊,你的武技却是潦草,恐怕马老将军的真传你也没有完全学会。”
马咸沉默。毛腾却暗想,以马咸的武力绝对是胜过了马隆,马隆作为一代名将可不是单靠好勇斗狠而来的,兵法韬略才是所长,这齐万年rì后终归会失败,恐怕也跟只重武力大有关系。
齐万年接着道:“既然是西平人,又是马家。想必扶风马氏的枪法,老将军定知其中奥妙。可是贤弟你却根本不懂枪法,你的路数,却像极了泰山于家的刀法。”
毛腾一愣,这齐万年原来是个真正的行家武痴!马隆是兖州东平郡人,泰山郡就在东平附近,他学过什么泰山于家的刀法大有可能,不过扶风马氏这个的确是天大的误会了。这个时代的人门阀观念极重,觉得能人都是名门出身,作为一代名将的马隆,已经不自然就被民间传为扶风马氏也就是马超马岱这一族的后人了。
马咸拍着胸脯道:“齐大哥,其实我爹虽然姓马,可不是关西的马家。我家来自关东兖州,是庶民出身。家父因做过兖州刺史令狐愚令狐使君的僮仆,有幸得令狐使君传授了于家刀法,因为家父久经战阵,又将刀法改良为槊法,以槊为刀,传于小弟。”
齐万年诧异不已,喜道:“常听人说,汉家人极重出身门阀,如果是庶子出身总是对此讳莫如深。想不到贤弟却如此坦诚,真让老哥哥我佩服!原来令尊的刀法来源于令狐愚,令狐愚的刀法我是有听说的,他少时曾蒙魏国五子良将之一的厉侯于禁之子于圭教导,学的可是正宗于家刀法,难得,难得!”
于禁!毛腾一怔,那不是成就关羽威震华夏之名,被水淹七军的曹魏名将?是和张辽、张郃、徐晃、乐进四人起名,类比蜀汉五虎将的五子良将之一啊。
齐万年点头道:“原来如此,倒是大哥不厚道了,来人拿一把浑铁长槊给子全,我们再行比过!”
毛腾忙道:“齐大哥,子全腕部方才受大哥一击,腕力已经大打折扣,还是算了吧。”
齐万年恍然道:“哦,大哥真是错了。都忘了方才一击,子全贤弟,老哥哥可真是惭愧啊。”
马咸虽然好勇斗狠,可是毕竟手腕受了伤,这才道:“方才是小弟不对,其实大哥如果拿的是真枪,小弟已经成废人了,方才就应该认输才是。”
齐万年摇头:“你体质已经超过了普通人,刚才我那击手一招是当年枪法天下第一的蜀汉顺平侯赵云赵子龙的枪法,而后面的俯身一刺,却是正宗扶风马氏的枪法。这两招枪法各自有名堂,可惜老哥哥我粗人一个,记不住这些名字,只是会使罢了。”
毛腾和马咸同时都讶异不已,齐万年竟然会赵云和马超两人的招式!
齐万年看到两人惊诧的表情,呵呵大笑道:“不瞒你们,我早年蒙受高人指点。学会了三十六式**枪,那高人曾告诉我,这套枪法是当年蜀汉大将军姜维融合了项羽和铫期的霸王枪、卫青的中平枪、张飞的丈八矛、赵云银枪和马超金枪六路jīng髓而成,习成之后,天下无敌。”
毛腾一怔,暗想原来早在这时候,**枪法就已经流行军中,甚至渗入了民间。只不过后来有了宋朝杨家将的传说,**枪已经被修改成另外的说法了。
“这些名字,都好生让人神往!”毛腾思索间,不经意叹道。
马咸也忍不住道:“老爹曾说过,这些人都是盖世英雄!”
齐万年亦不禁神往道:“可惜现在的世上,已经没了这样的英雄。我恨不得早生几十年,哪怕死在他们的枪下,也心甘情愿!”
齐万年顿了顿道:“可惜老哥哥我还是学艺不jīng,吴郡周府君(指周处)的刀法,只是末流。老哥哥我都不能胜他,想必得了霸王枪真传的文老将军(文鸯)老哥哥恐怕也不是他的对手。所以我每天都勤加苦练,早晚有一天我要像师祖姜维那样,让**枪法名震天下!”
在三人唏嘘之后,齐万年突然说道:“你们两人,都禀赋过人。老哥哥我看到了也心痒不已,如果你们能跟我学**枪,老哥哥定会倾囊相授。”
毛腾和马咸顿时大喜过望,双双一拜,齐声道:“多谢齐大哥!”
齐万年握起木枪,说道:“但凡好勇斗狠,第一要紧的就是力量,尤其是腰力和膂力。所以许多力大之人都偏走蛮力一路,觉得武器是越重越好。楚霸王的戟,据说超过了一百斤。关公的刀,据说也有八十多斤。楚霸王历时久远,也不知道真相如何。可肯定的是,拿着八十斤大刀的关公,却不是拿着三十多斤重画戟的吕温侯的对手。而拿着五十斤大斧的韩德,也在拿着不足二十斤重枪的赵云手下走不了五个回合。”
齐万年又握起一把浑铁长槊,接着说道:“杆子柔韧的,叫枪;杆子坚硬的,叫矛;用在骑马作战的矛,现在都被人叫做马矟,或者直接叫槊。自从三国时期那些使枪的高手们个个死于战阵,再加上天下大乱武备松弛,用上好木料做杆子的枪已经是可遇不可求,所以矛才会普及。可是现在的武夫们却不知道这个缘由,一路错了下去,有了好的武备,却忽视了枪,力气大的武将,也不管自己是不是能使得灵活,都赶时髦一人打了一把浑铁的槊。其实这是走了弯路。”
齐万年将铁槊挥舞如风,接着道:“可惜,这世上只有刀法枪法,却没有专门使槊的武技。因为这个东西,砍人不如刀快,戳人不如枪利,只是一个笨重的四不像。这样的武器,除了走刚猛路的枪法能凑合使用外,其他的枪法根本就使不出来,因为铁杆子太硬太死太重,根本灵活不起来。使槊的武将,要不然走张飞的路线,用张飞的枪法;要不然凑合用楚霸王传下来的霸王枪法;要不然就直接用刀法。然而受这样的兵器限制,他们都不能到达武技的巅峰,只能欺负杂兵乡勇。”
说着,齐万年就一把将铁槊“哐”一声丢在了地上,擎起木枪就舞动起来,那杆木枪在他手中,竟如清水中徜徉的泥鳅,又像丛林中扭动的毒蛇,只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齐万年一边舞枪一边说道:“枪是有灵气的活物,槊和矛都是没有灵气的死物。枪是你在战场上最好的战友,槊和矛仅仅只是杀人的凶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