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可笑”的德国威胁论
“太好了!苏尔特也不会想到自己有今天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背叛者就以只能是被众叛亲离收场。”
首相的辞职下野,不止让接替他位子的外交大臣、投靠外交大臣的其他臣僚欢呼雀跃,也让各路仍在潜藏的反贼们弹冠相庆,比如……特雷维尔侯爵。
看到报纸上以头条刊载的“首相辞职,外交大臣被国王陛下授权组阁”的消息,老侯爵惊喜交加地直拍桌子大笑,浑然忘了平日里总是强调的风度和镇定,甚至忘了自己的孙子和孙女就在旁边。
“爷爷,面包都快被您碾碎了!”芙兰撒娇般地喊了一声,提醒着祖父的失态。
“啊哈,可让我的小美人儿生气了啊……”老人带着歉意地笑着,然后扔开了被自己碾碎的面包,“抱歉,你的爷爷只是太高兴了。”
“真不明白你们怎么会那么热衷于这种事……”芙兰轻轻摇了摇头。
“男人,真正的男人,就是这种生物,一想到政治和打仗,就忍不住要热血沸腾。”侯爵仍旧宠溺地看着自己的孙女儿,“你可能觉得无聊,但这就是他们的春药,是他们活着的意义。”
“您……您怎么能和孙女说这种话呢!”芙兰的脸蓦地红了下来,一个十五岁的少女,显然是能够听懂这个词的。她大声抱怨了一句自己的爷爷,然后埋下头来继续吃早餐。
由此可见侯爵的心情是多么的好,竟然罕见地跟自己的孙女开起了这种骑兵式的玩笑!
也由此可见那位达尔马提亚公爵,究竟给他们的那些敌人们带来了多大的阴影。
看着妹妹吃瘪害羞的样子,夏尔心里暗暗感到一阵愉悦,忍不住也偷笑了起来。不过很快他就重新端正了表情。
但是,很不幸仍旧被妹妹看见了。
“我吃完了!”芙兰捂着脸小跑着走了
“不过,苏尔特虽然已经走了,但是我们也只能高兴一时而已……”芙兰离开之后,夏尔换了个话题,“那毕竟只是走了的一个人而已……”
他这是在隐晦地提醒自己的爷爷不要太过高兴,未来的路还很长,但是由于芙兰在场他也不好说得特别直白,只能这样暗示一下——很显然这样的暗示也足够对方听懂了。
是的,毕竟只是一个人而已,而祖孙两个的目标是要赶走一大批人。
果然,听了夏尔的话后,侯爵慢慢地敛起笑容,恢复了原本的仪态。“你说得对,夏尔。现在只是走了一个人而已……”
他慢慢地重新拿起了报纸,继续看了下去。
看了一会儿之后,他重新开口了,似乎是对夏尔说。
“现在欧洲各国的形势都不大妙啊,整个大陆都在躁动不安,不止法兰西。”
“是的,相当不妙。”夏尔回答,,“现在这块大陆就在火山口上,心惊胆战地等待着必定到来的喷发。”
就在此刻的1847年,由于铁路投机终告破产,英国新一轮的经济危机开始了。许多线路停目铺设,干线铁路的工程进展大大放慢。恰在铁路危机爆发之际,又出现英国和中欧、南欧地区农业严重歉收,粮食价格比1845年上涨一倍,进一步缩小了工业品市场。生铁产量在一个月到一个半月内减少了三分之一。而工业的另一支柱——纺织业本来已经在下降中,随着铁路投机的破灭和粮价飞涨,进一步落入低谷。
而随着英国后尘,欧洲大陆也很快跌入了经济危机的深渊。
在1846年英国废除对外国进口粮食加收高额关税的《谷物法》之后,德意志迅速成为了英国进口农产品的主要地区,随着英国经济的低迷农产品出口迅速下降,并且德国工业家们也面临着英国工业品倾销的残酷竞争,苦不堪言。
法国的工业家们虽然有高额关税的保护,但是也受到了相当强烈的冲击,大量工人失业——正因为如此,法国各地才会躁动不安,七月王朝的统治才会如此摇摇欲坠。
日后即将席卷整个欧洲的大革命,此刻也已经被播下了种子,正等到那一刻的总爆发。
不过夏尔现在还不用为这个而担忧害怕,反而可以利用这种形势牟利。
“普王召开全民国会,准备征询商讨国事……”侯爵又念了下一条新闻,然后忍不住笑了出来。“瞧瞧,夏尔,瞧瞧,如今就连普鲁士的国王都想着要搞三级会议啦!”
【1847年,迫于政治和财政普鲁士国王腓特烈-威廉四世召开国会,准备商讨国事,普鲁士各区议会均派出了代表。但是国王拒绝给予该国会任何宪法上的权力,国会中的自由主义者因而失望地自行解散。】
“这是大势所趋。”
“但是很可笑。”侯爵尖刻地说,“普鲁士人……他们懂什么?”他不屑地撇了撇嘴。
很罕见地,夏尔打算反驳一下爷爷的话。
“我……我并不觉得普鲁士人可笑,我反而觉得他们有点儿可怕,他们是必须严加防备的对手。如果不加以小心,他们迟早会从法兰西手中抢走皇冠……”
自从穿越之后,夏尔一直在以忧心忡忡的目光注视着普鲁士的愈发强大和德意志统一进程的萌芽。这二十年的时间内,这些萌芽现在已经日渐茁壮,甚至有些让人暗暗害怕。
普鲁士在愈发强大,每一个人都看得出来。在新兴的资产阶级的推动下,普鲁士政府于1818年首先实行改革,在境内废除关卡,取消消费税和国内关税的征收,宣布商品流转自由。
这种努力不仅仅局限于普鲁士国内,为了发展经济利益,普鲁士邦一直谋求与德意志的其他邦国结成关税同盟,扩大经济区域。在1833年,由普鲁士领导的德意志关税同盟组成,参加的各邦国订立了为期8年的关税协定,协定自1834年1月1日起生效。以后每逢协定到期即再行延长。开始时,这一同盟联合了北德18个邦国,1835年巴登公国、拿骚公国和美因河畔法兰克福等邦国加入,愈发形成了经济上的合作统一趋势。
如果在经济上德意志实现了统一,那么就很难——也许可以说基本不可能——打断他们的政治统一。
听了这句话后,老侯爵噗嗤地笑了出来
“夏尔,德国人并不可怕,我在耶拿见到过他们,我在柏林也见到过他们。”老侯爵笑着摊开了手,“简直摧枯拉朽,一点也没费功夫,我们用行军般的速度打垮了普鲁士。我觉得我们完全不用过于担心这个……”
夏尔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这就是时代的局限性了,即使特雷维尔侯爵这种心机深沉,意志坚定的佼佼者,也完全不会料想到普鲁士、以及由普鲁士统一后的德意志会是法兰西多么恐怖的祸患,他们根本无法想象到这一点。
自从三十年战争期间德国人因自相残杀兵灾不断而国力大衰之后,法国人就对德国人建立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理优越感,不管是上层和下层都是如此。而在大革命期间,强大的法兰西军队屡次将德意志的两姐妹——奥地利和普鲁士——打得落花流水片甲不留,更加在人们心中固化了这种形象。
而且,在人们心中,老牌强国奥地利显然要比普鲁士强大得多。普鲁士只是有点实力,有点体量的小型强国,在人们心目中有点存在感,也许能够造成一点麻烦——但是也不过如此而已。
这并不可笑,除了穿越者外,又有几人能够有足够的眼光预知一个国家的国运和未来呢?这可是整个欧洲都在蔑视德国人的时代啊!
即使到了60年代(离普鲁士统一德国仅有几年),伟大的托尔斯泰在自己的煌煌巨著《战争与和平》里面,借着老博尔孔斯基公爵之口说出“自从有上帝以来,大家都打德国人”。
因此,夏尔如果在这个时候大肆鼓吹德国(普鲁士)威胁论,得到的将只可能是人们莫名其妙的眼光和一阵阵的嘲笑,不会有别的结果——某种意义上,就好像在甲午之前有哪个中国人预言不久后日本将会用军刀血染半壁中国一样。
所以夏尔早就放弃了做这种无用功,转而打算用实干来解决还未发生的灾祸。反正无论怎么说都不会有人相信的,还不如少说多做。
“但是我们总不能放任他们不管。”他最后还是说了一句,“否则,那些弱小的邦国最终会由于经济利益而被吸引到大的邦国那里,最后结合成一体……就好像铁屑被磁铁所吸引那样……”
“到那时我们就再把他们打碎!”老侯爵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满是当年那个马上的骑兵军官的风采。“就好像黎世留和弗勒里那样!”
【黎世留是指路易十三时代的法国首相黎世留红衣主教,在三十年战争期间,带领信奉天主教的波旁法国,去帮助德意志的新教集团打击天主教集团,以便削弱哈布斯堡王朝。
而弗勒里是指路易十五时代的法国首相弗勒里主教,在1740年爆发的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中,暗中支持普鲁士国王腓特烈二世去打击削弱奥地利
可以说,普鲁士能够趁乱立国、且立国后能够发展,都有法国暗中扶植以打击哈布斯堡的考虑存在——当然,最后是玩脱了……】
“那时考虑不是太晚了吗?我们应该让那些小邦被法兰西磁铁所吸引,最差最差也该让他们连成一体,以便不让奥地利和普鲁士任何一方所觊觎和吞并。”夏尔继续阐述自己的想法,“皇帝当年创立了莱茵同盟,就是给了我们一个极好的创意和示范……”
老侯爵随便摆了摆手,表现得对这个话题没什么兴趣。
“很好的考虑,夏尔。但是现在我们的首要任务是先赢得政权,怎样操作和运营这个政权是以后才需要认真考虑的事情。我们首先需要对现在负责……”
夏尔点了点头。“没错,我们首先需要对现在负责。”
第七十五章 不欢而散
正当祖孙两个聊得起劲时,仆人拿过来了一封信递给夏尔,夏尔也就正好顺势结束了两人间小小的争议。
但是,当看到信封上面不经意间滴落的几滴墨水时,夏尔忍不住皱了皱眉。这正是波拿巴党人相互联络时所一般在信封上做的记号。
怎么回事,竟然直接把信送到了自己的家里?他心里有些暗暗恼怒。
在组织内能够知道夏尔和特雷维尔侯爵家的地址的人,为数极少,而且都是极高层,基本上是不会轻易相互直接联络的,就算有什么信息必须告知,也绝对不会直接互相写信送到对方家里的方式来透露。
这样做的风险,谁都明白。那到底发生了什么,值得冒险这样做呢?
祖孙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显得有些惊疑。
但是侯爵毕竟是老江湖了,他给了一个眼色示意夏尔镇定。
于是夏尔接过了这封信,等仆人离开之后才打开了这封除了几滴墨水和寄信地址外别无任何特征的信封。
看完信上的内容后,夏尔的表情反而舒展了不少,他轻轻地将信纸递给了老侯爵。
“您果然如同预想般成功了。
您的努力将永被我们铭记。
谢谢!
约”
接过信之后,老人慢慢念了出来。
这封信很简单,如果不相干的人看了几乎完全会莫名其妙。但是清楚来龙去脉的人一看就能够明白。
“这是波拿巴先生写来的?”老侯爵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然后走到壁炉边,从银质的火柴盒中掏出一根火柴,慢慢地点火将信和信封一起烧掉了。“来得很快嘛。”
“应该是的。”夏尔点了点头,“约瑟夫-波拿巴先生一直很关注这件事的进展,好在既然已经大功告成了……”
“那他为什么要直接寄到你手上来呢?而且就在今天?”侯爵的语气中带着一点冷意。
“他可能是想尽快祝贺……”夏尔正想回答,然后突然打了个激灵。
不,不对,如果想要祝贺的话,为什么要通过这种方式呢?
他这既是祝贺,也是一种含而不露的警示——约瑟夫-波拿巴是想通过这种含蓄的方式,表明自己仍旧还在法国,而且消息相当灵通,并且对夏尔和特雷维尔侯爵一家的情况也了如指掌。
恐怕,他是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来表现自己“和特雷维尔侯爵一家谋求进一步合作的诚意和能力。”
这位未来的亲王,还真是迫不及待啊……夏尔忍不住在心中哂笑了一下。
“夏尔,你对这位波拿巴先生怎么看?”侯爵低声问。
夏尔冷静地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才回答。
“有些能力,性格也沉稳,是个可以打交道的人。”
“你的意思是,不能完全托付,只能是打交道而已?”侯爵明白了他的意思。
“对。”
“好的,我明白了。”
夏尔也明白了,侯爵将会因为他的这个回答,而在心中制定特雷维尔一家未来应付那位亲王的策略。内心中他隐隐间有些感动——这位老人的政治盘算,正是围绕他一个人而进行的。
感动是无需说出口的,他也明白这一点。
…………………………
“夏尔,干杯!”
夏洛特再次举起了玻璃酒杯,冲着夏尔劝酒,眼中满是迷晕,脸上竟然还有大片酡红——夏洛特的酒量并不好,平日里极少多喝,不过今日实在特殊,所以她就多喝了很多。后果也十分显著,她现在已经进入微醉的状态了。
是的,夏尔今晚再度来到特雷维尔公爵府上赴宴——最后的庆功宴。
他同样举起酒杯,不过表情要平稳得多。“干杯!”
“真没想到,我们居然把事情给办成了啊……”再次喝完一杯之后,夏洛特忍不住感叹了一句,“两个月之前,他还貌似不可一世,结果到现在……却要灰溜溜地离开……哈哈哈哈……当时他能想到有今天吗?”
说着说着,仆人继续给两人倒上了酒。
而主座上的特雷维尔公爵,则仍旧面无表情地小口抿着红酒。
“借着暴民的革命,踏着累累的麾下士兵的尸骨,背叛了革命与皇帝,他才一步步爬上了那样的位置,结果到头来却只能换到这样的结果……”也许是真的喝多了,夏洛特仍旧不解恨,继续嘲讽着苏尔特,“果然,上帝会给我们每个人以公平的判罚……”
“击垮了他的是时势而已,我们所做的并不多。”夏尔则冷静地回答。
“在时势面前,我们每个人能做的都很少,一个人终究只是一个人而已。”公爵突然说话了,“当时有些人却能用这很少的行动去顺应时势,驾驭时势——拿破仑曾经做到过,结果他却以为自己的一切都是上帝注定的,他以为自己就是时势的主宰……然后他失败了。”公爵又喝了一口酒,“当他说出‘上帝赐予我王冠,谁若触碰,谁就遭殃’时,他就已经迷失了,他忘了时势既然可以把他推上皇位,那也能把他赶下来。于是他就干出了最后那些疯狂之举。”
【这句话是拿破仑称帝之后说的。】
拿破仑的敌人,终究还是忘不了说拿破仑几句坏话,不过他这话说得有理,所以夏尔也不打算争论什么。
“至少法兰西和我们还有机会纠正皇帝曾经犯下的过失。”
“是吗?你们?”特雷维尔公爵还是面无表情,不过口吻中却带有一点讥讽,“法兰西还会给你们机会吗?”
“当然会的,而且为时不远。”夏尔笃定地回答。“另外,我还知道,法兰西不会再给你们机会了。”
现在两派的合作目标已经实现了,所以也没必要再虚与应付,公爵和夏尔的口吻都比之前还要强硬了几分。两人互相直视,显然又想来一次论战了。
似乎是看出了两人情况不大对,已经有些迷离的夏洛特赶紧打圆场,“今天是难得的机会,大家就不用再说那些无聊的事情了好吗?”
接着她使劲给了夏尔一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再和自己的爷爷争执。目光中有一丝恳求,又有些妩媚。
夏尔微微皱眉,但还是听从了堂姐的请求,重新收回了视线。
然而公爵却还有些不依不饶。
“二十年间,暴民们把法兰西的风雅毁灭到何种地步,好不容易我们才重建了一切,您以为还能再让人再来一次?太天真了……”
过分了。
“可惜,洛赞公爵的风度,也没让他免于上断头台,不是吗?”夏尔以嘲讽的口气回击。
【洛赞公爵出生于1747年,以美貌风流著名,当时被视为法兰西“贵族风雅”的第一流代表,在凡尔赛宫廷当中极受欢迎。然而,这种风雅最后还是没救到他一命,他最后逃亡失败,在1794年的恐怖风潮中被革命政府送上断头台。】
这个词让公爵府邸的客厅,瞬间凝固了,公爵和夏洛特都脸色煞白。对这个年代的法国旧贵族来说,没有什么词比这个更加值得动容和憎恨的了。
“断头台,好的,断头台!”公爵的声音低沉至极,“好一个波拿巴分子啊!别忘了你也姓特雷维尔,你的曾祖父也死在断头台上!”
“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们无法永远活在旧时代。而且,波拿巴党人不是为了让这种事重现而奋斗的,恰恰相反,我们是为了……”
“都一样!”公爵打断了他的话,“区别只是一个打算送我们上断头台,一个打算送我们去乡间隐居,不是吗?”
“如果连顺应时势都做不到,能够避开断头台去乡间隐居反而是我们的幸运!如果有能力适应时势,无论什么人当权我们都能活得很好。”夏尔冷笑起来,“您以为如果没有波拿巴分子,法兰西就可以永远保持原样吗?”
“无法保持原样……”公爵又哂笑起来,“就是这种思想,杀害了国王和王后。”
“人民能够审判国王,这正是时代的进步。纵使在这个进步中冤魂无数,但仍旧值得敬仰。”
“愚蠢透顶!”公爵沉声怒斥。
“光荣之极!”夏尔回敬。
“你们是那些弑君犯的传人!”公爵提高了音量,脸上有些罕见的激动。“只因为拿破仑给了一点好处,结果你爷爷和你就站到了那一边去!”
“那又怎么样?”夏尔站了起来,直视着自己的堂爷爷,“如果您真的对王朝和国王有那么忠诚,那为何当年不去参加孔代亲王的部队,反而安心躲在杜塞尔多夫修鞋?!”
夏尔带着一丝很明显的嘲讽,发出了诘问。这凌厉的一击让公爵顿时失语。
【指第八代孔代亲王路易-约瑟夫-德-波旁,在大革命期间他逃出法国,后在德意志的沃尔姆斯定居。他在此地招募了大量流亡的法国贵族,组成了“孔代军”和革命政府进行游击作战,先后同奥地利和俄罗斯帝国合作。1801年孔代军最终被政府军击溃,孔代亲王流亡英国,1814年拿破仑帝国垮台之后才得以回国,1818年死去。】
“夏尔!”见到两位亲人的激烈争吵后,夏洛特的酒已经完全醒了,她慌忙跑到夏尔旁边,扯住了夏尔袖子,她的脸伏倒夏尔的肩上,声音都有些颤抖,“你们别吵了,好吗……”
争吵总算告一段落。
夏尔拿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躬身行礼。
“很显然,现在我们的合作已经结束了。大家各自继续朝前走,看看谁笑到最后吧。祝两位好运,再见。”
接着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着夏尔远去的背影,夏洛特轻轻摇了摇头,然后转过头来看着特雷维尔公爵,眼中有些无奈甚至还有些许抱怨。
“爷爷,好好的晚宴,为什么要搅得这么不欢而散呢?有些话明明可以不说的嘛……何必要惹得您和夏尔那么生气……?欸,爷爷……”
她忽然发现,自己的爷爷又回复了刚才那种沉静冷漠的神气,仿佛刚才和侄孙互相争吵的是另外一个人一样。
“这是一种需要。”特雷维尔公爵以冷漠无比的语气回答。
第七十六章 重装上阵
在觐见国王不久之后,似乎已经对形势绝望并且觉悟了,达尔马提亚公爵苏尔特很爽快地提交了辞呈,然后国王陛下也没有象征性地挽留,而是直接批准。因此,法兰西内阁的首脑很快就实现了更迭,首相官邸也很快就换了主人。
前一阵他还声势赫赫,结果没过多久就不得不搬出官邸,政治就是如此地变幻莫测。并且,前首相在官邸内的痕迹,在接替者的刻意重新布置之下,几天之内就完全消失不见,就连职员们言谈之间也再也没有提到过他,仿佛那个人根本就不曾存在过一样——出于一种必要的谨慎,人们这样做是情有可原的。
权力转移的实质,就这样以“人走茶凉”的表面现象,给毫无保留地揭示了出来。
而在此刻,法兰西王国的新任首相本人却没有那么多感想,他带着无尽的喜悦,坐在首相办公室内新换的椅子上,品味夺得胜利的欢乐,和大权在握的畅快。
就是这间小小的办公室,这张小小的书桌,还有书桌上的一叠叠文件,将直接决定到一个三千万人国度,震撼到一个两亿人的大洲,影响到一个十几亿人的世界。
他随手拿过几页文件,然后翻阅起来。
很多人都以为一国的领导人必须事无巨细全盘掌控一切,其实事实并非如此。
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无论什么体制的国家内,越高层级的国务活动家,他们要看的文件就越简单,因为他们的时间很有限,要做出决定的事项却又太多。所以,给他们呈上的文件都是经过人们细心节选和摘要的,目的就是要让他们能够在最短时间内做出决定:是,还是否?
当然,在那种决定国家存亡祸福的重要事项上,不会如此草率——但是那种事项又有多少呢?
所以,这些负责节选和摘要的官员(在不同的国家、不同的年代会有不同的称谓,但是本质上是一样的)的水准优劣,很大程度上就决定了领导人的执政结果好坏。领导人所能看到的,通常就是这些官员所给他们的。
人们通常很难理解一件事——一个国家领导人,明明看上去十分聪明,心地也不坏,为什么执政起来却昏招迭出,让人大失所望?原因就在于此。
经过两百年来的波旁君主、革命领袖、皇帝等等统治者的努力,法兰西如今已经建立了一个规模为数十万人、遍及王国各地的官僚机器以执行中央的意志,并且让王都巴黎凌驾王国其他任何地方之上,再也不会有什么地方领主或者封建诸侯能够有实力跳出来挑战这一整套统治机器了。
现在,这架机器换了一个新的操作者。
感觉……非常好,难以言喻地好。新首相再次深深吸了口气。
但是现在,已经是需要干正事的时候了,既然辛辛苦苦抢到了位子,那就该好好地守住它。
他轻轻地摇了摇桌上的铃绳。
门很快就打开了,秘书带着讨好的笑走了进来——这是新首相带过来的心腹,他也正在熟悉自己的新位置,而且看上去也十分能够适应他的新位置。
“杜查特先生他们等了多久了?”首相轻声问。
“大臣阁下他们来了半个小时左右。”秘书恭敬地回答。
“将他们带进来吧。”首相直接下了命令。
“是。”秘书躬身行礼,然后退了出去。
新任首相微微闭上了眼睛,再度感受权力的美妙。
他为了见我,需要等待半个小时还不能有怨言——而在仅仅几天前大家仍旧是同僚。
……………………
在进来的两人行礼完毕之后,首相没有说什么废话,只是点了点头。
“杜查特先生,我会履行我的诺言的,您会为您给予我的帮助而得到回报,新的内阁改组中,您的职位将得到保留。我希望,您在之后能够继续在这个重要职位上做出新的成绩……”
“真是太感谢您了!阁下!”矮矮胖胖的部长笑着称谢,显得俗气而平庸。但是在这里已经没人会被这幅模样所迷惑了。“我一定会绝对配合您接下来的安排!”
首相笑着点了点头。
接着,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大臣后面的那个面青僵硬的年轻人。
“你就是那位孔泽先生?”
孔泽恭敬地点了点头。“是的,阁下。”
说实话,他木然的表情下,其实掩藏有一点忐忑。虽然大臣为了保护他,并没有跟新首相完全交代孔泽的侦查行为,这位大人物现在还只是知道“孔泽曾受首相之命来侦查自己”,并不知道他曾做到了哪一步,但是仅仅这一点仍旧够他有些后怕了。
好在,首相的表情比预想中还要和缓许多。
“我之前就听杜查特先生夸赞过你,而且,这段时间内我也查过一些有关于你的记录……”他有意停顿了一下,“这足以使我判断你是个十分优秀的警探。”
“谢谢。”
“你曾经从接受过苏尔特先生的命令,想要对我进行暗地里的盘查,这并不是你的过错……况且,你也足够聪明地及时坦白了苏尔特先生这种不名誉和不理智的安排,所以,我并不打算责怪你。”
停顿片刻后,首相再次开口,“不过,我希望你能够以与之前同样的热诚为新一届内阁服务,你能做到吗?”
孔泽站直了身,双脚并拢。
“我将付出比之前更多的努力,为您和王朝服务!”
“很好。”首相点了点头以示赞许。“希望你不只是说说而已,而是用行动来表现这一份决心。”
“是!”孔泽挺直了身子。
“之前你的任务是追查那些对王国不利的密谋分子,只是后来由于苏尔特先生的干扰,一时不得不转换方向,对吧?”首相再度问。
“是的。”
“那么,孔泽先生,我明确地告诉你,你现在的任务,就是继续之前被中断的这项工作。”首相看着孔泽,“我希望你能再接再厉,做出更多成果,抓出更多、更大的叛党,保卫王朝的安全。”
“是。”
接着,首相又拿出了那张前首相准备签发的委任状,然后看着孔泽,眼神有些玩味。“这就是苏尔特先生之前答应给你的奖品,只要你把我这边的人全部查透了?”
“是……的。”孔泽这次的回答有些迟疑。
“没关系,我说了不会放在心上的。”看出了对方的迟疑,首相反而笑了。“我可以跟你承诺,只要你接下来干得好,干出了足够多的成果,这张委任状将有我来签发,你不用担心。对有功之人,我们不会吝啬。”
“是!”孔泽再次应是,声音虽然不大,但是能够让人感受到其中的热诚和激情。
“好的,你先出去吧,我和大臣有些事要谈谈。”
“好的。”孔泽应下来,然后转身离开了这间办公室。
在心底里,孔泽十分清楚,虽然新任的首相先生目前对他十分和颜悦色,但是他恐怕会一直记得一个事实——孔泽先生曾经接受了苏尔特的指派,暗地里对自己进行了调查。
由于这位上司已经被他赶跑了,而且上司的位置现在也由他如愿顶替了,所以他现在很明显正处于春风得意、志得意满的状态。人在这个状态时,通常是非常大度非常通情达理的。
但是不用过多久,这位大人物肯定就将从这种兴奋状态下恢复过来,那时候如果他还记得这码子事的话,显然就将会对自己极为不利——万一他想报复一下呢?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小小的玩笑,对自己来说可能就是万劫不复的打击。
那么,怎么样才能够让他“忘记”呢?
孔泽想来想去,还是只能想到靠成绩来说话——只要能够显示出自己难以替代的重要性和执行力,那么就算有一些“历史污点”,新首相应该也能够接受。
不,是肯定能够接受。一个政治家,不会讨厌一个满身污泥的人,只会讨厌一个满身污泥而又无能的人。
在走出之间办公室之后,他下定了决心,这阵子一定要卖尽力气,来博取新主人的欢心。
一想到这里时,他又忍不住想起了那一晚他所见到的场景,那一个个从外交大臣客厅中鱼贯而出的大人物。他真的渴望能够有一天成为其中一员,能够成为一个这种等级的大人物,就算要花费再多的时间、花费再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那一晚的宾客,每一个人,每一张面孔,每一个名字,都慢慢从他心头流过,让他难以忘怀。
包括那两个年轻人。
不,尤其是那两个年轻人。那两个年轻到让人嫉妒的年轻人。
不知道为什么,他十分在意那一晚所见到的两个年轻人。当然,他现在已经知道,对方很有可能是特雷维尔公爵这位素有名望的前政治家的子侄辈,而这位公爵先生现在很明显是首相的政治盟友,是他不可以轻易招惹的对象
但不知道是出于直觉还是别的什么,他仍旧十分在意这两个人,也许是因为当时他们的神情和动作有些奇怪?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说不清楚。
算了,现在不是管他们的时候,抓那些叛党讨新主人的欢心更加重要。孔泽轻轻摇了摇头,在秘书的引领下重新回到了候见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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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是榜单期间,一日双更坚决不动摇!
晚上九点到十点之间发。
谢谢大家o(n_n)o~
第七十七章 筹款
精心化妆一番之后,按照预先约好的时间,夏尔再度来到了圣奥诺雷郊区街,走进之前去过的那家小餐馆,同杜-塔艾这个老熟人银行家会面。之前的激动早已过去,他已经恢复了原本冷静的心态,这毕竟只是路上的一小步而已,不值得特别过于看重。
对于“在特雷维尔公爵家和自己的堂爷爷闹得不欢而散”这件事,夏尔也丝毫不以为意,完全没有放在心上。而是继续执行既定的规划。因为和他们的关系破裂,实属意料之中的事情。
再度和上次一样对完暗号之后,餐馆的侍者将夏尔带到二楼的小房间当中。
“哦!我的朋友,您总算来了!”在门口一见面,杜-塔艾就夸张地张开了双臂,抓住了夏尔的双手,“最近想必您辛苦了吧!”
“还好。”夏尔的表现倒要矜持得多,他不动声色地抽开了手,“倒也不是很忙。”
“祝贺您!”杜-塔艾笑得十分欢畅,“我猜您肯定是在让苏尔特先生倒台一事上出了不少力气吧?”
和上次见面时想比,这位银行家现在的精神状态要好很多,态度也热情了不少。
显然,这是由于他受到了“苏尔特首相被整下野”这一事件的鼓舞,对组织事业的最终成功又多了几分信心。
“起了一点点作用而已,并不值得太过看重。”夏尔半是谦虚说实话,半是故意在同僚面前装作高深莫测,“好了,现在我们谈正事吧……”
“嗯,好好,先谈正事。”杜-塔艾指着已经摆满了菜肴的餐桌,“来,请坐,我们一边吃一边谈吧……”
夏尔也不客气,直接坐到餐桌的一端,然后一边吃起烧鹅,一边还不忘给自己倒上一点酒。
两人吃了一会儿饭之后,似乎是被夏尔的沉默消耗了一些耐心,杜-塔艾终于轻声发问了。
“那您这次找我又是有什么事呢?”
“没什么重要的事,”夏尔努力让自己的口吻显得十分云淡风轻,“现在大家的计划已经全面铺开了,很多地方都需要用到钱,所以我想再从您这里再拿一点赞助。”
一听到是要钱的,杜-塔艾原本的笑容就收敛了许多——当然,这也是人之常情嘛。
“这个……可能……我这边最近也有点紧张……”他的回答有些迟疑。
既然那么大力地投资和赞助波拿巴主义者,那他肯定是真心希望组织能够赢得最后的胜利的——但是这不代表他会抛弃一切身家来义无反顾地支持,一位银行家花钱总是很小气的,需要耐心说服才能让他掏出比他原本想掏的更多钱来。
所以夏尔也不奇怪他的反应。
无论信奉什么主义,一个政治团体最缺的就是资金。而且最头疼的也是这个问题,靠忽悠也好、靠强抢也罢,能够解决资金困难的团体,至少是立于不败之地的,就算行动一次次都失败也没关系,只要金脉不断就行。
就好像当年大革命时代时,英国为了剿杀法国,前前后后组织了七次反法同盟,用金钱驱使、武装了几个强国,拿破仑虽然能够几次把联合起来的敌人们打个落花流水,但是只要灭不了英国,反法同盟就永远不算输——最后的结果也证明了这一点,英国笑到了最后,虽然耗去了数以亿计的英镑,政府负下了天文数字般的债务,但至少笑到了最后。
而波拿巴家族现在恰好就没什么钱。
虽然在日后的第二帝国时代,路易-波拿巴借着权位敛财数千万,有钱到不行,还留下了“吃饭不用金碗用铝碗”的著名典故传说,但是现在的波拿巴家族可以说是相当窘困的。拿破仑本支已经绝嗣就不用说,他那些曾借拿破仑之光而烜赫一时的兄弟们也没一个混得好的。
前西班牙国王约瑟夫于1844年死去,这一支没什么钱;
前荷兰国王路易(也就是波拿巴家族现任家主路易-波拿巴的父亲)于1846年死去,这一支也没什么钱。
前威斯特伐利亚国王热罗姆(也就是未来的约瑟夫-波拿巴亲王的父亲)现在倒是还活着,不过早年放荡不羁的生活早已经将他的积蓄挥霍一空,现在当然不会有什么钱。
前卡尼诺和穆西格纳诺亲王吕西安,已经于1840年去世,这一支倒是有点钱,只可惜吕西安在皇帝在世的时候就和他关系很不好,闹得兄弟反目。而他的支系也延续了这种风格,和波拿巴家族及其支持者们关系十分不好。要不然,吕西安的儿子夏尔-吕西安-波拿巴是皇帝所有在世的侄儿当中最大的一个,搞不好波拿巴的家主之位还要传给他。总之,从他这里想搞赞助金也是几乎不可能的……
综上所述,波拿巴家族本身,在夏尔等支持者进行活动时是提供不了多少帮助的,基本上只能用“事成之后我们给你xxxx”这种承诺来空口许愿,也亏得大家忠诚勤勉,自筹赞助还能搞出这么多声势。
也许就因为这个原因,拿破仑三世上台之后,对那些拥立他上台的功臣们非常之好,不仅平日里十分舍得给各种好处,而且极少拂逆他们的意愿和请求,就连偶尔的冒犯他也能一笑置之——也许就是在这么多年相互间的帮扶支撑中,锻炼出了感情?
夏尔轻轻叹了口气。
“杜-塔艾先生。”他的口气严肃了很多。
银行家轻轻点点头示意自己在听着。
“不用我说,您想必也能看明白,现在已经是关键时刻了,我们要想获得最后的胜利,事前就要做各种准备。招募人手、购买囤积武器,收买关键人物这些哪样不需要钱?就连保守秘密也是很花钱的,您以为我们会平白无故地就跟您要钱吗?”夏尔加大了音量,“我们不是乞丐,而是准备给您带来巨量财富的人,您忘了这一点了吗?难道您会希望之前的投资都化为流水吗?”
杜-塔艾还是沉默着,不过脸上明显有了点动摇。
“当然,花钱出去,而且是花一大笔钱出去,换谁都会心痛,我们绝不会不理解您此刻的心情,相反正因为我们十分理解,所以就会更加感激和钦佩您。”夏尔放缓了口气,“我可以跟您担保,只要成功了,用不了一两年,你花出的钱都能再挣回来,接下来的都是纯利……您是一个银行家,金钱方面的话题我肯定不如您懂,既然您平日里都会把别人存在您这里的的款子,大笔大笔地放给那些商人然后等着收利息,那给我们不就是同样的道理吗?利息还要比您想象得要高得多……”
在他的谆谆善诱之下,银行家总算点了点头。
“好吧,这次需要多少呢?”
夏尔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三十万法郎。”
银行家睁大了眼睛,显然不能接受这个数目。“这太多了!我现在资金有些紧张,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来。”
夏尔皱了皱眉头,显得对他的这个回答有些不满意。
不过,他一开始本就是狮子大开口,所以其实根本就不在意他的回绝。
也许是他的表情让杜-塔艾有些紧张,银行家又迟疑了一下。“那你看,我这边先给十万法郎怎么样?”
其实已经接近夏尔这次的心理价位了,不过夏尔还是皱了皱眉。
“可能不够……”
银行家低下了头,思索了一下,最后咬了咬牙。
“这样吧,我这边凑一凑,后天给你们二十万。这是我最近能够动用的极限了,再多我恐怕就应付不过来平日的周转。”
“太好了!”夏尔轻轻鼓了鼓掌,“您的热诚和慷慨,我代表路易-波拿巴先生谨致以最诚挚的感谢!”
杜-塔艾则轻轻叹了口气,眼神有些复杂。
“真希望你们能够快点成功!”
“不是你们,而是我们。”夏尔纠正了他的话,“您是我们的一员,而且是重要的一员,我们绝对不会忘记这一点。”
“这样就好。”杜-塔艾又狠狠灌了一口酒,似乎是想要从这杯酒上补偿回来二十万法郎似的,“这样就最好不过了。”
夏尔微笑着点点头。
然后两个人很快商议好了新赞助款的交接方式和地点,以及到时候的暗号。
“再来干一杯吧。”谈妥之后,夏尔举起了酒杯。
银行家从善如流,两人再度干杯。
“对了,我的朋友。最近为什么资金那么吃紧啊?”酒后夏尔随口问了一句。
“几笔款子出了问题,本来月初就可以到款了,结果现在还没收回来。”杜-塔艾有些郁郁地说,“再加上为了稳定保息,最近我买了很多市政厅公债……”
“现在这个年景实在不太好,每个行业都不太景气,既然资金这么吃紧就不要乱投资,小心到时候天有不测,搞得什么都没了。”夏尔略带恶意地开了一个冷笑话一般的玩笑,不过对方肯定是听不懂其中的寓意的,“就算是市政厅也怕火嘛。”
“这倒不怕,就算换了个朝廷,政府该认的帐还得认吧……”杜-塔艾显然不可能听懂夏尔这个超越了时代的冷笑话,“而且我这里有凭据,就算那边出了问题也可以对账……”
【法国国王弗朗索瓦一世因为财政吃紧而在1522年设立了一种公债,因为每个季度在巴黎市政厅固定派息一次,故而得名为“市政厅公债”,为法国金融历史上最古老的一种政府年金,也是法国金融史上划时代的重大里程碑。
而当时的巴黎市政厅,其建筑于1871年巴黎公社起义中同杜伊勒里宫一起被起义战士焚毁,无数档案文件连同建筑一起化为灰烬。所以夏尔这是个“超越时代”的冷笑话。】
“嗯,那您就自己看着办吧。”
第七十八章 收钱办事与“回扣”
在博布尔街上,有一家规模不算小的枪店,今天的生意如同往日一般好,一楼的厅堂里顾客盈门。
而这家店的老板,现在正在二楼的卧室中接待刚刚到来的客人。
“这次我带来了二十万,”夏尔将衣兜里的现金和票据都掏了出来放到茶几上,然后微笑地看着老板帕尔东,“您可别嫌少啊……”
这位皮肤有些黝黑、身形矫健肌肉虬结的帕尔东先生也是组织内的一员,是组织内负责在平日里以开枪店的名义囤积武器的人员之一。
“已经够多了……真有您的!”帕尔东的喜悦溢于言表,“我还正发愁最近缺乏资金呢,你这么快就把钱搞过来了……太好了!”
一边说,他一边接过了现金和期票,“有了这笔资金,最近我又可以多囤一批武器弹药。”
“嗯,每多准备一点,就会对我们多一分好处。”夏尔赞许地点点头,然后又出言提醒,“不过,你在花钱的时候,一定要注意资金要尽量多转几道手,不要给人留下太多痕迹。”
也亏得现在还是19世纪,大额的资金支付和转移还可以做到相对隐蔽,要是到了电子化信息化极其完善、金融业高度发达银行体系完善的21世纪,大笔资金往来流向很难不引起政府的注意。
当然,就算如此,该做的保密工作还是尽量要做的。
“我当然会注意的,这么多年了我还不懂吗?”帕尔东笑了笑,“不过,也真亏得您,能够找到那么多人帮忙……”
“在我国伟大而又目光高远的金融界当中,有的是人想要仿效十七年前那批上位的前辈。”夏尔的语气中不自然地带着一点讥嘲,“这才是真正无本万利的大买卖,我只需要好好跟他们描绘一下图景就行了。”
帕尔东的表情则要严肃而且喜悦得多——毕竟能找到固定的金主对谁都有好处。
“我们当然很需要这种支持,我们也需要有我们的拉斐特、佩里埃还有吉斯凯。”
【拉斐特是投机路易菲利普上台的大银行家,后曾出任首相,前文已有介绍。
卡其米尔-佩里埃(casimir-périer)也是当时法国一个银行家,投机路易-菲利普上台成功,在七月王朝初建时担任内政部长,自称将以铁腕对付王朝的敌人,并且在实践中以血腥手段镇压了1832年巴黎人民反对七月王朝的街垒。
吉斯凯(gisquet)也是一个大金融家,同样投机路易-菲利普上位成功,在一八三一年出任巴黎警署署长。
以上三人都是金融界投机路易菲利普上位而获利的典型人物。】
“但是,我们不能太过于依赖这些人,”夏尔先是点头应是,然后说出了自己的看法,“这样会让我们未来束手束脚,毕竟我们不是为了几个银行家而去谋夺政权的……”
“等到了那一天再说吧!”帕尔东豪迈地挥了挥手。“我等下先去清点一下,然后列个单子,能买到的先尽量买齐……最近我一个朋友找了条路子,可以从陆军的几个军需官和军官那里淘到一批好货色,可得抓紧时间去办,不然都被别人买走了……”
“这样最好。不过……”尽管看上去不需要,但是因为一种必要性,夏尔还是再度出言警告了对方,“我再次提醒您,拿到资金购置武器后,您可千万不要鲁莽从事,学那些和菲埃斯基一样单打独斗各自为战的笨蛋,比起那些日后用来缅怀的烈士来,我们更需要能在关键时刻派得上用场的人。”
【菲埃斯基是一个科西嘉人,在一八三五年企图暗杀路易-菲力浦未遂,后被处死。】
“您就放心好了,我们当然不会去学格鲁希。”似乎是对夏尔的反复叮嘱有些不耐烦了,帕尔东笑着摇摇头,“就算您不提,我们绝不会在无准备地情况下拿自己生命开玩笑的。”
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格鲁希元帅在波拿巴主义者中间并不是特别好,几乎成了“鲁莽而不知变通”的代名词,虽然他一直坚定地表示着自己对皇帝和帝国的眷恋,但是波拿巴党人并不喜欢他,甚至还不如尊敬变节者苏尔特元帅那样尊敬他。
世人大多数都因为他在滑铁卢战役中的失误断送了皇帝的事业而责怪他,但是夏尔却并不觉得他有多么大的罪过——是拿破仑自己让自己陷入到1815年的那种绝境的,即使他打赢了滑铁卢,也势必无法面对接下来反法同盟的六十万联军。
不过夏尔此刻当然没心情跟人讨论一番格鲁希元帅的功过问题了。
“您如果能自己注意到这一方面,那就再好不过了。之前在塞雷昂那里就出了大篓子,还好花了大力气给压下来了,难道您也想学他灰溜溜地跑到外省去窝着吗?就算您想,我可不想到时候再为了您,又去点了几个火药桶烧了这半条街,这种事很麻烦的……”
他有意为之的冷漠语气和含而不露的威胁,让帕尔东脸色也微微变了变,然后脸色恭敬了很多,显然是想到了目前这个人不是他能够随意应付的层级。
“您就放心吧!”他再次强调了一遍,不过这次态度要认真地多,摇杆都挺直了。
“那就好,”夏尔这才满意了,“既然我们收了钱,就该好好办事。”
接着,两人又闲谈了几句,交换了信息。毕竟两人的这种见面是很少的(而且是越少越好),因此互相交换情报也是一种必要的行为。
帕尔东问了一下约瑟夫-波拿巴到来和苏尔特元帅下野的事,而夏尔则捡了那些能够说的部分全部透露给了对方。
“那么,您最近有没有发现一些有趣的事”说完了自己的这份后,夏尔抬起头来看着帕尔东。
“有趣的事?”帕尔东微微皱了皱眉,显然也陷入到了思索当中,片刻后他眉头重新舒展了,“倒是有一件!”
“什么?”夏尔马上追问。
“我听到了一个传闻,是前阵子来我偷偷听来这里买枪的人交谈时隐约提到的。”帕尔东有意放低了声音,“好像有个叫一二一同志会的组织,最近正在大量囤积武器。”
“一二一?”夏尔听上去有些疑惑,完全一头雾水,“听上去像是保育院小朋友的聚会口令。”
“如果没有多了解一点的话,我也会这么认为的。”帕尔东微笑起来,“但是,您如果想想93年,就不会那么奇怪了。”
“93年,一二一?”夏尔念叨了一句。
片刻之后,他恍然大悟,轻轻拍了拍桌子,“原来是这样!”
这个一二一,就是指1793年1月21日,可怜的路易十六国王就是在这一天被处死的,在坚定的共和派看来,这几乎是一个神圣的纪念日。
用这个名字的组织,怎么看也应该是共和派分子。
和波拿巴党人一样,共和派分子也同样痛恨这个王朝,从一开始就试图推翻它。他们中的各个派系组织了人民之友社,行动社,巴士底军等等名目繁多的秘密结社,多次发动了针对国王和王朝其他权贵的刺杀,还几次在巴黎城的下层聚居区发动了暴乱。这个“一二一同志会”看来差不多也是这种组织。
这种组织既然在大量囤积武器,那目的显然也就不言自明了。
“您可以密切注意一下,如果能打探出这个组织最近有什么活动计划就最好了。”夏尔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这个我当然会去做的。”帕尔东点了点头,“不过,这个也不容易,我们的同行自然也会想得到要保密。”
“您尽量吧,如果打探不出什么来也没有关系,您自己的安全是第一位的。”夏尔轻轻点了点头,“不过,现在如果有人来这儿买武器,您尽管卖吧。现在这个状况,水越混对我们就越有利,只要是去打我们的国王陛下的,谁买了都行,反正这些武器我们最后大多数还不是要白送人?卖得多了,您就再大量进货。不过,留给我们自己的枪一定要是质量最好的,我可不希望到用的时候出现任何问题,那就太要命了!”
“好的,我记得的!”帕尔东连连点头。
在原本的计划中,到了起事的时候,帕尔东和其他囤积了军火的人就会大量给周边的居民免费分发武器弹药——波拿巴党人的人手并不多,一点武器就够用了,剩下的都给那些对王朝极其不满的居民们正好能够物尽其用,哪怕只能制造一点混乱也是好的。
说完这些后,两人又闲聊了几句,然后夏尔看没有什么需要再交待了,就打算起身告辞。
然后临走时,帕尔东突然叫住了他,笑得一脸神秘。“您先等一下!我有件礼物要送给您!”说完,他就转身出了卧室。
礼物?
夏尔重新坐回了座位,内心里有些期待。
一两分钟后,帕尔东就回来了,手中拿着一个小匣子。
“来,这个可是我的朋友从美国带回来的,真正的艺术品!”
“艺术品?”夏尔有些疑惑,然后接过了匣子。
果然……不能对一个兼职的军火商人有所期待。
匣子里是一把枪和一些子弹。枪是一把左轮手枪,做工极其精细,保管得也十分好,枪管泛出金属的光泽,鼓饱的弹匣看上去小巧精致,而木制的枪柄上甚至还镶嵌着几颗小珍珠。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倒确实担当得起“艺术品”这一赞誉。
帕尔东满脸堆着笑。“我没骗您吧?这据说是柯尔特先生亲手做的,真正的艺术品!”
这算是回扣吗?还是感谢费?
没关系,都一样。
哼,二十万法郎就换了一把枪!
不过,也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好。
夏尔将将匣子接了过去。
“谢谢您。”
第七十九章 言多必失
“有生以来第一次,她走进了凡尔赛的迷宫,却熟悉得好像在其中生活了数十年一样。
这座宫廷,既漂亮又风雅。它可以随心所欲,象以往那样用精致的花园得到别人的赞叹,同时又在恢弘的宫殿中呈现某种不可名状的威严。它是法兰西的象征,却又超出了法兰西一筹;它能够代表法兰西,却又自有自己的处世规则。
置身于一大批珠光宝气的人们中间,她却并不显得有任何欢欣,她微微垂下眼帘,雪白的前额冷若冰霜,努力仿制出教堂里圣母的姿态;她有意沉默不语,只是为了让自己等下有机会开口时,能够显得象唱歌一般动听。
‘我亲爱的朋友,您在想什么呢?好像心不在焉的。’旁边的朋友仔细端详着手中的扇子,用细若蚊呐的声音问,生怕惹来任何一道好奇的注视。
‘我最亲爱的朋友,我在想,这是多么绝美的地方啊,离天堂最近的也就是这里吧!我必须得到这里,如果这里的一切不能全部为我所有,我会将这个地方烧个精光。’”
在把预定的工作暂时做完了之后,夏尔终于迎来了一个短暂的空闲。于是他就拾起了最近一直没动的文稿,呆在书房里,咬着笔杆继续写自己构思已久的小说。
虽然那位文学女青年佩里埃特小姐已经多次来信催促,但这并不是夏尔重新开动的主要原因,因为最近以来夏尔发现自己的财运也比之前好了不少。
特雷维尔公爵将原本夏尔从莱奥朗侯爵小姐那里折腾到的三十万法郎作为报酬送还给了夏尔,于是夏尔突然发现自己发了一笔横财。
所以,实际上特雷维尔侯爵家目前暂时没有金钱上的困扰了,夏尔之所以再度开动,只是为了在紧张的工作当中调剂一下心情而已。
写了一会之后,夏尔放下了笔,打算休息一下。他拿起旁边的杯子,喝下了里面已经接近冷却掉的咖啡。
“先生,我可以进来吗?”门外忽然响起了芙兰的声音。
“当然可以啊。”夏尔马上回答。
自从那天芙兰因为偷听而被夏尔责打了一番之后,脾气似乎收敛了不少,平素对兄长也渐渐礼貌了起来,这让夏尔心中着实有些高兴。今天她不用去上课,所以跑过来找哥哥玩一下也很正常吧,夏尔自觉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事,多陪一下妹妹也无妨。
芙兰马上走进来了。
今天的芙兰穿着往常一样的素白裙子,在颈边花饰的映衬之下,显得格外娇俏可人。两道细长的睫毛宛如一对丝绸的流苏。一丝丝柔滑驯顺的细滑的金发,宛如一层层错落有致的金黄细浪,在细白的皮肤下,淡蓝色的血管若隐若现。这是少女因年轻而天然的美,和妇女们可以修饰过的美是完全的两回事。
由于年纪尚幼的关系,她的肩膀有些瘦削,胸前也没有特别明显的隆起——不过在某些人看来,这也算是一种别样的美感吧。
这就是我的妹妹啊!夏尔不禁在心中感叹了一句,真美啊,不是吗?
“怎么了呢,芙兰?找我有什么事吗?”在这种沉浸于美的心情之下,夏尔的语气比他想象得还要柔和得多。
“没有什么事啦,”妹妹微笑着,这笑容简直让人目眩神迷,“只是想来看看您这边而已……”
夏尔先是有些疑惑不解,但是很快他就明白了,然后摊开了手。
“哦,那没关系,您随便看吧,反正也没有写多少……”
也许是他的笑容让芙兰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妹妹的脸上突然飞起片片红霞,低下头来闪过了哥哥的视线,然后还是走到了哥哥旁边,嘴中还小声嘟哝着什么。
很快,她就无视哥哥,拿起了桌子上的稿子,慢慢研读起来。
“如果这里的一切不能全部为我所有,我会将这个地方烧个精光……”似乎是最后一句特别让她欣赏,她忍不住跟着读了出来,然后轻轻感叹,“多么激昂的蓬巴杜夫人啊……瞧瞧这气魄和决心!”
“但是同时也很危险。”夏尔轻轻回答,“得不到就毁灭,这无疑不是一种很健康的想法。”
“那您为什么还要这么写?”芙兰有些抱怨。
“塑造人物的需要嘛。”夏尔理直气壮地回答,“现在的读者们就是喜欢主角有气魄一点儿,而且我觉得这样可以让主角的性格更加鲜明。”
“您可真是……”芙兰忍不住横了兄长一眼,然后转开了话题,“为什么才写了这么一点儿啊?我记得出版商那边都来了几次信了。”
“最近很忙,而且没什么创意了,所以……”夏尔叹了口气,“所以只好先放在那里了……”
“就算是忙,也该顾及顾及本业吧!”芙兰还是有些抱怨,“不然我们家可又少了好多收入了……”
傻妹妹哟,你可知道你哥哥真正的本业是什么?夏尔又在心中暗叹了一句,当然他嘴上肯定什么都不会说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最近有时间的话我就花点力气去写。”他笑着敷衍了一句,然后又习惯性地抹了抹妹妹的头。
“那就好。”妹妹似乎舒了口气。
然后,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
“对了,再过两天老师的画展就要举办了,他还选了我好多画作呢……”
看来这才是芙兰今天过来找自己的原因吧……夏尔明白了。她可真是生怕自己忘记了啊。
“好的,到时候我一定会去看的。”他再次跟妹妹下了保证,然后再次抹了抹她的头,“我一定会亲眼见证我妹妹的成名之战的,放心好吧!”
芙兰喜形于色,笑得连眼睛都眯了起来。
“所以我今天还有个要求。”
“什么要求?”夏尔有些奇怪。
“您等下到我房间里去,我要再给您画一幅肖像。”似乎是看见了哥哥的表情,她马上解释,“放心吧,不是要拿您的画像去参展啦,只是最近练练手而已……”
夏尔刚起的紧张很快就被打消了,然后他没有经过什么思索就点头答应了。毕竟,在芙兰几年前刚开始学画时就经常拿自己的哥哥当肖像画的模特,最近两年反而很少这么做了,说实话他内心中还有一点点小小的失落呢。
“希望我能够不让您失望。”他笑着调侃了一句。
“怎么会呢……”芙兰摇了摇头,“哥哥才不会让人失望呢,你和那些人不一样。”
“那些人?”夏尔有些奇怪,“哪些人?”
“我同学的兄弟,或者其他我见过的年轻人呀,”芙兰一脸的理所当然,“个个好像被享乐掏空了所有精神一样,平时都是满脸疲倦,脸上没有一点儿宁静,连五官都挤在一起,有的还有皱纹呢!要么萎靡不振,要么容貌毫无个性,或者说,他们全都是一样的个性,法兰西的青年贵族都快变成一个样儿了!我从我们祖先画像里看到的那种刚毅、自豪的精气儿,现在都快看不到了。哥哥,他们都和你不一样,没有一个比得上你的!”
“喂,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能这么说话呢?这种话可不要轻易对别人说啊!”夏尔大惊失色。
“可是您从小教我那些东西的呀,男人如果没有那一点志气,那不过就是残渣而已!”芙兰抬起头来,理直气壮地看着哥哥,“如今您又有什么立场来指责我呢?”
“呃……”夏尔一时理屈词穷。
由于特雷维尔侯爵早已被投闲置散多年,而且老侯爵多年来投身的“复国事业”也消耗了他大量的金钱,因此,虽然一直小心应付支出,但侯爵一家日子还是紧巴巴的,不但宅邸已经多年没有修缮,而且很少购买什么新的家具,就连家里的仆役也被压缩到了最低,好在家里的几位仆人基本上都是爷爷在军队里带过然后退役的老兵,对老侯爵都比较忠心,人也算勤勉,所以这方面也能省下不少钱来。
至于芙兰,也没有如同其他豪贵之家的小姐那样请家庭教师来教导,她小时候的启蒙反而是由她的哥哥负责的——当然,最后这一点其实是有兄长的一点点小心思存在的。
一想到小时候手把手教她认字看书的场景,夏尔忍不住就想笑,当然他很快就忍住了这股冲动,重新板起脸来。
“我亲爱的妹妹,既然你已经到了这个年纪了,你就完全能够明白。对我们来说,一个情趣高雅的女孩儿,一个未来能在上流社会上如鱼得水的女孩儿,不但知道什么事该说,还会知道什么事不能说。”
“你总是有这么多大道理。”芙兰别开了脸,显得不怎么高兴。
“总之,有很多话你就放在心里吧,”夏尔叹了口气,“实在憋不住就跟我说,不要在外面跟别人说,在社交界你得罪一个人太容易了,只需要一两句话别人就会记恨你半辈子!你的年纪也不小了,总有一天会进入社交界的,到时候你就明白总说真话的坏处了……言多必失,在哪个时代,这都是真理。”
“我知道了……这些话我只会跟你说的……”芙兰轻轻回答,“谢谢你,哥哥。”
看到妹妹这么听话,夏尔松了口气。说实话,被自己的妹妹这样夸赞,其实夏尔心里是十分开心的。
“那么,反正现在还有空,”他微笑着站了起来,再次抹了抹她那一头灿烂的金发,“我们现在就过去吧,你先练练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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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和谐关系
傍晚的霞光让杜伊勒里花园染上了一种奇幻般的暗金色彩,游人三三两两的漫步其中,感受着初秋的魅力。其中,就包括两位青年男女。
男的灰色头发,脸型较圆,身上穿着一套笔挺的宫廷侍从军官的制服,看上去英俊挺拔,他小心翼翼地跟在女性身旁,眼光一直没有离开她;而女性则穿着细丝绸裙子,头上戴着一顶漂亮的粉色帽子,金发从帽檐倾泻而下。她右手撑着一把小阳伞,左手则负在背后,眼睛一直在注视着天边的红霞,配着沉静的美丽面孔,看上去若有所思。
青年人几次动了嘴,但却没说出话来,一副想说什么又怕惹得对方不高兴的样子。直到最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要打破这份让自己无所适从的沉寂。
“特雷维尔小姐,我真的很荣幸您今天能赏光……”
他殷勤的恭维,总算让那位小姐注意到了自己。
夏洛特的视线从天边的红霞稍微往偏过了一点,习惯性的微笑重新回到那张姣好的脸上。
“您约了那么多回,我今天总算有些时间,所以就来这边看看。”
如果青年能够仔细注视那碧蓝而又幽深的瞳仁的话,他就会发现里面毫无任何与愉悦、高兴相关的成色。然而,他既做不到,也无心去看。
夏洛特-德-特雷维尔小姐那漂亮而高傲的脸蛋,出于天赋的优雅举止,聪慧灵敏的头脑,使得其一颦一笑都那样让他迷醉。他想要接近她,却又深觉她站在自己伸手不及的地方。
“我真的真的非常荣幸……”青年人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在这种惊喜面前几乎已经语无伦次,原本就有些苍白的面孔,此刻显得愈发苍白。
“德-博旺先生,最近挺忙的吧?”夏洛特的笑容愈发柔和了,口中的讥嘲也被恰到好处地完全掩饰成了寒暄与问候。“看上去今天精神不太好的样子啊。”
青年人脸色微不可见地窘了一下,然后很快就被笑容掩盖了。
“抱歉,最近是因为经常要侍奉王上的缘故,所以晚上要花费太多精神,还请您见谅!”
“哦,”夏洛特微微一挑眉,笑容里似乎有了一些惊讶,“侍奉王上可不是什么轻松的差事,还真是让您辛苦了啊!”
夏洛特太了解这些人了,因为她触目所见的地方,这种人比比皆是。
他们差不多成天在外面过日子,就连应付日常生活也觉得时间不够支配。社交界不知道究竟有多少难以抗拒的吸引力,竟能使一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每晚从九点钟滞留到凌晨两三点,既花费那么多的金钱,又忍受那么多的疲劳,结果他们却甘之如饴觉得这是人生的意义。
除了喜欢纵情享乐之外,他的主要缺点是喜欢面子和虚荣,有时候为了抬高自己不惜说谎吹牛。就这位德-博旺先生的资历和宫廷地位,哪有机会侍奉国王身边?明明是经常晚上在哪些地方寻欢作乐结果掏空了精神吧……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年纪的青年人又有哪个不是如此呢?她也没心思去点破。
不,他不是这样,他不一样。
那熟悉身影闪过了她心头,使得她忍不住又抬起头来,注视着被染红了的夕阳。
也不知道他今天怎么样了。
似乎是被夏洛特那种“惊异”所鼓舞,大银行家德-博旺男爵之子,年轻的莫里斯-德-博旺先生精神大振,连话也流畅了许多。
“这没什么,”他笑得十分欢畅,真心的欢畅,“能够为法兰西服务,是我们求之不得的荣幸,辛苦一点并没有什么,我能受得住。您能赏光在这个时候和我一起在杜伊勒里花园里走一走,就已经是对这个可怜人最完美的报酬了……我毫无遗憾。”
“啊!真是难得啊……”明明知道对方只是在说大话,夏洛特的笑容却改都没改一下,“法兰西如果每个青年都像您这样,那还怕什么英国俄国!”
“哪里哪里……”突如其来的的幸福让青年人几乎迷醉。“您实在过于夸奖我了……”
夏洛特再次别开了脸,免得让人发现自己心中的不耐和厌恶。
然而莫里斯却误以为这是公爵小姐的羞涩,于是心跳更加快了几分。
能够和这样的美人在花园里漫步,我这究竟是多大的幸福啊!他在心中暗想。
不,这还不够,如果……如果我能和她走到一起……那将是多大的幸福!
青年人一下子在脑中转过了无数念头,那种青年人特有的绯色念头。
我配得上她吗?
应该配得上吧,她虽然是特雷维尔公爵的嫡亲孙女儿,但是我也是大银行家、法兰西银行董事的独子,虽然有一个妹妹,但是父亲总会把大部分的家产传给我的,有了这样一大笔家资,我难道会配不上一个公爵小姐吗?现在已经不是一百年前了。
那她会怎么想呢?她也会这么想吗?她到底是怎么看我的?是喜欢还是讨厌我呢?
从她现在的样子来看,也许有点希望吧……如果……如果……
正当百样思绪在青年人心头辗转翻腾时,公爵小姐终于重新开口了,声音是那么轻柔婉转。
“您的一家果然是国家栋梁啊,父亲为国家的稳定而辛苦操劳,儿子也为侍奉王上殚精竭虑……”
父亲,又是父亲。
这个词让青年人心头不禁一冷。
对自己那位成就卓然的父亲,莫里斯既崇拜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每一个活在自己父亲盛名阴影中的儿子,恐怕都对自己的父亲会有这样一种复杂的观感。
“还好吧,这是我们应该做的。”莫里斯勉强笑着回答。
似乎是没看出来青年人此刻的心情,夏洛特又开口了。
“说到您的父亲,我还真是挺佩服他的呢。挣下了那么大家业,还为国家做了这么多贡献,法兰西如果缺了他,还不知道会闹出多大乱子呢!”
她的语气之轻松自然,即使夏尔本人来了也几乎认不出她就是那一晚上说出“我要砍掉他们的头”那句话的人。
“是啊,”莫里斯也叹了口气,“最近他一直在忙着为政府张罗新的一批铁路债券,可忙得昏天黑地啊,一天到晚也见不到人……”
“这么忙?”夏洛特显示了恰到好处的质疑。
“政府缺钱呗!”
“政府怎么会缺钱呢?”夏洛特显得有些疑惑。
“问得好,小姐。从我懂事起就听说政府缺钱,却想不清楚政府为什么缺钱……”莫里斯有意让语调显得轻快,不知道第多少次地引用起了这句俏皮话。
他具有那种人们称之为“能够拾人牙慧”程度的才智,可以把别人的俏皮话、偶尔出现在戏剧里或小报上的俏皮话据为已有,而且说了再说,添枝加叶地到处引用。当然,他颇为俊朗的外貌和青年人特有的快活脾气,还可以使得自己并不那么令人讨厌。
再加上他那个有几千万身家的父亲,尤其是他那个有几千万身家的父亲,使得不少太太们竟把他捧为才子,想方设法要让自己的女儿和他接近,而别人也不敢反驳她们。
然而夏洛特却能看得出来,她掩藏在无尽的笑容里面的犀利视线,早已经将这位可怜的青年人掂量了个通透。一个平民或一个侥幸刚刚被封为贵族的人,不论具有多高的天分和长处,她的血管里也没有一滴血是为他们而流动的,更别说这种平凡之辈了。
“这样啊……”夏洛特微微叹了口气,“那还真是辛苦了。”
“我替父亲谢谢您的关心的尊重,”莫里斯躬身行了个礼,“另外,我们家也会继续为特雷维尔家服务的,一如既往,能够帮忙到您,我们十分荣幸。”
“谢谢。”夏洛特微笑着回答。
两家的金钱往来十分频繁,特雷维尔公爵公爵的很多项目,都是从博旺男爵这里融资的,而且公爵还在很多其他贵族(也就是同党)对这样大银行家的借款中做了担保人。
所以暂时维持两家的和谐关系,既必要也必须,夏洛特即使再怎么厌恶博旺男爵和他的儿子,也不得不暂时维持那种还过得去的关系。
“说起来,爷爷还真有些担心呢。他最近通过博旺先生投资的矿山,现在还没有分红派息,最近还跟我念叨过这件事呢。”夏洛特的笑容里有些迟疑,“您知道,我还是他的秘书,所以这种话爷爷也跟我说过。”
这才是今天夏洛特的最终本意。
青年人有些迟疑,因为父亲基本上不跟自己讨论业务上的问题。
但是……夏洛特笑容里的紧张和期待,让他无法开口拒绝。
你可能在这样的情景下说“对不起,这不是我能管的事情……”吗?
“这个没关系,我会帮您去问问的。”青年人赶紧一口保证。
“那就太好了!”夏洛特似乎松了口气,“有您的帮忙,我就放心了!”
接着,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最近巴黎社交界的趣事,不得不说,谈到这个时,莫里斯是有些才能的,他能把一件平常的事讲得妙趣横生。
夏洛特任由莫里斯讲述,时不时微笑点头。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之后,夏洛特再次抬头看着天空。
“哎呀,太阳都快下山了啊!”她感叹了一句,然后转过头来看着年轻人,“博旺先生,今天就到这儿吧,我得回家了。”
莫里斯虽然心中不舍,但还是点了点头。“真希望下次能继续和您这样漫步,这简直是我生活中的最大乐趣……”
走到马车边,夏洛特打算上车厢时,莫里斯伸出了手。
“不,先生,没关系的。”夏洛特笑着回绝了他的帮助,然后自己从踏板上走回了车厢。她不可能愿意接触到对方的手。
然而被冲昏了头脑的青年人,却恰巧把这种厌恶当成了羞涩与贞洁的证明。他望着疾驰而去的马车,轻轻说了句。
“她可真美啊!”
第八十一章 “新人设”与“大人物”
在临近豪贵云集的圣日耳曼区的圣多米尼克路,今天正有一件盛事将要发生。许多名流富商、新闻界人士以及艺术界评论家,今天都云集到一间大型画廊当中。
他们都是来出席一次画展的。
从走廊到大厅,挂满了一幅幅或精美或鲜活的画作,忠实地记录了画家几十年来画技的进步和人生的经历。
此刻,这位备受尊重的老画家,正站在大厅的正中央,接受几家知名报社的采访。
“杜伦堡先生,您今天心情如何呢?”一位记者拿着小记事本站在一位胡子花白的老人旁边,“今天恐怕是您举办的最大一次画展吧?”
“这还用说嘛?当然是兴奋了!无与伦比的兴奋!”老画家杜伦堡顾盼之中满是兴奋的神采,连满脸的皱纹都似乎被磨平了许多,脸上也充满了红润,“我真是太高兴了,回想到几十年前,那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刚刚走进巴黎,竟然能走到今天……我感谢我的老师,无私地教给了我一切,我也感谢法国,它没有从出身上将我抹杀,而是给了有才能的人以公平的机会……”
记者一边听一边写,同时还频频点头。
在法国几十年的打拼,早已经将他的口音全部磨平,巴黎腔调的法语说得比大部分外省还要顺溜得多。不只是口音,他还清楚地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能让法国人最开心。能以外国人的身份在挑剔而又有些傲慢的法国绘画界混出一片天地来,需要的不仅仅是过人的才华而已。
记者一个接一个地问问题,老画家虽然几十年间早已经应对出了习惯,但是上了年纪之后人总是精力有限,所以慢慢地画家也渐渐有了疲态。几位记者也是工作多年的资深者,看见画家这样之后,他们对视了几眼,然后不约而同地停止了提问,善意地给了老画家以休息的机会。
得到了空的老画家,不停地在大厅中踱步,欣赏着墙上的那些画作,不停地搓着手,人都几乎有些发抖。显然已经兴奋到了极点。
当然,他确实有资格高兴——就在今天,这位老画家走到了艺术和人生的最巅峰,举办了个人迄今为止的最大一次个人画展,还有那么多名流前来捧场,这都是他用几十年的惊人努力换来的。
让他倍感人生已经圆满的,不仅仅是作画和成名,还有别的,那就是……
他的那些可爱的学生们。
虽然这些学生们个个小心思很多,没有一个好应付的,让他平日里伤透了脑筋,但是能够指导那么多聪慧美丽的学生,仍旧是他心目中最自我得意的一件快事。
………………
芙兰揽着夏尔的手,兄妹一起走下了马车,然后走进了画廊。芙兰今天仍旧穿着一件素白的裙子,头上戴着花饰形状的发夹,没有特别的化妆,但是却将少女的风情演绎得淋漓尽致。
“哥哥,我好紧张啊……”走着走着,芙兰说话了,她的声音有一些颤抖,在这一刻,她眼里的长廊似乎长得走不完。
“别担心,我的妹妹。”夏尔轻轻拍了拍妹妹的头,不断地给她以激情和勇气,“你的天分是无与伦比的,我一开始就知道了,没有谁能比得上你。”
手被抓得愈发紧了,但是芙兰的脚步则重新坚定起来。
“是的,我一定是最棒的!”芙兰轻轻自语,仿佛在给自己打气。
“别给自己增加压力,你还年轻,能让老师这些推举你,已经很不简单了。”夏尔不由得再度开解了一句。
………………
“老师!”
一声招呼惊醒了还在沉思中的老画家,他抬头一看,发现他最欣赏的一个学生,此刻刚刚出现在门口。
“特雷维尔小姐,您可总算是来了。”老画家又笑了起来,然后他才注意到站在这位少女旁边的青年人。
他莫名地感觉有些眼熟,但是又想不起具体是谁。
“这位是……?”他迟疑的问。
“我的哥哥,夏尔。”芙兰马上笑着回答,“今天是过来参展的。”
夏尔向这位成名已久的老画家躬身行礼以示尊敬,丝毫也没有端贵族的架子。
“杜伦堡先生,我真诚地感谢您对芙兰的悉心教导,并祝您的画展能大获成功。”
“怪不得我觉得眼熟呢!”老画家恍然大悟,然后也朝夏尔点了点头,“特雷维尔先生,您好。虽然今天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但是您的妹妹经常在画中画到您,所以我们倒也不算是完全陌生了啊……”
他的口吻里带了一点开玩笑的口气,并没有因为初次见面而显得特别生分。显然是因为芙兰的缘故而对夏尔有不错的印象,再加上夏尔也表现得很谦逊让他比较满意。
对这句调侃夏尔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心里却是颇为高兴,暗自扯了扯妹妹的手以示表扬。
芙兰的脸却有点红了,她也重重地扯了一下哥哥的手。
正当几人还在闲谈时,又进来了两个人。
同样也是一男一女,女的挽着男人的手,男的是个身形矮胖的中年人,女的则是个盛装华服的少女。从年纪上来看,应该是父女关系吧。
一进来之后,中年男人就远远朝老画家点了点头,似乎是以此表示祝贺。
老画家抱歉似的朝兄妹两人笑了笑,然后夏尔摇了摇头表示没关系。然后老画家直接走了过去,似乎是打算当面和对方谈谈什么。
夏尔刚一瞥还没感觉到什么,但很快他就认出了这个中年人。
这位不就是那天自己在外交大臣(现任首相)家中所见到过的大银行家——德-博旺男爵吗?
“那边那个女孩子就是我的一个同学,萝拉-德-博旺小姐,她家里可有钱了!经常给同学们派发小礼物……旁边那位看样子大概是她的父亲吧,看样子很宠爱他的女儿呢,据说老师能办这次画展,还是得到了他的大笔赞助……”似乎是发现了哥哥的疑惑,芙兰轻轻解释,“怎么了,你认识他们吗?哥哥?”
夏尔心里明白了。怪不得老画家一看见就打算过去寒暄呢,原来是碰到大赞助人了。
没错,他们就是父女。大银行家皮埃尔-德-博旺男爵和他的宝贝女儿萝拉联袂前来此次画展捧场了。
一想到这里,夏尔就打算别开视线以免被认出来。
但是,晚了。
那位中年人已经看到了夏尔,而且在几秒钟的疑惑不解后,他微微睁大了眼睛,似乎已经在脑中调出了对夏尔的记忆。接着,他把头偏向他女儿,似乎是想要询问什么。
糟糕,被认出来了!他心中暗叫不好。脑子飞速运转以求对策。
对方现在明显是在问芙兰的身份,而她的女儿肯定也会据实以答。
“芙兰!”夏尔叫了一声妹妹。
“什么事?”芙兰被夏尔突然变得郑重的语气弄得有些奇怪。
“等下如果有人问起,你就说我是你的堂兄,也就是夏洛特的弟弟欧仁,记得。”夏尔轻声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听到夏洛特这个词时芙兰的脸色微微暗淡了一点。
“为什么啊?”
“没有什么原因,只是一种需要,明白了吗?哥哥需要你这么做。”夏尔的语气极其郑重,甚至有些急迫。
芙兰睁大了眼睛,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但是很快她也恢复了镇定。
“好的,哥哥,我明白了。等下如果有人问起的话,我就这么说……”
夏尔松了口气。
“可是……”芙兰突然想到了什么,变得有些迟疑,“刚刚我们不是已经跟杜伦堡老师说过了吗?他已经知道你是我的哥哥了……”
“这个很好解释,因为你在害羞嘛。”夏尔的声音重新变得沉稳。
“害羞?”芙兰有些闹不明白了。
“因为我是你的堂兄,是你的婚约者,你一时不好意思在老师面前说出口,所以就只好说是亲哥哥了,这个很正常。”夏尔说出了自己的考虑。
说实话,转瞬之间就能编出这么圆的谎话来,他隐隐然也有些佩服自己。
只是,他似乎低估了妹妹的承受力。
芙兰的脸瞬间变得红透了。
“你……你……您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啊!”她几乎是喊了出来。
旁边瞬间有几道视线扫了过来。
夏尔暗道不好,慌忙拖着妹妹走开了。
“婚约者……你怎么能对自己的妹妹说出这种话来啊!”芙兰现在脸红得似乎要滴出水来了,眼睛里都有一丝薄幕,呼吸也十分粗重急促,“这个……这……”
“这不就是编个谎话吗?那么生气干什么!”夏尔的脸色也有些窘迫,“我也不想这样的,但是你就当帮哥哥一次吧!好吗?”
说完他还轻轻拍了拍妹妹的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芙兰的呼吸终于平顺下来,只是脸还是红红的。
“我知道了,哥哥真是的……”
【一旦接受了这种人物设定的话,其实也是很不错的嘛=。=】
正当兄妹两人正在争执、老画家正在和大银行家博旺男爵寒暄的时候,又一大群人走了进来。
老画家一看清来者,连忙又告别了银行家,往那边走了过去。
走在这群人正中央的是一位老妇人,她的脸上有些皱纹,看上去六七十岁的样子,虽然已经没有了过去的青春美貌,但是眉宇间的傲气和严肃的表情仍旧透着一股威严,只是她身形有些过于消瘦,形容有些枯槁,面色也十分苍白,一看就是身处病中的模样。
随着这群人的进入,原本还有些喧哗的画廊,突然变得鸦雀无声。杜伦堡跟芙兰承诺过的“大人物”,终于在预定时间出席了。
当今国王陛下唯一在世的妹妹(1777年出生),在民间享有极大声誉的“阿德莱德女士”,因终身未出嫁而幽居杜伊勒里宫的露易丝-玛丽-阿德莱德-欧也妮-德-奥尔良-波旁女士,按照自己事前的诺言,终于前来出席画展了。
“卡尔,这次可不要让我失望。”这位女士那优雅中带着打趣,而又透着一丝疲倦的声音,回荡在画廊当中,“你这次的画展,我可是期待了很久的呢。”
第八十二章 两个邀请
阿德莱德女士的出现已经让人人暗自震惊了,而她后面对老画家的亲昵称呼,更是让画廊内所有人都大为惊诧,人们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一边互相交头接耳一边不停地偷瞟着两位主角。
然而这位女士似乎是没有注意到自己给这里带来的骚乱一般,她轻轻比了一个手势,示意随从不要跟得太近,然后她径直走到老画家旁边,微笑着和老画家交谈着什么。
这位突然而至的显贵,让夏尔心里有些不安——夏尔当然是认得她的——她和国王夫妇的画像在这十几年间早就挂遍了法国各地。
没想到今天居然连这种大人物都来了,倒是始料未及!
旁边也传来了窃窃私语。
“难怪杜伦堡这么多年一直盛名不衰,原来是给自己找了一个这样的保护人!”一个人小声惊叹,“我的天哪,您看看今天这排场,来了多少人啊!”
“自古以来艺术家都是权贵的宠儿,换句话来说,只有得到权贵青睐的艺术家才能够在艺术界立足——很多人都以为艺术世界只要有才华就能出名,实际上他们天真得可笑……”另一个人似乎有些嫉妒情绪,以巴黎人特有的讥诮语气打趣。
“就像当年的华托和布歇一样?”
“当然了。”
【华托和布歇都是路易十五时代的著名画家、艺术家,洛可可风格的创建者和鼎立者,他们都受到了当时宫廷最受国王宠信的蓬巴杜夫人的保护。而路易十五时代洛可可艺术能够发扬光大风行一时,也与这位贵妇的大力支持密不可分。】
四周的窃窃私语丝毫也没有影响到老画家和他的保护人,他们一边沿着墙壁漫步,欣赏了墙上的画作,一边小声聊着天。不过主要是这位女士在说,而画家只是满脸堆着笑,一直在不断点头应和。
夏尔着实没有想到只是来给自己妹妹捧个场参观一个画展而已,却能够碰到这么多意外之人——这究竟得感叹自己的运气不佳,还是得感叹侯爵一家给芙兰出的那么多学费没白花,物有所值?
算了,来都来了,想那么多也没什么用,小心应付就是了,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他暗自拿定了主意。
“哥哥,又怎么了?”芙兰再次敏锐地发现夏尔有些神思不属,于是再度发问,“不会又出了什么问题了吧?”
妹妹担心的眼神让夏尔心中微微一动。
“没什么,”他笑着摇了摇头,“我只是看到那位女士有点奇怪而已,原来你的老师居然这么有名啊……”
“我也没有想到呀,没想到老师居然连阿德莱德女士都叫来了!”芙兰也是有些惊讶,“难怪之前他那么神秘兮兮的,一直跟我说有大人物要来……”
“那你今天可就走大运了。”夏尔突然笑了出来,“看你老师这个安排,等下他肯定是要把你介绍给那位女士的,如果她给你说几句好话的话……”
他这番话让芙兰听得睁大了眼睛,显然她也是想到了这一层。
“啊……哈哈……这……”点点红晕又重新浮现上她的脸庞,她现在一副想笑又强忍住笑的样子,看上去有趣极了,“如果……如果那样的话,我该说些什么好呢……哥哥,我是要乖巧一点,还是要显示一点个性呢?哥哥……我……我好紧张啊……我该……我该怎么办呢“”
被巨大的喜悦所冲昏头脑的芙兰,紧紧地抓住夏尔的手不断乱扯,仿佛溺水之人一般。
“哈哈哈哈……”看着这么患得患失的芙兰,夏尔忍不住又拍了拍她的头,“就按你平日那样表现就行了,不要刻意多做什么,平常的你已经足够可爱了,相信自己吧,芙兰。”
似乎是被哥哥的话注入了力量,芙兰慢慢恢复了平静。
“好的,哥哥,我明白了。我不会让你和老师失望的。”芙兰轻轻握紧了拳头。
“绝对如此。”夏尔笃定地说。
兄妹之间那种绝对的支持和心意,此刻尽在不言中。
“特雷维尔小姐?”
突然一声招呼,将兄妹两人之间的和谐气氛悄然打破。
芙兰循声看去,发现不远处跟自己打招呼的是那位银行家小姐。
她今天一如既往地盘着高高的发髻,穿着一件名贵的灰色裙子,态度傲慢而又冷漠。
“博旺小姐?”芙兰有些惊奇,“您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是老师叫我过来的,”银行家小姐的声音和往常一样平静而又冷淡,“他要我过来带您去他那里,有位重要来宾想要见见你。”
果然如此!
“好吧,我就不卖关子了,”萝拉继续说了下去,“那位重要来宾就是您刚才见到的阿德莱德女士,老师刚才特别跟她介绍了您的画作,她比较欣赏,所以就想要叫您过去见见……”
惊喜交加的芙兰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夏尔,而夏尔则又笑了笑以示鼓励。
“太好了!”芙兰忘记了平日里自持,几乎跳了起来。
“您尽管欢呼吧,这是您应得的。”萝拉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您配得上这份殊荣。”
芙兰狂喜之下,下意识地往四周看了看。
“真可惜,今天同学里来得人这么少……”她无意地说。
“您忘了?今天被展出的还有我的画。”萝拉的口中似乎带着一点讥嘲,“玛蒂尔达那帮人,怎么可能来呢?她们怎么会肯亲眼见证我的胜利……那些人连承认他人才华的器量都没有。”
“好了,不说这些了,今天您父亲也来了吧?”芙兰不想在这种时候也卷入到这种纷争当中,连忙转移了话题,“看得出来他可真是疼爱您。”
“还好吧。”萝拉轻轻点了点头,然后转头看向她旁边的年轻人,“对了,特雷维尔小姐,这位是……?”
“这是我的堂兄,欧仁,特雷维尔公爵的孙子。今天他是陪我过来一起看画展的……”芙兰显然还记得哥哥的叮嘱,连忙按事前说好的答案回答。
一边说,她还轻轻低下了头,显得有些羞涩的样子。
这代入角色也太轻松了吧?我的妹妹果然有些表演的天赋啊!一旁看着的夏尔在心中暗暗赞叹了妹妹这无师自通天衣无缝般的演技,然后自己则轻轻朝对面的少女点了点头,“德-博旺小姐,很高兴见到您。”
“哦……原来如此。”萝拉恰到好处地点点头,然后也朝夏尔打了声招呼,“特雷维尔先生,很高兴见到您。我的父亲刚才也隐约提到过您。”
“这是我的荣幸。”夏尔冷静地回答。
“特雷维尔小姐,您赶快过去吧,可不要让老师和那位贵人等不及了!”似乎是觉得时间过去太久了,萝拉连忙催促。
芙兰又看了看自己的哥哥,眼中虽然有些忐忑,但是比刚才已经镇定了不少。
夏尔再次拍了拍妹妹的头,以示鼓励。
芙兰闭上了眼睛,深深吸了口气。一两秒钟之后,她重新睁开了眼睛,然后小步向老师那边跑去,接受她短短人生中的第一次洗礼。
夏尔一直看着妹妹前行的背影,目光中既有鼓励又有欣慰。随着妹妹的身影越来越模糊,他的笑容也渐渐松弛下来,直到最后,消失不见。
“特雷维尔先生?”萝拉又打了一声招呼。
这妞还没走?看来是又什么事了。
“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吗?”夏尔小声试探了一句。
他并不会因为对方是一个女孩子而小看——因为她有一个数千万身家的父亲。
“您和特雷维尔小姐并非简单的堂兄妹关系吧?”
嗯?夏尔心中一凛,第一个问题就这么凌厉?
夏尔还没来得及回答,银行家小姐就继续说了下去,口吻反而放松了不少,“请您不要介意,我并非有意要探听您的私事,只是有些好奇而已……因为我刚才看见您和她表现得十分亲昵,而且……”她的眼睛里多了一些玩味,“平日里特雷维尔小姐的画作中,也经常出现您的人物形象……”
果然很聪明。
夏尔微笑起来,不过这个笑容里,再也没有半分刚才对芙兰的那种和煦和温暖,有的只是恰到好处的礼貌和冷漠——那种标准的贵族式笑容。
“您确实十分敏锐。芙兰和我确实不是简单的堂兄妹关系而已……”夏尔按剧本说了下去,“我的爷爷和她的爷爷从小就定下了婚约,等到芙兰成年之后我们就会结婚。”
“原来如此!”萝拉似乎恍然大悟,“难怪!我明白了。”
片刻后,她又笑了起来,“那可怜的特雷维尔小姐可有得受了……”
“嗯?”夏尔不明所以。
“据我刚才短时间的观察,虽然特雷维尔小姐对您十分亲昵,但是您对她抱有的,更多的只是那种兄长对妹妹的亲切而已,这和情爱中的表现是两回事。不过这也难怪,毕竟特雷维尔小姐现在还小嘛……等她长大了,您肯定会大有改观。”
莫名的尴尬和郁闷让夏尔心里有些愠怒,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值得你来家长里短的?
“到时候再说吧。”他努力在有限的几个词中透出自己的冷淡。
“哦,光记得说她,忘记说正事了呢,抱歉!”看出了夏尔的不耐,萝拉略带歉意地笑了笑,“我的父亲,想要邀您过去叙一叙,您看现在有时间吗?”
看来前面的话只是那位大银行家试探自己而已。
夏尔心中凛然,如果不是刚才跟芙兰商量好了台词,这下就要出问题了。果然,人生在世就得防微杜渐啊。
不过,这一家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他不由得再次仔细打量面前这位富有的女继承人。
面孔秀丽,和矮胖的银行家本人简直不是一个物种。穿着灰色裙子,袖口一看就价值不菲,看上去跟个精致的人偶一般。湖蓝色的双瞳透着无言的高傲,棕色的头发高高地盘了一个发髻。
她感受到了夏尔的注视,但是却丝毫没有注意到一般,仍旧平静地看着夏尔。
“好的,他在哪儿?”
【这就是,恶贯满盈夏老大和无恶不作萝二娘的初遇……】
第八十四章 话极投机(上)
【本章虽然略枯燥,但是极其重要,比之前任何一章都重要,请读者尽量耐心看完,谢谢。】
博旺小姐带着夏尔走到了画廊的一个人比较少的角落之后,径自就走开了。而那位邀请者则站在一幅画下面,似乎正在认真欣赏画作。
这位银行家身形矮胖,看上去貌不惊人,简直难以想象是萝拉的父亲;穿得也并不奢侈,只是一般的燕尾服而已,丝毫不像是有几千万身家的人。但是他的目光犀利,举止内敛而又沉稳,自有一番气度。
夏尔步履沉稳地走上前去,等到距离仅剩下一米左右之后,那位银行家终于转过了身来,面带笑容地看着夏尔。
“特雷维尔先生,真没想到这么快又能见到您。”
他的笑容十分温和,又带着几千万法郎身家的人所应有的气度。
“我也没想到。”夏尔略微矜持地点了点头。
“最近您的爷爷还好吧?”男爵仍旧打量着夏尔,“那天晚上聚会的时候,听说他病了,我有些担心。”
“托您的福,现在已经好多了。”夏尔微笑着回答,“我会替您向他转达问候的。”
“您一定是奇怪我今天来找您吧?”
“有一点。”
“真是抱歉打搅了您的兴致。”银行家又笑了,“只不过,我是有个好消息忍不住想要提前透露给您和您的爷爷。”
“好消息?您是指什么呢?”夏尔表现出了恰到好处的疑问。
“最近法兰西银行有一个董事的缺,我已经跟行长和其他人推荐了特雷维尔公爵……就我个人看来,声望卓著的公爵先生在近期内获得这个席位将是理所当然的。”
他的语调十分平淡,仿佛说的是什么小事一样,但是夏尔却有些暗暗吃惊。
天啦,是法兰西银行的董事!
经过几个世纪的发展,到19世纪中期,法国的金融体制其实已经相当完备了,不但政府和商业界的信贷十分兴盛,遍布全国的金融机构也让全国在经济上成为了一个整体。更有甚者,和政府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法兰西银行,已经慢慢发展成为了一个庞然大物,渐渐有了中央银行的雏形。
从这一点上来看,日后赫赫有名的“高利贷帝国主义”并不是浪得虚名的。
【法兰西银行于1800年1月18日由时任第一执政的拿破仑·波拿巴建立,其最初成立的目的是负责纸币的发行,帮助法国经济摆脱法国大革命带来的萧条,但是这个时代已经渐渐演变成为了法国的中央银行,然后将这个地位保持到了21世纪的今天。】
法兰西银行有二百个董事席位,行长也从这些董事里面自行选举而出,重大的事务这些董事将开会来决定。可想而知这个职位有多么炙手可热——贵族院议员席位相比而言又算得了什么?
居然能够在下野之后混到这个职位,我这位堂爷爷还真是个了不得的人啊!夏尔心中暗暗感叹了一句。不管有多少厌恶,这位堂爷爷的能力和手段,他在心底里一直是有些尊重和佩服的。
“我会转告他的。”夏尔强自挤出应有的喜悦笑容,“谢谢您对特雷维尔家的帮助。”
“我和公爵先生合作了很久,一直以来,他都很支持我们的业务,所以回报他一些是我应该做的,您不用太过拘礼……”男爵连连摆手,以示谦逊。
“您为国家做出了这么多贡献,享受一点感谢又算得了什么呢?”夏尔半是嘲讽地恭维着。
“哪里哪里,我已经老了,有您这样的青年才俊,法兰西的未来才会愈发繁荣昌盛。”
两人互相客套了起来,虽然繁琐但这毕竟是社交界的必须。
“只有得到您这样的前辈的教导,我们这些青年人才有进步的空间。”
“我哪有什么可以教导您的呢?”银行家笑得很谦逊。“无非是在金融街摸爬滚打几十年而已。”
“您的经验就是宝贵的财富。”夏尔继续恭维,“您自己的银行这么多年来业务扩展了这么多倍,难道不值得敬仰吗?而且……您在法兰西银行里的地位也举足轻重。”
听到这个时,银行家的脸色却微不可查地有些黯淡。
他轻轻摇了摇头,“举足轻重?那里的人都是些老朽,不肯听我的,我哪有什么地位啊……”
夏尔有些疑惑。“您是指哪一方面呢?”
银行家皱了皱眉,似乎在沉吟着什么。片刻后,他才重新开口。
“法兰西银行每年在公布自己盈余的时候都会自鸣得意,其实这是大错特错的。法兰西银行越是盈余,他对巴黎商界中的损伤就越大,这就表示它没有尽到责任。法兰西银行是应当扶植巴黎乃至全法国的商业的,而不是计较自己多挣了那几个法郎,说到底法郎对它有什么意义呢?那种纸它要多少就有多少……它的任务是刺激经济,尽量为国内的经济扩张服务。政府应该扩大开支,将更多的货币投入到整个经济流通当中,这样我国国民的收入也将会大大提高。可是,哎……”他叹了口气,“没人听我的。”
听到这位男爵的这番话之后,夏尔睁大了眼睛,他心里真的有些震惊。
“中央银行的任务不是保持盈余,而是刺激商业与经济!政府应该扩大开支,增加人民的收入!”
如果这不是1847年,而是21世纪,他几乎会以为自己面前站着一个凯恩斯的信徒。
【约翰·梅纳德·凯恩斯(johnmaynardkeynes1883-1946),出生于英国,现代西方经济学最有影响的经济学家之一,他创立了宏观经济学影响了整个世界的政府决策者。】
而他今天来找夏尔的目的也很明显了,他是在向特雷维尔公爵家示好。他就是想为自己拉拢盟友,借着将特雷维尔公爵送进董事席位的功劳,将这位公爵拉入自己的阵营,为让法兰西银行日后执行他的政策主张打下基础。
但是私心归私心,他的想法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在这个古典主义经济学盛行的时代里,人们通常是把国家经济当成个人财务来看的,似乎总觉得政府花一分钱就少了一分,而政府的全部经济政策只能是保持货币稳定和财政盈余。
在经济危机来临之时,各国的商业界普遍认为通货紧缩是唯一的救治之道。必须有坚挺的货币,平衡预算,削减政府开支,以及降低工资。这么一来,据他们推想,物价大概就会低到使人们重新开始购买。然后缩着头什么都不做,静静等待一次经济危机的结束,让失业工人自生自灭,1929年以后,整个世界都是这么应对大萧条的。
直到整整4年过去之后,人们才会去想,在经济危机期间是否能够通过更多的政府开支来促进就业,维持工人最低收入来慢慢提振消费。凯恩斯主义的主张第一次得到了遵行,不过首先这么干的不是凯恩斯的祖国英国,而是美国与纳粹德国。
没想到在19世纪中期,凯恩斯主义得到推行的接近100年之前,居然就有经济界人士对此有了这么深的理解,真是让人惊异。
看着夏尔有些惊讶的样子,银行家不由歉意地笑了笑,“哦,特雷维尔先生,真是抱歉,我只是随意说一句而已,您不用放在心上……”
他心里叹了口气,看来这位青年才俊也不过如此而已。
“不!”夏尔突然高声断喝。
“嗯?”德-博旺男爵有些惊诧。
“不,您说的很有道理!”夏尔喜形于色,甚至几乎忘记了要掩饰自己,“我也是这样认为的。法兰西银行作为我国的主要银行,应该而且必须发挥自己的特殊作用。尤其是现在正值全国性——也许可以说是全欧洲性——的经济不振时,我们更应该对此有所考虑……您想想,那么多衣食无着、无法养活家人的失业工人,即使不从慈悲方面考虑也该从稳定方面考虑予以救助。不然,一旦他们陷入绝望,他们将给法国带来无穷的动乱……几十年前那场席卷法兰西的灾祸,不就是因此产生的?”
男爵看着夏尔,仿佛重新认识了他似的。
这个年轻人果然有点意思。
“您说的不错。即使不考虑人民的福祉,至少为了我们有产者的安全,也应该给予贫民足以维生的工作机会。”
“可是,要实现您的构想,我们还有很重要的问题需要克服。”夏尔继续陈述。
“问题?”男爵有些玩味地看着夏尔,“您说说看?”
“黄金!只要欧洲各国的货币仍旧和黄金以及其他贵金属挂钩,我们、或者说其他欧洲国家就无法实行您所说的这种刺激政策,因为黄金每年的增量都很有限,我们也就无法大量增发货币,否则有可能造成货币崩溃……”
男爵眼前一亮。
“我们去那边说吧,这样站着说太累了。”银行家指着旁边角落里的沙发。
夏尔从善如流,跟着一起过去了。
“您说的确实是非常有道理的,法郎和金银挂钩,使得大规模的货币投放无法实现,因此政府也很难在全国铺开建设。”似乎是因为找到了知音,男爵看上去也比较开心,他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上了一杯茶。
“我们继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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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话极投机(下)
【本章虽然笔者已经极力做到浅显了但是可能还是有些晦涩,不过还请读者耐心看完,因为十分重要,谢谢……】
作为一个穿越者,夏尔一直感到很孤独。
并不是人身方面的孤独。事实上孤儿出身的他,对穿越后能够拥有自己所爱的至亲,是相当庆幸的。他很爱自己的爷爷和妹妹,尤其是妹妹。
这种孤独是精神上的。
来到接近200年前的时代,还是外国,语言、风俗和人文都与21世纪迥异的状况,使得这种精神上的孤独是无法避免的。他花了多年才克服这种心理障碍,一度甚至被特雷维尔侯爵担心有些自闭。好在最后他还是适应了过来,慢慢地成长,渡过了自己的童年和青少年时代。
但这也仅仅是适应而已,那种精神上的孤独横亘在他内心最深处,一直挥之不去。
所以,他现在内心中的兴奋也就不难理解了,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倾谈一番的对象——管他是谁呢!
而对面的德-博旺男爵在心中也有一些兴奋,虽然有远见,但是他的主张在法兰西银行内部并没有得到太多赞同,因为毕竟看上去太过离经叛道了。而面前的这个年轻人竟然能够理解自己的想法,并且看出了它的好处,甚至还一针见血地指出了这个想法所面临的障碍,实在让他有些意外之喜。
因此两人都饶有兴致地攀谈了起来。
“没办法,现在人们就是认这个,好像手里不拿着几枚金币就睡不踏实一样。”夏尔也给自己倒上了一杯茶,然后看着自己在红红的茶水中的倒影。
无论是金还是银,每年的增量都是有限的,这种情况下根本实现无力供给政府所需要的大规模支出,随着这种支出,政府储备的黄金必定随着供应的货币而大量流出。美国人在世界大战后卷走了全世界96%的黄金储备,也只是让美元和黄金挂钩维持了30年而已(1944-1973),直到最后,在别国用自己所持有的美元进行大规模挤兑的情况之下,尼克松总统不得不宣布美元自由浮动,和黄金脱钩。
“金钱就是金属,到了科学昌明的今天,这种中世纪思想的遗存还在法兰西银行中挥之不去,阻碍这法兰西的发展,实在是让人叹息啊!”似乎是想到了自己多次遭遇的不顺,男爵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货币只是一种交换媒介而已,中间承载的是担保和信用,我签名开的一张票据,就算上面写了100万也照样可以通行于市;而其他人呢?他们写一张100法郎的欠条都未必有人敢收!”
说着说着,男爵忍不住嘲讽地笑了。
“所以,现在既然人人都这么想,法国也就只好继续在经济不振中煎熬了。”
领先一步是天才,领先几步是疯子。如果现在就直接废除金本位,不说做得到做不到,即使做到了,也必将造成恐慌,使得货币贬值到一钱不值。
“即使废除金本位暂时无法做到,政府也应该去执行您所说的政策。既然是好事,而且对国家对人民都有利,那么为什么不去做呢?”夏尔的眼神十分坚定,“通过扩大债款与一定程度的赤字,政府可以筹到足够的钱这么做。”
这种思想的宝贵之处,是显然易见的——在经济不景气的时段,政府应当大规模铺开建设,比如铁路、公路、水利等等,来刺激经济的发展。
第一,这可以让企业得到维持生存的利润,而企业是国家经济发展的基石。只有企业经营状况良好,政府才能得到更多的税收来开战教育、国防等等必要的事项。
第二,这可以让劳工阶层得到维持生活的资金,避免大规模失业所带来的社会动荡。即使不考虑道德上面的因素,至少也可以让国家保持一定程度上的稳定。
“有道理!”银行家忍不住又微笑了起来。
这也正是他所想的。
夏尔拿起茶杯来,又喝了一口茶,借着这点时间理清了一下自己的思路,然后重新开口。
“不瞒您说,我认为法国需要建设一个庞大的铁路网,将每一个市镇通过铁路连接起来,而这就需要十几年乃至更长的时间。”
“这需要十分庞大的资金。”银行家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平静,也许他也曾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
“是的,多得让人发慌。”夏尔点头同意。“但这样庞大的工程,不正符合您的构想吗?”
银行家皱了皱眉,显然是在思索夏尔的话。
“确实很有吸引力,但这会造成政府欠下一笔巨额的债务,一笔恐怕是数以十亿计的巨额债务,政府未来的偿付恐怕会有问题。”片刻后,男爵说出了自己的考虑与担忧,“虽然就我看来,政府可以而且应该通过大笔举债来刺激经济,但是总会有个限度的,过度债务会造成政府信用破产。”
“大规模的建设会刺激我国工业的发展,提升政府的税收;同时,我国应以高关税阻碍外国商品的进口,然后鼓励国内商品出口,这样也可以提高政府税收收入。只要执行的政策得当,并且建设规模得到精心筹划的话,可以维持住国家的财政安全。”夏尔笃定地回答,因为重商主义从来不是什么新鲜事,从路易十四时代开始就是法国的国策,更因为未来的德国和日本乃至后面的中国,在未来就是这么做的。
然后,他的声音放低了不少,“况且,巨额的债务和金融困难,不正好可以提供给政府一个扩张中央银行的借口和理由吗?法兰西需要建立一个银行中的银行,以中央银行来管理整个银行业,而法兰西银行是能够承担此项重任的。”
“借口和理由?”男爵眼中一亮,然后又有些迟疑地看着夏尔,“但是会有政治动荡。而且来自其他银行的阻力也不会小,没人会愿意头上多了个主子……”
“那是十几年后的事情,而且政治动荡并不可怕,无非就是更换几次政府首脑而已。至于其他人的阻力……”夏尔突然笑了起来,“他们终究会明白什么是大势所趋无法阻挡的。”
看着青年人和煦的笑容,银行家莫名地升起了一种后生可畏的概叹。
当然,纸上谈兵虽然容易,但是实践就未必能行了。青年人的想法总是很简单很美好,但却看不到实施的难处,因为他们没有真正的经验。而且,他现在根本也没有能力来实施他所说的那一套。
这毕竟只是一番闲谈而已。
不过,不管怎么说,能有这份识见,已经比绝大多数人强了,这个年轻人至少值得结交,也许未来不可限量。
正当他在心中暗暗给这位青年人打了高分的时候,这位已经让他刮目相看的年轻人,再度让他吃了一惊。
“您的构想,除了金本位这一障碍之外,还有一个更加致命的问题……”
“什么?”他下意识地提高了音量,然后瞬间就恢复了理智,再度问了一遍,“您是指什么问题?”
“在一场经济危机当中,如果法兰西单独执行您所说的政策,无疑它将获益良多,可以安然度过危机迎来新的一轮经济繁荣。但是……”夏尔有意停顿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来看着男爵,“如果每个国家都这么做呢?”
“如果每个国家都这么做呢?”男爵喃喃自语一句。
“如果每个国家都这么做的话,最终就会出现时间极长的经济停滞,而政府为了维持之前的刺激效果,只能继续不断进行经济刺激,直到再也撑不下去为止。”夏尔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凯恩斯主义的要点是在经济不振时,政府通过反向操作大力刺激,用未来的钱(债款)来维持住繁荣时代的生产和就业,等待危机的结束。在经济危机时,如果一国两国单独实行刺激政策,那么在其他国家因危机而经济不振、生产萎缩的情况下,他可以风景独好。
但是当每个国家都这么做的时候呢?
在二战战后,凯恩斯主义成为显学,各国竞相实行扩张主义经济政策,政府以庞大的支出来刺激经济,维持高就业率,从而迎来了战后世界经济几十年的繁荣期。
但是,终有一天,繁荣会到顶,再怎么刺激也没有效果,危机就会一直持续,
20世纪70年代,西方工业国出现了经济衰退、高通货膨胀率和高失业率并存的滞涨现象,连续持续了十几年的滞涨让每个西方工业国都苦不堪言,投入再多的刺激政策也无济于事。
21世纪的情况也差不多是如此。
大家都只能继续这样耗着,不断地继续着已有的轨道,最后只能看谁先撑不住从舞台上离场,让出自己的经济地盘和市场份额。
但是在20世纪前期和中期呢?在那个没有互相保证毁灭的武器所威慑的情况下?
那就是战争。
以主动而不是被动的战争行为,来消灭或者削弱对手的经济地位,以及国际市场份额。自从20世纪之后,一个国家不因荣誉开战,不因外交开战,而只为了确保自己国家的经济地位开战。
但是,这些恐怕都不是面前这位银行家能够想到的。
其实,也不是夏尔一个人所能想到的。
但是,我想到了。
因为,我身后站着的是未来接近两个世纪的历史。
“先生,这个问题很复杂,其实也不是一两句话能够说清楚的,”夏尔的身影一下子竟然显得有些高深莫测起来,“但是,我必须说一句,法兰西、或者任何一个国家如果想要实现本国傲然屹立于世界的梦想的话,就必须放下幻想武装自己,建成一支至少能够保证和敌人同归于尽的军队。如果一个民族,想要屹立于世界强族之林的话,就必须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
他的话让银行家若有所思,一时竟然没有说出话来。
夏尔掏出怀表看了看,然后点头告辞。
难得能够和人好好倾谈一番,这一刻他心中十分畅快。但是说太多也没有必要,这就够了,够了。
看着夏尔离去的背影,德-博旺男爵若有所思。
“如果你真是特雷维尔公爵的孙子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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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身世与自责
小小的贵宾休息室里,此刻只剩下两个人,两位老人。
“卡尔,真是抱歉,明明今天对你是这么好的日子,我却将你拖到了这里。”苍老的贵妇人嗓音听上去已经有些疲惫无力,但脸上的笑容仍旧透出点点青春时代的残光,“人到老了就没什么精力,老是想休息……”
“您这是哪儿的话!您能赏光驾临就已经给我帮了多少忙了啊!能够陪您聊上几句,比在哪里呆着都重要……”老画家杜伦堡也是满脸的笑容,不过他看上去要有精神得多,“况且,我也想好好休息一下,站在那里那么久实在有些累。”
“是啊,我们都老了。”老妇人苦笑着轻轻叹了口气,“时间过得就是这么快,一晃就三十年过去了。”
说完之后,她仔细端详着小圆桌上摆着得一幅画,苍老枯瘦的右手在画框边摩挲,而微微发白的枯发,从被细心梳理过盘在脑后。
落日将要没入海中,霞光将海染出了一片金色,云端飘着几只海鸥,悠闲地浮游天地。
“这幅画画得很不错。”片刻后,她就给出了自己的判断。“十分优秀的作品。”
听到她这句赞誉之后,老画家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您看看!您看看!没得说吧?我早跟您说了,这是我最优秀的一个学生所画的,怎么可能会差呢?”
“确实是有过人的天赋,这个年纪就能有如此纯属的笔法。难怪能得到你的举荐,我现在已经对她很感兴趣了。”国王的妹妹轻轻点了点头,“既然您想给我惊喜。一直不说她的名字,我就暂时不问,不过等下她来了之后,如果人还可以的话,我可以满足你的心愿,特别去举荐举荐她……”
“相信我吧,您绝对不会失望的。”达到了目的的老画家此刻心怀大畅。“不光是画而已,那位小姐本身也十分出色,非常出色!她是上帝所钟爱的孩子!”
“真的希望你不是夸大其词。”他的恩主微微笑着。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
正当夏尔还在和德-博旺男爵侃侃而谈的时候,他的妹妹芙兰此刻也到了人生的一个关键时刻。到底有多么关键,恐怕现在的兄妹二人还没有一个能够料想得到。
她站在一间小房间门口,紧张之极。
此刻。她的老师和那位王妹就在这里面休息与闲谈。并且在等待着自己。
她几次想要推开门,但是每次都在手放到了把手上之后就又缩了回来,她感觉自己血液循环的速度似乎都快了几分。她下意识地往旁边看了看,却发现哥哥并没有跟来。
她忍不住自嘲地笑了。
明明在哥哥面前还逞强装出一副镇定的样子,但是到了这个时候却又忍不住发慌……
“特雷维尔小姐,您还在等什么呢?”
正当她还在患得患失的时候,旁边传来一声冷淡的疑问。
“啊!”正沉浸在迷思中的芙兰被惊醒了,然后回头一看。
那位大银行家之女萝拉-德-博旺小姐。正在打量着自己。
“我只是……”芙兰低下了头,“只是有些紧张而已。”
出乎她的意料之外。萝拉并没有出言讥讽或者责备,而是轻轻点了点头,似乎十分理解她此刻的心情。
“您现在的心情紧张,这很正常。但是我要提醒您一句,老师和那位女士已经等您很久了。”她仍旧面无表情,语气也十分冷淡,但是其中却似乎暗藏着点关切,“那些大人物可一向是不喜欢等待别人的。”
“您也要进去吗?”芙兰低声问。
“不,老师引荐的只是您一个而已,我只是负责传话。”似乎是看出了芙兰的羞惭,萝拉马上说,“不必感到有什么不自在,您理应享有此种殊荣。”
接着,萝拉又催促了一句,“快点吧,别再拖延时间了,说到底有什么可怕的呢?不过是见一见国王的妹妹而已,她画画肯定不如你十分之一。”
是的,没有时间了,也没有退路了。
芙兰深深吸了口气,然后伸出手来轻轻打开了门。
“老师,我来了!”她展露出了她这一生迄今为止最完美最欢畅的一次微笑。
就算是上帝,也该为此稍微动容一下吧?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不如她所想的那么顺利,或者说,超乎预想之外地顺利。
……………………
看见芙兰进来之后,杜伦堡老师笑着责备了一句,“您怎么现在才来……”
芙兰刚想回答。
“砰!”
一声巨响,让这两个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芙兰辛辛苦苦画出的绘画被摔在了地上,不过没有一个人往地上的画多加一瞥。
因为,这位女士正紧紧地盯着刚刚进来芙兰,微微张着嘴,好像见到了什么奇怪人物一样。
芙兰被这种视线弄得完全迷糊了,她站在门口有些迷茫——这完全不是她想象的样子啊。
一时间,两位女性就这样四目相对,竟然没有一个人说出话来。
还是老画家最快反应过来,他连忙问他的恩主。
“女士,您怎么了?有什么奇怪的吗?”
奇怪的寂静终于被打破了,老妇人总算是有了震惊以外的表情,她微微闭上了眼睛,然后重新睁开,似乎要确认自己不是老眼昏花。
“上帝啊!你又活过来了吗?”她突然轻轻感叹了一句。
芙兰仍旧有些不知所措,她求助地看了看自己的老师。
责不容辞的老画家。连忙又问自己的恩主。
“女士,您认识她吗?”此刻他也顾不得什么惊喜了,“您以前见过特雷维尔小姐?”
听到了“特雷维尔”这个姓氏之后。老妇人总算清醒了过来,她重新看向芙兰。
“您是特雷维尔小姐?埃德加-德-特雷维尔先生的女儿?”
芙兰被这种视线搅得十分紧张,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是的,女士。”
“上帝啊!原来是真的!”回答她的又是老妇人的一声叹息,“果然是她的女儿!真没想到,有一天她的女儿会这样站在我的面前!”
“她”这个称呼让芙兰也忘记了矜持和对方的身份,她直直地看着对方。眼中充满了疑问与激动。
“女士?您认识我的母亲吗?能不能和我说说她……”她怯生生地问。
“怎么?您不知道吗?”老妇人有些惊诧,但还是据实回答了,“看见您第一眼我就认出来了。简直和几十年前的爱丽丝一模一样。”接着她叹了口气,“您的母亲是诺德利恩公爵家的小女儿,小时候还经常在我们那里走动,那时还是波旁王家临朝啊……后来。我听说她嫁给了特雷维尔侯爵的儿子。再后来,没想到……哎……”
她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指着自己旁边的座位,“来,坐我旁边吧,可爱的小姐。”
芙兰顺从地坐了过去,然后略有些紧张和期盼地看着女士。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太多有关妈妈的事……”她的眼睛似乎蒙上了一层薄幕。“生下我的时候,妈妈就因为难产结果就……所以爷爷和哥哥都不在我面前提到她……”
苍老的手。抚摸了一下芙兰润滑的脸颊,老妇人的表情也有些哀伤。
“是啊,她嫁给特雷维尔先生之后就没怎么出现在社交界了,直到后来我才听说她因为难产去世……可怜的孩子!”她忍不住又轻抚芙兰的脸庞,“您好像都不知道呢?难道您的母亲的娘家也没和你们来往吗?哦……是的,诺德利恩公爵家好像一直反对这门婚事,当然不会和你们家有多少来往了……”
她又叹了口气,“那您的父亲呢?他现在怎么样了?”
芙兰低下了头,显得有些伤心的样子。
“听哥哥提过一次,在妈妈去世之后,他十分伤心,后来有一天就离开了家里,留下一张字条说要出去散心,后来一直都没有回来……也许……也许……”
“上帝啊!多可怜的孩子啊!”老妇人又感叹了一句,就连旁边第一次听到芙兰身世的老画家也忍不住暗叹了口气。
“如果不是因为我的出生,妈妈也不会死,爸爸也还会留在家里,”芙兰带着哭腔小声说,“他们会和爷爷还有哥哥一起好好生活着吧……”
“不,这不是你的错,孩子,你千万不要自责。这是上帝的安排。”看着已经哭了出来的芙兰,老妇人连忙安慰起来,“主安排这一切都是有意义的,要相信主。您要好好生活下去,才能不辜负您母亲的牺牲。”
接着,她拾起了地毯上的画框,然后转移了话题。
“真是抱歉,刚刚看到您的时候,我太过吃惊,结果让您的画给摔倒了地上。”
“没关系的。”芙兰勉强笑了起来,带着泪珠的笑容,看上去是那么可爱,又让人心酸,“您也是一时太过吃惊嘛。”
“多美的画啊!”老妇人再次仔细端详了这幅画,然后又赞叹了一遍,“您确实是天赋惊人,爱丽丝在上天看到您的画作,也会忍不住微笑吧……”
“谢谢。”芙兰发自内心地致谢。
“不用,这是您应得的赞誉,”女士转过头来看着芙兰,眼中满是欣慰和鼓励,“您放心吧,我一定会支持您的,您有资格得到众人的赞美。”
“谢谢!真的谢谢您!”芙兰这一瞬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是一个劲地致谢。
有几个人能够得到国王的妹妹如此程度的赞誉呢?无怪乎一个少女会如此兴奋了。
“可爱的孩子。”阿德莱德女士微笑着再次抹了抹芙兰的脸庞,莫名地感受到了青春的气息,“您会出名的,一定。”(未完待续。。)
第八十七章 尊严
“…………此次杜伦堡先生所举办的画展盛况空前,多位政商界名流都出席捧场。其中最为耀眼的明星则是我们尊敬的阿德莱德女士,她在展出中,对杜伦堡先生最近的画作都予以了高度的评价和赞扬。
更值得一提的是,不仅画技一如既往地高超,杜伦堡先生对教授学生也十分留意和尽心。在这次画展中,他同时展出了许多他学生的画作,提携之意十分明显。
其中,为观众所公认最优秀的,当属德-特雷维尔侯爵小姐,她在此次画展中展出的几幅画作都广受好评,阿德莱德于是更加在大众的面前直接夸奖了这位小姐。
这让我们有理由相信,一颗耀眼的新星,即将在法兰西绘画界冉冉升起;缪斯女神的花园中,又增添了一朵鲜红的玫瑰…………”
夏尔拿着报纸,故意一字一顿地慢慢念着,一边不怀好意地不停看着餐桌对面的妹妹。
而芙兰则深深地低着头,几乎像是要把脸埋进面包里一般,不过已经红透了的耳根还是出卖了她,告诉人们这位少女此刻到底有多么得意和兴奋。
虽然夏尔读得很慢,但是新闻简讯毕竟字数有限,所以很快他就读完了。对于妹妹的成功他是发自内心欢喜的,而且觉得与有荣焉。
不过实在很可惜,因为临时有点事,特雷维尔老侯爵一大早就出去了,否则他肯定也会抓住这个机会来好好跟芙兰开开玩笑。
读完之后。他将报纸轻轻放到一旁,然后以故意夸张的语调喊了一声。
“哦!我们的‘新星’德-特雷维尔小姐,恭喜您!您真的出名了!”
他的妹妹完全没有反应。只是把头埋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吃饭。
笑了好一会儿之后,夏尔终于放弃了逗弄自己的妹妹,语气重新变得郑重起来。
“好吧,不开玩笑了。芙兰,我真的没想到居然阿德莱德女士都会如此夸奖你,看来。你真的能成为未来的知名画家。不过,我希望你不要因此骄傲自满,放弃继续磨练自己。未来的路还很长。你的画现在能让人感到惊艳,只是因为你的年纪而已,如果过几年你还是这个水平的话,那很遗憾……”
“我知道的呀。我现在只是有了一点小名气而已。离梦想还很远。”芙兰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声音细弱得几乎让人听不见,“哥哥你就放心吧,一定会继续努力的……”
她没有跟哥哥说起和那位女士谈到母亲的事情,因为她不希望夏尔担心。
为了不让自己伤心,哥哥从不和她谈论父母;同样,为了不让哥哥担心,她也不会提起母亲。两兄妹就是以这种几乎心照不宣的默契。回避了这个对芙兰来说有些禁忌的话题。
“那就好。”
由于画展上面实在过于劳心劳力,因此老画家特别给他的学生们放了一次长假。因此芙兰最近都不用过去学习,夏尔是担心她因为骄傲自满荒废了练习才出言提醒,现在看到妹妹如此乖巧懂事,夏尔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免得给她带来不必要的压力。于是,他重新把注意力转回到食物当中。
“昨天回家之前,我还碰到了玛丽还有迪利埃翁小姐,”芙兰的声音仍旧放得很低,“她们说今天要来这里拜访,顺便好好陪我好好庆贺一下……”
“哦?当然可以啊。”夏尔当然不会反对妹妹的朋友来访。
就在这时,仆人走了进来,通报说两位小姐来了。
由于朋友关系,再加上来往密切,芙兰早就吩咐过门房在玛丽来的时候不用在门口等候通报,因此她们就直接坐马车进了宅邸。
“这么快就来了啊!”芙兰小小地惊呼了一声,抬起头来,脸上满是惊喜。然后她连忙站起来跑到门口去迎接。
看着欢呼雀跃的妹妹,夏尔笑着摇了摇头,然后继续吃着剩下的早餐。
很快,门外传来几声欢快的交谈,显然三位少女已经碰到了一起,而且还相谈甚欢。
哎,真羡慕她们这些孩子啊,还可以这么无忧无虑地生活!他在心中默默感叹了一句,浑然忘记了自己表面上也只是个二十岁的青年。
不,我是穿越者,我是命定的征服者,我是要必须改变世界的男人,我没有时间无忧无虑,我也不需要无忧无虑。我的乐趣,只是让芙兰可以继续这样无忧无虑的生活。他在心中反驳了自己。
当夏尔刚刚吃完了早餐的时候,三位少女都走进了客厅。玛蒂尔达今天穿着黑色的长裙,脸上还戴着玳瑁框眼镜,显得十分庄重,仿佛是参加什么典礼一样;而玛丽则穿着缀有花饰的裙子,脸上的表情也十分愉快,看上去在为朋友的成功而无比喜悦欢心。
夏尔放下了餐具,然后走出餐厅,微笑着向两位来客点头致礼。
“德-迪利埃翁小姐、德-莱奥朗小姐,欢迎你们再次驾临寒舍。”
两位少女也连忙向他行了个礼。
这些人都是接受着贵族式的教育长大的,这种教育极其讲究形式和礼节——长辈和教师无数次地告诫他们,无论对一个人的观感是喜欢还是讨厌,贵族的礼节都不能有任何偏差。然后十几二十年的练习和实践下来,这种繁文缛节几乎成了一种生活习惯,反而没有任何一个人觉得繁琐。
所以,一般来说,在这个时代的法兰西乃至西欧,通俗小说里那种暴戾恣睢、见到平民就忍不住要嘲笑或者踩几下、对仆人动辄责斥打骂的贵族是很少见的。如果夏洛特一般,他们对平民的蔑视和偏见是隐藏在彬彬有礼的笑容和几乎无可挑剔的礼节里面的。
到底是前一种人可恶可怕,还是后一种人可恶可怕呢?这真是一个复杂的问题,很难有答案。
致礼之后,夏尔为了不妨碍妹妹和她朋友们,径自走到了自己的书房,准备干自己的事。
而芙兰则招待起了自己的朋友。
“哎呀,你们可算是来了啊!”她装出生气的样子,不过脸上还是带着残留的笑容,“我还以为你们不肯见我了呢!昨天都没来……”
“对不起,芙兰……”玛丽似乎当真了,眼中有些歉意,“昨天艾米丽她们家办了个舞会,一定要我去……”
所谓舞会,大概也如萝拉本人所说,是同学中的贵族党不愿意去给萝拉捧场而找出的借口吧。
芙兰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她的内心里,对这种做法是很不以为然的——太小家子气了。
如果不想看着她春风得意,那就画出比她更好的画来让她哑口无言啊!这样在背后搞小动作有什么意思?只会显得自己没有器量,徒然让别人笑话了而已。贵族在资产阶级的进攻和胜利面前,难道每次都只能靠消极躲避来保持尊严吗?
哥哥就不会这么做。如果是哥哥,就不会逃避现实,他会先祝贺敌人的胜利,然后耐心去找出敌人的弱点来打倒他。是的,哥哥就会这么做。
虽然平时在两党的争斗当中她一贯不偏不倚,但是在内心中,因为出身的关系芙兰其实还是希望贵族党能够占上风的,可是她只能面对现实——贵族党既没有能力与人家决一高下,也没有决心再靠自己的努力扳回一局。只能消极地躲避,用背后的窃窃私语来嘲笑对方的成功。
在一间小小的画室是如此,在一个大大的社会中还是如此。
法兰西终究还是落到这一步了吗?这一瞬间,芙兰心中竟然有些莫名伤感。
谁又能想得到一个十五岁的少女竟然又会有这么多心思呢?恐怕是因为有一个她引以为偶像、深得其言传身教的哥哥的缘故吧。
不过,这种话就没必要说了。
“太小家子气了,简直丢脸。”
“诶?”芙兰吃了一惊,自己明明没说话啊?
片刻后她反应过来了,说话的是玛蒂尔达。
在玻璃镜片的遮挡之下,掌玺大臣孙女的眼神闪烁不定,看不出喜怒,然而她的嘴角却微微翘起,带着一点嘲讽,也带着一点点愠怒。
“这下我在萝拉面前可丢尽脸了,她肯定以为是我干的,然后在心底狠狠嘲笑我,觉得我离跪倒在她面前的那一天不远了……”
“不是你组织的吗?”芙兰吃了一惊。
“不,我那一天有重要的事,所以就无法参加画展。但是我还嘱托艾米丽她们一定要去捧场,并且转达我的祝贺。没想到……她们连这点勇气都没有,真是让人失望。”玛蒂尔达的语气比平常要轻松里不少,但是里面的尖刻却多了几分,“太让人失望了。”
“原来不是你……”芙兰暗暗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太好了。”
“也好得有限。”玛蒂尔达继续自嘲了一句,接着她又看着大厅中央的楼梯,“芙兰,我今天来除了祝贺你之外,还有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
“我有事要找您的哥哥相谈,很重要的事,所以暂时不能陪您聊天了。”玛蒂尔达的口吻十分郑重,“您不会介意吧?”
芙兰有些惊愕,然后她很快就在玛蒂尔达的目光下反应了过来。
“好的,当然可以啊。”(未完待续。。)
第八十八章 互惠互利
刚刚来到书房坐定,夏尔就听到门口传来敲门声,他走到门口打开了门,然后微微有些惊讶。
“迪利埃翁小姐?您有什么事吗?”
对玛蒂尔达突然闯进书房,夏尔有些惊异。不是因为她过来找自己,而是因为她这么快就跑过来找自己。
这么着急?甚至连和芙兰客套几句话都没有时间?
夏尔忍不住产生了一点兴趣,又暗暗有些警惕。
是的,警惕。
自从她上次来访,隐约暗示过对夏尔的怀疑后,夏尔就对这位性格刚强又极富智慧的玛蒂尔达暗自有些警惕和戒备——虽然是个女的,虽然只有17岁,但这都不是他可以随便应付这位掌玺大臣孙女的理由。
他小心地将玛蒂尔达引入书房。
而对方表情仍旧十分严肃,镜框遮挡下的脸显得有些高深莫测。
“您有什么事呢,迪利埃翁小姐?”夏尔不由得再问了一次,不过口气已经比刚才还要严肃了许多。
“很好,我很高兴,特雷维尔先生,”似乎是对夏尔此刻的郑重满意了,玛蒂尔达终于开口了,“在此刻,您终于是将我看成是‘迪利埃翁小姐’而不是‘妹妹的某个小朋友’来看待。您的这种态度,对我们接下来要谈的事至关重要……”
夏尔更加惊异了。
他已经和这位迪利埃翁小姐见过几次面了,甚至还帮过大忙。所以称得上是有些熟悉的。但是今天的玛蒂尔达比之前有了很大变化——之前的她很严肃,但是仍不失稳重和温和;但是现在的她,则有些凌厉。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焦急。
在玛蒂尔达坚定的眼神所注视之下,夏尔从容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然后指着旁边的座位示意玛蒂尔达也坐上去。
“看样子,您是打算和我好好谈谈了,”夏尔在客厅中那种表面上的笑容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也好,我今天空闲比较多。洗耳恭听。”
玛蒂尔达仍旧注视着夏尔,直到觉得自己已经把气氛酝酿得足够好之后她才开口。
“我们都知道,您的爷爷在波拿巴王朝时曾经受到过皇帝的恩惠。那位至尊曾多次勉力和奖赏过特雷维尔侯爵……”
“很多人都曾受过他的恩惠,有些人姓氏甚至比特雷维尔还要高贵得多。”夏尔冷静地回答,一点也不打算给她以想象的空间。
上次玛蒂尔达过来时就已经在旁敲侧击了,这次如果还不警醒一点。透出点口风来那还得了?
“是的。是有很多人。”玛蒂尔达的表情仍旧是那么高深莫测,“但是那些人都随着拿破仑的失败而离开了他,投靠了法兰西新的统治者。达尔马提亚公爵是如此,瓦勒米公爵也是如此……您看,现在的瓦勒米公爵还公开喊出要镇压所以波拿巴的同情者呢。”
【瓦勒米公爵是指弗朗索瓦-克里斯托夫-德-凯勒曼,阿尔萨斯人,祖籍萨克森,1737出生。从军经历很早,大革命之后历任各级军官。1801年8月1日当选为元老院议长。1804年5月19日被拿破仑授予法国元帅军衔,1808年被拿破仑皇帝封为瓦勒米公爵。拿破仑帝国倒台之后他继续为波旁王家效力,1820年去世。
“现在的瓦勒米公爵”是指他的孙子,第三代瓦勒米公爵埃德蒙-德-凯勒曼,在七月王朝建立之后他又投靠了新王朝,历任多种要职,而且政治立场非常反动,因此与波拿巴派分子的关系也十分差。】
“他的这种狂想,当然不可能实现。”夏尔仍旧不动声色,“难道有哪个国王能够抹去马伦哥、奥斯特里茨、耶拿给法兰西带来的荣光吗?不可能的。只要人们还向往一个强大的法兰西,对帝国的怀念就不可能中断,难道这也是罪行吗?我爷爷缅怀那个伟大的时代,他为法兰西的荣誉拼死战斗过,他有这个资格,谁又能多说些什么?”
是的,在现在的法国,由于内政和外交上面的屡屡失策,使得对帝国和皇帝的缅怀重新成为流行,差不多人人都有类似的言论,尤其是在老兵中间。特雷维尔侯爵作为一名老军官,公开表示对帝国荣光的怀恋太正常了,根本无法当做罪证。
想要让人们忘却皇帝,波旁王朝复辟后厉行镇压了十五年都做不到,七月王朝怎么可能做得到?因此对人们的这种呼声,政府早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更别说为了缓和民众的反对情绪,七月王朝还有意识地淡化了对拿破仑的敌意——别忘了,1840年就是王朝政府同英国谈判把拿破仑的遗骨从流放地迎回来的。
所以,只要拿不出确切证据,证明特雷维尔侯爵真的参与到了叛贼组织并有实际的谋反行为,政府根本就不会管他,也没有理由去管他说了什么。
对夏尔来说,自然也是如此。
玛蒂尔达轻轻叹了口气。
而夏尔则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仍旧悠然看着对方。
终于,玛蒂尔达似乎按捺不住了。
“特雷维尔先生!”玛蒂尔达放低了声音,“我认为,我们玩这种猜谜游戏是没有多少乐趣可言的,尤其是在我们都缺乏时间的情况下!”
“猜谜游戏?”夏尔挑了挑眉,好像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一样。
“您不用躲闪了,是的,我确实是在怀疑您的爷爷,还有您,仍旧在支持者波拿巴家族的后继者,而且不仅仅只是在口头上而已。”玛蒂尔达直视着夏尔,不放过他任何一点表情变化,“但是。请您放心吧,我没有证据,也不想要一丁点儿的证据。如果我真的想要告发您。我就不会一个人孤身来这里了,甚至连一块小铁片都没有带,更不会等到现在才去告发!”
这种交涉方式也实在太过简单粗暴了吧!
她为什么这么笃定呢?
“您一定在奇怪我为什么这么肯定吧?”玛蒂尔达突然褪下了眼镜,然后掏出手绢轻轻擦拭起来。
“因为直觉。”
这肯定不是她的实话,不过她这个意思夏尔是明白了。
这位迪利埃翁小姐很可能已经十分怀疑自己是波拿巴派秘密组织的成员,但是吃不准自己的层级。而且由于害怕夏尔的误解,她也不敢直接问。所以只能这么旁敲侧击。
那她为什么不去告发呢?难道说……
夏尔没有回答她的疑问,不给对方任何话柄,只是用眼睛看着对方等着下文。
“我说过。我是迪利埃翁家的人,而不是这个朝廷的人,虽然我爷爷和父亲目前还在侍奉这个朝廷,但他们毕竟没有那个荣幸和朝廷混为一谈……”
即使是夏尔的镇定。也不禁被玛蒂尔达这句话搞得有些瞠目结舌。
好一个“没有那个荣幸!”。投机被粉饰到了这种地步,这真是何等的机敏啊!夏尔内心隐隐然竟有些佩服和敬仰。
不过,想要投机,那就好说。
“那迪利埃翁家族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呢?”夏尔终于开口询问,但是依旧没有承认任何事。
但是他问出这个问题之后,玛蒂尔达终于松了口气。看来目的是达成大半了。
掌玺大臣一家自从下定了“表面上继续服从法中央,背地里多年下注,以便维持家族权位”的决心之后。这阵子他们家的人就四下活动来做准备,其中就包括联络其他各派有可能在未来上台的政治团体。
作为一个有影响力的派别。波拿巴派自然也在考虑之列,而且理所当然的,一切必须保密,必须要找能够靠得住的人来试水牵线。
而玛蒂尔达思酌了很久,决定先试试从特雷维尔侯爵这边着手。但是,即使是她也不能确定老侯爵的地位,更加不确定能和这位特雷维尔先生谈到什么地步。但是,只要找对了人,那就好谈了。
眼镜已经被擦拭干净了,玛蒂尔达重新把眼睛戴回鼻梁上。
“我想请求您,如果能够办到的话,转达给某个人以问候。”
“什么样的问候呢?”夏尔饶有兴致地问,他当然不会傻到去问“某个人”是谁。
玛蒂尔达沉吟了很久,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说句了那句话。
“人生在世,理应互助互利。”
现在的迪利埃翁家仍然吃不准哪一派会赢得最终的胜利,因此只能先各派都拉拢,以“互助互利”为主轴,一如过去一样。
说完之后,玛蒂尔达又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再叮嘱了一句。
“特雷维尔先生,您是个非常聪明的人,所以您不会不明白我的意思,更加不会不明白这句话的重要性,所以您肯定也知道保密的重要。”
人家都说得这么透了,夏尔也没必要再装作毫无所觉了,他轻轻点了点头。
“好的,我明白了。”
笑容终于浮现在玛蒂尔达姣好的脸上。
又完成重要的一步了,迪利埃翁家族的权势很可能即将获得一份新的保障。
是的,她这一辈子也不会再忘记忘记那句“总有一天你会跪倒在我的脚下”,她清楚地明白,只要有一天迪利埃翁家的权势和荣光不再,那么萝拉肯定会有无数种方法实践她的诺言,而且她也有足够的记性和残忍,来实践这份诺言。
不,迪利埃翁家的权势会一直保留,它的荣光会永不消散,你等着看好了!跪倒在地上乞求饶恕的人将是你!
抑制住了心头翻滚的怒气,她暗暗捏紧了拳头。(未完待续。。)
第八十九章 银行家父子
在德-博旺男爵辉煌富丽的宅邸中,一位青年此刻正患得患失地站在那位大银行家所在的书房的门口。他穿着十分时髦,选用的衣料也非常高档,看上去有些风度。但是因为最近经常睡得比较晚的关系,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眼中也没有什么神采,而神色中更加透着些紧张。
青年人站在门口,犹豫了很久之后,终于敲响了门。从东方的清国买来的、价值不菲的雕花楠木门发生沉闷的响声,让他不免更加紧张。
“进来。”熟悉的声音很快从里面传来,冷漠、平稳,仿佛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得到里面人的许可之后,青年人打开了门,然后轻声轻气地走进这件书房,
这间书房面积极大,甚至比有些人家的客厅还要大,书架上摆着一排排精装书,却少有翻动过的痕迹。到处都是价值不菲的古董家具、油画,雕塑,铺在地面上的是花色已经有些黯淡的名贵古波斯地毯。而旁边的花瓶里插满了鲜花,那些玫瑰、百合、满天星和铁线兰花朵,都是从花园中刚刚修剪下来的,还带着清晨残留的馨香。而在几扇落地窗旁边,厚重的金丝织缎帷幔和薄如蝉翼的挑纱窗帘被拉到两旁,用有穗带的天鹅绒粗绳挽住。
如果有人问,一个大银行家的书房应该是什么样子?
恐怕这间书房就是一个标准的范本和最佳的答案。
青年人强行压抑了自己心中的不安与害怕,勉强笑着对书房中央的中年人打了个招呼。
“爸爸。早上好。”
身为法兰西最富有的人之一的德-博旺男爵,此刻正坐在自己的书桌后,正在和一份份文件和票据做辛苦的斗争。甚至没有空闲多看自己唯一的儿子一眼,其艰苦程度、重要程度和一个大政治家没有多少区别。
这对父子的对比其实相当有趣,父亲身形矮胖、其貌不扬;儿子俊朗挺拔、仪表堂堂,然而他们能力却正好和相貌掉了个儿,儿子根本没有学到父亲几分真本事,那份挥霍的能力倒是学到了十足十。
“早上好。”父亲冷淡地回了一句,“但是最近三个月以来。你第一次走进我的书房,还是特意早起的,这应该不是只为了和你的父亲打个招呼吧。”
父亲的反应。让莫里斯-德-博旺先生心里咯噔一紧,但他还是维持住了表面的笑容。
“就因为这么久没来看您,所以我才……”
“好了,你来得正好。”没等他说完。男爵就打断了他的话。“我正好有事想要问你。”
听到这句话后,莫里斯登时心情变得糟糕起来。
没想到居然今天自己主动往枪口上撞了,真是悔之晚矣!
“您要问什么呢?”他勉强自己问了出来。
“最近我给你布置的任务,你基本上都没有完成,你的秘书告诉我,大部分事务你都是直接交给下面的人自己做的,甚至连监督一下都懒得做。你整天都在外面寻欢作乐,对不对?”
为了培养儿子。男爵最近开始将一些不重要、或者重要性不大的边缘事务交给儿子来打理,一来是培养能力。二来也是为了让儿子能够早一些建立自己的手下团队和人脉关系。没想到莫里斯却似乎对这种事毫无兴趣一般,甩手就交给了父亲配给自己的秘书和手下们,自己则整天在外面游荡,带着一帮巴黎的花花公子四处寻欢作乐,挥霍金钱。
听到父亲的问责,年轻人心中暗暗叫苦,只得低下头来老实听训,“父亲,对不起,我以后……”
“以后,以后,见鬼的以后。”男爵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儿子,凌厉的视线让儿子头低得更低了,“你连现在都不肯好好做,那还有什么资格谈论以后?”
莫里斯再也不敢说话,只是低着头等待暴风雨的自然消退。
看着儿子这幅模样,博旺男爵终于还是放缓了情绪。
“莫里斯,你已经二十二岁了,也该到了学会独当一面的时候了。然而你现在在干什么呢?还是在挥霍你自己的青春,你们这些年轻人总是不知道时间的宝贵……”他轻轻摇了摇头,显然对儿子十分不以为然,“花钱没关系,对一位银行家来说,吝啬是对金钱的侮辱。但是花钱必须有效果,而你的效果呢?如果挥霍能够建立起你有效的人脉关系,能够为你日后的事业铺设道路,那倒不算什么,花的越多越好。可是,你花掉了那么多钱,却都结交了些什么人?都是些游手好闲的浪荡子弟,他们能帮你什么,有一个能在关键时刻替你帮忙的吗?顶多能帮你早点把家产败光吧?怎么,你还真把自己当个贵族了?”
“我们现在不就是贵族吗?”莫里斯小声说了一句。
男爵看着自己的儿子,目光中既有些对他不开窍的叹息,又有一点点的不屑。
“我们虽然有爵位,但不是贵族,德-博旺先生,你必须明白这一点。你的父亲花了三十年时间,才使得你有资格在姓氏前面加上一个标缀,然后自称自己是个贵族,但是这种‘贵族’又有谁会当真呢?你的祖上并不高贵,没有半点值得夸耀的血统,几个世纪以来一直在泥里打滚,我们要敢于而且乐于承认这一点。直到你爷爷那一代,才聪明到知道怎么样才能更好地在给军队供应的葡萄酒里面掺水而不让那些大头兵无法忍受。从那一天起,他就够资格去当个贵族了……”
“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你以为那些有个好姓氏的贵族子弟和你一起四处游手好闲就是把你当朋友了?你在他们眼里永远只是一个会走路的钱袋子,仅此而已!而且学他们有什么好的?整天寻欢作乐、赌博挥霍把家产败光。最后去娶个有钱寡妇就是你眼中的幸福人生?”
被父亲如此嘲讽,莫里斯有心反驳,但是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来。只是闷闷地低着头忍受着新一轮的训斥。
看着已经老实起来的儿子,银行家慢慢消了气,口气终于放缓了。
“你很走运,你有幸成为我的儿子,能够时时听到我的教导,这些道理平常别人出十万法郎我也不会对他们说半个字呢。我真搞不明白你,明明生在这么好的时代。又有这么优越的地位,怎么就一点都不肯开窍。”
他从旁边的单据里面随手抽出了一张纸,然后指着这张纸对自己的儿子说。
“你知道吗?我现在在这张纸上签下这个名字。回头就会有许多人在转瞬间倾家荡产一文不名,有些人会因为负债累累而进监狱,有些人甚至会去自杀。但是我……不在乎。巴黎是金融界中最滑头最危险的地方,作为一个银行家。我们既要提防市面上流通的无效票据和靠不住的证券、研究怎么给那些信用良好收益稳定的人或者产业放款。还要去研究怎么让人一个字儿都不剩地破产,这是我们的职业,是让我们能享受今天的生活所必要的工作。我从不怜悯失败者,破产就是他们自己对自己的犯罪,爱死就去死吧!我不在乎。”
银行家一边说,一边在单据上用流畅地字体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随意地扔到一边。
“你是我唯一的儿子,萝拉虽然聪明。但她终究是个女儿,会嫁给别人家的。这份事业最后只能传给你。而你,总有一天你会接过我的这支笔,继续我给我们家族开辟的道路,这种前景,不是要比和那些狐朋狗友整天游手好闲要强百倍?明白了吗?”
莫里斯感到父亲的说教终于要结束了,心中暗喜,然后马上回答。
“我明白了,父亲!”
至于到底明白还是不明白,只有天知道了。
“你明白就好,回头好好去办那些我交给你的事务。”博旺男爵已经恢复了平静,“说吧,今天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别拐弯抹角的,我现在没什么时间。”
莫里斯没来由的又是一阵紧张,他不太敢问,但是……一想到那一抹令百花盛开的微笑,他还是狠下了心。
“听说您和特雷维尔公爵在洛林省的矿山有合作,现在不知道收益怎么样了呢,父亲……”
越问,他声音越低,因为他发现父亲又重新凌厉地看着自己。
出乎他的意料,一贯冷静的父亲,此刻不但失去了平常的镇定,而且几乎是勃然大怒起来。他原本温和的面孔瞬间褶皱起来看上去有些狰狞,原本粗粗的脖子看上去似乎更加粗了一圈。
“怎么!我倒养了个好儿子,这么快就学着来帮着外人挖老爹的钱了吗?是谁叫你来问这事儿的?”
父亲恐怖的视线,让莫里斯的脸色变得愈发苍白。
“父亲……父亲……我只是……我只是随便……随便问问……而已,您不要当真……”巨大的恐惧之下,他说话声都发抖了起来。这种情况下他当然不敢回答自己是为了谁来问的。
“不管是谁让你来问的,你直接告诉他,这件事我自有计划,而且项目虽然之前有了一些挫折,但是现在进展很快,就会有收益了,很快!明白了吗?”博望男爵的音量并不大,但是仍然让人寒意陡升,“现在你得到答案了,满足了吧?出去!”
“好的,父亲……”
看来只能得到这个答案了,莫里斯在心中哀叹了一声,然后近乎失魂落魄地走出了这件奢华的书房。
儿子跄踉的背影让父亲不禁又摇了摇头,自己怎么只有这样一个儿子呢?
特雷维尔家……会是那个年轻人叫他来试探的吗?他陷入了沉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