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尾声(2)
吴英看着渐渐远离的北汕尾港,下意识的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是的,这几天的风云变幻让他有目不暇接的感受,错非那个传信的人是他的旧识同乡,他怎么也不会相信数万人的征台大军已经土崩瓦解了。
说起来吴英也是个狠角色,一经确认噩耗当即便向外传话说是官军大捷,趁着一众手下狂欢之际,他以施琅想招为名,带上几名参将、游击、守备及若干亲随就登船而去,把二千余不知情的下级官兵尽数抛在了岛上
“大人!”吴英还在神不附体,此时操船的水军惊叫着。“海逆,海逆的夹板大船来了。”
吴英定睛观看,只见七艘童子军战船正依次从南航道中冒了出来,随后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高速直扑北汕尾港的方向。
吴英肝胆俱裂,当即命令道:“快走,别去澎湖了,立刻改道,去厦门,不,去福州!”
但吴英想得太简单了,为了确保东宁之战的消息在第一时间不至外泄,郑克臧可是下了封口的命令,所以重新站回到飞天号甲板上的麻英命令着:“打旗号,让骑士号追上去,其余各船,继续摧毁港内船只。”
很快在童子军船队充当通讯快船的骑士号斩开波浪,风驰电掣的向吴英所坐的大鸟船冲去。由于骑士号只有六百料尚不及己方鸟船的一半大小,因此吴英率着清军们在船上大事鼓噪,企图以此威吓着对手。
不过这种小儿科又怎么能让经历过大场面的常天远退缩呢,只见他利用骑士号航速高、操纵性好的性能,围着吴英的大鸟船时左时右时前时后,宛如在戏弄笨鼠的灵猫一样悠游自在。清军的鸟船上也有两门三百斤重的佛郎机炮,但一来佛郎机炮的射程远不如骑士号上的三寸(6磅)长炮,二则清军射手的射术也过于差劲,再加上郑军的火炮有滑轮组调节而清军却只能用人力调整角度,因此这场不对称的较量很快演变为童子军海上炮术演练。
“完了!彻底完了!”被飞溅的木屑打得满脸是血的吴英沮丧之极,而应合着他发出的悲音的则是北汕尾港隆隆炮声,在注定无法逃脱的结局下,吴英不得不再次作出抉择。“落帆、跟本官一喊,咱们降了!”
“小心清虏诡计。”用单筒望远镜捕捉到吴英等人的动作的常天远却冷冷的呲着牙。“这是骗咱们靠帮呢,不要上当,换霰弹,只有死的清虏才是好清虏”
两门三寸炮齐射出的四十八枚铅子如暴风骤雨般洗礼过鸟船的甲板,颓然倒地的吴英此刻心中只有不甘:“吾是总兵,吾已经投降了,你们怎么可以”
此时完成了对北汕尾港炮击的童子军水师主力依次从这艘死船面前掠过,为首的飞天号发出信号,各船随即依次打着死靶,三寸半(12磅)长炮的炮弹在鸟船便砸出条条水柱,但一锤定音的还是四寸(28磅)短炮。当被炮弹撕裂的船体逐渐下沉之后,童子军的船队随即向西方疾驶而去!
“恭喜夫君、贺喜夫君!”抱着宝官的陈纤巧嘴里说着道喜的话,但脸上去挂着泪痕。
郑克臧轻轻扶起她,随即从他手中接过呼呼大睡的儿子:“好了,好了,一切都没事了,相信以后宝官会明白你的苦心的。”
陈纤巧不顾礼制扑倒郑克臧的怀里无声的抽泣着,是的,一位母亲要下定勇气结果亲身骨肉的性命,在这个时代简直是一件不可想象的事情,陈纤巧为此一定担负了太多太多的心理压力,现在只不过是一种正常的情绪宣泄而已。
郑克臧轻轻拍着妻子的后背,突然他感觉一道目光落在他身上,他回望过去,只见冯莲娘怯生生的站在城门洞内望着自己,郑克臧冲着她挥了挥手,随即在陈纤巧的耳边说着:“夫人,侍卫们都看着呢。”
陈纤巧猛然从郑克臧的怀里挣扎出来,看放眼望去,一众侍卫都早就背转过身去,她羞恼的在郑克臧身上锤了一下,忽然又破涕为笑了:“夫君,莲娘妹妹也在等着你。”
“看到了。”对于妻子眼中的那丝狡黠,郑克臧顿时头大如斗,不得已他一面平淡的回应着,一方面又试图转移陈纤巧的注意力。“对了,紫菱她们几个,派人去接了吗?”陈纤巧摇了摇头,于是郑克臧命令道。“来人,速去打狗,把谢夫人、童夫人、方夫人接回来。”一名侍卫快速的离开,郑克臧拍了拍妻子的手臂。“夫人,进城吧”
郑克臧的胜利第一时间被传回了承天府,齐聚在明监国府邸内的一众提心吊胆的明宗室们终于长舒了一口气,暂时算得逃脱了被送回大陆跟其他降清的明宗室一样落得个横死的下场了(注:降清的明宗室有相当多的数量,但1684年康熙第一次南巡祭奠明孝陵时却说明嗣已绝,连承嗣香火的都没有了,可见鞑子的屠刀是多么的厉害)。
然才将心肝重新放回原位的明宗室们下一刻脸色又凝重起来,该如何赏赐保全东宁的郑克臧呢?虽然东宁是郑家的基业,但明面上可是打着大明最后疆域的旗号,这一来郑克臧等于立下了不世的功业,有功自然不能不赏,但怎么赏才能让对方满意呢,这可是个难题。
“还是封王吧。”鲁王朱弘恒是鲁监国朱以海之子,在一众宗室中地位最高,若不是当年郑成功所处的隆武政权跟鲁监国政权关系不睦,让郑氏对鲁王一脉有戒心的话,也轮不到朱术桂来当这个监国,不过饶是如此他的建议在宗室会议上依然份量十足。“以郑成功和郑经的先例,封一个郡王好了,想来你小子也不敢僭越父祖的爵禄。”
“只是一个郡王怕是不太好吧。”泸溪王朱慈爌犹豫的说着,之前因为郑经的谥号让明郑方面跟明宗室之间起了极大的龌龊,甚至名下王田的佃户也被强制解佃移屯了,如今再不作出弥补,万一撕破脸,日子可不比去大陆好过。“还是赐一字王吧。”
一字王就是亲王,有明一代除了皇子和皇子的继承人是赐亲王爵的以外,还没有任何一个臣子能得到这样的封赏,郑成功当年也婉拒了永历政权的册封,只是在死后二十多年后由郑克臧上奏获得追晋的。
“亲王爵是不是太高了。要是郑克臧拒绝呢?”巴东王朱尊江则有这样的担心。“拒绝的话即扫了监国的面子,又让那小子得了好名声,这一举两得的事,对方未必会放过啊。”
益王朱怡镐想了想拿出了个中和性的意见:“那就做两手准备,先赐一字王,再赐郡王,咱们的表面功夫都做到了,那小子要是一再拒绝的话,就是他跋扈而不是咱们悭吝了。”
“王号赐什么为好呢?”周世子朱伦劻提问到。“郑成功是延平郡王追晋潮王,郑经是南平郡王,父子两代都以一地为封国名号,那小子是不是也以此赐号呢?”
“延平府史上除了南平以外并无其他称谓,怕是不能再赐了。”淮王朱由桂如是说明着。“或者干脆以东宁相赐,如此也名实归一。”
“不可,不可。”隆平王朱常会一听失色。“只怕那小子以为咱们在嘲讽他呢。”
“有道理。”益王朱怡镐附和着,所谓心结就是这样一步步加重的。“还是赐兴化郡王。”
“那一字王准备给个什么样的国号呢?”册封亲王的国号多用先秦时代的周时封国国号,其中又有大国、小国之分,明代受封亲王中只有吉王、荣王、福王三系没有用上古国号,但这三个也都是用的吉利字眼,只有被郑克臧接受用于追晋郑成功的潮王和用来追晋金声桓的鄂王以及册封给吴三桂的济王三支是例外中的例外,而据说当年郑成功之所以不受潮王王号有相当重要的原因就是这个王号太不庄重了。“千万不要再用潮、漳这样的字眼了,免得那小子以为咱们是在调侃他。”
奉新王朱朝逵冷笑道:“就给他一个闽王的王号好了,反正那个小子也会拒绝的。”
“闽王不如越王呢,反正都是夷狄之邦。”安乐王朱议浚笑着说到。“或者干脆闽越王。”
“闽越是两字了。”舒城王朱慈羙忙否定着。“还是用越王好,越国是大国国号,庄重、庄重!”
“那就这样定下来吧。”明监国靖南王朱术桂有气无力的说着,他是看穿了,西面老虎要吃人,东面老虎也要吃人,以眼前这些连在背后咒骂都不敢的远房堂兄弟们的丑态,他根本不指望明室能重整旗鼓,只要明室不在他手上终结,他已经心满意足了,自是不想再跟郑克臧龌龊什么。“先通报仪制司,册封朱钦为越王,若是不肯就册封其为兴化郡王。”
一直默不作声的郑王朱由格突然发话:“若是那小子再不肯就呢?”
“那就追晋朱成功和朱锦为越王,”朱术桂斩金截铁的说到。“这样,朱钦绝不会再不接受的,至于他自己嘛,漳国公之外,再加潮国公好了”
136.尾声(3)
澎湖主岛娘妈宫牛心湾内几十条清军双帆艍船和艚船毫无戒备的停在哪里,一众水手或是上陆嬉戏,或是在船头赌钱,丝毫没有意识到一场灾难正在逼近。不过这也正常,谁都以为在五万大军面前东宁已经没有了反抗的余地,战争其实已经远离了自己。
午时刚过,东莳的炮台突然鸣炮示警,一众清军不明所以,还在观望之中,一队夹板船就浩浩荡荡的冲入了牛心湾。清军船只都是慢速民船,再加上半数的水手不在岗位之上,所以根本无法逃脱很快被对方逐一点名,在不过一刻钟中相继沉入了海底。
见到妈娘宫这边已经没有反抗的余力,夹板船随即分头向鸡笼屿、四角屿及西屿等处驶去,当地的清军忙不迭的上船反抗,结果却成了对方打靶的对象,只有少数见势不妙,趁着对方被主队牵制,转而向大陆方向逃去。
“统领,骑士号、飞虎号、飞霆号都发来信号,问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主桅刁斗上的了望哨大声报告着。“飞翎号也有旗号,请求向铜山思明进攻,飞星号,飞星号提议去福州拜访姚启圣这个老汉奸。”
“这个混账家伙,倒是打出瘾来了。”麻英笑骂着。“宁朝忠这个家伙心倒大得很,告诉他,要逞能自己一个人去逞。”旗号打了过去,麻英可以想象对方的沮丧,于是他下一刻,他又发布了一条命令。“咱们先去铜山、再去思明”
就在斗志昂扬的童子军们向大陆驶去的时候,一条艚船慢慢的靠上了北汕尾港的码头。看到有船登岸,一众被官长们抛弃的清兵立刻来了精神,不过还没等他们激动的迎上去,却看见船上下来的是几名郑军打扮的人。这一下天崩地裂的感觉再度笼罩了他们,好在又有一名狮子补服的清军武官跟着上了岸。
“本官是海坛镇总兵林贤,尔等主事为何人,请出来相见。”林贤高喝着,但对面却没有人响应。“不必害怕,本官奉漳长孙之命前来招降各位,本军已经败了,提督大人也已经自刎,若是继续负隅顽抗,这里既无粮草也无援兵,怕是只有死路一条。”林贤的声音,在看起来空空荡荡的商埠中回荡着,一遍又是一遍。“想想刚才的巨舰吧,全军都降了,尔等还硬撑什么呢?自己都为自己的小命多想一点吧?”
在林贤声嘶力竭的招呼之下,终于有几名清军把总冒了出来,这几人许是见过林贤,走到他面前就是一千:“林大人,咱们这回是真的败了吗?”
“要是假的,本官会降了郑军吗?本官的家眷可是还在福州呢。”林贤苦笑着,随即从对方手中要过刀来,冲着脑后的金钱鼠尾巴就是一挥。“留辫不留头,这玩意现在是累赘了。”他举着手中的发辫遍示一圈,在他这个令人震惊的动作面前,几百名清军慢慢走了出来,刀枪落地的声音响成了一片。“好了,都出来吧,”林贤继续大声劝说着,同时小声问道最初出来的那几个把总。“吴总兵呢?”
“这个混蛋,带着齐副将他们丢下大伙乘船先逃了。”一名把总冷冷的说到。“不过可惜啊,才逃出去几里水路,就被海逆,不,就被郑军夹板船追上给生生打到海里去了。”
林贤一吸冷气,随即摇了摇头:“死无葬身之地,早知如此还不如留在岛上呢”
北汕尾岛上清军的投降标志着侵台清军的彻底覆灭,至此除了还有少部散落在乡野的清军及诸罗反乱的清军俘虏有待清剿以外,整个台湾已经安静了下来,不过仗虽然打赢了,但郑军及东宁百姓的损失却也非同小可。
若是算上澎湖一战的损失,估计整个台湾有二万精壮男子失去了生命,另外还有三千多轻重伤员,可以说昔日郑军的中坚已经一扫而空了,至于曾经控制北起朝鲜、日本南至吕宋、安南等地的水师则彻底完蛋了
财物上的损失也是难以估量的。首先,战区刚刚抢种下去的稻田被数万双脚踩踏狼藉一片,估摸着绝收是肯定的了,而为了备战动员的人力也使得其他区域的抢种受到了相当大的影响,可以说,到明年夏粮征收之前,东宁还要再过上相当长的苦日子;其次,各种出口货物因为人力不足及全台港口封锁出入不得等原因堆积在港口之中,造成了极大的商业利益损失和商业信用损失可以说一样的昂贵;而那些出逃的文武官众和百姓带出境的金银财物也是隐性的一笔;再加上三年大旱中的损失,因此没有三五年,郑克臧缓不过这口气来。
至于陷于瘫痪的明郑政权的组织机构更不要说了,郑克臧等于要从起炉灶。
“俘虏及投降的清军计二万余人,数目有待进一步清点。”不过相比损失而言,郑克臧的收获也不小,只是初步的统计就让他心花怒放。“大小炮船、鸟船、赶缯船、双帆艍船及艚船共计三百七十七条,七千斤鉎铁大炮计两位、五千斤铜制红夷大炮计七位、四千斤铜制红衣大炮计四位、其余大小佛郎机炮、虎蹲炮约计六百位、鸟铳约计三千五百门、弓计二千张、完好的战马及驮马计一千二百十七匹、伤残的战马及驮马有五百七十一头、棉甲、明光铠、鱼鳞甲计四百二十一领、火药八百桶约计二十万斤、铅子、箭头、枪头、腰刀其他小件武器无法估算,另外陈龙还交出了一条银船,船上装着预备赏赐给清虏官兵的犒赏,总数四万两,一分也没有支取过。”
“四万两。”郑克臧揉了揉手,显得有兴奋。“却是个好消息,不过补窟窿尚且不够,就先移交给藩库司好了。”郑克臧交代着,随后他又命令道。“铜炮都熔了铸钱,铁炮也重新回炉。”这些红衣大炮、虎蹲炮乃至鸟铳根本不符合郑克臧的作战需要,所以他决定变废为宝,其中能卖的卖,不宜运输的则就地销毁。“佛郎机炮暂时存入军备库,孤还有用。”郑克臧随后想了想。“命令各地船场,除保留部分可以用作近海输运的船只以外,其余的悉数拆毁作为工料储备,飞鹰、飞龙、飞星、日光四船的残骸也做相同的处理,另外,陈龙不是报告,清军沉船中有大炮及其他物资嘛,想办法打捞起来。”
郁平一一应声,随后郑克臧看向军务司司官林珩:“林卿这边要抓紧铨叙,有一批是一批,做好的就先公布出去,孤以为还是有人会用自己的功劳来赎亲朋好友的。”
林珩唯唯诺诺,就听郑克臧继续着:“林卿和郁卿且记住,军功一事最尚公平,一旦在此事上挫伤了军兵的士气,恐怕是其他手段都难以挽回的。”
郑克臧的潜台词是什么两人自然明白,乱世之中最重军心,一旦发动有人动摇自己的统治基础,郑克臧会做什么自然是不言而喻的,所以两人不敢怠慢便齐声应道:“请世孙放心,臣等明白该如何做的。”
“明白就好。”郑克臧也不是存心敲打,只是下意识就做了。“对了,王进功、张学尧二卿转任左虎卫、左武卫,参军司的司官就空出来了,二卿有什么人选或可以举荐的?”
林珩不知道郑克臧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自然不敢接口:“司官乃本藩重臣,臣不敢妄议。”
“臣也是一样。”郁平知道站得越高跌得越重,尤其是自己还掌握着对内的特务系统,更不能轻易举荐什么了。“还请世孙独断。”
“你们倒是逼着孤做独、夫。”郑克臧似笑非笑的说着。“也罢,你们且先下去吧。”
两人退下后不久,郑斌在内侍的引领下走了进来,他是仪制司的司官,报告的自然是明宗室的想法,对于这首赏封亲王、中赏封郡王、下赏推恩朱成功和朱锦的三个方案,郑克臧最终选择了第三种,为此他还笑着让郑斌告诉明室:“孤还年轻吗?万一哪一天封无可封了,不是逼着孤某朝篡位吗?”
郑斌赔笑了两声却不敢接口,此时郑克臧忽然想到什么:“十七叔公(郑省英)弃官而去,这么一来参政一职就无人了,洪磊和柯平这次表现也算得上忠诚,自是可以抬举一二,不过参议又空出来了,杨英也是老臣,这次也保定决心与本藩同殉,所以孤准备其中一员就由他来出任,也算是安抚吧,剩下的,郑卿可要替孤分担点担子。”
说起来,若不是当初有郑省英压在头上,郑斌早就该是参议了,这一次也不过是顺理成章而已,所以郑斌只是淡淡的谦逊了两句便应承了下来:“陈廷章、吴宏济逃了,傅为霖叛国赐死了,柯平、杨英又升任参政参议,司官是不能再兼了,还有卿留下的司官职位,等于说当前还有六个司官空缺,孤想从把五冲镇郭楷、建威左镇黄良弼、戎旗镇闫刚、戎旗第三镇陈敦文、壁宿镇徐青、戎旗第二镇吴潜调入填补,但他们原先具都是主掌兵事,在文途上还有些生疏,所以需要政事堂给他们配个好副手。”
“是。”郑斌应了一声,随即问到。“世孙,郭楷大人他们都是二品头衔”
“降他们为正四品,再各加爵一等做为安抚。”郑克臧是铁了心思要彻底掌握军队的,自然不可能把他们继续留在军中碍事。“这要成为规矩,文转武,不升不降,武转文则降三阶听用。”郑斌一一记下。“另外,各镇的副将、监督、监理、协将也会陆续转调文途,政事堂要想办法尽量给个好缺份。”
郑克臧这么一说,郑斌自然晓得该怎么做了:“臣明白”
137.尾声(4)
“东翁这几天的兴致倒是挺好的。”在福建总督衙门的一角,几名清客正听着姚启圣哼着余姚调的《不服老?北诈疯》的曲调,在一众做摇头晃脑欣赏状的时候,两名躲在后面的情况正轻声的交谈着什么。
“那是,眼见得海逆就要平定了,即便东翁不能封侯拜相,日后也少不得名垂青史。”
“是啊,是啊,金瓯无缺吗,不过在下觉得东翁这段唱词没选好。”先头说话的那人应和了几声,随即又压低声音。“在下记得这唱词第一句可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降,而东翁唱的尉迟恭的第一句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太晦气了吧。”
“老兄说得倒也是,却是有些不妥。”姚启圣是浙江余姚人,他身边的幕友清客自然都是绍兴来的,大家乡里乡亲的,自然互通曲款、互相帮衬。“但是这曲本身是说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想来东翁还是对施琅抢功有些不满呢。”
“也是,同是报捷折子,就是前后脚的功夫,一个得了侯爵,一个才是拜他喇布勒哈番(注:骑都尉)兼拖沙喇哈番(注:云骑尉),光世禄银子就差了三倍,更不要说中间差了五等,东翁心中郁闷也是一定的。”
“可惜啊,如今河清海晏,天下一统在即,东翁就是有心思振奋怕是也没有机会了。”此时边上的人悄然插了一嘴。“所以,这绝不是什么兴致好,而是心里苦闷,没处发泄,只能拖住咱们一起玩物丧志了。”
“是这个理,可这话咱们不好说。”第二个人忙制止着。“还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好。”
其他两人点点头,正在此时,一个武巡捕从外间匆匆闯了进来,也不顾有那些许多篾片相公在场,便神色慌张的报告道:“制台,辕门外有人从澎湖送来急报,说是海逆以夹板大船突袭,如今澎湖舰船全损,几成孤岛,还请制台派船救援。”
唱曲的声音骤然间消失了,刚刚对话三人你看我、我看你,为自己的一语成谶而感到不可思议,此时,被打断了兴致的姚启圣颇为恼怒的责问道:“听风就是雨,本官问你,此人确系是澎湖驻军吗?你又怎么知道不是海逆派死间在散播谣言。”
“回制军的话,”单腿跪地的武巡捕其实也有从五品的官衔,但在正一品福建总督加兵部尚书的姚启圣面前只是做出一脸的奴才相来。“此人是闽安镇的都司,卑职曾经认得的,应该不会是海逆的死间。”
姚启圣恨不得给武巡捕一个巴掌,这么明显的暗示都听不出来,简直蠢笨如猪,不得已他只能亲自叮嘱边上的清客们:“几位,虽然都是乡党,但刚刚听到的话切不可外传,万一福州市面上有什么谣言出现,休怪本官不顾往日的情谊了。”
一众清客连声称是,于是姚启圣一拂袖子,冲着武巡捕命令着:“把人带到签押房去!”
很快,一身狼狈像的都司跪在了姚启圣的面前,然而他还没有来得及报告,另一名戈哈又在门外报告道:“制军,铜山镇快马来报,昨日傍晚又数十艘海逆夹板船突入内洋,铜山镇猝不及防,码头、船场、兵营悉数为海逆摧毁,二千官兵死伤半数”
“去把吴抚台和万军门请来。”情况比想象中的更加危急,姚启圣也不单独问询这位都司了,只等吴兴祚和万正色两人到了再一同询问。“记住,不要大肆声张,就是施军门那又有捷报传来,是好消息。”
老奸巨猾的姚启圣把吴、万骗了过来,等两人明白了实情,久在军伍中效力的万正色当即判断道:“坏了,坏了,海逆还有余力袭扰澎湖、铜山,那之前在澎湖的战败就是诱饵,施大人此番应该是凶多吉少了。”
“本官也是如此认为的,海逆此举所谋甚大,绝不是单单切断官军后路及粮道这么简单的。”姚启圣同意万正色的分析,但也不能确认事实就一定是这样,抱着一线希望,他把两名使者一同叫了进来。“你们俩个说说当时的情况,就由澎湖来的先说。”
澎湖和铜山的使者报告着,等他们说完,细心听着的吴兴祚突然发问道:“听起来好像是一批海逆所为,战事有先有后,为什么会出现两地同时报告的情况?”
“回抚院大人的话,卑职亲眼见过海逆的夹板船,那真是快如烈马。”澎湖来的都司解说着。“远非卑职所坐的双帆艍船可以比的,估摸着艍船走上三钟,对方才需要一钟。”
铜山的使者点头附和着,但万正色脸色却是一变:“大胆,若是快如烈马,你是如何逃脱的,想来必是畏敌先遁了,此刻还敢虚言夸大敌情,来人,将他拖下去砍了,以正军心。”
都司吓得咕咚一下跪在地上捣头如泥向三人求饶,吴兴祚点了点头,但姚启圣却摇了摇头,随即他发问道:“你从澎湖来,可知道施军门最新的消息?”
都司知道这几句回复将关系自己的性命,因此颇有些战战兢兢,然而他所知道有限,或许还没有姚启圣知道的更多:“卑职,卑职奉命求援之前只听说施军门带兵在八月十三日的夜里进了鹿耳门,之后,之后就没有施军门的消息了。”
“把他带下去。”姚启圣冲着门外的戈哈命令着。“先关入大牢再说,至于你嘛。”姚启圣看向铜山的使者。“也先下去吧。”
铜山的使者汗流浃背的看着一众戈哈将苦苦哀求的都司拖走了,他不敢怠慢,随即给三人行礼后退了下去,等堂上肃清了,姚启圣才说:“消息能瞒过一时,瞒不了一世,还是念他赶回来报信之功,饶他一命吧。”
“饶了他没有问题,可皇上那边能饶了咱们几个?”吴兴祚苦笑一声。“施琅肯定是凶多吉少了,他死了是不用担负什么责任了,可如今咱们该怎么收场啊!这真是闭门家中坐祸自从天降啊,这回算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了。”
吴兴祚都有这样的感慨,亲自举荐了施琅的姚启圣更是五内俱焚了,倒是一直反对跨海征台的万正色显得一脸的平静:“是否殃及池鱼姑且不说,澎湖守军要赶快想办法撤回来,否则这个责任就真是咱们的了。”
“撤?拿什么来撤?”吴兴祚双手一摊。“船呢?全闽的海船都被施琅带到东宁去了。”
“不单单只是全闽的海船,本官还跟浙江借调了二百艘,跟广东借调了一百五十艘,现而今除了厦门等地还有十艘八艘的艚船外,其余什么都不用想了。”比吴兴祚更悲观的则是姚启圣。“但海逆既然打了铜山,那就一定不会放过金厦,就算海逆放过了金厦,难不成用艚船去跟海逆的夹板船对战吗?”
进又进不得退也无从可退,堂上的三人都坐腊了,好半天之后,吴兴祚说到:“也许情况没有咱们想象的那么糟,海逆说破天了也就十几艘仿造的夹板船,兴许是流寇也不一定,过几日施军门的大军往回一报信,漫天的乌云也就散了。”
“话这样说是没错,但万一咱们早知道了却没有向皇上禀告,这欺君之罪怎么算?”万正色却不想跟着吴兴祚硬撑。“而且澎湖的存粮有多少?能不能撑到施军门击溃了海逆那一刻,这些可都是问题啊。”
“万军门说的有道理,皇上,皇上那边。”姚启圣说着,脸色极其的难看。“皇上”
“姚大人,你这是怎么啦?”吴兴祚和万正色这才发现姚启圣的不妥,当即叫到。“来人呢,制台身子不适,速请医师来诊治”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听到医生说姚启圣必须静养的万正色和吴兴祚两人悻悻的离开了总督衙门,才出大门口,万正色便咬牙切齿的咒骂道:“老狐狸!好一招金蝉脱壳,吴大人,接下来恐怕责任全在你我身上了。”
吴兴祚当然也看出了一些端倪,只是他是文人,不好像万正色这样说得赤luo裸,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愿意背人卖了,所以一听万正色的话,他拱手询问道:“万大人,如今这个局面,你我兄弟该如何处置为好。”
“折子是一定要上的,哪怕日后因为虚报而被皇上斥责也得要上。”万正色这么说也不是好心,他一人上书,出了纰漏他一人兜,要是吴兴祚也跟着上书,那他的责任就要少一半了。“至于澎湖守军,估摸着海逆也不会把澎湖给盯死了,撤军固然不可能,入夜后送几船粮食上去维持还是有可能的。”
“那也只能这样了。”吴兴祚垂头丧气的回应着,正在此时,又是一名骑手风尘仆仆的出现在总督辕门前。“又是哪里的战报!该不是金厦遇袭了吧”
138.尾声(5)
“掌柜,不好了。”在那霸的阜顺百联号的柜台内,一名被黄旭傅派去盯住东宁商船队的小伙计满头大汗的报告着。“您老让小的盯的那几条船刚刚起航了,小的特意到码头打探过,泊地方的人听那边主事说,航路通了可以回台湾了。”
“航路通了?”黄旭傅脸色突然一遍,情不自禁的又嘀咕了一遍。“航路通了!”他有些搞不清状况,难不成是东宁投降了?但小伙计又怎么可能有确切的情报呢,于是他作出决定。“你准备一些礼品,随我去拜访台海商联的应老板。”
“黄兄,说曹操曹操到,某刚刚在跟下面人这航路一通,少不得有人闻着味就来了,”应太农把黄旭傅引到客厅落座,等茶水上来了,他略带讽刺的问道。“没想到今天上午刚刚把船发出去,午时没过老兄就上门了,速度还真快啊。”
“应兄这是埋怨做哥哥的这些日子对你不理不睬喽?”黄旭傅虽然尴尬,但他还算能屈能伸,所以腆着脸回应道。“说起来也是,咱们做生意的讲究无事不登三宝殿,不关系到进出,为兄也不好意思上门作客呀。”
“那么说,黄兄这次是有备而来的喽。”应太农笑了笑。“那好,我就洗耳恭听。”
黄旭傅也撕开了伪装,仅直问道:“这航路通了是什么意思?朝廷不是派大军在攻打台湾吗?莫不是贵藩主已经归服王化削发入觐了?”
“黄兄这话说得好没道理。”应太农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讽。“为什么不是贵方征台大军全军覆没呢?这可是有失偏颇啊。”
“征台大军全军覆灭?应兄可是真会说笑,谁不知道贵方上两个月刚刚在澎湖吃了大败仗,当时施军门才带了三万人,如今可是整整五万大军啊。”黄旭傅正想摇头,但忽然看到应太农脸上的表情,他猛的一愣,随即不可思议的确认着。“难道应兄没有说假话,真的是朝廷大军败了?”应太农点点头,黄旭傅差点失手打翻了面前的茶杯,嘴里喃喃着。“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五万大军啊,五万大军啊。”喃喃了几句,黄旭傅死死的盯住应太农的眼睛。“应兄,应东主,兹事体大,你可不能信口开河呀。”
对于黄某人的失态,应太农表示一定的理解,但理解归理解,一通冷嘲热讽却也免不了的:“有什么不可能的,兵危战险,先输后赢、先赢后输都是很正常的,凭什么贵方只准赢不许输,这又是哪位圣人的道理?”
应太农正说着,冷不防黄旭傅一把抓住他的手:“那提督施军门如今何在?”
对于对方的急切,应太农却好整以暇的用手一比:“这个消息值生丝一百担。”
“我的老天爷,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着钱呢。”黄旭傅差不多要跳脚了,但应太农却一副爱听不听的样子,黄旭傅不得已回应道。“由你,由你。”
“这才对嘛,规矩是当初跟秋大人一起定的,不好随便坏了,来人,拿纸笔来,让黄掌柜把欠条补上。”看着脸上坏笑的应太农,咬牙切齿的黄旭傅只得提笔急书了一份字据,等将字据看清楚收好了,应太农这才给了一个答案。“施琅自刎,两个儿子施世骧、施世骥奉其的尸首向本藩投降了。”
黄旭傅倒吸了口冷气,稳了稳心神,继续问道:“那随征的将领还有几人存活?”
“这个就多的说不清了,这样,某这边有个底账可以交给黄兄,但是?”
“但是什么,不就是丝和丝绸吗?”黄旭傅急切的说到。“说个数字,我写给你!”
“爽快!”应太农口是心非的恭维着,报了个数字。“一千五百担生丝。”
黄旭傅倒吸了一口冷气,这还只是知道幸存将官的名单,以这个数字,若是要换回这些将官岂不是没个百八十万两还真办不成事呢,
不过正如他所说的,这件事甚为重要,因此只是犹豫了片刻,他自己写下了一张欠条,于是应太农便把一份厚厚的名单交到了他的手上,同时说到:“这是昨天随船自台湾送来的甄别名单,最新的要等下一次来船,届时我让人直接送到贵商号。”
黄旭傅随意的翻看了几页,从第一页上几名总兵开始,一直到尾页上的都司、守备,几百名字及他们的官缺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几十页的书册,这还是没有把千总、把总及外委都列上去呢,否则恐怕再多十倍也写不完。
粗粗看过之后,黄旭傅问道:“除了没有甄别出来的,没在名录上的可都是殉国了。”
“也有几个投诚的,自然没有列在上面。”应太农回应着。“当然,黄兄想知道是那些,掏钱就行了,反正他们既然投诚,自是做好了家人受株连的准备。”
“真是可悲啊!”听着应太农的话,黄旭傅嘴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来,也不知道他是说应太农钻到钱眼里可悲,还是那些投诚郑军之辈被郑军出卖而可怜,当然肯定不是说汉人之间同室操戈这件事显得可悲。
“没办法,谁让你们把台湾打烂呢。”应太农理直气壮的回应着。“两万多精壮啊,光是抚恤的银子都要淌成银河了,少不得要你们帮衬几个。”
“那好,我再出五百担生丝。”黄旭傅报了个价钱,并咬死道。“嫌低的话就不必再说了,反正过几个月,我们也能从福建知道确切的消息。”
“不见得吧。”应太农意味深长的说了这么一句,随后他笑了笑。“五百担就五百担,多少是个补贴。”说罢,他又拿出一本较薄的册子,等黄掌柜写完欠条,两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银货两讫了,黄兄还有什么问题尽管发问。”
“问不起啊,这几万两就没了,要是再问,阜顺联号都要折腾光了。”黄旭傅将两本册子贴身放好,站起来拱拱手。“告辞了!”
“不送!”应太农虚情假意的说着。“日后希望还机会继续跟黄掌故互通有无?”
说起来最担心东宁被清军占领的除了那些外派人员以外,就是曾经借钱给东宁采买物资的日本豪商集团了。澎湖海战之后,东宁失利的消息传来,日本举国大哗。一想到几十万的投入可能瞬间打了水漂,这些豪商们就死死的盯住了明郑在长崎的商馆以及田川氏一门,只是因为东宁在日本的货物不足以弥补他们的损失以及借方内部还没有理清分配比例,所以才迟迟没有下手。饶是这样,田川氏及明郑商馆人员还是被监视、被围困,受到了相当大的惊吓。至于后来被郑克臧送到日本避难的郑宽、郑智及郑柔、郑裕等人甫一来到长崎,也被豪商雇佣的浪人一一给盯上了。
“原来以为离了虎口,没想到却是又入了狼穴,那个混蛋小子怕是早有预谋的。”
“早知如此还不如留在东宁,就算最后投降了清虏,也未必比现在的情况更差了。”
“那你们为什么不学二哥、三哥留在东宁呢?”郑智拿着一杯清酒冷冷的看向郑柔和郑裕两人。“我跟老六、老八是没有办法,人家当咱们眼中钉肉中刺,是一定要送走的,你们完全可以留在台湾同生共死的,现在说这个不觉得晚了吗?”
“不晚,老七、老九你们也可以从长崎浮海前往大陆投靠清廷,就像当年五叔一样。”郑宽也略带嘲讽的说道。“想来,那小子一定会很乐意看到你们投降清虏的。”
“日本人会让咱们离开吗?”还别说,郑柔还真动过降清的主意,只是尚未实施就因为日本的严密监控而宣告破产了。“要是这一仗,那小子能打赢了,老子说什么都要回东宁去,省得再受小鬼子的恶气!”
“省省吧,就算是能打赢了,那小子也不想咱们回去,”郑裕这个时候倒也清醒。“再说了,真要是打赢了,咱们的处境也不一样了,哪还用回去受那小子的腌臜气。”
“伯爷,伯爷,不好了。”几人正无趣的互相嘲讽,一个郑温的家生子突然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日本人,好多日本人到府外了,通译说,长崎奉行要进府见伯爷们。”
难不成真的是大限来了,几个人面色如土,但他们不相见,日本人却不走,强撑了半天,好不容易几个人让对方进来屋子,结果却听到一句匪夷所思的话:“几位公卿大人,对于那些暴徒的恶行,下官代表幕府表示歉意,请几位大人放心,接下来绝对不会有恶徒骚扰贵府了,请安心在日本居住”
“这是?”看着日本奉上的若干补偿,几人面面相觑。“我没听错吧?长崎奉行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莫不是”
郑温把郑智的话补全了:“莫不是东宁那边真的打赢了?”
正在猜测中,又有人报告田川次郎左卫门来了,这位爷爷辈份的叔公的到来让他们心中的疑惑得到了确认,是赢了,入港的东宁船带来了最新的战报。
疑团被解开了,但问题并没有解决:“东宁怕是回不去了,咱们也不能坐吃山空吧,干脆,拿钱组个船队,想来,那小子该不会从中阻挠吧”
139.尾声(6)
“何帅,粮食还剩下不到两天的份量。”在淡水军营里,几名愁眉苦脸的镇将、监督等围在何佑身边诉苦着。“百姓家里的粮食也已经搜刮一空,再没有粮食送来,全军都要饿死了,这可是怎生是好,您可要拿个章程出来啊。”
“粮食,粮食,粮食,你们已经唠叨了半个月了,老子有什么办法。”何佑咆哮着,自打最后一船铁矿石离开台湾之后,已经近两个月没有运粮船队北上了,没了外来的支援,淡水这个只有五、六百户二千余口的小地方又怎么可能额外供养千余人的军队和倍数的奴工呢,何佑能坚持到现在实属很不容易了,当然奴工和百姓却因此遭了大罪。“上山打猎、下海打渔,把那些没死的奴工都做了两脚羊好了。”
听说要吃人,这些镇将、监督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其中有人就建言着:“何帅,咱们还有两条船,干脆直接投了福州好了,何必在这个死地里拘着。”
“老子也想飘过海去,可两条船能带多少人过去,你们也不想想,光着身子过去,跟在台湾领兵投诚会是一个待遇吗?”何佑临死了还在做着迷梦。“跟弟兄们说,再坚持两天,等施琅占了台南,咱们就有好日子过了。”
“再坚持两天?何帅这话说了可有日子了,下面的弟兄们早就不相信了,吵吵嚷嚷的要回台南那边去。”一名监督官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这事还不好用强,所以,还是请何帅亲自带人跟弟兄们说清楚吧。”
“林大可(书友j82050推荐)你小子这话是什么意思?”何佑眼眉倒竖,语气也变得凌厉起来了。“当初老子说要跟施琅联系,你们一个个大声说好,怎么,现在倒怪起老子来了?”何佑说罢把佩刀往身前一杵。“想回藩也行,自己先过来拿老子的人头吧。”
摄于何佑的武勇,一众将领们都沉默了,然而沉默并不能解决问题,正在为难当中,一名亲军喜形于色的冲了进来:“大人,船,有船来了。”
何佑大喜,带着同样脸露喜色的将领们冲出营房,闻讯的士兵也自发的跟随着,一众人等居然以平时速度的两倍跑完了从营房到码头的这段不短的距离。
然而到了码头,众人一看江面上的情况,顿时倒吸了口冷气。原来那艘巨大的夹板船并没有靠岸,只是停在江心上,但侧舷的炮窗已经打开了,黑洞洞的,细细一数居然有十几门之多。但更让这些叛军们感到后怕的是船尾的战旗,上红下兰,这可是童子军的旗号。
似乎看到江边的叛军越来越多,战船上突然火光连闪,一阵隆隆的炮声响起,在靠近江岸的浅水处,几条混杂着大量泥沙的水柱腾空而起,不少水花还溅落到江边叛军的身上。
看到这个架势,顿时有人大喊到:“开炮了,快逃啊!”
仿佛是被传染了一样,一众叛军一哄而散,何佑他们也慌慌张张的向内陆逃去,跑了一会,几人回头望去,只见江上的大夹板船放下一条四桨小舟,随后小舟直直的向码头驶来。
“停下,都停下!”何佑呵斥着,边上来不及逃遁的几十名士兵被他拦了下来,就听何佑命令到。“你们几个去看看怎么回事。”叛军们怯懦的不敢前行,何佑大骂道。“都是孬种,小船上才多少人,抓住他们,船上未必敢开炮。”
在何佑的威逼下,十几名叛军胆战心惊的返回了码头,此时何佑找到五常、五通两镇的镇将及一部分协将,好不容易将溃兵重新组织起一部分,不过还没等他这边整顿完毕,刚刚派去码头的叛军就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
“大人,是童子军的人,说,说,南边打赢了,施琅也自杀了。”
这个惊人的消息顿时炸得所有人内酥外焦的,施琅居然输了,打赢了澎湖海战的施琅居然输了?这怎么可能,但不可能的话,童子军的战舰又怎么大摇大摆的会出现在淡水呢?一时间,何佑跟几名将官都陷入了思维停顿的状态之中。
这种鸦雀无声的情况其实没有保持几息,边上的下级官兵们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有人说这下可以回家了,有人说自己成了叛逆了,有人当即说抓了主官投降各种各样的声浪汇聚起来,顿时惊醒了何佑等人。
“他们还说了些什么?”何佑才说了几个词便觉得自己的声音变得异常的沙哑干涩,但此时此刻他无暇思索是怎么回事,只有有些焦躁的等待着未知命运的审判。“或者说,他们上岸可是来剿灭咱们的?”
“对了,俺忘了,其实他们让俺传一句话,说是有位何镇统何大人要见将军您。”
“何乾?”何佑当然知道镇统是童子军对镇将的说法,而童子军中镇将姓何的也只有自己那位远房的堂弟了。“他来了?”何佑不能不思索对方的来意,好半天之后,他咬牙说到。“请他到军前一叙”
何乾来得很快,远远望见站在路中央的何佑便打招呼道:“十二哥,好久不见了?”
“老十八,客套话就不要说了。”何佑冷冰冰的回应到。“咱们哥俩都是丘八,这绕圈子的话就不要说了,干脆一点,你是来干什么的?”
“十二哥还是火爆的脾气,那好,我也长话短说,”何乾脸色一肃。“奉世孙之命,请十二哥把五常、五通两镇给带回台南去,也省得这些将士们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世孙倒是大度,但余不信了,施琅真的败了?”
“却是没错,不但施琅败了,童子军的水师还打了澎湖,炮击了金厦,估计姚启圣现在也没空管你们了。”何乾脸上露着踌躇满志的笑容,但这笑容在何佑的眼里却显然如此的面目狰狞。“十二哥不想做饿殍的话,也只有率部南返这一条路可走了。”
“那倒是要恭喜老十八你押对了宝。”何佑恨得紧咬牙根,但形势比人强,只要自己说一句不同意,那些都快饿死的士卒们一定会先把自己撕扯成碎片的,所以何佑只能淡淡的问道。“且不知道南返之后,世孙会如何处置我等。”
何乾微微扫了扫那些因为何佑的话而注意力集中起来的叛军将领,脸上的笑容却更胜了:“协将以下放归,协将以上一律抄家、杀头、子孙永不叙用。”
何佑闻言一愣,忽然狂笑起来,笑得涕泪具下,好半天,何佑才抹了抹脸,正色的问道:“老十八,蒙你坦言相告啊,不过世孙欲行如此重典,难道就不怕我等负隅顽抗吗?”
“负隅顽抗?”何乾对两镇将官威胁的表情视若无睹,只是平静的反问着。“十二哥想拿什么来负隅顽抗?”何乾手指了指在场的众人,又指了指稍远处那些面露菜色的士卒。“再过几日,淡水就要断粮了吧。”
何乾的话一下子说中了何佑的软肋,正当他面色酱紫的时候,得势不饶人的何乾又说道:“十二哥或许觉得自己可以逃到大陆去,可惜啊,原本是不差,可如今飞霆号就停在江上,十二哥觉得自己能飞过台海去吗?”
五常镇镇将俞兴外强中干的威胁着:“大不了鱼死网破,让整个淡水为我们殉葬!”
“世孙在战胜施琅之后,以十一抽杀,一气杀了三千被俘的清军,俞大人以为,你的威胁能让世孙退却吗?”何乾冷笑道。“别白日做梦了,你们的手下跟不跟你们走还是问题呢,如今也只有负荆请罪或许能有一线生路。”说到这,何乾补充着。“我还忘了,世孙刚刚颁布了一条命令,只要你们能找到人用他的军功替你们赎罪,你们都可以活下去。”
此言一出,几名将官心动了,他们都是将门,多多少少有些姻亲可以依仗,就连何佑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期盼,倒是何乾暗自叹了口气,要知道,他之前所说的没有一句是骗人的,但是如今,他不得不奉命诱骗何佑了。
“十二哥,你也不要担心,我跟世孙说过了,用我的军功换你一条生路,让你戴罪立功。”何乾落寞的说着,他的表情被何佑错误的理解了,以为何乾是在心疼自己到手的爵位飞了。“所以,十二哥,你不要让我难做。”
“老十八,多谢你了。”何佑感动的拍了拍何乾的肩膀,说实在的,生怕那些饿绿了眼睛的部下反噬的他也已经到了撑不下去的地步了,如今何乾给了他一个台阶下,他自然不会错过的。“把那些兔崽子们都叫出来,咱们回去,回台南去”
八月二十二日,击退施琅侵台大军的第七天,何佑等淡水守将回抵鹿港,随即被囚车送往承天府。登上囚车之初,受到蛊惑的何佑等人还谈笑风生、以为只是一个过场,可惜谁都不知道,等待他们的却是一场空前的审判
140.尾声(7)
八月二十三日,施琅大军失败后的第八天,铜山及金厦遭到炮击的第七天,北京紫禁城里依旧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氛围,所有人还都在为澎湖的大捷欢欣鼓舞,有些人还准备在施琅平台的捷报到来后为康熙奉上尊号。
不过真正的重臣们却不在忙这个,这不,身为太子太傅、武英殿大学士兼礼部尚书、佐领、加一级的权臣明珠正在与康熙信臣之一的内阁中书、额外翰林院侍讲高士奇在商量着康熙第一次南巡的事情。
“而今海逆束手在即,江山一统,皇上之德堪比三代,所以有人提议东巡泰山封禅,皇上颇为意动,只是宋真宗的先例尚在,皇上也不愿意闹得沸沸扬扬,因此东巡将改为南巡,也好慑服江南百姓,以彰显本朝正统。但南巡需要银子,朝廷刚刚平定三藩和海逆,国库中匮,这一点解决不好,恐怕会损了皇上的颜面,江村,你有什么好的主意。”
其实作为礼部尚书,明珠并不该插手户部的事情,但他之所以要横插一杠,一方面是泰山祭天及南京祭陵都跟礼部的业务有点关系他插手是顺理成章的,另一方面自是为了跟老对手索额图在康熙面前争宠而已。
对此心知肚明的高士奇原本不想掺合到两个权臣的斗争当中,可是如今被明珠直接点名问到,他也不好推托,只能硬着头皮回答道:“户部没有钱的话,要不先从内务府里商借一部分,等宽裕了再还过去?”
“跟内务府借?”明珠沉吟起来,要知道内务府可是索额图的地盘,他或他的人若是提议向内务府拿银子,会不会直接跟对方起来冲突呢?
所以他有些犹豫的探问道。“要是内务府那边一口回绝,这如何是好?”
“要的就是内务府不借,”高士奇以思维敏捷、应对速度快而被康熙欣赏,如今他只是微微的一点,便让明珠恍然大悟。“如此大人才好在内阁里说话。”
“有道理,”明珠抚掌大笑。“夫惟不争,天下莫能与之争,南巡那是天大的事情。”说到这,明珠的目光一凝。“要是内务府当着咱们的面说不行,紧接着索额图出面半成了,咱们岂不是为人做嫁衣了?”
“难道明阁老是担心皇上不知道索额图在内务府一手遮天吗?”
“江村啊,江村,你真是个人精啊。”明珠连连点头。“那就”明珠的话还没有说完,透过窗户纸就看见前呼后拥的索额图走了进来,他立刻收敛了刚才的话,只是随意的向高士奇问道:“昨日,河南上的折子”
“哟,明阁老在呢。”走进屋子的索额图一眼看见明珠跟高士奇两人在说事,于是故作热情的招呼着,却是有意无意的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江村也在。”
“索阁老来了!”两人也立刻跟索额图打了声招呼,等索额图落座了,伺候的小苏拉送上茶水,明珠这才说到。“刚刚跟江村在谈昨天河南的那道折子,索阁老来了正好,咱们一块议一议吧,免得皇上问起来,咱们答不上就难堪了。”
索额图刚想说些什么,门外有人闯了进来:“索阁老、明阁老,大事不好了,福建的六百里加急,报称施琅已经失去联络,海逆的炮船连续袭扰铜山、金厦各地,福建一日三惊。”
仿佛天崩地裂一般,在场三人被震得目瞪口呆的,好半天索额图醒悟过来:“折子呢?”
来人报告道:“折子已经通政司送进宫去了,还请两位阁老早做准备,万一皇上”
索额图来不及感激一声便一把推开了此人,急匆匆的向南书房行去,明珠忙不迭的追了上去与之并肩而行,只有高士奇因为官卑不敢擅自面见天颜,所以独自留在内阁里对“受伤”的报信者加以慰抚。
明珠边走边跟索额图说着:“索阁老,海逆猖獗如斯,皇上必然雷霆震怒,万一涉及闽省人事,姚启圣、吴兴祚都是干员,又有主持闽海战事的经验,还请索大人帮忙挽回一二。”
索额图哼了一声,也不做回应,但知道老对手脾性的明珠却心中一定,晓得索额图不会再出幺蛾子,于是默不作声的陪着他并排疾走着,很快眼前就出现了一名前来相召的一等侍卫:“两位阁老来的正好,皇上看了福建的折子大发雷霆,下令让二位阁老立刻觐见”
等到了南书房的时候,索额图和明郑却发现康熙的情绪已经缓和下来了,两人这才把提着的心放了下来,这也是,毕竟台海才是一隅,对于这个偌大的帝国来说算不得什么。
等两人行过礼,就听康熙言道:“明珠和索额图,事情你们大约也听说了,施琅陷在台湾了,估摸着澎湖也保不住,闽省虽然没有糜烂,但姚启圣却惊忧过度病倒了,吴兴祚和万正色现在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急的团团转,你们看,现在朝廷该怎么处置为好?”
“奴才以为施琅是败、是叛还是出了其他的变故,目前闽省还没彻底搞清楚,只是因为战船都被施琅带走了,无力应付少量袭扰的海逆而已,所以首先要做的便是镇之以静。”一目十行看完了吴兴祚和万正色的联名折子,明珠首先回应着。“不如让吴兴祚暂时署理闽督,以万正色署理水师提督,先行整备起来,用闽省陆师就地防备海逆再来,朝廷再徐徐从各省抽调兵丁将弁增援。”
“奴才以为,施琅即便是败了,海逆也受创非小,毕竟澎湖之败并非作假,所以海逆断不可能大肆反攻。”索额图也看完了折子,他建议着。“或可命闽省再派人入台招抚,以便探明实情,以为将来计划。”
康熙点了点头,刚才他也是这样考虑,但心头的懊丧却也是溢于言表的,为此他泄愤道:“着李光地在家待堪,另外重申封界令,其余就依你们的意思去办吧”
“维英兄,某可是没有说错吧,世孙确实能保证明祚。”在广州城里的某处院落里,一度提心吊胆的陈绳武此刻一副谈笑风生的样子,尽管和台湾联系还没有恢复,但台湾大捷的消息传来,使他有底气镇住那些首鼠两端的地下反清组织。“有台湾的武力做为依仗,虽然反清大业还任重道远,但也不再是痴心妄想了。”
岳城(书友风华国岳推荐),也就是被陈绳武称为维英兄的男子身穿着一身清廷六品的武官袍服,任谁都不会想到他其实是瞿式耜的旧部两广反清地下组织的龙头之一,只见此刻他脸上挂着羞容,拱手向陈绳武说到:“还是陈兄弟看得准,兄弟自愧不如。”
“维英兄不过是没有见过世孙而已,若是见过了自然不会判断有误。”陈绳武借着让对方下台阶的机会吹捧了郑克臧几句,等双方的场面话说完了,他这才转入正题。“想来台湾很快会跟咱们恢复联系的,只是不知道维英兄这边做好准备了没有?”
“粤北、粤西各府县的人牙已经都谈拢了,只等广州这边的青楼建起来后,就可以用向广州提供婊子的名义光明正大向台湾运输妇女了。”岳城如此回答着。“只是兄弟官位微小,人面窄,人情薄,这一路上的关卡还需要打点,可这钱的问题?”
“钱确是个大问题啊,这仗虽然世孙打赢了,可台湾的损失也一定不小,恐怕一时间也没有余力来支援你我。”陈绳武眯着眼睛想了半天,好不容易憋出一个办法来。“对了,维英兄,咱们或许能跟粤省的海商们打个商量?”
“怕是有些困难。”维英兄想都没想就摇头反对。“姜士桢这个认贼作父的家伙对广东私商清理的太过厉害。”维英兄口中的姜士桢就是现任的广东巡抚李士桢,崇祯十五年,皇太极破关进入直隶山东抄掠,其父姜演在逃命途中被后金兵杀死,他本人也被后金掠到了关外,结果受不了苦的他对鞑子卑躬屈膝,没两年居然靠着菊花成了金人正白旗佐领李西泉继子,从此改姓李,自打有了假鞑子的外衣,他从此开始飞黄腾达,先后做了长芦运判、安庆知府、两淮盐运使,后来又因为妻子成了康熙的奶娘、儿子李煦成了康熙的伴读而一飞冲天,由知府而道员,由道员而布政使、巡抚,女儿还嫁给了曹寅为妻(据说是曹雪芹的外祖母),成为了那些想当奴隶而不得的人眼中高山仰止的前辈人物。“如今敢私自出港的人实在不多,一个个小心的跟鬼似的,要是再跟他们要钱,恐怕适得其反呢。”
“如此说来,这条路行不通喽?”陈绳武眉头一凝,他思来想去或许可以打打地下道门的主意,不过那边跟维英兄不是一条线,所以他不会跟对方吐实,只是说到。“我再跟台湾联络一下,钱的事终归要解决的”
141.尾声(8)
永历三十七年八月二十九日,也就是东宁之战结束后的第十四天,澎湖清军因外援不及,食粮将尽的原因向返回澎湖海域执行封锁任务的童子军投降,此前在诸罗北境的叛乱清军俘虏也已经全部剿灭,至此后世称为澎湖-东宁保卫战的癸亥之役宣告结束。
但台湾的战事消停了,却并不代表战火就此彻底熄灭了,趁着清军主力被歼灭,闽省海防空虚,童子军水师多次出击,不但多次炮击金厦、铜山、南澳等地,甚至还北上定海、海坛,堵着闽江口,给清廷造成了极大的震动。
清廷为此再三勒令浙赣粤三省尽快调兵进入福建,但各路援兵或因为山高路远交通不便,或因为当年跟郑军交手的余悸尚在,或是粮秣整备不齐,因此进军速度并不是很快。趁着各路姗姗来迟,童子军果断发起若干次小规模的跨海作战,屡次打破姚启圣修筑的边墙,攘挟着数千口百姓和大量物资陆续东渡台湾。
九月初十,吴兴祚派遣使者前往澎湖招抚,结果人船皆为郑军所扣押,迟迟等不到消息的吴兴祚又在九月二十日派出第二波的使者,但依旧一去不复返。百思不得其解之下,吴兴祚拜会了姚启圣,在病榻前向其讨教抚台良策。
“老大人,如今闽省危急,皇上那边又亟待着咱们拿出章程来,”吴兴祚向姚启圣诉苦着。“可几次派人到海逆那里,却音信皆无,这是什么道理?莫不是下官的声名不显,要不下一回还是打着老大人的旗号行事。”
“伯成兄,这件事是你办差了。”姚启圣有气无力的说着,他的病一多半是心病,若是没有心药估计是治不好的。“海逆向来得志便猖狂的,你几番派人去招抚,焉不是跟海逆再说,朝廷撑不住了,请你们快些投降吗?”姚启圣摇着头。“海逆不漫天要价是不可能的。”
“老大人,下官也准备好海逆漫天要价的。”吴兴祚苦恼的说着。“可是对面扣了人也不给回应,就算是咱们想就地还钱,这不是也没有机会吗?”吴兴祚表情急切。“归根结底是要海逆现在停了对闽省沿海的袭扰,不谈又怎么成呢。”
“伯成兄,听老夫一句话。”姚启圣看着这位原本可以转任两广总督的老部下轻叹一声。“朱钦少年得胜,正是骄狂之际,你再三派人也不过是助长其气焰罢了,不如镇之以静,其实沿海实行封界令多年,他们能抢多少?至于海逆可能深入内地之说,纯属无稽之谈。就算朝廷兵败东宁,可元气尚存,不客气的说,海逆敢冒险吗?”
“话虽如此,可是还有不少刁民恶党越墙而出。”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署理了福建总督,吴兴祚才知道福建的窟窿有多大。“万一之间勾连,海逆再度西犯怎么办?”
“伯成兄,这可能吗?”姚启圣反问了一句,随即看到吴兴祚眼中的那抹精光,他忽然神色一动,原来吴兴祚是在打军费报销的主意,一念及此,姚启圣不再多说什么。“既然伯成兄想打老夫的旗号,那只管打去好了”
蔡通不知道自己已经是第几次到宾童龙的港口来寻找东宁的来船了,二十次还是三十次亦或者是四十次?每一次满怀希望而来,结果却失望而归。渐渐的,渐渐的,就连宾童龙人的眼光看自己也有些不同了。正当他已经失去希望,只是机械的重复着自己的使命之时,一队悬挂着童子军军旗的福船赫然映入了眼帘。
“原来是你这家伙!”望着靠岸后从福船上走下来的孙飞(注:书友haohaouis推荐),心情激荡的蔡通情不自禁的在对方的胸口重重的锤了一拳,只打得孙飞呲牙咧嘴的,但蔡通却只是以为对方在作怪,便丝毫未加留意,只是一个劲的追问着东宁之战的详情。“快说说,抓到施琅这个汉奸了没有?”
“那家伙是个狠角色知道自己不成了,就给自己来了一剑。”孙飞回答着,同时手还捂在胸口,这时蔡通才发现对方的不妥,对此孙飞解释着。“在蚶西港阻敌的时候吃了清军一家伙,虽然有锁子甲护着没破了皮肉,但肋骨折了一根。”
蔡通一惊,急忙关切的问道:“那你怎么还出来乱晃,在家里好好养着呗。”
“这里不好打夹板,在家养着也是这样,还不如出来走走,据说这样还好得快。”孙飞却轻描淡写的说着。“对了,主上把我调到职方房了,房上又派我来宾童龙,今后咱们俩就重新搭伙了。”孙飞解说着自己的新身份。“另外,房上还给了六个伤残老兵,占婆、广南这一块就先靠咱们撑起来了。”
“房上的任务是?”蔡通问着,但孙飞却笑而不答,他恍然大悟。“看看,这些日子着急上火,连规矩都忘了,好,咱们回去慢慢谈”
“这一次,主上从战利品中拨出了四百门鸟铳和六门二寸佛郎机后膛炮作为宾童龙商栈的运作经费,其中两百门火铳和四门佛郎机炮是直接作为向宾童龙人租借金兰湾的地价。”回到蔡通临时租借的商馆里,孙飞详细介绍着郑克臧的的指示。“今后,菜头你就以本藩的官方身份主持金兰湾的武装商栈,而我就以商人的身份留在宾童龙港商埠,咱们一明一暗,以免宾童龙人屈服清虏的压力后被一网打尽。”
听到让自己主持武装商栈,蔡通的眼眉顿时一挑:“如此说,世孙,不,主上已经许可了在金兰湾设置远航营的补给站喽?”
“没错,东宁之战刚结束,主上便在第一时间决定将金兰湾作为日后水师在琼州西面的落脚点,但是目前本军的损失不小,一时半会是没有足够的力量来加强水师方面,所以暂时不需要你大动干戈把军港、炮垒、要塞都建好了。”这个固然是因为暂时还不需要这么做,同时也是因为明郑方面缺乏足够的财力。“我在来的路上想过,这样也好,至少现阶段咱们还不会跟宾童龙王起冲突,不过,你还是要想办法组建一支一两百人的护卫武装,教头可以用这次来的老兵,至于武器,火铳和佛郎机炮反正有多,你可以截留一部分装备起来,另外刀枪、甲胄什么,缺什么报给东宁,下一次直接给你运过来。”
蔡通按捺住兴奋好生思索了一会,这才若有所悟的探问道:“可是今后东宁就不再向咱们提供经费了?”
“东宁现在属于百废待兴,不指望你我反哺已经很不错了。”孙飞实话实说着。“当然后续的支援肯定也有,但归根结底还要咱们自己能闯出一片天来。”孙飞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口中咀嚼了两口,然后说道。“菜头,如果不嫌我越俎代庖的话,我建议你,你留五十门鸟铳、两门佛郎机炮就可以了,其余的还是卖给宾童龙王换钱。”
“咱们什么关系,我又怎么会怪你越俎代庖,其实我是担心宾童龙王没有那么多的钱。”蔡通苦笑着,他在宾童龙的时间算是不短了,对宾童龙王的底细也知道了不少。“你不知道,宾童龙王其实就是个破落户,说不定全部家身还比不上内地一个土财主呢。”
“那么就以物易物。”孙飞一路上都打好腹稿了。“东宁现在最缺的是牛,这次咱们可以先运五十头回去,至于剩下的舱位想办法用赤糖,用日本、朝鲜喜欢的苏木、象牙、玳瑁之类来填补。”说到这,孙飞又有一个新的想法。“等金兰湾到手了,咱们暂时不用的空地可以租给当地人开垦,这稻米也是一宗收入。”
“这你就又错了。”蔡通听到这笑了起来。“当地人懒得很,交给他们种,收拢部分汉儿来种,而让汉儿来种不如直接买黑奴来屯种。”蔡通说着说着突然冒出一个匪夷所思的想法来。“昆仑标的奴军要是在岛内分田地的话怕是有很多忌讳吧,不如让他们到这里来,即酬了功,还能确保金兰湾永远掌握在咱们手上,或许商栈的护卫队也能从他们中出,这可比那些三心两意的占人好多了。”
“这倒是个好建议。”孙飞和蔡通还年轻,自然没有那么多的忌讳,这么大的一件事,两人一合计就决定向郑克臧建言了。“等等咱们联名写个折子让船队带回去。”
两人又聊了一会,孙飞把自己先稳固宾童龙后向广南、北河发展的计划跟蔡通讨论了一番,蔡通又盯住他询问了许多关于东宁之战的具体情况,正在谈兴甚浓的时候,一名商馆通译过来禀告道:“上国老爷,王宫派人来请。”
“鼻子倒尖呢。”蔡通不置可否的评价了一句。“咱们的船才来就被他盯上了。”
“谁让咱们的货扎眼呢,”孙飞轻笑起来。“这样也好,趁热打铁把事情敲打下来,另外我估摸着宾童龙王会问你施琅的事,你不妨吓吓他,省得他起了坏心。”
“他敢!”蔡通显得底气十足。“老曹,你等我回来,今晚咱们要喝个痛快!”
“好,我等你”
142.杀何
何佑倚在牢墙边透过踮起脚都够不到的小窗仰望着那片偶有有白云拂过的蓝天,距他被关进此处已经有两个多月了,最初的时候他还以为这只是一个过场,以自己郑军第一战将的名头和何乾的保证,几天之内就会被无罪开释,最多也依旧撸夺现在的地位,贬为镇将、协将一流,没几日就会东山再起的。
可是两个多月过去了,他没有被提审过一次,也没有见到亲人的探望,何乾也消失不见了,除了那些怎么辱骂都不会反应的牢子送来一日两餐及收拾粪桶以外,他仿佛彻底被人遗忘了,这就让何佑有些度日如年了。
外面如今到底是怎么一个情况?家里好吗?这件事什么时候能够了解?这些个问题始终在何佑的脑子里盘旋,几乎把他逼到了疯癫的边缘。
“老十八,你别骗了哥哥。”现在能支撑何佑下去的只有当初何乾的承诺了。“不让老子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正在何佑又一次念叨着这句话的时候,就听得牢门咣当一声打开了,几名皂隶抬着一个矮桌走了进来放在何佑的面前,接下来是四冷四热四个果子,满满当当的放满了一桌,此外还有一把锡壶和两个酒盅。
已经两个多月没有沾过一滴酒的何佑鼻翼抽动了几下,随即强压住口腹之欲,淡淡的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该不是送老子上路的断头酒吧。”
“十二哥想多了。”一个声音从黑暗处响了起来。“还没有公审定罪,哪来的上路一说。”
何佑闻言双眼一眯:“老十八,你鬼鬼祟祟的躲在暗地里,是不是没脸见我?”
“十二哥不是一直吵着见我吗?”何乾从几名皂隶的身后显现出来,随即跨进囚室在何佑的面前的干草上盘腿坐下。“今日蒙主上开恩让我进来了,十二哥又冷嘲热讽的,是不是要让我现在就回去?”
此时几名牢子重新关上牢门用铁链捆好锁起,等做完了这一切,其中一名年长的冲着何乾谄媚的说到:“伯爷,不好意思,这是规矩,不过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小的们在外间候着,到时候吱一嗓子就行了。”
何乾挥挥手,皂隶们退了下去,周遭顿时安静了下了,就剩下何乾、何佑两位堂兄弟面对面的坐着,大眼对着小眼,好半天之后,何佑这才拖着沉重的镣铐,一步步挪到矮桌前:“伯爷?老十八,混得不错啊,都得了世爵了,该不是出卖老子换来的前程吧。”
“十二哥休听他们鼓噪,主上虽然有赐爵的意思,但还没有正式布达,说不得准的。”何乾一边跟何佑说着,一边执壶替两个酒盅倒上酒。“再说了,我好歹也是跟施琅的大军面对面厮杀过的,难道就换不来一个世爵吗?”这句显然是对何佑之前的嘲讽的回应,当然今天何乾不是来吵架的,所以他很快话锋一转。“十二哥怕是有段日子没喝酒了吧,这是我特意准备的二十年陈的状元红,来先干为敬!”
看着何乾手中没有一滴酒液的酒盅,何佑这才展颜,于是也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趁着何乾替自己倒酒,何佑倒是紧吃了几口炒菜,色香味俱全的酒席自然不是平日的稀饭咸菜可比的,一时间何佑下箸如雨,大有风卷残云的架势。
何乾只是慢慢的看着何佑大块朵颐,眼里情不自禁的露出了一丝悲伤,然而何佑全然没有感觉,反而边吃边问:“老十八,这个日子什么时候是头啊,你说世孙,不,你刚才说的是主上,对,主上怎么时候才能赦免了我。”
“不急,明日就要公审了。”何乾又给何佑倒了一杯。“须得十二哥先认罪了,主上才好赦免不是,否则就名不正言不顺了。”
“扯淡!什么名不正言不顺,就是主上要拿捏住咱们这些大军头的把柄,否则一个个听调不听宣的,主上的位置也坐不稳。”刚才何佑还患得患失着,可此刻见到何乾来访,他悬着的心落了下来,于是又摆出一副军中前辈的架势。“真***畅快,平时山珍海味都没觉得有啥好吃,可真是两个月没见荤腥了,给口肉都馋的不得了。”说到这,何佑把筷子往桌上一扔。“这吃饭和做事其实是一个道理,主上要想坐稳了位置,咱们这些人自然得先扬后抑、恩威并施,才好一一掌握在手心里了。”为了加重自己在郑克臧眼中的份量,何佑甚至还提到了刘国轩。“不是你十二哥我自我夸耀,没有我的投效,就算主上打赢了这一仗,依旧未必能压服了刘观光这条老狗”
第二天临近正午的时候,何佑被提出了牢房,这一天万里无云,天气可谓好到了极点。不过何佑却因此倒了霉,通往赤嵌楼的路上,他受到了太多热情的招待,烂菜叶、土疙瘩甚至石块砸得他一脸的污损,好在他成竹在胸,所以作出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来。
等被拉上了事先搭好的高台,就看见正中坐着三人,分别是新近转任审理司司官的陈敦文、军律司司官郁平以及被郑克臧夺情启用的查言司司官的陈梦炜,由于警察司现在没了审判权,所以这次三法司的会审就以他们为主。另外,在高台的对面还有一座稍矮的平台,上面放在一整套斩首的器具,还有几个披红的刽子手光着膀子站着那里候着。
看到这一幕何佑心中虽然一抽,但依旧若无其事的跪在那里,他目光四下游弋,在声响巨大的围观者当中他似乎看到了一脸悲切的家人,这是怎么回事?何乾难道没有跟家里打过招呼?何佑试图寻找着何乾的所在,终于在赤嵌楼上看到了侍立在郑克臧身边的何乾。
见到了何乾和郑克臧,何佑彻底放心了,因此他还安慰着身边一同跪绑着的两位镇将:“没事的,只是一个过场,主上就在赤嵌楼上,等这边的判决下来了,那边的赦书也就到了。”
两名镇将却没有何佑那么从容,满脸惊疑的说到:“何帅,这事怕是有变呢?”
他们的私下交流还没有结束,那边的三名主审已经发话了,开始也就是问些姓名之类的,估计是为了验明正身,接下来就有些深入了,先问了从戎以来受过的勋赏又问了是否承认投敌一事,何佑三人一一作答着,期间还有证人证物的出现,形式格外的庄重。
而且为了周边的百姓能听得明白,每一句问答都有大嗓门的公人把对话传出去,三位主审的话还好,何佑三人口供及证人的证言一出,全场山呼海啸的一片咒骂的声音。
“右虎卫将军也是二品高官,先王可谓对你不薄,你因何而背主叛国?”
“罪臣当时猪油蒙心了,以为东宁必然不保,为了日后还能得想荣华富贵,罪臣便思索着抵抗不如投降,晚降不如早降”
这边一问一答着,站在赤嵌楼上冷冷看着这一幕的郑克臧却在问着左右:“这段甚为精彩,不知道刘国轩有没有来听审?想必他会很有感触的。”
但刘国轩又怎么可能来呢,别看审的是何佑,但自觉被郑克臧多次打脸的他连家人仆妇都不允许出来听审,所以郑克臧这是抛媚眼给瞎子看白费表情。
得到明确答复的郑克臧对此却冷笑道:“不来说明是物伤其类,触了他的痛脚了。”
周围的人不敢回话,于是郑克臧说到:“何佑也亏的是本藩勇将,如此丑态,孤实在看不下去了,来人呢,回安平去!”
这个时候审判已经到了尾声,主审官之一的郁平站起来大声宣判道:“人犯何佑、俞兴、张德淦等三人犯谋叛之罪,确证无误,依《大明律》中十恶不赦之条款,判处三名人犯勾决且决不待时,即刻行刑。”
如狼似虎的差役先给三人插上斩字牌,随后连拽带拖将带着重枷的三人就往另一座高台上拉扯,俞兴、张德淦吓得魂飞魄散,连声叫道:“不,不,当初不是这么说的,世孙、主上,饶命啊,饶命啊!”
何佑虽然同样慌张,但他坚信到最后一刻,郑克臧的赦书一定会到的,因此虽然脚步踉跄,但也没有像俞、张二人那样狼狈不堪。等到了另一座台上,三人的脑袋被按在实木矮桩,发髻被三名刽子手拉扯着,雪亮的斧头就贴着各自的脸畔。
冷冷的看着挣扎的俞、张两人以及仍在期盼的何佑,牙缝间挤出一个字:“斩!”
一声令下,刀斧手揭掉三人脖颈中插的斩字牌,随即用力一斩,俞兴的头颅瞬间被用力拉扯发髻的皂隶带的飞了起来,一捧鲜血从脖腔中喷洒出来,星星点点的血花落在了何佑的脸上让感到分外的不真实。
如梦初醒的何佑用尽全力挣扎着,虽然二个多月的牢狱严重损害了他的健康,但郑军第一勇将的名头不是作假的,居然被他挣扎的抬起头,但在他的视线内,赤嵌楼上已经人去楼空了。
恍然大悟的何佑破口大骂到:“何乾,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
砍掉俞兴脑袋的刽子手扑上了帮忙,终于吧何佑重新按到了矮桩上,何佑依旧不服帖的骂道:“用老子的头换自己的前程,老十八,我chao你祖宗”
更多的骂音随着刀光的闪过而冻结在何佑的嘴里
等到三颗人头奉到主审兼监斩官们的面前,陈梦炜继续宣布着:“三人以往封增一律夺还,子孙五代不得进学、入仕,以此为那些欲做汉奸之辈前车之鉴!”
在何佑三人家属飞扑上台收尸时痛哭流涕的样子作为背景,耸立在高台上的陈敦文三人显得异常的高大,在陈梦炜如雷鸣般的断喝声中,围观的百姓纷纷跪伏下来,在郑克臧预先准备的拖的带领下一遍遍的高声应和着:“生为大明人、死为大明鬼,为保全祖先衣冠绝不降虏绝不剃发”
143.赏赐和整编
“仪制司和军务司这些日子辛苦了,等熬过这一段日子,孤特准两司休沐十日。”所谓软硬兼施,郑克臧用杀何佑表示自己的强硬,但一味的强硬也是不可取的,所以他又以爵禄也赏功。“下面的官兵怕也等不及了吧,那就开始吧。”
新近转任仪制司司官的许明廷向脸色同样发青发暗的林珩做了一个隐蔽的手势,林珩苦笑的站了出来,举起手中长长的卷轴布达着:“兹赐东宁参战各部以铜制癸亥战役嘉章,并赐各部将士伤残、克敌、决死、铁壁等银铜嘉章,赐各部将官甲乙丙丁四等智勇、武勇、武韬嘉章,细目将由各镇监督布达。”
这是普惠奖人人有份,因此大家伙还不是很重视,但接下来重头戏开始了:“授洪拱柱为翦虏伯、张学尧为镇虏伯、何乾为定虏伯、毛洪言为荡虏伯,各加实封一百二十户”
“改授王进功为平西伯、加实封八十户,加定西伯吴淑实封七十户。”以上都是世爵,能得到的只有少部分人,而更多的人则希望自己的名字能在稍后出现。“孙有劳、黄良弼、徐青、郭楷、闫刚加以上十二人指挥使。”
“吴潜、陈敦文、林珩、郑英平加以上十七人指挥使同知。”林珩念得口干舌燥,但他算是痛并快乐着,要知道文官中就他跟原警察司司官郑英平的爵位最高了,当然这并不是因为他是赏赐名单的拟定者,而是他们两人沾了点军功的边。“乐珉越、汤保意、黄东屏、蔡谦、郁平、洪磊、柯平、郑斌加以上三十七人为指挥使佥事。”同样蔡谦、郁平的名字能在几位参政、参议之前也是因为他们是跟大战或多或少有那么点关系。“古晋、陈乐、李景以上一百七十九人为正千户。”
得到副千户以下的赏赐的人就更多了,其中童子军中就有林康、麻英、安龙等二十七人得此殊荣,至于等而下之的卫镇抚、百户、试百户、所镇抚加起来足足有参战的郑军总数的十分之一,因此林珩说什么也读不下去了。
“其余恩赏将由各镇自行布达,凡有异议者可想军律司呈报”
借着斩杀何佑和大规模封赏所收拢的军心,郑克臧宣布将对现有郑军统一实施改编,根据他的计划,改编方案将分陆师和水师两个部分。
水师部分因为主力尽丧,所以相对简单。郑克臧将幸存的郑军水师二千余人及投诚的清军水师三千余人和童子军水师进行了混编。混编之后的新郑军水师约七千人,分为鹿港、澎湖、淡水、打狗、台江五队。
鹿港队二千人,拥有千料福船十五艘、八桨快哨船十二艘,负责在鹿港至淡水间巡航,统领由原水师将官黄初旭担任;澎湖队二千五百人,拥有千料福船二十艘、八桨快哨船十五艘,负责澎湖至鹿港之间巡航,统领由麻英升任;打狗队由童子军远航营扩充,编制有一千五百人,配属飞天号等夹板船八艘,负责在东宁至宾童龙之间的巡航,统领由巩天接任;淡水队是以猎鲸营和琉球营为老底扩编的,目前有五百人、福船十五艘,依旧以远洋捕鲸为主,统领由原猎鲸甲营营官颜道及出任,其不足人员由鹿港、澎湖、打狗三队轮流抽调并由台江队输送部分人员加入,该队的主要责任依旧是在没有大战的前提下保持水师官兵的斗志、磨砺他们的血勇;台江队则由双桅通讯船、独桅纵帆船、福船、鸟船、赶缯船、双帆艍船各两艘编成,作为事实意义上的水师学堂,台江队将负责对各队水手及武官进行操船、针路等方面的基础培训和指挥单一战船及小船队的进阶训练,该队统领由猎鲸乙营营官唐慎之出任。
郑克臧预计在未来两年内将台江队的职责移交给淡水队,在移交职责及部分舰船的同时,台江队将逐渐接收新建的夹板船,使之成为与打狗队一样的远航舰队。等台江队完成换装之后,郑克臧还将再陆续为鹿港、澎湖两队换装,最终郑军水师将实现主力夹板船化,只保留淡水队作为一支己训练、实践一体的混合舰队。
由于在淡水队完成换装之前,明郑无力把太多的力量投放到大陆,为了防止清军可能的反扑,所以陆师的整编也刻不容缓。为此,郑克臧首先宣布以童子营为幼武学,并以童子营的模式组织了武学。今后幼武学提供下级武官,而武学则负责普通士卒晋升武官的教训以及武官的进阶强化教学任务。
武学的设立让郑克臧有名义将大量的原郑军中级将领调入学习或是充任教习,再加上之前将黄良弼、徐青等镇将转入文途,原本对郑克臧不服帖的原郑军各大军头已经不复存在了,所以郑克臧得以进行下一阶段的军事改革。
永历三十七年十一月初一,郑克臧正式下令将郑军原来各镇的名号统统取消,至于镇将、总兵、副将、监督、监理、协将等官位也一并开缺。随后,郑克臧又对童子军的体制进行改良,以此重新组建了左右武卫、左右虎卫、左右勇卫等六师。
所谓“师”,并非郑克臧依据方明的记忆在杜撰一个编制,要知道在《易经?师卦注》中有“多以军为名,次以师为名,少以旅为名”一说,《疏》中也有“春秋之时,虽累万之众,皆称师”的注释,《周礼?地官?小司徒》中有“五人为伍,五伍为两,四两为卒,五卒为旅,五旅为师”的明确编制,东汉许慎在《说文》更明确指出“师,二千五百人为师”。
当然郑克臧的编制要略大一些,他以一个师辖三个团,每个团辖六个哨。说到“团”,其实就原来的标,早在西魏、北周时,当时的军队就以“团”作为一级组织,不过当时并没有明确的标准说一团应该有多少兵马,到了隋代,曾以一百人为一队,步兵二十队为一团,骑兵十队为团,而唐朝府兵制度中每团的兵力被明确为三百人,郑克臧的团则相对接近隋制。至于“哨”则是原来的“营”,唐制营通常辖两到三个团,为了不让人误会上下级之间的关系,因此郑克臧才特意把“营”换成了“哨”。
新的编制表里哨的建制基本不便,每哨下辖五十人的刀盾、火铳、长矛各一队,另外还有直属的辎兵班、令兵组各一,正六品承信校尉衔的哨官、从六品忠显校尉衔的副哨官、正七品忠武校尉衔的哨参军、从七品护军校尉衔的哨监察各一员,此外还有哨旗手、哨鼓手各一,火兵三人,如此全哨合计一百八十人。
一团六哨,其中四哨是战斗兵,另外两哨分别是炮军哨和辎兵哨。炮军每哨装备三寸炮三门,二寸炮六门,火力比原来“标”一级中只有三门二寸炮要强了数倍。除了这六哨之外,每团还有令兵一班,正四品飞骑尉衔的团统制、从四品云骑尉衔的团副统制、正五品武骑尉衔的团参军长各一员,正六品承信校尉衔至从七品护军校尉衔的团参军若干员,从五品昭信校尉衔及从六品忠显校尉衔的团监军各一员,再加上团旗护卫班、团中军医郎中等,全团共计官兵一千一百二十员。
每师除了上述三团以外,还有直属的骑军哨、三寸半(12磅)炮军哨、辎兵哨以及配置板甲或瘊子甲的跳荡哨及中垒(工兵)各一哨,再加上正二品副将军衔的师都统制、从二品轻车都尉的师副都统制、正三品骑都尉衔的师总参军、从三品骁骑尉衔的师总监军各一员,正四品飞骑尉衔至正六品承信校尉衔的师参军若干员,从四品云骑尉衔至从五品昭信校尉衔的监军协理、断事官若干员,师传令中军一队、探马队、师旗队等在内,全师共计四千二百人。不过由于明郑的人力不足,因此各师、团、哨中的缁兵、中垒及部分炮手等都由黑奴充当,由此每师中汉兵二千八百人,奴军一千四百人。
郑军陆师在战前共有各卫镇一万五千人、童子军两镇四千二百人、地方汛兵三千余。东宁战后,三者的总数下降到了一万八千人。其中部分伤者可以重返部队,但大多数却只能回家耕种,所以郑克臧将跟随林贤在蚶西港投降的普通清军打散后重新编入,不过饶是如此,郑克臧还是只能先编出六个师和二千驻屯汛兵。
除了上述部队以外,郑克臧还抽调出一千人的兵力组建了安平留守司,统一管理大员及北汕尾岛上的两处重炮要塞及其守备,并将原来八十人的安平城侍卫队伍扩大到了二百人,至于安平城的守备任务,在銮仪卫镇取消之后则由各师依次轮戍。
作为郑克臧全面掌握郑军的象征,参军司改名为参军院,地位升格为与政事堂并列,定西伯吴淑被任命为了总章参军事,还在养伤林升以及原中提督、翦虏伯洪拱柱受命成为同佥总章参军事,以上三人将协助郑克臧指挥军令。
而作为童子军系统掌握郑军的标志,孙有劳、何乾、毛洪言三人分别就任左虎卫、左武卫、右勇卫三师师统制,古晋、乐珉越、陈乐、汤保意等童子军各协的协统则分别升任了右虎卫、右武卫、左勇卫三师副都统制和安平留守司留守,林康、洪辉、安龙、叶钊等甲寅期的童子军或晋升各师参军、各团参军长或成为师团监军或个别出类拔萃的还晋升各团副统制、实权哨官,就连一部分乙卯生也成长为了各哨的哨官、副哨官
144.移屯
康小七蜷缩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挺尸着,作为一名在澎湖降清的原郑军老兵,虽然没有在东宁保卫战中顶着清军的名头不名誉的战死,也没有在两次大战中受到一点伤的他可谓幸运之极。然而释放回家后的他却得到了那些老邻舍们的不少白眼,甚至有人在夜里在他家门前泼上大粪,这些他都忍了。可是儿子在蒙学里被同学骂成小汉奸还挨了打,回来哭闹不休让他无以招架,而妻子也为此整日里流泪不止。
如果仅仅是这样,他也就咬咬牙算了。可最令他吃受不起的还是那为期两年的两成加征,这可意味着未来两年康家上下吃不了一顿饱饭自己饿肚子,让老婆孩子一起饿肚子,这不吝是最严厉的惩罚,让他对当初的跟着官长降清抉择产生了极大的悔意。
“还不如当初战死呢。”想到懊丧之处,康小七愤愤用拳锤着自家土炕。“死了还能得个十年免赋。”话虽如此,但世间是没有后悔药可以买卖的,做错了就必然要受到相应的惩罚。“这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啊。”
康小七正自艾自怨着,突然院子外面传来一声苍老的声音:“康家可有人在嘛?”
康小七一下子从床上弹了起来,这个声音他熟悉的很,正是自己甲里甲首,由于甲首承担看管他的职责,因此不敢怠慢的他忙不迭的跳下床,打开门,在院子里迎着这位老人家。
“马老爷怎么来了,快,快,快,屋里请,罪民还有好茶孝敬老爷。”
“你呀嘴倒甜,可当初怎么就突然犯浑了。”马甲首数落着,但这番话却只是事后诸葛亮,要换了他,当时也未必能比不会降敌,可是时也命也,人家可以腆着肚子训人,而康小七只能苦笑的听着对方训话。“你的好茶还留在自己喝吧,今个我就跟你说一件事。”
马甲首也不进屋就这么杵在小院里,明白对方顾忌的康小七马上从屋里拿出一张条凳,请马甲首坐下,等屁股挨了板凳,马甲首这才问道:“这些日子左邻右舍怕是没给你好脸色吧,有没有觉得难受的很呢,说来这也是你自己造的孽。”
康小七脸上的肌肉有些抽搐,这话让他怎么回答,好在马甲首也不要他回答,自顾自的说着:“不但害了自己还连累了孩子、女人,你也算真有本事。”
康小七作出愧疚的样子:“马老爷教训的是,这不,罪民现在也后悔的很,可是”
“别可是了,再怎么可是,今明的两年的加征都得交足了,否则罪加一等呢。”马甲首的话让康小七无言以对,此时就听马甲首继续说到。“你和你屋里的咬咬牙关也就过去了,可是你那小崽子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吃不得苦啊。”马甲首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半大孩子吃死老子,你可想好了怎么办吗?”
“这个?”康小七刚刚还想到这件事,此刻被马甲首挑明了难处,脸上不禁露出了浓重的苦涩。“税终归要交的,至于孩子,也不知道屯上是不是有人家愿意”
“你别做梦了,这两年内你是罪民,两年后,你得缴清了所有积欠才能重新成为良民。”马甲首毫不客气的粉碎了康小七的幻想。“以屯上各家如今的嘴脸,你以为他们会借粮给你渡过难关?呸!换成我,别说旱灾刚过,家中没有积蓄,就算家里粮食都谷仓里都装不下了,我也绝不借给你这个数典忘祖的家伙。”
康小七有些恼了,但对方的身份压着,所以他不敢发泄出来,所以只能腿一蹲:“那就只能一家人吃糠喝稀了,都是俺这个做爹的作孽,连累俺家孩子了要是还过不下去,俺就卖了孩子,把婆姨休回家,然后自己往海里一跳。”
“你这是意思?难不成是说主上要逼死你?我呸!你也值这份体面。”马甲首见康小七有破罐破摔的架势,便又是一顿训斥,等口干舌燥了,这才露出一点话风。“我给你指条明路吧,或许事情还有转机。”康小七立刻跳了起来,用期盼的眼神看着马甲首,马甲首此时却眯上了眼睛,仿佛瞌睡了一般,急的双脚跳的康小七忙给马甲首跪下,梆梆梆就是三个响头,马甲首受用之后这才说到。“州上营田房派人到各里、保传话了,若是罪民愿意移屯到大甲溪北面,不但可以免去罪民的身份,而且授田三十亩,三年之内免税。”
“移屯?”康小七惊呼一声。“那第一年岂不是会很苦吗?”
“怎么,都这个份上了还不想吃苦。”马甲首冷笑一声。“别忘了,三十亩地和三年免税呢,只要你肯干,以咱们东宁这地的肥力,就是第一年收成不好,这落下的粮食也足够你一家嚼食的了。”说罢,马甲首站了起来。“上面传话的人说了,为了不误农时,这移屯的事在正月里就要定下来的。”马甲首作势欲走,临到院门口了,又丢了一句过来。“消息呢,我传给你了,是继续受人白眼,还是换个身份重来,是吃不饱穿不暖还是丰衣足食,你自己想好了再说,不过我就说一句,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我?”康小七本不想离开父亲留给他的田土,然而看见儿子正怯生生的透过门扉望着自己,他的心脏莫名的抽搐了一下,到嘴的话就了答案。“好,我移屯,还请马甲首做主。”
“这才对嘛。”马甲首高兴的拍了拍康小七的肩,他原本也不是这么积极的,可是郑克臧年后出台一个新的政策,里长、坊长乃至等而下之的保甲牌都有了吏员的身份,所以享受正九品待遇的他在考成法的督促下才积极的游说起辖区内的这些罪民来。“好,我马上给你报上去,这也你算是解脱了,不过记得,日后千万不要走差了路才是”
新任通商司司官徐青看着面前的副司官应太农,心里直嘀咕,他当然知道对方是郑克臧的嫡系童子营教习的出身,之前也据说在琉球办了不小的事业,但关系到自己屁股上的位置,因此不愿成为傀儡的他必须给对方一个下马威。
“应大人,主上年前交代了,如今水师力量单薄,所以通商司就要用驻外的商号来完成水师该完成的任务。”徐青扳着手指。“如今在宾童龙、琉球、日本都有了咱们的驻外商馆,本官以外,下一步吕宋和朝鲜是不是也要落实起来,还有,早些年,本藩的商船一直可以通行到印度,这条航路什么时候能够恢复,也有待应大人主持啊。”
对于徐青的目的,应太农自然是清楚的,但对方毕竟是上官,自己也不好过于让对方难堪,所以他以同为军人的豪爽应声道:“请徐大人放心,下官会按照主上的指示跟大人的分派完成好与各方的联络,只是朝鲜现在是鞑虏的附庸,所以与之交往恐怕要有些反复。”
“反复什么倒也不怕,只要本藩强盛,那些蛮夷不也趋之若鹜吗?”徐青指的是撤退到澳门的英圭黎商馆的留守人员在听到东宁获胜的消息后已经先后三次试图恢复跟明郑的联络,只是郑克臧要求不列颠东印度公司先行交付订购的货物,所以才耽搁了下来,不过照这个趋势,复馆也是迟早的事情。
“大人说得是。”应太农也不争辩,只是应和到。“有大人的指示下官知道该怎么办了!”
离开了徐青的签押房,回到隔壁的自己的隔间,一名通商司的司官就来禀报着,这些积年的小吏自然比徐青更能判断风向,知道谁才是真正做主的人:“大人,长崎传回来消息,说是日本方面对咱们运给闽清伯他们的马车非常有兴趣,长崎奉行准备订购三辆作为进献江户的礼物,这笔生意是不是要做?”
“你发函去问一下盐铁司问一问马车的事情,本官记得这东西的产量好像很低啊。”应太农如是说着,照道理小吏此刻应该知机的退了下去,但对方却依旧杵在哪里,应太农不禁奇怪的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长崎方面还报告,闽清伯他们自己组织了一个商号,准备经营长崎与东宁之间的货品,闽清伯他们探问能不能从本藩采买几条商船,至于水手他们可以在长崎自行招募。”
“这件事怕也是得请示主上了。”应太农皱了皱眉头,尽管郑智他们形同被流放,但一笔写不出两个郑字,以他们几个是郑克臧叔父的身份,应太农还真不好作出决定。“不过,你可以先去问问,船场方面,是不是还有双帆艍船和艚船留下来了。”
小吏应声而去,应太农抽出一份卷宗,这正是蔡通和孙飞的定期报告,他再次仔细的看来一遍,随即抽出一张白纸书写着什么,不过还没等他写上几个字,又一名小吏进来报告着:“大人,英圭黎人的船又到了,徐大人让你去招呼。”
“知道了,”应太农低头应着,但却没有放下笔。“让英圭黎人老实等着。”由于郑藩还没有力量抵达非洲,因此黑奴的来源只能依靠英圭黎人的输运,因此对方的道理其实是双赢的,不过对外,郑藩上下是绝不会这么透露口风的。“稍晚些,本官再去见他们”
145.李峻(谢谢书友绝声悼武提供资料)
“二哥来了。”陈纤巧一边替郑克臧研墨一边轻声的说着。“同来的还有爹爹生前的好友李峻先生,就是那个在承天府办思聪学院的那位李先生。”
“李峻?思聪学院?”郑克臧仔细的想了片刻这才依稀记起了什么。“是不是号称大明聋人首辅贺逢圣贺阁老关门弟子的那一位?”陈纤巧点点头,郑克臧不由得轻笑起来。“是不是来打秋风的?”陈纤巧微嗔着,郑克臧不得不马上投降。“既然是岳丈的好友,又是二哥带来的,那就见一见吧。”
很快李峻便出现在郑克臧的面前,这是一个很削瘦的中年男子,但眼睛很有神,和郑克臧对视时不避不让,一副很是坦荡的样子,让人一望便不由得心生几分好感。
“学生李峻见过漳国公、夫人。”不过让郑克臧错愕的是,就是这个看起来颇为俊朗的中年人,一进屋便仅直大礼参拜起来,好不容易等他爬起来,结果又是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手语,郑克臧固然是看不懂、陈纤巧也不是很明白,倒是陈梦球在边上做着翻译。“小民代表东宁聋人为主上克定大敌贺!”
郑克臧颇有些哭笑不得,只好开口道:“李茂才是先岳丈的好友,论辈份也是长辈,再加上这不是外朝,所以不必如此拘谨。”
郑克臧没有想到对方居然看得懂唇语,所以话才出口就见到一连串的手势比了过来。
“李先生说,他不是因为主上的身份礼拜的,而是为了主上保全这神州最后的版籍,保全大明聋人最后的天地而向主上叩谢的。”说到这陈梦球解说着。“李先生东宁大捷之后就想来拜见主上,可是不巧,当时生了一场重病,前些日子才痊愈的。”
“怪不得李茂才看起来如此清减。”郑克臧点点头,当即命令一边的内侍。“去给二哥和李先生端个凳子来。”等两人谢恩落座了,郑克臧问道。“李茂才今日来安平,怕不是单单为了恭贺东宁大捷一事吧?”
“主上虽然击败施琅大军,但想必清虏绝不会善罢甘休的。”这话一出口,郑克臧心里就嗝楞一下,要知道明末的秀才好夸大言辞,他没有想到陈永华的朋友也是这个德性,但这个想法刚在郑克臧的脑子里一冒头,李峻的话就有了实质性的内容。“既然双方势不两立,学生以为要尽可能的在内陆牵制清军,学生不才,与朱公讳耷是先阁老贺公门下同学,有这重关系,学生愿驰书一封,联络朱公,在内陆发动起义,以策应东宁。”
朱耷?郑克臧不知道对方在说谁呢,这个时候陈纤巧似乎看出了郑克臧的疑惑,轻轻在他耳边说到:“是个山大师,个山驴,妾那还有一张大师的画作呢。”
“个山大师?”无论郑克臧还是前世的方明对诗画都一无所知,自然不知道个山大师是什么人物,若是再过几年,这位大师改号八大山人了,想必郑克臧一定会如雷贯耳的。“不知道这位个山大师有什么力量在内陆策动起义?”
“个山大师是弋阳恭懿王的七世孙、大明宗室之一,更是当年汉留在江西的主要组织者之一。”
郑克臧身子一直,脸色不由得凝重起来:“慢,这件事为什么岳丈当年不跟孤提呢?”
“屈指算来,如今大师已经有五十六岁了。”陈梦球解释着。“先父以为大师未必还活着,只是李先生认为有一线希望就不能放弃,所以”
陈梦球说得吞吞吐吐,让郑克臧以为他是抹不开陈永华老友的面子,所以也不听他说完便予以打断:“李茂才的报效之心是好的,深入敌后乃是极凶险的事,就不必先生和先生弟子们出马了,其实留在东宁也能为本藩做些贡献的。”
听了郑克臧的话,李峻脸上付出了一丝苦笑,当即打出一连串的手势:“主上误会了,不是学生想籍此邀功请赏,实则于公于私,学生都想为主上尽一份心力。”
于是李峻进一步解说着,他不说还好,一说郑克臧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原来李峻的父亲李子静就战死在与清军作战的沙场上,这可谓私仇;而从隋代到明代,中国科举考试中并不限制聋哑人参加,倒是清军入关后,大汉奸范文程建议多尔衮实施了限制残疾人参考及禁止聋哑人书院授课的一系列歧视政策,断绝了聋哑人出仕的机会,这就是公仇了。
“什么?内廷绝声卫?”解说中的一个新的名词让郑克臧震惊不已。“卿是说,当年洪武皇帝在内廷设立绝声卫以监控锦衣卫吗?这?这是哪里来的道听途说。”
“绝声卫历来是直属于大明天子一人,世人不知也很正常,但这并非什么道听途说。”李峻急速辩解着。“军中杨启聪大人的祖先就是在绝声卫中供职,主上若是不信可招杨大人的子弟前来询问,便可知道学生并非虚言了。”
“杨启聪?”郑克臧回想了一下,的确水师中却是有过这么一位半聋的镇将,但要说他是什么绝声卫的后人,郑克臧怎么也不相信。“杨大人已经在澎湖战死了,虽然子弟犹在,但一家孤证说明不了什么,此事也不必再提了。”
“主上,先前五胡乱华之时便有武悼天王天王麾下的天聋地哑,蒙元之时也有无数的聋哑之士矢志不渝的奔走抗元。”李峻的神色哀伤,显然对郑克臧的不信任表示了极大的委屈。“还请主上念在学生等拳拳之心”
郑克臧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虽然跟李峻、陈梦球所用的手语不同,但两人还是会意的停了下来,就听郑克臧提问道:“个山大师目前所在何处?”
李峻一喜,当即回应道:“个山大师及其弟道明大师多在江西南昌青云圃一带传道。”
“在江西南昌?”
郑克臧咀嚼着这两个地名,这是乎有些太遥远了,要知道,根据重新恢复联系的陈绳武的报告,新汉留在广东发展还是势头不错的,初步的组织已经架构起来,跟原来的地下反清组织、反清教门之间的联系也逐渐密切起啦,但是拘于人力上的问题,暂时还没有向内陆发展的计划,这个时候让聋哑人出面独树一帜,会不会跟新汉留之间产生冲突?
而且郑克臧还担心,目前无法通过闽浙直接进入大陆,而若是利用新汉留的渠道经由广东转道,万一聋哑人暴露了,那新汉留可是遭了池鱼之祸了?
“李茂才,孤有几个问题。”郑克臧想了想半天,这才向一脸期盼的李峻问到。“此去南昌千里迢迢,就算避开了封界令的范围,茂才手中又没有路引,又该如何突破这重重关防,顺利抵达南昌与个山大师联络呢?再说了,就算联络上了,又该如何返回本藩呢?再者,就算来回都顺利,可这一来一回,耗时甚多,等本藩知道南昌的情况,是不是也晚了?”
李峻一愣,若是说突破清军关防往来联络,他还有几分达成的希望,但耗时的问题他却是没有想过的,万一朱耷发动了,台湾这边又来不及给予支援的话,不但打草惊蛇不说,江西反清组织都有可能被一网打尽。
“孤可以派人送你们去大陆,也可以派人联系你们,但是千万记住,以潜伏刺探、居间联络为主,千万不可能擅自鼓动起义。”郑克臧看着李峻的反应,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没错,新汉留可以多一支哑堂,只要理顺了关系,还是大有所为的。“怎么,茂才不愿意?”
“固我所愿,敢不承命。”李峻不及多想慨然应诺着。“学生这就去安排。”
“不急,此事还要先跟陆上联络妥当再说。”这件事却是要跟陈绳武先说一声的,另外就这么把聋哑人派过去也不是一件事。“至于茂才这边的人手可以先行安排到职方房,孤会知会他们预作一些操训的”
人家主动表态要赴敌区工作,郑克臧自然是要予以表彰的,等李峻得了一百两的资助退了下去,郑克臧却冲着陈纤巧一皱眉头:“按说此人若是真的愿意报效,孤继位之处就该通过岳丈出面了,怎么现在才冒出来?”
“妾倒是听父亲说过,此人乃是明室死忠,夫君继位之初地位尚不稳定又跟明室有些龌龊,此人不愿出面也很正常。”陈纤巧解释了几句。“但是父亲在世时,对李先生的才情还是有尊重的,到现在我家每年还为思聪学院助资五十两呢。”
“那今后内院也每年资助五十两好了。”郑克臧这也是有感而发,他没有想到所谓的有教无类是这么一回事,也不知道兼爱的实践其实领先西夷数百年乃至千年之久,可惜啊,这一切都随着大明的覆灭终结在通古斯恶奴的手中了。“不过什么绝声卫,以后不要让李先生再随便说了,免得有人联想到什么”
146.战后研讨
“西港一战是童子军建成后经历的规模最大战斗最残酷的考验,此战咱们虽然赢了,但多半靠的是运气,臣曾经仔细回忆过当时的情况,记得最深的就是关于长矛队被清军冲散的那一幕。”改编还没正式开始,郑克臧找到机会召集了一部分西港之战的参与者对战役进行总结,期间,刚刚升任左虎卫师师参军的林康一脸严肃的向郑克臧报告着。“当时咱们的长枪阵列只有两列,几乎被数倍的清军一冲而垮,如今虽然新编师每团都有六哨,但长枪手的数量却没怎么有增加,这绝对不行”
“臣以为长枪数量不足固然是个问题,可更关键的是鹿铳射程太近了。”原童子军第一镇首席参谋军机,现右武卫师总参军赵煌则有另外的看法。“臣对比过鸟铳的射程,发现若不是匆忙上岸的清军缺乏足够的火炮,其鸟铳队又为我炮军所压制,我军恐怕反而要遭到对方鸟铳在远处的狙杀”
“臣下以为,若不是清军战马太少,否则以马队开道,当面的鹿铳射击一轮后便得将阵位交换给长矛队,否则就无法抵挡其的冲锋。”原童子军第二镇监督,现左勇卫军第二团副统制顾凯的意见则综合之前两人的观点。“而或是换装了鸟铳,至少可以打两轮,虽说未必能对重甲的清虏骑手造成多大的损失,但至少可以杀伤一些没有披甲的战马,还能为长枪队留出足够的换防时间”
“臣试着用鹿铳和鸟铳分别射击各种甲胄,鸟铳一百步内可以杀伤无甲的绿营,八十步内可以对身着皮甲之辈造成伤害,五十步可以击穿八旗兵的单层棉甲,三十步内可以对身着本藩锁子甲的官兵造成伤亡,十步之内可以击穿本藩瘊子甲。”左虎卫师第一团第一哨哨官洪辉也做了相关报告。“而本藩现在所用的鹿铳,无论是棉甲、皮甲、锁子甲在五十步内都一铳打透了,三十步内瘊子甲、双重棉甲,二十步内泰西最新最好的板甲也能打穿了,所以,臣觉得鹿铳远了容易打偏失的,近了威力又过于巨大了,或许能在鹿铳与鸟铳之间取个折中是最好的了”
“很好,”郑克臧点点头,他听明白了,下面人口诛笔伐的关键都在长枪数量不足和火铳射程太近上面,涉及到自己分散用兵致使陷入孤军作战的问题,怕是没有一个人愿意谈及的,这令人有些失望,不过这两个问题也很重要,于是他应道。“看起来,你们都有改良火铳增加枪队的想法,那么安卿。”郑克臧冲着刚刚转任枪炮所监理的安龙吩咐着。“孤以为鸟铳铳管约四分,鹿铳为七分,或可以取中间值试试,另外鸟铳的铳管较长,新式火铳或可以采纳一二。”郑克臧又依照日后的枪托样式以及枪刺的样式,随手画了一张草图交给安龙。“卿一并交给枪炮所试验一二。”
安龙接过郑克臧的样图折好拢在袖子里:“主上,臣跟枪炮所里的大匠也讨论过一二,枪炮所的大匠说了,若是不怕再次装填铳药铅子麻烦的话,可以生产五雷神机、迅雷铳和一窝蜂,虽然其未必如火炮发射的霰弹那样便利,但也是一扫一大批的利器。”
所谓五雷神机和迅雷铳就是多管的火铳,一窝蜂是以火药推动的齐射箭,都是这个时代的机关枪,因此郑克臧沉吟了一会答道:“枪炮所想试制什么武器孤不会多管,但有几个要求,第一,要军前便于携带;第二,要容易操作;第三,威力适当。”
郑克臧这么一说,原銮仪卫骑军营营官,现左勇卫师师参军扈克坚也站了出来:“臣请造一批三眼铳装备骑军。”
郑克臧看着他,扈克坚解说道:“如今的骑军装备的短火铳只能一发,效果不如三眼铳好,而且精贵,臣以为骑军不如恢复使用三眼铳。”
三眼铳的最大好处是可以当钉锤使用,而且和后世臆测的不同,当前的三眼铳只能通过火绳点燃而不能通过遂发,不过这样一来造价自然就低,在战场中遗失也不心疼。
所以,郑克臧不假思索点点头:“卿自呈文给军务司,由军务司安排此事。”
“我请求将各团炮军哨的两寸炮全数改为三寸炮。”带上炮军总监督名头的易施劳也怪声怪调的要求着。“从西港及内海阻敌的炮击效果来看,两寸炮虽然轻便,但威力过小了,很难对大队的敌军造成有力的威胁,而三寸炮口径大了,弹丸重了,效果就好了许多,而且火炮加炮车的全重也没有增加多少。”
“这个倒是可以。”易施劳说的有道理,但炮大了重了拖曳的马匹数量自然要增加,虽说郑军此番从清军手中获得不少军马补充,但台湾湿热的环境并不利于马匹生长,而且还有很多部门相互盯着,因此郑克臧只能安抚道。“不过不可能一下子都换了,稍待一两年,等红头屿的马场发展起来了再说吧。”
郑克臧所说的红头屿日后会因为岛上遍布的蝴蝶兰而改名为兰屿,作为一座孤悬在太平洋上的小岛,它既非在主要的航路上,又只有几百名达悟(Tau)族社番居住,因此被郑克臧一眼相中作为郑军现阶段的主要马场,不过这个马场刚刚开始建设,真要发展起来,没有两三年是不成气候的。
正是有这样的明悟,易施劳才垮着脸继续进言道:“希望陛下不要失言,另外,希望必须尽快编制几个五寸短管臼炮哨,以便日后攻城所用。”
“攻城臼炮吗?”郑克臧眯起了眼睛,虽说现阶段没有攻打大陆坚城的设想,但万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因此先生产几门都也是应该的。“这样吧,安卿,你且安排枪炮所先生产六门五寸炮,以便单独编一个攻城炮军哨”
转眼就是永历三十八年的新年了,这一次的大朝仪因为之前东宁保卫战的胜利而被明郑百官们看得很重,然而郑克臧却再次以藩库中匮为由给取消了,百官们自然怨声载道,但此刻郑克臧的威望如日中天,所以没有人敢强谏着。
当然,郑克臧也不是善财难舍的守财奴,虽然他取消了当天大朝仪,可是寅时未到,通往安平城外的鲲身大道上已经是人潮如织了。原来,今天中午郑克臧要宴请在癸亥之役中授勋的数千郑军官兵及其眷属,想来,这一天的大场面将会永远被这些人铭记在脑海里。
时间几近中午的时候,郑克臧走上安平城头,如潮的山呼声直冲天地,郑克臧笑着摆手示意着,在轮值的左勇卫将士的弹压下,声浪渐渐静了下来,这是郑克臧开始说话了。
“今日新春,正是走亲访友的好时节,你们能放弃合家团圆的机会来赴孤的宴会,孤很是开心啊,所以等一下尽管放开了吃喝,要是谁不吃饱喝醉了,就是孤的招待不周,你们回去大可以戳孤的脊梁骨!”
郑克臧直白的话由侍卫们陆续传了开去,即便是最小心的官兵们也都轰然应诺着,于是一道道菜品川流不息的送了上来,甘蔗酒、百果酿、番芋仔酿的土烧子也一坛一坛打开着,整个安平城下充满了食物的香气。
郑克臧很快从安平城楼上走了下来,在侍卫的护卫下,先走到最外沿的酒席台上,几名刚刚开吃的郑军普通士卒家庭一看见郑克臧亲自过来敬酒顿时都傻了,倒是郑克臧笑着举起杯子:“谷明、刘芳、谢三,孤听过你们的名字。”
几个被点名的军士诚惶诚恐的站了起来,他们根本没有想到郑克臧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他们的妻子也低下脸来,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只有几个懵懂的小儿还趴在长桌上盯住丰富的食物流着口水。
知道几人拘谨的郑克臧笑道:“谷明是铜制铁壁嘉章的获得者,刘芳有铜制克敌嘉章、谢三也有丙等伤残章,你们都是本藩的功臣,若没有你们,孤也未必能站在这里,来,孤敬你们一杯,希望日后三位还能为本藩立下功勋。”
郑克臧一仰脖,自己先喝了下去,虽然他喝的只是掺了酒的水,但三名普通士兵却被打动的眼泪汪汪,等到郑克臧把杯底亮给三人看后,激动的三人未饮先醉,颤颤巍巍之间,手中的酒喝一半洒一半。
等他们也喝干了杯中的吐烧,郑克臧摆手示意道:“从家里来一趟安平不容易,等会尽量吃好喝好,孤还要到其他几桌敬一敬就不陪你们了,记得无醉不归!”
郑克臧向下一桌走去了,几个士兵和他们的妻子却依然如同在梦中,直到好半天才被小儿打翻碗筷的声音唤回了人世间,其中谢三的妻子大叫了一声:“俺的娘唉,主上给咱家敬酒,这,这莫不是在做梦吧!”
“不是做梦!”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的谢三吃痛的说到。“真没有想到俺也能喝到主上亲自敬的酒,别的不说了,鞑子汉奸再来,咱们也包打了!”
“三哥说得对,咱们包打!”
谷明、刘芳当即附和着,这不但是他们的心声,也是所有被郑克臧礼敬过的郑军官兵的心声,传开后也将成为全体郑军的心声
147.吕宋夷的问题
“你们是各社的社首。”看着面前二州两县三安抚司治下四百余名番社长老,转任营田司司官的顾同山不引人注意的叹了口气。“不少人当初跟本官也有几分交情,但是主上的主意已经定,若是不想学施琅大军一样土崩瓦解,就尽早奉上户籍和版籍吧。”
永历三十八年二月中,郑克臧向各方番社下达了版籍归一的政令,从当年的夏税征收日起,各社不再归属与承宣司直属,而将在划清地界之后,成为各州县、安抚司治下的自治村落,除了社首可由各社自行产生外,其余包括警察权、审判权等一律收归明郑地方政权所有,社番不得拥有包括火器、弓箭在内的各种武器,其安全有各地汛兵及警察保障。另外划界之后的各社不准超越界线从事开垦、伐木、拦坝等活动,社内土地也要按汉民的同等出产水平缴纳田赋,应承担的劳役也将按户而不是之前的社来规划,年幼的社番也被统一要求进入蒙学就读,为此各户还要支付蒙学的束脩。
这样一来,对于生产力低下的社番而言,等于是变本加厉的盘剥,为此,几百家社番纷纷派出社首等向明郑方面请愿要求废止二月的诏令,明郑各级官员也对短时间内再兴大战心存疑虑纷纷建言慎重其事,但未料郑克臧却显得十分强硬,受到郑克臧态度的影响,顾同山也不得不表示出与主君一致的立场。
“主上说了生还是死,或者是更悲惨的为奴为婢,一切都在各位的选择当中”
三月中,请愿未果的各地社番开始先后叛乱,这场叛乱规模远比永历三十六年的那一次更大,面对处处有警的形势,郑克臧当即大开杀戒。尚未完全整编好的各师奉命轮流出击,在一个月的时间内彻底剿灭了二十一个社,逼迫另外三十三个社向玉山山脉深处搬迁,此外还有一百零五个社在青壮大量被杀后被迫再度臣服,在受到缩减了社区的处分后勉强保留了下来,只有二百四十七个社或摄于郑军的武力或汉化程度较高的原因未做反乱才得以保全。经此一变郑克臧不但彻底将台湾西岸平原地带的平埔社番纳入王化,而且还从平埔番手中夺取了近四千五百甲的熟田,相比四百余人的伤亡可谓收获颇丰。
就在社番哀鸿遍野之时,英圭黎商馆悄然复馆,郑克臧以归还飞霆号为代价,从英圭黎人手中接受了三千名黑奴的补偿,待这批免费的黑奴及部分曾在甘蔗园内劳动的黑奴编入各师之后,郑克臧批准原昆仑标中班长、冲锋官以下四百名伤残及一部分有功的奴军除役,并慷慨的授予其金兰湾附近土地。
四月末,郑克臧又以迁往南北两路的近万户罪民屯民以及千余抽调充任牌长甲首保正的家庭为基础在浊水溪以北设立彰化县、在打狗溪以东南路安抚司旧地设立屏东县,并降天兴和万年两州为县,至此东宁一共拥有六县二安抚司
“吕宋夷承诺将彻底放弃对东宁全岛及澎湖、琉球等地的领土要求,同意协助本藩驻马尼拉港商馆征召汉民回屯台湾,而本藩只要答应他们在北汕尾岛开设商馆,享受跟英国人同样的待遇,并且帮助他们在朝鲜和长崎销售货物。”徐青当着郑克臧和政事堂的参政、参议们侃侃而谈,仿佛这一切都是由他而不是边上低头不语的应太农一手主导的。“吕宋夷每年从墨西哥运来数船金银,可是如今大陆实施海禁,朝鲜根本不与夷种交易,日本市场又只能通过萨摩口高价出售少量日本商品,以至于吕宋夷只能被迫向佛郎机人、荷兰人乃至英国人高价购买东方商品,此番能够跟本藩达成互设商馆、开展正常贸易的协议,对其可谓有利,而本藩即能从吕宋夷手中获得金银又能从吕宋回迁人口,也有两宗大利,因此本司希望能够主上批准,以便双方换文落实条约。”
“帮吕宋夷在朝鲜和长崎销售商品?本官没有听错吧?”参政柯平冷冷的发问道。“听起来本藩好像得了转口的利益,可是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吕宋夷有好东西出卖呢?”
“柯大人记错了吧,吕宋夷有地球仪、西洋琴和夷教经书,对了对了,还有自鸣钟、金平糖。”杨英因为表现坚贞而得了参议的彩头,不过升了官的他一样不受郑克臧的见待,因此每日里办事并不热切,插科打诨倒是日渐功力。“或许说不准还有其他什么好东西呢。”
“金鸡纳霜!”郑克臧突然插嘴补充着。“这个能防疟疾,是定好的东西,另外可可和可可做的巧克力也是好东西,日后在北方行军用得着的。”几名大臣听得目瞪口呆,他们根本不知道郑克臧嘴里冒出来的东西是什么,就连徐青也一脸的茫然,倒是应太农依旧不动声色,以至于徐青误会了是应太农越过自己向郑克臧汇报的,所以看向他的眼光也充斥着一丝恼怒。“洪卿,你有什么看法?”郑克臧却不做解释,反而向参政参议们发问到。“郑卿也说说看,你可是宾客司的老前辈。”
郑斌有些哭笑不得:“主上,宾客司跟通商司可不是一回事啊。”
郑克臧却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于是郑斌只好明说:“臣对这些事不太清楚,也没什么意见,还是听听洪大人的意见好了。”
“昔年国姓爷曾以吕宋夷屡屡杀戮我汉民而欲兴师讨伐,先王在世时也有两度议征吕宋,就连王上当年也有取吕宋为狡兔三窟之说,不知道今日主上又为何与改弦更张。”洪磊作为事实上的首相对通商司跟西班牙的谈判大加批驳着,甚至把话引到了郑成功、郑经以及郑克臧的身上。“遥想数万百姓死于吕宋夷之手,徐大人却要跟其通商,本官不说你其心可诛,但徐大人你日后又以什么面目去见国姓爷和先王!”
徐青面如猪肝之色,憋了半天才来了一句此一时彼一时,但洪磊却针锋相对着:“什么叫此一时彼一时,当面本藩起兵抗清是为了鞑虏侵我中华毁握衣冠,而克定东宁是因为荷兰人杀戮我百姓商民,这些都是本藩名留青史的丰功伟绩,要按徐大人的意思,日后留在史册上的就是对主上的骂名了。”
“洪大人说得对。”柯平也赞同着。“财物不足可以另想办法,与虎谋皮断然不行。”
杨英知道名义上郑西谈判都是徐青的主意,可实际上这是郑克臧的意思,就连操办的也是郑克臧的亲信应太农,所以借着洪磊和柯平的反对也跳出来捣乱:“发兵攻打吕宋倒是好主意,但跟吕宋夷握手言欢,绝不可行!”
能打下吕宋固然是好,毕竟那里有金矿、铁矿和红土镍矿,但明郑目前有这个实力吗?没有实力却不退缩,这难道是天朝上国的好习惯吗?郑克臧不禁皱起了眉头,他实在没有想到政事堂的反对声音这么高涨,除了基本上是打酱油的郑斌以外,其余三人可谓意见一致。
“几位大人,跟吕宋夷谈判固然是为了他们的钱,可也有助于把吕宋岛上的汉民完整的救回来。”徐青哑口无言了,但郑克臧却似乎等着人帮腔,因此应太农不得不从幕后跳了出来。“更可以籍此充实本藩的人力,如此明显的好处,几位大人不可不加以考量啊。”
谈到人的问题柯平不说话了,洪磊面有不甘,但也陷入了思索,只有杨英为了反对而反对着:“应大人此言,仆不同意,你怎么就能保证吕宋夷跟本藩签这个条约不是圈套,万一当地的百姓相信了,却被吕宋夷趁机屠杀,你的罪过就大了!”
“杨大人这话有道理,但大人也不能确定对方就一定是圈套吧?”应太农毫不以对方的官品地位高于自己而卑躬屈膝,反而针锋相对的用最尖锐的语气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难道杨大人能掐指一算就算出前因后果来?还是杨大人以为一个莫须有就可能自圆其说的?”
“你!放肆!”杨英一听应太农把自己比作秦桧,顿时勃然大怒,转身用手指着应太农。“你区区一介卑官竟敢用这样语气跟本官说话,你这个幸进之徒也太过猖狂了吧!”
“好了,杨大人!”洪磊眉毛一弹,幸进之徒,这个话打击面太广了,几乎把整个童子军系统出身的文臣武将都一网打尽了,因此他不得不出面喝住这位同僚,以免他成为众矢之的。“应大人从前不是在军中就是在敌后,自然不知道朝堂的规矩,语气激烈点也可以理解,再说了,主上还在上座,你这是要置主上于何地。”
“幸进之徒?”但洪磊这话已经晚了,就见郑克臧似笑非笑的看着杨英。“杨卿啊,孤记得杨杰如今也是正六品承信校尉衔的哨官了,你这么一说,让别人知道了,还以为他是借着你的力才到了今天,这不好,不公平,他也是付出不少血汗的。”
杨英像吞了大便一样难受,但此刻郑克臧却不想听他的解释,只是冲着徐青、应太农吩咐道:“徐卿、应卿,洪卿他们考虑的甚至,吕宋夷多有背信弃义之举,所以不可轻信,这件事你们回去再好好权衡一下利弊。”
郑克臧看着有些失望的两人,微微一笑,提点道:“说起来不想让英圭黎人在东宁一枝独大,其实也未必一定要拉上吕宋夷,同安不是有法兰西夷和什么丹麦夷、瑞典夷出没吗?或许派人跟他们谈谈,也是一种以夷制夷的法子。”
“是!”徐青和应太农应着。
“那就这样吧,”郑克臧示意两人退下,等他们离开了,郑克臧向洪磊探问道。“上次宝泉司提议机制新币的事,政事堂是怎么议的”
148.朝鲜
永历三十八年四月末,一艘打着大明旗号的东宁商船突然出现在济物浦(注:仁川)外海,并派人乘小舟登陆岸上,这一举动立刻震惊了朝鲜方面。由于朝鲜方面一直在国内士林中宣称先王孝宗忠宣大王一直心存反清助明之志,而且东宁击败施琅大军的消息早已经传入,因此实力孱弱的朝鲜上下不敢轻易对这些不请自来的东宁人表示出敌意。同样鉴于北方清廷的强大军事压力,朝鲜方面也不敢明目张胆的与远在千里海外的明郑方面公开联系。再加上朝鲜内部党争激烈任何轻举妄动都会成为敌对方的攻击对象,不得已,权衡再三的朝鲜议政府只能派出一介区区正八品司录冒充京商(注:汉城商人)来窥探来人的虚实。
“潘大人,不知道大人此行的目的是?”这个名叫权顺恩的司录上得船来,见到六品大明文官打扮的潘柏彩还未说话身子就矮了三分,以至于才起了个开头就哀求起对方来。“彼国国小民弱,夹在上国与清国之间甚是难为,还请上国体谅彼国的难处,早日驶离。”
“我朝辗转得知贵国依旧心存报效之志,所以不远万里过来联络,没想到贵方居然是这样的态度。”潘柏彩一下子揭开了朝鲜所谓的反清复明的真面目。“该不是松商(注:人参出口商)和湾商(注:义州商人,主要经营对清贸易)在从中作梗吧。”
“上国大人说得是哪里话,小国以两班治国,区区常民还无法影响小国的国策。”
“既然贵国士林如此鼠目寸光,本使也无话可说。”权顺恩刚刚舒了口气,就听潘柏彩要求道。“就请将流落贵国的汉民还给本朝吧。”
“这?”权顺恩脸上大变,明人流亡在朝鲜的数量不多,但也少说有千把户人,如此重大的事情,又如何是他一个区区西班参下官正八品通仕郎能作出答复的。“兹事体大,下官还要请示国中大人”
“那你自去吧,本官就在海上等着贵国的答复。”潘柏彩斩金截铁的说着,一下子封死了对方可能的托词,一脸无奈的权顺恩不得不提出告辞,这时潘柏彩丢过去一句差一点让他摔上一交的话。“海路遥遥,路上消耗颇大,还请贵国能为本官补充一些饮水和食物,本官带来一些货品,或可以作为寥做补偿”
“他带来些什么?”听到权顺恩的报告,几名年轻的权贵颇有兴趣的问着,在他们看来,也许潘柏彩所说的索要在朝明人不过是个借口,想要籍此滞留并与朝鲜发生直接贸易才是明郑这个海盗集团的真正目的。
“有泰西出产的自鸣钟、地球仪,东宁产的雪糖、冰糖、漆器、纸张、笔墨、经书,西洋的锡器、苏木、犀角、象牙、玳瑁、檀香、胡椒、豆蔻,另外还有鸟铳和佛郎机炮以及鲨鱼皮甲之类的东西,对了,还有龙诞香和鲸油蜡烛、鲲鱼骨器。”
“他们想要什么?”物品的种类不多但也不算少,其中奢侈品占了主要的部分,这就对了权贵们的胃口,当然他们自己不会出面买卖,自有门下的商人们作为白手套出现。
“马、金银铜铁、棉布、各色皮毛、人参、白矾、干姜。”
“果然是为了做生意来的。”几名年长的两班舒了口气,要知道年前突如其来的倭寇已经牵动了朝鲜方面的太多精力,至今还在跟日本方面扯皮,他们可不想明郑方面也来这么一出。“不过也好,草梁(注:釜山)的倭馆关闭也大半年了,对马口的生意也中断了,商人们一直叫苦,若是和明郑能恢复贸易,那也是一个出路。”
“你下去吧。”一名参判(注:相当于各部侍郎)淡淡的跟权顺恩说道,以下的内容就不是这一介小吏能听的了,等匍匐在地上的权顺恩如蒙大赦的退下了,这么曹姓的参判才轻飘飘的了一句。“来做生意固然是个好消息,但终究不能在济物浦就互市了。”
“曹大人说得对,”大司宪(注:相当于左都御使)金万重是当今朝王第一任王后的叔父,也是朝鲜赫赫有名的青色小说家,日后他所写的《九云梦》在朝鲜文学史上占有相当重要的地位,不过现在他还是一个一门心思要辅佐圣君的官僚而已。“还是不要让大清抓住把柄的为好。”金万重建议道。“不如把在济州设立明人馆,专司与明郑贸易如何?”
同副承旨赵持谦是少论派之一,对于金万重这类的外戚,他从来不给好脸色,但今天他却要赞同金万重的建议:“明郑的老底子也是海賊,这些年也未听到其对名教有何阐发,所以自然要小心其可能反噬,故此,放在偏远一点的济州甚好,但朝廷也需要向济州增派兵丁战船并筑城戒备,以防可能的不测。”
“彼方毕竟还奉有明室后裔,这么做怕是传将出去对朝廷的颜面不好吧。”
看着这位忧心忡忡的礼曹判书(注:相当于尚书),和赵持谦一党的司谏院(注:相当于唐宋时的谏台)正言韩泰东冷冷一笑:“崔大人大约没有看过《三国演义》吧,东宁现在就是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跟这种打交道,本官都齿冷。”
“不管东宁是不是挟天子以令诸侯,但他手中有明监国的敕书,他们要回明人是名正言顺的,”说话的左议政宋时烈是这个时代朝鲜最有名的性理(程朱理学)学者、主张反清复明的思想家号称东国十八贤中的一人,除此之外他还是西人党首、老论党的首任党首,后世朝鲜人称他为宋子(??)或宋夫子(???),只见他眯起眼睛轻声轻气的说道。“这件事处理不好,日后就会成为明郑和清廷出兵朝鲜的借口。”
“明郑出兵?老大人是不是在开玩笑呢。”左赞成(注:相当于副宰相)南九万对这位下野后由复起的山林宰相充满了嫉恨,深以为挡了自己的道,因此抓住机会就暗暗阴损对方。“明郑远在万里海外,他们有力量对付朝鲜?”
“年前纵横在朝鲜与日本之间杀掠的海盗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宋时烈依旧软绵绵的回应着,但他的话却相当于一颗重磅炸弹。“又有谁能纵横海上?除了泰西的红夷之外,屈指算来也只有清国和明郑有这个力量了。”宋时烈顿了顿。“清国要想征讨朝鲜,自然不必如此做派,唯有明郑的嫌疑最大。”
“老大人真是老了,说糊涂话了。”南人党干将李瑞雨与相对持重的南九万不同,他简直是赤膊上阵。“明郑当时正受到清军的威胁,他们集结全部力量都不够呢,又怎么可能跨海远征日朝,这决不可能。”
“天下有太多不可能的是其实是可能的。”宋时烈说了一句很绕口的话。“当初明郑或许是不可能,但你们想想,倭寇是什么时候消失的?不就是在明郑遭到清军入侵的前夜吗?还打着丰臣氏余孽的旗号,这是骗谁呢。”
“也许只是巧合呢?”还是有些人不敢相信宋时烈的揣测。“或许丰臣氏的余孽躲在某个海岛上,看到朝廷和日本方面都重视起来了,这才缩回去的。”
“躲在哪个海岛上?”宋时烈似乎有着舌战群儒的气势。“东宁不就是一个大海岛吗?”
“老大人的话偏题了。”赵持谦见到宋时烈的做派就一阵的牙酸,因此特意出言提醒道。“明郑是不是年前掠边的海盗咱们没有证据,现在关键是,怎么答复对方要人的要求,正如老大人自己说的,明郑跟清军一样不好对付,该如何做才能滴水不漏呢?”
几位堂上大臣面面相觑,好半天之后,金万重憋出一个主意来:“还是老办法,拖吧,明郑主要是来贸易的,等该卖的卖了,该买的买了,仆就不信他还会待在济物浦不走,等他们临走了告诉他们下一次请到济州去,否则就当入寇的贼船剿了,只要他们不来济物浦,不威胁京城,兴许一次两次之后他们自己也不会提了,如此(清廷)朝鲜参领那边也好交代。”
“怕是没有这么简单的。”宋时烈依旧一副不放心的样子。“这样只能把事情押后,并不能彻底解决,不如多多少少还给他们几个,想来大家都有一个反清复明的宗旨”
“不妥,不妥,老大人这样说岂不意味着朝鲜又要给自己头上加一个太上皇在。”李瑞雨又跳了出来。“就算本朝有反清助明的心思,但暗地支援是一回事,公开勾连是另一回,千万不要混为一谈呢,而且反清助明不过是孝庙的个人之见,也不是朝鲜的公论”
听到这,因为反清复明而被朝鲜孝宗忠宣大王简拔的宋时烈怒气上涌,也不够场合,一拂袖子,转身就走,看着他的背影,南九万阴阴一笑:“姜桂老而弥辛,老大人都已经是耳顺之年了,火气还这么大”
“算了,算了,”边上人忙打断南九万可能的讽刺。“还是正事要紧,拖能不能成效,这可是谁都说不准的,不如去问问那些入朝明人,他们愿不愿去东宁”
149.峇峇娘惹
“什么?”澳门总督文礼士少校(BelchiordoAmaralMeneses)瞠目结舌的看着面前的澳门议事会的一众评议员们。“先生们,你们疯了吗?要知道大员的明**队刚刚打赢了一场十万人规模的大战,这个时候让王国海军去跟他们交手,不,不,即便清国政权向我们施压,我们也绝不能为其火中取栗。”
“总督阁下,我们之所以要求王国海军向大员方面示威,不仅仅是清国的请求,关键在于大员的英国商馆已经传回东宁方面的通牒,要求凡是前往那霸的各国商船一律在澎湖缴纳一笔名为通海税的税款,这将对澳门经济及澳门商界造成致命的打击。”
由于日本的锁国、朝鲜的封闭,昔日独霸亚洲海贸的葡萄牙已经丧失了在东北亚地区的贸易领先地位,其商船只能依靠那霸作为中转,获得日本的金银铜和北方的皮毛,如今郑克臧这么一下令,等于在已经失血严重的葡萄牙人的伤口上撒盐,因此即便清廷不派人来协商,澳门的商界也要鼓动自家军队为商人们撑腰。
“在澳门的王国海军只有两艘二十门炮巡航舰和一艘更小型的通讯船,而根据清国人的情报,大员的明国海军拥有六到七艘小型巡航舰,而且明国人还拥有大量的戎克船。”文礼士试图用事实来拒绝这些红着眼的商人们。“双方的实力相差太大了,我们根本没有足够的力量跟对方相抗衡,派出舰船等于是送死。”
“阁下,”商人出身的评议员却只认死理。“如今清国人执行海禁,只在广州偶尔出售些中国商品,这已经让王国商人感受到了沉重的经济压力,若是通往那霸的航路再被封锁,难道阁下就想看着澳门的商人们纷纷破产吗?”
文礼士却不为所得的耸耸肩:“我个人认为,你们可以向大员缴税,只是少赚一点而已。”
“总督阁下,你知道你在胡说什么吗?”一听文礼士的说词几个评议员暴跳如雷。“这不是少赚一点的问题,清国和明国之间是极其尖锐的对立,总要灭亡一家才能结束的战争,若是清国知道我方向大员缴税,清国必然彻底断绝向我方提供商品,甚至还有可能收回澳门,阁下能承担这样的后果吗?”
“其实我觉得你们可以不必经由Lequeopequeno(小琉球)海峡通过。”文礼士给出了一个看似合理的建议。“那为什么不学荷兰人、西班牙人一样从福尔摩沙岛的东侧海域通过呢?这样就可以实现合理的避税了。”
“我们也想通过福尔摩沙岛东侧通行,但有靠的消息称大员的明**队已经在福尔摩沙岛的北部建立了巡航的据点,而且该据点似乎非常靠近那霸,就算我们的商船不经过海峡,抵达那霸之后也将遭到拦截。正是因为这点,我们才希望由王国海军武装巡航,相信再加上武装商船本身的炮火,明国人才不会轻易对王国商人下手。”
“这么说,荷兰的商船以及西班牙的商船也一样无法逃避通海税喽?”听到议员们这么一说,文礼士忽然微笑起来。“这样不是挺好,荷兰和西班牙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不如先看看他们怎么做,咱们再做决定好了。”
“西班牙人正在跟明国人谈判。”一名评议员爆料着。“明国人同意从菲律宾撤回定居者,而西班牙则同意航船不再驶向那霸,双方在大员和马尼拉互设商馆贸易,虽然条约还没有正式签订,但西班牙人是不能指望的。”
“荷兰人虽然跟明国人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但荷兰的商船的目的地主要是长崎,因此在那霸征收的商税跟他们没有关系,而且荷兰曾经被清国人欺骗,因此指望他们会为清国人火中取栗也是不可能的。”
东南亚地区的两大殖民力量都不愿意跟明郑发生直接冲突,对此文礼士自然也不敢造次,因此他强硬的拒绝道:“先生们,在这种情况下,我建议你们要么放弃那霸的航路,要么向明国人缴税,王国海军绝不会轻易涉足东方两大巨人之间的冲突的。”
“懦夫!我要向果阿申诉,撤销你的总督职位!”暴跳如雷的评议员们群情激奋着。“换一个能保护王国商人的真正骑士来”
“请便吧诸位。”文礼士毫不在乎的说到。“但我要提醒诸位先生,如今已经不是达迦马和阿布奎(注:阿方索?德?阿尔布克尔克AfonsodeAlbuquerque,东方凯撒、海上雄狮、葡萄牙战神、葡萄牙第二任印度总督)的时代了,我们必须正视王国在东方的衰弱”
马六甲在明代被称为满剌伽。早在洪武年间(公元1396年),一位三佛齐巨港(注:苏门答腊)王子拜里米苏拉因为躲避来自爪哇岛的满者伯夷国(majapahit)的进攻而避居马来半岛,此后征服了当地的土人建立了满剌加苏丹国(马六甲王朝),并以“苏丹依斯甘达沙”(注:“沙”是古波斯君主称呼,“依斯甘达”似乎音译亚历山大)自称。此后满剌加苏丹为了对抗暹罗的入侵跟大明往来不绝,三宝太监郑和下西洋的时候就多次到访过该地。
十六世纪上半叶,马六甲王朝被葡萄牙人颠覆,马六甲从此沦落为了欧洲人的殖民地,此后在公元1641年,荷兰人得到柔佛苏丹的帮助,从葡萄牙人手中夺取了马六甲。不过荷兰人虽然占领了马六甲,但由于荷兰人在东亚的实力有限,所以对把马六甲发展成地区贸易中心不感兴趣,使得在葡萄牙人时代作为东南亚治理中心的重要性渐渐被巴达维亚所取代,不过饶是如此,来往此地的各路商船还是络绎不绝。
“长官,有一条戎克船进港了。”执勤的土兵向管理商埠的荷兰军曹报告着,整个马六甲此刻只有一百二十名荷兰人,其中军人的数目不超过五十人,因此这些伪军就起到了相当大的作用。“是不是要派人检查。”
“戎克船?”红鼻子的军曹喝得醉醺醺的,因此下意识的把对方当成了来自暹罗或是广南的商船。“不必检查了,你记得跟他们收税,收税,只要他们不乱跑,给钱就成了”
付了二十两的商税,邓克俭施施然的从海船上走了下来,岸上揽客的峇峇(注:即土生华人)一看见他的明人扮相立刻围了上来,有要引路的,有介绍客栈的,有揽货的,吵吵闹闹的,尽管大部分峇峇操的是闽南话,但其中夹杂着太多的马来语和暹罗语词汇,让他听得晕晕乎乎的,可谓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
“你!”好半天之后,他勉力的从人群中找出一个闽南话相对利索的。“通译什么价?”
“一天半个盾,若是一个月只要六个盾。”这个自称黄锦文的男子如此报价着,按三荷兰盾银币约等于一两白银的兑换比例,单日的要价太高,全月的报价还算合理。“若是老爷待着时间长,这酬金还可以再商量。”
“就你了,”邓克俭也不还价就定了下来。“你先带我找个住的地方。”船上的水手可以不离船,但他却要打入当地汉人移民圈子的,所以必须先安顿下来。“完了再陪我到街市上走一遭,不过游奸耍滑居间牟利,别怪老爷我不给你花差。”
“这位老爷说得哪里话,亲不亲家乡人,您老是从母国来的,峇峇就是要骗也不会骗您老不是。”黄锦文卑躬屈膝的献媚着。“您要找地方住,那正好,峇峇家还有多余的房子,便宜,吃住在一起,一个月才六个盾。”
“行啊,到时候一起算吧。”邓克俭无所谓的点点头,又让邓克俭帮着雇了两个力夫,将他的行礼从船上取下来,随后又跟船首交代了两句,这才施施然的跟着黄锦文一路走出了码头区,边走邓克俭边问。“峇峇娘惹?如今你们的日子过得好吗?”
“回老爷的话,将就着吃一口饭。”黄锦文初还以为是在问自己,于是随口回答着,但后来才发现邓克俭依旧看着自己,这才恍然大悟的回应道。“泰半有自家的田地,只有少数是帮工的,只是荷兰人的税太高,生活不易啊。”
“那有没有人想过回国去。”邓克俭看似随意的问着。“船主那我还能说几句话。”
“这?”所谓三代成峇,带着马六甲的汉人早就适应了当地的社会,要让他们忽然放弃这一切,返回到国内去,他们还真没有这样的心理准备。“老爷是在开玩笑吧,不过真有这样的机会,想回去的也不会太多,多半还是刚刚从国内逃来的新客。”其实新客也不一定愿意回国,毕竟他们是为不做满清的顺民而出逃的,黄锦文这话实则敷衍的程度更多一些。“老爷,能冒昧的问一句,您是从哪来的?”
“东宁。”这是瞒不了人的,就算现在瞒报了,日后邓克俭招人返台的时候也会曝光。“你该不会向荷兰人告密领赏吧。”
“看您老说的,虽说峇峇知道东宁跟荷兰人有过节,但早几年刘国轩大人的船队也不是没来马六甲交易过,也没见荷兰人怎么样嘛,所以说,这里很安全,您老尽管放心留下好了。”
“这就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