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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澎湖海战(下)

    决战当日,施琅将所部分为四个部分。中路共有五十六艘大型战船,分为八队,每队有七艘船,由施琅亲自指挥,作为主力进攻娘妈宫。右路由朱天贵指挥,共辖有五十艘战船,从东莳攻入鸡笼屿、四角屿,之后会合中央部队夹攻郑军。左路由林贤指挥,也有五十艘船,计划从内堑攻入牛心湾,让郑军误判清军要在此地登陆。另外施琅还将八十艘较小的广船、鸟船组成预备队,随时准备增援各路清军。

    在发现了清军的动态后,刘国轩当即作出了调整,以江胜所部应对数量较多的中路清军,以陈谅部对付内堑洋面之敌,以邱辉和陈启明两部合力对方出现在鸡笼屿、四角屿海面上的清军,刘国轩则亲率大舰作为预备队并视各个方向的战况予以增援。

    明郑方面的目的当然很明确,那在诸岛炮台的掩护下挡住清军大部,先集中力量吃掉清军一翼进而席卷全军,在敌众我寡的形势下,不能不说,这个方略是正确。

    双方的战斗很快就打响了,这一天恰逢海上刮起了台风,辰时(7时—9时)左右受台风影响,海上吹的是西北风,郑军凭借着顺风一时占据优势,清军左路李贤部和中路施琅本部为实力相差不大的郑军所阻挠,根本无力突破郑军的海上防御。

    右路战场上则出现了一个戏剧性的场面,作为郑军水师前锋的丘辉和林应为儿女亲家,而林应和朱天贵也是儿女亲家,大家又都为明郑的旧日同僚,有这层关系,两船相对的时候,朱天贵站于坐船尾楼上高声大呼“亲家”不止。

    当然朱天贵的意思可能是想在战场上招降了邱辉,但脾气火爆的丘辉却对这个叛徒痛恨不已,当即咬牙切齿回应道:“叛贼!背义之人,天所不容!”

    说罢,邱辉即令舵工转舵,发炮,说来也神了,这个时代的火炮从来就是概率杀伤从来没有能精确制导的,但这一炮恰恰打准了,朱天贵猝不及防正好被命中了肋部,当即骨断筋糜血流不止,几息之后便死在船中。

    朱天贵的死让右路清军失去了指挥,而郑军上下则士气大振,双方炮来枪往,一时间喊杀声震动天宇,不一会海面上就到处是燃烧的战船和浮起的尸首。

    战至午时,清军损失战船三十余艘,其中主要都是右路的损失。正当胜利的天平倾向与明郑方面的时候,台风受到赤道锋面带的影响,海上开始转吹起了南风,风向的骤变让原来顺风作战的郑军顿时陷入了被动的局面。

    “杀!”邱辉用力的砍到一名清军,拄着刀办跪在甲板上喘气的他环首四顾,只见四周的郑军舰船不是已经沉没就是跟清军战船相撞一起,双方正在船面上捉对厮杀。“来人,瑞海号靠过去。”然而他的命令却没有人回答。“都死绝了吗?”邱辉咒骂着,踉踉跄跄的向船舵的方向上走过。“马狗子。”副将马青的胸膛上插着一把刀。“谢二牛。”监理谢春霖的头和身子已然分开。“真是死绝了”

    邱辉还待找出一个活口来,却没曾想船身一震,他举首望去,一艘广船穿过烟雾缭绕的海面撞了上来,他揉了揉眼睛,只见十几名清军跳帮过来,邱辉大笑起来:“好,好,好,临死还能抓两个垫背,这样黄泉路上也不孤单了”

    说罢,他从边上的尸首上拔起一杆大枪猛的掷了过去,当头的清兵忙用手中的武器去格挡,但势大力沉的长枪却没有彻底被搁开,斜斜的从他肩部掠过,在带走一大块血肉的同时,也让他暂时丧失了战斗力。

    清兵还在惨叫着,邱辉却冲了上来,原本手中的倭刀已经起卷了,此刻他是用的随手捡起的两柄柴斧。原本用来砍断缆绳、清理破损舱室的柴斧并不锋利,但在邱辉手里却掀起一道腥风血雨。清军想用单刀来架,却只是一斧头就被砸断了,清军想用枪来扎,邱辉拼着皮肉伤也要抡圆了横砍过去。宛如疯虎一般的邱辉左突右挡着,很快就把跳板过来的清军斩杀一空。不过代价也是高昂的,大腿上一处,手臂上一处,背后还有一处,三处伤口涌出的泊泊鲜血,让邱辉在头晕目眩中丧失了继续战斗的能力。

    此时又有两艘顺风而来的清军舰船先后撞上了邱辉的坐舰,然而刚刚邱辉奋战的那一幕明显震慑了他们,尽管人多势众,尽管邱辉看起来已经无力再战,但依旧没有人愿意直面这位困兽犹斗的勇将。

    “拼一个赚本,拼两个赚一个。”邱辉感受着船体碰撞的颤动,意识已经开始模糊的他知道自己已经走投无路了,于是喃喃说着。“老子这是赚了,赚大发了。”说话见,之间他慢腾腾的挪到船尾火炮边的火药桶置放处,一脚,两脚,三脚,木桶受力倒下,翻滚着洒出一条火药带来。“如今怎么跟个婆娘一样了。”

    邱辉自嘲着,无力的跌坐在甲板上,好半天之后才慢慢的爬到起火的船舷边,费力的撕下衣物,引燃了火,被鲜血浸湿的衣物一半干一半湿,湿的部分在火焰中发出难闻的气味,但邱辉却似乎丝毫感觉不到恶臭一样。

    “国姓爷,王上,世孙,臣也算鞠躬尽瘁了。”说罢,邱辉手一扬,带着余烬的衣物落在火药带上,瞬间腾起了一片绚烂的火光。“施秃子(注:施琅在朱成功军队中曾经剃光了头表示不满,所以郑军以秃子来嘲笑他),老爷在地下等你来”

    就在邱辉**而死的时候,施琅正下令将预备队的鸟船作为纵火船顺风而下,直烧郑军大队。几乎霎那间,海面黑烟滚滚,火光冲天,正在跳帮作战的郑军猝不及防,十数条大船相继起火,船上战士不是被烧死就是被迫坠入海中溺毙。见到如此场景,陷于苦战的郑军官兵的士气愈发的低落了。然而此时更加雪上加霜的一幕出现了,江胜的战舰被十余条清军战船团团围住,一通力战之后,江胜当场战死,帅旗也被扯落踩到了清军的脚下。

    尽管发现险情的刘国轩很快就赶来接管了中路主力,但就一刻钟的时间足以改变战局,由此战败的局面已经无法挽回了。此时施琅本着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的精神下令对郑军的剩余舰船穷追猛打着,郑军舰船相继被数量上占有绝对优势的清军分割包围,被迫陷入了各自为战的境地。

    到了申时,见势不妙的陈谅率先逃走,林贤所部清军得以跟中路主力汇合,至此郑军彻底回天乏术。不过,郑军将士依旧以不愿为鞑虏顺民的姿态在奋力厮杀着,无数的好男儿舍生忘死的拼杀着,炮毙了清军游击赵邦试、射伤了总兵清军林贤和吴英,总之在郑军的奋战下,清军并不能立刻把优势转化为胜利。

    申时过半,水师总兵陈启明、楼船中镇镇将王隆、水师第九镇镇将曾瑞先后战死,郑军的奔溃开始从量变到了质变,此后又有水师前镇总兵黄学齎、水师三镇镇将陈政、援剿右镇镇将郑仁、护卫镇总兵黄联、后劲镇镇将刘明、中提督左镇洪邦柱、中提督右镇尤俊、中提督后镇杨文炳等四十七员提督、总兵、镇将、副将及协将以上的将领战殪当场

    见到一切都不可挽回了,刘国轩终于挺不下去了,他在慌乱中集合了身边仅有的十余艘战船脱离战场,自吼门水道仅直逃往东宁,随着他的逃跑,有组织的抵抗结束了,除了一部分还在顽抗的郑军将士之外,澎湖海战就此落幕。

    海战的结果出来了,成了瓮中之鳖的澎湖各岛守军纷纷投降,至此,离开战不到十天的时间,郑军便阵亡偏裨三百七十余人、士卒一万五千余人,二百余艘大中型战舰中除极少的以外全部损失,还有一万多名官兵或降或俘,损失的军械辎重更是无法估算,而清军付出的代价不过各种船只一百余艘,战死战伤八千余人而已

    攻克了澎湖,施琅一方面收编降军,并给予伤者医治外,另一方面他立刻踌躇满志的向在北京的康熙发出了赫赫有名的《飞报大捷疏》,并由于引出了一段被世人指摘为恩将仇报(注:指跟姚启圣抢功)的笔墨官司。

    在北京的康熙帝得到施琅的报捷,龙心大悦,当即诗兴大发挥笔写下了《中秋日闻海上捷音》七律一首,其诗云:“万里扶桑早卦弓,水犀军指岛门空。来庭岂为修文德,柔远初非黩武功。牙帐受降秋色外,羽林奏捷月明中。海隅久念苍生困,耕凿从今九址同。”

    在康熙和施琅的眼里,澎湖海战的胜利让明郑失去了最后的抵抗能力,东宁已经如扒光了衣服的少女等着他们去凌辱去践踏,然而结果会是这样吗?不,郑克臧还没有屈服,这场大战的真正**还没有降临呢

121.震荡

    澎湖全军覆没、刘国轩仓惶逃回台湾的消息一经传开,整个东宁震动,明郑上下以为大厦将倾,惶惶不可终日,面对末日来临的景象,郑克臧毅然决然的站了出来,就在刘国轩败归的第二天,他召集童子军及銮仪卫镇在安平城外誓师。

    “起歌,满江红。”全身戎装郑克臧扫了扫面前的队伍,这两年童子军虽然还是两镇的编制,但第一镇已经由两标扩充到了三标,因此在他面前包括水兵营在内其实已经超过七千五百人,要让这近万之众都能感受到他的决心,第一步就是低落的士气都鼓舞起来。“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应和的声音从队伍的前列逐渐扩大到全场,当近万人的音量汇聚起来,顿时形成了直冲云霄的滚滚洪流:“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黄钟大吕般的声音猛然一收,场面上瞬间出现令人肃然的寂静,这个时候郑克臧陡然高喝道:“清军大可直薄东宁,战事已到了最后的关头,所以今日,余不说什么华夷之辨、也不说什么保全汉家衣冠,余只问你们,愿不愿意,愿不愿意为余去死!”

    全场震动,童子军们和一众銮仪卫镇面面相觑,然而很快就有人高喝着:“臣愿意!”

    一个、两个、一班、一队、一营,稀稀拉拉的声音很快响成了一片,到最后排山倒海厮的都是“臣愿意、臣愿意!”的呐喊声。

    在震耳欲聋的“臣愿意”的声响中,郑克臧右手握拳放在左侧的胸前,在众目睽睽之下向近万将士行了一个军中参拜大礼:“苟富贵、不相忘,今日,本藩生死存于一线,若能挽回,诸卿之功,克臧永世不忘,当勒石以记,流芳千古!”

    回应郑克臧的是齐刷刷的跪拜声,在部分童子军出身的副营官、领队官的带领下,成百上千、成千上万的士兵们宣誓着:“生为大明人、死为大明鬼!尚存一息,绝不事虏”

    得到了童子军和銮仪卫的再度效忠,郑克臧立刻施展雷霆手段,第一步便是将率先从澎湖逃跑的陈谅捕拿下狱,随后他命令幸存郑军水师战船向鹿港集中由孙有劳暂署整顿并配合吴淑确保北中线的安全,其余水师留守人员则一律调入台江队听用。

    “世孙。”郑克臧正在跟何乾等童子军、銮仪卫的指挥层交代着自己的布置,突然一名侍卫走进了报告着。“世孙,洪参议、柯参议带着百官进城了,如今正在大殿等着世孙。”

    “他们起什么哄。”郑克臧头疼的摸了摸脑袋,但这干重臣又不能不见,所以他只能跟何乾等交代着。“余去见一见他们,你们速速回去,各部抓紧训练炮术,不要管准头怎么样,只能他们能把炮弹打出去就可以了,想来有定量的火药包,做到这一点绝对不是难事”

    “世孙。”看到郑克臧坐到位子上,洪磊当即出列。“澎湖一败,本藩人心沮丧,归附之意甚嚣尘上,然世孙前日誓师犹有再战之意,还请世孙明示东宁上下,以正人心军心。”

    “世孙,臣以为不可再战。”洪磊的话还没有说完,边上杨英就跳了出来。“臣以为,而今军无斗志,仅凭童子军及銮仪卫镇三部又如何能保全本藩基业,臣以为应该立刻南下吕宋,藉此或可以延保宗室。”

    “去吕宋,说得倒容易,船呢?”李景当即表示反对。“如今全台战船、民船不过三四百之数,且部分还在海外经营,剩下的又能载多少人吗呢?杨大人此举是准备让百官放弃妻子呢?还是要让士卒们扔下妻儿老小?”

    李景这话有道理,要让士兵们知道一去之后就再也见不到家人了,说不定立刻就兵变了,反过来要是百官不带家人,那有谁几个会誓死跟随呢?即便百官不带家人,士兵们倒是有妻儿相随,但就这些船又能带多少兵过去?若是兵带了少了,那就不是夺取吕宋为基业了,而是寄人篱下求吕宋夷庇护了,这也要对方首肯才是。”

    不过李景的话很快引起了张日曜的反弹:“那李大人的意思是留在东宁坐以待毙?亦或是李大人已经跟施琅勾连上了,准备卖主求荣?”

    “你这话什么意思。”李景不买账的看着对方。“世孙也是决意死战的,难不成世孙也准备出卖东宁吗?”李景拿郑克臧做挡箭牌,顿时让张日曜哑口无言了,就听李景继续说到。“臣以为,如今只能立刻签兵,台湾还有十几万丁壮,若是假以时日,清虏未必能攻入陆上。”

    “问题是施琅这个逆贼绝不会给咱们抽丁练兵的时间的。”王进功脸若死灰,他知道郑藩百官乃至郑克臧若是投降了或许还不至于死,但像他这样的清廷叛逆,尚之信和耿精忠的境遇就是最好的前例。“而且并不是越多越好的,粮食怎么解决。”说到这,王进功建议到。“汛兵及退伍老兵或可以立刻集中起来。”

    傅为霖一听急忙劝阻道:“汛兵和老兵一调,只怕那些清军俘虏会在地方上趁机作乱。”

    “那就把那些清军俘虏征调过来,让他们跟施琅自相残杀好了。”

    “不成,不成,这些人与本藩只有仇恨并无恩义,若是调其为兵,只怕会阵前倒戈,反而误了大事。”真是病急乱投医,出什么主意的都有。“以臣的意思,不如趁乱子还没有扩大,将其统统斩杀,以绝此后患。”

    大殿内吵吵嚷嚷的,跟菜市场一样,郑克臧以目示意,边上的侍卫重重的跺了跺手中的金瓜(注:长柄锤,宫殿中仪仗的一种),这才让一众人收敛了起来。

    这时,郑克臧淡淡的问到:“郑参政怎么没有来?”

    “郑参政据说是病了。”洪磊如此说明着,当然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无非是树倒猢狲散、大难来时各自飞而已,别说郑省英了,有门路的人都在准备逃离台湾这座孤岛。

    “病了?”郑克臧冷笑一声。“那武平伯呢?他也病了?”

    “武平伯说愧对先王和世孙的重托,如今在家闭门思过呢。”柯平如是回答着,但若是闭门思过能挽回数万人的损失,郑克臧早就闭门思过了,哪还要刘国轩来此惺惺作态。

    “余处置了陈谅,武平伯该不是物伤其类吧。”郑克臧吐着毒舍,众人面面相觑,但这个时候没有人敢出来为刘国轩辩护,倒是郑克臧因为担心陆师不稳,所以并不打算立刻惩罚刘国轩。“诸卿,”郑克臧站了起来。“余的心思已定,吾祖吾父都未在鞑虏面前屈服,余也绝不会屈服,无非是一死而已,君王死社稷也理所当然的”

    “金十九。”回到内院,郑克臧招来跟在身边二十年的老人。“你去查一查,包括余名下的,全台还有多少条商船、民船?”金大裆领命欲走,郑克臧又叫住了他。“去把所有的船都控制在手上,然后暗地里放风声,要走的,让他跟你买舱位,金银铜铁、奴婢、地契都可以,总之不能便宜了他们,但记得千万不要让人识破了是内院在操办此事。”金十九不明所以的看着郑克臧,郑克臧解说着。“与其强留下来让他们跟鞑虏勾勾搭搭的,不如远远送走了也好图个清静,至于狠狠的收钱吗?余还指望着用他们的家财来弥补藩上的窟窿呢。”金十九领命而去,郑克臧幽幽的叹息道。“这也算是大浪淘沙”

    正说着,陈纤巧带着刚刚出生才两个月的儿子宝官走了过来。郑克臧从乳娘手中接过孩子,手指在新生儿娇嫩的皮肤上微微一划,随即作出了决定:“来人,去告诉巩天,让琉球营准备三条船,明日就把永泰伯、诏安伯和闽清伯一家送往长崎。”

    陈纤巧皱着眉头:“夫君,这样或是不好吧,万一二叔、三叔也要效仿”

    “想逃就让他们来找余好了,不过一个个得把吃下去的东西都吐出来。”郑克臧一如刚刚跟金十九说的那样表态着。“台湾已经够乱的了,逃两个宗亲算什么,只是苦了你和孩子们要留下来陪着一起去死。”

    “夫君何必说这样的话。”陈纤巧表现刚毅。“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夫君要是殉国了,妾绝不会独活。”郑克臧身子一震,这似乎就是异时空陈纤巧的选择,然而他还没有从亦真亦幻的感觉中退出了,陈纤巧又道。“要是夫君战败了,妾第一个掐死金娘和宝官,不过妾以为紫菱姐她们就要生产了,是不是也替她们准备一条船,以备万一。”

    这是为郑克臧准备存续香火,也算是陈纤巧这个大妇能为郑克臧考虑的最后一件事了。

    郑克臧感动的拍了拍妻子的手背:“也好,余会安排好马车和船,一旦得到施琅大军登陆,余战死的消息,你就让她们几个赶去打狗,从那里出海,施琅一定追之不及。”

    陈纤巧轻轻的点点头,随即倚在郑克臧的身上,夫妻俩目不转睛的看着手中的男婴,只求这一刻短暂的温馨能永远持续下去

122.忠心

    澎湖海战之后,施琅并没有立刻挥师东宁,这主要是基于三个方面的考虑。第一,清军其实也在澎湖海战中也损失非小,施琅需要等待铜山开来的援兵和战船,而且施琅对投降及俘获的万余郑军尚不放心,打散了重编也需要时间;第二,正如施琅在《飞报大捷疏》中宣传的那样,“台湾港道纡回,南风狂涌,深浅莫辨”,他需要时间来寻找*;第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施琅希望利用澎湖一战的结果来分化、威慑、策反、诱降明郑各级官员,从而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

    为此,施琅派人对投降及被俘的伤兵进行医治并“赏以袍帽、给以糇粮”,还利用其求生思归的心理,对其宣示曰:“父母妻子必谓汝等已死,日夜悲汝。余纵汝归,复见父母妻子,宁不甚乐”

    趁着伤兵们因为可能死里逃生的感激,施琅进一步施展诱降之策:“汝今归,为我告台湾人速来降,尚可得不死,少缓,即为澎湖之续矣”

    正是由于施琅的攻心计,所以出现了“皆感泣拜舞,归相传说,东人由是大悦,各思归顺”的一幕。再加上此时姚启圣也利用澎湖海战后明郑水师丧失台海控制权的机会大肆的派遣奸细潜入台湾,一时间东宁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局面。

    郑克臧虽然第一时间下达了扣留遣返伤员的命令,但东宁海岸线漫长,沿海港口甚多,地方汛兵、警察与伤兵的亲友关系等诸多原因,并未能有效的遏止奸细及伤兵带回来的各种不利信息的快速散播。

    对于可能动摇郑军最后战斗意志的种种传言,郑克臧便率百官公祭殉国将士作为回应。公祭大会上,郑克臧对于所以殉国将士追授爵谥。其中江胜、陈启明等十一人获得伯爵的追授及忠勇、忠毅的谥号,其子弟当场获准袭爵,而余下四百余名中下级军官追授指挥使至百户的显爵,其子弟也准予荫授加赐一等显爵,至于剩下的一万多战死士卒家庭,郑克臧也许诺以免去十年田赋及子弟免费就读蒙学等丰厚的追赠。

    除了大肆表彰殉国者以外,郑克臧还根据遣返伤兵的报告,对果毅中镇杨德、游兵镇陈明、果毅后镇吴禄、中提督前镇黄球、左翼将廖冬、神威营杨章、中提督中协副总兵张显、骁翊营副将洪良佐、统领右先锋领兵副总兵李锡、右先锋营副总兵黄显以下一百六十五员降清的武官予以剥夺官爵封号、没收田土、家人看管的处罚。

    然而郑克臧表忠惩逆的举动并没有让蠢蠢欲动的人心安稳下来,短短十天之内,就有四十多位明郑各级官员从黑市购买外逃船票,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向郑克臧奉献了大笔财物之后,携眷属仓惶逃亡广南、琉球、日本。

    “请什么罪,余向来不主张搞什么株连九族。”郑克臧向跪在自己面前的一众童子军青年武官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站起来。“逃了的总比降了的好,而投降的也未必是真的甘心做鞑子的顺民,但不管怎么说,这些都跟你们没有关系。余的曾祖、数祖、叔父不也一个个跑到海峡对面去了吗?有治过余父祖的罪吗?”童子军乃是郑克臧最后的依仗,他当然不可能让他们乱起来,因此他只能选择安抚。“人各有志,余不强求所有人都能抛头颅洒热血,但你们能选择留下来跟余同生共死,余很欣慰。”郑克臧的话让处事不深的青年武官们热泪盈眶。“不过,余欣慰并不说明什么,就像当年先祖潮忠武王一样,你们自己也努力要做出一番事业来,好让你们的家人看一看,谁的抉择是正确的。”郑克臧在几名武官的胸膛上捶了捶,又在其他几个的肩上拍了拍。“都不要胡思乱想了,归队去吧吧,余还等着打赢了这一仗后亲自为你们授勋”

    童子军武官们低着头来挺着胸出去了,但郑克臧却捏紧了手中的拳头,原因无他,他刚刚接到报告何佑投敌了——何佑封锁了淡水河扣押了两艘运输铁矿石的琉球营商船,还打死打伤多名童子军,一切的一切表明郑军内部也趋于瓦解了。

    “把何乾叫来。”郑克臧思考了半天,最后作出了决定。“再把王进功、张学尧也叫来。”

    很快三个人出现在了郑克臧的面前,郑克臧扫了扫他们三个:“你原本是一介协将,在军中根本没有出头的机会,是进了童子营之后,余一手把你简拔到现在的位置上的,你自己说,余能不能信得过你!”

    何乾和王进忠等一起出现原本就有纳闷,如今听到郑克臧这么一说,脸上更是浮现除了疑云,不过狐疑归狐疑,他还是俯首应道:“臣值得信赖!”

    “好一个值得信赖?”郑克臧冷笑着。“何佑是你的族兄吧。”何乾心头一紧,就听郑克臧说着。“何佑是本藩宿将,当年追随父王屡有战功,因而简拔到右虎卫将军的地位上,也算得上是本藩一员虎将了,余委他重任,然而他又是怎么报答本藩的,投敌!有这个成例在先,余为什么要相信你!”

    何乾大恐,忙回应道:“世孙,何家从国姓爷开始三代效力于军前,累受先王和世孙的重用,臣那兄长他又怎么可能投敌呢?世孙,是不是搞错了。”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郑克臧冷冷的看着他。“何佑投不投敌暂且不说,余问的是,余为什么要相信你!”

    “臣,臣!”何乾汗流浃背,他知道一个回应不好,边上的侍卫就会拔刀相向,憋了好一阵子,他咬了咬牙关一下子跪伏在郑克臧的面前。“臣自信忠心耿耿,然剖肝沥胆以示忠贞,但童子军一手由世孙肇建,臣不过是一个上令下达之人,无臣,世孙指挥童子军第二镇也能如臂使指,由是,臣请世孙解除了臣的职司。”

    “说得不错。”郑克臧点点头。“童子军少了你也照样听余的指挥,而你只有在童子军的体系中才有价值,所以你不可能反,也不敢反。”这话说到了根子上,不反郑克臧,何佑是堂堂的镇统制,要是反了郑克臧,他连一个兵都调不动,自然在施琅面前也就无足轻重了。“你心里知道就可以了,起来吧。”

    何佑自觉的自己脱虚了一般,晕晕乎乎的站直了身子,此时郑克臧步到王进功、张学尧的面前:“你们两个,余凭什么要相信你们呢?”

    对于这个话题王进忠早有考虑,因此郑克臧一说,他马上躬身回禀道:“臣,臣不想跟尚之信和耿精忠一样落个身首异处、家人充军宁古塔的下场,所以世孙大可相信臣的忠心。”

    “臣也是一样。”张学尧跟着禀报着。“臣更不想被人以逆臣的称呼记载在史册上。”

    “很好,看来你们脑子都很清醒,知道东宁一旦易主后自己的下场,如此余也就放心了。”说到这,郑克臧突然脸色一肃。“何乾、王进功、张学尧听命。”三人齐齐应声。“王进功,余委你为左虎卫镇总兵、张学尧为左武卫镇总兵,何乾你率童子军护卫二位大人上任,若左虎卫领兵副总兵江高、副将刘毅升、左虎卫领兵副总兵黄豹、副将江篇、谢宽以下两镇将官或有异议的,毋须回报一律擒拿,若有敢抵抗,则格杀勿论!”

    明显郑克臧是对明郑的统兵官们已经彻底失望了,听得出他话里的杀机的三人不敢怠慢领命之后急匆匆的跑了出去,郑克臧这才喘了一口气,只要这两镇被搞定,剩下的六镇不过三千人,已经对台南的防御没有太大的影响了,而且杀鸡儆猴之后,要是他们还有异动,郑克臧也只能用愚蠢来形容了。

    当然,除了在台南承天府一线的各部以外,倒风内海及中北线鹿港一带的守军同样不容有错:“来人,四百里加急,今夜之前一定把这封信送到定西伯手上,另外再告诉他,若查知有谁私通北虏,准他先斩后奏。”

    吴淑也是从清军方面投向明郑的,郑克臧希望他能跟王进忠、张学尧一样知道进退,当然他更希望吴淑手上能沾上明郑将门的血,这样的话,将来,如果有将来的话,他也只能全心全意为郑克臧效劳卖命了。

    “洪拱柱。”郑克臧在屋子里急走两步,此人是陈纤巧的嫡亲母舅,要去信的话也只能让陈纤巧执笔了。“来人,请夫人过来一趟”

    郑克臧忙着应对军心不稳,施琅则是一手接着一手使着分化的伎俩。七月三日,施琅派遣署后营游击曾蜚以招降的名义赍书进入东宁,这一下又引起了东宁百官的争议

123.刘和施的决定

    “这么说武平伯是同意降清了?”洪磊差一点要指着刘国轩的鼻子开骂。“好好好,余说赫赫威名的武平伯怎么会在澎湖输给了施琅这等背主之徒,原来是早有勾结啊,好,好的很,断送了本藩数万子弟,你还有脸面站在这里。”

    听了洪磊的话,郑克臧神色不由一动,澎湖海战战,交战双方的兵力大体相当,但郑军经营澎湖多年,事先有设防据守,可谓以逸待劳,反观清军渡海作战,远来疲惫,应该说郑军其实是处于有利态势,但结果却一败涂地,全军覆没,以刘国轩在祖山头、坂尾灯盏的表现来分析只能说是刘国轩自身出了问题。

    郑克臧脑子忽然又浮现出几名遣返伤兵的报告,其中曾提及邱辉生前曾对刘国轩说过“乘彼船初到,安澳未定,兵心尚摇,辉愿领烦船十只,同左虎卫江胜贯阵却之”,而建威中镇总兵黄良骥也同样有“先发制人,半渡而击,正合兵法”的进言,但这些合理的建议却被刘国轩以“炮台处处谨守,彼何处湾泊?当此六月时候,一旦风起,则彼何所容身?此乃以逸待劳,不战可收全功也”等等给否决了。

    以后清军水师在八罩屿停泊之时邱辉又建议“寻其方位,乘夜潮落,冲舟宗击之”,刘国轩又以天黑搜寻不便为由拒绝。及至六月十六日一战,施琅受伤,清军不稳,邱辉再度建议“兵法有云:半渡可击,立营未定可击,乘虚可击;今敌患三者,而不乘其势,若早晚无风,合万人为一心而死战,将奈何?”而刘国轩依旧不许。

    若是一连串的不许和拒绝是为了依仗各屿炮台固守的话,那末刘国轩就应该充分利用防御工事,保存有生力量,避免与清军决战,但当六月二十二日,施琅总攻之时,刘国轩却忽然不顾预定方案,毅然决然的实行对攻,这又说明了什么?而且异时空刘国轩降清之后得到了天津镇总兵的职务,乃是明郑原来文武中地位最高的一个,这又暗示着什么?

    郑克臧脑子里各种疑团纷至沓来,当时他却不能因为几个伤兵的报告和异时空的某些结果就判断刘国轩已然投敌了,但现在,刘国轩的表现愈发的证实了他的确有落水可能,以至于郑克臧庆幸自己并没有听从对方所言将民船、商船以及童子军水师都充入澎湖,否则,恐怕连最后翻本的机会没有了。

    不过,刘国轩是什么时候与清军勾搭上的呢?是觉得自己无法掌握明郑政权的时候还是看到郑克臧处置冯锡范后兔死狐悲之刻?然而这件事,郑克臧却不会进一步深究下去,要知道,以刘国轩在明郑军中的威望非凡,一旦证实其跟清军早有勾结,其轰动效应必然让残余郑军彻底瓦解,而查了却没有查出来的情况也会好到哪去,因为那样同样会使郑军在猜忌的气氛中失去最后的斗志。

    郑克臧虽然不声不响,但洪磊身边的柯平却也义愤填膺:“刘大人,若是你跟郑省英他们几个一样逃往海外了,某还会为你分辨,说你不是怯战而是收集残部预谋坚持再战,但如今你口口声声要削发事奴,委实让人心寒呢,你是先王的顾命大臣,你对得起先王的信任吗?来人哪,将这个逆贼叉出去,省得在此污了某的眼睛。”

    由于郑克臧没有发话,因此殿上的侍卫并没有对刘国轩动手,饶是这样,李景、林维荣、陈克峻等一众司官也纷纷出列指责刘国轩。这倒不因为他们一个个都是坚定不移的主战派,实在是郑克臧这些日子痛下狠手,通过肃清不稳定份子暂时掌握了东宁残余武装的全部力量——刀已经架在脖子上了,由不得他们不高调起来,何况郑克臧还给了他们一线生机——没到最后的时刻,自然还是要尽可能的摆出一副忠臣的架势。

    “不降,难道就靠你们这些三心两意的家伙吗?”老虎不发威当我是病猫,刘国轩双眉一竖,一股煞气就扑面而来,顿时让一众文官们心惊胆颤。“世孙,”刘国轩把目光投向从头到尾都不做声的郑克臧。“世孙坚守祖上基业,却是无话可说的,然而东宁有多少兵,就靠这一万多残兵败将吗?世孙想要整个台湾一起殉葬吗?”

    “有些人始终认为自己是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却从来不想自己有没有做错了。”郑克臧慢慢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用在场人都听不懂的话叙述着,刘国轩正在疑惑,然而下一句就让他满脸潮红。“武平伯老了,神智不清了,来人送他回去,以后不要再来安平了。”此言一出,一股压抑不住的怒气从刘国轩的胸膛直窜脑部,他双手欲指郑克臧,但他的话还没有出口,边上两个侍卫就一左一右站到了他的身边。“再有倡言投降清虏者。”郑克臧拔出朱锦留下的宝剑,顺手劈在案几的角上。“有如此几!”

    “竖子,你这是要把东宁都毁了。”刘国轩咒骂着,两个侍卫不顾他德高望重,以对付刑徒的姿态将他往外拖着,刘国轩奋力的反抗着,但他已经五十多了,根本不是身强力壮的年轻人的对手,很快就被生生的架了出去,可是他的骂声还在殿中回响着。“挖出老夫的眼睛,放在安平城上,老夫要看着”

    “想学伍子胥?余还不愿当这个夫差呢。”郑克臧嘲讽着,随即命令道。“将清廷的来使收监,以后再有使者,来一个抓一个,余正好缺祭旗的人”

    一座匆匆建筑起来的茅草棚内,神态诡秘的鲁大牛正劝说着同时俘虏营、劳工队里出来的王久:“久哥,这可是机会啊,只要咱们动手,一个呼应之功,不但能洗去俘虏的罪名,将来还少不得加官进爵,这可比整天吃番芋仔过日子要强啊。”

    “大牛兄弟,动手容易,可兵刃呢?难道就靠这些农具吗?”王久是不想折腾了,虽然眼下清苦些,可是分给他十五亩荒地开垦出来也能弄个囫囵饱,总比在死在刀枪下要好。“就算削竹为兵,可是牌甲里有郑军老兵,保上还有驻屯的汛兵,他们会视而不见。”

    “久哥怎么胆子小了,”鲁大牛不以为然。“那些老兵、汛兵,真能打的有几个,再说了,施大将军马上就要入台了,这些郑军蛮子不吓得脱队回家已经算好的了,还敢对咱们动手。”说到这,鲁大牛诱惑着。“都几年没碰母的了,久哥就不想着为自己弄一个?”但王久还是摇头,鲁大牛以为王久是不见真章不撒手,于是便把底牌抛了出来。“省上来人了,许诺只要搅得东宁打乱,动手的至少能得个外委把总的赏缺,是官的还能官复原职。”

    “就算给的是外委千总甚至是把总,俺都不会去的。”王久还是坚定的不受诱惑,甚至还反过来劝说道。“大牛兄弟,俺说你也不要去,兵危凶险,为了一个区区小吏的名义就搭上自己的脑袋实在是不值得”

    “怂货!”鲁大牛离开王久的屋子,随即啐了一口唾沫

    七月底,在台江内海上出现了一队古怪的船队,说他们古怪并不是船型古怪,因为沙船虽然在闽省少见,但也不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然而排成两两并排的沙船首尾上出现了虹跨装置却令人莫名其妙——郑克臧并不知道龙门吊是什么时候开始应用的,但原理也算简单,无非是滑轮组而已,因此他冒险在船上使用,结果还不错,只要风浪不大,沙船完全可以作为龙门吊的基座,当然为了保持平衡,他必须用两条船来建设这么一座龙门吊——好在台江队已经对台江内海实施封锁,因此也不虞有人会看见。

    “还记得昨天的位置吗?”负责指挥船队的李铭淳如是问着身边的水夫,水夫没有作答,只是往水里一纵,片刻之后从海面上冒出头来。“还要再试过去一点。”李铭淳听着水夫的报告,于是命令着。“再往左五十步。”

    很快船队停了下来,几个死沉死沉的竹筋预置构建被小心翼翼的吊了起来,随即深入水中,一个、两个,每个差不多数千斤之重的东西一入水,便稳稳的落在堆满沙泥的海底。

    “有了这玩意再配上拦海铁索,什么赶缯船、双帆艍船、鸟船、大炮船,撞上去一准都是船板崩裂、漏水而沉。”一个童子军的武官跟李铭淳说笑着。“唯一缺点就是这玩意放下去容易,今后再取上来就难了。”

    “废话那么多干什么,现在还管得上今后起上来吗?”李铭淳话中充斥着焦虑和暴躁,这也是可以理解的,虽说童子军都宣誓效忠郑克臧,愿与之同生共死,但敌人毕竟势大,没有多少阵仗经验的童子军们自然还是颇有担忧的。“再说,这东西用得上,用不上还是问题,谁知道施琅就一定会走鹿耳门”

    “朱钦小儿,不知好歹胆敢抗拒天兵,”这边正在议论着清军的入侵途径,那边澎湖的清军也差不多准备就绪了。“如今更是囚禁了刘国轩这样的宿将,隔绝了何佑这样的勇将,他还真以为能靠几千没有见过血的乳臭小儿就能负隅顽抗了。”

    施琅的话顿时引起一众清军将领的狂笑,总兵董义甚至大呼小叫道:“毋须军门出动大军,就由末将领一营人马就够了。”

    施琅眉头一皱,他能在北京靠一点俸禄熬上十几年自然是个阴沉到极点的人物,但凡这种人物都谨小慎微的,越是到了这个时候越不想出一点的纰漏:“董镇慎言,自古征战当以狮搏兔,你以孤军深入,赢了自是无话可说,可万一输了,堕的可是全军士气。”

    “该不是不想别人分润自己的军功吧,”董义心里腹诽,但在面上却丝毫不敢显露出来,反而要唯唯诺诺的承认自己的错误。“军门说的是,卑职失态了,还请军门治罪。”

    施琅把董义揪出来当靶子只是提醒下面众将战事尚未彻底结束,要收起面上的骄狂之色来,实质并不想处罚谁,所以只是挥挥手,示意董义起身回到自己的队列中去。

    董义怂了,但作为康熙耳目的二等侍卫吴启爵却站了出来:“军门欲攻东宁以尽全功,然台湾全岛港口众多,海逆又处处设防,不知军门准备自何处进击,卑职等也好有所应对。”

    要是别人以这个口气跟施琅说话,他二话不说就会命人砍了他,但吴启爵是没有明文的监军,施琅不给他面子还要给北京那位至尊面子,因此施琅当即站了起来,走到一副蒙蔽的地图面前用力一拉:“吴大人不说,本爵也当说个明白。”

    说到这,施琅用手在地图中的某一点上用力一戳:“本军当从鹿耳门攻入台江,取承天而围安平,一举击破朱钦残部。”

    “鹿耳门?”众人立刻惊呼起来,吴启爵更是眉头一皱问道。“传言鹿耳门乃是天险,水浅难入,军门怎么会想到从此处攻入台江?”

    “天险水浅俱是不假,但昔年前朝赐姓也是从鹿耳门进的台湾,当时东宁百姓还以为神赐,但其实说穿了一文不值,鹿耳门这个地方,平时水浅不假,但每年潮水最高的那一天足以让舟师通过的。”施琅解说着,这就是有*的好处。“若是本军能从此地入得台江,全台百姓会不会也以为朝廷收复东宁是顺天之举呢。”吴启爵频频点头,但施琅的话还没有完。“再有,鹿耳门水浅,东宁就不会设防,这比硬撼南水道的炮台要强多了。”

    “那为什么不从倒风沿海或是更北面的鹿港入台呢?”吴启爵还是有些疑惑。

    “鹿港入台,路程太远了,不要忘了台湾匮粮,本军无法从东宁百姓手中就地获得补给,一旦海逆拼死在北线阻击,那粮秣转运也是大问题。”其实这么说施琅是有私心,因为粮秣是姚启圣和吴兴祚的事情,若是从鹿港进军少不得要分润功劳给他们。“至于倒风各港,沿途颇多沼泽,大军很难迅速展开,所以思来想去,本官还是决定,走鹿耳门”

124.战东宁(1)

    七月二十四日、八月一日,两队各运有八千石洋米的明郑商船在远航营的协助下先后驶入打狗港,有粮在手心中不慌的郑克臧下令征集地方驻屯汛兵及部分老兵计一万五千人入伍,同时趁着纷乱从鹿港调回一千余名残余水师官兵。

    八月六日,得到明郑整饬军伍消息的施琅再也按捺不住,率部五万分六百只大小船舶自澎湖扬帆起航,一日便后出现在鹿耳门之外。遮天蔽日的清军舰船再次震动了整个明郑的中层,出逃之人骤然增多,郑克臧却听之任之,只要有人付钱,他概准自打狗离去,甚至有孕在身的几个侍妾也被悄然的送到了凤山。

    “站住,再往前就要放箭了。”八月七日清晨,清军一艘赶缯船靠上北汕尾岛商埠码头,然而在宛如死城的商埠中,清军非但没有找到明郑方面的接触者,反而迷失了方向,好不容易摸到新筑的围墙边,却被巡逻的童子军给发现了,所以才出现了当前的这一幕。

    “不要动手,在下是朝廷使者,奉大清天子令晓谕贵藩世孙。”吴启爵示意边上的千总把来意吼给对方听,说起来,这个差事是吴启爵自己争取来的,明面上是因为他在澎湖海战中分润功劳被人说了闲话,实则是他想搏一个更大的前程。

    阵前招降?这是话本吗?童子军们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这十几个清军,实在无法想象对方会脑残到了这种地步。但对方既然来了,而且信心十足,这就是不是普通士卒能触及的层次了,于是他们急急上报。吴启爵好整以暇的等着,自以为有数万大军在背后撑腰,并不怕明郑方面会对他下手。

    等了差不多有一个时辰,一个不知道从哪找了的吊篮放了下来,吴启爵带着手下依次登上吊蓝随即被拉上了围墙。上了围墙,吴启爵极目远眺,就见到远处的海岛根部有一座低矮的城堡,吴启爵笑了笑,透过潜入台湾的奸细,他知道这是郑克臧新近建筑的炮台,籍此与对岸的安平炮台一起控制南航道。

    吴启爵还准备仔细看看,这个时候一班童子军却领着他下了围墙,来到一处海滩边,一条只能做四人的小船已经在等着他了。吴启爵装出一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气概来,交代了千总等人等候自己归来,随即一个人坐上小舟,在童子军桨手的带动下向对岸驶去。

    在他的心神逐渐被越来越近的安平城堡所吸引的时候,一场杀戮却在他的视线之外进行着,排成枪阵的童子军们已经逐渐的把十几名清军逼到了围墙边上。

    清军千总强撑着问道:“你们,你们想干什么,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你们,你们。”

    然而没有人回答他的话,千总拔刀着,但他和他的手下还没有反扑上来,一个冷冰冰的字眼已经从童子军的口中冒了出来:“杀”

    吴启爵自然不知道自己带的人已经被枪阵扎成了马蜂窝,他还憧憬舌战群儒,一举说服郑克臧放弃抵抗成就自己的功名呢。但见,小船绕着安平城顺时针绕了一大圈,这才从早就废弃的荷兰人建立的商埠上了岸,接着小舟驶离了,吴启爵被早就候着的剑鱼服侍卫押送着进了戒备森严的安平城。

    “如今,鹿港那面定西伯有水陆两师共计八千人,中提督中镇洪大人在天兴州有六千人,不过除了原先各镇以外,俱都是不堪一战的汛兵和老兵”

    吴启爵被带进一所偏殿,殿内此时正在进行战前最后军情的报告,此时看到一身清廷官员打扮梳着金钱鼠辫子的吴启爵,这些年轻的武官们下意识的停下了声音。

    “你就是施琅的使者。”在一众寂静中,吴启爵听到一个声音,他顺势望去,只见一个穿着锦袍的年轻人正翘首看着自己,神情中带着几分戏疟,而边上的人却毕恭毕敬的,他猜想这大约就是郑克臧。“说吧,他派你来又想说些什么?”

    吴启爵原还以为会出现直面明郑百官然后他口如悬河的一阵猛侃说得众人甘愿俯首的场面,但现在却只是小猫小狗的三两个,心中不由得一阵的失望,不过失望归失望,他还是得完成自己的任务:“下官,二等侍卫吴启爵见过漳长孙。”

    “有话直说,”郑克臧却对吴启爵具名报姓的动作很不以为然。“余这边事情多,听不得你东拉西扯的,有什么说什么。”

    吴启爵吃了一瘪心中大恨,暗暗发誓一旦郑克臧投降归顺,他一定会在北京好好“款待”一番,但此刻是人家的主场,他也只好客随主便:“太子少保、提督福建水师总兵官、右都督施琅施军门之命传讯与漳长孙,若漳长孙愿降,必不伤郑氏一人,还请长孙以宗族念,东宁百姓念,勿要负隅顽抗。”

    “负隅顽抗?”郑克臧哈哈大笑着。“尔等汉奸走狗何须累言,尔要战,便战!”

    吴启爵脸色一厉正要说些场面话,郑克臧却冲着身边的侍卫命令到:“拿下,与前日虏使曾某一并斩了,然后传首各部,以振军心。”

    “朱钦小儿,你敢”吴启爵的话还没有骂完,就被四五个侍卫打翻在地拖了出去。

    “这就是弓马娴熟的清廷侍卫。”看着几人的背影,郑克臧不屑的说着,随即就将吴启爵的事丢到了脑后。“刚才议到哪里了,继续”

    那边的参军还没有接口,一名飞鱼服侍卫跑了进来:“世孙,军律司郁大人求见”

    傅为霖这几天坐如针毡,随着相当数量的明郑文官出逃,郑克臧已经全然撇开明郑的行政团队实施军事管制了,这样一来留给他的选择只有两样,一个是闭门不出作出与明郑同生共死的忠臣状,一个是效仿着前人一样买船出海。但是买船出海的价格高昂,他等于说要舍弃一切,而留下来做忠臣状他又怕私通清军的事情暴露,正在为难之中,一名清军奸细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了他的府上。

    “你怎么来。”傅为霖一看此人脸色顿变。“郑英平带着警察和民壮日夜在承天府巡逻,你就不怕被他们发现暴露了身份。”傅为霖语气严厉。“已经处死了十几个西面过来的密谍了,你要寻死不必拖上傅氏满门。”

    “傅大人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好害怕的。”这名奸细跟吴启爵一样胆大妄为,听了傅为霖的话不但不惊反而好整以暇。“施军门的大军指日就能上岸,以大人之前的功勋,少说也能拉一个四品衔,难不成好日子已经到面前了,大人还是推出门去?”

    “施军门要是上岸了,你说这话倒也没什么,这不是还没有上岸吗?”傅为霖咬牙切齿着,但他知道他要想今后有好日子过,姚启圣他得罪不起,姚启圣的门下走狗他也得小心陪着不是。“罢了,罢了,来也来了,说吧,姚督想要余做些什么。”

    “总督大人说傅大人是知情识趣的人物,如今一见果然如此。”密谍反客为主的夸赞起傅为霖来,倒是让这位傅某人恼得面红耳赤。“姚督的意思。”不过嘲讽归嘲讽,摆足了上差的架势之后,来人还是认认真真的交代着。“施军门上陆之后,海逆拼凑的乱军必然崩溃,这时候就该傅大人出马了。”密谍扳着手指。“第一,傅大人需要配合施军门安抚地方收拢溃兵。第二,傅大人要协助抓捕郑逆及一干逆党,另外前明宗室也是主要目标。”

    安抚地方、收拢溃兵、抓捕前明宗室这都算不得什么,但抓捕郑克臧及明郑其他官员这一条让傅为霖有些犹豫,来人看出了他的心思,幽幽的刺了一句:“怎么,傅大人还挂念着郑逆往日对你的好处吗?”

    傅为霖大惊失色,当即表态道:“请大人放心,只要施军门上陆,罪臣一定会竭尽全力。”

    傅为霖的话刚刚说完,前厅就爆发出一阵巨大的鼓噪声,傅为霖不知所措,忙命家人去查看到底出了什么时,然而片刻之后出现在他面前的却是一队杀气腾腾的郑军官兵。

    见到这番场面,傅为霖双股颤栗,勉强的冲着为首一人质问道:“郁大人,你这是何意?”

    “没什么别的意思,傅大人,不介绍一下你身边的这位?”郁平的声音听不出起伏来,但他的话却直接点中了傅为霖的要穴,以至于傅为霖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看着傅为霖这副样子,郁平也不再逗他,直截了当的宣布着郑克臧的命令。“世孙手谕:查傅为霖有私通清虏、出卖本藩之事,立刻予以收监,若有抵抗,就地格杀。”念罢,郁平手一挥。“来啊,全部拿下,勿纵走了一人。”

    姚启圣派来的密谍见势不好,转身欲逃,却被冲上来的壁宿镇官兵一枪扎在腿上,当场惨叫一声,他的惨叫声惊醒了傅为霖,傅为霖大喊起来:“余要见世孙,余是冤枉的,余有功与本藩”

    “呱噪!”郁平大喝一声打断了傅为霖的哭叫。“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来啊,押走!”

    “余是冤枉的。”傅为霖如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软下来,嘴里犹自念叨着。“余要见世孙。”

    然而如狼似虎的郑军却不给他机会再说话了,一个不知道什么地方摸出来的破布头塞进了他的嘴里,跟着又将他五花大绑拖了出去

125.战东宁(2)

    久候吴启爵不回的清军派人再度寻到围墙边,然而却看见成京观状叠起的人头以及压在人头下那张用鲜血写成的“尔要战便战”的宣言,大惊失色的清军不敢久留,随即逃了回去。施琅得闻这个消息勃然大怒——虽说吴启爵是自己找死,但施琅却无法跟康熙交代——暴怒之下,他当即命令手下登陆北汕尾岛驱逐岛上的童子军。

    但是北汕尾岛在靠近鹿耳门这一段是乱石浅滩,带状的岛子中间又多茂密的杂木荆棘,不宜进兵,因此清军只能从岛南商埠一线上陆。于是,在这一天的下午未时刚至,七十余条战船运输着近千五清军蜂拥上陆。

    由于知道了商埠之外筑有围墙,所以上岛之后,清军冲入英国商馆砍树拆门好一阵忙乎,等到未时已过才试探着对其中一段围墙发起攻击。但守备的童子军已经注意到了清军的动向,总数只有三百人的童子军没有跟对方硬拼,直接放弃了围墙退往炮垒固守,清军得以顺利的推进到了一片开阔地带。

    兴化镇总兵吴英是这队清军的统领,看到面前突兀出现的空地就知道不好,但事已至此他不可能就此退下去,于是命令一名都司带着百多人先行探路。都司带着一队清军气势汹汹的杀奔过去,却发现面前有几十名童子军士兵端着火铳正候着他们。这些清军不是从郑军中叛变就是经历过漳州等战役的,知道郑军鹿铳的厉害,然而他们别无选择,只能远远就开始射箭,希图籍此干扰童子军的射手。

    八十步、五十步,见到清军已经进入了己方的射程,领队官命令着:“齐射!”

    几乎是在同一个爆音中,前冲的清军横七竖八的倒在了地上,但童子军火铳手们却顾不得查看自己的战果,只是按照教训的大纲快速的装填着,三十步,清军已经冲到了三十步之内,这时恰好童子军已经完成了重新装填。

    “各班依次射击。”一声令下,三阵同样震耳欲聋的声响过后,童子军的面前只剩下半数的敌人,此时再度装填已经来不及,童子军火铳手们向后一让,一队让许多清军胆战心惊的黑人士兵从背后显现了出来,同样是一声令下,几十个类似震天雷的陶罐砸了过去。“轰!”

    远远看着昆仑标用长柄斧砍取着受伤清兵的首级,异时空曾因为平台功绩而升任四川提督、福建水师提督的吴英的脸上铁青一片,他扭头左右看了看,边上埋着密密麻麻的一圈竹签,虽说也不是不可能通过,但速度一定会减慢到无法忍受的程度正好成了对方的靶子,由此一来,也只有从这个不大的口子杀进去了。

    “李寅!”吴英冲着身边的外委守备命令道。“你再带一阵上去。”李寅垮着脸接过命令,清点了一队人马,此时吴英走到这些人的面前。“不要怕,刚刚郑逆的战法大家伙也都看到了,他们人少,咱们堆也能堆死他们。”

    清军卷土重来,童子军则依旧先是两轮火铳,打死打伤了不少清军,甚至率先冲锋的李寅也被一铳撕开了胸部当场毙命,但这队清军却没有后退的的机会,因为吴英又派来第二队正好将他们的逃路堵的死死的。

    见到后退无门,清军也只好拼死向前着,这个时候一队童子军组成了枪阵出现在火铳手们原来的位置上。如林的三间长枪仿佛是呲着毒牙的怪蟒正准备着致命一击,但后队挤前队的清军根本无法逃避,于是碰撞发生了。

    “杀!”十五支长枪在班长的命令下一致刺出,宛如铺天盖地而来的巨浪,尽管清军竭力格挡着,但是犹有七八个人被一下子刺穿了身子发出凄厉的喊声。

    清军正待利用童子军枪势已尽的机会贴身上来,却没曾想,这班童子军用力将枪一手回,同时身子一侧,第二班的十五支枪再度刺了过来。收枪时从伤者体内带出的血花以及新近刺入人体的长枪发出的令人牙根发酸的噗噗声构成了一副恐怖的场景,但这个景象还没有完,第三班的童子军又突刺了上来枪阵正在滚动,闪到边上火铳队却利用竹签做屏障慢慢的装填、狙杀着,不一会,屁滚尿流的清军便再度丢下近百具尸体和几十名伤者退了下去,而这些伤者不出意料的成了昆仑标补刀的最好对象。

    “混蛋!”吴英看得肝胆欲裂,正准备命令手下再发动第三次进攻,但他眼前出现的俱都是惊恐的面容,吴英大怒,拔刀指着一名都司道。“你,你再带人冲阵。”

    都司哭丧着脸:“总镇,海逆火器犀利,恐怕藤甲兵都不易对付,还需用鸟枪应对才是。”

    虽说世人常道清军注重弓马而忽视火器,但这只是一种误解,根据康熙二十一年初兵部的规划,福建省陆路各营每兵千名分为二十队,其中马上弓箭兵四队、步下弓箭兵二队、鸟枪兵十队、炮兵一队、藤牌兵一队、大刀兵一队,以这个编制表来计算,鸟枪兵实占到总编制的一半,虽然最终落实还有待时日,但至少现下跟着施琅出击的清军中是不缺火器的。

    鸟枪的数量占全军的半数不算,清廷还对火枪的训练非常重视,其中早在顺治十一年(1654年)就规定:“每年春季,八旗前锋护军,马步兵丁,俱令较射,并演放鸟枪,竖的于四十一弓之地,每人放十枪,中一枪以上者,每枪赏银五钱,中八枪以上,加赏折弓价银三两。”康熙年间还出现诸如马上射击法、前进射击法、连环旋转射击法、跪式射击法、仰卧射击法等详细的训练科目,而且不独是在京八旗,各省的驻防八旗和绿营也是亦然。

    吴英当即以掌加额,没错,他是怒极攻心忘了手上还有同样的利器,于是纳谏如流的他很快调集了两队鸟枪兵,以鸟铳做掩护,清军的第三次进攻开始了。

    因为鸟枪的威力一般但射程较郑军的鹿铳要远,所以当远远看到清军的鸟铳之后,没有本钱对耗的童子军立刻撤退了。见到难缠的童子军撤出了阵地,吴英大喜过望,立刻指挥以鸟枪队为先头,其余部队跟进。

    可吴英没有得意多久,一声惊雷骤然响起,随即一枚炮弹拖住白色的硝烟,一头扎进了清军队列,瞬间打出一条血色的通道。见到这一幕,吴英张口结舌,但他还没有来得及召回各部,就又有两枚炮弹飞了过来,随即蹦蹦跳跳的砸倒了一片。

    其实童子军在此只有一个二寸炮队,三门四磅小炮而已,但这已经足够了,清军远道而来,所搭载的火炮都是八百斤的船用重炮,而且不宜拆卸,因此根本无力直面童子军的火力。此时见到清军阵形已经混乱,刚刚撤退的童子军呐喊一声转身杀了回来,先是一排齐射,接着又是几十枚震天雷。当飞溅的陶片还在清军中制造混乱的时候,枪阵、斧队齐出,顿时将清军打得落花流水。吴英还想纠集部属稳住阵脚却被受到童子军追杀的溃兵冲乱了阵脚,不得已狼狈而逃。清军互相践踏推搡,甚至闽省兵和新附的郑军间自相残杀,结果一路尸横遍野。幸亏童子军因为兵力不足,不敢过于追击,所以才让吴英有了喘息的机会,在逃回商埠后重新收拢残军,但超过五百人的伤亡和失踪结果却让吴英颜面尽失。

    羞愧难当的吴英不得不派人向施琅求援,对于这样的结果,施琅也大为惊异,当即再拨五百人船交与吴英,同时授计其对人数不多的童子军施展疲兵之法,但童子军远则不理,近则铳炮伺候,清军一时无计可施。

    “军门,海逆凶顽又能通过南航道施补,吴总镇一时难以攻克,军门何不从鹿耳门北上陆?”鹿耳门北部原来是个无名荒岛,但随着泥沙的淤积,渐渐跟北方的海岬连成了一片,因此金门镇总兵陈龙才有这么一个建言。

    “陈大人以为本官调兵夺取北汕尾岛单单只是为了替吴大人报仇吗?”施琅摇了摇头,向陈龙也是向在场所以清军将领解释着。“本官是为让那朱钦坚信本军要从南航道入湾。”施琅顿了顿让几人消化着他的发言,等一众都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态之后,他才继续道。“鹿耳门以北地形崎岖狭窄,本来也不宜大军上陆,再说朱钦小儿可是调了一万人等在那里,本官为什么要让朱钦如意呢?”

    谁都知道如今的郑军是怎么一个状况所以左虎卫等部的一万人并不足以让施琅担心,但施琅担心的是一旦他暴露了登陆目的地,北面洪拱柱的一万人也会赶过来,再加上郑克臧童子军的主力及右武卫等部,清军又没有带步炮等装备,一但战事绵延胜负就不好说了,还不如他设想的通过鹿耳门水道突然台江内海一举震慑明郑方面,即便届时郑克臧还要抵抗到底,那清军也能有外线变为内战,在占据主动的情况下先夺承天府,后围安平城,最后以逸待劳分别击溃各路来援的郑军,彻底剿灭郑氏最后的反抗力量。

    “诸位大人该是明白的本官的意图了吧。”施琅扫了扫全场,见没有人再有异议当即命令道。“传令吴英,人,给他了,到动静要闹出来,不管能不能拿下北汕尾岛上的炮垒,至少不能让海逆消停了”

126.战东宁(3)

    一轮新月淹没在薄薄的云烟中,时明时暗月光下,一艘如鬼魅一样的三桅横帆船悄然的向停满了清军舰船的北汕尾港靠近着。说起来,这艘七千五百料(450吨)三桅横帆船并非是童子军或郑氏名下任何一家造船场生产的,而是好心肠的英圭黎人眼巴巴“送来”支援明郑方面的。当然这条目前来说明郑吨位最大的夹板大船只是一艘武装商船,船上只装备了各型火炮二十余门,但若不是在港口俘获,以明郑现有的实力绝无可能在海上轻易战胜这艘现名飞霆原名海妖的商用盖伦。

    硕大的船体在时隐时现的月光中逐渐接近了商港,虽然施琅一再关照手下要谨慎小心,不过由于澎湖海战的空前胜利,让清军确信自家已经彻底消灭了明郑的水师,获得了期盼已久的台海制海权,因此除了一部分看船的管轮以外,整个商港几乎没人戒备,而就是这些管轮在熬了大半夜之后也早就酣然入睡了。

    “那边是?”站在飞霆号的甲板上,临时船长巩天指着远处是不是发出金鼓声、呐喊声以及铳声的地方询问着身边的引水员。

    “大人,应该是岛上童子军设堡的地方。”同样是童子军水兵出身的引水员飞快的回答着。“估摸着是清狗子正在对兄弟们袭扰呢,真是一群孬种,打不赢就尽出烂招。”

    “什么烂招,哪本兵书上不都有疲敌的章节吗?”巩天淡淡的回应着。“不过他们这是小打小闹,看咱们给他们一个厉害看看。”说到这,巩天问着。“这个位置可以掉头吗?”引水员仔细看了看,夜间不比白天,一个不小心就会造成搁浅,好半天之后,他点点头,于是巩天命令着。“左转舵,告诉下面可以准备开始了。”

    又过了片刻,庞大的飞霆号横转了过来,左侧炮甲板的舷窗纷纷打开,十四门最大十八磅、最小八磅的火炮对准了面前没有防备的敌人。猛然间,第一门炮喷吐出炽热的火流,紧接着是第二门、第三们

    如雷声般的炸响让已经睡着的吴英从床上弹了起来,等他赤着脚冲到窗前时,童子军的炮手们已经在进行第二轮的炮击了。由于使用了炽热弹,因此清军舰船迅速燃烧起来,冲天火光带着阵阵热量灼烤着呆若木鸡的一众清军

    “吴英,你可知罪。”等到施琅派出援兵,巩天他们早就不见踪迹了,无可奈何的援兵只能把吴英这个倒霉鬼逮捕回去交差,看着这个无能的家伙,从好梦中惊醒的施琅冷冷的磨着牙齿,大有一个不对就拿总兵的人头来威慑全军的意思。

    “卑职,知罪。”匍匐在主帅门前的吴英还能说什么,这个时候他只能耷拉着脑袋承认错误。“还请军门给卑职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摘掉他的顶戴花翎。”不劳边上的戈哈动手,吴英自己颤颤巍巍的除掉了官帽。“你既然认罪,本官也是用人之际,准你在军前效力,以赎前罪。”死里逃生的吴英感激的向施琅叩拜着,这个施琅问道。“看清楚海逆有多少船?”

    “只有一艘红夷的夹板大船。”吴英报告着。“但船上的大炮远较海逆自己的大炮船、小炮船为多。”吴英仔细回想着。“炮打得也很准。”但他毕竟人在商埠内,所以并不清楚炽热弹的情况。“而且一击边走,显然不敢与援兵正面交手。”

    “这是当然的。”施琅摆摆手,示意戈哈将他带下去,这个时候他的两个儿子施世骧、施世骥不解的看着他,施琅解释道。“前明天启二年福建巡抚南公居益老大人以火攻船在思明焚毁入寇的荷兰夷船,前明崇祯六年,朱钦的曾祖先同安侯郑公芝龙在金门料罗湾以百艘火攻船焚荷兰夹板大船两艘,击沉两艘俘获一艘,由此可见,夹板船或能称雄一时,然面对大队舟船唯有自遁一途。”施琅想了想。“好像从澳门那传来消息,郑逆跟英圭黎夷闹翻了,扣留了一艘商船,该就是这一艘吧。”不过施琅能知道郑克臧扣留了英国商船自然也知道郑克臧手上有自造的夹板船。“传令下去,各营加倍警戒,若再有让海逆袭扰成功者,斩!”

    或许在施琅的眼里能纵横万里水路而远来的夹板船也不过如此,只要小心戒备就自然无妨,或许施琅认为几百条都击沉了,郑克臧手中区区十条左右的仿造夹板大船也无足轻重,但经飞霆号这么一搅局,不仅对北汕尾岛的进攻被迫暂停了,清军还损失了四十余条船,近百名水兵管轮,士气自然也为之一挫。

    为了提振部下的士气,也是为了进一步诱敌,在又休整了一天之后,八月九日,施琅以一百条船向大员南航道进犯,结果遭到郑军一鲲身炮台的攻击。郑克臧在此处炮台配置了四寸半(43磅)炮四位,四寸炮(28磅)炮六位以及三寸半(12磅)炮四位,火力强度堪称东宁之最。清军一头撞在了铁板之上,结果当时弹如雨下,水柱冲天。

    战至中午,清军以损失了十二条船的代价突入南航道中,又遭到安平城头上数位八千斤(老式炮,36磅)重炮及北汕尾岛炮垒上四寸炮的交叉射击,不得不再丢五条战船后仓惶退出,至此施琅的试探再度失利。

    施琅表面上并不甘心上午的失败,于是再度当天下午再度向北汕尾岛派出一千陆上部队及武成永固大将军炮一位,希图依以此在北线给郑克臧造成压力,鉴于清军的炮火,童子军主动退守炮垒,以清军前所未见的棱堡与之对抗,清军虽然压缩了童子军的活动范围,但却在棱堡面前又丢下百十具尸体,被迫再度停顿下来。

    当然郑克臧这边也不全都是好消息,八月九日,就在郑军炮兵猛揍突入南航道的清军舟船之时,吴淑派出的信使送来了海澄清军俘虏起事作乱的消息。尽管作乱的海澄清军俘虏不过三千人尚不及受屯者的一半,尽管作乱的海澄清军俘虏兵甲不全只能用农具起事,但由于地方汛兵和老兵被抽调,因此还是造成了不小的损害,更重要的一点则是,吴淑所部也因此被牵制,暂时无法南下增援。

    “真是该死!”郑克臧愤怒的咒骂着,他是好心好意赦免了这些人的苦役,然而现实就这么无情,还是后世那位大名鼎鼎的战士说得好,敌人要像严冬一样残酷。“告诉定西伯,抓住这么死心塌地事敌的汉奸之后全部吊死在牌甲屯前。”

    侍卫领命而去,郑克臧坐到椅子上对着早就烂熟于胸的台南地形图再度的观望着:“要是童子军没有在内海上挡住施琅怎么办?施琅会在哪里上岸?”

    这些问题虽然早就再三议论过,但此刻郑克臧仿佛被包裹在硬壳里一样,任谁都无法信任:“来人,去把孙侍卫叫来。”

    调回安平主持防务的孙有劳很快出现在郑克臧的面前:“孙卿,余决议带兵进驻天兴州。”

    神情枯槁的孙有劳不由一愣,就听郑克臧说到:“一旦清军突入内海,枯守安平迟早是败亡的结局,只在有野战中击败清军才是唯一取胜的机会,而野战就必须集中一切可以集中的兵力,所以余准备带走童子军及銮仪卫剩下的力量,夫人、宝官就拜托孙卿了。”

    孙有劳劝诫道:“世孙这样实在太冒险了,就凭本藩新近征召的那些将士,又如何跟清虏进行决战呢?不如守在安平,或可以逼迫清军粮尽退兵。”

    “粮尽退兵?”郑克臧摇了摇头。“施琅背后有闽省,闽省不足还可以靠粤省、浙省,耗粮秣,咱们是耗不过他的,而且一旦他平定承天等地,咱们就如当年的荷兰人,不,荷兰人还有退路,咱们却是没有,说不定到最后,就该有人用余的脑袋换一条生路了。”

    孙有劳脸色一白,他不知道郑克臧是不是有意说这句话的,但他明白郑克臧显然已经下定了决心,所以只能低头领命着:“臣定不负世孙重托,清虏若要是想进安平城,就得先从臣的尸骸上爬过去好”

    “好,好。”郑克臧连声夸赞着,随即将佩剑解了下来。“这是朱术桂赐给孤的,孤今日交给孙卿,若有谁敢不从,卿可自断!”

    孤?这可是郑克臧第一次称孤道寡啊,孙有劳不敢怠慢,忙跪下接剑,等他接过了剑,郑克臧意兴阑珊的挥了挥手:“孙卿自去吧,孤还要跟夫人交代一二”

    八月十日,郑克臧离开安平城,率童子军及銮仪卫一部抵达天兴州,何佑、王进功、张学尧等人率部与其回师,郑克臧大阅全军,随即以傅为霖一门男丁祭旗,宣誓绝不向清廷屈服,军心一时肃然,然而却没有人知道此刻安平城里已经唱了空城计,除了孙有劳带着一个銮仪卫的重炮标、仪仗营和安平城侍卫约九百人妆点门面外,所有的赌注都郑克臧押上了不可知的战场

127.战东宁(4)

    月色明亮,丝丝如洗的月光散落在平静无波的台江内海之上,仿佛是一副如画的长卷。忽然间,海面上传出一声扑水的声音,仿佛是有可怕怪兽在那吞吐着什么,这是什么?要是在光线明亮的白天,这海面上一举一动都逃不出观察哨的监控,不过现在却是视野不良的晚间。因此尽管动静不小、尽管清军已经派出探哨登上鹿耳门半岛,但把主要的注意力是放在半岛与大陆的连接处及相邻的水域的清军探哨,却不曾注意到此处的异动,甚至没有人会想象有人敢一气潜过十几里宽的海面从这个方位登上鹿耳门。又过来一会,一个湿漉漉的身影慢慢的潜上岛,在怪石林立的鹿耳门上,这个身影如幽灵般穿梭着,很快就消失不见了,只留下淡淡水痕证明曾经的出没

    出身童子军丁巳期的高义快速的除去自己身上的鲨鱼皮水靠,用预先准备好的干布快速的擦抹着全身——八月的海水虽然还不是十分阴寒,但任谁一气潜游了十几里都会觉得精疲力竭的——这既是活血也是驱走身体上疲劳的一种办法。

    等皮肤觉得有些刺痛了,高义才停下手,随即摸上薄荷和鲸油调制的驱蚊精油,这可是他和他的战友们多日潜伏后得出的教训,别看这只是一处荒岛,但铺天盖地的蚊群却不是扎紧衣袖、裤管所能抵御的。

    等涂好了精油,高义重新穿上衣物,在坐下来喘气的同时他伸手摸了摸预先藏好的火镰、火折,等确认过这些油布包裹的引火物的安全之后,他重新将其与鲨鱼水靠一起埋藏了起来。随后他用随身带来掺水甘蔗酒就着死面饼混乱的吃了两口,等仔细的收拾完食物残渣,他再度起身,蹑手蹑脚的在岛上巡游起来,目的是检查那些储藏的干草、干材有没有被清军发现、有没有被雨水打湿

    丑时刚过,高义忽然被一阵巨大的潮水声给惊醒了,他揉了揉眼睛,钻出藏身的洞穴,攀爬到一个合适的角度,就看见汹涌的潮水自闽海上扑卷而来,平日连平底的小沙船都不易通过的航道慢慢的变深变宽。还容不得张大了嘴的高义从震惊中醒悟,就见从闽海上一艘清军赶缯船顺势冲了进来,在一阵欢呼之后,更多的清军战船逐一驶过了这道天险。

    高义重重的掐了自己一把,随即快速的跑回了藏身之处,翻出火镰、火折、然后将所有分藏的干草、干材快速的搬运到一处,好在此时清军的心神已经被源源不断驶入的战船所吸引,好在此时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他才得以从容的完成这一不可能的任务

    “父亲!”站在帅舰上的施琅之子施世骧一眼望见半岛上冒出的火光。“岛上有郑逆的探子。”施世骧有些愤怒的说到。“前营的家伙也太疲沓了,居然被海逆摸上岛都不知道,如今本军的动向全为郑逆知晓,只此一项就该杀头!”

    “此刻说什么都完了,海逆已经知道本军驶入鹿耳门了,不过正是要他们知晓才是。”全副武装的施琅却淡淡一笑。“不如此,不足以震慑海逆。”说到这,施琅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下去准备吧,为父跟在你后面驶入”

    鹿耳门上的火光几乎为双方同时侦得,对于施琅的轻描淡写,郑军方面却充满了震撼,不过等到惊醒了安卧的郑克臧,一切都变了:“传令下去,台江队、远航营准备出击,再通告洪拱柱,让他以主力回师,至于本军陆师各镇,就安排现在开饭好了,告诉他们,吃饱了才有气力活捉了施琅”

    由于驶入台江内海之时天色尚黑,所以清军并没进一步深入,只是在鹿耳门附近停泊,不过饶是如此,几近五百五十艘大小战船纠集在一起,依旧如史前怪兽一样让人望而生畏。

    不知不觉中一个时辰多就这么过去了,包括施琅坐舰在内的清军的舰船几乎全部驶入了内海之中,此时天际已经发白了,作为清军先锋的八桨探哨船入蜈蚣一般四下出击,很快带回来了主帅想要的探测结果。

    “军门,”浯屿营游击王朝俊向施琅报告着。“据探哨船侦知,天兴州一线沿海的大排、西港及盐水溪、曾文溪的入海口遍布郑军的旗号,其中郑军主力右虎卫、右武卫的旗号具在,更有勇卫军、果毅中镇等十余面镇旗。”

    “军门,”平海营游击郑桂匀也报告到。“往承天府去水路上有一队郑军舰船阻路。”施琅及众将精神一振,就听郑桂匀哭笑不得的报告着。“总数大约五十余艘,不过,看上去不像是战船,只是些装了大炮的民船、商船。”

    一众清将错愕了片刻,随即大笑起来,施琅更是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笑罢他命令道:“着前营游击何应元为第一阵,海坛镇标左营游击吴辉为第二阵,围头营游击陈义为第三阵,海坛镇标右营游击江新为第四阵,每阵各率鸟船七只;随征参将许克济、陈远致、游击方凤为第五阵,随征副将黄昌、都司黄勇、随征左都督何义为第六阵,随征参将谢英、游击廖程、随征副将汤一贵、参将郑云为第七阵,闽安协副将蒋懋勋、铜山镇右营游击阮钦为、金门镇标中营游击许应麟为第八阵,每阵各率大赶缯鸟船七只;铜山镇左营游击曾春、厦门镇标左营游击朱明、后营中军守备戴名芳为第九阵,标署中营参将罗士鉁、千总蔡琦凤、随征外委守备李廷彪为第十阵,各率双帆艍船七只,次第攻击,务必一举击溃海逆残部。”

    虽然对横亘在自己面前的郑军的实力不屑一顾,但施琅还是决定强推,籍此彻底终结了郑克臧最后的反抗力量。不过施琅应对虽然果决,然而由于施琅往前数没有赶上郑芝龙时代的料罗湾大战、往后数又在朱成功收复台湾前就叛逃满清一方,所以对炮船在海战中的地位认识不清,再加上澎湖中郑军炮船又表现不佳,因此尽管施琅派出了远胜当面郑军水师的战力,但却习惯性的忘记了他手中数十条大小炮船。

    “诸位大人,此乃最后一战,还望诸位大人不辞劳苦、奋勇杀敌、以尽全功”

    很快,大约八分之一的清军舰船从大队里脱离了出来,这些舰船摆出四外三内的五梅阵冲向横亘成交错两排的郑军船队,而在其后二里左右,则是缓缓而行的清军大队。

    “世孙!清军分兵出击了。”从一处隐匿在海边高耸的青栎木林中的高台上跳下来的侍卫飞快的跑到郑克臧的面前。“臣看得清楚,大约是七十余艘的样子。”

    “七十余艘?”郑克臧下意识的重复着,他微微有些后怕,后怕施琅一次派出的战船太多,但正所谓计划不如变化,他并非全能的上神能洞彻一切,所以现在只能寄希望于童子军们的表现了。“再探”

    “郑军怕是困兽犹斗。”站在第一队上,何应元与身边的亲兵如是说着,然而等两支船队逐渐靠近了,他忽然脸上露出狂喜的神色来,原来郑军的阵形并非当时通用的船首对船首的式样,而是排成了交错的两排,船头分别对向内海两侧的海岸线,直把修长的船身对准了清军的来路。“真是天佑吾皇,海逆未战先颓,这个阵形岂能作战,估计还没打起来就该逃了。”何应元手舞足蹈着,这个时候他更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朱钦小儿居然不知兵,为了怕手下逃遁,还令其下碇落帆,这,不是自求速死吗?”觉得胜券在握、加官进爵在即的何应元大声鼓动着。“冲上去,杀光他们,这天上掉下来的军功前程。”

    何应元自以为天上掉馅饼,但别人的眼光同样敏锐,在最初的迷惑不解之后,欣喜过望的各队清军将领一个个摩拳擦掌着,谁都不想把功劳拱手让给别人。于是清军的阵形陡然一乱,原来三叠浪并成了一条线,各船争先恐后的扑向郑军。

    看着争先恐后杀奔而来的清军舰船,指挥此役的麻英脸上却露出了讥讽的笑容,不过他看到那些神色畏惧的原水师官兵,心中一动的他立刻命令着:“打出旗号,凡擅自敢拔碇升帆跳海自遁者,杀无赦!”

    此时清军的战船上的人影已经清晰可见,无论是鸟船还是大赶缯鸟船上都鸣铳放炮,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但对此,麻英却只给了两个字的简单评价:“蠢货!”

    说起来在麻英眼里蠢不可及的行为其实是清军在耀武扬威,只是这批出击的鸟船、赶缯船、双帆艍船上即没有大炮船所装备的红衣大炮,也没有小炮船上装备的大口径后膛佛郎机炮,只有一些鸟铳和虎蹲炮等射程有限的火器的他们,在超过一里路的距离就开始鸣放只能是被麻英当作噪音来听了。

    许是见到郑军一副呆若木鸡的样子,清军也不在刻意威吓,然而铳炮声消停了,但杀机却更盛了,随着清军舰船的越驶越近,船上操炮的童子军的头上、手上也沁出了汗水。

    “稳住了,稳住了。”冲锋官、班长、领队们下意识的张口着,这个时候另一面信号旗升了起来。“快、快,”班长们交代着身边的预备炮手。“准备火盆,准备炽热弹。”

    一百四十丈、一百三十丈、一百二十丈、越来越近了

128.战东宁(5)

    眼见得清军战船已经驶入了六十丈内了,在这个距离,清军的佛郎机炮发射的弹片已经能威胁到童子军们的安全,但面容或是坚毅或是紧张的童子军们死死的咬住牙关、强忍着便意丝毫没有避让的样子。

    这个时候突然一枚射出但动能几乎已经耗尽的铅弹穿过挡板的缝隙,好巧不巧打中了一名童子军的头上。年轻的士兵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就颓然倒在地上,红色的鲜血和白色的脑浆混合着,在左右今年新近转入正军役的新兵中造成了相当的恐怖气氛。然而麻英的攻击命令尚未下达,因此负责这条船的班长也只是命人拖走了尸体,甚至鲜血和脑浆还来不及擦拭,一名替补的炮手已经就位了。

    五十丈了,突然间正在全力行驶的数艘清军战船一震,随即船板破碎的声音便传了过来,然而还不等撞上海底阻拦物的清军明白过来,来不及转舵的后续船只纷纷撞在了一起,这个时候滚落一地的清军才明白遇到了什么。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随着麻英一声令下,五十四条郑军船上近一百零八门二寸、三寸炮掀起一道惊人的弹幕。由于这批炮手并非全部来自原先的炮队,所以只紧急训练了半年,期间只有十几次实弹射击经验的新人们发射的炮弹并非都能准确的命中对手,不过这样反而形成了高高低低、前前后后的一张大网,砸得清军不知所措、哭爹叫娘。

    由于为了确保数量,因此郑克臧在半年里只是全力铸造口径较小的二寸、三寸炮,而这样口径的火炮即便在五十丈内也很难打穿对方战船相对坚固的船体,所以在第一轮实心弹射击之后,三寸炮改用链弹的命令跟着下达了。

    出膛后随意飞舞的链条横扫着一切,不但打断了桅杆而且常常将清军水兵拦腰打成两截。惨叫声、啼哭声惊动了后续的船只,习惯接舷战的他们茫然不知所措,其中有几条船想绕过当面的阻拦物,然而郑克臧一气在台江上沉下了数万个水泥墩子,又怎么可能让这些不知道深浅的清军舰船随意通过呢,于是这些试图绕道而行的家伙无一例外的统统撞破了船底,进而,前进不得后退不能,成为童子军们的活靶子。

    “换炽热弹。”麻英再度下令着,随着他的这道命令,汹涌的大火开始吞噬一切了,甚至有一条大鸟船因为装了太多的火药而引起殉爆,不但自己支离破碎,造成的破片甚至砸到了远在几十丈外的童子军的头上。

    侥幸逃生的清军战船当即调帆后退,但短短一瞬间,至少有二十余艘战船沉没还有相当数量的变成了海上的火炬。

    “本官还是小看了朱钦小儿,没想到居然在海底设了拦海铁索。”

    远远望见这一幕的施琅脸色沉重,他边上的海坛镇总兵林贤、金门总兵陈龙、铜山镇总兵陈昌、厦门镇总兵杨嘉瑞及随征都督陈蟒、魏明、副将郑元堂、林应等一众清军将领同样瞠目结舌,但此时潮水已经开始慢慢退却,数量众多的清舰想逃出鹿耳门已经是不可能的了,所以施琅强撑着笑了笑。

    “不过就此伎俩也并不足道,来人向两翼派出探哨,拔掉木桩,砍掉铁索”

    但很快施琅便再度受到了打击:“什么,海面下没有木桩,全部是重逾千斤的石桩,根本拔不起来?这?这?本官明白了,原来如此,是水泥,一定是水泥,化水为泥,化泥为石,真是夺天地造化的好手段呢。”

    看到施琅一时似乎束手无策,边上的林贤便建议道:“军门,如今海逆以水泥、铁索拦住本军去路,显然放船之下承天已经不可能了,不如立刻上陆。”

    “上陆?”施琅摇了摇头,虽然郑克臧的手段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但这点小挫折对他来说却无关痛痒,所以他依旧用全盘掌握的语气指教着林贤及边上的诸将。“本官敢说,朱钦数万之众已经在那等着本军了。”

    兵法上讲究半渡而击,虽然清军在兵力上占有绝对优势,但兔子急了会要人,万一郑克臧背水一战的话——原本以为到台湾来只是一次武力炫耀的清军将领们可不想在胜利之前被想拉垫背的某人拖下地狱。

    “本官不信了,他朱钦能在月余之内将整个台海封锁。”见到自己的话打动了在场的将领,施琅便成竹在胸的命令道。“探,再探、一尺一寸的探!”

    然而似乎来不及了,负责快哨船的都司闯了进来:“军门,海逆似乎拔碇升帆了。”

    施琅忙举起千里镜观看着,只见之前阻路的郑军船只纷纷升帆,显然是向两边开去:“不好,海逆知道官军准备寻隙而进,这是为了堵防。”

    可是知道有什么用呢,当面是一片残骸,必然要绕路,而两边到底哪有通道也未曾可知,这个时候施琅倒是想起了自己手中的炮船了:“海坛镇,本官窥得郑逆的炮小,射程不远,就由海坛镇率大炮船轰击当面,本官不信了,刀砍斧凿对付不了水泥,这红衣大炮还轰不动吗?”

    林贤当即领命,坐小船回到自己的坐舰上,随后率领着几十只大小炮船使出船团,慢慢绕开之前的战区,对着一处看似空无一物的海面行进着——若是郑军的炮船试图阻止的话,清军炮船上装备的红夷大炮将很乐意把对方送入海底。

    “蠢不可及。”得到最新战报的郑克臧如此评说着,要是清军此刻转向陆地,以清军装备的火炮的射程优势,郑克臧还真的无法实现半渡而击,而清军一旦上陆,他虚张声势的万五军队又怎么可能是施琅新锐之师的对手呢。“继续查看。”郑克臧命令着,同时再度派出使者。“去看看,洪大人的兵马到什么位置了。”

    因为不知道郑军舰载小炮的射程,因此清军的大炮船上四五千斤重的铜炮及在澎湖缴获郑军的七千斤鉎铁大炮隔着二里外就开始了猛轰,借着大炮的威势,那些装着一两千斤重的大口径佛郎机炮的小炮船则突入了半里之内,对着海面下就是一顿狂轰。

    “怎么回事?难不成这些清军是痴心疯了?”远远看到这一幕,台江队的领队杜虎不解的问着。“那可没咱们的船,他们这是在干什么,是嫌火药铅弹太多了还是在示威啊?倒不如留些给咱们缴获多好。”

    “清军怕是想用炮弹轰开水下的水泥桩。”麻英当即判断出清军的意图,但随之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笑容。“清军愿意发花痴就让他们发好了,发信号,该让猎鲸营的人上场了,要不然颜道及和唐慎之要说咱们不仗义了。”

    几枚节日的烟花依次飞上了天空,尽管天亮看不出其中的色彩,但对于已经被之前大战惊动的明郑方面却是极好的提示物,于是隐蔽在曾文溪、盐水溪上游的二十余条形制古怪的纵火船——这正是郑克臧一早安排生产并在深夜无人时实验过多次的小型车船——驶出了海口,并以离弦之箭般的速度扑向了清军船团的所在。

    “西面!”清军数条船上刁斗内的了望哨同时报告着。“海逆的快船,啊!这是什么船?”若是在江浙一带或许还有人知道眼前的这种船叫车船,但是在习惯于福船、广船、鸟船等远洋船舶的闽省沿海地区,这种能在大江上纵横的船舶却显得有些怪异,但怪异归怪异,并不妨碍清军的了望哨们判别出对方的来意,因为船上很快腾起的熊熊大火已经清楚的说明了一切。“不好,是海逆的纵火船。”

    “烧得太早了一点吧。”问询把注意力集中到西侧的施琅颇有些轻蔑的说到,他本人就是用纵火船的高手,澎湖海战能如此辉煌也正是因为他大量使用纵火船的原因。“传令下去,不必惊慌,秩序备好竹竿,将海逆焚烧未尽的纵火船挑开既是。”

    施琅按老经验判断,这可犯了经验主义的大错误,这些可是郑克臧特别为他加料生产的特种船只,不但采用了在平静水域速度极快的车船样式,而且在船体上涂抹了水泥防护层,虽然不能增加多少防御力,却能有效的阻止燃烧,因此等清军再想调度时,已经为时过晚了。船体四周装着铁锥的车船要么不撞,一撞就清军战船就绝对跑不掉,而撞击时飞扬起的火星、火花及余烬迅速引燃了战船上的蓬、帆甚至火药

    清军的战船数目众多,排得又相对紧密,这个时候为了不引火烧身,一个个急急避让,结果却是忙中出错,彼此之间互相碰撞,不少船只船头破裂渗水,而有一些干脆是死死缠在一起彼此不能动弹了

    正当清军主队混乱不堪之际,跟在车船之后的几十只堆满燃烧物的小划子乘势冲入了船团之中。和被关在车船内只知道拼命踩轮的那些黑奴不同,这些小划子都是由跟大海内巨鲸搏斗过的青年勇士操纵的,这些童子军艺高人胆大,再加上外侧的清军又自顾不暇,所以他们能寻隙而入,专找撞在一起或是调度不灵的大船来烧。虽然因为清军的拼死阻拦,这批勇士损失不小,但他们带给清军的伤害却更大。

    “你们赶快回去,指挥各船向东移动。”施琅急切的命令着,由于他把主要的将领都留在自己的坐舰观战因此出现了调度不灵的情况,但几位总兵、副将、参将刚刚坐小划子回到自己的岗位,施琅就听到一声晴空霹雳及一连串动静较小的殉爆声。“怎么回事?”

    爬起来还有晕晕乎乎的施琅就看见一个巨大的火团在自己坐舰不远处腾空而起,随后时间仿佛停滞了一般。

    好半天之后,施世骥干巴巴的声音才仿佛是从天外传入一样传进了施琅的耳中:“好像是陈昌陈大人的坐舰”

    随着飞舞的碎片落到海面上,失魂落魄的施琅脸色煞白,但他强提一口气:“还没完,快,快向东”

129.战东宁(6)

    “损失大小鸟船三十二艘、大小赶缯船二十四艘、小炮船一艘、双帆艍船十五艘、各色艚船四十三只”

    施琅入鹿耳门之时尚有各种船只五百五十三艘,如今几近损失了四分之一。

    “阵亡总兵官陈昌、副将黄昌、蒋懋勋,参将许克济、罗士鉁、陈远致、谢英,游击何应元、方凤、陈义、朱春以下将官二十九员、其余官弁目兵四千二百二十六员、伤者有参将罗易以下二千五百七十一员”

    伤亡这么惨重的原因主要是外围战船被郑军的火攻小划子突破之后,内圈艚船上的清军陆师在火起之后纷纷选择跳水逃避,结果不识水性的清军烧死、烧伤的不过一千余人,其余的皆是溺毙在内海之中。

    “损失一千五百斤大佛郎机炮一门、三百斤虎蹲炮一百四十七门,战马及驮马二百五十六匹,鸟铳、铠甲、刀枪、火药等不可估算,另有”

    面对惨痛的伤亡数字和极大的物资损失,施琅虽不动声色,但他手下那些总兵、副将们却未免有了一些其他的想法。

    要知道,当初攻打澎湖时施琅带来的清军约有三万,海战中伤亡了八千多,尽管又俘获和接收了一万左右的郑军,但施琅对他们信不过,只是选取了中的八千人作为补充,此后因为郑克臧不愿投降施琅便又从铜山和思明运来三万人的部队,其中一万清军及二千郑军俘虏留守澎湖,跟着施琅一起攻打东宁的约有五万。这五万之众当中陆师约占六成有三万之数,水兵不过两成计两万人。

    抵达东宁之后,清军先是在北汕尾岛上损失了八百多人,久攻不下之后留下二千余人围困童子军炮垒;其后,在突破南航道时,前后又折损了包括一艘大炮船在内的十七条战船一千余人,至此清军只剩下四万六千余人,如今又有几近七千人的伤亡,等于说前后清军已经有超过五分之一的人马不能参与主力决战了。

    在这个时代,通常一支部队损失超过五分之一时就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了,然而更让一众清军将官揪心的是此刻前进不能后退无路,总不见得让四万多人就这么在海上飘荡着等待食粮和饮水用尽的那一刻吧?

    也许是觉得现场的气氛太过压抑了,施琅清了清喉咙,向坐在一旁的海坛镇总兵林贤探问道:“海坛镇,炮船队可曾破坏了海逆设置的海底阻拦?”

    林贤面色沮丧的报告着:“回施军门的话,炮船火炮置于船头,远高出水线甚多,船上大炮又动辄数千斤,根本不能以人力移去直接瞄准海底水泥桩,所以发射炮弹多数失的,即便有一两枚偶尔命中的,也因海水阻隔而效力大减,所以整整一个时辰,也未能打断了其中的一根,实有愧军门重托。”

    施琅脸色一黯,然而他还没有继续说话,边上的随征都督陈蟒站起来抱拳说到道:“施军门,海逆诡计多端,先以水泥铁索阻拦,又施火船,致使官军局促内海一隅动弹不得,卑职担心,及我而言此处海面甚为陌生,一旦天色将晚,海逆会不会再行偷袭?”

    陈蟒的话让所有人背上升起了寒意,是的,尽管现在才午时,可一旦耽搁下去,别的不说,人家借着夜色再给你来一次火攻或是派遣些水鬼凿船,那该如何是好?

    所以厦门镇总兵杨嘉瑞当即重提之前林贤的建议:“施军门,还是让儿郎们上岸吧。”

    “对,上岸。”金门镇总兵陈龙也跟着附和着。“海逆固然在岸边以逸待劳,但据之前所报,其多为老弱充数,能战之兵甚少,而官军如今尚有几近四万之众,想来只要上了陆上,必让海逆知道官军的厉害。”

    林贤进一步建议道:“其实施大人若怕郑逆半渡相击,可行声东击西之策惑之。”

    三个实职总兵你一句我一句说个没停,施琅脸上尽管不动声色,但心中已然是翻江倒海了。这些听起来是为了解决当前困居而作出的进言,其实质却可能是对他接连几番决策失误的质疑声,错非施琅手上还有康熙授予的专征之权,恐怕这些桀骜不逊的部下们就要按捺不住、反客为主了。

    “诸位大人说得很有见地。”施琅想了想,他虽然可以强压住几人的建议,但却无法改变当前的局面,因此也只能顺水推舟的予以采纳。“看来如今不上陆是不行了,”不过登陆地域狭窄,为了不被早有准备的郑军压制在滩头,所以施琅先故布疑阵。“陈总兵,你率船四十只于盐水溪一带佯动,林大人,你亦率船四十只于曾文溪口佯动。”两人领命而去。“杨大人,你率大小炮船先行炮击西港及大排,其余各舰听候号令”

    震耳欲聋的炮声重新响了起来,数十斤的炮弹带着硝烟飞过里许的海面,重重的砸在地上,顿时屋倒墙摧,好在,沿海的百姓在郑克臧率军抵达之际就被安置到其他地区,否则在清军没有准头的炮击下,死伤是在所难免的。

    “有八百多清军在曾文溪口登岸”

    “世孙,刚刚查知有千余清军在盐水溪一带上岸”

    “世孙,清军炮船转向西港”

    “慌什么!”各种信息纷至沓来,只让郑克臧觉得头大如斗,于是断喝一声,恰好让有些骚动的童子军参军事们安定下来。“八百、一千都不要管他,盯紧了施琅的主力,另外再催一催洪拱柱,让他至少先把右武卫调上来”

    未时一刻,大队清军舰船终于行动了,不出所料还是分头行动。大队的清军在已上陆的部分清军的指引下分别自西港、大排及曾文溪之间抢滩上岸,情况已经非常清楚了,尽管分头上岸会造成清军兵力分散,但施琅却可以利用郑军兵力不足,以一部拖住郑军主力,从而造成反包围的事态,反之,若郑军也分散兵力,那就即不能阻止清军上岸,又会陷入各自为战的境地,对此郑克臧又该如何应对呢?

    自思明撤回台湾之后,郑军陆师在童子军系统之外共有五卫、十四镇,其中何佑率五常、五通两镇在淡水动向不明,吴淑率戎旗第二镇、戎旗第四镇、五宣镇、右虎卫镇在鹿港、秀水等地为*清军所牵制无法立刻南下,洪拱柱率建威镇、建威右镇、宣毅镇、右武卫镇原在倒风内海各港设防,如今正急急收拢赶回参战,而留在郑克臧身边的只有王进功的左虎卫、张学尧左武卫镇以及建威左镇、戎旗镇、戎旗第三镇、壁宿镇、五冲镇、勇卫军第二镇,再加上由童子军及銮仪卫两部。

    虽说看起来番号颇多,但銮仪卫有九百多人留守安平城、童子军有二百人在北汕尾岛,另外在内海上游弋巡防的五十条商船、民船虽然用的是原水师的老兵操纵,但一百五十个临时炮组却也已经将除昆仑第二标和镇属骑队以外的童子军第二镇抽调一空了,再加上郑克臧又将壁宿镇八百多人留在承天府和万年州维持治安,匆匆编入地方汛兵和老兵的其余五镇的战力也无从保证,所以留给郑克臧决断的余地并不算多。

    “着张学尧率左武卫及建威左镇四千人直取盐水溪之敌;”郑克臧犹豫了整整一炷香时间才终于作出了决断。“着王进功率左虎卫镇并戎旗第三镇四千人攻打曾文溪,何乾领銮仪卫两标及第二镇昆仑标并戎旗镇三千九百人阻断大排之敌,曾仪领勇卫军第二镇并五冲镇四千人攻取西港之敌,毛洪言领童子军第一镇充孤的护卫”

    郑克臧的调度是按就近原则调度的,不过他手下的部队有强有弱,这种战力差自然也反应到了具体的战斗当中。其中装备有鹿铳、鸟铳及瘊子甲的銮仪卫很快就将大排之敌打得落花流水;但同样装备了一部分瘊子甲的左虎卫、左武卫两部却因为郑克臧之前的肃清而元气大伤,歼敌不能但也勉强把当面的清军挡住;勇卫军第二镇镇将曾仪是陈永华手下的老人,因此得到郑克臧的信任,但此人有心杀敌却无力回天,好不容易把登陆西港的清军杀得节节败退,却在逼入港区后遭到施琅不分青红皂白的炮击,曾仪当场战死,于是这一路便就此崩溃了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参差不齐的战况是因为狡猾的施琅还留了一手,他的布置不仅仅是分兵上陆这么简单,各路上岸的清军的兵力其实各有参差。譬如王进功和张学尧,一个在曾文溪遇到的是五千五百清军,另一个在盐水溪则碰到的是五千敌人,何乾却是碰到了个软柿子,在大排登陆的清军是牵制部队,总数不过三千五百,这也是为什么他能势如破竹的原因。

    至于西港之敌却是清军主力,除却驾驶船只看管大炮、战船及伤兵的水师三千人以外,其余二万二千清军悉数在此上岸,所以勇卫军第二镇、五冲镇即便不被炮火驱散其胜利也将是昙花一现。

    “天怎么还没有黑。”郑克臧收到战报后抬了抬头发出一声莫名的感叹,随即下达了指令。“着何乾留下昆仑第二标肃清残敌,其余火速赶往盐水溪,协助张学尧,等击溃盐水溪方面之敌后,何即率本部及建威左镇立刻返转支援本队,张率左虎卫镇增援王进功部,务必及早肃清当面之敌,然后驰援本队。”说罢,郑克臧站了起来。“毛洪言,”边上的第一镇副镇统俯身听命着。“孤跟你一起去会会施琅,看看他陆战如何?”

    “世孙,万万不可啊,据各地探报来看,西港之敌乃是敌军主力,少说也有两三万兵马,就算没有三万,也有两万,第一镇及銮仪卫骑军营相加却不过二千六百人。”毛洪言当即劝阻道。“敌至少八倍与我,臣虽可以豁出命来抵御,但世孙乃本藩上下所系,有道是千金之子不坐垂堂,臣恳请世孙不可冒险呢。”

    “难道看着童子军去死?”郑克臧此举当然不是为了逞能、为了突出个人英雄主义,实则在他清醒的认识到,要是前方败了,他在后方肯定也不安全,还不如冒险跟着上前线或许能以最高统帅的身份给第一镇提供部分加成,而且他权衡过,无敌统帅的形象可以让他压制住剩余的那些郑军元老,既然有这样双重的好处,他又怎么可能不试着搏一把呢,当然他话不能这么说。“孤跟他们说的是同生共死,而不是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牺牲,此事不必再劝了。”郑克臧拍了拍毛洪言的肩膀。“孤信得过你的忠心,更信得过童子军的战力。”

    郑克臧一向独断惯了,毛洪言说什么也拦不住他,但这个消息传出去之后,童子军第一镇的士气果然高涨起来:“军心可用。”

    郑克臧如是评价着,当然他也留好了后手:“再派人去催洪拱柱,命令他务必在申时三刻之前赶到西港,若是届时不至,就让他替孤和夫人收尸好了”

130.战东宁(7)

    西港顾名思义是台江内海上最西侧的港口,施琅之所以把这里作为主力的登陆处而不选择较近的盐水溪和曾文溪的入海口当然是有他自己的考虑的:因为存在*,所以施琅了解到曾文溪口虽然距离承天府最近但却毗邻山区兵力不宜展开;盐水溪支流纵横,入海口切割凌乱俱是小型沙洲同样很难安排大军;至于大排名字很是响亮但实际上只是西港一侧的小鱼港,海面异常狭窄,十几条船抢滩就已经堵得严严实实了,若要是数万人上陆的话,估计一天一夜也完成不了,这就使得清军又有可能被以逸待劳的郑军逐一击退。

    所以再三权衡,施琅才最终选定海面开阔便于大军上岸,且容易得到炮船支援的西港作为主要登陆地点。当然,之所以选择西港,还在于西港靠近天兴州的州城佳里兴,从施琅的角度来看,夺取一个州城的影响力将使他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出于一个有利的地位。

    不过明知道清军可能打着攻占天兴州的主意,但郑克臧却不能死守州城——清军势众,完全可以围城之后将来援部队各个击破,从而实现跟直取承天府一样的效果——所以既然已经判断出清军的主力及其目的所在,郑克臧自然有所应对。

    郑克臧圈定的阻击地点是一处唤作槟榔林的地方,这里是西港通往天兴州的主要道路,土路的西侧是一片连绵到海的槟榔林,东面则是一览无余的水稻田,此外还有一条名叫蚶西港的没膝小河横贯其中,地势虽然并不险要,但却可以借助槟榔林让童子军的一侧不受到攻击,从而能达到节约兵力的目的。

    未时刚过,童子军沿蚶西港布下阵势,此前郑克臧收拢了勇卫军第二镇及五冲镇溃兵约一千余人,不过这些人兵甲俱失、军心不稳,几乎不堪一战,因此郑克臧派出数名飞鱼服、剑鱼服侍卫将其在后阵整顿,并移驻槟榔林内作为疑兵。

    童子军布下筑好简易的炮垒不久,清军前锋五千余人便自西港开到了,中间几乎没有停顿的时间,双方便战在了一起。清军深知郑军火铳的厉害,所以试图以鸟铳驱散郑军当面火铳部队,然后以近战肉搏兵打开通道,以优势兵力压垮郑军防线。

    但童子军对此早有应对,第一镇下属各二寸炮队率先开火,在一百五十步至一百二十步的距离上,直瞄的二寸炮几乎弹无虚发,清军的鸟铳队损失惨重,更重要的是清军紧密的队形遭到破坏,因此少数清军拼死射出的铳弹也因此大多失的。

    可惜童子军一标只有三门二寸炮,即便加上镇属炮营中的两寸炮队及昆仑标所属的二寸炮队,整个战线也不过十二门二寸炮而已,炮少炮小,再加上稻田内积水湿滑,基本无法形成有效的跳弹,所以未能给清军造成更大的损失。

    见到鸟铳队未能奏效,清军便干脆以力服人,二千多清军一起发力冲锋,到处是黑压压的人头,场面蔚为壮观。见到清军试图用蛮勇取胜,此时隐藏在后阵的第一镇炮营的其余部队终于按捺不住了,六门三寸炮随后加入了合唱,一下子给清军造成不小的损失。

    “该死!”领头冲锋的同安城守右营游击赵邦诚大声咒骂着。“海逆的炮怎么打得这么快。”不过他的咒骂声很快淹没在炮声、铳声及己方的喊杀声中,以至于他最后只能挥刀示意。“冲,给老子冲上去”

    进入五十步后,童子军的鹿铳打出了一个漂亮的齐射,威力巨大的铅弹不但击穿了轻甲和无甲的清军躯体,甚至还造成了一弹击穿两人的效果,片刻间将清军阵中人仰马翻,已死和濒死的清军扭曲着身体给后来者造成了不小的障碍。

    除了这些样子千奇百怪的尸体及伤者,稻田的湿滑其实也延缓了清军冲击的速度,原本在五十步内,再训练有素的童子军射手也不能击发三次,但现在,任一名射手都可以轻松的射击三次,更有甚者甚至打出了四次的双倍效果。

    清军好不容易踏入蚶西港,只要越过这条十步宽的小河他们就能出现在郑军面前。此时好整以暇的童子军射手从容的收起支架,转到了阵后,两排单薄的枪阵出现在了一众清军面前。虽说有个别的清军将领从围困北汕尾岛炮垒的吴英所部的口中知道了这种枪阵的威力,但大部分的清军是对此是根本不了解的,而即便是那些了解,也认为是失败者的夸大其词,根本对此不屑一顾,于是这次该轮到他们自己吃苦头了。

    “杀!”清军们还没有踏上对岸松软的泥土,超出想象的长枪就刺了过来,有人格挡住了,有人脚一滑躲过去了,更多的人却在错愕中被贯穿了身子,鲜血瞬间将河水染成红色,但这还没完,侧身后退的第一排枪兵让开了通道,还没回过神来的清军便迎来了第二波的突刺。“杀!”接着是重新就位的第一排,又是第二排。“杀!杀”

    由于要尽量展开枪阵,所以童子军的阵线其实很单薄,所以有个别战技高超的清军躲过了几波刺杀,一头撞进了枪兵们的行列。正准备大肆报复的他们还没有来得及抡起刀剑,面前忽然出现一片阴影。见到两面大大的藤牌砸了上来,清军们刚刚想闪躲或是劈开,但反应过来的枪兵从意想不到的角度重新刺了过来,扑哧一声之后惨叫声憋在了腹腔之内

    虽然清军的正面进攻失败了,不过一支足有七八百人的迂回部队已经出现在童子军的侧翼,远远看见这一幕的闽安协副将蒋懋勋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挥手示意剩下的部队全部押上,但他的命令还没有下达,迂回部队就出现了意外。

    “杀光这些鞑子走狗。”銮仪卫的骑军营和童子军两镇的骑军队大多数时候只是一种门面,但这却不是他们所想要的,如今清军给了他们一个一显身手的机会,他们自然要用其来证明自己的武勇。“一个不留。”

    钉上重钉的战马稳稳的冲刺在稻田之上,虽然速度不是很快,但威慑力却是惊人的,而且其中有几匹是来自欧罗巴的高头大马,足足一人高的战马披上马甲简直就是这个时代的战车,横冲直撞,在迂回清军中所向披靡。

    说起来清军也不是没有马队,只是人还没有下完,又怎么可能让这些大牲口下船呢,因此八百多人的马队全部留在了最后,如此一来只能以人对马的清军这下可算是吃了大亏。

    清军当然也竭力反击着,但是鸟铳的火绳被溅起的水花打湿,而射出的弓箭又无力刺透骑军们身披的锁子甲,使尽一切手段却只给对方造成了单位数字的伤亡,在这种情况下,再武勇的战士也只有奔溃一途。

    “逃啊!”可是想逃也不容易的,凭借着速度上的优势,转身而逃的清军一一被郑军骑兵砍到在地,能逃出生天的不过十之一二而已

    “你该死!”带着后续部队赶到的施琅第一时间接管了指挥权,随后了解了战况的他冲着蒋懋勋就是一记耳光。“你为什么不继续派人冲击郑军阵线,区区二千人的队伍能经得起你几次冲击?”施琅暴喝着。“拿下,砍了,传首诸军。”

    蒋懋勋大声哀求着,但施琅不为所动,很快一颗血淋淋的首级被捧了上来,众将面面相觑,但施琅却面色凝重,说起来,他手只有两万多清军,其中还有五六千系改编自投诚的郑军,此时一旦受阻,万一郑军纷至沓来,那未来的结果可谓堪忧。

    “厦门镇。”施琅命令着。“你立刻再率三千出击,务必要击破当面阻击之敌。”杨嘉瑞领命而去,施琅继续命令道。“外委守备施肇辅、施肇勋、施肇瓒。”三施出列,施琅吩咐着。“你三人带兵五百往槟榔林去打通道路。”三名施琅的亲随家人退下之后,施琅再度命令。“随征左都督何义、都督陈蟒。”两名高级军官站了出来,施琅拿出*画的地图指给他们两人看。“此处地势平坦,海逆兵少不可能面面俱到,你二人领两千人迂回敌后,路不妨绕远一点,海逆必然不会防备”

    从西港上陆的清军约有二万二千,其中差不多四千人的后队还在整理,因此施琅手中能用的不过一万八千人。这一万八千人中,有三千已经被施琅用去防备击破大排的郑军自背后夹击,而刚刚蒋懋勋又损失了几近二千人,这么七折八扣下来,以上的五千五百人几乎就占到施琅全部力量的一半。

    可押上一半家当的施琅还觉得不够,只是童子军的正面狭小,他无法投入更多的兵力,于是施琅又命令道:“着烽火营游击王祚昌率五百人继续包抄海逆侧翼。”

    施琅这是准备用王祚昌的五百人作为炮灰吸引郑军的骑兵,为进行更大范围迂回的何义、陈蟒部作为掩护:“着江东协副将詹六奇、平海陆营游击李全信率二千人为杨镇后继,若杨部不能打开道路,两部当接力进攻勿使海逆得到喘息。”

    在安排进攻的同时,施琅也没有忘记还在整顿的后队:“催促海坛镇立刻带后队前来。”

    一连串的命令下达之后,施琅举起单筒望远镜遥眺着童子军的阵地,咬牙切齿的嘶吼着:“本官倒要看看,今日是鱼死呢还是网破”

131.战东宁(8)

    “抓紧时间。”作为一名领队,部下们休息的时候,李明却还在忙碌着。“喝口水,吃点垫肚的,北虏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卷土重来。”他依次叮嘱着,同时在那些受了轻伤不下火线的童子军身边探问着。“怎么样?还撑得住吗?”伤兵咧着嘴笑着,于是李明拍了拍他的肩。“好样的,等打赢了这帮汉奸,俺给你报功!”正说着,警报响了起来,清军又缓缓的杀了过来,望着比之前还要大规模的清军队伍,李明高喝着。“世孙就在咱们的背后,为了大明、为了世孙,大伙坚持住!”

    其他营队的激励声在同一道战线上此起彼伏着,很快便被再度打响的火炮声淹没了。

    清军没有火炮的支援,因此只能忍着童子军的炮火,不过伤亡低头猛冲着。这个时候就显出清军人数上的优势了,哪怕一炮过去,密密麻麻的队伍被打出若干个窟窿,但在周遭的清军填补下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换霰弹!”随着命令声,由锡皮包裹的霰弹筒被放进了二寸炮的炮膛,这种跟定装炮弹很像的弹体前部与链弹一样采用蜡封,所以一出膛的瞬间封口受热融化,此时霰弹筒内的十八枚拇指大小的铅子便会迅速播洒开来,在敌人当中制造出排枪齐射的杀伤效果

    果然,这种一下子能清空一个扇面的恐怖武器让成群结队的清军吃到了不小的苦头,不过比起三寸炮射出的链弹来,霰弹的效果似乎还不令人震惊,只见六根铁链在空中飞旋着展开,随后一路摧枯拉朽,将一整片的地域清空。

    绝大部分的清军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可怕的武器,不少人丢下武器转身逃跑着,却被见势不妙率队增援上来的詹六奇、李全信带来的第二队冲刷的倒卷了回来,就这样,两股清军汇合,足足四千多人的队伍硬顶着童子军的炮火,出现在火铳队及近战步兵的面前。

    又是三轮鹿铳射完,火铳队也退到了炮垒前重新组队,与此同时清军以前所未有的冲击力扑向当面的长枪手,虽然因此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但是却成功的撕破了只有两列的枪阵,随即血腥的肉搏开始了。童子军长枪手们试图让开阵位以便刀盾手们出击,其中不少人成功的逃脱了清军的纠缠但还是有相当数量被人数众多的清军所淹没。

    见到此情此景,双眼赤红的刀盾手们嘶吼着顶了上去

    “世孙,不投入预备队不行了。”毛洪言如此进言着。“就由臣率昆仑标填上去吧!”

    情况已经到了郑克臧不能再犹豫的时刻了,于是郑克臧点点头同意了毛洪言的建议,于是最后的生力军冲了上去,至此郑克臧身边除了几十名侍卫之外就再没有其他的武力了。

    “报,清军突入槟榔林,张侍卫正在率兵抵御”

    “报世孙,清军五百人又包抄过来,骑军营扈营官已经带人顶上去了”

    “报,中提督中镇洪大人急报,右武卫镇在前来途中遭遇清军一部迂回侧袭,洪大人正率部鏖战,但恐一时无力增援本队。”

    不利的消息一个个传来,唯一让郑克臧安心的是右武卫镇跟包抄自己的清军撞了个面对面,虽然援军一时到不来了,但至少自己不会被人操了后路,不过若是援兵不来,清军又再度加码,他迟早也只有败亡一途,因此他急切看向东方:“何乾、张学尧、王进功现在一切就指望你们了”

    郑克臧心急如焚,何乾这边也五内生烟,他先是击败了大排之敌,随后又根据郑克臧的指令东进救助张学尧部,但盐水溪的地形复杂固然帮助斗志不高的左武卫镇挡住了清军的猛攻也使得郑军反击受到了影响,不过好在随着三千多精锐的加入,战局已经向郑军方向倾斜,但这却不能让何乾和张学尧满意,要是郑克臧那边有个闪失,他们的苦战就白费了。

    “张大人,事不宜迟,这些残寇就依旧交给张大人追杀,本官现在就赶回去救援世孙。”

    “好,何大人尽管去好了。”张学尧爽快的答应着。“本官这边也立刻集结部伍,稍后就去救助王大人,至于还盘踞在沙洲之上的清军余部吗?”张学尧脸上露出浓重的杀机。“也不用太麻烦,一把火烧了便是”

    熊熊的大火点燃了沙洲上的芦苇,被火势逼出来的清军还没有来得及涉水跑到安全的地方,一阵排铳和如雨的弓箭就射了过来,在打倒几十人后,将其重新逼回了火场之中,于是蛋白质烧焦的味道传了出来

    “开火!”炮垒上的童子军炮手也顾不得已经打得通红的炮管,依旧拼命射击着。利用高出地面一头的优势,炮军们尽情的将铅弹播洒到清军厚实的后阵中,将挤作一堆的敌人尽可能的打倒在地,就这样,清军的兵力优势被郑军的火力优势给一步步抵消了。

    “杀!”这个时候操着生硬的汉语的奴军们在各级官长的带领下开始了果决的反冲锋。

    清军尽管已经触摸到了胜利女神的裙边,但只在进入鹿耳门前吃了顿夜宵加早餐的他们在折腾了一整天之后早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于是随着昆仑标这股生力军的投入及后阵被炮火所阻断,刚刚还气势汹汹的清军顿时被打得节节后退,童子军的战线由此转危为安。

    銮仪卫骑军营营官扈克坚勒住气喘吁吁的战马,回首四顾,此时清军王祚昌的迂回部队已经再次被他杀败,丢盔卸甲的他们正在郑军骑兵的追击下抱头鼠窜。

    “吹号,让他们回来。”呜呜的铜号声收拢了四散的骑兵,等到身边差不多有一百五十骑了,扈克坚一指清军的侧翼。“跟上本官,往这边杀!”

    突如其来的侧击终于使得清军支持不下去了,最左翼开始,各部清军如海浪冲刷下的沙砾城堡一样缓慢而坚定的崩塌着。趁着清军乱糟糟的向后逃去,一部分童子军追击上去,至少又让数百名清军永远的留了下来。

    “鸣金收兵。”就差亲自操刀对阵的毛洪言很快发现了前线年轻指挥官的热血盲动,他立刻下令着。“说不定还有第三阵,所有人赶快休息了”

    “什么?杨总兵负伤,詹六奇和李全信战死了?”由于视野不良,所以施琅并不清楚败坏的原因,但他却猜测郑军同样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于是在溃兵还没有收拢的情况下,他大声的命令着。“来人,披甲,本官要亲自上阵!”

    “施军门,”带着后队匆匆赶到的林贤正好听到这一句,当即出言阻止着。“军门,不可,”林贤来不及跟施琅见礼便仅直说到。“当面之敌如此善战,必定是敌军之精锐,官军一再受阻于其,士气已然大挫,军门不可再硬拼了。”

    “不拼了?”施琅反问道。“万一海逆各路援军蜂拥而至,那岂不是陷本军于绝境吗?”

    “下官刚刚前来之时,已然看到盐水溪一带腾起大火,”施琅目光一凝,就听林贤说道。“海逆这把火,显然不想跟官军再做纠缠,如此一来,盐水溪一带的海逆以及大排的海逆的动向已经不言而喻了。”林贤顿了顿。“万一本军还未突破当面之敌,两部海逆却从背后杀出。”林贤指着头上的微微残缺的圆月提醒到。“施军门,天色不早了。”是的,双方初战便在申时初(即下午五点),如今两个回合厮杀下来,离酉时也所差无几了,虽说八月十四的月亮同样明亮,但在月色下进行一场生死攸关的大战却未免有些孤注一掷了。“就算击溃了当面之敌,军门,我军今夜也无法夺取天兴州了。”

    “林大人的意思是说,以一部监视槟榔林之敌,其余各部转头先击溃了来援之敌?”施琅冷静下来,静静的想了想,他和郑克臧现在都属于麻杆打狼两头怕的情况。“如今何义、陈蟒两部动向不明,即便加上后队,全军不过一万五千余人,其中还有千数伤者”

    “卑职以为海逆虚张声势,其兵力并不胜于朝廷官军,所以卑职请以三千人留守监视当面海逆,大人可汇合了右路三千兵马,依旧占有数量上的优势,再加上以逸待劳。”林贤顿了顿。“如此官军仍有希望获取全胜。”

    施琅听明白了,林贤的意思是放弃以天兴州为目标,转而拾起当初制定的各个击破的战法,或许真的能打破眼前的僵局,但施琅在几番受挫之后已经不能肯定郑克臧是否还有底牌没有亮出来,因此他犹豫着。“士卒来回奔波,体力不足野战”

    “那就更不能浪战了。”林贤打断了施琅的话,或许觉得自己这样的口气有些僭越,所以林贤顿了顿才接着说道。“海逆同样也不是铁打的,他们也是要休息的,正好明日一早决战。”两人正说着,突然郑军方面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声,隐隐约约听到风中传来援军、建威镇等字样,林贤就发现施琅的脸色陡然一黯:“军门,海逆的援军上来了”

    “本官听到了。”施琅拧着眉头,显然是对到嘴的鸭子飞了有些不甘心,然而在陈昌阵亡、杨嘉瑞受伤、陈龙留在海上指挥水师的情况下,林贤已经名正言顺的成为自己的副手了,他不可能不给这个事实上的副手一点面子。“那就麻烦林兄了。”

    “清军就地扎营了?”得到报告的郑克臧把目光投向身边的毛洪言。“毛卿以为清军此举是否意味着今日之战到此为止了呢?”

    “臣以为一来清军不善夜战。”毛洪言如此判断着。“二来本藩援兵纷至沓来,若是夜战,施琅就怕腹背受敌,所以才就地扎营以便来日重战。”毛洪言顿了顿。“以臣的观察,清军少说还有万五之数,即便本藩各路援军齐至,也不过五五之数,清军还有赢面。”

    虽然连着打赢了两阵,消灭了近四、五千的清军,但童子军第一镇这边千五的伤亡也却是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此外,洪拱柱在北面围歼清军迂回部队的情况至今不明,何乾、张学尧、王进忠那边情况也许久没有传来了,所以毛洪言主张慎重其事。

    “怕是没有这么简单。”郑克臧其实不是很懂军事,但他直觉施琅不该如此就放弃了。“建威镇、建威右镇虽然增援上来了,但施琅要是不顾伤亡的话,还是有很大可能击破我军的,一个不善夜战不是理由,想必施琅是在打什么鬼主意。”郑克臧从前世带来的记忆让他高看施琅一眼,却没有想到阴错阳差,正好蒙对了。“施琅一定是想以一部遮蔽我军视线,其余大队清军东调去对付何乾他们几个。”一念及此,郑克臧大声命令着。“来人呐,立刻派出快马找到何镇统,让他不必连夜进兵,且先汇合了王、张二位将军再说。”郑克臧想了想,如今应该集中一切可以集中的兵力,因此继续命令到。“另外,再派人把童子军第二镇调回来,如今清军主力上陆,海上有远航营和猎鲸营看着就可以了,他们的主战场还是在陆地上。”

    使者急急出发,郑克臧接着扭头向毛洪言命令着:“毛卿还要辛苦一二,且立刻着手将勇卫军第二镇及五冲镇残部编入童子军以备不时。”

    这是大事,所以毛洪言应了一声就想走,但郑克臧叫住他:“整顿完毕抓紧让队伍休息,炮军这边晚上还要想办法出击一下,省得施琅来个反客为主”

132.战东宁(9)

    清冷的月光洒在地面上,来不及收拾的战场上一片凌乱,四周的乡民都已经逃走了,只剩下那些饿坏了的野狗和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虫鼠正在大口享用着亡者的血肉。

    这个时候急促的脚步声响了起来,有力的脚步声震动着大地,胆怯的老鼠一下子窜到了阴影之中,只有赤红着眼的饿犬还是不停着咀嚼着

    “大帅,探马回禀。”看着施琅所住的营帐里依然有着烛光,直属福建水师提督的中标前营千总林鹏便隔着布帘报告着。“刚刚又有一队打着火把的海逆进入对面的敌营了。”

    营帐里好半天没有动静,正当林鹏以为施琅已经睡着的时候,帐帘猛的一掀,穿戴整齐的施琅在施世骧、施世骥的陪同下走了出来,林鹏见状忙急退了两步向施琅行礼着。

    就听施琅声音略有嘶哑的说到:“林鹏呢,本官睡不踏实,你带路,咱们巡营一回。”

    “是。”林鹏应声着,此时施肇辅、施肇勋、施肇瓒等施琅亲将也闻讯而来,于是原本不起眼的队伍便显得浩浩荡荡起来了。

    说起来清军大队现在所处营地虽然只是偏师所建的一处临时营房,但因为是在敌前因此各处的守备还算森严,四角的望楼上遍布着警惕的守备,营地里也时不时有巡逻队往复巡查。只是因为一下子挤进来上万官兵还有千余伤兵,所以不大的营地显得极其的拥挤,以至于建好的营帐都被游击以上的将官和他们的亲兵抢去了,数目众多的兵丁只能选择露宿。好在台湾八月天气炎热,再加上只是一夜的功夫,所以一众清军们还能默默忍受着蚊虫的骚扰。

    不过怪话不可能没有,这不,施琅一行刚刚走过,几个被惊醒的清军便冲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老大,海逆可是玩命了,你说咱们这回能赢吗?”

    “能不能赢俺不知道啊,可是俺知道即便能赢,估计活下来的也不会太多。”所谓的老大叹了口气。“听那些带伤逃回来的说,海逆的炮厉害的很,谁碰上都得死,所以真要轮到咱们兄弟上阵,大家伙心里有数,别抢在头里,不过这也说不准,谁知道这炮什么准头,到了这份上,生死由命吧。”

    “对面的海逆是不是会招鬼啊。”另一个清军扫了扫周围,见到没有别人,便压低了声音说道。“俺可听说那些黑鬼可是一边砍人一边吃人肉的,说起来可渗人呢。”

    一阵微风拂过,几名清醒的清军顿时觉得毛骨悚然,老大忙说:“别说了,再说咱们就都成孤魂野鬼了,快睡吧,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几名清军刚刚想重新睡下去,此时就听远处传来隆隆的炮声:“是西面,是林大人那!”

    几名清军面面相觑,好在炮声持续的时间不长,一会就停了下来:“是海逆在炮击!”

    “废话!”老大冲着说话的清军一脚踹了过去。“就咱们的虎蹲炮能打得到人家吗?当然是海逆在炮击林大人的营地。”说到这,老大扫了扫周围的情况有些后怕着。“还好对面的海逆没有开炮,否则咱们怎么逃?”

    这么一说,几名清军不敢睡了,一个个彷徨不安的左右看着,生怕郑军随时随地会实施炮击,正在此时,又一队巡逻队从他们身边走过,就见巡逻队上一个个脚步急促,显然他们也不敢在同一地点落脚过长了。

    “睡吧,睡吧。”老大如此安抚着。“都说了生死由命,管他天塌地陷,觉还是要睡的。”

    “老大。”几名清军闭上眼睛,但几乎没有人能立刻睡着的,过了一会,其中一人轻声的问到。“睡着了没有?”那边用骤起的呼噜声回应着。“俺知道你没睡着,左路、右路、次右路据说都被海逆消灭了,就凭咱们能活着回家吗?”

    “你作死啊!”老大气急败坏的呵斥着。“蒋大人可是副将,但不是说砍就砍了,这还是没有突破海逆的阻拦,像你这样动摇军心,真的想被大帅祭旗吗?别说了,谁都想活着回去,可这个由不了”又是一阵从蚶西港方向传来的炮声,这次更多的清军被惊动了,老大不愿多说什么,只是一句。“活过今天晚上再说吧”

    夜色愈发的浓重起来,蚶西港方向时断时续的炮击声似乎也停止了许久,正当连守夜人都昏昏欲睡的时候,从靠近北汕尾岛的一侧,十艘大小不一的童子军水师夹板船在一艘小划子的引导下缓缓的驶过预留的航道,相继出现在阻拦线的内侧。

    越过阻拦线之后,夹板船并没有满帆,依旧贴着阻拦线低速的滑行着,很快清军船团上星星点点的灯火就出现在他们的眼前。这个时候,小划子停了下来,在它后面的夹板船则悄然无声的转换了角度,随后升起满帆,向清军船团方向冲了过去。

    “海上是什么?”等个别清醒的了望哨发现从黑暗中突然浮现的敌人之时,双方的距离已经很近了。“不好,是海逆的夹板船,敌袭、敌袭!”

    说起来几番遇险的清军还是做过准备的,惊醒的清军水手们纷纷奔向自己的站位,不一会船团最外围的几艘清军炮船就首先开火,只是清军火炮过重不宜移动,所以无论红夷炮也好、大佛郎机炮也罢,这第一波的炮击只是激起了若干条冲天的水柱而已。

    童子军的夹板船并没有回击,只是逼近着,这个时候一发迟来的炮弹如有神助的落到日光号上,一下子把这艘不大的双桅纵帆船的侧舷变成了修罗场,更为可怕的是,这发炮弹还引燃了数包定装火药,随着一声沉闷的爆响,船体一侧出现一个巨大的破洞。

    海水顺着破损的船体以惊人的速度涌入着,船身开始侧倾了,看到这一幕,来不及心疼的船长贺天当即命令着:“弃船!跳水”

    日光号的惨状固然引起了清军们的欢呼,但其余夹板船却依旧坚定的逼近着,于是手忙脚乱的清军又射出第二轮火炮,与此同时,若干条鸟船、赶缯船也顺着预留的水道冲了出来,试图跟童子军来一次跳帮作战。

    弹道不齐的清军炮火再一次落空了,此时童子军的战船已经列成了横队,炮窗已经打开,以麻英的飞天号为首,飞鹰、飞龙、飞虎、飞犀、飞翎、飞熊、飞星、骑士号依次开火,瞬间在海上掀起一道水幕来。

    还没等被海水淋了一身的清军从震撼中清醒过来,已经校好弹道的童子军炮手们又飞快的射出了第二轮齐射。三寸半(12磅)长炮发射的霰弹、链弹顿时将附近清军炮船及出击鸟船、赶缯船上的水手屠戮一空,而四寸(28磅)短炮的实心弹更是在较近的距离上轻而易举的撕裂了清军战船的船体。

    哀嚎声很快响彻了海面,但让清军们松了一口气的是,此时童子军的战船已经驶过船团的位置重新消失在黑暗之中。得到喘息的清军们顾不得打捞抢救自己的伤员,首先便是为大炮、小炮重新装填弹药。

    然而还没有等手忙脚乱的清军全部完成再装填,童子军水师已经完了掉头的动作,重新杀将过来,这一次已经打出手感的童子军再度祭起了炽热弹这一法宝,于是炮击过后,火当即便在清军船团中在场引燃了。

    当然,清军也极力反抗着,几门大佛郎机射出的炮弹先后砸在飞鹰、飞龙和飞虎号上,在破坏了船体的同时也给童子军带来了不小的伤亡。

    “统领,清军的鸟船和赶缯船又冲出来了。”由于清军船团的阵脚松动,又十几艘鸟船、赶缯船甚至艚船从崩坏的战线一角钻了出来,这反而给童子军造成了麻烦。

    不愿意陷入接舷战的麻英没有丝毫的犹豫:“撤,发旗号,咱们撤!”

    见到旗舰上的信号,童子军水师扬长而去,清军战船不敢追击,于是战事就此落幕了。

    “火!火!”海上夜战虽然结束了,但燃烧的战船形成的冲天大火却点亮了整个夜空,以至于蚶西港和大排西的两处清军营地也能看得清楚。“你们看,海上起火了。”

    “不得鼓噪!”清军巡逻队呵斥着。“炮声已经停了,必然是陈总镇打退了海逆的进犯,没事的,都去睡觉,有谁敢妄自猜议,小心军法从事!”

    在巡逻队的弹压下,患得患失的清军们再度睡了下去,可是下层官兵们心中无数,但一众高级武官们却一致对战局表现出了悲观:“总镇,海上胜败姑且不说,郑军火炮神出鬼没,明日之战前景堪忧啊。”

    “总镇,”海坛镇标左营游击吴辉也向林贤建言着。“一旦我军战败,海逆自西夹击施军门侧后,此战必败,不如连夜引兵东去,兴许或可以勒止海逆攻势。”

    “合兵了又有什么用,这是死地。”林贤语气落寞。“咱们能会师,海逆就不能会师了吗?如今何义、陈蟒部生死不知,万一消灭其的郑军再赶到的话,官军的兵力优势也丧失了。”

    能做到副将、参将、游击,这些清军将官们除了军功以外,不少人也是心思活泛之人,所以林贤的话一出口,就有人品咂出其中的味道,于是探问道:“大人的意思是?”

133.战东宁(10)

    “什么?林贤请降?”郑克臧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真的假的,自己才三千七百余人,其中大部分是战力孱弱的勇卫军第二镇、勇毅中镇等部,论双方实力而言也就炮兵占有一定优势,对方怎么就投降了,难道林贤这是在施展缓兵之计吗?

    “既然要请降,那林贤本人为什么不来。”不管真的假的,只要小心戒备,应下来也不吃亏。“你去告诉林贤,若是却想投降,让他亲自率部解兵弃甲,本藩自会饶他性命?”

    “啊!”使者大惊失色的看着郑克臧,半天才说了一句。“要是早知藩主在此,昨晚本军断不会轻易休兵的,如今悔之已晚。”说罢,使者恭恭敬敬向郑克臧磕了一个头。“请藩主放心,在下一定把话带到”

    懒懒散散、松松垮垮的清军大队很快出现在一众郑军的面前,只见其中一人带着几名将官打扮的清廷武官走出大队,随即脱掉衣甲,而随着他们的动作,清军大队中丢下兵刃的声音此起彼伏,然后所有人都光着膀子跪了下来。

    “万胜!”如潮的欢呼声响了起来,接下来则是童子军们歇斯底里的高喝。“世孙万岁、万岁、万万岁!”万岁声浪一点也没有避讳的样子,受到童子军们的感染,勇卫军等部郑军士卒们也向天举起了武器。“万岁,世孙万岁、万万岁!”

    “罢了,”郑克臧享受了一会,随即伸手制止了部将们的激动。“战事还没有结束,施琅还等着咱们去抓拿呢!”在郑克臧的断喝下,郑军们的清醒稍稍得到抑制。“先把林总兵请来,其余收缴武器,就地看管。”郑克臧向毛洪言交代着。“把林贤投降的消息尽快送到洪大人和何大人那里,若是此股清军确实并无异动,童子军要做好马上向东夹击施琅的准备。”

    这个时候半裸着上身的林贤出现在郑克臧的马前:“林总兵?海坛镇的林大人?”

    “逆臣不敢。”林贤跪伏在郑克臧的面前头也不敢抬。“正是林贤。”

    “孤很好奇啊,”郑克臧确实很好奇。“如今战事尚未落定,林总兵怎么就投降了?说不过去啊,这里的玄机林总兵可否告诉寡人知晓啊?”

    “昨夜内海大火,全军看得清楚,军中又遭贵方不断炮击,夙夜难眠,军中已无战意。”林贤解说着。“况且自昨日入鹿耳门以来,官军,不,清虏举动全在藩主掌握,若不是中间有奸细的话,必是藩主有上天顾拂,此非人力可挡,罪臣亦不敢对抗天命。”

    “林大人很会说话。”郑克臧翕然一笑。“那就且请林大人修养一段时日再说。”言罢,郑克臧冲着边上的侍卫一使眼色,自然有人带着林贤到一旁去审讯。“来人,”郑克臧交代着。“向承天府和安平城露布报捷。”

    “什么?林贤投降了!”自然不甘心投降明郑的人离营向施琅报丧,然而甫闻噩耗的施琅当场一口鲜血喷吐了出来,唬得边上的施世骧、施世骥急忙过去扶助摇摇欲坠的老父。“林贤误我!”施琅根本不理会没有大炮的林贤根本无法直面郑军猛烈的炮击,也不理会是他自己的多次决断失误断送了眼前的胜局,此时他就犯了错的小儿一样推卸着责任。“断送本军数万将士,可恨!该杀!可恨!”

    “阿爷,阿爷!”施世骧为癫狂的施琅擦拭着口边的鲜血,不知所措的施世骥则急急问到。“如今该如何是好?如今该如何是好!”

    “本官还没有输。”借着儿子的搀扶,施琅一下子挺直了腰杆:“命令全军出击,先击溃了当面之敌,回头再收拾林贤这个叛逆。”

    清军大队还不知道战事有了进一步的发展,只是觉得双眼赤红的督战队多了些,而各级官长的斥责声也重了一些。不明所以的他们吃完了最后的早餐,排成三阵缓缓走出简陋的临时营盘,在施琅孤注一掷的命令下,慢慢的走向不归路?????

    很快清军便遭到了郑军暴风骤雨般的炮击——这些是由童子军第二镇今早携带来的,尽管一晚上赶了几十里路的童子军们疲倦欲死,但还是连夜筑好了几十处临时炮垒,如今果然发挥了不小的作用——铺天盖地的炮火和惨痛的伤亡勾起了一部分清军对昨日之战的记忆,于是清军第一阵尚未接战就先混乱了起来。

    更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在澎湖跟着长官们一起投降清军的原郑军或许是因为意识到大势逆转或许看到对面的亲人后心生愧意,所以突然在第二阵和第三阵中倒戈相向,就算没有倒戈的也拼命的高喊着“败了、完了”的字眼夺路狂奔。

    这下仿佛点燃了导火索一般,清军的士气瞬间崩盘了。各路清军或者原地投降,或者拼命向大海的方向跑去,或者想当忠臣的拔剑自刎,只有极少数还负隅顽抗,但也很快的淹没在出击的郑军洪流当中。

    看到这一幕,列于阵后的施琅再也撑不下去了,双眼一翻晕倒在地,施世骧、施世骥忙抢着自己老爹落荒而逃,一众戈哈簇拥着他们落荒而逃。随着施琅的晕厥逃跑,没有了最后指挥的清军彻底失去了翻盘的机会。

    逃、逃、逃,一众清军们脑子只有这个字,尽管知道逃到海上也未必能逃脱覆灭的命运,但这时逃上船就是所有人那根救命稻草。这个时候先行出击的銮仪卫骑军营和童子军两镇骑军队,不恤马力的追杀着,甚至有人杀性大发连伏地投降的也弯腰一刀砍去

    一路丢盔卸甲的清军舍弃了所有的负重,向小溪汇入大川一样向西港的位置跑去,终于,西港出现在自己面前了。可是这些清军还来不及舒上一口气,就看见原本靠泊在岸边的船只不是损毁就已经驶远了码头,仅有几支小划子还停在岸边。

    “靠过来靠过来!”清军们冲着海上的同伴大吼着,可是船上的清军水兵们却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一样,一个个能躲多远就躲多远,这不禁让所有挤到岸边的清军齐声鼓噪、大声咒骂,可骂完了,对方也不过来,于是一众清军就把注意力集中到了那几只仅有的小划子之上了。“让开,吾是游击官。”

    “管你是游击还是参将,老子不让。”为了这些个小划子,清军大打出手,个别保留下刀剑的还动了刀剑,因此不少没有死在郑军手中的清军反而倒在了自己人的手中。“快划、快划!”好不容易抢到了船,也不管超载不超载,几个清军七手八脚的划行,然而小舟实在太重了,才离开岸边不远便一下子倾覆过来。“救命”

    “大人,施大人他们还在陆上,还是派船过去接应一下为好。”外委守备陈王路向陈龙建议着。“再说了这些人毕竟都是同袍。”

    “你知道该怎么救落水的人吗?”陈龙反问着,陈王路疑惑的摇摇头,陈龙便解说着。“得先把他呛晕过去,否则他就会拖住你一起沉下海。”陈龙指着岸边说道。“眼下的情况就跟救落水者相同,要是你把船开过去,他们一准撕碎了你。”陈王路还准备说些什么,陈龙摆摆手。“不要多说了,就算现在救了他们,接下来也只有投降一途,好不如让他们早些降了为好,省得受两重罪。”

    陈王路吃惊的看着陈龙,一急之下连官称都忘了:“叔父要投降海逆,这,这”

    “很意外吗?”陈龙拍了拍自家侄子的肩膀。“陈家人在福州,有一线生机,余都不会选择连累家人的,可是咱们有这一线生机吗?”陈龙苦笑着。“余知道,还是必然有郑家留下的航道,不然昨日夜间也不会有郑家的夹板船出没了。但是冲出去又能怎么样,咱们还能冲过南航道出海吗?与其最后粮尽而降,不如现在就卖个好价钱吧”

    正说着,水面上出现点点的涟漪,陈龙抬起头:“下雨了,可惜啊,这场雨下得太晚了。”

    陈龙看着雨,而沾了湿气清醒过来的施琅也看着雨,但他却是流着泪:“老天何其不公啊,要是昨日下雨,本官早就一举夺下了天兴州。”

    施琅又哭又跳了一番,随即对着两个儿子说到:“那为父的头去见朱钦吧,想来他会饶你们一命的。”

    施世骧、施世骥痛哭流涕的拜倒,说什么也不答应,但施琅叹息一声伸手把两人的脑袋揽过来低声的交代着:“痴儿,你们不想用父亲的脑袋换平安,等一会,他们就要用咱们父子三人的脑袋换平安了。”

    施琅指的是身边的戈哈,其中还有几个是他的子侄或者远房亲戚,但现在施琅谁也不会相信了。

    施世骧、施世骥大恸,两人的头频频叩在地上,施琅苦笑的伸手拔出佩剑:“罢了,你们下不了手,老夫自己成全自己。”

    说罢,施琅手一横,锋利的宝剑划破气管和大动脉,血一下子飙射了出来,施琅吱吱唔唔想说些什么,但气管已断,他的话谁也听不懂,只见施琅伸手虚抓了一把,随即双膝一软倒在了地上,就此一命呜呼

134.尾声(1)

    施琅自刎后半个时辰之后洪拱柱的捷报也传了过来,清军随征都督陈蟒、何义以下剩余的一千五百多名迂回清军一清早便对右虎卫和宣毅镇再度实施冲击,结果却被早有准备的两镇一个反攻打垮下去,陈蟒、何义先后战死,迂回清军死伤枕集大溃而逃,至此除了诸罗县北境还有多股小规模的清军俘虏作乱以及在北汕尾岛上不知情的吴英部二千余人以外,登上台湾的清军已再无有组织的抵抗了。

    此后又过了差不多半个多时辰,留守水师的清金门镇总兵陈龙见岸上的厮杀声见缓,便主动派人上陆请降,在得到郑克臧的同意之后,残余的三千五百清军驾船靠岸,束手出降,至此,远征东宁的清军中统兵提督施琅自刎、五位总兵中林贤、陈龙投降、陈昌战死、总兵杨嘉瑞不知所踪,只有吴英一人还在苟延残喘之中?????

    “万胜!万岁!”当郑克臧在第一镇一部护卫下出现在主战场的时刻,成千上万的郑军一边挥舞着手中的武器一边高声欢呼着,他们至今不敢相信,这次实力悬殊的对决居然会以己方的胜利而告终,要知道,即便不算上打死打伤的那些,就是眼前这批手足健全身上无伤的投降、被俘清军的数量就超过了东西两路参战郑军的全部。

    “命令洪拱柱除留一部打扫战场外,其余尽快赶来汇合。”虽然知道清军已经没有反抗的意志,但郑克臧依旧稳妥的命令着。“另外再派人向安平、承天、天兴、万年、诸罗、凤山及淡水等地报捷。”等满脸喜色的侍卫们骑马而去,郑克臧却若有所思的看着眼前黑压压的一众俘虏。“陈龙上报清虏随船带来的粮食是不是八千石?这也太少了些吧,本藩连自己的兵都养不活了,何况这些清虏。”

    随行的何乾、毛洪言、王进功、张学尧等人一听就有些傻眼了,他们显然是猜到了郑克臧的用意,但这也太惊人了,所以直到好半天后,何乾才壮着胆子向郑克臧进言到:“世孙,有道是杀俘不祥”

    “不祥?”郑克臧呲了呲牙,面容看起来是如此的狰狞。“整个东宁为了抵抗清虏,几乎家家戴孝了,难道就看着这些杀了他们夫婿子弟的战俘逍遥法外吗?不祥?如此的不祥,孤一人受之好了。”随即郑克臧命令着。“将把总以上单独关押,其余执行十抽一杀,用这些汉奸走狗的血来祭吊本藩阵亡的将士,也是让所有人知道,谁敢再把主意打到本藩头上,这些家伙就是他们的前车之鉴。”

    几位大将顿时浑身一震,郑克臧把问题上升到为死难将士报仇雪恨的高度,让他们根本无法反驳,正在不知所措之际,手臂还吊在绑带上的五冲镇镇将郭楷向郑克臧小心求证着:“世孙,这十抽一杀是否对林贤及陈龙两部降军一体执行?另外,那些在阵前举义倒戈的原本藩老兵是不是也一样在十抽一杀之列?”

    何乾等人立刻注意力集中起来,林贤及陈龙两部降军的死活他们倒不在乎,但东宁就这么大,当年随朱成功和朱锦入台的老兵也就这么些,彼此之间多有姻亲关系,保不齐在场的人当中就有亲戚朋友在澎湖之战中降清了,要是郑克臧不能赦免这些曾经的叛军的话,恐怕会让相当一部分人离心离德。

    “林贤和陈龙两部降军暂不施行十抽一杀,但他们的缺就让剩下的清虏填上好了,余只要杀满二千人便可了。”郑克臧冷冰冰的说着,语气中充满了报复的快感。“至于那些在澎湖降清的叛军嘛,先让军律司对其加以甄别,若只是班长、冲锋官以下随各级官长一起降清的下级官兵可凭其反正之功与旧罪相抵,准其无罪开释回家;领班、总理、监营、都司、守备等员则一律扣押,若有军中亲朋好友愿意自己的功劳偿赎其叛国的罪孽的话也可以免罪放归,否则遣入苦役营服五年苦役后再行释放;至于领兵监督、翼(协)将、游击、参将等官,一经甄别立刻发往苦役营苦役,十年之内遇赦不释;至于有人证实确系率先领兵倒戈的可以稍加宽恕,放归乡里便是了。”

    其实何乾等人也知道在澎湖降清的郑军中那些领兵副将、副总兵、镇将、总兵、提督以上的高级降官多半被已经施琅送往福州乃至北京作为献捷的展品大多不在侵台大军之中,所以郑克臧言语中没有涉及也是正常的。而且即便这些人中有几个作为带路dang留在侵台清军当中,并在战事中侥幸生还了,郑克臧也不会留下他们的性命,因此劝了也是白劝。倒是这些人数众多的中下级军官和普通士兵牵涉最多,所以当郑克臧非常理智的将这些人分为三等处理并且还有待倒戈反正者后,众将脸上纷纷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色。

    不过郑克臧的话还没有完:“归家之后,第一等叛逆如班长、冲锋官以下者三年之内田赋加两成征收以做惩罚;第二等领班以上守备以下五年内田赋加两成且一代之内子弟不准进入蒙学、州县学及太学就读,更不得为官;第三等叛逆写入逆臣名录,其家田赋永加两成征收,三代之内子弟不准入学,不准为官经商,以为后人效尤。”

    几员将领瞠目结舌,对视了半天正欲劝止,郑克臧脸色一沉:“殉国、卫国者得赏,叛国、卖国者却不得惩罚,这是哪国的道理?圣人云以直报怨、以德报德,这是他们自己做的业,就得自己来尝这个恶果!”

    说罢,郑克臧似乎不想再提这件事了,他命令道:“北汕尾岛和澎湖岛上还有万余清军盘踞,眼下也有数万清军俘虏有待处置,本藩尚未尽了全功,还望诸卿继续奋战,不过诸卿可以向各部预言,孤绝不负了他们的功勋。”

    郑克臧意兴阑珊的挥挥手,示意几人各回部队,却临时叫住了何乾:“何卿,何佑尚盘踞淡水,把持本藩金铁命脉,孤本可以兴兵讨伐,然本藩此番虽胜但元气毕竟大伤,能不动兵还是不动兵的为好,据此卿有什么好的办法?”

    何乾的心猛的跳了一下,随即作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来,只是用加倍恭谨的态度回应着:“若是世孙能赦了何佑之罪,臣愿去信,不,臣将亲自前往淡水说服其率兵归藩。”

    “呵呵,呵呵,”郑克臧看起来笑得很畅快,但笑声却仿佛重锤一样,一下一下的砸在何乾的心头。“何卿刚刚没有听孤说明白吗?叛国者可以不受惩罚,难道是鼓励后来人继续,卖主求荣背叛国家民族吗?”郑克臧斩金截铁的说道。“所以何佑必须死!”

    “这,这?”何乾头上冒出了汗。“臣愿以微薄之功,为何佑赎罪,还望世孙恩准。”

    “何卿啊,”郑克臧和颜悦色的说着。“此战何卿你的功劳不小,细数起来,操训童子军第二镇熟稔炮术是一功,协助王张二卿掌握左武卫,左虎卫是一功,击破大排之敌是一功、协助张卿消灭盐水溪之敌又是一功,最后还率部逼杀了汉奸施琅,这又是一功,以如此五功虽然侯爵之封指望不上,但一个伯爵总归有得,难道何卿就舍得用这个可以流传子孙的世爵来交换何佑此等不忠不孝不悌不义之辈吗?”郑克臧说得越和风细雨,何卿头上的汗就越多,此时原野上传来凄厉的悲叫声,却是郑军已经根据郑克臧的指令在数万被俘清军中抽出二千倒霉鬼来杀一儆百。“何卿啊,孤不逼你现在就回答,但两天之内你要孤一个答案,孤日后还想仰仗卿的助力,卿可千万不要让孤失望啊。”

    “臣,臣。”何乾如脱了水的鱼一样想挣扎却无力挣扎,天人交战了半天,他终于挡不住郑克臧给予的压力,只得俯身下来。“臣明日就动身去淡水,一定说服何佑率兵归降。”

    “好,很好。”郑克臧满意的点点头。“卿且自去跟家人部属交代一二吧。”何乾面色凝重的退了下去,郑克臧随即向边上的侍卫询问道。“麻英他们已经出航了没有?”

    “回世孙的话,”副侍卫章大器报告着。“传令的侍卫现在还没有回来。”

    “估摸着现在也该出航了。”郑克臧自言自语着。“来而不往非礼也,康麻子,你到孤的地盘上撒野,若不是孤早有应对,否则现在就该成就你的武功了,可惜啊,这次只能算是收你一点利息,哪一天杀上紫禁城,咱们再算总账。”说到这,郑克臧一勒马缰,战马吃力扬身而起,郑克臧随后虚挥马鞭,战马一下子窜了出去,几名侍卫不敢怠慢,急急跟上,所到之处,郑军们欢声雷动。“胜利属于你们,未来也属于你们!”郑克臧一路许诺着。“终于有一天,咱们要杀回大陆,光复中华,孤在凌霄阁上为众卿准备好了位置!”

    等激动的郑军将士的欢呼声再次告一段落,郑克臧把马一带,随即一路东行南下,他快速的穿过原野、穿过山地丘陵,天兴州被他抛在了脑后,承天府也过而不入,带着一干侍卫,归心似箭的他离安平城越来越近了。

    “世孙,”不恤马力的侍卫抢先向安平通报着主人的归来,随后又带来了那里的消息。“夫人迎出来了!”

    “纤巧!我的妻,”郑克臧内心高喊着。“看到了没有,我赢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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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郑之我是郑克臧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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