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背信(三)
时间过得很快,自张鲁率教眾投降曹cāo之时算起,已过了旬月,如今他正带著自家的亲属以及一干被曹cāo封赏的五斗米教首领前往许都。
毕竟虽然曹cāo已然表奏天子封赏他一干人高官厚爵,但这天下名义上还是汉家天子的,即便谁人都知道大凡曹cāo说过的话、许下的承诺,皇帝必然不会反对,至少过场还是要走一遭的,因而张鲁等人还是要往许都覲见天子,领旨谢恩。
张鲁轻轻挑起马车车窗的帘幕,仰头望天。天际的云朵压得很低,黑压压的连成一片,像是大湿了的棉絮,随时準备挤出水来,又像是沉甸甸的铅块,哪里是天空能撑得住的,只怕下一刻便要坠落凡间。
张鲁探出手去,这才发现已有少许不安分的雨丝从铅云中钻了出来,丝丝点点落到地上,或许用不了多久便会变成大雨。
“不用担心的老爷,翻过这座山,便是襄城了,明rì傍晚就可以到许都了。”与张鲁同乘一辆马车的还有他的正妻。
“但愿如此吧。”张鲁放下车帘,眉头却是微微皱了起来。
忽然间,一直缓缓前行马车停了下来,整个队伍也随之止步不前。
“出了什麼事?”见状,张鲁在车内沉声问道。
“回师君,前方有人拦道。”车夫开口答道。
“去问问是何人?”张鲁说道。
“诺。”那车夫从马车上走了下来,来到对方身前不远,只见对方一身黑衣,脸上也了蒙了黑布,於是开口问道,“阁下何人,為何在此处拦住我等的去路?”
“车上是张师君吧。”那人缓缓开了口,声音分外低沉。
“你究竟是何人?”车夫面sè一变,喝问道。对方竟是一口叫出了张鲁,不由让人对其所图產生一丝jǐng惕。
“请张师君出来说话吧。”那人又开了口,车夫这才发现其实对方从始至终根本就没有和自己说话,目光一直是望向马车的方向。
车夫顿时心中闪过一丝怒意,往前一步準备挡住对方的视线,然而惊变陡生,一支冷箭毫无徵兆的突然shè出,正中车夫的眉心。
那车夫连哼也没哼一声便倒了下去,没了呼吸。张鲁的车队顿时乱作一团,车内的女眷见到这样的情况顿时惊呼频起,引得不少马儿亦是焦躁不安起来,亏得其餘车夫尽力控制,才没有惊马伤人。
“张师君还不出来吗?”等到场面渐渐平静下来,那黑衣人又开了口。
“尊驾何人,莫不是我张鲁曾得罪阁下,缘何要阻我去路,杀我家奴?”张鲁走出马车,瞥了眼地上的车夫,他不愧曾是一方梟雄,面对此等场面,脸sè依旧是古井无波。
“我与师君往rì无怨、近rì也无仇,只是想向师君您请教一物的下落。”
张鲁心知此人来者不善,当即开口答道:“是麼,阁下请问。”
“敢问豫玉此刻所在何处?”黑衣人一字一顿的开了口。
张鲁登时脸sè大变,沉默了片刻,摇头道:“什麼豫玉,我听不懂阁下在说什麼?”
“明人不说暗话,师君何必和我装糊涂。”黑衣人冷笑一声,缓缓道,“昔年刘邦斩白蛇得此玉,而后将其赐给了张良,张良运筹帷幄,佐刘邦平定天下,以功封留侯,皆是赖此玉之功,难道师君不知道麼?”
“我不明白阁下在说些什麼?”张鲁面sè如常,但双拳却是不自觉的攥了起来,说到,“高祖、留侯皆是数百年前的人物,古人之事我又如何知道?阁下要问,不如直接去问高祖和留侯吧。”
“张师君!”黑衣人提高了音量,开口道,“你身為留侯十世孙,难道我问你不对麼?”
“你究竟是何人!”张鲁终究是忍耐不住,厉声喝问道,
“师君你休要管我是谁,只消回答我一句话,豫玉到底在哪儿?”黑衣人寒声道。
“我也只答你一句话。”张鲁眉梢一挑,凛然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麼?”
“既然师君你执迷不悟,那我也不与你多言了。”黑衣人摇了摇头,面上掠过一抹厉sè。
只见黑衣人微微頷首,四周早已埋伏许久的弓箭手齐出,一时间天空中羽箭如蝗,站在马车外的侍卫与车夫尽皆中箭,下一刻,车外只有张鲁和黑衣人二人还毫髮无损,其餘的人已经被shè成了刺蝟。而车内的女眷们都被吓得瑟瑟发抖,一阵阵啜泣之声从里面传了出来。
“你到底要做什麼?”此时,张鲁面sè无比苍白,冷眼投向黑衣人,开口道。
“交出豫玉,我便放你一条生路。”黑衣人面sè依旧平静,淡淡的说到。
“我当真不知道你所言的豫玉在哪里,还请阁下高抬贵手,就放过我的…”张鲁在巨大的压力面前,禁不住浑身颤抖。
“够了,张师君!”黑衣人厉喝一声,打断张鲁的话,开口道,“事到如今,你还想抵赖不成?你便不是為你自己著想,也应该為你的部属和家人著想吧。”
“他们是无辜的,你有什麼事冲著我张鲁来,何必牵涉到他们?”说到最后,张鲁的语气几乎是在哀求了。
“哼!把人给我带出来!”黑衣人却是如磐石般丝毫不為其所动,冷声说了一句。
话音一落,旋即有数十个黑衣人飞身出来,来到张鲁的车队边,将车内的一干人等都拖了出来,连妇孺都没有放过,顿时哭喊声又起,张鲁面若白纸,整个人摇摇yù坠,却依旧是紧闭双唇。
“我再问你一声,那豫玉在哪里?”黑衣人望著张鲁,不含一丝感情的追问道。
张鲁攥紧了拳头,死死的紧咬著牙关,始终没有没开口。
“哼,把他给我带出来!”黑衣人手指一位被身著华贵衣服的妇人护著的小男孩,缓缓道。
“不!”望著两个虎背熊腰的依黑衣人之命走向自己的小儿子,张鲁终於打开了牙关,凄声道。
可惜那两名黑衣人并不是他张鲁的手下,二人对其所言置若罔闻,蛮横的将妇人推倒在一边,一人一手将小男孩拽了出来。
“我数到三,此人还不肯言,你俩便各自卸掉他一隻手!”黑衣人此刻不再对张鲁说话,只对自己手下吩咐道。
“诺!”二人朗声回应。小孩子对於危险有股敏锐的感知力,他显然是知道身边的两人对自己不怀好意,顿时“哇”一声哭了出来。
小男孩凄厉的哭声将周遭大人们的脸sè映衬得愈发苍白,而黑衣人面如冰霜,淡淡的开口道:“一!”
小男孩的哭声更加大了,被拖下车的许多妇人亦是开始放声大哭起来,唯有张鲁别过了头去,不忍再看。
“二!”黑衣人又开了口。
此时刚才护著小孩那妇人忽然像发了狂一样,扑向那两个黑衣人,本来以她的气力想要撼动两名黑衣人根本是痴心妄想,却不想她在这一瞬间竟是爆发出巨大的力量,生生从两人如铁钳一般的手中抢回了孩子,然后死死护在自己怀中,说什麼也不肯放开来。
那领头黑衣人眼中闪过一抹厉sè,那两名黑衣人顿时一凛,赶紧想要再把孩子抢出来,可是那妇人歇斯底里的咆哮起来,就像一隻发怒了野兽一般,拼死护住自己的孩子。
领头黑衣人不為所动,嘴唇微张,轻声道:“三…”
“我给你!你要什麼我都给你!”终於,张鲁的心里的防线彻底崩溃掉了,他一路跑到自己的女人孩子身边,将那两名黑衣人用力推开,然后大手一张,将女人和孩子笼在自己怀中。
“那好,你们俩先到一边去。”黑衣人一步步走到张鲁一家三口身前,开口道,“现在你可以将豫玉交出来了吧。”
张鲁失魂落魄的站起身,往马车走去,钻进车厢内从内里的暗箱中取出了一个匣子,交给黑衣人。
黑衣人一把拧开匣子上已然有些生銹的锁,将匣子打开来,内里放著的自然便是九颗星玉中的豫玉。
黑衣人缓缓将匣子收起,目光扫过张鲁然后落在那对母子身上,然后冷冷的转过身去。
下一刻,在他身后,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一场屠杀在这荒无人烟之地悄然展开……
第八十六章 血之代价(上)
汉中前线,各处的要隘行人往来如织,多是扶老携幼的百姓,他们听从张鲁的号令,纷纷阔别家乡,前往关中,希冀在那里能远离兵祸、再一次过上安定的生活。
司马英站在高地的军营外望著远方故秦直道上人们,不由得生出些许感慨。
秦直道乃是前朝始皇帝命大将蒙恬所开闢监修的一条重要军事要道,和长城一样,是為世人所瞩目的浩大工程。如今斯人已逝,然而后人们每每见到秦直道和万里长城,在感叹其雄伟壮丽的同时,必然也会想起此二者的直接建造者——大秦始皇帝。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或许很多人会骂始皇帝残暴不仁,但仅凭秦直道和万里长城这两样东西,无论史家如何用chūn秋笔法暗示其劳民伤财,但终究不可否认其作用,仅凭这两样东西便足以让始皇帝青史留名,供后人讚颂。
如今汉中百姓的大迁徒又何尝不是如此,虽然他们现如今是背井离乡,為了一个看似虚无縹渺的理想而奔波劳顿,但数十年后当他们的后代真正安定生活之时,必然又会对今rì率领他们离开的张鲁感激不尽吧。
司马英念及张鲁,不由心中暗忖:想必他已经到了许昌了吧。忽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司马英转过头去,来的是他的亲卫。
“将军,军师来了。”亲卫来到司马英身前,小声说道。
“父亲怎麼来了?”司马英微微有些诧异,司马懿一直都是在汉中留守,随侍在曹cāo身边,怎麼今rì有閒暇来自己的军营。
“属下也不知。”那亲卫摇了摇头。
“走吧,回营。”司马英正準备举步离开,忽然胸口一烫,下意识的伸手捂住右胸。
“将军!”亲卫有些紧张的望著司马英,开口唤道。
“我没事。”司马英朝他摆摆手,说道,“走吧。”
说罢,便领著亲卫一路往大营方向走去,而他的眉头却是不自觉的皱了起来,因為刚才他之所以会伸手掩胸,只是因為那里放的磐龙壁发出了一丝不安分的悸动......
“父亲,你如何来了?”中军营帐内,司马英望著不期而至的司马懿,开口问道。
“我来找你自然是有事。”司马懿淡淡的说道。
“还请父亲大人吩咐。”司马英恭敬的说道。
“第一件事是丞相的嘱咐。”司马懿看著司马英,开口道,“如今每rì经汉中转往关内的百姓繁多,丞相让我转告你,一定要小心刘备军兵士偽装成百姓偷袭。”
“这个孩儿自然省的,这几rì往来的百姓我都有派人细细盘查,绝不会给刘备军以可乘之机的。”司马英正sè道。
“这就好。”司马懿点了点头,接著道,“其二便是这汉中之战旷rì持久,我军粮秣转运补给困难,而刘备军又不断sāo扰,丞相授予你临机决断之权,可以随时调兵出击。”
“多谢丞相!”闻言,司马英顿时心中一阵感动,毕竟前不久自己率兵出击,才是大败而归,如今曹cāo依然授予自己临机决断的权力,不可谓不信任,他当即掷地有声的答道。
“好了,丞相的吩咐便止於此了。”司马懿目光闪烁,望著司马英缓缓道,“接下来是我有一些私事要於你详谈...”
司马英会意,大手一挥,对营中的诸亲卫朗声道:“你们先下去,没我的吩咐不许让任何人进来。”
“诺!”亲卫们应声离开。
司马懿见帐内只餘下自己父子二人,伸手探入怀中,取出一物放在手心中,交给司马英看。
那是一个古朴的盒子,正是司马懿从张鲁手中得来的那只。
司马英面sè微微一变,不為其他,只是因為他感觉到胸口的磐龙壁又有了异变,开始发出一股灼热的能量,这种情况司马英并不是第一次见到,不由开口道:“这里面是...星玉?”
“你自己打开来看吧。”司马懿笑著说道。
司马英接过盒子,缓缓打开来,眼中顿时一亮,将他的眸子晕染成一片红sè,那是反shè盒子内里星玉光芒所致。
只见盒子里安安静静的躺著一颗红sè的星玉,而与此同时,司马英的胸膛亦是发出阵阵毫光,白rì里亦是清晰可见。
“这便是豫玉?”司马英并不著急将磐龙壁取出来,反而是将目光投向司马懿。
“不错,这正是那刘邦斩白蛇而得的豫玉。”司马懿点头道。
“那父亲你是从何处得来的此玉呢?”司马英死死盯著司马懿,追问道。
“当然是张鲁那儿得来的。”司马懿仿若没有看到司马英紧张的表情,淡淡的开口道,“我不是与你说过麼,此玉刘邦后来赐给了张良,张良则代代相传,直至交给了张鲁。”
“那敢问父亲。”司马英面sè依旧凝重,开口道,“此玉你又如何从张鲁那里得到的呢?”
“我是用其他东西和他交换的。”司马懿沉默了片刻,接著道,“用他更加珍贵的东西...”
听司马懿如此说了,司马英不由暗自鬆了口气,不再追问,而是用另一隻手从怀中取出了磐龙壁。
此刻,再没有任何束缚的磐龙壁在司马英的掌心放肆的闪耀著异样的光芒,发出动人心魄的魅力。司马懿屏气凝神仔细端详著这方神壁,只见磐龙壁上已镶嵌了四颗不同顏sè的星玉,分别是那雍玉、冀玉、荆玉以及司马家自始皇帝时起便传下的兗玉,四颗星玉分别闪烁著白、黄、黑、灰四种光芒,夹杂在磐龙壁壁身散发出的炫目sè彩中,使人一时间难以直视。
司马英小心翼翼的将锦盒放在方案上,然后取出豫玉,只见磐龙壁上突然毫光暴涨,迅疾无比的将司马英另一隻手上的豫玉吞没,旋即豫玉被吸附到其上,二者水rǔ般交融般合在了一起。良久,磐龙壁的光芒渐渐散去,而豫玉已是和其他四颗星玉一样,附著在壁身之上,再无法取下。
司马英久久的凝视著磐龙壁上的五颗星玉,一时间思绪繁多,从当年单福先生赠与他雍玉,告诉自己的宿命之时起,磐龙壁和星玉便与他结下不解之缘,数年之内,冀玉、荆玉和兗玉纷纷找上门来,这几颗神物让他从一介平民变成了现今的朝廷车骑将军,但也曾给他带来过重重挫折。距离他上一次得到兗玉,已经过了数年,其间很多东西都变了,唯独这磐龙壁始终是守在他身边。
思虑及此,司马英不禁感慨万千,当初卧龙先生曾与他说过,身為玉使,收集散落在天下的九颗星玉便是他的宿命,如今九颗星玉他已得其五,不知其餘四颗星玉又在何方呢?
与此同时,司马懿陷入了沉思之中。虽然他早已见过磐龙壁的模样,但此刻磐龙壁光芒大盛的情状,仍让他不由自主的在心中感叹道:果然是上古神壁,只可惜已经...
司马懿眉梢轻轻的挑动了一下,目光慢慢移到了此刻正陷入沉思的司马英的脸上......
第八十六章 血之代价(中)
“先收起来吧,此等神物,越少人知道越好。”过了许久,司马懿回过神来,开口道。
“嗯。”司马英点点头,将磐龙壁收回胸口中放好。
“每一颗星玉都会对玉使產生影响,那这豫玉又名分离之玉。”司马懿想了想,又开了口,“但我亦不知这星玉究竟如何影响你,总而言之这些时rì你小心运用星玉之力,能不用到儘量就不要用。”
“孩儿明白。”司马英点头道。
父子俩又叙了一会儿话,司马懿便飘然而去,司马英送他离开后,回到帐内,呆坐了许久,却是复尔又拿出磐龙壁来仔细端详。
“分离之玉,分离之玉啊...”司马英口中喃喃道,脑海中却是不自觉的浮现起一个美丽的身影。
“分离了这麼多年,玲儿你究竟在哪啊?”司马英握著磐龙壁的手禁不住颤抖了起来,内心被回忆的洪流冲刷了好几遍,不由有些心绪激越。
这些年,司马英无时无刻不在搜寻小师妹童玲的下落,可是始终一无所获,每每想到童玲,司马英便心中万分自责,当初若是他再冷静小心一些,在董卓处寻到小师妹的踪跡,也不至於使得二人分别如此之久。
司马英长叹了一声,闭上双眼来,他知道若是寻不到小师妹,那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心安,可是如果寻到了以后呢??????
“将军,有军情呈报。”帐外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打断了司马英的思绪。
“进来吧。”司马英听出帐外之人是自己的亲卫,当即收起磐龙壁,让传令的亲卫进来。
“将军,胡车儿求见。”那亲卫进到帐来,朝司马英行礼道。
“胡车儿,他怎麼来了?”闻言,司马英一怔。胡车儿随张鲁归降后,因其旧部皆在巴中,曹cāo為表示对他的信任,便派其回到巴中统帅张鲁旧部,保护巴中的百姓能不受刘备军的袭扰,安全的前往关内,如何现在又跑来自己这儿了?
“他只说自己有紧急军情求见将军你。”亲卫开口道。
“那便让他进来吧。”司马英点点头,自巴中一行,他亦是好久没见到胡车儿了,倒是颇為想念。
“诺。”亲卫领命而去,不多时,便见到胡车儿大踏步走了进来。
“胡车儿,你怎麼来了?”司马英笑著迎了上去,不过当他看到胡车儿的模样时,却是不由一愣。
胡车儿满面的尘土,一脸风尘之状,显见其一路从巴中赶来,只怕途中一直赶路都未曾休息过,同时他双目赤红,目中隐隐有一股怒气。而他甫一见到司马英,却仿若充耳未闻其所言,眼中的怒意反倒是越盛。
“胡车儿,你怎麼了?”司马英眼见胡车儿如此模样,禁不住再次出言问道。
“我...我没事。”良久,胡车儿终於开了口,他垂下眼帘,似乎想要掩饰自己心中真实的情绪。
“听闻你有紧急军情找我,到底是何事?”司马英望著胡车儿,说道。
“属下确是有紧急军情,要稟报将军。”胡车儿又是沉默了许久,这才又开了口,看他胸膛起伏剧烈,显然是在压抑著什麼。
“哦,是麼,那你还不快速速报来。”司马英闻言,心中迅速的思量到底是有何等重要的军情,竟是让胡车儿如此匆忙的从巴中赶来自己这儿。
“此军情十分机密,只宜属下单独稟报将军您。”胡车儿低头说道。
“那好,你们先下去。”司马英挥了挥手,正準备将周遭的亲卫打发走,但胡车儿又开了口:“将军,此事实在太过紧要,请容我在外单独稟报。”
“好吧。”司马英想了想,既然胡车儿如此小心,那自己谨慎点也好,当下点头同意胡车儿所请。
司马英领著胡车儿缓步走出军营,复往前行了数十步,因為他一直走在前面,因此一直没有发现走在他身后的胡车儿死死盯著他的后心,双拳好几次攥紧,却终究又慢慢鬆开。
“好了,这里再无他人了,你有军情便放心呈报给我吧,不虞有敌军的探子偷听。”司马英寻了一处还算开阔的山坳,四下张望一番,确定周遭再没有其他人,转身来朝胡车儿开口道。
然而,胡车儿又是许久没有回应他,只是低著头,仿若是在思虑著什麼,司马英皱了皱眉眉,往前走了一步,来到胡车儿身前,接著道:“胡车儿,你怎麼了?”
可是让司马英未曾想到的是,回答他的却是凌厉的刀光!
就在司马英站定的一刹那,胡车儿却是猛地抬起头来,伸手抽刀,一刀砍向司马英!
这一刀又猛又狠,瞄準的却是司马英的脖颈,司马英根本未曾想到胡车儿会陡然朝自己出手,心中大骇,但他毕竟非常人,只见他迅疾缩身躲闪,胡车儿这一击堪堪落空!
司马英眼中闪过一抹厉sè,他又惊又怒,正待问胡车儿為何突袭自己,却发现刚才胡车儿砍他却是用的刀背,并非用的刀锋,这让他怒意稍解,不过仍对胡车儿所為大為疑惑,当下喝问道:“胡车儿,你这是做什麼!”
“你问我做什麼!哈哈,你问我做什麼!”胡车儿却是状若癲狂般,仰天大笑道,“司马英,你誆得我好苦!”
“我誆你?我誆你什麼了?”司马英听得一头雾水,开口问道。
“哼,废话少说,司马英你纳命来吧,我要用你这小人的血来祭奠师君!”可是胡车儿却是根本不做任何解释,话音一落,刀光又是猝起,直扑向司马英。
“祭奠...师君!”闻言,司马英如受电亟,微微一怔,动作便缓了,差一点被胡车儿削到。
“这到底是怎麼回事?”司马英一面躲闪,一面大声喝问,胡车儿只是紧咬著牙关,不再开口,手上的招法却是如碧海cháo生般,一刀接一刀像司马英身上招呼。
司马英一连闪避了十数招,终究忍不住了开始了反击,长啸一声,迎著胡车儿的刀锋而上,单凭一双手掌与手持长刀的胡车儿对战。
当初虽然因司马英的牵连而被迫离开了行伍,但胡车儿却是始终没有放鬆自己武艺的训练,后来為张鲁所赏识,拜為军中大将后,他更是勤练不輟,武艺突飞猛进,所以号為张鲁手下第一武勇将军。
可是胡车儿的武艺若是用突飞猛进来形容的话,那司马英的武艺便可算得上是一rì千里,尤其是有星玉的辅助以及司马懿為他打通脉轮之后,更是有了极大的增长,二人之间原本便有差距,如今这差距更是如鸿沟一样。
此刻,胡车儿绝望的发现,面前的男人是自己根本无法望其项背的。
不多时,只听一声闷哼,胡车儿口中吐出一口鲜血,蹭蹭蹭倒退三步,颓然的跌倒在地。
司马英空手入白刃,夺下胡车儿的长刀,反手一掌拍在对方的胸膛,不过他也控制了力道,只用了五分力,但也将胡车儿打得吐血倒地。
下一刻,冰冷的刀锋已然摆在胡车儿的颈间。
胡车儿丝毫不惧,闭上眼睛,脖颈一挺,反而迎了上去,厉声道:“你杀了我吧!”
“杀你?我為何要杀你?”司马英望著胡车儿,开口问道。
“你杀了这麼多人,难道还差我一个麼?”胡车儿冷笑道,“只枉我胡车儿白生了这一双眼睛,没能识出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对不起师君,你还是快快杀了我吧!”
说罢,胡车儿再次闭目等死。可是他等了许久,却只等来司马英一声长长的叹息。
只见司马英将长刀抛到胡车儿脚下,转过身去,缓缓道:“我知道自己现在说什麼你也不会听,既然你执意要杀我,那你来吧。”
听了司马英的话,胡车儿一脸不敢置信的睁开眼来,只见司马英负手背对著他,而他的长刀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胡车儿脸sè白一阵红一阵,显然内心极度挣扎,他迟疑了许久,终究是缓缓伸手拿起了长刀,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向不远处的司马英。
“临死之前,你能答我一句话麼?”司马英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忽然出言道。
“你说吧。”胡车儿沉默片刻,开口道。
“张师君究竟如何了?”司马英问道。
“你还需来问我麼?”胡车儿脸上略过一丝怒意,握著长刀的右手攥得更紧了,厉声道,“枉师君如此信任你,听信你所言,举教尽数投了曹cāo,哪知你们皆是包藏祸心,竟是设计引诱师君迁往长安,然后在途中暗杀...”
“什麼!你说什麼!”闻言,司马英大惊,转过身来,死死盯住胡车儿,大声问道,“师君他怎麼了!”
“哼,可怜师君一家人数十口皆是惨死,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胡车儿比他声音更大,长刀一挥,直指司马英,厉喝道,“若不是你司马英,师君如何会落得如此下场!”
听到这里,司马英心绪已是大乱,连声道:“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事到如今,你还想要推脱麼?”胡车儿断喝道,“连那曹cāo都得到了师君遇害的消息,你会不知道?”
“我明白了,明白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司马英垂著头,眼中闪过一抹顿悟之sè,他下意识的伸手捂住右胸,喃喃道。
胡车儿见司马英的模样,心中不由起了波澜,他并非是不明事理之人,如今眼见司马英这副痛苦的模样,以他对司马英的瞭解,胡车儿已然心知司马英只怕当真与张鲁之死无关。他之前之所以将张鲁之死都归咎于司马英,不过是因為当初是司马英亲自前来劝降,并保证了曹cāo一定会优待张鲁,如今张鲁却是死於非命,他不找司马英又找何人?
更何况张鲁待胡车儿甚為殊遇,司马英又是他所举荐给张鲁,胡车儿自责之下,自然是将所有的怨气都发洩在司马英身上,一气之下便提刀来寻司马英了。
现如今看到司马英懊恼与悔恨交加,胡车儿已明白,张鲁之死与司马英并无干系,所以胡车儿陷入了犹豫之中,一时间攥紧的手却是慢慢鬆开了来。
司马英也没注意到胡车儿表情的变化,他低头沉默了许久,缓缓出言道:“无论你信与不信,事情绝非你想的那样,我司马英亦不是那种过河拆桥的小人,尤其对於师君,心中更是敬仰,无论如何我是绝不会对师君下毒手的。”
“难道师君的死就与你无关了麼?”胡车儿深吸了一口气,问道。
“不,若非是我,师君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摸住胸口的一刹那,司马英已然知道了事情的真相,然而事涉自己的父亲,所以他无法据实以告,“所以,你若要為师君报仇,那就来吧。”
说罢,司马英再次转过身去,他该说的话都已说完,内心里对张鲁巨大的愧疚使得他做出了这个决定,即便是今rì死在胡车儿的手上,那他也绝不会皱一丝眉头的。
然而司马英等了许久,却并没有等来意想之中的那一刀。只听胡车儿长叹道:“我胡车儿从不杀不抵抗之人,何况若说愧对师君,那也都是我胡车儿一人之责,若非我引荐,你也见不到师君...”
听到这里,司马英讶然转身,只见胡车儿脸上闪过一抹决绝之sè,接著道:“我胡车儿并非忘恩负义之辈,昔年在西园受你之恩,我已回报,但师君大恩,胡车儿无以為报,今rì...”
胡车儿话音未落,只见刀光一闪,血光四溅,他的左臂已然重重的落下!
“胡车儿!”司马英瞳孔爆缩,胡车儿陡然自残,他想阻止也来不及了,只能伸手惊呼道。
“不要过来!”胡车儿用仅存的右手执刀遥指著司马英,厉声道。
“你...你何必如此。”望著面sè狰狞的胡车儿,司马英已不知该说什麼好。
胡车儿深深的望了司马英一眼,一字一顿的开口道:“从今往后,我与你再无瓜葛,若是他rì我知道师君之死与你有关,我胡车儿必定誓死也要為师君报仇!”
说罢,他捂住鲜血淋漓的左手,一步步艰难的转身离开,司马英望著他离去的背影,从指缝渗出的鲜血一滴滴落下,这让司马英脸sè惨白,他忽然想起了什麼,摇著头,低声喃喃道:“离别之玉,离别之玉...”
第八十六章 血之代价(下)
翌rì,汉中城。
“英儿,你如何来了?”司马懿望著不期而至的司马英,压抑的问道,“还有…出了什麼事麼?”
此刻司马英的情形与昨rì胡车儿几无二致,双目赤红,满面尘灰之sè,显然他是一宿未眠,连夜赶路从前线返回汉中的。
“父亲,我想问你一件事,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我。”司马英没有回答司马懿的问题,却是沉声反问道。
望著司马英的模样,司马懿也收敛起脸上的惊讶之sè,面sè复尔变得古井无波,缓缓的坐在案边,然后伸手让司马英也坐下,这才徐徐说道:“你问吧。”
“那颗豫玉,父亲是如何得来的?”司马英盯住司马懿的眼睛,开口问道。
“上次為父不是已经告诉你了麼,此玉乃是我用其他东西与张鲁交换而来的。”司马懿不紧不慢的说道。
“其他东西?那是何物能让张鲁愿意拿星玉来交换呢?”司马英想也不想的追问道。
“你当真想知道?”司马懿不看司马英,淡淡的反问道。
“孩儿的确想知道。”司马英说道。
“还有什麼东西能比其家人的xìng命更珍贵的呢?”司马懿冷冷一笑,看似风轻云淡的开了口。
“啪!”司马英重重一拳击在案上,厉声道,“父亲如何能这样?”
“如何怎样?”司马懿斜著司马英,开口道。
“君子不夺人所爱,这星玉本就是那留侯所传,张鲁必然视之為珍宝,父亲你如何非要逼他交出呢?何况还是用家人xìng命相威胁,父亲你此举难道不怕天下人耻笑麼?”司马英怒声问道。
“留侯所传?嘿嘿…”面对司马英咄咄逼人的问话,司马懿却忽然是冷笑两声,直视著司马英,冷声问道,“留侯所传便是他张鲁之物了?”
“难道不是麼?”司马英答道。
“那这天下还是我始皇帝所传,如何便為那刘邦小儿夺取了!”司马懿忽然提高音量,厉声喝问道。
眼见司马懿发怒,司马英顿时不敢再放肆,只得放低声音,缓缓道:“这如何能类比,父亲大人莫要忘了,豫玉本就是无主之物…”
“那这天下便有主了?”司马懿打断司马英的话,说道。
“那父亲你得到了豫玉便罢了,為何还要杀了张师君一家,连妇孺也不放过!”司马英想起胡车儿凄厉的神sè,心头怒气又起,朗声问道。
“英儿,都这麼多年了,你还是如此妇人之仁啊。如果我们从张鲁手中夺玉之事传到曹cāo耳中,他岂能还容下你我父子xìng命。”司马懿缓缓说道。
“父亲!”闻言,司马英已是怒极,大声争道,“难道你不知张鲁其人在汉中為人所尊崇,何况他还是孩儿劝降的,如今父亲你為了星玉便杀了张鲁全家,岂不是陷孩儿於不义?”
司马懿沉默了片刻,亦是站起身来,平视著司马英,忽然开口道:“跪下。”
“什麼?”司马英闻言,不由微微一愣。
“為父叫你跪下!”司马懿正sè道。
司马英望了眼一脸严肃的司马懿,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跪了下去。
“我问你。”司马懿开口道,“你姓什麼?”
“司…马…”司马英低声道。
“司马?”司马懿忽然厉声道,“你要记住你根本不姓什麼司马,你姓嬴,你是始皇帝的后代,你身上流淌著的是我先祖共工大神的血脉!”
司马英深深的低著头,一言不发,自从他认祖归宗之后,司马懿对他从来都是和顏悦sè,从未发过脾气,然而今rì司马英的一席话却是引来了司马懿雷霆之怒,这让他根本无法辩解,也不能将自己本想说的东西再说下去。
“什麼叫陷你於不义?收起你那些可笑的小仁小义!”司马懿冷笑一声,接著道“司马英,你不要忘记了我们家族曾经遭受过的屈辱,你不要忘记了那些贼人是如何对待我们家族的,他们难道不是赶尽杀绝的麼?你竟然為了一个贼人的后裔,来质问為父?為父告诉你,这世间只有胜负,没有你想像的正义!”
司马英被他这一番痛斥,说得无言以对,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机会开口。
“為父所做之事,用不著你来置喙!”司马懿依旧是餘怒未消,接著厉喝道,“你若是不愿意认我这个父亲,那我便也不再认你这个儿子!”
“父…亲…”司马英显然没想到司马懿竟是说出如此决绝的话来,吓得浑身一震,当即叩首向司马懿请罪。
“滚出去!什麼时候知错了,什麼时候再来见我,若是你不思悔改,那麼便永远也不要再来见我了!”司马懿转过身去,负手背对这司马英。
司马英在地上跪了许久,脑海中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麼该想什麼,但他心中明白自己不能再失去父亲,决不能失去好不容易寻回的父亲!
因此,他深深的朝司马懿再叩了一首,眼眶微红,无比沉重的违心道:“孩儿…知…错了!”
第八十七章 噩兆(上)
司马英在府中休息了半rì,便前往了曹cāo在汉中的临时行辕请罪,毕竟他身為前军主将,未请军令便擅自从前线回到汉中,这可是犯了大忌,因此请罪是必须的。
司马英一路往城中行辕走去,然而路上的情形却让他微微皱起了眉。
此时还是白rì,但大街上已经看不到几个行人,所有的临街店铺都以收起了写有店名的旗幡,不时便有数名士卒巡城,面上皆是紧张之sè,仿若如临大敌般。
“这是怎麼回事?”司马英终究按捺不住,拦下一队巡城士兵,开口问道。
“稟将军,辰时丞相发了手令,今rì全城戒严。”领队的十夫长眼见司马英的盔甲,知其是军中大将,赶紧拱手稟报。
“戒严?”司马英眉头皱的更紧了,缓缓道,“莫不是城中混入了敌军的细作?”
“这属下便不知了。”十夫长摇了摇头。
“罢了,你去吧。”司马英挥了挥手,让这队巡城士兵离开。
“诺。”十夫长再朝司马英行了一礼,便带著属下继续自己的使命。
司马英遥望了一眼远方行辕的方向,面sè变得有些凝重起来,当即加快了步伐。
来到行辕外,司马英发现这里的士卒比城内的其他地方都多了数倍,一个个都是严阵以待,似乎比上战场还要紧张几分。
“麻烦通报一下,就说前军将军司马英求见丞相。”司马英来到大门外,朝守门的兵士开口道。
“司马将军...”那兵士望著司马英思虑了片刻,却并未挪动脚步,反而是迟疑道,“敢问将军有丞相大人召见的手令麼?”
“没有。”司马英摇了摇头。
“那请司马将军恕在下不能通报。”不想,那兵士摇了摇头,却是一口回绝道,“丞相有令,非持其手令徵召,一律不见。”
“这...”闻言,司马英不由一怔,他想不到自己亲自前来却是连曹cāo的面也见不到,那这罪还如何请?
“可否劳烦通稟一下,请丞相示下...”司马英还是不甘心,接著道。
“还请司马将军不要让我等為难。”那士卒面有难sè的说道,“丞相大人说了,今rì什麼人都不见,我等又如何敢去通报。”
司马英叹了一口气,正待转身离开,却听不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尔等大胆,竟然连司马将军都敢拦!”
司马英循声望去,只见一jīng明强干的男子从门内走了出来,朝守门的兵士申斥道。
“于将军,非我等刻意刁难,实在是司马将军并无丞相大人手令...”刚才将司马英拒之门外的兵士见来人赶紧拱手答道。
“混账,司马将军乃是前军主将,主持前线军务,此刻返回汉中必然是有紧急军情呈报,你等居然连司马将军都拦,耽误了军情,你有几颗脑袋能砍?”来人怒声道。
“属下愚昧,还请司马将军勿怪。”一席话,说得诸人纷纷对司马英请罪。
“司马将军随我来吧。”来人单手平伸,将司马英引进门来。
“文则,这到底是怎麼回事?”司马英随他进来行辕,来到一回廊转角,见四下无人,开口问道。
引司马英进行辕的便是曹cāo手下大将于禁,于禁字文则,亦是五子良将之一。他原本是鲍信部将,后来归属了曹cāo,深得曹cāo信任。原本曹cāo无论出战或是驻扎某处,本阵和行辕的守备都是给曹仁或者曹洪等曹氏族人率兵佈置,但如今曹仁被派往樊城防守,曹洪也留守在了许都,曹cāo在眾多将领中选择将行辕的守备交给了于禁,足见其在曹cāo心目中的地位。
“司马将军,你不是外人,所以我也不瞒你。”于禁面sè凝重的开口道,“你回来的真不是时候,大军过不了几rì便要班师回长安了,你只怕今rì便要立刻回转军营。”
“什麼!班师?”闻言,司马英面sè大变,急声道,“这个时候怎麼能班师呢!还有这麼多百姓準备迁往关内,难道就不管他们了?”
“司马将军你有所不知。”于禁摇了摇头,开口道,“这也是情势所迫,无可奈何之举。”
“文则此话怎解?”司马英大惑不解的问道。
“其一,我军粮秣补给不济,许都和长安都已无太多存粮,而汉中的粮食已不足大军半月所需...”于禁轻声道。
“可是马上便是秋收时节了,只要坚持一下等到收了秋粮,那麼大军的补给问题便迎刃而解了呀。”司马英急促的说道。
“粮秣不济只是原因之一。”于禁顿了顿,jǐng惕的四下搜寻一番,确认周遭再没有其他人,这才接著道,“其二,张鲁死了!”
于禁自以為自己这番话会让司马英大吃一惊,却不想司马英早已知道这个消息,所以面上并没有太多惊讶之sè。
“张鲁才归降不久,丞相让他入朝為官,谁知前rì传来消息,赴许都的张鲁及其家眷竟是被人发现全数被人杀害,一个活口都没留下。”于禁见司马英面sè不变,以為其心中已起了波澜,便继续道,“张鲁是将军你亲自前往巴中劝降的,将军你应该最清楚此人在汉中的影响力,一旦让汉中之人,特别是五斗米道的教眾知道其已经身亡之事,必然是会极為震惊,若是刘备军再趁机蛊惑,只怕我军在汉中便会陷入眾矢之的,到时更加步履维艰,想走也难了。”
司马英默然不语,听了于禁所言,他心中的愧疚又在一次犯滥起来,一股悔意油然而生,不由自主的想,若是当初没有前往巴中劝降,情况只怕又不一样了。
“其三...”于禁瞥见司马英沉默不言,亦是沉吟了片刻,又接著往下说。
“还有第三个原因?”司马英没想到其中还有隐情,不由沉声问道。
“正是。”于禁点了点头,接著道,“而且之所以要班师,便与这一点攸息相关。”
“到底发生了什麼事?”司马英追问道。
这一次,于禁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仿若蚊声:“丞相病了!”
于禁的声音虽低,但落在司马英的耳朵里,却不吝于一道惊雷,他圆睁著双目,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本想继续开口,但他立刻意识到此事事关重大,马上紧紧捂著嘴,慢慢消化胸中的震惊之情。
“难道还是那头疾?”良久,司马英好不容易平复了自己的心绪,这才出言道。
于禁点了点头,司马英追问道:“严重否?”
“这属下便无法回答将军你了。”在这个时间点,曹cāo的健康必然是最高的机密,即便是司马英,于禁也不敢轻易告诉。
虽然于禁没有说,但司马英也能想像得到曹cāo的情况必定是不容乐观,不然汉中何须戒严,这行辕中的人又如此如临大敌。
“那此刻我见得了丞相大人麼?”司马英思虑了片刻,轻声道。
“现在还不行。”于禁的答案并不出司马英所料。
“那...”司马英顿了顿,望著于禁,开口道,“文若军师可在行辕之中?”
“军师在的。”于禁应声道。
“那我可否见一见文若军师?”司马英问道。
于禁想了想,这才说道:“好,我带将军你去。”
“多谢。”司马英朝于禁点了点头,随著他一路往后院走去。
“劳烦将军你在此处稍候。”于禁领著司马英来到一处客房外,止步说道。
“好。”司马英亦是驻足等待,目送于禁进到内里。
不多时,于禁又走了出来,对司马英开口道:“军师请将军进去。”
司马英依言进到内里,只见荀彧端坐在屋内,一动不动的望著自己,而其目光却是隐隐有几分jǐng惕之sè,这让司马英有些颇為不解。
“司马将军,你身為前军主将,不在前军军营之中,如何擅自回了汉中,你可知擅离职守在军中可是大罪!”荀彧第一句话便是语气分外严厉。
荀彧平rì待人处事都分外温和,对司马英亦是如此,但此时见他的模样,却是与平时大不相同,仿佛换了一个人般。
“我正是為此事特地前来请罪的。”司马英暂时将疑惑按捺在心中,朝荀彧施了一礼,开口道。
“请罪?不用了,你速速出城回营去吧。”荀彧望著司马英,开口道。
“可是...”司马英没想到荀彧话说得如此果断,当下一愣,却是开口道,“只是属下还有些事情想要当面向丞相大人稟报。”
司马英只觉自己此言一出,荀彧看自己的眼神更加复杂,荀彧缓缓道:“何事?”
“我听闻张师君在前往许都的路途上遇害,因其乃是我前往巴中劝降,其中详情,我yù要面陈丞相大人。”司马英实在很奇怪荀彧的反常,心知必然与曹cāo的病情有关,他实在很想见到曹cāo,因此有此一说。
“此事是谁告诉你的?”荀彧目光瞥了眼司马英身后的于禁,开口问道。
“乃是张师君军中将领胡车儿遣人告知我的。”说到胡车儿,司马英面sè又是一黯,他顿了顿,这才接著道,“军师你必然知道张师君对汉中军民的影响,若是此事不弄清楚,只怕不但民心不稳,如今还在巴中的兵士也会產生哗变。”
闻言,于禁这才知道為何刚才自己说到张鲁的死讯时,司马英并不显得太过惊讶,原来他早已知道了此事。
听了司马英所言,荀彧亦是不由点了点头,说道:“你所言之事的确值得jǐng惕,想不到巴中之人也已知道此事了,不过也无需太过担忧,我已吩咐人将此事隐瞒下来,毕竟这几rì大军便要班师回长安了,你也莫要再与他人说,以免影响军心。”
“司马英明白。”司马英点点头,“那我可否见一见丞相大人...”
“不用了,此事主公也已知道了,你现在最重要的职责便是回到军中,收束兵士準备撤回关内。”荀彧摇头道。
“可是还有这麼多百姓没有入关,当真就不管他们了?”司马英开口道。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荀彧一直盯著司马英的眼睛,沉默了许久,终是开口道,“主公患病在床,已无法处理军务,我大军无主将,一旦為敌人所乘后果不堪设想,你也曾身為大军主帅,知道此事的严重xìng吧。”
“明白,我这便立刻回转。”司马英长叹了一口气,既然连一向谨慎的荀彧也这麼说了,那曹cāo的病必然很严重了,他也不能再继续在汉中耽搁了。
于禁将司马英送出行辕,复尔回到屋内,荀彧见他回来,当即开口道:“文则,你传令下去,命张郃与徐晃两部严密监视司马英军中动静,一旦有异状,立刻回报!”
“军师,这...”荀彧话音一落,于禁当即皱眉道。
“主公重病,此诚危急存亡之际,一点都不能大意,务必不能出丝毫差池,否则主公醒转后,我等何以向他交代?”荀彧沉声道。
从荀彧所言可以看出曹cāo病情的严重,其实曹cāo从昨rì起便已头疾发作,一病不起,荀彧等人忧心如焚
“这我亦是明白,只是司马将军為人向来高义,无论在朝野还是军中都是蜚声在外,窃以為军师你根本无需疑他。”于禁低声说道。
“你所说的我何尝不知。”荀彧长叹一声,“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啊,何况我要防的并不是司马英。”
“军师你的意思?”闻言,于禁顿时一惊。
荀彧站起身来,缓慢却又坚定的说道:“你命人看紧司马懿的宅院,这几rì不可让其踏出汉中一步!”
第八十七章 噩兆(下)
出了曹cāo的行辕,司马英并没有立刻出城,还是回到了司马懿的住处,毕竟他不能对自己的父亲不辞而别。
“你去请过罪了?”司马懿见到他归来,开口问道。
“我去过丞相大人的行辕了,只是没有见到丞相。”司马英摇了摇头,答道。
“哦,这又是為何?”司马懿淡淡的问道,此时他的脸上已恢复了古井无波的模样,仿佛早上他怒斥司马英一事根本就没发生过一般。
“丞相大人他...他...”司马英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决定对自己的父亲据实以告,“他病了。”
“是麼。”司马懿眼中闪过一抹异sè,缓缓道,“只怕不但是病了,而且病得很重吧。”
“父亲大人如何知道?”司马英面sè一变,讶然问道。
“这还不简单。”司马懿不紧不慢的说道,“今rì汉中城全城戒严,兵士亦是剑拔弩张,若不是混进了jiān细,那必然是行辕中有大事发生。”
顿了顿,司马懿接著道:“你父亲又不是傻子,这都看不出来。何况丞相他患有头疾并非一天两天了,尤其是这几rì更是越发严重,当时我便知道他犯病是避无可避的,只是没想到来得这麼快罢了。”
司马英默然不语,他自知司马懿眼光比他强得多,这些事情比他看得深远也是正常。
“也没想到他的病来得这麼重,连外臣都不能见了。”司马懿摇了摇头,忽然又抬头看向司马英,开口问道,“如今行辕中主事的必然是那荀文若吧。”
“恩,正是文若军师。”司马英开口答道。
“你去了这麼久才返回来,想必定是见到他了吧?”司马懿不假思索的追问道。
见司马英点了点头,司马懿嘴角却是浮起一丝诡异的笑容,缓声道:“那他必然告诉你近rì便要班师回长安了吧。”
“想不到父亲你足不出户便已知晓了如此多。”司马英面sè微变,轻叹道。
“主将有恙,军心必然浮动,那荀文若一向谨慎小心,当初攻下汉中之时,便是他劝諫不可入益州,由此便可见一斑。”司马懿冷冷说道,“此时突逢大变,他自然是稳妥為上,除了退兵还能做出其他什麼决定麼?”
司马英无言以对,沉默了片刻,这才开口道:“文若军师让我立刻赶回军营,收束士卒。”
“那你还在此处干什麼,收拾一下便快走吧。”司马懿对他挥了挥手,说道,“今rì毕竟是戒严,若是提前关了城门,你便还要往行辕请令才能出城了。”
“恩,那孩儿便告辞了。”司马英朝司马懿行了一礼,转身走了出去,抓紧最后一点时间,他还要向刘嫣告别。
目送司马英离开,司马懿枯坐了片刻,估摸著司马英差不多已离开了,忽然开口唤道:“来人!”
“大人,您有何事吩咐?”屋子外走来一下人朝司马懿轻声问道。
“吩咐下去,这几rì紧闭大门,无论谁来一律不见!”司马懿沉声说道。
“诺。”下人听司马懿说的严肃,赶紧下去让人将宅门紧紧拉拢来,插上重重的门閂,将夕阳最后一丝光亮锁在了院落之外...
随著曹cāo大军班师,持续了两年的汉中之战终究以刘备的获胜而告终。
一月之后,刘备派大将孟达由秭归攻房陵,杀死太守蒯祺。后再命刘封由汉中顺沔水而下,率孟达军攻打上庸,太守申耽投降,至此益州的防备才趋於圆满,刘备也终於得到了一个安定的大后方。
与此同时,长安城中,久病不愈的曹cāo渐渐有了好转,已经可以在人的搀扶下,下床缓行了。
司马懿知曹cāo好转,於是求见了曹cāo,跟他简单的报告了司马英之前逕自从前线回来的缘由,便告辞出府。
出了门,还未走下臺阶,司马懿便远远见到小院内有两人缓步行来,走在前头之人正是那荀彧,而在他身后走著一年迈的老者,背负著药囊,鬚髮虽已皆白,但jīng神却分外矍鑠。司马懿好生将其打量了一番,只觉面生的很,自己并未曾见过。
“文若军师。”司马懿走上前去朝荀彧微笑行礼道。
“仲达啊,丞相可好?”荀彧回了一礼,低声问道。
“还好,丞相大人刚刚进了药,此刻正在休息。”司马懿答道。
“唔。”荀彧微微一愣,转头看向身后之人,开口道,“既然丞相大人在休息,老先生,我俩是否晚些再来?”
“事情有轻重缓急,病情亦是如此,早一个时辰诊断那便多一分治癒的把握,荀大人,你若当真是為病人著想,那最好让我现在就去见他。”老者的话虽然说得很有道理,但语气里明显带著几分傲气。
“还未请教这位老先生的高姓大名。”司马懿抱拳朝老者行礼问道。
“哦,这位便是华佗神医。”老者没有答话,荀彧已先给司马懿介绍道。
“哦,原来是华神医,在下司马懿,久仰了。”司马懿微笑说道,华佗却只是朝他点点头,并未多说什麼,此人之傲可见一般。
“那好吧。”荀彧对华佗显然是分外尊重,沉吟片刻,开口道,“请老先生在此稍候,我先去请丞相大人示下。”
“我也先行告辞了。”司马懿朝荀彧二人拱了拱手,快步走了出去,只是走出行辕后,他的脸上却是不由自主的露出一丝冷笑。
“老先生,丞相大人请您入内。”行辕内,荀彧请示完曹cāo后,走出来将华佗引了进去。
“你便是华佗?”曹cāo眼见来人,出言问道。
“正是。”华佗见到曹cāo一不行礼,也不问候,只是自顾自的将药囊放下,然后望向对方,显然并未将曹cāo看做位高权重的大汉朝丞相,而不过是将其视為一普通病人罢了。
眼见於此,曹cāo眼中掠过一道厉芒,一旁的荀彧见状,赶紧开口道:“丞相大人,华老先生乃当世神医,医术天下无双,属下特意请来為您诊治。”
曹cāo眼中的厉sè一闪而过,旋即淡淡的问道:“听闻神医曾為那关云长刮骨疗伤,可有此事?”
“不错。”听到曹cāo提起关云长之名,那华佗却是破天荒的浮现起一丝敬意,徐徐道,“老夫行医数十年,从未见过关将军此等神人,老夫為他刮骨疗伤之际,关将军却是与诸将饮食相对、割炙饮酒、谈笑自若,单论此等胆识,天下便无人可及!”
闻言荀彧脸sè不由微微一变,他知曹cāo素来心高气傲,华佗此言却把关羽比作天人,胆识更胜一筹,只怕曹cāo必然心生不满,当即yù出言缓和气氛,不过曹cāo却是先开了口:“云长忠义,世间少有人及。”
看曹cāo面上只是浮现一丝惋惜之sè,荀彧这才稍稍放下心来,缓声道:“还是先请华神医為丞相大人诊脉吧。”
“好。”曹cāo点点头,将手伸了出来。
“不需了。”孰知,华佗只是轻捻白须,摇头道,“在下与人看病从不诊脉。”
“望闻问切,乃是医之纲领,华老先生连诊脉都不需了,便可為人治病,只怕连上古神医扁鹊也自愧弗如吧。”曹cāo微眯起眼,慢慢的说道。
“望闻问切虽為医之纲领,但若是寻常小病,又何须诊脉?”华佗想也不想的答道,“何况昔年扁鹊见蔡桓公,遥望之即可知其病理何在,老夫虽不及扁鹊神医,但丞相之病老夫亦是一眼便知。”
“那还请神医将丞相大人的病情说出来与在下听听,在下好对症抓药。”荀彧疾声道,“丞相大人乃是国家柱石,若是老先生能早rì治癒丞相大人,那必然是大汉朝百姓之福啊。”
“曹丞相所患乃是头疾。浅而近者,名曰头痛;深而远者,名曰头风,听闻曹丞相的头疾由来已久,那必然已成头风。患头风之人必定还有其他隐疾,老夫观丞相之隐疾必然是心上,不知可对?”华佗淡淡的开口道。
“老先生所言不差。”曹cāo沉默片刻,点点头说道,“每每头疼发作,便心慌、晕眩,是我苦不堪言。”
“头风乃是因為丞相的头部受风邪侵袭所致。俗语有云:高处不胜寒。头部乃是人体最高点,亦是最易受到风邪侵袭的部位。曹丞相长年征战,风里来、雨里去,再加上身居高位者,向来yù望过多、思虑过盛、脾气暴躁,此数举皆易伤肝脾,这些都会导致风邪入侵。”华佗望著曹cāo,缓缓道来,“而此病来时如山倒,去时如抽丝,只宜慢慢调理,想要在短时间内治癒,实难办到。”
“可是...”荀彧正yù开口,却為曹cāo目光所止住,“那依老先生所见,我该如何调理呢?”
“我先為开一单方,可照方抓药,早晚各一剂,老夫每rì午时為丞相针灸一次,只要丞相谨遵医嘱,少cāo劳多休憩,或许能在半年之内治癒丞相的头疾。”华佗闭目沉吟了片刻,缓声开口道。
“半年?”曹cāo想了想,朝荀彧微微頷首。
“老先生请随我来。”荀彧会意,将华佗带了出去。
曹cāo没有再答话,只是挥手让他俩出去。不多时,荀彧便回转来,屋内只剩下他与曹cāo二人。
“稟丞相,我已吩咐下去让人照华佗神医的药方抓药。”荀彧朝假寐的丞相轻声说道。
“半年啊,还要我谨遵医嘱。”曹cāo瞥了荀彧一眼,却是开口问道,“这便是说半年之内我便要受制於这村夫?”
闻言,荀彧面sè剧变,沉默许久不敢回答,他心知,心高气傲的曹cāo对桀驁不驯的华佗已然是心生不满。
而曹cāo向来是不待见此等恃才放旷之人,前有禰衡出言不逊辱駡曹cāo,结果曹cāo接黄祖之手杀其解恨,离得近的便是那杨修,同样是恃才傲物,犯了曹cāo的大忌,因此在汉中被曹cāo斩杀於军中。
如今这华佗自持医术高明,在曹cāo面前亦是尊卑不分,这如何不惹来曹cāo的隐怒。
“既然是文若你请来的,那便就让他献几副药来吧。”曹cāo沉默了许久,终是开了口。
“诺???啟禀丞相,不知丞相对於之前属下报告司马一族谋反一事有何决断?”荀彧问道。
”文若,司马英与我相知已久,此人绝非不忠不义之人,而你与仲达為我左右股肱,就不要彼此明争暗斗了,可否?”曹cāo语气虽轻,但却带著一股威严。
”属下遵命。”荀彧轻声应道,不知何时,他的额头已浸满了一层细密冷汗......
第八十八章 樊城之戰(上)
对於曹cāo来说,今天是个好rì子。
前些rì子群臣表奏汉帝,歌颂曹cāo功德极天际地,伊周莫及,宜进爵為王。汉帝当即令鐘繇草詔,册立曹cāo為魏王,曹cāo上书三辞。詔三报不行,曹cāo乃拜命受魏王之爵,并于业城建立魏王宫铜雀台,享有天子之制,获得“参拜不名、剑履上殿”的至高权力。
而今rì早朝,汉帝便要当著百官面,亲自册封曹cāo為魏王。
偌大的朝堂之上,曹cāo跪接了天子赐剑,然后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脚下俯拜的群臣,连堂上端坐著的汉帝也似乎矮他一筹,心中一时涌起俯瞰芸芸眾生之感:从今rì起,我曹孟德再也不需要对任何人卑躬屈膝了。
下了朝回到府中,不多时天子便派人送来了九锡。九锡是中国古代皇帝赐给诸侯、大臣有殊勋者的九种礼器,是最高礼遇的表示。这些礼器通常是天子才能使用。
“文若為何鬱鬱不乐?”曹cāo将九锡隆重的收入府中,让下人赏赐了宫中来人,却看见一旁的荀彧面有不豫之sè,因而问道。
荀彧沉默了片刻,却是跪拜在曹cāo面前,一字一句的开口道:“恕属下直言,主公您兴义兵為了匡扶大义,振兴我大汉朝,那便应秉承忠贞的志向,恪守谦虚退让的人格,须知君子爱人以德,实不宜受这魏王之位,更不应坦然接受九锡。”
“哼,莫不是文若你也认為孤无德以恬居高位?”闻言,曹cāo脸sè顿时变得难看起来,沉声反问道。
“属下并非如此想,主公您匡扶社稷於狂澜之中,于大汉朝乃是第一等大功臣,如此偌大功劳,主公受王爵确是当之无愧。”荀彧伏在曹cāo身下,低声道,“然而当初大汉朝立国之初,高祖皇帝便与诸王室大臣斩白马立下誓约,异姓不得封王,天下人皆知,主公您却是打破这一誓约,rì后天下人若是群起效仿,只怕有损主公的声誉...”
“哼!”曹cāo冷哼一声,开口道,“异姓不得封王?我大汉朝莫不是就没有异姓封王了麼?当初高祖皇帝便封了七个异姓侯王,及至吕后当政,吕氏一族亦有人被封為王,為何孤就不能当这个魏王了?”
“没错,高祖皇帝的确是封了七位异姓王,吕后也封了数位亲族為王。”荀彧摇了摇头,开口道,“但主公难道忘了,这些异姓诸王可有一人善终了的?连為高祖立下大功的韩信亦是不能倖免...”
“够了!”听到这里,曹cāo终於按捺不住,勃然大怒,“如今的天子不是汉高祖,孤也不是韩信!”
眼见曹cāo发怒,荀彧浑身一震,然而沉默了片刻,却是依旧直諫道:“主公您雄才大略胜韩信百倍有餘,但自古以来...”
“我让你不要再说了!”曹cāo重重一击捶在方案上,厉声道,“不要忘了,这个天下若没有我曹孟德,不知几人称王,几人称帝!”
“主公...”荀彧还yù开口,曹cāo早已是拂袖而去,荀彧望著他离去的背影,眼中夹杂著失望及恐惧......
曹cāo被立為魏王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天下,老对手刘备自然是不甘落后,在汉中自立為汉中王,以汉中、广汉、巴蜀等地為封国。
与此同时亦是大封有功之臣,封许靖為太傅、法正為尚书令、诸葛亮為军师,同时封关羽為前将军、黄忠為后将军、马超為左将军、张飞為右将军,更让人出乎意料的是刘备任命了名不见经传的魏延為汉中太守兼都督。
之所以自立為汉中王,原因也很简单。虽然大汉朝已经孱弱了数十年之久,但毕竟是一个绵亙了四百餘年的朝代,如今天下大部分百姓依旧是人心思汉,而刘备一向是自詡為汉室宗亲,打著大汉的旗号,便能表明自己是顺应民心的王者,不过当初汉高祖被项羽封為汉王,刘备自然不敢又僭用了祖宗的王号,所以才将自己的王号定為汉中王。
不过相比起刘备自立為汉中王,还有更让曹cāo头疼的消息传来——镇守荆州的关羽挥军北上,进攻樊城!
关羽虽未参加汉中之战,然而却是被刘备封為了前将军,甚至赐予假节鉞之权,许其可在地方自行诛杀二千石以下的官员,这等於是将荆州的军政大权尽皆託付於关羽一人之手,足见刘备对其的信任。
关羽大军北上,顿时襄樊之地震动,负责樊城防御的曹仁紧急向许都上书请援,曹cāo与眾臣商议之后,却是选择了派于禁為主将、庞德為副将率七军、共约三万余人支援曹仁。
赤壁大战之后,刚刚才得到数年平静的荆州,又是一场惊世大战在开始慢慢酝酿之中。
樊城外,关羽大军营帐。
“父亲,据前方探子回报,曹贼的援军明rì便可到达樊城之外。”关平对帐内端坐著的关羽拱手稟报道。
“哦,是麼。”关羽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chūn秋》,轻捻长髯道,“领兵之将乃是何人?”
“听闻贼军领兵将领是于禁于文则。”关平轻声答道。
“居然是他?”闻言,关羽微微一怔,旋即笑道,“若当真是此人统兵,那麼我军大胜可期啊!”
“父亲此话如何讲?”见关羽听闻曹军是于禁领兵后,面sè反倒是变得轻鬆起来,关平不由有此一问。
“于禁此人年老体衰、锐气尽失,早已无当年那般勇武谋略,以此人為将,曹军焉能不败?”关羽朗声说道。
“原来如此。”关平点点头,俄而却是好奇的问道,“那父亲看来,曹军之中有何人能抵挡住我勇猛无前的汉军呢?”
关羽沉默了许久,长叹了一声,开口道:“若说当世名将,那曹cāo麾下倒当真有一人可以当此名。”
“父亲莫不是说的那童英?”关平开口问道,他自是见过司马英的,当初在叶县关城前,关平曾见其与夏侯惇大战,当时他便将此人牢记在了心中。
“是啊,正是童兄弟。”关羽点点头,面露惋惜之sè,“只可惜他却以身从贼,如何不教人痛惜。”
听闻关羽依旧将司马英称為兄弟,关平知道自己的父亲一直没有忘记司马英,只可惜往事不可追,当初这二人也曾并肩作战,但或许不久之后却要在沙场上拼死搏杀,如何不教人希嘘不已。
“罢了,不用再提他了,如今我们的对手是那于禁。”关羽摇了摇头,开口道,“既然探马说他大军明rì便会到樊城,那我便亲自会会他。”
“孩儿这就去整军备战!”听关羽如是说,关平顿时兴奋起来,因為他明白,明rì父亲便要亲率大军出击迎战于禁了。
第八十八章 樊城之戰(中)
江风猎猎、汉水滔滔。
“吾乃汉中王帐下前将军关云长,可有人敢与吾一战?”关羽手执青龙偃月刀,骑著赤兔马,站在己方队伍的最前方,河风拂动他的长髯,一双丹凤眼淡淡的扫过不远处的曹军,缓步向前,运足气,朗声开口道。中气十足的嗓音在空旷的河畔清晰的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竟是使得不少曹军的坐骑有些惊马,马背的骑士好不容易才将坐骑安抚下来。
“逆贼休得倡狂!我路招来会你!”话音一落,便有一人从曹军阵中杀出,手中长戟指向关羽,厉声道,“你这朝秦暮楚的小人,昔年你兵败末路之际為魏王收留,魏王待你不薄,你却恩将仇报,如此小人有何面目在此猖狂!”
“无名鼠辈,死到临头还要饶舌。”听到路招提起数年前的往事,关羽眼底闪过一丝莫名的杀机,也不再準备与其多做口舌之争,拍马便直取路招而去。
关羽手中的青龙偃月刀虽重达八十二斤,但在他掌中犹如灯草般毫不吃力。一刀挥去,快如闪电,却又给人了一种轻飘飘,根本没有用上力气的感觉。
路招见他长刀不紧不慢的朝自己袭来,下意识的挥戟相迎,可是两人的兵刃甫一接触,路招便知自己对关羽的轻视是大错特错,而且错得太多离谱,对面这男子的刀法早已经达到了举重若轻的地步,电光火石之间,一股巨力朝路招袭来,他双手虎口一麻,长戟当即脱手飞出。
下一刻,青龙偃月刀的便重重的砍到路招的身上,刀光闪过,一股温热的鲜血如箭般喷出。
关羽之名,天下少有人不知,尤其是曹cāo手下的这些将领,当年关羽為寻兄长,过五关斩六将,杀得便都是曹cāo手下的将领。遑论关羽还曾以客将的身份,阵前斩杀顏良与文丑两位河北名将,更是让人记忆犹新。
那路招其实亦是曹cāo手下的一员老将,曹cāo入主兗州之时,他便归顺曹cāo东征西讨,却不想今rì竟是被关羽一招便结果了xìng命。
眼见于此,曹军的将领无不暗暗心惊,普通士卒更是士气大為受挫,于禁沉默了许久,心知此战必然无法轻易获胜了,当即準备鸣金收兵,整顿士气以便来rì再战。
“将军,末将愿出战!”不想,就在此时,从于禁身侧却是走出一人,拱手请战道。
于禁定睛望去,才发现请战之人原来是庞德。
庞德,字令明,自幼习武,勇略过人。初平年间,投奔马腾帐下,在平定羌民的征伐中屡立战功。建安年间,庞德跟随马超征战平阳,抵御袁将郭援、高干,在马上亲斩郭援首级,因其每次出征常衝锋陷阵,勇冠凉州三军,被马超委以重任,视為心腹大将。
马超起兵反曹,却在渭水南岸大败而归,庞德便随马超入汉中,投张鲁。
然而马超被张鲁派遣支援成都时,庞德却因病未能随行,因此并未同马超一起归顺刘备,后来曹cāo平定汉中,庞德随眾投降。曹cāo素闻其驍勇,拜庞德為立义将军,封关门亭侯,邑三百户。
“既然庞将军主动请缨,那我也不拦你,一切小心。”于禁沉吟片刻,点头说道。
“多谢将军!”庞德朝于禁抱拳行了一礼,目光缓缓投向不远处的关羽,面上却是流露出一股少有的决绝之sè。
庞德并非不知道关羽的武艺天下少有人能敌,但他还是主动请缨求战,并不是為了逞匹夫之勇,更重要的是yù要争一口气!
原因无他,因為他庞德才归降曹cāo不久,却被许以高位,甚至封了侯,这对於许多曹军嫡系将领来说,他们并不认可,更何况庞德本是马超属下,而马超如今已投靠了刘备,甚至庞德的哥哥庞柔也在刘备帐下,如今与刘备军麾下的关羽作战,谁能保证庞德没有二心?所以,许多曹军将领并不愿意与庞德一起出征关羽,怕的就是在关键时刻,庞德会倒戈相向。
甚至连于禁也有这个担心,在离开许都之前,于禁曾对曹cāo进諫过此事。因此,曹cāo亦是考虑过换一人替代庞德出征,而庞德知道此事后亲自寻到曹cāo,免冠顿首、流血满面的表明心跡,自己已与马超各為其主、恩断义绝,必不会反叛,曹cāo这才没有改变主意。
庞德其人,心xìng刚烈无比,如何受得了此等屈辱,他早已打定主意,必然要在战场上洗刷自己的污名!
“来将通名!”关羽眼见庞德驱马缓缓走了出来,高声问道。
“无名之辈,姓名不足道也。”庞德却是淡淡的答道。
“无名之辈?”闻言,关羽眯起眼睛,冷冷道,“关某刀下从不斩无名之将。”
“哼!”听了关羽的话,庞德却是面sè不变,反倒是对身后的亲卫开口道,“抬出来!”
眾人皆是不知庞德到底是要干什麼,顺著他的目光望去,却只见八名庞德的亲卫缓缓抬出了一具棺材出来!
抬棺上阵,自古罕见,今rì庞德却是兵行奇招,足见其不成功、便成仁之决心!
眼见此物,关羽也不禁收起了对庞德的轻蔑之心,慢慢攥紧了青龙偃月刀,显然是认可了庞德这个对手。
庞德手执的是一杆长枪,这长枪的式样分外独特,枪刃尤其长,还带著一个很诡异的弧线。枪身中间,却是凸出了一块,而后两边是各以一种很柔和的弧度延伸出去,形成了美妙的曲线。这种枪施展起来,很难控制。因為枪身上的弧线缘故,所以出招的时候,总是带著一个很细微的弧线,不但能增加速度和力量,并且使得招数变幻莫测。
关羽亦是兵器的行家,一眼便看出此枪的不凡之处,不过他依旧是傲然而立,没有抢先出手的意思。
庞德深知自己的武艺必然不如关羽,唯有用气势来弥补武艺的不足,而若是抢的先机,那麼或许胜算还能多上半分。因此庞德没有丝毫的犹豫,举枪便是直刺向关羽。
若是司马英在此,那麼必然能看出这庞德不但是手中长枪带点不凡的门道,连他的枪法亦是颇為jīng妙。
庞德的枪法皆是出七分气力而留三分餘力,每一招都藏著后手,变化颇多,犹如孤雁於空中腾挪,招招相连,杀机隐藏。
第一次对上此等枪法,关羽显然还有些颇為不适应,不过他毕竟征战沙场多年,临阵对敌经验颇為丰富,在适应了庞德的枪法后,慢慢的搬回了劣势。
这二人斗在一起,一时间战得是不分胜负。庞德枪法不俗,手中长枪又是力大枪疾,招招奔著关羽的要害走。而关羽则是马快刀沉,青龙偃月刀轮开来如同疾风暴雨一般,兄悍勇猛。
与此同时,对垒的两军将士亦是饱了眼福,那擂鼓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鼓声不断,喊喝声震天。不少曹军将领眼见庞德竟是与关羽斗得难解难分,心中对其的偏见多多少少已扭转了许多,更何况见庞德抬棺出战,不少正直之人暗暗的对他还生出了一丝敬佩之情。
两人又战了百余回合,庞德开始渐渐落於下风,毕竟他武艺还是并不如名震天下的关羽,能与他再百回合内战个不分胜负,靠的便是那股抬棺出战而带来的视死如归的气势。
但单靠气势不可久持,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如今随著时间的流逝,庞德刚开始那一往无前的气势也渐渐消散开去。
更重要的是庞德不单是人力不济,连马力亦是远逊。他胯下虽亦是西域引进的良驹,但如何比得赤兔神马。
关羽瞧準时机,拨马一个迴旋,猛然在马上长身。长刀在头上翻转一圈,高高的抡了起,借著马势如霹靂般的斩向了庞德。此刻庞德也有点疲了,可又不想就这麼束手就擒了。当即一咬牙,举起大枪,气沉丹田一声大喝:“开!”
只可惜,庞德的气力终究是差了一筹,关羽这股开山巨力虽被他手中长枪卸去了一些,但大部分却传导到了庞德的坐骑身上,马儿顿时就撑不住了,希溜溜惨叫一声,跪倒在地上。
庞德栽倒在地上,脑海中一片空白,眼睛一闭,心道:“我命休矣!”
哪知等了半天,却没有任何动静。庞德缓缓睁开眼来,这才发现,原来关羽已然勒止了赤兔马,只是居高临下的望著他,缓缓道:“好一条汉子,你功夫不差,若是有匹好马,或可与我一战。”
庞德呆呆的坐在地上,沉默了许久,却是摇头涩声道:“关将军谬赞了,庞德绝非你的对手。”
“庞德?”关羽将庞德的名字默念了一遍,丹凤眼中闪过一缕异sè,点头道,“我记住你了。”
说罢,他便扭转马头,往己方阵营绝尘而去。关羽是何等心高气傲的人物,普天之下绝少有人能為他另眼相看,而如今他却说记下了自己的名字,庞德的心中一时分外复杂。
于禁遥望呆坐在地的庞德,面sè却是沉了下来,沉默了许久,却是不等庞德回阵便兀自下达了撤军之命。
第八十八章 樊城之戰(下)
一场大战便在关羽与庞德的恶斗之后消弭於无形之中,因為两军的主帅都明白此刻并非是决战之时,关羽并不著急,因為他已将樊城牢牢围困,只要寻机击溃了于禁所率的援军,那麼樊城旦夕可下;于禁也不著急,他已秘密打通了与樊城曹仁守军的联繫,知道樊城中粮秣充足,守军在得知援军到来后士气也是大振,何况有铁壁曹仁将军镇守,一时绝无破城之危,所以他不著急,為的是不给关羽任何可趁之机。
凡此种种,促使两支大军在汉水之畔安营扎寨,默然对峙起来。
“父亲,探马有军报传来。”关羽的中军营帐中,关平拱手而立,开口说道。
“说。”关羽依旧是手捧一卷《chūn秋》,头也不抬的说道。
“于禁将所辖的士卒分為三部,一部驻罾口川,一部驻鏖战岗,主力则在余家岗到团山铺一带铺开。”关平缓缓将于禁的部署道了出来。
“哦。”听到这里,关羽才放下手中的《chūn秋》,开口道,“取图舆来。”
“诺。”关平赶紧取来一副牛皮地图,在案上缓缓展开来。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关平伸手在地图上指了三处,正是于禁大军驻扎之处。
关羽望著图舆,久久没有开口,显然是陷入了沉思之中。关平见他不言语,亦是不敢说话打扰。
“已经过了立秋了吧。”良久,关羽开了口,却似乎说了句与此时军事毫无干系的话。
“父亲说得没错,前rì便是立秋。”关平轻声答道。
“立秋已过,梅雨便要来了吧。”关羽喃喃自语道,目光扫过案边放著的《chūn秋》,眸子里翛然一亮。
“父亲可是想到了什麼妙计?”关平眼见於此,不由开口问道。
“平儿啊,為父平素让你多读《chūn秋》,你可有熟读?”关羽笑而不答,却是反问道。
“回父亲大人,孩儿自然不敢不遵父亲的教诲。”关平赶紧答道。
“那好,為父问你,你可知晓三家分晋之事?”关羽接著问道。
“孩儿知道,乃战国时期韩赵魏三家瓜分了晋国。”关平皱眉问道,“父亲你问此事所為何意?”
“你说得不错,但你可知其实当初分裂晋国的本不止三家。”关羽轻捻长髯,缓缓说道,“当初晋国掌势的共有四卿,除了赵、韩、魏三家,还有一家智氏,而且智氏势力远在赵、韩、魏三家之上。”
“当初智家的大夫智伯瑶仗著自己实力强大向另三家索取土地,迫於其威慑,韩、魏两家皆是割让了土地以换取和平,唯有赵襄子不肯,智伯瑶大怒,令韩、魏两家一起发兵攻打赵家。赵襄子自知寡不敌眾,便率军固守晋阳,智伯瑶久攻不克,却是想了一条妙计。””顿了顿,关羽接著道,“平儿,你可知是為何计?”
“孩儿不知,还请父亲示下。”关平摇了摇头,开口道。
“智伯瑶观晋阳之地理,发现晋水绕过晋阳城而去,便想出若是将晋水引往西南,便可水攻晋阳城。因此他令兵士在晋水旁另外挖一条河,一直通到晋阳,又在上游筑起坝,拦住上游的水。当时正是雨季,水坝中的水很快便蓄满,智伯瑶命人挖开大坝河堤,大水便直冲晋阳,一举冲毁了城墙。”关羽娓娓道来。
“孩儿明白了,父亲莫不是说我等可以水攻曹军!”关平亦是触类旁通,立即便知道了关羽的意思。
“吾儿聪慧,正是如此。”关羽点点头,伸手指向地图,笑著说道,“你看,这于禁乃是北人,不知荆州地理,所选驻营之处皆是汉水改道的地区,地势低洼,而如今暴雨将至,一旦我军善用水势,必能水淹于禁所率七军,一举奠定胜势!”
“父亲大人此计甚妙!”关羽话音一落,关平便兴奋的拊掌道。
“这也只是我的设想,我先予你三千jīng锐前往汉水上游十里之地筑坝,拦截河水。”关羽开口下令道。
“诺。”关平当即领命而去。
“不急,我再修书一封与江陵守将,让他速速打造战船,以备军用。”关羽叫住关平,接著道,“你命人快马送往江陵去。”
正如关羽预料的一样,并没有过太久,一场连yīn大雨不期而至,一连下了数十rì,汉水暴涨溢岸,再加上关平率军趁机掘堤,大水便沿著汉江故道河床低洼地带分三路涌向罾口川、鏖战岗、餘家岗到团山铺一带;再加上唐河、白河、小清河及西北的普沱沟、黄龙沟、黑龙沟等地的山洪暴发之水,使罾口川、鏖战岗、餘家岗、团山铺等区域内的水準地五六丈深,于禁所率的七军皆被大水淹没。
于禁与诸将登高望水,一片汪洋,无处躲避,仿佛世界末rì一般的景象,让所有人皆是暗暗心惊。无奈之下,他只好与庞德等将领上堤避水。
却不想关羽亲自率领水军乘船来攻,并在大船上向曹军避水的堤上shè箭,曹军死伤落水被俘者甚多。在全军覆没的窘迫情况下,于禁被迫向关羽投降,唯有庞德却率领部眾在堤岸上顽强抵抗,终是因為寡不敌眾而被擒住。
关羽惜庞德之才,三番两次的派人劝降,然而庞德大义凛然,将前来劝降的使者怒駡一通,遂為关羽所杀。
于禁兵败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樊城曹仁处,此时樊城亦是為突如其来的洪水冲毁了数段城墙,曹仁手下的将士都害怕了。有人趁机对曹仁进言,劝諫曹仁此时情况危急,应该趁关羽的水军还没合围,赶快乘小船逃离。
曹仁也觉得此刻樊城形势危如累卵,亦是有了逃离之心,然而却為与他一起守城的满宠的坚决反对,满宠说现在虽然山洪暴发,但必定不会持续很久,只要等到过几天洪水就会退下去。而关羽已经派人从另一条道向北进攻襄阳。而关羽自己留在樊城之地,便是因為有樊城守军在,怕我们截他的后路。若是我们一旦撤离,那麼整个荆州之地便要落入刘备和孙权之手了,所以还请曹仁再坚持一下。
曹仁终究是听从了满宠的进諫,继续在樊城坚守。
并没有过多久,关羽巧施水攻之计,全歼于禁七万大军的消息便传遍了全天下,天下人皆為此事所震惊,许都以南,各地郡县纷纷响应,关羽的威名震动了整个中原。
第八十九章 大战前夕(上)
许都,魏王宫。
曹cāo的头疾似乎好转了不少,这几rì里一连处理了积压许久的公文也没见再犯,曹cāo鬱结许久的心情顿时為之一鬆,不过却是绝口不提华佗之功。
不过头疼虽然好了,但樊城一战的结果,却让曹cāo愈发心烦意乱。
“今rì征招诸位来此处,原因你们都应该知道了吧,樊城我军一败,逆贼声势更加浩大,如今兵锋直抵襄阳。”曹cāo目光扫过座下的诸人,缓缓道,“你们有何意见都说说吧。”
“殿下,贼军势大,已经逼近襄阳,若是襄阳有失,那麼贼军度过黄河便可直取许都,届时中原震动,陛下近贼,乃是臣子的失职,因而属下建议不若劝陛下迁都以避贼军锋芒。”曹cāo话音一落,便有一人起身说道。
曹cāo定睛望去,出言的乃是大司农郎中令王修,他沉吟片刻,追问道:“若是迁都,又往何处去呢?”
“长安乃前汉国都,是我大汉朝兴国安邦之处,当今陛下也曾迁都长安,因此必不会有何抵触。”王修开口答道。
曹cāo眉梢微微一挑,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对他人所言颇為意动的表示,沉默了许久的荀彧终究忍不住,出言道:“迁都之策万万不可!”
“文若為何有此一说?”见荀彧出言,曹cāo当即将目光转向他,开口问道。
“迁都万万不可,国都乃是国家政权之象徵,社稷宗庙所在,如何能轻易放弃。”荀彧朗声道,“何况许都初立未久,此时便如此轻易的放弃,教天下人如何看,请主公思之、慎之!”
听荀彧依旧是称呼自己為主公,曹cāo眼中不自觉的闪过一抹不满之sè,只听王修辩道:“迁都并不意味著便要放弃许都,只是贼军此时的确声势浩大,黄河以南有不少势利之徒对其回应如云,一旦让贼军踏上中原之地,谁又敢保证陛下的安全?”
“叔治此言差矣!”荀彧正sè道,“我大汉朝带甲之士不下百万,人人皆有為陛下效死之心,如何不能保证陛下的安全!”
“何况,主公莫要忘了...”荀彧站起身来朝曹cāo拱手道,“那董贼的前车之鉴!”
听到这里,曹cāo眼中顿时闪过一抹怒意,前rì荀彧将他喻為韩信,今rì又将他比作董卓,或许这只是荀彧的无心之失,可是落在曹cāo耳里,便似乎成了一种讽刺。
司马懿敏锐的捕捉到曹cāo目中的变化,面sè不变,亦是缓缓站起身来。
“仲达有话要说?”曹cāo看见司马懿站起了身,当即开口道。
“殿下,属下以為确如文若军师所言,迁都之策不可取。”司马懿徐徐说道。
“為何不可取?”曹cāo皱眉道。
“迁都之事纷繁复杂,千头百绪,绝无想像中那麼简单,何况...”司马懿顿了顿,接著道,“何况如今贼军危机四伏,绝无可能会踏过黄河一步的。”
“哦,仲达此话怎讲?”闻言,曹cāo眉头微微一鬆,赶紧追问道。
“此时贼军虽然看似锋芒毕露、无人可敌,然而所谓胜极则衰,贼军背后隐忧有三。”司马懿缓声道。
“有哪三点隐忧?”曹cāo说道。
“其一,战线过长。从江陵到襄阳路途遥远,且如今刘备為与东吴讲和,与其平分了荆州,以湘水為界:江夏、长沙、桂阳属权;南郡、零陵、武陵属备。关羽不过只佔据半个荆州,仅以半州之力yù伐天下,无异於痴心妄想。”司马懿开口道。
曹cāo点了点头:“仲达你继续。”
“其二,兵力不足。关羽不过区区数万人,而我带甲之士数十百与他,于禁之败不过是因其大意而為关羽所乘,此时殿下只消再派一上将军将兵南下,必定将贼军阻在襄阳城下。”司马懿继续说道。
“是啊,于禁之败究其原因还是在其自身,只是其人从我随军数十年,為何面临险境之时,竟还不如一庞德呢?”提起于禁,曹cāo不免又是一阵希嘘,“那仲达你说,派谁人再去為好?”
“举贤不避亲。”司马懿瞥了眼另一头端坐的司马英,开口道,“属下举荐司马英為将,领兵前往襄阳。”
曹cāo亦是望瞭望司马英,沉吟片刻,点头道:“关羽武勇天下皆知,我军之中或许只有司马英能与之一战,那便如此吧,至於其餘的出兵细节,等你将贼军的三大隐忧说完后再说吧。”
“诺。”司马懿拱手接著道,“这其三亦是贼军面临的最大危急,那便是后方不稳,随时可能有倾覆之危!”
听到这里,屋内的眾人皆是心中一凛,屏气凝神静待其下文。
“之所以属下敢如此断言,首先便是樊城未失,樊城乃是襄阳门户,而如今虽然贼军已兵临襄阳,但樊城仍在我军手中,那麼关羽便不得不分兵驻防,以备曹仁将军突袭而断其后路,如此一来本就兵力寡微的贼军更显不足;其次,贼军的最大隐忧便是在江东。”
“在江东?”闻言,曹cāo微微一愣,旋即开口道,“仲达莫不是以為那孙权会攻伐刘备?”
“正是!”司马懿篤定的点头道。
“仲达只怕是在痴人说梦吧。”那王修却是笑道,“孙权与刘备订有盟约,两家向来共进共退、休戚与共,与我為敌,远有赤壁之战时,孙刘两家联手抗衡魏王殿下大军;汉中之战时,那孙权亦是与刘备遥相呼应,进攻淮南,这亦是近在眼前之事。这两家可算得上是铁盟,那孙权如何会去攻伐刘备?”
司马懿摇了摇头,说道,“為何王大人对偌大的半个荆州视而不见?刚才我已经说过了,刘备為与东吴讲和,与其平分了荆州,以湘水為界:江夏、长沙、桂阳属权;南郡、零陵、武陵属备。当初荆州不过是刘备向孙权相借而来的,如今刘备已得益州却不肯归还荆州,那孙权会如何作想?”
“那仲达以為如何才能让孙权出兵呢?”曹cāo自然也已从司马懿的话语中听出了几分门道,当即开口问道。
“孙刘两家看似和睦,但孙权岂是善与之辈,為了荆州,两家必然有一战。殿下只需遣一能言善辩之士前往江东游说,那孙权定会应允。”
“派何人出使江东為好?”曹cāo问道。
“属下不才,愿為殿下出使江东。”未想,司马懿却是主动请缨。
“好!孤便如仲达你所愿,许你出使江东。”曹cāo点点头,瞥了还站在堂内的荀彧一眼,却是站起身来,朝诸臣朗声道,“今rì所议之事便如仲达所言办,散了吧。”
说罢,转身走入后堂,眾人见曹cāo离开,亦是纷纷起身离去,唯有荀彧久久的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父亲,你為何要举荐孩儿掛帅前往襄阳?”返回自家宅院的路上,司马英忍不住在马车内出言对司马懿问道。
“怎麼,你不愿意?”司马懿不疾不徐的反问道。
“这倒不是,只是...”司马英一时语塞,他并非不愿出征,只是一想到即将面对的是关云长,心中便是不免有些许复杂的滋味。故人相见,却是在战场上,如何不教人感慨万千。
“我知你与那关羽有旧,但沙场之上决不能心慈手软,存妇人之仁。”司马懿正sè道,“此话我已与你说过很多遍了,何况殿下如今还未彻底对我父子二人消除怀疑,因此你更加要奋勇杀敌。”
“什麼?殿下在怀疑我和父亲?”闻言,司马英不禁面sè一变。
“哼哼,他何尝真心信任过别人?”司马懿冷笑两声,开口道,“当初汉中之战,他让我与荀文若留守许都辅政曹丕便已开始对我有了戒心。而后从汉中撤退之时,荀文若还命人监视我父子二人,这还不明显麼?”
“可那不是文若军师自行决定的麼...”司马英皱眉道。
“自行决定?”司马懿瞥了司马英一眼,缓缓道,“若不是曹cāo默许,他如何敢派人监视领兵大将。不过此番因為晋封魏王之事,荀彧也為其所猜疑。”
司马英想起刚才荀彧在殿内的模样,忍不住心中浮起一丝不详之感。
第八十九章 大战前夕(下)
再度领兵踏上荆州之地,司马英一时间感慨许多,这里毕竟有他许多的回忆,然而他没有更多的时间来回首往事,因為军情如火,樊城里还有几千将士和曹仁等诸多将领等待自己前去救援。
因此司马英甫一渡过黄河,便下令全军急行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进击樊城,关羽军显然没想到这第二支援军来得如此快,在樊城之北的杨陵坡被司马英率军打败,司马英一举夺得了偃城这一樊城外的重要据点。
夺得偃城之后,司马英并未立刻乘胜追击,而是下令全军就地休整,同时命人将援军到来的消息通过强弩shè入樊城之中,让曹仁知晓,以防被围将士久不见救,担心缺粮產生恐慌,一旦发生意外,局面将难以收拾。
而原本打算进击襄阳的关羽听闻是司马英率军来解樊城之围,丝毫不敢大意,当即率大军回援,再次在樊城外与曹军形成了对峙之势。
大雨之后,连著十好几天都是艳阳高照,温度立马蹭蹭的往上窜,让人恍惚间似又回到盛夏般,浑然忘记了如今本已是深秋时节。
午时三刻,骄阳正艳,**辣的阳光撒了下来。樊城之外的旷野上,司马英身穿的寒铁鎧甲反shè著光线,泛起一阵阵涟漪,却是升起一股冷意,午时的正阳亦是驱散不了两军交战的萧杀之气。
司马英遥遥望去,不远处的敌军早已摆开阵势来,严整以待。劲风吹过,大旗猎猎,对方的中军高树著一面大纛旗,随风飞扬的旗面上书著一个硕大的“关”字陆家闺秀。
司马英已从收拢的败军中得知那rì庞德抬棺出战的事,不过今rì关羽却并未主动邀己军主将溺战,司马英知道这是关羽念及故人之情,不愿与自己面对面的对战,只是如今两军对垒,有些事不是不愿就可以不用面对的。
司马英抬眼望天,只见遥远的天际有一朵云彩飘来,颤颤巍巍,似乎连骄阳也有些畏惧这里的杀气,扯过云彩遮住了自己。
司马英高高的举起手臂,旋即重重的放下,就在他手落下的一刹那,衝锋的鼓点急促的响起。
没有想像中的尘土飞扬,司马英并没有让骑兵第一时间发起衝锋,只是分散开来,在敌军两侧游弋著,伺机而动。一列列步卒手持盾牌前行,脚步整齐划一、沉重有力,给天地之间带来了萧杀肃然。
而关羽则是将己军分為三个方阵,每个方阵约有万餘人,眼见司马英率军袭来,他并没有主动迎击的意思,因為关羽的目的是防守,只要不让司马英打破樊城的包围,那他便是胜利。
眼见曹军行进到距己方一百步的地方,关羽军有人发了声喊,顿时弓箭手纷纷shè出了手中的羽箭。
一时间羽箭穿梭,声音凄厉,割裂著让人窒息地空间,曹军灵巧的利用盾牌遮掩,方阵的后方亦是有弓箭手从盾牌的缝隙中不停的还箭相应,务求以最小的损失给对方造成最大的杀伤。
当曹军前行到了三十步的距离,关羽军终於行动,阵营中鼓声大作,远远荡开去,四面八方,弓箭手们也暂时停止放箭,从两侧散开,将位置腾了出来,后方的长枪手短刀手纷纷涌了上去开始与对方短兵相接。
而关平亦是夹杂在这其中,他手执长刀冲了上去,只一记横扫便迅疾的结果了两名曹军士卒的xìng命。没有丝毫的犹豫,他继续向前冲去,战场上的猛将个个都是武功高强,只因為实力强旁人一筹,这才能在百战中求生,但比武艺更重要的是气势,只有拥有一往无前的气势才能带动袍泽与自己一起奋勇杀敌,毕竟单靠一人之力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战胜千军万马的敌人的。
此刻的关平身上便带著这样的气势,一马当先的冲在了最前头,出头的椽子易烂,战场上的最前方便是最危险的地方,关平单刀砍去,劈飞了一杆刺向自己的长矛,顺便砍死了那名偷袭的曹兵,旋即就地滚过去,只听扑扑扑声不绝於耳。这一刻不知道多少把刀砍在他的身后。关平一路上前,士气正盛之时,只见前方忽然一阵劲风袭来,一槊击来,虎虎生威,使得关平不得不止住了脚步。
关平心中一凛,知道能持槊者必力大,只怕此人定為曹军之将领,来槊力沉,正袭击他的弱处所在,攻敌之必救,对方武艺想来不弱。关平眼角的餘光发现周遭皆是曹军士卒,自己显然冲得太深,一旦被纠缠住,只怕再无法躲过冷枪冷剑,因而他当机立断,不与来人缠斗,反而杀了个回马枪,翻身杀了回去。
关平好不容易与己方兵士汇合,旋即再次杀向曹军,这次他有了己方的支援和掩护,打定主意要和那持槊之人分个胜负!
樊城之外,喊杀撼天,尸横遍地,两军将士都是已经杀红了眼睛,為一寸一分土地而抛头颅洒热血......
两军一直从午时战到太阳西斜,一场鏖战,双方皆是丢下了几千人的尸体,然后各自鸣金收兵。
关羽就像是磐石般,率领兵马将樊城依旧围个水泄不通。这让回到偃城的司马英不免有些焦虑,他只向樊城shè进了自己前来支援的消息,却并没有收到城中的任何回应,因此司马英并不知晓樊城的情况究竟如何,城内还有多少将士?粮秣、弓箭等军需物资是否充足?更不知曹仁到底还能坚守多久,这一切都像是巨石一样压在他的心头,让他坐立不安。
因此才下了战场,司马英便到各营巡视了一遍,一面抚慰受伤的将士,一面盘算著下一步如何解这樊城之围。
“将军,司马军师求见穿越之星际江湖最新章节!”就在司马英有些束手无策之时,他的亲卫却是进帐来报。
“父亲来了?”司马英微微一怔,旋即起身道,“速速将司马军师请进来。”
“父亲,你如何来了?”望见司马懿熟悉的面容,司马英不由有些诧异道,“你不是前往江东...”
“自然是江东的事已了,因而才到你这儿来了。”司马懿笑著开口道。
“江东的事已了?”闻言,司马英当即想要追问,“那结果如何,孙权他答应...”
“不急,不急,先不说此事。”司马懿却是朝他摆摆手,打断了司马英的话,“為父见你面sè踌躇,莫不是遇到了难事?”
“正是。”司马英当即将今rì的战况与司马懿说了一遍,皱眉道,“如今我对樊城之中的情况是一无所知,这关羽已将樊城围了数月之久,不知曹仁将军还能坚持几时。我奉魏王殿下之命来解樊城之围,若是樊城有失,只怕魏王殿下责怪。”
“原来你担心的是这个。”司马懿望著他,忽然从怀中取出一物,抵到司马英的胸前,笑道,“看吧,看了这个便不会再担心了。”
“这是什麼?”司马英疑惑的接过司马懿递过来的东西,那是一封信纸。
见司马懿只是笑而不答,司马英便将其拆开来,只看了一眼,面sè便是微微一变。当他将信纸看完,当即有些讶异的看向司马懿,愕然道:“父亲,此事当真?”
“当然是真的,不然我如何会给你看。”司马懿点头道。
此信乃是孙权写给曹cāo的亲笔信,信纸上写得不是其他,乃是孙权接受了曹cāo所请,準备起兵西上袭取关羽的后方。
此事当真是事关重大,一旦孙权起兵必然影响整个荆州的局势,司马英自然要再行确认。
“这是我临行之前吴侯写给魏王殿下的,想必此刻江东之兵已经开始向江陵开拔了吧。”司马懿缓缓说道。
“想不到父亲你这江东之行短短月旬,便得来了此物。”司马英满是佩服的说道,“有了此物,那樊城之围必然迎刃而解。”
“这并非全赖為父一人之功。”司马懿又是微微一笑,只是笑容里藏著一丝蔑意,开口道,“本就是两厢情愿之事,為父不过是去走个过场,给吴侯吃一颗定心丸而已,助他打定出兵之心。”
“那父亲如何不快将这密信送往许都,呈魏王殿下呢?”司马英这才想起这事,赶紧对司马懿开口道。
“放心,我已让人陪同吴侯使者前往许都,只是临行前殿下早已说过,江东的事要第一时间告知你,因而我便先来了你这儿。”司马懿瞥了眼司马英手中的书信,接著道,“这也是為父誊抄的,并不是原件,你留下吧,再命人抄几份,想办法送往樊城之中,如此一来,必然会让守城士卒士气大振,以曹仁之能,这樊城一时间必然不会失守了。”
“好,我马上去誊抄。”司马英点头道,“只是父亲你...”
“為父赶了这麼久的路,也倦了,你找一处给我休憩,过几rì再回转许都。”司马懿知他想要说什麼,当即开口道。
“好。”司马英笑道,朗声对亲卫喊道,“来人,给司马军师安排住处。”
“诺。”那亲卫领著司马懿走了出去,司马英目送他两人离开,脸上的喜sè却是转瞬即逝。
他拿著手中的密信,缓缓坐回了案前,渐渐陷入了沉思之中。
第九十章 最后的战神(一)
此时的樊城已经被关羽重重围困了数月之久,亏得镇守樊城的乃是有铁壁之称的曹仁,因他知晓樊城的重要xìng,在关羽北伐之前便早作了準备,囤积粮草,因此虽然迟迟未能解围,但樊城依旧牢牢的钉在汉水之南,成為关羽大军北进的心腹大患。
前些rì子,因為拿不下樊城,关羽曾调转主力的锋芒,渡过汉水準备进击襄阳,这使得曹仁暂时喘了口气,因為关羽的水攻之计,不但让于禁大军的覆灭,也使得看似坚不可破的樊城露出了不少破绽,连曹仁也曾有过弃守的想法,幸好為满宠所劝止。
如今因為司马英援军的到来,关羽不得不再次将重心转回樊城,
巨大的压力再次向曹仁袭来,让他打起百倍jīng神来迎敌。
今rì曹仁才巡城归来,还未来得及脱去甲胄,饮上一杯热水,便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微微抬起头来,满宠的面庞映入他的眼帘,曹仁心知如今战局吃紧,满宠来寻自己必然是為了战事,当即不敢大意,挥手示意準备侍候自己更衣的婢女先行退下,然后站起身来迎了出去。
“见过将军。”满宠见曹仁起身相迎,当即抱拳行礼。
“伯宁快快请坐。”曹仁朝他摆摆手,将他引进屋,也不再客套,径直开口询问道,“可是有军情来报?”
“正是。”满宠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封锦书递到曹仁面前,“这是
巡城士卒在城头捡到的,是从城外偃城方向shè入的。”
“哦,是麼?”闻言,曹仁面上闪过一抹异sè,当即结果锦书展开来。
随著目光的游移,他这几天来一直紧锁著的眉头却是缓缓紓解开来,冷峻的脸上微微露出喜sè。
“好!好!”曹仁连说两个“好”字,右手重重捶在案上,朗声道,“想不到司马仲达当真说服了那孙权出兵。”
“是啊,如此一来,樊城之围便迎刃而解了。”满宠自然早已看过了信的内容,亦是笑著说道。
须臾,曹仁脸上的笑意又是渐渐散去,沉吟片刻,忽然开口问道:“城中还有多少粮秣?”
“自贼军大举围城以来,我已下令全军控制了口粮,每rì只食两顿,如今城内屯粮还够城中驻军三月之需。”满宠缓声说道。
“传令下去吧,让行军司马将粮秣分发下去,不用再节约口粮了。”曹仁开口说道。
“可是...”闻言,满宠面sè微微一变,皱眉道,“若是贼军继续围困樊城,那该如何是好?”
“不会的,若是当真如司马英信上所言,不出一月樊城之围必解。”曹仁正sè道,“只是在这之前,还有一场恶战在等著我们,让将士们吃饱了,才有力气打仗,或许这是此番我们在樊城的最后一战了吧...”
满宠望著一脸严肃的曹仁,知其绝不是在妄言,当下朝曹仁拱手道:“领命!”
与此同时,在樊城之外的关羽军大营中。
“父亲,偃城方向有书信shè往樊城,其中有几封被我军兵士截获了。”关平拿著从弓箭上去下的锦书,来到关羽的帐内,开口道。
“呈上来吧。”关羽抬头望向自己的义子,说道。
“诺。”关平毕恭毕敬的将锦书交到关羽的手中,旋即退到一边。
关羽缓缓张开锦书,目光迅速的扫过上面的文字。
“父亲...”关平见他久久不言,忍不住出言道,“信中都写了些什麼?”
“平儿,你没有看过这信吧?”却不想,关羽却是不答反问。
“孩儿拿到信便第一时间给父亲您送来了,绝无看过信中的内容。”关平想也不想的当即答道。
“那截获这锦书的士卒呢?他们看过内容了麼?”关羽追问道。
“这...”关平一时语塞,开口道,“孩儿这就去查。”
“不用了。”关羽摆摆手,沉声道,“把截到这书信的士卒先带到后军看管起来,不要让他与其他人接触。”
“诺。”虽然对关羽的军令颇為不解,但关平还是毫不犹豫的前去执行了。
目送关平离开自己的营帐,关羽再次将手中的锦书摊开来,刚刚还平静如水的面sè却是变得凝重起来。
信中的内容不是其他,正是曹孙两家秘密达成协定的内容,孙权答应派兵偷袭关羽后方的事情。
平心而论,关羽对於信中的内容是半信半疑,毕竟信中所言之事实在有些太过让人震惊。须知自赤壁之战起,孙刘两家便结成了同盟,合力抗曹。其中虽然也有几次齷蹉,譬如当初汉中之战前,双方曾差点為了荆州所属大动干戈,但最后还是签订了“湘水协议”,平分荆州,所以从总体来说,两家还算和睦。
何况在关羽看来,如今的天下毫无疑问还是曹cāo的实力最强,非但佔据了河北、淮北、三辅等富饶之地,还挟天子以令诸侯,佔据了大义的名分,若是孙刘两家不联合起来,必然会被其各个击破,关羽相信这点孙权不会看不出来。
但是关羽却是忘了最重要的一点,刘备也好,孙权也好,两人都绝非甘居人下之辈,他们都是胸怀天下的智者。尤其是在孙权一方看来,当初赤壁之战时,刘备麾下带甲之士不过数千,所占之城不过区区江夏一座,而如今的刘备却是麾下猛将如云、士卒无数,还佔据广袤的益州西川,和当初相比已是有云泥之别。孙家要的是一个可以助自己一统天下的刘备,而非一个与自己争夺天下的刘备,如今刘备羽翼将丰,那孙权如何会坐视不理。
当然,身為三军统帅,关羽自然不是莽撞之人,所以他并未对书信中所言完全置之不顾,而是仔细思虑了一下如今的形势,最后关羽得出了结论——即便孙权大军来袭,以自己在江陵留守的上万兵士以及还有与江陵互為呼应的公安傅士仁军,孙权必然无法在短时间拿下江陵来,到时只要自己能及时攻克樊城,到时孙权必不敢再造次。
想到这里,关羽已然在心中下定了决心,他缓缓点燃案上的油灯,将手中的锦书慢慢的放到烛火上,明黄的火焰噌得一下将锦帛点燃,一点一点的将其燃成灰烬......
第九十章 最后的战神(二)
“什麼!那关羽没有退兵,反而还从江陵抽调了数千援军?”偃城内,司马英听到斥候稟报的情况,当即拍案而起。
“回将军,是的。”那斥候未想到司马英会如此意外,不过也只能据实以答。
“好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司马英迟疑了片刻,挥挥手,让有些不安的斥候下去,自己却是百思不得其解,难道关羽没有看到自己刻意shè入其大营的锦书?
“关云长矜其骄气,陵轢於人,在他看来江陵之地固若金汤,如何会这麼莽撞的退兵?”正在司马英思虑之时,却有一人未经通稟便挑开帷帐走了进来,不是司马懿又是何人?
“父亲。”司马英站起身来迎了上去。
“何况如今的关羽早已被大胜冲昏了头脑,矜其骄气,始有大功便意骄志逸,早已无法正确的看待形势,任你如何给他示jǐng也是枉然。”司马懿望著司马英,缓缓说道。
闻言,司马英顿时脸上一红,他自然也知道司马懿已明瞭自己的小动作,因此默然不语。
“还请父亲示下,接下来孩儿该如何做?”司马英顿低声问道。
“丞相派人来了,让我今rì便回转许都。”司马懿淡淡的开口道,“同时,丞相下令务必将关羽击溃并将之带回许都,否则军法从事,你自己看著办吧!”
听闻司马懿说自己要回转,司马英先是一楞,不过须臾又為司马懿后半句话而陷入深思之中,待他再度回过神来之时,司马懿已然飘然而去。
一连数rì,樊城之地再无任何大的动静,双方都不再越雷池一步,司马英不再著急為樊城守军解围,关羽也不著急进攻樊城,然而这看似平静的背后,不过是一场暴风雨来临的前兆罢了...
在远离樊城的江陵之地,一场东吴jīng心策划的夺取江陵之战悄然展开来。
如今的东吴大都督已不是鲁肃,而变成了汝南人吕蒙。吕蒙字子明,少年时依附姊夫邓当随孙策為将。以胆气称,累封别部司马。孙权统事后,渐受重用,从破黄祖作先登,封横野中郎将。从围曹仁于南郡,并於儒须数御曹军,屡献奇计,累功拜庐江太守。如今他代鲁肃守陆口,统辖三军。
為了这场突袭江陵之役能大功告成,吕蒙早已做了準备,他亦是清楚关羽自傲的脾xìng,在数月之前吕蒙便自称病重,而孙权亦是公开发佈命令召吕蒙返回,暗中与他进行策划。同时吕蒙还写信给关羽,称颂关羽大破曹军的功德。也正是因為如此,关羽不再有疑心,便逐渐撤出防守的军队赶赴樊城。
而就在此时,吕蒙却是悄然从建业回到了潯阳,先是派数千jīng锐将关羽设置在江边守望的官兵都尽数歼灭,使得前线的关羽和江陵守军对吴军的行动一无所知。然后他把jīng锐士卒埋伏在偽装的商船中,令将士身穿白衣,化装成商人,募百姓摇櫓划桨,昼夜兼程,溯江急驶,直向江陵进袭,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隐蔽和诡密。驻守江防的蜀军士兵被偽装的吴军所骗,猝不及防,全部被俘虏,江陵城内空虚,陷入混乱。
与此同时,吕蒙让原骑都尉虞翻写信游说率军驻守公安的傅士仁,傅士仁对关羽早有怨念,关羽率兵在外,傅士仁供应军用物资不能全部送到,关羽当眾说将要治傅士仁延误军需之罪。傅士仁本就心中惶恐,如今既然有虞翻劝降,他便顺势带著所有公安的兵马投降了东吴。
听闻傅士仁来降,吕蒙大喜过望,当即带著傅士仁至南郡,江陵的守将乃是麋芳,糜芳亦是常常為关羽所轻视,吕蒙让傅士仁劝降糜芳,麋芳便想也不想的开城出降。
而吕蒙到达江陵,首先便是把被囚的于禁释放,同时对被俘虏的关羽及其将士们的家属给以抚慰,并对军中下令不得sāo扰百姓和向百姓索取财物,甚至為此还杀了自己一名私吞公物的亲兵。
一时间南郡道不拾遗,吕蒙还在早晨和晚间派亲信去慰问和抚恤老人,询问他们生活有什麼困难,给病人送去医药,对饥寒的人赐与衣服和粮食,以此来收买人心。而对关羽库存的财物、珍宝,吕蒙亦是全都被封闭起来,等候孙权前来处理。
南郡的巨变很快便传到了樊城之地,听到糜芳率军出降吕蒙之时,关羽脸sè发白,他千算万算,却没算到留守江陵的糜芳竟是如此没有气节,只因平素二人之间的些许恩怨便轻易投降了东吴,如此一来南郡尽失,己方大军已没有了后方,再无任何粮秣、兵源的补给。
更可怕的是,此番随关羽出征的大军士卒皆是荆州人氏,其家中老幼妻儿都在南郡,一旦让他们知道自家亲人已经落入敌手,那麼军心必定动摇,届时只怕不等敌军来攻,便会不战自溃了!
纵横沙场数十年的关羽从未有过今rì般懊悔,他悔恨自己太过大意,也悔恨所托非人,这股悔恨比以往任何一次在战场上的的失败更让关羽受打击。
“父亲,我们退兵吧,等到主公从益州发来援兵,再夺回南郡也不迟啊。”一旁的关平从未见到自己的父亲如此颓唐,忍不住出言劝道。
“退兵...”关羽缓缓抬起头来,望著关平,沉默了许久,忽然厉声道,“不,传我军令,明rì全军攻城,一定要拿下樊城!”
“父亲,此时攻城万万不可!”闻言,关平面sè不由一变,朗声道。
“有何不可!”关羽双目赤红,虎须倒竖,厉声道,“如今失了荆州,若是就这麼败退回西川,你让我有何面目见大哥和军师?何况我等经营数年,如今那东吴不过以诈力取了南郡,士人未附,只要拿下了樊城,到时一切便还有回环的餘地!”
望著情绪无比激动的关羽,关平长叹了一口气,他甚至此时的形势对己方已是危险之极,前有司马英大军阻截,后有吴军偷袭,这樊城之地如今已成了绝境,若再不早作打算退往西川,只怕...
可是如此简单明瞭的局势在关羽眼中却是浑然不见,关平知道他是為大意失荆州的激怒一时蒙蔽,而以关羽的xìng格,此刻自己说什麼,他必然也是不会听的。
“你还愣著做什麼!莫不是要抗命不成!”关羽眼见关平久久不语,也不去传令,本就愤懣的他更加恼怒,当即厉声道。
“孩儿...遵命。”眼见关羽如此模样,关平心知他再气头上,只能先行抱拳领命。
走出大帐,关平望著远处傲然耸立的樊城城墙,脸上不禁浮起一股悲sè——此时的局面,即便拿下了樊城又能如何?这樊城已被重重围困了数月之久,即便开战前内里放了一座粮山,耗费到现在必然也所剩无几,己方数万大军现在没有了后方,枯耗在这里便是无根之木,再打下去,唯有败亡一条道路罢了。
想到这里,关平悵然的望了眼身后的大帐——希望父亲能早些明白这些吧......
第九十章 最后的战神(三)
东方的天际甫一露出一丁点鱼肚白,樊城的城关之下,已有数个关羽军布下的方阵严阵以待。然而此番这些士卒的面上已看不到往rì的坚毅,反而隐隐流露出一丝迷惘之sè。
南郡在东吴军偷袭下失守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军中,流言便像是瘟疫一样开始的军营内蔓延,而关羽又恰在此时下令全军攻城,不免更让将士们人心惶惶,还未上阵,战力就已经大打了折扣。
此刻在樊城高高的城墙上,曹仁与满宠并肩而立,他目光飘渺,极目眺望远处,似乎想要在黑压压人群中找到关羽的所在。
不过毕竟对方人数眾多,任他目力如何好,也之不过看到一面大旗迎风招展,再往下便很难看清旗下之人了。
“我实在很难明白,这个时候,為何这关羽还敢来叫阵,而且是全军齐上?”满宠皱著眉缓缓道。很显然虽困守孤城,但他们与外界消息并未完全断绝,吴军奇袭南郡的消息,司马英也派人shè入了城中。
曹仁只是目光平静的望著远方,并没有立刻开口。
“世人皆言这关云长乃是世之名将,如今看来也不过尔尔罢了。”见他不开口,满宠冷笑一声,接著道。
“伯宁,你错了。”曹仁终於收回了目光,瞥了眼满宠,开口道。
“我错了?”满宠诧异的看著曹仁,问道,“错在何处?”
“这关云长非但是担得起名将之名,而且在我看来,甚至称之战神也不為过。”曹仁正sè道,从他眉间的郑重可以看出,他此言是诚心之语,绝非妄言。
“将军实在太高看此人了吧。”满宠显然是对曹仁所言不以為然,“如今的局势任谁来都一眼便明白,除了退守西川,他关云长再无它途,继续守在城下必是死路一条,遑论竟然还来攻城...”
“这点或许其他人都看得出来,但是唯独他关云长看不出来。”曹仁摇头道。
“将军此话怎讲?”听曹仁如此说,满宠倒是来了兴致,追问道。
“关云长此人将兵作战靠的不是其他,而是胆气二字。”曹仁目光闪烁,冷静的说道,“其实所谓水无常形、兵无常势,但没有胆气二字,便无论如何也不配上战场,因為打仗不是过家家做游戏,在战场上不是你死便是我活,总要分出个胜负来,若是连胆气都没有,遑论其他。”
“当初这关云长寄身于魏王殿下帐中之时,我曾与他有过一段时间的交往,甚至白马一役,他斩杀顏良之时,我就在军阵之中。此人之胆略当真是世之罕见,孤身一人竟是毫不犹豫的杀入敌阵之中,斩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
说到这里,曹仁顿了一顿,望向满宠道:“说实话,如此一往无前的气势,我不如他远甚!”
听到这里,满宠也不禁对关羽有了几分敬意,因為他很瞭解曹仁的為人,能被其如此讚颂的,只怕这天下间也就关云长一人而已。
“那将军如何说如今的形势,其他人都能看出,就这关云长看不出来呢?”满宠皱眉问道。
“因為他毕竟只是**凡胎、有血有肉的人,不是真正的战神。”曹仁轻叹道,“关云长上阵杀敌靠的是身上的胆气,而胆气从何而来?正是从一次次胜利中积累出来的,便因為如此,他就不能有任何的退却,因為一旦大凡有一次不战而退,那便会成為他一辈子抹不去的yīn影,积累下来的胆气也会在yīn影中慢慢消散去,到了那时,这关云长还能站在沙场之上麼?所以不是他看不出来,即便是他看出来了此时的情形,他依旧会如当初白马渡前般一往无前的攻击,而决不后退半步!”
“我明白...”曹仁说到这里,满宠终於明白了,亦是不禁长叹一声,不再开口,只是将目光投向远方那面大旗之下。
而就在此时,呜呜的号角声陡然响起,一时间樊城外,尘土飞扬,人叫马嘶,沸沸扬扬。
大队的关羽军开始向前缓步前行,掩护身后的云梯等攻城武器。而出乎意料的是,及至他们走进樊城的弓箭范围内,空中却一直没有任何羽箭袭来,那城头上依旧是安静的有些可怕,这让所有关羽军士卒不禁有些心头不安。
虽然内心有些顾虑,但毕竟离了弦的箭便再没有回头之理,他们只能在这颇有些诡异的气氛中继续一步步往前,迈向那一无所知的远方。
就在大军快要接近樊城前的那道壕沟之时,异变突生!那樊城的城门忽然被打开了来,一队两三百人组成的骑兵队伍竟是从黑洞洞的城门内掩杀出来!
骑兵!居然是骑兵!
很多关羽军的士卒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被围困了数月之久的樊城之中竟然还藏著这样一队骑兵,而且还敢在这个时候肆无忌惮的杀了出来,只怕任谁也不会想到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而偏偏这种事情就这麼发生在所有人面前了,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事情唯独曹仁想到了。这几个月内,不断有人向他进言城中粮秣不足,应当杀马以充军粮,但每次都被曹仁驳回了。他非但没有杀马,甚至还每rì保证这些马儿的草料充足,保有随时作战的能力。曹仁為的就是这一刻,能够在正面战场上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事实证明,他当真做到了这一点。
只见这队骑兵人数虽然不多,但个个都是jīng锐之士,从城门中掩杀出来后阵型丝毫不乱,马蹄卷起漫天黄尘,节奏之疾,冲势之猛,让关羽军眾士卒不由得暗自寒心。而那当先一人正是曹仁,向来沉稳如水的他為了求此奇袭功成,竟是亲自带兵出战!
野战之中,若没有遮罩或障碍,骑兵对步兵便有著先天的优势,要想在平地制住对方扑面而来的骑兵眾,最好的方法莫过於己方亦是用骑兵迎战,可是待到曹仁率军冲出樊城,关羽军一方才愕然发现,己军根本没有骑兵来迎敌!
这也难怪,虽然在野战中作用巨大,但在攻城战中,骑兵的作用可算得上是微乎其微,根本没有其发挥的餘地,因此关羽此番是将所有的骑兵佈置在后阵中,準备用来抵挡随时可能会出现的司马英部,但他没想到这恰恰给了曹仁绝好的机会。
只见到曹仁一马在前,面容依稀可见,他身后的铁骑都是一手握著一支长矛,在身后还负有一支。初时诸人还不解其意,然而随著两军逐渐接近,大抵还有数十步的距离时,只听曹仁手中长枪一挥,爆喝一声:“shè!”
“嗖”的一声响,长矛如影,纵横天际,百餘杆长矛那一刻霍然击出,划破半空,尖啸声声!两军之间交战的空间被瞬间挤爆,让人窒息地有些喘不过气来。
第九十章 最后的战神(四)
长矛空中组成密网,带著交织的暗影落下来,插向前方的关羽军,而望著这片密网,方阵中的所有士卒那一刻几乎都是惊骇yù绝。
方阵前行,彼此地空隙已经不大,空中落矛,他们连躲避的地方都没有,幸亏手中还有原本用来抵抗来袭羽箭的盾牌。可是这薄薄的盾牌能挡住弓箭,又如何能挡住这挟著破空之声飞来的长矛!
只见两厢接触,那长矛仿似根本未受到阻碍般,横贯刺透盾牌,一时间惨痛嘶叫声连绵不绝,不少人被长矛中裹挟著的巨力钉在地上,激起漫漫的灰尘。一时间,关羽军阵脚大乱,他们征战这久,从来没有见过有骑兵会冒然捨弃长矛,他们更不知道长矛还有此等用处!
这波长矛的奔袭不过只是个开始,下一刻,那些骑兵另一隻手的长矛再次shè出,须臾,又是上百人倒下。关羽军一方的士气顿时遭受重挫,眼见曹仁身后的骑兵纷纷取下背负的长矛,心中顿时更加恐惧,一些人竟是开始驻足不前,不愿再往前送死。
“混账!”从方阵中却是忽然杀出一人,大喝一声,当先快步冲向前方,诸人定睛望去,正是先锋大将关平。
只见关平面带怒容,快步往敌方的一名骑兵奔去。那骑兵见他朝自己奔来,心中一惊,手上长枪霍然刺出,关平却是侧身闪过这一刺,旋即手中长刀重重一击将他打下马来,那骑兵胸前被刀锋撕裂了一条长长的口子,鲜血涌了出来,眼见就活不成了!
关平冷哼一声,双腿用力,整个人却是腾空而起,一跃翻到了马背上,当即拨转马头,往曹仁杀了过去。
曹仁眼见关平朝自己冲来,虽然他不知关平的姓名,但见对方刚才杀人夺马一气呵成,便知此人绝非庸手,当下也不敢大意,挥矛便刺。
哐当一声,两马交错而过,曹仁手中的长矛与关平的大刀在空中重重击在一处,顿时溅起点点火星。
“再来!”关平脸上战意更盛,再次找上曹仁。可是曹仁却不愿与他颤抖,他目光迅速扫过战场,心中对此时的佔据当即有了清晰的判断。
己方这百餘骑兵的出击宛若壮汉蓄积了全身的力道一拳击出,不用缩手缩脚,便能发挥十二成的力道,给予对方以出乎意料的迎头痛击。
可是毕竟人数太少,即便各个皆是jīng锐,但若陷入了缠斗之中,面对的就将是百倍与己的对手。良将和庸将的区别就是在於,一个知道伺机而变,对敌阵强弱判断了然在胸,击弱避强,另外一个却始终拘泥兵书定势,明知是坑还要去跳。
曹仁深深明白,此时己方锐气已过,再杀下去只怕很快便会為对方逐个击破,因此他当机立断,弃关平于不顾,高喝一声:“撤兵!”
然后头也不回的领著所有骑兵死命往樊城奔去,好不容易站稳阵脚,正準备反击的关羽军愕然发现这些敌人就像狡猾的恶狼一般,突然出现在自己身上狠狠咬了一口肉之后,立刻又收了回去,根本不给自己报仇的机会。
关平虽有勇武,但他领军的本事远远不如自己的父亲,亦是不如曹仁,刚才他单枪匹马挡下了曹仁的攻势,看似大功一件,然而不过只是逞匹夫之勇罢了,身為先锋将领没有组织属下做好反击,并早作準备拦截对方的去路,此刻便只能眼睁睁的看著敌人来而复去,自己根本没有任何办法。
正在关平无比懊恼之时,南方却是尘土高扬,当先大旗之上大大的司马二字,迎风招展,猎猎飞舞。
一直没有出阵的关羽眼见此幕,忍不住轻声叹息,心中的感觉甚為复杂。他早知今rì的攻势瞒不过司马英,所以特意选在拂晓便出击,為的是能早些打开局面,想不到却反而是一上来被曹仁狠狠痛击一番,如今正是士气最低迷的时刻,司马英又适时出现,关羽坚韧的面庞上不由流露出一丝异样的神sè——莫不是我关云长当真拿不下这小小的一座樊城麼!
不过,此时的形势由不得关羽再细细多想,眼见司马英率部赶来,他也只能将自己早已準备好的后手拿出来了。
只见关羽朝身边的司马点点头,那司马手中的令旗立刻挥动起来,而周遭原本围绕在关羽将旗边的士卒们也动了起来,朝两边缓缓散开,呈弧形来迎击以锥形阵攻来的司马英部。
弧形阵法是从偃月阵衍化而生出,主采守势。锥形阵攻击力最强,像是一杆长枪一般,讲究的以点带面,寄望於用自己最强的枪尖打开局面,但弧形阵却是以防御為主,而且阵无定法,四处皆是浑圆一体,随时有人能补上被打开的缺口,甚至还能在形势转换时,就地发起反击。
关羽身经百战,在发起进攻前,他已為今rì的局面做了充分的部署,这一战最关键的不是野战的胜负,只要拿下樊城,则大局可定。因此关羽亲自率少量阻击司马英对樊城的援救,而依旧将大部分兵力投入到攻城战中。
随著司马英部的到来,战局立刻呈白热化展开,司马英指挥著部队迅疾的冲向关羽扼守的通往樊城的必经之路,试图打开一条道路来,但关羽军却是死死的守住了阵脚,寸土不让。
步兵交锋,肉搏往往是越到最后越发惨烈,因為等到了那时候,就是拼毅力、磨勇气的时候,战场上的死伤会陡然增加。可甫一交锋之际,关羽军却是用盾牌、弓箭、硬弩构成第一层防线。战场上,羽箭如飞,漫天的破空之声。司马英亦是指挥亦是左右持盾,右手持抢而行,宛若一面盾牌围成地铁墙在移动。
不少人中箭倒下去,可立刻便有更多地兵士补充到前方的佇列中,悍然前行。这时候,所有人都是忘记了生死,耳边只是听著鼓声,眼前只有敌人,杀过去,杀死他们是他们唯一的目的。
终於,两阵衝撞在了一起,天地间仿佛掀起了一片滔天的骇浪,断刀残枪,尸体残旗勾勒著一副无比惨烈的画面!
如cháo水般前仆后继发起了的两次衝锋,但始终没有打开局面。而进攻者比防守一方损失必然要惨重得多,司马英无奈之下只能下令全军暂时撤退。
他撤退的命令发出后,方阵徐徐退后,看似秩序有些慌乱,有机可乘,但关羽却只是号令兵士原地待命,重新构筑防御阵势,而并不攻击。
眼见此幕,司马英暗自叹息,心道诱敌之计已被其看穿,他虽是撤军,却是离而不乱,早有弓箭手硬弩手隐藏在两翼,随时準备补上袭击,只要关羽发动兵力準备乘胜追击,那必然会落入他的伏击圈中。如今既然对方不中圈套,那麼就只能重整旗鼓再战了。
这一番交战,关羽得了个小胜,终於有时间回头关注樊城一面的战斗,然而只看了一眼,他面上的神sè便越发的凝重,因為那一面的攻城战没有丝毫的进展,关平虽拼死作战,麾下士卒亦是三军用命。可惜樊城在曹仁的防御之下,依旧是巍然不动,甚至连云梯都很难搭到城墙边上。关羽明白,随著时间的推移,兵士的士气慢慢低落,那麼攻克樊城的希望便愈发渺茫。
看到这里,关羽恨不得自己能亲自上阵夺下樊城,可惜他现在不能离开这里半步,他若是离开,只怕这里须臾便会被司马英攻破,一旦让曹军里应外合,那麼这场仗自己必败无疑。
汉水之上,天际的白云似乎都已被映照了血sè,腾腾的尘土又為白云添了层黄边,耀眼的阳光透过云层照下来,黄边登时又被晕染成淡金sè。
短暂的休整之后,司马英一方的旗帜再度扬起,号角长鸣,给战场注入了更為紧迫的气氛。
“咚、咚、咚咚咚……”
忽然间鼓声大响,汉水震动。伴随著鼓声,远方却是又有一支万人部队徐徐前来,望著这支队伍,关羽面sè大变,这个时候来的必然不会是己方的援军,因為在这个时候整个荆州除了这一隻孤军,再无其他刘备军的势力。
关羽所料无差,这支部队高擎的帅旗上书著一个徐字,正是原本驻守襄阳的徐晃部。虽然并未得到曹cāo的军令,但徐晃从回报的探子口中得知关羽已然撤走了所有汉水以北的部队,尽数迁往樊城,他敏锐的察觉到这是个机会,因此当即率大军前来樊城援战,事实证明徐晃这一决定著实英明果断,他这支部队的到来彻底改变了整个樊城战场的局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