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4.欧阳和(月票有嘛?月票!)
二月末的武昌可不比位于赤道边上的西渤泥和淩牙门那般温暖,所谓chūn冻冻死人,面对着依旧在冰点附近的气温,衣衫单薄的贫苦人家固然希望在自己没有多少热度的屋子里躲避寒cháo,身穿裘袄的贵人们也一门心思的想赖在温暖如chūn的屋子里不想出门。
但想是一回事,做起来又是一回事,除了无所事事的纨绔可以悠闲的在家中猫冬外,贫者要为每天的衣食劳作、商贾要开门营业、即便是当官的也要奔走往来于各处衙门之间。
当然,富贵之辈可以坐在同样温暖的高堂上处理政务、商事,行走间也可以乘坐放置有暖炉的四轮马车、两轮骡车,但卑官小吏就得跟普通的百姓一样,用双脚走在寒风中,跟一大堆人挤在没有地火坑的陋室里。
欧阳和正是这样的一名小官吏,虽然因为之前与清廷的秘密和谈有功被擢升一级,但京官不值钱,京城又不易居,所以也只能每天安步当车的往来于公廨与分配的宿地之间。
说起来,武昌城内因为兵火的关系早已经十室九空了,正好让郑克臧大笔一圈将大量无人的屋宅和地皮划给了工部,工部将其中相近的打通成为衙署,单独的则改建为官员宿舍租借给各级官员,来不及推平改建的地皮则囤积起来,以备将来之用。
欧阳和上班的公廨距离工部免费借给他的小院子大约步行半刻钟(15分钟)的路程,而郑藩的工作时间也因为郑克臧的习惯改为每天晨时(9时)至申时中(18时),并且不允许迟到早退,所以每天到家的时候也已经是华灯初上的时分了,这还亏得是公廨到家的距离较近,个别同侪住得的远的,还得花一刻钟以上的时间。
欧阳和住的院子是按七品官的规格造的,止有一进三间堂屋,居中一间是厅堂会客室,左边是书房兼卧室,右边则暂时充当餐厅。
欧阳和因为没有家眷,因此从老家带来一对老仆夫妇。这两人就住在门房,另外在后院的一角辟了一间厨房,利用边上的水井,做饭、洗衣外加洗漱都在这边。
应该说,若是家里人丁多一点,居住环境还是很拘束的,但没有办法,在夏王行在之处,七品还能算是官吗?
“老爷回来了。”看着包裹得严实的欧阳和拖着疲惫的身子站在门外,听到敲门出来开门的男仆急急把他让了进来。“老爷累坏了吧,好在明天能休沐一天,正好休息休息。”
朱洪武认为做官的都应该是公仆,公仆是不应该休息的,因此把从汉代就开始的休沐体制破坏殆尽,而满人入关后又照猫画虎,因此明清两代的官除了过年以外全年无休的。
不过郑藩却不一样,正如上班时间的变化一样,习惯了做五休二的郑克臧对明清废除休沐体制深恶痛绝,于是执意恢复了一旬两休沐的政策对官员实施轮休。只要每rì确保值班人数,你是每隔五天休息一次也好,一次连休两天也罢,是没有人管你的。
至于休息超过两天就要请假,病假要由太医院的医士出具假条,事假则每月限定次数、天数,不请假算是旷工。
请假不扣本俸但要按rì扣除津贴,病假超过一定天数则当月甚至全年津贴全部扣除。
旷工则连本俸一并扣除,超过一定天数将先降低rì后应得的致仕奖励,再继续旷工则给予除名,除名的官员将不许开复,也就是所谓的永不叙用。
“老婆子,快给老爷端碗热茶来。”
看到欧阳和有气无力的样子,唠唠叨叨的仆人知趣的停了下来,等到欧阳和一碗热茶喝下去,从地狱回到人间之后,这才从怀里掏出一份请柬递了上去。
“老爷,这是隔壁搬来的关老爷,请您明rì午间过去喝酒。”
“关老爷?”欧阳和打开请柬看了看,上面写得很谦卑,说自己初来乍到,想认识一下周围的邻居,所以万万不要推托,所谓远亲不如近邻,rì后也好有些照应云云。“关家是什么时候搬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老爷,前几rì您不是去外地了吗。”
门房回答道:“关家就是那时候搬来的,据说是福建的大海商,一口气买了周边好大一片院子,噼里啪啦的修了大半个月呢,看过的街坊邻居都说,关家造的跟王府一样。”
跟王府一样,欧阳和微微一笑,谁有那么大的胆子造的跟王府一样,难道就不怕有人告他一个僭越之罪吗,看起来无非是几个愚民没有见过市面,把稍微大一点的院子看成了宫殿。
当然,话又说回来了,武昌未来说不定就是新朝dì dū,地价自然是不便宜,能从工部手中买下这么大一片地方,这个海商的实力还真不小呢。
可惜实力再大跟自己也没关系,自己已经不是当年的药铺老板了,基于这样的想法,欧阳和就想把请柬丢到一边置之不理。
但还没行动,下垂目光重又落在远亲不如近邻这几个字上,他忽然心中一动,于是问道:“关家就是请我一个人吗?”
欧阳和并非自恋,只是想确认一番,果然就听仆人说道:“哪能呢,隔壁几家都已经赴宴过了,就是您一直没空,这不,人家心诚打听到您休沐的rì子,所以过来请,否则您以为外面怎么知道这屋子修得跟王府一样。”
欧阳和一砸吧嘴,也是这个道理,不过边上几家里除了一两户武昌土著外,据他所知还有礼部莫主事、大审院陈书办、国库衙门李吏目等七、八户官吏人家,要是家家都去过了,他不去,会不会有人在背后嘀咕自己不通人情呢。
再说了,能从工部手中圈下一大块地,想来这海商也是有背景的,万一得罪了,自己纵然不在意仕途,但也不想穿什么小鞋。
一念及此,欧阳和从袖管里摸出几枚银钱来:“你去告诉关家,明rì午间我一定过府拜望,这有几贯钱,你明天早上去买四sè礼物,我也好不空手上门。”
门房应声而退,不一会他老婆厨娘端上来饭菜,欧阳和拿起筷子前关照道:“明rì早上烧几桶水,明rì出门拜客,不洗澡有些失礼了??????”
时光飞逝,一转眼已经是第二天了,沐浴过后换上新棉袍的欧阳和提着点心等一般拜访亲朋好友的礼品来到关府门前,大门虽然漆成黑sè,但衔着铜环的兽首看上去格外的耀眼。欧阳和自是不会觉得自己有资格让人家开中门迎接,于是走到边上侧门轻轻敲打起来。
门开了,从里面走出来的家丁让欧阳和大吃一惊,壮硕的身材和内敛的煞气让他错以为面对的是殿前职守的禁卫军。欧阳和不由得感叹一声,到底是海商,手上的确是有些武力。
但更让欧阳和吃惊的是,接过请帖一看,家丁立刻笑容相迎,请他从正门而入,还说是本家主人交代的。这个海商怎么这么客气?怀着一种似乎哪里不对的感觉,欧阳和进了关府。
其实关府也没有太多奢华的,地方,转过照壁、穿过轿厅之后,眼前豁然开朗起来。
这大约就是关府被人谣传为王府的原因吧,因为赫然在欧阳和面前出现的是一处曲径通幽的江南园林。
穿过这个古怪的前花园,一间飞檐翘角的堂室出现在欧阳和的面前。
“南阳堂?”
这是堂号吗?关姓的堂号不应该是陇西堂、东海堂、蒲源堂这些嘛?
更让欧阳和有些不满的,直到被管事引入这间南阳堂内,他一直没有看到主人家出来相迎。
“我不是应邀来拜会的嘛,怎么这样对待客人。”
欧阳和正在想着,管事的向从厅后走出的一人失礼道:“老爷,欧阳大人到了。”
欧阳和目光落到来人的身上,第一感觉是吓了一跳,这倒不是他认出了此人就是郑克臧,事实上作为一名下级官僚,他根本没有资格面谒郑克臧,自是不知道自己当面的就是整个郑藩的最高主宰。
只是他觉得这个人太有气势了,人还未到,威压已经扑面而来,让他错以为对方是杀人盈野的大将军而非是一名区区海商。
受摄于对方的气场,欧阳和收起来刚才的不快,抢先失礼道:“邻人欧阳和见过关老爷。”
只听郑克臧说道:“欧阳大人客气了,来,请坐下说话。”
欧阳此刻已经不在意对方的态度,或许在他看来,对方有资格不在意自己这个区区内官,因此非常顺从的做了下来,这也是他不知道郑克臧的真实身份,否则又怎么可能一屁股坐下,至少也得签坐表示恭谦。
“欧阳大人是在内务厅做事?”郑克臧明知故问着。“即是夏王近臣,rì后当前途无量。”
“不敢,只是为王上效些犬马之劳。”欧阳和老实的回答道。“说来也让人笑话,在下从未见过夏王尊容,近臣一说本是谬赞,至于前途,在下以为能做好了本份便可以了。”
“欧阳大人的话很实在啊。”
郑克臧满意的点点头,从这番对话中看来,此人至少不浮夸,这让有些好感,不过想这样就骗走自己的宝贝女儿还有些不够。
“没错,只要做好了本份,想来官上是看得清楚的。”说到这,郑克臧话锋一转。“听说欧阳大人祖籍江南?”
405.欧阳和(下)
欧阳和虽然觉得有些这位关老爷用长辈的姿态问话有些不着调,但是还是耐着xìng子把籍贯、家世、亲友等一些情况做了回答。正当欧阳和知无不言的时候,突然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从厅堂之外传了过来,片刻之后只见一个衣着华里的少女如rǔ燕穿林般奔了进来,仅直扑向主人位上的关老爷的怀中。
“阿爹好坏,一个人偷跑出来喝酒,也不带上我,我要告诉母??????”
撒娇的少女突然看到厅内还坐着一个外人,顿时华容有些失sè,然而看清楚了客人的相貌,她突然大叫起来:“你这个yín贼怎么坐在这里。”
“金娘怎么说话的,这是客人。”郑克臧断喝一声,然后冲着欧阳和言道。“小女无礼,欧阳大人且见谅。”
“就是,就是嘛。”女孩子不依不饶的摇着郑克臧的手臂。“上次我和姐姐他们去龙华寺,他鬼头鬼脑的冲进来,若不是女儿发现的早,谁知道他这个登徒子要敢什么坏事。”
这么一说,郑克臧的脸便看向欧阳和了,窘迫的不得了的欧阳和急忙站起来,冲着郑克臧和金娘施礼道:“关老爷,上次实在是意外,在下已经道歉过了多次了,只是令爱不想听在下解释,真真是冤枉啊!”
“金娘,我看欧阳大人一表人才,乃是守礼君子,怕却是你和你姐姐搞错了。”郑克臧溺爱的拍了拍金娘的手。“再说了女孩家家,左一句yín贼、右一句登徒子像什么话,还不先退下,阿爹还要请欧阳大人喝酒。”
“哼!”金娘却虎着脸冲欧阳和轻哼了一声。“看不出你还是官,几品啊,干什么的。”
“在下不过是七品内务厅提调。”欧阳和哭笑不得的回应道,他虽然官升一阶,但职务没有变。“蒙关老爷错爱称一声大人,其实就是一介小吏,不是什么官。”
金娘老生老气的应道:“你倒也有些自知之明。”
“好了金娘,”郑克臧终于摆出了家长的威仪。“闹够了,还不退下去,一个女孩子疯疯癫癫的成何体统。”
金娘吃郑克臧这么一骂,眼泪就出来了,转身就跑,郑克臧也不去追,只是冲着欧阳和言道:“也是我太溺爱她们了,让欧阳大人受委屈了。”
不知道金娘出厅之后已经化泪为笑的欧阳和只觉得尴尬之极,便急忙提出来告辞,但郑克臧这边的戏还没有演完又怎么能放他出门,于是百般挽留,欧阳和推托不得,只好跟着郑克臧一起走向边上的餐厅。
虽然这处宅邸只是为了今天这出戏做舞台,但因为主角之一是郑克臧本人及几位郡主,因此规制远比普通民居宏大,就连餐厅也是一样---这座位于荷花池zhōng yāng的水榭外表看起来分为三间,但屋内完全打通,只有几根立柱分隔,看起来宽大无比。
在水榭的东头摆有宴席,但不是按明清时期惯常的圆桌规制,而是宋人的分案而食。
两座呈直角的食案一侧立有屏风,屏风后隐隐约约有几名乐工伺候,但这还不算完,等两人落座、奴婢上菜之时,欧阳和居然发现这位关老爷用的是阉人。
好吧,阉人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有钱人家用几个私白并不算出格,但是水榭内温暖如chūn,显然四周支起了火盆,然而四周没有一点烟气,显然这用的是最好的jīng炭。
只是jīng炭还不算完,食案上林林总总十几道菜肴也不算什么,可那些长袖翩翩的什么?舞女!真是太奢华了,一顿饭居然还有歌舞佐餐。这难道就是豪商大贾傲世王侯的气派吗?只是区区一家药铺东主出身的欧阳和无法想象。
欧阳和震惊的看着这一切的时候,郑克臧也在打量他的反应。
说起来郑克臧本人的rì常起居并没有如此奢侈无度。平rì午餐只有四菜一汤,晚上和妻妾们坐在一起的时候也不过略微多几道而已,至于在军中的时候,甚至只是比普通军士多一个肉菜而已。
至于这个时代的曲乐歌舞、南戏昆曲之类,郑克臧更是不喜欢,只是几个妻妾和女儿们平时没东西消遣,几个乐手更是正旦大典的韶乐班子里借调出来应急的。
很快,郑克臧满意的笑了,面前的欧阳和虽然对一切都很震惊,但是却没有像之前为今天这出戏铺垫而专门请来的几位邻人那样在脸上写着**裸的羡慕,一双清澄的目光也没有在舞姬凹凸的曲线上过久停留,倒是微微侧着头似乎在倾听幕后的音乐。
“来,来,”郑克臧高举酒杯。“欧阳大人满饮。”欧阳和受邀,一口饮尽了杯中之酒,郑克臧大笑命侍者满上。“欧阳大人好酒量。”
所谓酒sè为媒,几口酒一喝,几口菜一吃,气氛渐渐炙热了起来,此时郑克臧问道:“欧阳大人可是jīng通音律?在下这些乐工如何。”
“jīng通音律之说实在愧不敢当。”欧阳和笑着回答道。“但听得出贵府的乐工都是高人。”
“那欧阳大人比之如何?”郑克臧追问道。“可否露上一手。”
“不敢,不敢。”欧阳和急急摆手。“在下如何敢班门弄斧,只怕污了关老爷的耳啊!”
“唉,这话怎么说的,还未试艺,又怎么知道就一定污了我的耳朵。”郑克臧却不放欧阳和过门。“难不成欧阳大人自持雅音,不屑奏演于我这个商贾之辈听闻。”
郑克臧这么一说,欧阳和不得不起立道歉,随后便在郑克臧有意无意的逼迫下选了一支横笛,幽幽的吹奏起来。
郑克臧并不知道他在吹奏什么,倒是幕后有人轻轻的报了个曲名:“是折桂令,昆曲中常用。”
一曲奏罢,郑克臧轻轻喝彩,欧阳和正待表态自己吹得不好,就听郑克臧言道:“欧阳大人是江南人士,想必对昆曲是极为熟稔的,这首《折桂令》吹得甚好啊,但不知道可否再吹奏一曲《梅花三弄》以为助兴。”
与后人想象的不同,《梅花三弄》原本是笛子曲,明代《伯牙心法》中言道“桓伊出笛吹三弄梅花之调,高妙绝伦,后人入于琴”这就追本溯源了。
不过这《梅花三弄》曲分三段,一音清于一音,古琴都未必能表现的好,笛子就更难了。为此欧阳和明确表态自己不一定能吹得好了,但由于郑克臧坚持,他也只好勉力一试。
于是笛音悠扬,但很快就有些接不上去了,恰好此时幕后传来古琴的和音,神奇的将笛音带了上去,勉勉强强让欧阳和吹完了全曲。
“好!”郑克臧喝彩道。“好极了,来人,换下酒菜。”
被欧阳和视为私白的小内侍过来换走已经有些凉的菜肴,趁着重新上菜的机会,郑克臧问道:“欧阳大人除了笛子之外,还会什么乐器?”
被郑克臧吓怕了的欧阳和连说不会,郑克臧却不依不饶的问道:“那书画呢?”
欧阳和越发觉得有古怪,于是再三表示道:“在下幼时被家父催着学医,医书和圣人文字读了不少,这书画却没有机会涉猎,至于笛子也是跟邻人学的,其余的乐器更少接触。”
郑克臧有些遗憾的撇了撇,不再多说,接下来杯觥交错,倒是劝了欧阳和不少酒,最终欧阳和醉醺醺的被郑克臧的侍卫送了回去。
等到欧阳和一离开水榭,郑克臧立刻命令乐师舞娘退下,只留下一人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怎么样,觉得这个人还可以吗?”
回应郑克臧的却是一张含羞的脸,对此郑克臧哈哈大笑:“动心了,那就好办,只是这个人五sè不迷,也不知道是秉xìng纯良呢,还是有所隐忍,所以且再等几rì。”
“阿爹,哪有你这样说女儿的。”脸羞得通红的佳娘用拳头捶打着郑克臧。“女儿有什么急的,女儿还想一辈子伺候在阿爹、阿母膝前呢!”
郑克臧还没有说话,刚刚表演出一副小辣椒脾气的金娘旋风一般冲了进来:“二姊,看中没有了,告诉我,告诉我呀,要是看不中,我就去砸了他家,我看他那双sè眼就有气。”
“别!”
佳娘下意识的回了一句,随后明白过来是自己说错了话,但已经不可挽回了,只见金娘笑得跟偷了鸡的小狐狸一样,顿时气得佳娘冲上去挠妹妹的胳肢窝。
“看你还笑话姊姊,看你还套姊姊的话不!”
两个女孩子笑闹起来,郑克臧脸上也浮起了微笑,但这只是在家人面前,回到夏王府后,郑克臧脸sè严肃的招来曾经以关府管事身份出现在欧阳和面前的内侍。
“立刻在宫人中找一名姿sè中上的给欧阳和送去,就说关老爷知道他身边没有暖脚的,特意送给他的,权当作今rì一曲的酬谢,请他万万不要推托。”
“是,奴婢这就去办。”内侍刚想转头,忽然想到什么。“王上,万一此人推托怎么办?”
“那就你安排人拉他去piáojì,看看他到底行不行,要是郡主下嫁后守活寡,孤就活剐你。”
冰冷的话让内侍浑身一激灵,还没等他表示决心,郑克臧又道:“记得安排一个处子给他,要是惹上一身病,你也自己去死吧。”
“是!”
407.金兰之行(内含解释)
泰顺元年三月十六rì,诸葛枫叶乘坐的护航通报船【白沙岛号】在完成了淩牙门北海峡jǐng戒任务、淩牙门南岛慑服土人任务以及呔泥采买货物任务之后驶入金兰湾。在这里,诸葛枫叶将完成他南行的第二件使命,而刘翔率领的运输船队将略作停靠后随即北返。
至于诸葛枫叶如何回国,那也简单,一来往来金兰贸易的国内船队远比西渤泥要多,想必那些船主很乐意为一位钦差服务;二来若是不想扰民的话,金兰也有水师常驻的舰队,到时候抽调一艘通报船便是了。
“臣等恭迎王使!”诸葛枫叶下船的时候,从先期入港的【燕子矶号】获悉有武昌使节抵达的金兰大都护府的一干要角已经等候在港口了。“臣等恭请王上金安!”
“王驾恭安!”诸葛枫叶肃然的回应道,随后忙不迭的摆出一副笑容来。“几位大人快快请起。”金兰是郑藩四处海外殖民地中唯一的大都护府,大都护与通政院行人署郎中俱为从四品,诸葛枫叶自然不敢怠慢这位能跟自己分庭抗礼的一方大员。“下官虽是传达王命,但也绝非钦使,叶大人,叶兄,你太过客气了。”
“这如何使得。”金兰大都护叶永康赶忙谦逊着。“大人既然传达王命,就是钦使,应当的,应当。”两人站在码头上说笑了一会,叶永康突然间仿佛想起了什么。“诸葛兄,你看我糊涂的,这么热的天让你站在毒太阳下,真是失礼。”叶永康随后命令道。“来人,送诸葛大人去休息。”说罢,叶永康又回过头来对诸葛言道。“诸葛兄,晚上小弟已经摆下接风宴,万万请勿推托啊??????”
吃过接风酒,转眼间就是第二天的,不过由于这道旨意需要当众宣示,因此诸葛枫叶还需要等待路程较远的几家内外藩属的到来,因此有些余暇的诸葛枫叶便在大都护府派来的从事的陪伴下游览金兰市面。
诸葛枫叶谢绝了乘坐仿造泰西式样的轻便敞篷马车的提议,以步行的方式来到港区商埠。虽然正值商埠内此时人流量不算太多,但诸葛枫叶还是一眼就看出了几分端倪。
“庄大人,这里的颜sè可是分明啊。”
“那是。”庄姓的从事得意洋洋的回应着,在他口中诸葛枫叶了解到,经过郑藩十余年开发建设的金兰已经超过广南沱瀼港成为仅次于广南会安、暹罗的阿瑜陀耶港和马来的呔泥港的中南半岛第四大商港。“咱们金兰可有白红黑棕四张脸。”
诸葛枫叶了然的点点头,所谓白脸自然指的是国内来人的脸,虽然同样是被海风吹得黝黑,但是只要停下来将养几rì,这张脸自然要比那些黑不溜秋的土著白皙许多。
至于红脸,指的是原来的北俱芦洲的水手商人,或许这些自称英圭黎、法兰西、丹麦的北俱芦洲人不会同意中国人的观点,但在东方人的审美眼光里,这些脏兮兮的泰西人被太阳晒得发红的脸蛋根本不能说得上白净二字。
事实上,被金兰人说成红种人并不影响这些北俱芦洲人的到来。随着港口的名气上升,那些因为荷兰垄断北河对外贸易、葡萄牙垄断广南对外贸易、暹罗排挤法兰西商人而无法进入中南半岛的泰西各国商船便自然而然的将金兰港视为进入封闭市场的桥头堡、敲门砖,因此为了闪闪发亮的金币、银币被人说两句又算得了什么。
土著的脸虽然黑,但肯定黑不过那些来自西贺牛洲的昆仑奴,因此只能称为棕脸。
而那些被郑克臧安置在此的西种昆仑奴们由于依旧承担大都护府的军役和jǐng务,因此也时常出现在商埠内外---作为早期奴隶以及奴军的一部分,因为替明郑流过血,所以重获zì yóu的西种昆仑奴们因为本身的文明还处在游猎阶段,所以并不是一个好农夫,只能胡乱种点什么吃食过rì子的他们没几天就过不下去了,最终只能重新以出卖武力的方式从原先的都督府、如今的大都护府获取相应的报酬。
“四张脸,说得倒也贴切。”说话间,两人拐进了交易所,交易所可是明郑外贸的一大特sè,是明郑官方专门调节外销货品的一大手段,凡是准予对外贸易的港口都必须建立有海关衙门监管的交易所,金兰自然也不例外。“货物倒是琳琅满目。”
扫看着挂满胡椒、象牙、水银、黄金、苏木、槟榔、燕巢、花梨、鱼翅、犀角、鹿筋、冰糖、白糖、宝石、靛青、铅、豆蔻、海参、红木、烧酒、五sè纱缎、棉缎、布匹、百味药材、纸、线、香油、各sè纸料、金银线、各sè丝线、各sè颜料、各sè衣服、鞋、袜、笔墨、针纽、各样台椅、各项纱抄、各样锡铜、各样磁器、瓦器等等几十种商品,甚至还有芙叶、柑、橙、梨、枣、柿饼、米帛曲、灰面、米丙食、咸榄、头菜、鰔油、姜、酱、酱腐豆、金针、茶、木耳等食品报价牌子的墙壁,诸葛枫叶连连点头。
“不简单呢,未必比我在广州看到的货品牌子少了。”诸葛枫叶一回头,发现那位庄从事人影一晃,诸葛枫叶急急叫住他。“庄兄,你这是去哪?”
“诸葛兄可不要见怪,”因为要掩饰诸葛枫叶的身份,两人约定在外面的时候就彼此称兄道弟,所以此刻庄从事便如此称呼这位郎中大人。“小弟我刚刚去帮你问了问牌价。”
“帮我问牌价?”诸葛枫叶有些不解。“这是何意?”
庄从事说了一番让诸葛枫叶瞠目结舌的话:“老话说的好,千里当官只为财,但本藩对此监管甚严,所以诸葛兄千里迢迢从武昌来此传旨,大都护也无甚心意可送,所以着小弟帮诸葛兄问一问货价,临走时请诸葛兄进上一批,回了国中,必然有几分利益。”
看到诸葛枫叶脸sè有点发青,庄从事又道:“若是诸葛兄出来时没带钱财也无妨,大都护府可以出借一笔货款,只要诸葛兄将货物在广州发卖后,将本金还给当地的蕃洋衙门即可,这绝非损公自肥,诸葛兄千万不要推托。”
诸葛枫叶苦笑的摇摇头,这么一来他岂不是跟西渤泥的几位一样了嘛。到这个时候,他忽然jǐng觉,看起来利用公帑发私财的情况在几个殖民地很普遍,这是不是一种新形势下的腐化呢?他有些拿捏不定。
可是边上的庄从事还在等他回复,于是他只好推托道:“现在订货是不是早了,还是等这边事情完毕,国内又来了货船再说吧。”
但这么一来,诸葛枫叶的游兴大减,匆匆再走了几步,便以有些累了回客栈休息了。
第三天,诸葛枫叶也不出门了,躲在院子里听庄从事给他讲解金兰的现状,这些东西虽然藩上都已经知道,但万一需要向郑克臧当面汇报,他也好心中有底。
“如今金兰大都护府北界广南、东南至大海,西与真腊想接。”庄从事照本宣科的解说到。“其中占城已经向本藩称臣,为本藩外藩,国王婆索(PoSot)受领占婆观察使、资治尹、上轻车都尉、大中大夫、定远将军、占城王的头衔。”
这个头衔乱七八糟的是个大杂烩,其中占城王是本爵,证明其是占城的君主;资治尹和上轻车都尉是勋号,此处是指占城王的地位相当于国内从三品的官;大中大夫和定远将军是从三品的文散官和武散官,原来是作为寄禄官发薪水的凭证,但在占城王身上却是体现外藩的等级;至于占婆观察使更是胡闹,明清两代都没有这个勋、散,郑克臧是特意搞出来的,意在表明除了占城一地外,占城王还对整个占婆族有照顾的义务,以后占城王可以籍此想明郑请求援助,金兰大都护府也可以籍此对广南阮主动手动脚。
可以想象,这个大杂烩的外藩封赏体系在郑克臧建立新朝后一定会改变,不过现在,就如泰西各国君主头上有几十个头衔一样,听起来够臭够长,足以唬人就是了。
“除了占城这个外藩以外,大都护府治下还有嘉定、美兰、美荻(美拖)、边和、河仙、定祥等六个内藩,其中河仙鄚氏之主鄚玖受领土副将、美兰黄氏受领土游击、边和杨氏和嘉定陈氏分别受领土总兵、美荻陈氏受领土参将、定祥李氏受领土守备。”
这些氏家之主都是从不愿降清从国内跑来的,其中有三藩的旧部也有朱成功时代的郑氏旧部,虽然如今他们都在郑藩旗下,但dú lì甚久,让他们放下手中兵权和领民成为流官显然是不愿意的,因此郑藩就将他们当作国内土司看待。
不过,金兰大都护府显然不愿意他们听宣不听调,因此在兵权上还是有所拿捏的。
“此外,大都护府下还有金兰、东浦、象林(柴棍、西贡)、茶荣、永隆、后江、硕庄、明海、金瓯(歌毛)、同塔、富国岛等十一个郡。”
当然,这十一个郡是有大小的、人口的多寡也有很大的区别,其中大郡如金兰有一万户,小郡如富国岛不过五百来户,比之国内一乡一镇都有所不如。
“户籍上来说,全金兰共有六万户二十万人丁,这个数字不包括占城的一万二千户,也不包括六家内藩隐匿的广南移民人口??????”
“从兵力上说,除了大都护府直属的一千三百一十九名龙骧军外,还可以征调西种昆仑奴军二千九百余名;六家内藩也能凑四、五千兵马,占城王这边也能出三千余人。不过后两者的战力实在不能保证??????”
“广南当然对金兰垂涎三尺,但是对于本藩的兵锋,他们委实有些畏惧,因此如今主要是冲着真腊下手;真腊,真腊这边却是无能,不但西面和西北面的国土被暹罗大肆侵吞,在东北面也挡不住广南人的蚕食,东面鄚氏也仗着本藩的力量对真腊动手,基本上没有外援的话,十几、二十几年就被四邻瓜分完毕了??????”
406.和议(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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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廷的代表依旧是内务府员外郎苏克哈图,郑藩的代表则因为清廷方面要求对等以及郑克臧不愿意让自己的候补女婿背上汉jiān骂名而改由内务厅调查处的一名从五品襄办出面。
“田大人,本官奉命向贵方提议。”会议伊始苏克哈图便提出一个议案。“双方且各自从朝鲜撤军,朝鲜内部纷乱、两主并立之局面,由其国中自处,贵我均不得插手。”
年前清廷已经正式下达在今年实行火耗归公的政策,但是一方面由于国土大半易手,因此即便推行火耗归公也无法填补财政上的缺口;
另一方面为了提高地方官吏对实行火耗归公政策的积极xìng,清廷还得效仿郑藩职务津贴发给各级官员一笔养廉银,因此推行火耗归公政策的收益也不如之前预算的那么高。
在这种情况下,以阿兰泰为首的满洲大员试图用驱赶汉军旗出旗的方式减少国家支出。
然而对于身为国家最高统治者的康熙而言,虽然出现了岳昇龙这样的“旗jiān”,但满人在维持了对中国五十余年的统治后,其基础非但不能说已经深厚的不需要汉jiān助力了,反倒是相对庞大的汉民人口来说依旧过于浅薄了。
正是鉴于这样的局面,康熙不但不能把尚有几分忠心的汉军旗驱赶出旗人的行列,反而更要用抬旗的方式,把某些坚决要做奴才的汉jiān从汉军旗中抬入满洲各旗。
旗人的数目不减反增就意味着财政上的缺口越来越多,基于沉重的经济压力,康熙被迫不顾大多数汉臣的反对,立刻推行摊丁入亩,试图用银两折算劳役的办法,解决财政危机;
同时康熙也不得不停止大多数的军事行动和修河、建堤等一应工部事务,以尽量减少支出。
不过并不知道郑藩其实也打不下去的康熙很难指望郑藩无条件的配合,因此只能从几个方面着手,苏克哈图如今提出的动议便是一个试探的信号。
“贵我从朝鲜撤军,倒是好算计。”
田襄办轻笑一声。
“贵方从辽东进入朝鲜可谓一跨腿就到,可本藩要是从朝鲜撤出了,这千里汪洋又如何能朝发夕至。到时候万一有失,岂不是悔之晚矣了。”
田襄办拒绝道:“此议甚为荒谬,本藩不能接受。”
“田大人此言甚没道理。”
苏克哈图一看对方如此强硬也冷笑一声。
“谁不知道贵方已经逼迫南朝李王割让济州,贵方大军除一部在海州设防外,其余早已经退回济州,以贵方舟船之迅捷,若是我朝大军重新跨过鸭绿江,贵方也能后发先至。”
苏克哈图顿了顿。
“田大人,莫非贵方并无议和之意,还想大打出手嘛。”
“这不是本藩是否想大打出手,而是贵方心存不良,意在图谋本藩在海州之据点。”
田襄办根本不怕对方暗喻的战争威胁,事实上鉴于郑军抄掠河南后赤地千里,无法就地筹措粮饷的清军已经被迫从陈州、汝州、汝宁等两府一州以及颍州府的大部分地区撤出。
原本尚未被郑军攻占的州县城中百姓也为清军攘挟北撤,结果清廷根本不能提供和郑藩提供的越冬物资一样的生存补给,造成了相当多无辜百姓在三九苦寒中不幸冻毙。
清军随后在许州设一大营庇护身后的郑州、河南、陕州及与山陕方向的联络通道,而清军徐州大营也奉命移兵至颍州府亳州境内。
这样就形成了,许州大营、亳州大营、开封河南巡抚、宿州淮北巡抚、宿迁淮北淮北提督组成的链型防线。
可连běi jīng城里略通军事的八旗子弟都看得出,清廷这道新设立的防线是预防郑军进攻的守备线,而非主动发起进攻的出发线,更不要说有着庞大后援团的谈判双方了。
既然战场上的实际情况如此,好整以暇的田襄办又怎么可能惧怕对方的讹诈。
“苏克哈图大人,算盘没有这样打的,战场上拿不到的东西,想通过嘴皮子就拿到手。”
田襄办似笑非笑的看着脸sè铁青的对方。
“苏秦张仪可是先秦时代的人物,他们能成功,不代表如今阁下也能如法炮制。”
苏克哈图有些恼羞成怒的样子,他没有想到这个田襄办言辞如此犀利,居然把自己比成食古不化的老古董,这不禁让他有些后悔,须知道之前那位欧阳大人固然也有些趾高气扬,但比起这位来可算得上守礼君子了。
可惜后悔药是没处买的,苏克哈图生生隐忍了对方的嘲笑,只是不动声sè的回应道:“田大人可能误解本官的意思了,本官并不想谋取贵方在海州的据点,甚至本官以为在如今双方南北隔绝、商路不通的情况下,海州可以成为双方互市的最好场所。”
“互市?”田襄办的表情一下子凝重起来。“苏大人的意思是通过海州互市?”
“没错。”
苏克哈图看到对方的反应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
“如今双方只是在议和,若此时在国内开放互市,想来彼此都会有些阻碍,海州不在国内,与我朝龙兴之地相近,不虞有外人知晓,而贵方以海路想通,想来也不会轻易走漏风声,只是贵我还在朝鲜争锋,道路不靖,这商路却是难以维持。”
“我方有江南丝绸、茶叶、漆器及泰西舶来货品,而贵方有毛皮、马匹、人参、大木,互通有无倒也是两利之事。”田襄办摸了摸下巴上的短须。“不过兹事体大,本官要上报听候王上裁断,不可能现在就答复贵方。”
“这是自然??????”
苏克哈图的话还没有说完,却被田襄办一口打断:“苏大人且听本官说完。”
苏克哈图只好停了拿眼看着田襄办,只听田襄办说道:“以本官看来,互市或许能成,但从朝鲜撤军一事怕要大费周章,本藩断无可能将海州一地弃防,这一点请苏大人见谅。”
苏克哈图一听顿时气急,但康熙要求他拖住郑军脚步,因此和谈绝不能破裂,正是这道捆住他手脚的命令,让他极端气馁,可为了清廷的利益,他只好据理力争。
“田大人,既然无法全部撤出,本官或以为贵我可以同时减少在朝鲜的驻军。”
苏克哈图提出一个新建议:“本官提议,我朝在平壤驻军二千,在安州和义州各驻军千五;贵方可在海州、汉城及朝鲜其他地方同样留驻五千兵马;此外双方不得派兵参与朝鲜内战。不知道如此田大人可否满意。”
由于双方不可能派遣观察员监督彼此驻军情况,因此苏克哈图的提议即便最后双方就此达成了约定,也是没有办法管控的一纸空文。
不过在朝郑军的补给线要明显远长于清军,一旦重新开打,只要清廷愿意泰山压顶,郑军除了同样增兵以外别无他法,但如此的话,郑军就真的陷入泥塘了。
同样,如果不打,留太多的兵在朝鲜也是一种浪费。
从这个角度考虑,一旦田襄办把苏克哈图的建议转呈上去,或许真有可能实现。
吃苏克哈图这么一招,田襄办明显处在下风,好在田某人输人不输阵,对于苏克哈图的调侃,不动声sè的回击道:“本官区区五品小吏,满不满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夏王知道后觉得满意,你们的康熙也要满意。”
苏克哈图的脸一瞬间变得很难看,但田襄办不给对方发作的机会,转而提出一个己方的建议。
“苏大人,虽然岳家交换蒙古王公的事情还在cāo办当中尚未了结,但岳家只是换了几名王公台吉,其他的人,你们想不想换回去。”
苏克哈图眯起眼回答道:“换,当然要换,不过怎么个换法,田大人有何见教。”
“放心,本藩知道你们没钱,所以就不提了。”
田襄办这话也是试探,但苏克哈图只是作出一副倾听的样子,倒也没有让田襄办立刻摸清虚实,不得已田襄办继续道。
“本藩藩主夏王千岁有一名爱妾,乃是耿jīng忠的遗女,听闻三藩尚有余部在宁古塔、黑龙江等地受苦,颇为悲恸,所以王上想用蒙古王公将其等换回来。”
“贵方探马纵横宁古塔等地,难道还没有把他们都救走吗?”
苏克哈图犀利的回击,让田襄办脸上的肌肉抽搐,但他也是成jīng的人,当即就反问道:“宁古塔有盗匪纵横吗?这跟本藩有什么关系?苏大人这话本官听不懂。”
田襄办装傻充愣,苏克哈图总不能跳起来咒骂,所以强压住情绪的他说道:“田大人不承认也就算了,反正只是一些跳梁小丑,我朝已经调动大军,想来其末rì不远了。”
这话让田襄办有了一丝jǐng觉,但不知道自己说漏嘴了的苏克哈图继续道:“用一干谋逆逆党换回蒙古宗王台吉,这买卖或许不亏,就不知道田大人准备怎么个换法。”
“怎么换?简单。”田襄办笑呵呵的举起菜刀。“一个蒙古王公台吉换一千三藩子弟怎么样?”
“一千?”苏克哈图好悬没气晕过去。“田大人,你过于狮子大开口了吧。”
“一千多了吗?那好,许我漫天要价,苏大人,你也可以就地还钱??????”
408.金兰之行(下)
“钦命招讨大将军、大都督府大都督、夏王制曰:”
诸葛枫叶站在一条十字长廊的中心偏北侧的木质高台上展开手中的诏书诵读着,长廊外间疏种植着天葵、椰树、棕榈等一些叶面宽大的植物,为暴露在热带阳光下的长廊内提供了足够数量的遮荫物,而四面透风的长廊中时常掠过一阵阵的海风,远比密闭的屋子更加凉爽,这也是算得上具有本地特sè的避暑方式了。
在诸葛的脚下跪伏着全部大都护府主政以上级别的成员,各房主政、各郡总管、六位内藩土官具在其内,甚至为了充场面,就连西洋舰队在此的船指挥们也被拉了过来,以至于林林总总,至少有二十余号人马跪在东西两侧的长廊上。
当然也有人是不跪的,譬如躬身抚肩、一脸谦卑笑容的占城王就好似鹤立鸡群一般立在所有跪伏者当中。不过有这样的特殊待遇并不是因为他贵为王者,而是由于他的宗教信仰让他只能跪拜唯一真神和先知穆罕默德。
“孤尝闻大国立世、四夷来朝。”诸葛枫叶继续诵读着,事实上郑克臧的头衔远不如他刚刚所说的那么简单,太师、太傅、监修国史、还有正一品的文散、武散、正一品的文勋、武勋,一长串由职、阶、勋、爵组成的结衔念也要念一会,但是郑克臧却嫌这样浪费时间,因此才缩成这较短的一行。“今大明重光已具六载,朝鲜、rì本、安南各有朝贺,唯西洋小国未尝臣从,故诏令金兰大都护府招揽远人,使之顺服王化,切切。”
这份诏书的开头明白无误的写着“制曰”两字,按照明代圣旨写作规矩,“制曰”是代表这份诏书系按郑克臧的口述拟定,而且内容几乎没有大段的藻文修饰,很合乎他武臣的身份,更显示了一种简洁的力量,符合所谓的新朝气象。
诸葛话音落地罢,除了占城王以外的金兰都督府众人行三叩首再起身拜倒,然后齐声颂道:“臣等恭请夏王金安□上千岁、千岁、千千岁!”
之所以是金安、千岁而不是圣安、万岁是因为郑克臧尚未篡明,因此感觉怪怪的诸葛枫叶也只能朗声回应道:“王驾恭安。”
叶永康以下再三叩首然后起身拜倒,口中诵道:“臣等恭谢王恩,千岁、千岁、千千岁!”
诸葛枫叶再道:“王恩浩荡!”
众人最后再三叩首然后起身拜倒:“臣等永服辞训,千岁、千岁、千千岁!”
诸葛身子挺得更加笔直,口中声音也显得飘渺起来:“宜诚乃戒!”
至此仪式便完成了,不过接过圣旨的叶永康代众人提出疑问:“诸葛大人,恕我等愚昧,不知道王上这番旨意的真意是什么,还请诸葛大人能予以开释。”
诸葛看了看脸都快笑僵了的占城王,慢吞吞的说道:“且来一人为占王通译。”
很快两名通译站到了婆索(pst)的身后,其中一人是金兰大都护府的吏目,另一名则是占城方面的官员,之所以是两人,也是为了避免翻译过程中不jīng确造成了误会,不过即便有那么一言不达意,托庇在明郑保护伞下的占城王也不会、也不敢有其他想法的。
“本官离开武昌前,通政院少卿孙飞孙大人曾与我有过交代。”
孙飞和蔡通都是金兰大都督府的开创者在金兰的地位与诸葛枫叶和田超在西渤泥的地位基本类似,不过这两人的起要比诸葛和田超高了许多,因此一个是正四品的通政院少卿,另一个则是正四品承天府尹。
“这道诏书乃是王上给予的授权,譬如汉晋之时的持使节、假黄钺。”
此言一出,除了不了解中国古代官吏体制的占城王以外,其余人的都目瞪口呆。
在中国古代,“节”代表皇帝的身分,凡持有“节”的使臣,就代表皇帝亲临,象征皇帝与国家,可行使皇帝才有的权利,如持节分封诸侯、持节收捕罪犯、持节镇压起兵叛乱、持节出使外国及持节签约议和等等。简单的说就是某个位面中“全权特命”的意思,可以独断行使权力,与泰西各国在殖民地的副王地位相同。
假黄钺就更厉害了,其具有代表皇帝行使征伐之权的含义。
诸葛很满意眼前众人的反应,因此他沉声言道:“有了这道诏书,金兰大都护府rì后就处理西洋列国的全权,也有整肃都督府内事务的全权。”
前面一句话还没有怎么的,但后一句方出口,六位内藩土郡官就浑身一颤,显然他们明白,rì后若是不恭顺听命的话,金兰大都护府就可以直接派兵征讨,杀了他们跟杀一只鸡一样,根本不必上报zhōng yāng知晓。
叶永康倒是没有注意后一句,却对前一句充满兴趣:“诸葛大人,本官刚刚仔细听了王上的旨意,王上要金兰招揽远人,又言道使之顺服王化,刚刚诸葛大人又道这是假黄钺,是不是金兰大都护府rì后就可以随意在西洋各国用兵,征讨不从?”
征讨不从的潜台词是开疆辟土,这么一说,就连听了翻译后的占城王都注意起来。
“随意?当然不是,”诸葛轻笑起来。“本藩乃是大国,自然不能出师无名。”
这句充满rì式腹议的话,顿时让叶永康露出了恍然之sèn的,出师有名,什么名,不服王化,不事大国就是名义。如今的中南半岛缅甸与暹罗之间兵火连天,南掌(澜沧王国)内部彼此征战不休,眼见得也要分裂,至于真腊更是已经从高棉帝国时代的巅峰跌至了谷底。如此美妙的国际格局,明郑要不从中渔利,简直是对不起时代的厚赐。
“另外,也不是全部西洋各国。”诸葛枫叶继续言道。“王上之意暂以呔泥为限,北面事务由金兰大都护府执掌,南面的半岛各国和苏门答腊列国俱都交与西渤泥都护府执掌,当然现在西渤泥还没有这个力量,不过金兰力量也有限,自然一切要用到刀刃上。”诸葛补充道。“此外,本藩与北虏之间还没有分出最后胜负,国内的用度也颇为紧张,所以调拨的支援是极其有限的,一切只能靠金兰自己的力量。”
叶永康刚刚燃的消之火就这样被无情的浇灭了,但他还来得及叫苦,诸葛已经含笑指了指占城王和六家内藩:“叶大人,你是不是忘了什么,占王和这几位都是金兰的助力,不过,既然要用人家,自然不能忘了天朝抚远字小的老规矩。”
所谓抚远字小也就是老大吃肉小弟喝汤,对此占城王尚未表态,几名内藩土郡官的脸上就起了反应,当然,有人一脸的假笑,显然是不愿意充当炮火,而有人则两眼放光,消从战争中捞取利益,这两者以从领地大小以及距离真腊远近来划分,领地大的、离真腊远的自然不消卷入战火,而相反的则摩拳擦掌跃跃yù试。
“占王和几位大人,今rì传旨已毕,几位且先请回。”这个时候叶永康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安排一众内外藩先行打道回府。“至于旨意中所言之事,大都护府还要斟酌,短非短时内可行,还请几位代为保密,勿使敌蕃咸知。”
认为叶永康这是让他们回去商量的几人立刻告退,倒是占城王婆索(pst)临走前问了一句:“占城力弱,若是不出兵以粮草代之,翌rì功成之后,大明可有赏赐。”
叶永康打着哈哈没有作答,只是告诉占城王一切等到决定出兵了再说。
等到几个外人和一些下级官吏以及水师方面的船指挥都离开了,叶永康这才拉住诸葛枫叶:“诸葛大人,其实如今金兰最大的威胁不是真腊,而是北面的广南。”
叶永康斟酌了一下说词,然后几乎一字一顿的说到:“广南被金兰大都护府堵住了南下的通道,因此只能转而想西发展,原本南掌还能挡住其西进道路,如今其国内乱,已经无法阻止广南侵入下寮和真腊西北,不知道藩上对此可有什么交代吗?”亲!如果你觉得本站不错,还请记住本站帮忙宣传下哦!本站哦!
409.交趾三条(求票)
诸葛枫叶的消息果然不差,就在他踏上回程的航船之际,一条载着总督蕃洋列国衙门通事局暹(罗)寮(国)安(南)真(腊)缅(甸)科主事宗有芳的老式福船已经在北河舟师的护送下,晃晃悠悠的驶入了富良江口。
所谓富良江也就是rì后的红河,中兴黎朝的首都升龙(河内)府就在这条江的南岸。
富良江在其下游冲击平原上许多分岔口入海,由于掌握黎维朝的郑主几乎从来没有疏浚过河道,其中大部分的支流只能通行舢板、长龙之类的平底小船,只有巴喇、泰安、宗佚三个入海口还算开阔、水位够深,可供三千料至七千料之间中型海船驶入,而宗有芳的使船就是走的主航道巴喇河口之线。
因为之前郑主从来不允许外国船只驶入富良江,即便是郑主的泰西赞助方荷兰东印度公司也只允许在海港城市容市、岑山、海阳三地贸易,所以使船一路上几乎是明目张胆的测量航道深浅、水速快慢。对此无可奈何的郑主水师,也只好听之任之。
再远的航行,再慢的航速总有到港的时候,船终于靠上了升龙城外的河港。尽管来者仅仅一名区区加上巡官头衔的正六品主事,根本不是什么明郑的重臣,但由于中兴黎朝向大明称臣,郑主又向郑克臧称侄,因此主府派出一名陪从和一名国老出面迎接。
所谓陪从是郑主的最高统治机构五府辅僚官中的一员,五府辅僚官包括参从、陪从、五府掌府事、五府署府事。其中参从、陪从都不是职官,而是参与国策的身份头衔,任事者可以是尚书、侍郎,也可以是御史之类,两者之间的差别在于出任参从的地位较高,为宰相,出任陪从的一般都为三、四品官,是副宰相。至于五府是五军都督府的简称,掌府事、署府事也就是参与国政的最高武官。
所谓国老则是指年老德绍的大臣,这些大臣基本已经接近致仕的年龄,以参预朝政的名义充当郑主的智囊,一如汉高祖和明太祖为各自儿孙安排的四辅一般。
“定南王实在太过客气了。”面对如此超规格的接待,宗有芳只能假装诚惶诚恐。“这如何使得,实在是受之无礼啊,使不得,使不得。”
“大人是上国天使,我朝小国,我主定南王又是夏王子侄,自该加倍隆重才是。”身为户番付的这位陪从施展如簧之舌,也亏得安南一向接受中华文化,这名陪从大人的汉语更是流利,只是口音有些奇怪,极像粤人在努力卷舌说南京官话。“大人不必客气。”
宗有芳还要推托,边上的国老黎恩光笑呵呵的帮腔道:“天使大人,我主已在恭候了。”
正所谓姜是老的辣,黎恩光这么一说,宗有芳就只好半推半就的就受了超规格待遇。
说起来安南人的名字是很奇怪的,中间必有一个是通字,全家族所有男丁世世代代都要用这个通字。譬如黎恩光的恩就是通字,他的子孙就会被叫做黎恩某,只是为了避讳祖宗的名字,子孙之名就越起越怪,实在找不出可起的名字时,就在最后一个字上添部首,最后弄得谁也看不懂,只能秀才读半边。
当然宗有芳是不敢坐大象的,安南这个地方骡马什么也很少见,因此最终他坐的是轿子。轿子在北河也不是什么人可坐的,一般的小官也就是弄个滑竿什么的,上了一定品级才能弄一顶二人抬,至于四人抬已经是位极人臣的水平了,八抬大轿那就是逾越建制了。
宗有芳自然坐的是四人抬,就连他的一些随从也混上二人抬,如此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向城内行去。城外的荒芜姑且不提了,就算是升龙城内,到处也是低矮的建筑,这让宗有芳对这个自号小中华的国家有了更多的不屑。
其实宗有芳有些偏颇了,升龙城内自然有的是豪华的建筑,郑主的王府、黎皇的宫殿还有一众大臣们的府邸,哪一个不是富丽堂皇,只是他没有看见而已,可谓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当然这也不能说明北河的国力强盛,事实上升龙城内的一切都建筑在北河百姓的血肉之上,可以说正是因为穷,有大量吃不饱饭的老百姓,北河、广南以至于异时空的安南、越南才有不断向外扩充的动力。大量流民出国拓荒、蚕食异国被拓荒的领土、再派流民再蚕食,不行就打一仗抢夺土地,这就是安南从中国治下的一个郡发展从中南半岛大国的三部曲。
虽然黎恩光说的是郑主在等着,但事实上郑主不可能纡尊降贵的接见宗有芳,而且宗有芳又是远道而来,自是第一时间要送到迎宾馆入住。
自从明室衰微,升龙的迎宾馆已经有几十年没有人住过,屋子早就腐朽不堪,为了迎接宗有芳的到来,郑主特意拨出一座府邸改作迎宾馆,只是城内繁华地段已经被亲贵占满了,所以院子颇有一些偏僻。
当然,这也不能排除郑主有意如此安排,以便派兵在门外守候,籍此断绝宗有芳与北河国内隐藏的反郑势力接触的可能。须知道,北河与明郑一样是主弱臣强,心怀叵测的不能说完全没有,稍坐预防也是合情合理的。
宗有芳入住之后,郑主派人来接风洗尘不谈,第二天一早,中兴黎朝的鸿胪寺便派人来会晤宗有芳。
黎维朝原本仿照明清官吏制度置有吏、礼、户、兵、工、刑等六部和大理、太常、光禄、太仆、鸿胪、尚宝等六寺以及翰林院、东阁、国子监、国史院、司天监、太医院、秘书监等一系列衙署。
不过郑主执政之后,六部的职权为六番侵夺成了空架子,好在六寺因为地位并不重要尚能维持原有体制,只不过为了招待明郑使者,出面的鸿胪寺正卿特意换上了主府的陪从。
“莫大人问本官此番来意。”宗有芳和对方分庭抗礼、互致问候后淡淡一笑,对这位高平莫氏的后人问题丝毫不做隐瞒。“不,不,不,莫大人不必解释,事无不可告人的。”说到这,宗有芳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来照本宣科着。“本官奉夏王之令向主府提出以下的要求。”莫陪从静静听着。“甲,向大明交割高平一郡及宣江以北之地,两国就此划界,已定边疆。”
莫陪从瞠目结舌的听着,但宗有芳的话根本没有说完:“乙,开放多邦(谅山)、海阳、容市、岑山为通商口岸,方便两国商贾往来。大明百姓有权在口岸居住、置地、开设商铺;大明百姓在通商口岸除经营以外不向安南缴纳其他赋税,不支付地方官吏额外要求的勒索,触犯安南刑律,当由大明驻口岸使臣与安南地方官会同审判;安南进出口商品需参照大明各地通商口岸建立交易所厘定价格、该交易所执事需由大明指定;另安南进出口税率需要由大明设定(即索要制定关税权力)。”
“这,这从何说起。”莫姓的鸿胪寺正卿脸已经发青了。“这,这绝无可能。”
“大人先别忙着拒绝,且先听下去。”宗有芳不动声sè的说道。“后面还有呢。”看着气急败坏的对方,宗有芳自顾自的继续诵读着。“丙,贵朝渡让与北俱芦洲,也就是泰西红夷,”宗有芳解释了一句,随即念了下去。“贵朝渡让与北俱芦洲各国的外交权,除大明及大明认可的各国外,不允许列国在安南境内设置商馆、安置使节。”
这是要切断北河与其最大的赞助商之间的关系,顺便将北河与西洋各国的交往权利全部终结,对此已经强迫自己重新冷静下来的莫陪从仅直问道:“还有其他的吗?”
“没了。”宗有芳老实的回答道。“暂时就只有这三条了。”
莫陪从又问:“这三条可否商量?”
“唯第一天可以商议,其余两条只有允与不允之说,不可商量。”宗有芳似笑非笑的说到。“为了确保这后两条的施行,大明需在各口岸设通商领事,在升龙府常驻国信使,此外出于两国之间沟通的需要,大明将允许安南在广州常驻朝觐使。”
莫陪从再问:“若是本朝不答应这三条会有何结果,若是答应这三条又怎么个说法。”
“若是不答应这三条,本藩立刻点起大兵南下,届时兵火一起,就不是三条可以解决的了。”宗有芳冷笑一声。“要是答应了三条,本藩还有两条可以告之主府。”莫某人作出侧耳倾听的样子来,宗有芳随即把手中的纸本翻了一页。“若是贵朝答应本藩的要求,本藩蒋无偿赠送两千门鸟铳和二十位大佛郎机炮,另外再以荷兰红夷一半的价格出售给主府二千门鸟铳和一部分大发贡和大佛郎机。”
郑主跟荷兰人联系主要是希望获得资金和泰西军火,如今郑藩不可商议的两个条款中只是禁止荷兰东印度公司在北河设置外交使节和设立商馆需要征得郑藩同意,并不包含禁止北河与荷兰继续贸易,从这个角度来看,郑藩提出的价码是让人心动的。
因此,莫陪从的脸sè略微放缓,但他根本没有想到,接下来宗有芳的话会让他跳起来。
“除了上述军资以外,大明还将册封定南王为交趾国王。”
黎维朝虽然关起门来自称皇帝,但面对大明的时候还是以国王自居,那么宗有芳的这句话的真实意思是,郑藩即将代明,郑主这个侄子也该跟着正名了。
目瞪口呆的莫某人结结巴巴的问道:“那,那黎氏怎么办?”
“若无郑氏,黎氏早已经失国,如今安享这么多年太平,已经很对得起黎氏一族了。”宗有芳面上浮起一层诡异的笑容。“若是主府不敢处置的话,就送到南京当一个太平侯吧。”
“那,那南面阮氏要是出兵为黎氏讨说法怎么办?”
“上策,贵国南下灭亡了阮氏,两方一统,则天下太平。”宗有芳早有腹案。“中策是大明同样册封阮主为广南国王或者是rì南国王。至于下策嘛,本藩出兵灭了此国,将其纳入大明版图??????”
410.交趾三条(下)
莫陪从回到主府,片刻中之后,一大群信使冲了出来,很快整个升龙府sāo动起来,甚至这种sāo动随着信使出城而向北河内陆扩散。
时间转到傍晚,已经用完餐的五府辅僚官齐聚在主府的议事厅府堂,几个距离较近的镇守---后黎朝仿效唐制在地方设置十三道,中兴黎朝则改道为镇,任命高级武将为镇守掌握一镇主要权力,以此体现郑主武人政权的特点---此时也从驻地急匆匆的赶了回来。
烛光高照下,会议因此正式开始。首先由莫陪从向在场的一众北河官员转述了郑藩的要求及许诺,其中有一些人已经知道了详细内容,因此显得不动声sè,还有一些人则事先并不知情,乍听之下大惊失sè。
莫陪从的话音落地,当即就有人大叫一声:“王上,北人诡计,决不能答应。”
众人放眼望去,却是以翰林院掌院士身份出任陪从的顺德侯陈以德,只见这位陈侯出列一礼,然后言道:“高平乃我王家千辛万苦从莫逆手中夺回来的,宣江以北也多为险要山口,一如当年燕云与之宋朝,如今北人一个交趾国王的虚名就想拿走,简直是笑话。”
在场的众人纷纷点头,是的,如今黎皇被称为坐皇帝,郑主被称为站皇帝,明郑的册封不过是承认事实而已,即便没有这道诏书,这安南的主人还能翻过来不成。
然而一众黎维朝的文武尽管明白这个道理,却也不能不担心郑藩的威胁,于是身为参从的国史院大学士胡鳌萍出列向武臣一侧的几位五军都督府掌府事、署府事问道:“北虏言称若不应允,当提兵而来,且不知道五府可有把握抵御。”
安南五军都督府乃为中军府、南军府、西军府、东军府、北军府等五府,与大明以前后左右中命名的五军都督府并不完全一致。而且与大明的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从来填满过不同,安南五军都督府每一府都有两名实任的左右都督,因此全部共有十位左右都督级别的最高级武将,其中各府或选左或选右出任掌府事、署府事参与主府议政,但最高军权在以“节制”为称号的郑主或郑主世子手中。
因此只不过是高级传令兵的几名掌府事、署府事对视一眼,其中现今郑主郑根的亲叔叔、安溪郡公郑陀回应道:“怕是不能。”
为什么不能,原因很简单,郑主的军队总数只有六万不到,其中作为常备军而从郑主老家清化镇三府、乂安镇十二县征募的“优兵”不过一万五千余人,其余的四万多人主要是亦兵亦农、兵农合一的“一兵”。
这万五“优兵”分为拱卫(监视)黎皇的五千人,侍卫郑主的六千人以及留驻清化老巢的四千人,而“一兵”才是驻防地方的主力部队。可是“一兵”不但待遇差,而且武器装备也极弱,甚至还甚少cāo练,只是作为镇压百姓的jǐng察力量存在,有时还要自己耕作来补充军粮的不足,因此郑主根本无法依靠这些连刀枪都耍不利索的农兵来抵御北方的强敌。
而且郑陀还有一项难言之隐,无法宣诸于口。那就是作为郑主统治根基的“优兵”也早已经如同大清的八旗一样骄奢难制,不堪一击了。
胡鳌萍还没有开口,边上另一名参从脱口问道:“为何不能!”
郑陀扫了扫这位名叫丁朝一的御史台都御史,口中淡淡的回答道:“丁大人,主府与阮逆罢兵言和已经有十五年了,各地士伍多未cāo练,又如何能战胜打败了大清军的郑军。”
丁朝一眼皮微跳,他知道自己问了一个错误的问题,须知道当年主府与阮主停战是因为现今的郑主郑根在当世子之时统兵南攻阮氏不果而被迫罢手言和的,这个时候他揭伤疤,焉知道不会触怒了上座的dú cái者。
所以,他一边用眼睛的余光偷窥着郑根的表情,一边义正严词的责问道:“一年多前,主府曾与明郑相约攻打阮逆,本官记得当时曾经cāo训过一段时rì将士,如何今rì安溪公又言道军士年久失cāo,莫不是惧畏了北虏。”
这话问道根上了,当初向郑藩称侄之后,依据约定郑主的确cāo练过一段时间士伍,但是很快就停止了下来,一方面固然是财力不足,另一方面也是多年承平之后,从上到下的畏战情绪在作怪,而且说到底,这件事最终还是能扯到安于逸乐的郑根头上。
郑陀注意到郑根的脸sè变化,肚中暗笑,但回应的语气还是很平缓:“丁大人,我等武人战死沙场是应该的,并没有什么畏难不畏难的心思,只不过动员大军是要花钱的,大人可知道北虏什么时候就发兵了?”
没错,郑主现在处于两难,动员大军抵御的话,不知道明郑什么时候过来,万一花了偌大的开销,对手姗姗来迟,那不用打经济上就破产了,可若是暂时不动员大军,郑军一下子就打过来了,那同样也要完蛋。
丁朝一无言以对,边上的兵番知番李用男踏上一步:“臣以为明人如今还在与大清对峙,所谓南轻不过是大言恫吓而已,不足为虑。”
“李大人,”莫陪从重新站了出来。“据明郑使者所言,清郑之间已经在议和了。”这个消息又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是的,一旦北方两个死敌暂时握手言和了,那明郑大军南下就不是虚言。“当然,这也可能是对方在虚张声势,但也不能不防啊。”
“主府能不能请红毛夷出面助战?”听了半天不响的国老黎恩光开口道。“北虏不可商议的一条就是排除荷兰对我安南的影响,想必红毛夷知道一定会很恼火的,如此主府或可以借夷制蛮,维持眼下格局。”
“红毛夷又不是没有跟北虏打过,结果还不是奈何不了对方。”礼番付杨道篙站出来否定道。“而且红毛夷在安南的利益远不如同大明通商的利益深厚,且大明又没有紧张红毛夷在安南继续通商,臣下以为红毛夷未必会替主府出头。”
众人一阵沉默,是啊,打仗打不赢,拼利益又拼不过人家,这可怎么才好。
这时,以大理寺正卿身份出任参从的李永福出列言道:“臣下以为明郑并非是想索要安南领土,否则这一条就也当不准再议了。”
一句话驱散了在场人眼前的战争yīn霾,太原镇守、邵阳郡公郑让出列道:“李大人所言甚是,夏王索要的不过是掌握定价权和免税待遇以及北人在安南定居、置业、开店不受盘剥的待遇,至于主府与泰西诸夷之间交往吗?咱们除了跟红毛夷有些许外,其他有嘛?”
“如此看来在升龙和各口岸设立使节其实也并无什么紧要的。”黎阳侯、仪宾张太焯的官位虽然在众人之中不显,但他是郑根的女婿,因此说话可能就代表了郑根的意思。“左不过是夏王不放心安南官吏的cāo守,为了保护明人而特意安置的。”
张太焯言罢,殿内众人明显分为两派,不过大多数人已经基本倾向接受乙、丙两条,只是在第一条上,大家异口同声表示绝不能答应,于是王座上的郑根便责令莫陪从继续去跟明使协商。不过事情并没有告一段落,对于是不是接受明郑的建议流放黎皇,进而由郑主正式登基,下面的人也有不同的意见。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除掉黎皇其实还是有好处的,至少冗床叠架的政治架构可以jīng简,原本供奉黎皇的大笔开销可以得到节约,护卫黎皇的军队可以用在他处,更不要说新君登基肯定还有一次封赏。因此倾向接受明郑提议的占到了多数,只不过好处虽多,坏处也不少,其中最关键的就是南面阮主的态度。
“明使所谓上中下三策对付广南,其中下策不可取。”这是自然的,一旦明郑吞下了广南,那么安南就处在明郑南北两线外加海路的包围之中了,到这个时候,安南说不定就成了阻碍明郑两块领土连接的肉中刺了。“上策由主府并吞广南也不是这么容易实现的,臣下以为当请大明一并册封阮氏,双方约为兄弟,消弭兵火。”
说话的人只是考虑到承认现实,但郑阮之间的仇恨却也不是这么容易就缓解的,五军都督府刚刚对明郑还畏敌如虎,此刻对上阮氏却又信心十足了起来:“臣等以为不可。”
为什么不可,因为明郑给了大宗的武器支援,还答应出动运输船队帮忙运输部队。
“臣等以为黎氏即去,主府又获得北方大量军械,完全有力量统一全国。”
主张武力统一者认为无论如何都要打过一次再说,赢不了再让大明出面调解甚至并立两皇好了,总之不能连尝试都不尝试一次。
反对者认为,之前已经尝试过多次了,现在再度开打,只不过是白白损耗国力,只是便宜了对安南居心叵测的明郑而已。
双方都有一定的道理,因此难以决断的郑根便开口道:“是否南征且再议论,与大明立约之事,若无其他建议,就力争不至割让国土,不过允了大明开口诸事,与红毛夷的关系也要暗中继续??????”
411.绿营兵改
běi jīng、紫禁城、养心殿,愤怒的康熙正在一道奏书上奋笔疾书着:“尔等良心是被狗吃了,朝廷用度如此窘迫依旧拨付不菲养廉银子,尔曹居然蓄意阻扰朝廷大计,若是下回再有这等奏文,先自摘了顶戴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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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接过茶碗喝了一口,感叹道:“这等混账东西卖好士绅,不过是为了方便自己做官捞银子,何曾想过朝廷之苦、君父之难,前明将亡时的苦厄,朕算是体悟到了。”
首领太监吓得一下子跪倒在地上:“皇上何出此言,有皇上在,大清的江山万万年。”
康熙脸上挂在一层冰霜,语气yīn冷的言道:“万万年?南面海逆咄咄逼人,除了你等没根的看起来还有几分忠心,其他人只怕不是想逃回关外就是准备卖了朝廷讨好海逆了。”
首领太监根本不敢回答,只是一个劲的用脑袋叩地,康熙还想再说些什么,殿外传来小太监胆战心惊的报告声:“皇上,河南急报。”
康熙冲着趴在地上的首领太监微微一点头,如蒙大赦的首领太监这才急急起身退了出去。不一会,河南的奏章送到康熙面前,康熙打开一扫,脸sè顿时凝重了起来。
只见康熙揉了揉眉心:“召大阿哥和马尔汉、屠粹忠。”
差不多一刻钟后,兵部管部王大臣、直郡王、大阿哥胤褆和兵部满尚书马尔汉、兵部汉尚书屠粹忠联袂赶到,等几人行礼之后,康熙指了指刚刚送来的河南急报言道:“郭世隆奏报说,海逆rì内不断出动游骑探哨在陈、汝、许、颍、汝宁等地出没,形迹可疑,你们倒是说说看,海逆可有趁着chūn耕袭取河南的打算。”
胤褆和两位兵部尚书面面相觑,毕竟他们远在běi jīng又如何知道河南的具体情况,但是康熙的问题又不能不做回应,于是胤褆首先言道:“皇阿玛,海逆去岁掠走了几十万河南百姓,安置他们绝非一个冬天就可以的,儿臣以为,短时间内,海逆是没有力量再度北返的。”
康熙一下子打断了胤褆的话:“那海逆出动探马游骑是准备干什么?”
“皇阿玛,海逆去年已经横扫河南数府,事实上已经熟悉了北犯的道路,之所以没有当时就北犯,儿臣事后琢磨,觉得无非是因为海逆惯用舟船运输粮秣军械,所以在长江一线无往而不利。但自河南开始,诸河河道大都是自西向东,甚少有南北向与长江水系勾连的,所以海逆舟船无法驶入,而海逆又缺乏足够数量的马匹,因此就无法大规模输送军粮。当然海逆运输船只可以绕淮河一线驶入河南诸河,可一来浪费时间,二来进军线路就限定了只能从淮上出击,可淮上不是连年泛滥、道路难行吗?所以海逆见无法在河南持久,于是才干脆改占地为掠民,籍此削弱朝廷的力量。”
知子莫若父,同样知父莫若子,胤褆知道怎么才能打消康熙对郑军北返的担心。
“不过短短一冬,海逆显然也没有办法改变其输运马队不足的问题,因此儿臣以为海逆是不可能在河南大肆用兵的。至于探哨四下出没,一来是打探朝廷在河南驻军的动向,二来也是有打草谷的主意,继续破坏朝廷在河南的根据,至于有没有其三,儿臣不敢妄言。”
事实上胤褆认为郑军此番出没还有在谈判桌上施压的可能,只不过清郑谈判是康熙背着朝堂干的,虽然群臣们心知肚明,但没有人敢捅破这层窗户纸,即便他贵为皇长子,心存期盼的他也不敢让父皇丢了这个脸,从而对自己产生不满。
胤褆出彩了,康熙虽然没有表态,但看过去的目光中显然是带着嘉赏的神sè,不过正因为如此,两位尚书却有些犯难,他们又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呢?
好半天后,屠粹忠开口道:“臣以为海逆不北犯还有一个大的原因。”
屠粹忠言道:“对于海逆,臣等一向是知道其船坚炮利的,可是船坚炮利意味着更多的火药,江南是没有多少硫磺、硝石的,海逆只能跟海外诸夷采买,可买一来要银子,二来从外洋运来也是要时间的。臣观海逆作战,其他各路不说,郑逆亲率主力,一战江南、二战江北、三战湖广,大多是两年一战,由此可见,海逆补充火药、兵马、器械多半就是两年一期。”
“奴才以为屠大人所言甚是。”马尔汉急急忙忙的附和道。“奴才还以为,海逆掳走百万豫民看起来是削弱了朝廷的根基,但未必不是捆住了自家的手脚,海逆如今怕也是骑虎难下,少不得需要花上一两年的时间才能重整北上。”
“按尔等的意思,今年还不算危险,明年海逆就有可能重新北犯喽。”胤褆和两位尚书不敢接口,只好看着康熙在那里若有所思。“兵部对此有何办法。”沉默了一会后,康熙言道。“绿营改制的方略拟好了没有?”
“回皇阿玛的话,已经拟好了。”说到这,胤褆从袖子里掏出一份文字呈给康熙御览,趁着康熙一目十行的同时,他报告道。“儿臣和兵部征询了讷尔图及部分从湖广等地回来的旗员,也派人征询了四川方面的桑额和开音布几位大人,由此得出几点意见。”胤褆言道。“兵部以为绿营的体制原本是为了震慑地方,因此当初只有营、汛两级体制。”
胤褆的话其实并非不正确,虽说绿营以镇为主,下设协、标、营、汛各级,但协是副将指挥的分队,标是总督、将军、巡抚、提督、总兵的中军,因此归根到底营是和汛才是最基本的组成。不过标营、城守营、普通营头之间的大小天差地别,汛分散在地方也有大有小,集中起来作战时调度多有不变,承平年间或许没有什么关系,但是放在战时就有些不适宜了。
“但反观海逆,其以师为单位、其下设有旅、团、哨、队、班五级,指挥调动起来远比绿营灵活有力,因此兵部以为即便不照搬,也要有所效仿。”胤褆的声音在养心殿内回荡着。“根据兵部的方略,绿营今后以镇为中坚一镇绿营设左右两协及一个镇标中营,镇置正二品总兵一员、协置从二品副将一员,镇标中营由正三品参将统领。”
“协之下设前后两营,前后营各置从三品游击一员。”一镇固定辖两协及一个镇标中营都是对以前绿营兵制的突破,但比起后面的改变来,现在呈现在康熙面前的不过是冰山一角。“镇标中营定员一千五百人、协下各营定员一千人。”
“镇标中营下设辎重、工匠、炮军、游骑、亲军等五个分营,分营又称队,每队三百人,队官为正四品都司衔。”分营或者队都是之前绿营没有出现过的指挥层次。“协营也分五队,不过没有辎重、工匠这些编制而都是一线战兵,协营的队官系正五品守备衔。”
“队以下百人为哨,队官自领一哨,其余一哨或两哨设正六品千总一员。”以前都司、守备都是营官,千总和把总都是汛官,但如今各自都降了一级不等。“哨以下每二十人为一棚,棚设正七品把总。”棚还不是最小单位。“把总之下还有正八品外委千总、正九品外委把总以及从九品额外外委若干员,其所领称伍,所以外委和额外外委通常又叫伍长。”
“如此算上各协副将额外领有一队二百人亲军,这样一个镇标兵员额为五千九百人,于郑军一个师的兵力便相差无几。”胤褆情绪饱满的叙述着,这些可都是他的心血。“此外,为了应对郑军步铳,儿臣以外还应该在协营内增编鸟铳,最终达到每哨有一个棚装备鸟铳,也就是至少达到两层的比例。”
“除了更多装备鸟铳之外,每镇炮队还应配属火炮三门。”胤褆还提议道。“各省营造火炮质地多半甚差,对阵时于海逆并无杀伤,因此儿臣以为应该拨局造红夷大炮。”
胤褆还是清醒的,知道康熙对绿营的忌惮,因此绝口不提用御造武成永固大将军炮和神威无敌大将军炮来武装绿营,不过这样一来,绿营各镇的火炮数目及质量远不如郑军,以至于在对阵时还必须加强旗军火器营的炮兵力量。
“督标、抚标和提标又该如何设置?”康熙听了半天,这才发问道。“又如何保证各镇不至出现总兵动摇、全镇投敌的局面?”
康熙的问题很关键,自郑克臧兴兵以来,已经一再发生过类似的事件了,因此在康熙看来必须要有牵制的手段、制衡的能力。
“督标和军标按一协、一中营来设置,抚标和提标按一中营和一战兵营来设置。”屠粹忠回应道。“为了确保大小相制的制度,游击晋升参将不得在本镇,参将晋副将不得在本省,将官的包衣、家丁不得入亲军等队。此外兵部还建议提督不再为一省绿营长官,仅为两镇之长,其上另设将军、大将军统领。”
“兹事体大,朕要好生思量一番。”康熙合上折子说道。“不过诸镇改制或可先行,至于各镇火炮。”康熙问道。“戴梓的炮造的怎么样了?”
戴梓的原始机关枪被证明是个花架子,但由于传教士被迫离境,因此他才得以被重用为养心殿御造枪炮处的主官之一,不过约束他发挥作用的已经不是同僚的嫉妒而是清廷窘迫的财政状况。
“回皇上的话。”马尔汉言道。“云南一丢,铜料紧缺,戴梓只能用铁制炮,但不如海逆火炮甚多,其还在改制??????”
412.马队
“大牛哥,你说海逆会不会打过来。”一个抱着红缨枪的乡勇压低了声音问着同伴,这里是熊耳山的一条已经荒芜的山道,驻防的也不是正儿八经的绿营经制兵,作为本乡本土的团练乡勇,这些小老百姓才不管高高在上的康熙皇帝呢。
“海逆不过来,咱们也得饿死。”赵大牛嘟囔着,别看他膀大腰圆的,但身后是捐了守备衔的田主少爷,他自是不敢高声说话引来训斥。“马老爷降了租子不假,官府可还没免今年的税呢,家里的那几亩地要是不赶快种下去,今年就别过了。”
赵大牛的话让身边的乡勇们齐齐哀叹起来,是啊,家里的主要劳动力都被拉出来守这条山路了,光靠一些老弱妇孺在家里又如何能照顾得好田头,万一因此耽搁了农事,吃糠咽菜也就罢了,交不起皇粮国税,一家老小还得完蛋。
赵大牛这边虽然说得隐蔽,但是他引起的sāo动还是被东家少爷给瞅见了。不过马家少爷并不准备责罚赵大牛他们,毕竟大家伙都是乡里乡亲的,赵大牛家还给马家做了三代佃户,这条道上又因为郑军占了南阳而商旅绝迹,于情于理他都不该太过苛刻了。
更何况被强捐了守备又被县上硬任命为山道巡检的马家少爷自己也有一肚皮的火气,若不是马家在此地立足四代、拥有五百来亩地的家业,他一早鼓动家族南投郑家了,也省得被大清的苛捐杂税和一班胥吏吃得骨头都不剩下。
大家伙正在烦恼,突然间山道上隐约出现了动静:“这是什么声音。”
赵大牛侧耳倾听了片刻,忽然大叫道:“有马队,是马队的铃声。”
马队?郑军夺了南阳,往来的商旅已经大半年不见了,怎么会有马队?而且马队的来路是郑军的控制区,莫非是郑军的探哨过来趟道了?
一想到十几万清军都折在郑军手中了,一干没见过血的乡勇们都吓得魂飞魄散,此时还有一丝镇定的马巡检、马守备命令道:“慌什么,还隔着老远呢,大牛,你带一个人过去瞅瞅,不管是不是郑军,都回来报告。”
赵大牛双股颤栗着,但在马少爷的威逼下,他还是忐忑不安的带着一个乡勇朝声音的来路探了过去,而这边的乡勇们也做好了一旦证实是郑军,大家撒腿就跑的准备,马巡检还磕磕巴巴背起了家中塾师草拟的遇到郑军袭击,乡勇力不能敌被迫撤退的大文章准备到县中报告,但不一会,赵大牛他们就欢天喜地的回来了。
“少爷,不,大人,不是郑军,是马队,我看清楚了,十几溜马驮子,没有郑军。”
大家顿时松弛了下来,几个甚至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马守备开始也是一样,但很快面sè一凝,没错,赵大牛他们看到的不像是郑军,可谁家又会明目张胆的打着旗号上路,那不是偷袭、不是侦查,那是强攻了。
为此多生了一个心眼的马少爷指挥乡勇中几个猎手道:“你们及个带上弓箭和火铳上去找地方猫着,要是马队有什么不对,你们立刻shè箭放铳,接应下面的人。”
几个村里的猎手领命而去,马守备又道:“你,对,小猴子,你爬到那边的大树上去,我不让你下来你就别下来,对,出了事也别下来。”
马少爷表情严肃的看着小猴子:“真出事了,你也要忍到这伙人走远了再下来,到时候直接回村里报信,找我爹替咱们几个收尸。”
几番调度完了,马守备这才拖着有些发抖的双腿回到凉亭处假意喝茶,而听了调度后脸上抽筋的赵大牛几人则故作轻松的在拒马后面全神贯注的jǐng戒着。
等了一会,骡铃声由远及近,马队终于出现在了关卡之前:“站、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赵大牛语气干涩的喝问道:“来干什么的,给我停下,不然就当你们jiān细杀了!”
马队闻声停了下来,赵大牛等胆气略微一壮,此时马队中有两人排众而出,其中一人用一口京腔喝到:“你们是卢氏县的巡检吗?老爷我是内务府的人,给我把关卡搬开了,误了爷的事,你们知县也吃不了兜着走!”
“内务府是什么东西?”赵大牛不解的反问道。“我们这是卢氏县没错,上面是陕州,哪有什么内务府啊,喂,我说你该不是在骗人吧。”
说话的人鼻子都气歪了,一手指着躲在远处的马少爷:“那边那个,你过来,一帮臭乡勇没见识,我就不信了,连个官都没有听过内务府的名号,老爷我是替皇上办事的。”
还真别说,马家少爷虽然读过一点书,但是的确不知道什么是内务府,不过替皇上办事的招牌还是瞒管用的,这不,他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赶过来处理面前的事务。
“你说你是内务府的,就是一定真是内务府的吗?”马巡检学着县上大人的语气一边说话一边上下打量对方。“你有什么凭证,再说了,你从海逆的地盘过来,谁知道你是不是附逆同贼了,赶快走,赶快走,不然抓你起来见官。”
“扑哧!”边上的乡勇还没发笑,自称内务府的那位边上同来的却笑了出声,随后只听他调侃道。“老兄,你不是说你的招牌通行大清吗?怎么一上来就不管用了,要不要亮在下的招牌,说不定还比你有用。”
气得内务府那位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若不是还跟着拒马,他估计都有打了马少爷的心思,但气呼呼一阵之后,他只好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给你,瞎了眼的狗东西,看看清楚这是什么,看清楚了给老子扳开拒马。”
“内务府堂上,第二百十一号,大清康熙三十四年制造,面白无须。”马少爷一字一句的读着这块还带有体温的楠木腰牌,一边读着,一边抬头与对方对应着。“倒是有些像,但这有什么用,我,不,本官又没有见过真的内务府腰牌,谁知道你这是不是假的。”
气得脸皮发胀的某人大喝道:“背面还有。”
“腰牌,内务府颁发,下面还有云纹,看上去像真的。但是。”马守备将腰牌丢回内务府那位的怀中。“但是,老爷我没见过真货,所以对不起了,赶快离开,不然刀枪无眼。”
“你!”已经说不出话来的某人,只能用手指着对方浑身发抖。
见到同行屡屡吃瘪,一度笑得岔气的另一人也觉得情况有些不对了,于是大喝道:“辖了狗眼的家伙,老爷我现在有急务在身,不想跟你等小吏龌龊了,赶快搬开路障,此事到处作罢,若是不然,你想后悔也晚了。”
马少爷不屑的扫了对方一眼:“他是内务府的,你又是什么人?”
“我?说出来你不要吓趴下了。老爷官不大,也就是一个从七品,”说话的人脸上带着一丝古怪的笑容,伸手摘下自己的帽子,结果一个明显的发髻让一众乡勇震得双眼发直。“只不过我这个七品不是大清的,而是大明的。”
“海逆!”一声惊呼之后,一群乡勇连同马巡检扭头就跑,就连埋伏在山石之间的猎户们也从隐蔽的地方窜了出来,七手八脚的向远方逃去,只有遵令躲在树上的,死死屏住呼吸,看着瞠目结舌的几人不知所措。
“老兄,还是你比较厉害。”内务府的那位心悦诚服的比了比大拇指。“不过,老兄你的头发是不是太过招摇了,卢氏只是开始,今后还要进陕西、甘肃,单凭这个头发就要惹出偌大的风波来,到时候传将出去,恐怕对双方都不好吧。”
郑藩此人当然明白对方的意思,也是,这一路上千里迢迢,到了甘肃还要根据之前派出的密谍留下的痕迹追查岳家下落,少不得要抛头露面,总不至于所有人都带着帽子吧,只是他虽然接受了对方的理由,但也要拿捏一番。
“rì后虽然麻烦,但是眼下却管用的很呢,要不然,你我还要受到小鬼的纠缠。”
“小鬼并不可怕,他们只是无知而已,信不信等一等我们仅直去卢氏县城,我一亮招牌,县官大老爷一定会帮咱们弄妥了一应文书的。”内务府的人又牛比起来,只是看着同伴的头发,他有些两眼发直。“所以,几位还是剃了头的为好。”
“剃头也要进了卢氏再说。”郑藩的人笑道。“或许还能找到道服,那就不必剃头了。”
“这倒也是。”内务府的人随口附和着,随后转身向马队中人骂道:“没长眼睛啊,关卡的人都跑了,还不过来搬走拒马。”
马队中人急匆匆的跑了过来,一动手,就有人报告:“大人,不,锅头,拒马有铁锁连起来了,搬不动。”
内务府的官大骂道:“蠢货,那还不赶快用斧头斩开了。”
趁着内务府的人盯着部属斩开拒马,郑藩中人跺到马队中,扫了扫边上无人,不引人注意的问道自己的随从:“一路上的地形都画下来了吗?”
“掌柜放心,都画下来了??????”
413.升龙条约
>”安南升龙府的国宾馆里,宗有芳的随从向他抱怨道。“已经一个多月了,北河方面一味推搪,其居心甚为可恶,简直是藐视我藩。”
稳坐钓鱼台的宗有芳却不动声sè的问道:“那依你的意思该如何处置?”
“以小的意思就应该给北河一点颜sè看看。”随从负气的说到。“即便不能打,也就吓他们一下,知道我藩不是好欺辱的。”
“也是噢。”宗有芳微微点头。“一个多月了,怎么商量也该有个结果了,虽然咱们吃饭住宿都不用自己掏钱,可是rì子一天天热起来了,本官也的确有些住得不太舒服。”宗有芳于是言道。“这样,你明天再去安南礼部和主府礼番,就说本使等不及他们回复了,后天落旗回国,以后一应商议就交给大炮去谈了??????”
宗有芳要回国的消息第一时间传到了郑根的耳里,对于接下来郑军可能入侵的局面,郑根显然是不愿意见到的,为此故意按兵不动的主府礼番很快便主动出击,寻到了国宾馆。
“怎么,主府终于有了定论了。”宗有芳笑眯眯的看着脸皮发青的对方。“这么巧,好,好啊,那本使就且先听听白大人这有什么好消息。”
礼番知番白武光表情严肃的回应道:“蒙上国错爱,愿为郑王正名,只是我王上并无代黎氏之意,恐怕有违夏王好意了。”
宗有芳叹息道:“明皇不rì将禅让皇位于夏王,夏王也是考虑到定南王已经像自己称侄,才想让安南郑氏名正言顺,却没有想到定南王恪守君臣大义啊。”
这番话说得白武光冷汗淋漓,这不是明摆着说郑克臧是篡逆之辈,安南郑主绝不会仿效吗?这可比当面打脸还厉害,真要如此,说不定宗有芳一回去,郑军就杀到北河来了。
因此礼番付阮知洺立刻出言修正道:“定南王虽然不想代黎而立,但对于夏王好意还是颇为感激的,因此已经同意贵使之前所言三条之中乙条,开放多邦(谅山)、海阳、容市、岑山为通商口岸,方便两国商贾往来,至于本条中使者言明各项也一并照准。”
“这是个好消息。”宗有芳说是好消息但脸上刚才还有的笑容,现在一点都不剩了。“只是本使所提三项,贵方只准了一项,那也就是说其余两条,贵方都已经否定了喽,也好,如此,本使回国就如此跟夏王言明吧。”
宗有芳说得简单,但这分明是战争威胁,为此心怀不满的白武光轻咳一声:“宗大人,其实丙条也好商量,主府以为??????”
“且慢!”宗有芳打断道。“本使记得当初跟莫陪从谈及乙丙两条只有准予不准之说,并无可否商量一语,该不是莫陪从传话时没有说清楚吧,亦或是两位大人没有听明白?”
“这?”白武光和阮知洺你看我、我看你,彼此眼中都充满了无奈,虽说郑主已经定下调子,乙丙两条都可以答应,但他们还想尽量跟宗有芳争取,即便争取不到,他们也好在甲条上迫使宗有芳让步的条件,但是想的不错,可宗有芳却根本不按北河的节奏起舞,无可奈何的他们只好一退到底。“既然宗大人坚持,那北河小国又能如此,只好答应便是。”
“两位大人真会说笑,这可是本使逼迫二位答应的吗?”宗有芳却看起来委屈之极的两人不假颜sè。“若是觉得委屈,大可以不答应,想来夏王仁德断不会以势欺人的。”
不以势欺人这怎么可能,腹诽中的白武光只好笑着言道:“夏王仁德天下咸知、我等小国番邦也自是了然,又如何敢误会了夏王好意呢,只是贵使当初所言甲条,我国实在不能答应,还请贵使回国后能在夏王面前美言。”
“为何不能答应。”宗有芳明知故问道。“高平乃莫氏之土,莫氏族人尚多有顽抗,渡让于我藩对主府来说有利无弊,至于谅山,若是还为贵国内陆的话,开口一事多有不便,不若划给我藩,也好往来通商,当然,我藩也不会白要了贵国土地,前议依然有效,只要贵国渡让上述领地,一应火器、火药马上起运。”
“无论高平还是宣江各地都是我朝先辈浴血所得,区区几千门鸟铳、数十位大炮便想换取,大明的算盘是不是打得太jīng了。”白武光忍无可忍,语气冷峻的回应道。“即便贵方提供的军器数量再加上一个零,我朝也绝不会拱手相让的。”
“如此啊,”宗有芳也冷笑起来。“本官记得后黎朝正是从大明手中窃取了安南布政司之地才的以立国的,时光上溯,丁朝也是从我中华分裂出去的,如此说来,贵国所谓浴血之地全系取自中华,我大军罚罪也是师出有名!”
眼见得要谈崩了,阮知洺急忙跳起来充作和事佬:“宗大人千万不要误会,白大人的意思不是说一寸土地也不能商量,只是贵方上次索要大宁,主府已经给了,今次又索要高平和宣江以北,安南国小,又如此经得起如此蚕食。”
宗有芳当即斥道:“你们蚕食中华的时候何等快意,换成自身就受不了了?”
阮知洺只是双手作揖道:“安南国小,比不得天朝上国。”
宗有芳轻哼了一声:“本官曾言道可以商量,但贵方显然不想商量,那好,就不用商量了,来人,送客,另外,明rì我们回去,然后约见荷兰红夷,告诉他们不跟北河中断外贸,就别跟本藩采买货物了??????”
“明使是这么说的吗?”郑根听着两位礼番主官的话摇了摇头。“应该让鸿胪寺去的,你们不是他的对手。”这话一出,白武光和阮知洺的脸上发烧,但郑根并没有注意他们的脸sè。“你们不知道,现在事情麻烦了。”
麻烦了?已经够麻烦了,还有其他什么更多的麻烦可以相提并论呢?
但两人想错了,事实上麻烦才开始,就听郑根言道:“富chūn(顺化)不知道从哪里知道孤在跟大明密谈,而且前不久孤那位叔父还派人到了更南面的金兰,现在整个富chūn都传疯了,说是主府准备再度南下平灭了阮氏之后自立为皇,如今阮福淍那小子已经下令聚兵十万,准备先击败了孤的南征大军,然后再回师击败明郑在金兰的力量。”
“什么?”两人瞠目结舌的看着郑根,事情怎么会是这样。“是明人放的风。”醒悟过来的白武光理所当然的推断道。“一定是明人在其中捣鬼,可恶之极!”
“即便知道是孤那叔父派人捣鬼又有什么办法。”郑根摇了摇头,他可以动用一兵跟同样训练程度的广南军在长城一线交锋,但却根本没有勇气跟明郑大军交手。“如今南北大战在即,主府断不能再跟北面龌蹉了。”
阮知洺一点就透,当即请示道:“臣明白,臣这就去跟明使恢复谈判。”
“先要让北面答应立刻赠送军械、军火,”郑根发话到。“白卿就不必去了,免得到时候又不开心了。”此言一出,白武光的表情一下子凝滞了,但郑根的话还没有完。“阮卿,既然白卿已经说了每一寸山河都是我安南将士浴血所得,卿与明使谈判时,还要据理力争。”
阮知洺俯首应道:“臣明白??????”
“什么高平不能谈,宣江以北可以交付本藩。”看着重新回来的阮某人,宗有芳突然笑了起来。“是不是有什么事发生了,没有,算本官多心了,不过只渡让宣江以北怕是不够吧,这样好了,贵我先把已经谈妥的东西定下来,其余的慢慢谈??????”
明泰顺元年四月初一,明郑与北河达成《升龙条约》又称《戊寅四口通商条约》。
北河郑主同意在开放多邦(谅山)、海阳、容市、岑山四地为通商口岸,允许明郑在升龙建立国信使馆及在四处通商口岸设置通商领事。同时郑主答应授予明郑领事裁判权、外贸货物定价权以及北河对泰西各国的外交权,并且承诺不经过明郑海关同意,北河不得随意增建关税、明郑商人继续享有外贸船免除入泊陋规等特权。
同时鉴于多邦被开设为通商口岸,因此双方重新厘定国境,将左江支流平而河流入安南境内后江北各山地及世居期间的各峒边民重新划归大明治下。
郑主则籍着这份条约的签署获得在广州设立朝觐使的权力,并且得到了明郑方面给予的大宗军械、火药的馈赠和出售。靠着这么一大宗火器作为腰杆的定南王郑根随即征发军队,向南方长城一线集结。与此同时,应郑主恳请,明郑的西洋舰队也开始在广南外海密集巡航,随时随地准备配合郑主大打出手。
414.海州
“快走!你们这些该死的阿哈【注1】,想吃老爷的鞭子不成!”
吵吵嚷嚷的源头是几名容貌丑恶的骑士,这些留着金钱鼠鞭子的家伙一面将手中的鞭子毫不留情的打在衣衫褴褛的行人身上,一面大吼大叫着。..
“全都是你们这些该死的奴才,否则老爷我们怎么会在现在出门,还想偷懒!”
不经意间,时间已经进入四月末了。即便是苦寒的辽东大地,如今也是冰雪消融、大地回暖的季节了。可惜的是,冰雪消融除了带来绿意盎然的勃勃生机以外,还带来了上涨的河水以及泥泞难行的道路,以至于所有人都被迫在泥浆一般的道路上挣扎。因此而弄得狼狈不堪的骑士们,才会把升腾的火气不断的发泄在令他们如此遭遇的罪魁祸首的身上。
当然被驱赶、被殴打的奴隶能是不敢反抗的,之前惨痛的教训告诉他们,历来反抗者只有被屠杀的结果。所以,即便是被向来苛待自己的主人从已经定居下来的窝棚中赶出来,驱赶着走向未知的旅程,这些已经向命运妥协的人群依然默默忍受着。
倒是恶行恶相的骑士们的首领有些看不过去了:“好了,别把邪火随便乱撒。”
“大人,何必对这些蛮子温柔。”骑士中一人回应道。“他们只认得鞭子。”
“是嘛!”首领微笑的驱马来到骑士当中,猛然间抽出自己的佩刀,带着刀鞘就劈打在说话人的身上,在对方惨叫一声之后,首领环视着惊恐的众人。“混账东西,你知道什么。”首领训斥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龌龊心思,是不是觉得地里没人替你们耕种了,觉得不舒服,告诉你们,这批人比你们jīng贵,路上少了一个,到地头就会少换一个蒙古王爷回来,这等干系,漫说你们承担不齐,就是本佐领也承担不起。”
唯唯诺诺的披甲人这才醒悟过来,是的,自己不过是借着伊彻满洲【注2】的身份为虎作伥的那支伥,现在老虎本身都快被人打死了,自己还如何敢太过张扬,于是一个个收敛起爪牙,虽然嘴里还是骂骂咧咧的,但鞭子却大多数时候落在了空中??????
若是这个时代有什么人可以立在高高的虚空俯瞰大地的话,就会发现在广袤的辽东大地上,类似这样的押运队伍还有几十只,顺着他们行进的路线,越过河道和山峦,直至来到大海之边的某一处海港之中。
“贺大人,人已经清点过了吧。”离开海港还有距离的地方,一组木栅栏形成的木城北侧,一名还带着暖帽的清廷官吏正在满脸谄笑的看着对面的郑藩军官。“就请贺大人在接收文书上签字画押,下官也好飞马送回京里去。”
根据息县谈判的结果,清郑双方约定以五百名三藩旧部或其他辽东奴隶的打包价换取一名被俘的蒙古王公台吉。按照交换流程,清廷先按郑藩提供被俘名单在宁古塔、黑龙江等地收集三藩旧部,然后分批送至北朝鲜海州,郑藩点检后出具接收文书,清廷再将文书转送息县与郑藩的副本对照,若是无误便由郑藩在息县释放一名蒙古王公台吉,直至最后换完。
当然,考虑到必然有老弱妇孺熬不到行程结束,因此清廷提供的三藩旧部的人数要比约定的多一些。但十几年的折磨下来,三藩余部在东北已经不多了,所以清廷只能一股脑的将其他流放东北的汉人奴隶及奴隶后人统统驱赶往海州,甚至还募集河北、山东的无地流民冒充三藩旧部,其中也不乏暗自塞进去的各路密谍。
“赫其拉大人,人头是没错,可是你看看,一个个都面黄肌瘦的,又怎么能熬得过海上的颠簸,还得让咱们花粮食供他们将养时rì,”自告奋勇代表郑藩出面的贺天是童子营甲寅期的出身,如今在北洋分舰队的一名正五品船指挥,虽然比不得麻英、楚进等一干四品提督,但资历也算是很老的,只见他此刻摇头晃脑的样子,要有多猥琐就有多猥琐。“这如何使得,所以这字本官不能签,这押本官不能画。”
这是存心刁难,绝对没错,但对面的盛京镶黄旗包衣参领撒三多却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伸手握住贺天的手,贺天一激灵:“你想干什么?”
话音未落,他就觉得手里多了一袋东西,摸上去有棱有角,份量还挺重。
此时就听撒三多笑道:“请贺大人高抬贵手,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贺天实在搞不明白对方怎么从马蹄袖里变出一包银子的,但他本来也就是拿捏一番,趁机过过训斥对方的瘾,却意想不到的敲了一笔竹杠,自己先倒晕了,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便在对方递过来的公文上签字画押了。
看着长舒一口气的撒三多心满意足的背影,贺天一拍后脑勺:“搞什么鬼,这样也能拿银子,早知道老子就多敲他一笔好了。”
话虽如此,贺天随手把差不多五十两的银袋丢到护兵手上:“去交给监军官,就说鞑子冤大头送的,有道是白拿白不拿,记在账上,给这些三藩的人加一碗粥也好,一个个肌瘦面黄的,送到南面去也是累赘??????”
除了交接“三藩旧部”以外,根据苏克哈图的建议,双方还在木城稍远的地方开设里椎场互市。双方的第一批货物已经运到,由于南北之间的战火未熄,南北商途已经中断多rì,因此彼此之间都有需要。譬如南方糖品、棉布、湖笔、宣纸、胡椒、象牙、水银、苏木、燕巢、鱼翅、犀角、鲲皮、鲸骨、鲸油蜡烛,又如北方的皮毛、东珠、马鬃、人参、纯碱、琥珀、烧酒、大木等等,不过双方心照不宣的没有提供任何金属,郑藩也没有提供海贸中紧俏的丝织品、茶叶、瓷器、漆器,清廷也不打算出售马匹。然而饶是如此,从běi jīng赶来主持交易的内务府几个主事一个个两眼放光,显然这笔交易是做大发了。
“齐大人,”郑藩这边出面的也是内务厅,不过不是经理处而是调查处。“时间紧迫,再加上是探路,所以这次东西不多,若是贵方觉得可以,且又安排得过来足够的货品,贵我倒是可以在次第长期交易。”
由于清廷只能陆路运输,因此运输速度上显然是没有郑藩海运更有效率的,为此清廷这边其实希望将贸易的地点从清州移回国内:“武大人,能不能将椎场改在息县或者淮滨,这样我们也好方便筹集货物,另外下一次能不能捎带些江南丝绸。”
“国内互市怕是不行,毕竟双方还未达成和议,为了安全期间,还是在清州为好。”内务厅武大人第一时间拒绝了对方的提议。“至于丝绸嘛,我知道贵方现在丢了四川半壁,几乎全部丝织品的来路都没了,不过买丝绸是需要大量银两的,贵方现在有这个财力吗?”
这话问的好,清廷现在差的就是银子,要是再因为采买奢侈品导致大量白银流出,恐怕离财政彻底破产就为时不远了,但是也正因为如此,丝绸成了暴利产品,所以内务府方面思前想后,还是准备买一部分。
“银子,我们的确有些紧缺,但贵方也怕是有缺的东西吧?”为了百分之三百以上的利润,内务府的蛀虫们甚至可以跟魔鬼*交易。“一匹马换五疋丝绸,若是能定,下一次,我们先交易一千匹马的货量。”
“按照往年的价格,一匹马换五疋绢丝的确很公道,不过马并不是你们一家有,凭什么要接受你们的价格。”武大人笑着摇摇头,这笔交易他是稳坐钓鱼台的,自是可以漫天要价。“依我看,一匹马最多两疋湖绫,要是不答应,那就算了吧。”
“武大人,价不是这样杀的,”内务府齐大人很是不满的说道。“这样吧,我让一步,一匹马四疋宫绸。”武大人只是摇头不语,齐大人咬了咬牙,给出一个新价码。“一匹马换三疋半宫绸,这个价不能再低了。”
“不行,”武大人一口咬死。“至多每一百匹马我再送一座泰西自鸣钟给你们。”
随着泰西传教士的撤出,清廷除了在天文、历法以及军事科学上的损失外,舶来品也断了来路,因此一座自鸣钟现在也是值老大的价钱。
可惜,齐大人他们要丝绸不要自鸣钟,所以他提出:“一匹马至少换三疋宫绸,若是能换到三疋半,每换五百匹马,我们愿奉送武大人您白银五百两。”
齐大人劝道:“这个价码不低了,武大人,你千万要三思啊。”
“银子我是不敢要的。”武大人和贺天不一样,贺天接受贿赂可以按水军缴获的条例处置,但作为调查处的特务,他要是不经许可接受清廷给予的好处,回去后立刻就会人间蒸发了。“这样吧,三疋半我做主了,不过每交易一千匹马,你们额外要提供三尺胸径的大木十根。”
“那就一言为定??????”
【注1】阿哈:满语奴隶,也做其阿哈。
【注2】伊彻满洲:满语,清代对入关前之后期吸收的满族共同体成员的称呼。满语“伊彻”,意为“新”,故又称为“新满洲”。原来指皇太极时期新吸收编入八旗的满洲人。清定都běi jīng后,则把对库雅喇、虎尔哈、赫哲等按牛录遍人旗籍称新满洲。
415.虾夷之变(求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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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武士也好,杂兵也罢,在虾夷地是没有什么大区别的,至少普通的爱奴人是看不出来的,至于那些大的酋长,倒是有见识,但人家打交道的不是两浜组的手代就是松前藩的家老、侍大将,又怎么会在意普通武士和区区农兵呢。
所以此时此刻,威武不凡的介助大人只能意兴阑珊的站在芨部馆的大门口做守护神状。
所谓馆是一种建筑,原本是公卿、武士、大商人居住的别墅,在rì本战国时期演化成封建小领主集生活和防守为一体的武装据点,类似欧洲黑暗时代的骑士庄园,但是就防御能力而言,远远不如城、砦,更不如欧洲人的城堡。
当然馆的坚固程度弱、防守xìng差的问题不是没有人注意到,但要建起更坚固、更好防守的砦、城首先需要不菲的财力,这一点就让很多小领主、小地头可望而不可及。其次,在rì本战国早期,各方领主的兵力不强、攻击力极弱,已经足以让馆成为一个可靠的据点。
而虾夷地的沿海馆就是在战国甚至战国之前就建立起来的,其中比较有名的有志海苔、箱馆、茂别、中野、胁本、稳内、芨部、大馆、弥保田、原口、比石、花泽等十二个馆。只不过当初这些馆并非由武士领主们建立,而是作为商人们在虾夷地的武装商栈,以应对几乎没有攻坚能力的本地爱奴人部族而已。
森山还在发傻,突然间远处出现了大股的爱奴人。对此,介助并没有表示出任何的jǐng戒。没错,和人是征服者,跟爱奴人的关系也十分微妙,但是两者之间大规模的冲突早已经是过去了,如今的对方只是和人雇佣并盘剥的渔猎队而已。
“不对!快关上大门。”森山介助没有动作,但边上的丹后左卫门良彦却发现了问题。“傻站着干什么,那不是商队。”丹后呵斥着,他虽然现在不是武士,但也是苗字带刀的浪人,地位远比森山之流要高出许多,别的不说,光是扶持米就比对方要多拿十几俵,因此在芨部馆中也算组头一类。“你们不想想,自打明人来了以后,爱奴人都跑去砍木头了,谁还会冒险去打渔,快关门,一定有问题!”
丹后左卫门的解说让本百姓出身的介助心生佩服,于是立刻服从了命令,就此芨部馆的大门缓缓关上了。此时,尚在馆内居住的十几名商人、学徒以及武装护卫也听闻jǐng报,各持长刀、铁炮从房子里冲了出来。
芨部馆的最高长官,从松前藩手中获得本地专营权和包税权的工藤屋的手代登上门楼向外张望着,却发现远处至少有四、五百名爱奴人正在缓缓逼近,这样的规模,在虾夷岛上应该是好几个部族战士的聚合了。
不过令手代安慰的是这批战士手中只有一些粗砾的武器,弓箭不多,铁炮更是没有,因此想要突破芨部馆的防御不说不可能,但至少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想来应该不会有哪一个部族会如此愚蠢的一马当先。
手代还来不及庆幸,一连串的疑问涌上了心头:“谁指使爱奴人如此大胆包围芨部馆的?又是谁说合了诸多彼此敌对的部族?这些联合起来的爱奴人又想干什么?”
这些疑问还在手代脑海中盘旋之际,突然远处腾起了冲天的黑烟。
“是海边,是港口。”手代大叫起来。“爱奴人袭击了港口,烧了我们的船!”
十二馆既然原来都是武装商栈,自然都是沿着虾夷岛的海边分布的,虽然由于地理条件限制,并非所有的馆都位于港湾边上,但是为了便于运输货物,也一定离河口、海湾不远,因此一旦海边出了问题,距离不远的各馆都能一目了然。
“该死!”一众商人、护卫群情激奋、大吼大叫起来。“爱奴人想把我们困死,统统杀死,既然这样咱们就跟他们拼了??????”
“够了!”丹后良彦突然大吼一声,被他气势压到的众人一下子静了下来,就听丹后说道。“船没有了,我们还有芨部馆可以坚守,若是因此就受不了想冲出去跟爱奴人拼命,那我们就死得更快。”众人面面相觑,丹后见此又补充道。“爱奴人放了这么大一把火,就算其他馆看不见,海上的船也一定能看见,只要我们能坚守住,援军很快能到的。”
有这么一位指挥若定的组头,馆内众人很快镇定下来,于是依照丹后的分派行动起来。
可是等战意十足的商人、学徒、护卫们离开身边,丹后立刻和手代窃窃私语起来:“松前藩前几年跟明人交手,损失惨重,至今元气没有恢复,外面的爱奴人又多有组织,看起来敌势颇强,所以咱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手代沉重的点点头,工藤屋今年肯定损失惨重了,但这不是关键,自己能不能活命却是第一要务:“丹后君,你的能力我很清楚,现在,你说怎么办吧。”
“第一,要节约粮食和火药。”粮食不用说了,松前藩的援军什么时候到还不知道呢,自然是要厉行节约的,至于火药也一样,没了火药,威力巨大的铁炮就成了木棍了。“为此,馆内一定要开始控制这两样的消耗,馆内是不是还有四个爱奴女人,最好统统赶出去。”
这四个爱奴女人名义上是做菜洗衣清理的女奴,暗地里还是和人的泄*yù工具,作为芨部馆地位最高的手代在其中自然也挑了一个容貌最好的。不过大敌当前,手代自是不会因为贪恋美sè而依依不舍,所以很快便同意了丹后的建议。
“第二,我们不能等其他馆发现问题才来救援,”丹后左卫门继续道。“应该主动派人出去联络。”当然在爱奴人包围芨部馆的情况下,想潜出去报信是不容易的,而且馆内的每一个男人都是守备的重要力量,不可以轻易浪费,因此丹后建议。“这四个爱奴女人中能确保站在我们这方吗?若是可以,安排其中一个去其他馆报信。”
手代应道:“我会安排理子去鹿馆求教,上次她跟我去过,应该还记得道路。”
这边计定,于是四个爱奴女人被驱赶出了芨部馆,而后被爱奴人大队接收了过去。不过手代和丹后很放心,因此爱奴人并没有女xìng参战的习惯,被问清楚部族之后,几个爱奴女人都会被遣送部族,如此理子就有机会去报jǐng求助了。
看着爱奴人带走几女的丹后原本以为对方的攻击将很快降临,然而让他狐疑的是,对手迟迟没有进攻,这有些不像爱奴人的风格,更让手代担心起背后的组织者来。
夜幕降临了,虽然已经是五月初,但虾夷地的夜晚还是挺“冻人”的,看着爱奴人在馆外搭起的帐篷,丹后良彦却心头愈发的沉重了,不过在众人面前他还要硬撑着:“不打才好呢,晚一天,咱们的援军就近了一点??????”
一天一夜过去了,又是一天一夜过去了,看着盘踞在馆外却丝毫没有任何动作的爱奴人,手代有些撑不住了:“不行,我们得派人去问一问,爱奴人这是意思。”
丹后想了想同意了,于是芨部馆的大门再度微微露出一丝缝隙,一名胆战心惊的学徒从里面走了出来,几乎一步一顿的挪向爱奴人的营地。
看着部下消失在爱奴人的营地里,站在门楼上的丹后和手代都为他提心吊胆着。
突然间爱奴人的营地混乱起来,学徒突然从里面窜了出来,一边大吼大叫着,一边向芨部馆跑去,但是还没等他跑几步,十几只箭shè到了他的背上。尽管是丸木弓之类的软弓,但是没有见过血的学徒还是颓然倒地,很快在挣扎中被爱奴人拖走了,只有下他的叫喊声还在空气中无助的飘荡着,隐隐传向芨部馆的方向。
“小西卫门在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楚。”丹后看向身边的手代。“他不是再说上当了?”
“上当了,噢,是的,我好像也听到是这样说的。”手代摇着头。“但上当是什么意思?我猜小西卫门一定是中箭后说胡话呢,不必太在意。”手代叹了一口气。“爱奴人已经拒绝了我们的使者,看起来我们只有继续死守芨部馆了。”
“死守?上当了!”丹后左卫门猛然收缩了一下瞳孔。“我明白了,我们上当了。”看着以为自己传染了癔症的手代,丹后解释道。“外面没有四、五百爱奴人的战士,最多也就几十个,上百个,其他应该都是女人。”丹后说到这愤愤骂到。“这些该死的毛人,居然想出用女人冒充战士欺骗咱们,真是该死!”
“用女人冒充战士。”手代不明所以的看着丹后。“这不可能吧。”
“若不是如此,爱奴人又怎么会不进攻,小西卫门又怎么可能从爱奴人的营帐里逃出来。”丹后苦笑道。“我们不会有援兵了,爱奴人既然骗了我们,那他们的大队就一定再攻打其他馆??????”
416.虾夷之变(下)
既然已经明白了对方可能是虚张声势,于是丹后左卫门盘算了一下自己手中的底牌。很可惜,虽然笈部馆也是虾夷地有数的大贸易点,但是由于这几年明郑方面的软刀子致使贸易额大幅萎缩。贸易额萎缩的结果是导致两浜组不得不裁减人力,因此此时此刻在馆内只有不过二十三个和人,其中有一定训练程度的护卫不过半数,其余的都是商人和商人学徒。至于武器也有些问题,只有四挺铁炮和两把丸木弓,其余的刀枪倒是不少,竹皮胴具也有多余,可仅凭这些力量,万一爱奴人中的战士数目超过五十,胜负就很难断定了。
丹后一阵唏嘘之后,不得不放弃了出击的妄想。正在他和手代万分沮丧的时候,爱奴人的阵营忽然一阵欢呼。两人顺着声音放眼望去,只见从他们视线不能企及的馆墙的另一侧转出一群爱奴人来,人数不多,大约三五十个,但关键他们拖住几具尸体并且押着几个和人。
“是我们留守海船的水夫。”手代用颤抖的声音说着。“他们,毛鬼想对他们干什么?”
水夫?丹后良彦眼珠一转明白过来,等着装货的关船被烧毁了,但这可能是因为爱奴人的偷袭,所以水夫们或者就地抵抗或者逃入了周边的林地,而如此被爱奴人拖来、押来的大约就是当时的罹难者和后来被搜出来的幸存者了。
“爱奴人应该不会杀了他们。”丹后宽慰着手代,爱奴人还没有进入奴隶社会,因此被俘者通常一早就被杀死了,至今没有死的,想必也不会进一步虐杀,至于作为人质要挟笈部馆开馆的可能也不存在,至少丹后左卫门并不认为爱奴人有这样的战争智慧。“只是吓唬我们,告诉我们外援是断绝了。”
手代舒了一口气,他是商人,还真不习惯血淋淋的杀戮场景。然而这边刚刚放下对被俘同伴的担心来,那边又涌起了对自己命运的不安:“丹后大人,你说咱们能坚持到援兵到来吗?咱们能活着回家吗?”
援兵?丹后苦笑起来,按照他刚刚的分析,周边的诸馆可能有难了,要等松前藩反应过来,也不知道需要多久,但是看着手代期盼的眼神,他只能强撑道:“应该可以吧。”
如获至宝的手代好似醉酒一般摇摇晃晃的走下了门楼,嘴里犹自念叨着“应该可以活下去”之类的话,只留下丹后一个人倚在门楼上观察着爱奴人的动静??????
时间又过去了两天,两天里爱奴人只是把水夫的尸体树在笈部馆前就再也没有动静了。
爱奴人在等什么?这个问题已经成了馆内众人猜测的中心话题。好在,谜底终于有揭开的时候。这不,笈部馆被围后的第五天早晨,一阵喧嚣之后,真相大白了。
“是明国人。”看着来者的军容,手代肝胆俱裂的说道。“完了,有好几百人呢。”
“差不多两百人。”丹后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冷静,面对强大的敌人居然心如止水。“如今明白了,的确如此,也只有明国人有这样的财力让爱奴人联合起来。”
丹后的话还没有完,之前被爱奴人shè倒被俘的小西卫门一瘸一拐的被爱奴人驱赶了回来,见到他回来,手代急忙示意打开馆门,将其迎了进来。
不过手代还没有来得及向暂且逃过一死的小西卫门嘘寒问暖,脸带冰霜的丹后便迫不及待的问道:“是不是明国人让你回来劝我们投降?”
“是的。”小西卫门回应道。“明国人要我们投降,还说茂别、中野、胁本、稳内、弥保田、原口、比石、花泽几处都已经失陷了。”这几句话让旁听的众人一阵sāo动,但小西的话还没有完。“明国人还说了,要是咱们不开馆投降,就统统杀掉!”
以二十打二百,在rì本战国时期并非没有这样的战例,但是丹后却并不抱有太大的信心,毕竟明国人据传都是世袭武士,并不是当初那些农兵可以比较的,至于笈部馆的防御吗,对于爱奴人来说可能是无比坚固,但对于明国人来说只能是一个笑话了。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有丹后左卫门的见识,因此有人咆哮道:“投降,绝不??????”
话还没有说完,小西卫门怯懦的插嘴道:“明国人有大筒。”
“大筒是什么?”边上的护卫中有人问到。“是大铁炮吗?”
没错,大筒可是一个久违了的词汇,战国末年的确有一些泰西的火炮传入rì本,但是数量极其有限,无一不成为当时的战国大名安邦立国的最高武力,而且随着幕府锁国令的下达,这些早年采买的大筒大多朽腐,现在的rì本已经根本没有什么大筒了,而那些号称是大筒的不过是一些口径较大的铁炮而已。
“不是大铁炮,而是,”小西卫门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郑军的二寸炮,只好用手比划着。“大筒就是大筒,我亲眼看见的,管子有那么粗。”这一比划,包括丹后在内的众人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尼玛,这能塞进多少挺铁炮啊,这是大过惊人了。“明国人说了,要是咱们不开城,他们、他们就用大筒轰咱们。”
对于恐怖的大筒,手代自然也是害怕的,但他从学徒爬到现在手代的位置也很不容易,绝不能因为对方的一副恫吓就拱手让馆,这样他回去就无法跟老板新一郎交代,更重要的是即便他能安全的回到近江,一个贪生怕死丢弃主家财产的手代在rì本商界也是绝没有未来的,因此听了小西卫门的话,手代默不作声。
丹后同样一声不吭,虽然他已经不是武士了,但是他同样不敢露出畏敌如虎的情绪来,否则手代必然会将责任推在他的头上,到最后就算这次最终有惊无险,他rì后也只能重新做一个饥一顿饱一顿的苦逼浪人。
两个主事的不做声,下面不知轻重的商人、护卫、学徒自然无所畏惧,就在此刻,一声巨大的爆炸声从远处传了过来,随之还有什么东西破空呼啸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
笈部馆内的众人刚刚抬头寻找,就见一颗在与空气剧烈摩擦中发红发热的弹丸从天而降,只是一炮就轰塌了笈部馆门楼的半边。摧毁了门楼的炮弹还不甘休,落地后重新弹起,跌跌撞撞的冲入正对门楼的广间,打得里面屏风之类支离破碎,还引发了火势。
“这就是大筒的威力吗?”失魂落魄的众人瞠目结舌的看着凄惨的现场,最新回过神来的丹后良彦吼道。“愣住干什么,赶快救火??????”
火很快被扑灭了,但接下来怎么办?所有人都拿眼看着手代和丹后两人。两人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这个时候又是一声巨响传来,这枚炮弹直接摧毁了笈部馆东北角上的木橹(箭塔)。吱呀着从中折断的木橹落地后压垮了毗邻的几间长屋,更使得馆内众人原本就低落的士气瞬间落到了谷底。
事到如此,无法抵抗可怕的大筒的手代只好眼巴巴的看向丹后左卫门良彦:“丹后君,你说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尼玛,到了这一步,你还要拖我下水,气得五内俱焚的丹后表面上不动声sè,但却很摆正自己位置的说道:“在下只是一名护卫,无论是打是降,悉听手代您的吩咐。”
呲牙咧嘴的手代怨恨的看了丹后一眼,但丹后说得没错,他才是最高长官,不得已,在郑军第三枚炮弹打来之前,他终于下定决心:“打开馆门,全体出降??????”
笈部馆的门打开了,二十来名和人鱼贯而出,双手跪地,匍匐在那里恭迎着胜利者的到来。他们没有等多久,三十来名爱奴族战士小心翼翼的来到他们身边,搜查了身上有没有携带武器,然后将他们驱赶到郑军阵地之前。
接受了手代和丹后这一批俘虏,郑军为首的把总冲着爱奴人点点头,喜笑颜开的爱奴人随后呼啸着冲进了笈部馆,在一众rì本人惊愕的目光中搜出酒品开始狂欢起来。
“奇怪吗?”把总冲着一众俘虏笑道。“这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你们的商货本藩看不上,自然就送给了爱奴人作为报酬,笈部馆也是一样,rì后就是这一支爱奴人的大营了。”
心慌意乱的手代喃喃的说不出话来,还是丹后坚强一些,责问起这位会说rì语的郑军官长来:“你们明人凭什么来打我们,你们这是强盗、山贼的行为??????”
“强盗、山贼!”把总一下子打断了丹后左卫门的话。“这话放在你们头上差不多。”把总指责道。“本藩跟松前藩约定,石狩川、天盐川及北见地方rì本人不得涉足,本藩放牧的战马不准抓捕猎取,你们干了些什么!”
明郑原本指望在虾夷地放牧十数万匹马,但是北海道成为著名牧场是异时空十九、二十世纪大开发的结果,此时此刻岛上大部分地区都是森林。
既然不可能出现大规模放牧的情况,郑藩便只少量放牧了数百匹马,虽然只是一些普通的蒙古马,但对于rì本来说也是除了即将灭绝的南部马以外屈指可数的良驹了,因此时常有商人唆使爱奴人部族偷偷盗捕。
明郑虾夷地都护府以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却是因为兵力不足,如今朝鲜战局缓和,明郑有了余力,虾夷地都护府立刻就翻脸了,真是不是不报时辰未到、时辰一到全部报销??????
417.礼部试、律部试(求月票)
利用爱奴人部族包围诸馆,然后由郑军分别攻克的策略,一方面节约了郑军在虾夷地不多的驻军,另一方面也展示了武力,有效的震慑了那些参与围困的爱奴人部族。当然由于虾夷地与本州之间只有一道不宽的海峡,而且和人的商业据点甚至渗透到了国后、齿舞等千岛诸岛,因此郑军水师东洋舰队北洋分舰队也参与期间。
不过由于石狩川港的泊位有限、虾夷地距离西归浦的距离过远,因此北洋分舰队最终只是抽调了四条三千料通报船轮流封锁津轻海峡。有力无处使的局面,让北洋分舰队的总领韩柏有些恼怒。可论起西归浦至虾夷地之间的中继点的话,除了能登半岛外,也就是佐渡岛最为合适了。但能登已经是rì本本土了,佐渡也是德川幕府的天领,并不合适北洋分舰队直接占领。思前想后,韩柏上报要求把事情搞大,以便分散幕府的注意力。
“占领对马和五岛列岛?”报告让郑克臧大吃一惊。“枢密院认可了?”
“回禀王上,枢密院以为单凭西归浦如今驻军规模,攻占两地其实不必花太大的力气。”
枢密副使洪拱柱的回答让郑克臧有些不安,须知道,清郑之间虽然还在朝鲜撤军问题上扯皮,但事实上,驻朝龙骧军各部已经悄然开始轮换。
其中原隶属长江舰队的龙骧军第四师将改隶南洋舰队移防东宁;原隶属东洋舰队的龙骧军第三师将改隶长江舰队移防太平、镇江和新昌三府;东宁的龙骧军第二师将改隶东洋舰队北调朝鲜,当然该师只有一个旅进驻海州,另一个旅将留在西归浦,最后一个旅将进驻宁波;只有西洋舰队的龙骧军第一师因为安南战事一触即发而没有参与此轮调动。
此时根据轮换计划,龙骧军第三师已经开始南下,第四师虽然还没有调动,但第二师同样也没有北上,再加上第四师的一部分被抽调去参加虾夷地都护府发动的驱逐松前藩独占虾夷全岛的攻势,所以北洋分舰队实际可以调动的战力非常有限。
“若不能迫使幕府全面更张,只是占其一二边地,对大局怕是有弊无益。”
洪拱柱蹇着眉头狐疑的问到:“王上的意思是准备对rì本进行一番大的进攻吗?”
“就说瞒不过卿啊。”郑克臧点了点头。“不过跨海而击,非以狮搏兔不可,如今北面的事情未定,南面又有一番波澜,在财力不可的情况下,本藩三面开战,不是个好兆头啊。”
洪拱柱的眉头一紧一舒:“臣明白了,臣回去后就否了北洋方面的提议。”
“不但如此,卿还要发文斥责韩柏。”郑克臧表情非常严肃。“没有中继港就无法支撑虾夷地的用兵了,这是胡扯,南洋、东洋巡航路线之远岂是北洋可比的,难不成东洋舰队已经堕落到这种地步了吗?”韩柏可能是随便寻了个开战的理由,但郑克臧不能不对此表现出担心来。“若是不行,就统统给孤重新捕鲸去。”
由于洪拱柱并非是童子营体系内晋升的将领,所以在郑克臧怒斥韩柏等嫡系时脸上颇有些尴尬之sè,但正如郑克臧用孙有劳等人来分担林升这批刘国轩同时代的老人权柄一样,郑克臧用他也是来压制毛洪言、何乾这帮童子军师范过快增长的野心,因此由不得他不做孤臣。当然,若是他怨满军中了,郑克臧自是不会担心洪氏、陈氏这些外戚尾大不掉。
“对了,岳昇龙最近在枢密院的表现怎么样?”
终于郑克臧换了话题,这让洪拱柱微微回了回气:“岳昇龙最近一直在各地检校、观cāo,臣下以为其人或许是在熟悉本藩的军制和战力。”
“兵部会派人查访、点检福建、赣南、广东、广西、湖南五省兵政,让岳昇龙跟着一起去,多看看,回来后写一份呈文给孤。”岳昇龙是降将,自然不可能伸手揽权,有这样的表现已经在郑克臧期望之上了。“有什么他认为好的、不好的,都写上,孤和你们都是当局者迷,他可是新来的旁观者,旁观者清嘛!”
“臣回枢密院后就安排下去。”洪拱柱对于郑克臧看重岳昇龙并不在意,在他看来,这不过是郑克臧千金市骨的一种表现,无非是树一个标杆式的人物,以便继续诱惑清廷绿营将官附郑而已,他真正的对手还是孙有劳、何乾这些人。“不过广西方面可能有战事,是不是就不必安排岳同知前往了?”
“卿是怕岳昇龙以枢密同知的身份夺了兵权?”郑克臧哑然失笑道。“岳昇龙凭什么夺兵权,他是在本藩有根基还是指挥本藩部伍作战有赫赫战功。”郑克臧摇头道。“卿尽管放心好了,蔡元书。”郑克臧说到这突然一顿,洪拱柱提醒的没错,广西副总兵蔡元书也是降将出身,难保不会被岳昇龙给震慑住了。“蔡元书不足持,但岳昇龙绝不会有这个心思。”
郑克臧已经自行醒悟了过来,其实他还是有些杞人忧天了,兵权这东西虽好,但对现在的岳昇龙可没什么用,他既不能以此自立,又不能鼓动师旅团三级及更多基层士卒反郑附清,再说了安南一役他甚至不准备动用陆师,连水师也是有限参与,他凭什么担心岳昇龙敢乱说乱动甚至跟蔡元书勾结。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岳昇龙怎么说都是对本藩有大功的,孤自当让他有个好下场。”
既然岳昇龙都有好下场,自然而然,一干从东宁出来的老臣子也不会没有了结果,这就是郑克臧隐晦的暗示,对此,洪拱柱自是能够领悟的:“臣明白了。”
郑克臧挥挥手,洪拱柱会意的告退而出,他刚一退下,内阁大臣、学部尚书陈克峻便在内侍的引领下走了进来,但还没等他立稳,郑克臧便劈头盖脸的问道:“陈卿,你且告诉寡人,就江南、赣北、浙江和东宁四地而言,今年一共能提供多少数学师范。”
郑克臧不能立刻否定儒学在中国的地位,因此只能另辟途径曲线救国,其中他能想到的办法就是以恢复先秦的君子六艺为名,提高数学的地位,提出数字出官的政策。所谓数字出官也就是从县学开始,全面恢复数学教育,数学不及格者不能出任官吏。
这个政策固然能消灭所谓的钱粮朋友(师爷),但也造成了数学教师的大量不足,为此学部曾一度命令各地商贾派出算手进入县学教授算法、记账法,但是因为固有的歧视,所以效果不好。此后,学部又建议提拔一部分钱粮方面的小吏出任师范,但又造成了地方政务上的耽搁,不过好歹总算培养出了第一批合格的数学老师。可是随着官府下乡在各省广泛推行,这些数学老师远远不够分配,各地只能先安排入仕,然后分批突击培训的办法来解决矛盾。饶是如此,各省还是有志一心的向zhōng yāng叫起苦来。
“三省太学今年预计肄业二百名数学师范,东宁太学也能再提供五十人。”这个数字远远不够,别的不说,各地自己都要扣留一部分。“臣已经想办法调剂了,预计今年武昌太学开办后,明年可以多肄业五十名数学师范。”
“这样啊。”郑克臧虽然知道学部已经竭尽全力了,但是上到格致院、各部院衙门,下至省、府、县都需要大量掌握数学知识的官员,尽管出身吏员和绍兴师爷的中下级官员可以满足勉强运行的需要,可长远来说还是远远不够的。“卿还能想些其他什么法子吗?”
“臣也无计可施,除非,除非对部分官员暂时不提数的要求。”
“这倒也是一个办法。”郑克臧想了想,工部、水部涉及大量营建,自然是必须要掌握数学知识的,计部、泉部、审计、马政、海关、国库当然也需要掌握数学,兵部也一样,是个吃钱大户,需要有数学知识之辈坐镇,刑部、监察院、蕃洋、大理寺、通政院也或多或少有跟数字搭上关系,只有礼部、吏部这两个单位跟用人稍微可以缓上一缓,不,不,吏部涉及考成,不能没有数字观念,所以。“可以对礼部放宽标准。”
郑克臧补充道:“今后可以单开礼部试,不必要求一定数学合格,不过数学试题可以作为附加试题出现,两者皆过者可以入蕃洋衙门任事,否则只能留在礼部。”
礼部虽然有议爵的权力,但总体上来说基本上是一个清水衙门,也就是说,郑克臧认为数学学不会,连贪污的机会都没有。
陈克峻还在考虑,郑克臧又道:“既然礼部单列礼部试了,大理寺这边似乎也可以单列律部试,可以考《洗冤集录》、《大明律》和《数学初步》这几科,刑部也应该参加律部试,不过两者彼此各应该有所侧重。”
郑克臧这是要明郑百官逐步走向专业化,对此有些不知所措的陈克峻只好双眼看着郑克臧发傻,不过做官第一条那就是体察上意,既然郑克臧已经下达了要求,陈克峻也只能服从,不但要服从,而且还要做好??????
418.图书馆和三藩旧人
“卓卿,如今秘书监在各省设立大图书馆、在各府设立图书馆的计划实施的如何了?”
听着郑克臧的问话,从一介投郑的地方豪强到署理翁山县令再到太仓直隶州知州、赣州知府,如今升任秘书监令的宁波人卓文远恭恭敬敬的回应道:
“回王上的话,秘书监已经在武昌、南昌、新昌、江宁、杭州、福州、广州设立了七处大图书馆,每处藏书三十万部(卷)、二百万册(本),赣州、桂林、贵阳、昆明四座省城大图书馆还在筹措之中。至于地方府一级的图书馆已经建成有镇江、常州、扬州、苏州、松江、太仓、太平、湖州、嘉兴、杭州、绍兴、宁波、徽州、池州、安庆、南康、cháo州、漳州、泉州、顺天、广州、惠州等二十余座,各有藏书十万部(卷)、五十万册(本)。”
接下来卓文远报告了藏书的范围,基本上大多数是经史子集,地理、农政、医药以及数学、土木工程、治水文献之类的有,但数目不多,主要还是在各省大图书馆内有收藏,至于来自泰西的翻译著作则是凤毛麟角,少之又少。
“除了秘书监设置的各大图书馆、图书馆、图书分馆之外,各省太学、各地府学、县学内都有一定量的存书。”秘书监严格起来应该算是中廷与外廷的学部之间联系虽有,但却不是很严密。“所以臣恳请王上谕令学部提供书单,以备秘书监翻印。”
“可以,”郑克臧点点头,认可了对方的提议,所谓一国之君需要文治武功,代明在即的郑克臧武功是不缺的,文治方面自然也不能放松,而图书馆计划正是他宣扬文治的一部分,自是有求必应。“孤会跟陈克峻打招呼的。”
说到这里,郑克臧提问道:“秘书监和学部以及蕃洋列国衙门合办的四夷馆,今年能翻译出多少部北俱芦洲大儒的文章。”
卓文远回答到:“由于本藩的禁令,北俱芦洲那些传教士都采取不配合的态度,只靠荷兰红夷和英圭黎夷商人带来的书籍,翻译的速度很慢,而且未必贴近原意??????”
卓文远提出的问题在某些天文、数学、物理、化学等著作上格外明显,但是郑藩与罗马公教之间是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只有对方彻底认输,冷战才能结束,因此付出一些代价,在郑克臧看来完全是值得的。
“那就慢慢翻译。”郑克臧如此说道。“另外大食、波斯的书籍中也有可取的东西,孤记得有《代数学》、《论四边形》、《算术应用书》、《算术之钥》、《圆周论》、《弦与正弦之书》这几本数学,还有一些光学、化学的书籍孤记不得了,卿自己去打听一下。”
也亏得卓文远是乡下豪强出身,要是正统的儒家子弟一听这些蛮夷文章一定会跳起来进行劝阻郑克臧远离外道的,而他此时此刻只是头疼记不得这些书名而已。
看着卓文远愁眉苦脸的样子,郑克臧倒是逗乐了,于是他手书一份书单交了过去:“不必急,书可以慢慢找来,但翻译一定要jīng准,多少年了,我们自持天朝上国,夜郎自大,闭门造车,只在天理人yù这个圈子里打转转,殊不知大道为何,圣人曾言礼在四夷,在孤看来此礼非礼仪也,或可解为真理、道理,理在四夷,却是该睁眼看看寰宇了。”
卓文远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好唯唯诺诺,对此郑克臧也不多说什么,事实上他也不能再多什么,以他的地位,一旦这些话传了出去,必然是惊涛骇浪,因此在南北之间尚未尘埃落定之际,郑克臧是不准备再说了。
喝退了卓文远,郑克臧一时间也不想处理什么公务,于是离开政务室,漫步在屋子周围随意的漫步着。由于如今的夏王府是原湖广总督行辕改的,因此走着走着,郑克臧就转到了后廷。既然到了后廷,郑克臧也不多想,仅直走进了耿糖儿的院子。
“王上,你怎么来了?”听到侍女们恭迎郑克臧的声音,耿糖儿有些惊异的迎了出来,在她印象里,郑克臧每天的起居很有规律,该处理政务的时候决计不会到后廷来,就算侍寝也会按照月初定好的顺序来,绝少像今天一样脱离了应有的程序。
“怎么不欢迎?”郑克臧反问道。“那孤就走了。”
看到作势yù走的郑克臧,耿糖儿立刻后悔了,平rì里只想多分润一些郑克臧的宠爱,机会到了,她又如何舍得将郑克臧拒之门外:“王上能来臣妾求之不得,又怎么敢不欢迎呢。”
郑克臧含笑抓住耿糖儿的手,几个侍女急急低头,饶是已经为郑克臧诞下周官、平官两子,但郑克臧亲昵的动作还是羞得耿糖儿一脸的红霞。当然,这多半是高兴,毕竟在诸女中她并不是最受宠的,也就是比已经人老珠黄的童chūn娘、方玉娘、谢紫菱三女好一点,与朝鲜李氏持平,远远不及王妃陈纤巧和另一位侧妃冯莲娘。
走进内室,斥退了送上茶果的侍女,郑克臧伸手抱住耿糖儿,以为郑克臧白rì求欢的耿糖儿脸上烧的更厉害了,但却没曾想郑克臧突然言道:“北边为了换回被俘的蒙古王公台吉,往朝鲜海州送了一些三藩旧部,人已经陆续在往琼州运了,其中经过甄别,有几个耿藩的老人,或许糖儿你想见上一见。”
耿糖儿的情*yù立刻褪去,脸sè微微有些发白的她似乎联想起当初东躲xī zàng的rì子来。
看着自己的爱妃浑身颤栗的样子,早有准备的郑克臧用手轻抚耿糖儿的后背:“没事,没事,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你有孤,有周官、平官,别怕,别担心??????”
在郑克臧的呵护下,平稳了心情的耿糖儿抹了抹脸上的清泪:“臣妾谢过王上,刚刚臣妾失态了,说起来臣妾也是欢喜紧了,没想到如今还能听到故人的消息??????”
对于耿糖儿言不由衷的说法,郑克臧并没有计较,只是温柔的看着对方,在郑克臧安慰的目光中,耿糖儿考虑了一会,随后表态道:“臣妾不知道王上准备如何安置他们,若是见面会影响王上的布局,臣妾就不见了。”
“区区几个归人,又如何影响得到孤的布局。”郑克臧笑了起来。“糖儿太过谨慎了。”
话虽如此,但事实上经过甄别的三藩旧人有两个去处,其一是安置在琼州,其二是分配到金兰、西归浦和西渤泥,总之一句话,郑克臧不想让这些人重新鼓荡了南中国的形势,所以才远远打发了。当然,郑克臧向耿糖儿许诺的也不至于做不到,毕竟给几个耿府内亲、近侍一些虚官也至于影响了朝局,何况让耿糖儿出面或许更能安抚人心。不过清廷暗中塞进来的密谍就没有这么运气了,只要有嫌疑的,一概送往石禄,反正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再死一次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那,那就见一见吧。”耿糖儿患得患失的说着。“好多年不见了,也不知道记不记得这些人的相貌和名字了,真是太久了。”
“还有一件事要征询一下糖儿的意见。”耿糖儿有些魂不守舍,但郑克臧却给了一剂猛药。“平虏伯这边是不是也要安排让他见见以前的旧人呢?”
平虏伯就是现名尚安德的尚喜官,如今不过和郑洋、郑涤一般岁数,但是受到郑克臧的猜忌并未虽郑氏二子一起进入幼武学入读,因此一听到郑克臧这番居心叵测的建议,把尚喜官当作亲弟的耿糖儿立刻觉察到不对。
“王上,尚藩出事的时候,安德年纪尚小,怕是什么都记不得的。”耿糖儿理所当然的替尚喜官拒绝了郑克臧的建议。“而且臣妾以为就是尚藩老人也未必知道、记得起有这么一个公子在,不如由臣妾这个侄小姐一并代为安抚吧。”
郑克臧无法指责耿糖儿多心了,所以只是幽幽一叹:“如此啊,尚之德等人还在běi jīng受到康熙优待,孤原来以为籍着平虏伯能分化一部分尚藩旧人,看起来孤是有些想差了。”
耿糖儿本来就是心有七窍的人物,否则当年也不会自己毅然决然的选择主动委身郑克臧,所以此刻听得郑克臧的语气不善,下意识的以为郑克臧是嫌尚安德无用了,当即花容有些变sè,张口便yù说些什么,但是却被郑克臧用手掩住了樱桃小口。
“孤当年迎你入门的时候,是答应过好好照顾安德的,所以你不必胡思乱想。”
耿糖儿心中一动,好吃好喝如猪狗一样养着其实并不是一种好的照顾方式,耿糖儿自然不希望自己的弟弟被调教成了一个废人,但是连郑克爽、郑克举这样的郑氏宗亲都处于圈养状态,尚可喜的后人又如何能从牢笼里脱困呢。
“王上,臣妾不是这个意思。”耿糖儿犹豫再三,决定就此一搏。“臣妾是说,安德过几年也到了建功立业的年纪了,若是能助上王上一臂之力,见见尚藩旧人也无不可。”
郑克臧诧异的看着态度大变的耿糖儿,还没等他分辨出女人的真意来,就听耿糖儿言道:“如今安德一天天长大了,臣妾恳请王上到时候如陈侯一般让他自己去闯荡。”
陈侯,指的是纳闽侯陈龙,那可是形同国主的一方土豪,耿糖儿的提议实际上是让尚安德自立门户,但是一来或可以籍此清厘部分铁杆的三藩余部,另一方面给一个百里小岛也不会动摇郑藩的根基,因此郑克臧有些意动了。
“风浪里捶打一番也是好事,只不过,”郑克臧看了看耿糖儿。“国内没有可能的,只能远赴西洋,西洋燥热,万一有事,你不后悔?”
耿糖儿咬了咬牙:“平虏伯已经有了子嗣,尚家长房一脉已能流传,臣妾也对得起舅父了,不后悔!”
“孤已经命礼部议定新的爵法,一旦平虏伯外出,那就是内藩了,不再享有伯爵身份,你也可以接受?”
“臣妾可以接受!”
“安德现在还太小了,等长大些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