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开解
在谈话结束、老侯爵返回自己的卧室休息之后,夏尔也结束了自己的早餐,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他换好眼镜和假发,然后穿好外套,乘坐马车离开了自己了家。
不久之后,他就来到了之前和杜-塔艾所约好的会面地点——圣奥诺雷郊区街。
在当前这个年代,这条街区尚有些狭窄和破败,虽然比那些劳工聚集的街区好一些,但也只是好得有限。只有那么年纪已经撒手不干只管退休的批发商或者还在经营的小商人,以及一些小的房产主和食利者在这里聚集而居。
没人能想到,一个半世纪之后,这里会充斥着奢侈品专卖店,以及专程前来朝圣希冀沾点高贵气息的亚洲贵妇名媛。
这种无端的发散式思维只占用了夏尔半分钟时间,然后他就把全部心神投入到自己应该干的事上面来。
他掏出了怀表,看准了时间。然后他走进了一家临街的小餐厅当中。
他走到角落的一张座位上,然后放下了自己的帽子。在侍者走了过来之后,他才开口说话。
“给我来一盘豆汁香菜汤,一盘番芋焙小牛肉,再来点番茄汁肉汤,然后再给我来点白葡萄酒。”
听到了他点的菜之后,服务生脸色一下变得有些奇怪,然后仔细打量了夏尔一番,过了一会儿之后他才回答。
“好的,先生。”
接着他转身回柜台。
夏尔悠悠然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着穿制服的侍者回柜台上后和另外一个人窃窃私语。接着这个人也扫了夏尔一眼,然后进了餐厅的里间。
接着又是一段不短的等待,不过夏尔也不以为意——以杜-塔艾那种人的谨小慎微来看,不把周围看个通透他是绝不会现身的,现在他这番做派,反而让夏尔放心了。
终于,之前那个侍者重新走了回来,然后俯下身来凑到夏尔耳旁边轻轻说:“先生在里面等您,请跟我来。”
于是夏尔跟着他一起走进了餐厅的二楼的一个小包间。
一打开门,夏尔发现杜-塔艾果然就在这里等着他,而他那个壮硕的保镖也穿着灰黑色的外套,面无表情地站在他的身旁。
“我的朋友,看到您没事真的太好了!”银行家热情地站了起来,然后快步走了过来,握住了夏尔的手。
“我的朋友,谢谢。我也是,看到您没事真的太好了。”夏尔同样紧紧地握住了对方的手。
虽然双方的这种热情都有夸张表演的成分,但是还是有些真实性存在的——共同经历过一场大惊吓之后,两个人内心中都对最终的平安无事而感到有些庆幸。
“来,请坐。”
两个人都落座之后,夏尔忙问起之前的事。“您应该已经审问过那个密探了吧?”
“嗯,好好地审问过了。”对方点了点头,“结果还好,只是一个被刚发展的线人而已,她只是听到了一点点只言片语之后,对我们的秘密聚会有些生疑,然后就举报给了警察。”
“那现在警察那边掌握到多少我们的情况了?”夏尔继续问。
“没多少,听了她那一点点的密报信息之后,警察们似乎还认为我们是个盗匪或者诈骗集团,所以直接把她派回来准备继续打探我们的情报。”银行家的口吻中带着一丝庆幸。“然而这个可怜的孩子在第二次工作时就被我们给逮住了,所以没法有给警察提供更多的信息。所得到的赏金我也问清楚了,仅仅25个法郎。为了25个法郎就送掉了自己的命!”
“哦,真可怜。”夏尔随口说了一句,但是毫无怜悯的色彩。他接着继续问,“那么,也就是说警察们还没有掌握到我们的具体情报?”
“是的,就目前情况来看确实如此。”银行家回答。
“那太好了。”夏尔松了口气,“不过,我认为这也不该是我们松懈的理由。”
“当然。”杜-塔艾同意了一句,“所以我最近很少活动了,而且还劝说我的那些朋友们暂时也不要动,最近风声确实有点紧。”
“紧不了太久了。”夏尔淡然回答。
“希望如此吧。”银行家轻轻叹了口气,然后他又看向夏尔,突然把声音放得很低。“我的朋友,我听人说,好像最近我们的同行也遭了大殃?”
“同行?”
“我是指王党。”
夏尔不动声色。“您都听到了什么呢?”
“我听说他们被政府狠狠地来了一下。”银行家轻轻抬起了手,做出了一个模拟砍头的动作。“遭受了极大的损失。”
“就我目前所得到的情报来看,情况也确实如此。”夏尔还是不动声色。“那您觉得这事儿对我们是好是坏呢?”
“有好有坏吧,好事是我们的一个潜在竞争者被痛打了,坏事是证明苏尔特和他的走卒们现在还有些力量。”杜-塔艾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所以这证明我们的小心谨慎是明智的选择。”
“当然如此。”
“据说军队也参与了打击行动……”杜-塔艾轻轻地说了一句,口吻中似乎有些犹疑。“难道目前军界对王朝的支持还是和过去那么稳固?”
听了这个问题之后,夏尔暗暗扫了对方一眼,发现对方虽然表情貌似还是比较平静,眼神中却有些焦虑。
这个老狐狸,莫非是怕了?
这不行,必须鼓鼓劲。
要劝说这种老狐狸,用好话是没用的,威胁也没用,只能用逻辑和利益来打动。任谁都知道只要陆军还支持当今的王朝,什么谋反者都是不值一提的土鸡瓦狗,所以说假话是没多大用的。
瞬间之中夏尔脑中转过了多个念头。
“我认为并非如此。”夏尔回答。
“哦?何以见得?”
“现在的王朝如何不得人心您也看得到,说到底军队也是源于人民的,又怎么可能彻底隔绝掉人民之中传递过来的怨气呢?现在的士兵和基层军官当中,同样对现在的王朝满腹怨气。要么抱怨供应不够待遇太差,要么就抱怨王朝太过胆小,让他们没有太多建功立业的机会。要说他们会为这个王朝的存续而拼命效死,我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嗯……”银行家有些沉吟。
“再说那些高级军官吧。像比若元帅那种人,打击起王党来是会不遗余力的,但是对付我们时则未必了,别忘了有多少人是在帝国时代中成长和发迹的?他们会忘记吗?”夏尔继续阐述自己的想法。“所以,我们当然应该小心,可是也不该过于保守谨慎,免得在机会来临时缩手缩脚以至于浪费了机会。”
【指托马-罗贝尔-比若,伊斯利公爵。1884年生人,此人是小贵族出身,帝国时代加入帝**队屡立战功,还曾跟随过苏尔特元帅、絮歇元帅等人的大军入侵过西班牙,最后被升任为上校。波旁王朝复辟后因为追随过皇帝他被投闲置散,但是在七月王朝建立后他重新被启用,因个人原因而严厉镇压波旁分子的叛乱(前文所述),极得国王赞赏,也因此被正统派分子斥骂为“狱卒”。后来他在30-40年代法国征服阿尔及利亚的战争中作为司令官发挥了重大作用,被封为法国元帅和伊斯利公爵。他在军中威望很高,被军人们称为“比若老爹”。1846年,因为和政府在对待占领地问题上的分歧,他选择了退休。】
听完了夏尔的阐述之后,杜-塔艾重新陷入到思酌当中。
半晌之后他才重新重新抬起头来看着夏尔。“您说得有道理,我的朋友。是我之前没有把问题想深。”
“没关系,在我们的事业当中,碰到一点问题总是正常的,重要的是继续保持信心。”夏尔把嗓音放得更缓。“您既然有眼光投入到我们的事业当中,就自然会明白坚持到底的好处。”
夏尔紧紧地盯着对方。
谨慎是好事,但是过于谨慎就是胆小了。
另外,你以为你还有退路吗?
两句话的内涵都在同一句话里暗示给了对方。
夏尔说这些话,就是为了打消对方脑中因为暂时的挫折而隐隐产生失败主义情绪,现在这个形势,党派多一份力量都是好的。不然在这种重要关头中,一个重要成员如果产生了失败情绪——或者哪怕仅仅是消极行动,也许都会给组织造成重大损害。
正当对方还在思考的时候,夏尔重新又开口了。“对了,我还忘记告诉您一件事了。”
“什么事?”
“一位老元帅,已经加入到了我们的组织当中。这是我们组织扩张的又一次重大胜利。”
“什么?!”银行家喜出望外。
“具体是谁我不方便透露了,不过我可以告诉您他声望卓著。”夏尔继续说,“而且,请您相信,不到准备万全,我们是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去开玩笑的。”
“那就太好了……”杜-塔艾长舒了一口气。“这确实是一个大胜利。”
“那么,再见。”夏尔站起身来,向对方伸出了手。
杜-塔艾也站了起来,伸出右手握住了夏尔的手。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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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芙兰的忧郁
今天是又一个不用去上学的周末,玛丽-德-莱奥朗小姐按照事前的约定,带着心头的一丝忐忑,再度来到了特雷维尔侯爵府上登门拜访。
刚刚成为富有的女继承人的莱奥朗小姐,此时尚还没有学会如何拥有有钱人的底气,但至少已经在开始学会修饰自己。一改过去的深色衣装,她今天穿着一袭浅蓝色的丝织长裙,还佩戴着一串细细的珍珠项链,将白皙的脖颈修饰得更加修长,而特意新近烫熨过的卷发,也给她带来了一丝成人的气息。
不过,还是要公平地说,自从那天她听了夏尔的建议之后,乍得暴富的莱奥朗小姐在花钱方面还是比较谨慎的。她在离这儿附近的一个二等街区买下了一间小公寓,平时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极少参加要消耗大量金钱的活动。就连出行的马车也是用长期租的,一年租金不过两千四百法郎,既不寒酸也不奢侈,刚好能在自己一年的消费预算所能承受的范围之内。
今天的打扮,已经是她少有的奢侈了。
到了爵府之后,芙兰很快就出来在小会客室里接待了她。一看见她之后,芙兰就眼前一亮,然后又重新仔细打量了她一遍。“哎呀,你今天可是艳光照人啊,玛丽!”
“哪里的话,谁能比得上你呢……”玛丽脸红了一点。
“难得好好打扮了一回,就别说这种故意谦虚的话啦,我可是会生气的哦!这裙子就差不多要上千法郎吧?多顺滑呀!”芙兰伸出手来轻轻揉了揉好友的裙子,然后感叹了一句,“不管谁说金钱是万恶之源,我反正觉得有钱真是件大好事呢……我就穿不上这么好看的裙子”
“好看吗?我可是选了很久的呢。”看到芙兰这么夸奖自己选的裙子,玛丽不由得喜出望外。“虽然贵是贵了一点,但是感觉很不错。不过,芙兰,老实告诉你吧,我觉得无论什么衣服,你穿上去之后都会变成最好看的衣服。”
“你这人真是的,不是叫你不要老是捡好听的话来说吗?”芙兰开心地笑了,然后拉住了好友的手,“走吧,一起去我的房间去。”
“嗯,走吧。”玛丽很好地掩饰着自己内心的忐忑,用一种几乎完全漫不经意的语调问。“对了,你的哥哥今天在家吗,自从进来之后,我好像没有看见他啊?”
听到这个问题之后,芙兰眉毛轻轻挑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也不自觉地闪过一丝阴云。
玛丽心中一惊,但还是装作不经意地继续追问。
“怎么了,芙兰?他不在家吗?”
“不,他在。”芙兰干巴巴地回答了一声,然后撇开了脸。“不过是窝在自己的房间里,不知道在干什么。”
“嗯?你和他吵架了吗?看上去提到他你好像很不开心。”关心之下玛丽又追问了一句,几乎顾不得掩饰。
芙兰摇了摇头。“先去我房间吧。”
到了房间之后,才刚刚坐到芙兰的床上,玛丽忍不住又问了出来。“芙兰,你和你哥哥怎么了?平常你可是经常提到他的,最近却……”
“你可是很关心他嘛。”芙兰没好气地说了一句。
“诶?嗯……呃……”期期艾艾了几秒之后,玛丽总算想到了词。“我还不是因为关心你,平常你不是和哥哥关系很好的吗?可是最近好像你很少提他,就算提到了神色也很不好,这是为什么呢?就我看来,你哥哥平常还是很爱护你的,不至于会对你怎么样吧?想想我的教训吧……我可是很羡慕你呢,千万不要走上我的路啊。”
“哎……”少女居然叹了口气,眼睛里竟然带着一点点失落和迷茫。“好吧,也许跟人倾诉一下也好……”
“嗯,跟我说吧,我绝对会保密的!”玛丽看着芙兰。
“前阵子,我哥哥之前的恋人来我家拜访了。”芙兰放低了音量。
“诶?恋人?!谁?”她的好友惊呼了出来。
“是他之前的恋人而已,早已经分手了。”芙兰淡淡地回答。“她是我爷爷的哥哥特雷维尔公爵的孙女儿,名字叫夏洛特。算起来,也是我的堂姐吧。”
“特雷维尔公爵的孙女?”玛丽不由得再重复了一遍。“您的堂姐姐?”
糟了糕!既是公爵的孙女又是她的堂姐!关系已经近到这种地步了,而且还是那样有钱的家庭!这可怎么是好……不过,似乎已经分手了?
“已经分开了?”她再度确认了一遍。
“嗯,是的,就在两年前。”芙兰回答。
“那她为什么还要再过来拜访呢?”玛丽的声音里不自觉地带着一点点的颤音,不过两个人都没有发现。“是想再和夏尔重新开始吗?”
“她这人那么有心计,谁知道她怎么想呢。”芙兰冷冷地说。“不过看哥哥那天的样子,很明显有点魂不守舍,看来他心里还是没有忘记夏洛特。”
“这样啊……”玛丽有些颓然。“那么你怎么看……这个……夏洛特呢?”
“你想知道吗?”
“嗯。”
“我很讨厌她,非常非常讨厌她。”芙兰一字一顿地回答。“从小我就不喜欢她了,她太严厉,而且恐怕永远都学不会温柔。”
玛丽顿感惊喜。“是这样啊……”
“恐怕她那边也是这么看我的。”芙兰那湛蓝的双瞳中,此刻满是少女的忧郁,“她也很不喜欢我,甚至还有些恨我,是的,我看得出来。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一天她真的和哥哥结婚的话,恐怕我会被她远远地嫁走,嫁到俄国、美洲或者天晓得哪个角落去,搞不好有一天你们永远就见不到我了……我是说真的!每次我看到她对我微笑,我看到她微笑时的那双眼睛,我就不寒而栗,我知道她会这么对付我的!”
“不会吧?!”玛丽惊呼了出来。
“真的。所以玛丽,自从她那天又来了之后,我好害怕,害怕有一天哥哥会将我抛弃,会不要我了,然后将我扔到哪个天涯海角……”芙兰垂下了头,捏紧了好友的手。
“不会的,你的哥哥那么爱护你,他怎么会忍心让你受苦?”玛丽马上安慰了她。
“也许一时不会,但要是夏洛特一直怂恿唆使他呢?难保有一天他就会被迷惑啊……”芙兰仍旧低着头,“夏洛特这个人你没见过所以不知道,她内心是极其高傲固执的,从来都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所以,所以我真的好怕……”
玛丽抱紧了自己的好友。“我的朋友,你不要怕,我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无论如何都不会。你救过我,所以我也会拼了命救你。你放心吧!”
“谢谢你,玛丽!”芙兰也抱住了对方。
“难怪你最近有些魂不守舍啊,画画也没有专心画,还被老师批评了。”玛丽也叹了口气,“原来都是在担心这种事……”
“别提这个了……”芙兰的脸上又是一红,“我也知道上课时应该专心画画,可是一到那个时候,我总会去想如果夏洛特那家伙把哥哥抢走的话我该怎么办,我总会忍不住去想啊,玛丽!”
“我的朋友!”玛丽忍不住又抱紧了她。
难道应该就这样看着法兰西最鲜美的一株鲜花渐渐枯萎凋零吗?不,决不能!
嗯,我是在帮芙兰,我要救芙兰!少女就这样在心里又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崇高的行动理由。
“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芙兰。”她又开始安慰芙兰。“你说过的,之前他们不是已经分手了吗?那说明他们之间肯定是有不少无法弥补的分歧,只要这种分歧无法弥合,那他们不就无法重新在一起了吗?”
“分歧……分歧……”芙兰默默念了两次。“只要让他们保持分歧就行了……保持分歧……”
“难道不是这样吗?”玛丽反问。
芙兰紧咬着嘴唇思考了片刻。
“你说的太有道理了!谢谢你,玛丽!”片刻过后,芙兰似乎是发现了什么,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好友,微笑了出来。“你果然是我的好朋友!”
“我当然是,永远都是。”玛丽也微笑以对。
“嗯,我明白了。”芙兰的眼睛重新恢复了神采。“我能有你这样的朋友真是太好了,只要有你们的帮助,我永远不必担心噩梦来临。”
看着重新容光焕发的娇艳少女,玛丽的心神也不禁为之一夺。然后她轻声感叹了一句。
“我亲爱的朋友,如果我要是你的哥哥,我是绝不会背弃这么可爱、善良的天使的,绝不会让她受苦,一辈子都不会。”
没想到芙兰的反应却十分奇怪。
“天使?”芙兰重新低下头来。“我不是天使。我的朋友,两年之前我就犯下过罪孽,我违背了天父的教导,我既说了谎又干了坏事。但是我不后悔,我很庆幸自己的罪孽。”
“你不会犯下任何罪孽的,芙兰,上帝将永远保佑你。”玛丽再度抱紧了她。
“上帝不会保佑我的。”一点点泪珠出现在芙兰的眼睛里。
“如果可以,我也宁愿不要它的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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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棋力与心力
正当芙兰正在和自己好友互诉衷肠的时候,她的兄长正如她所说的一般,正窝在自己的房间内,当然,这位兄长就没小妹那么悠闲了。
他现在正在看一封信。
这是他刚刚在一个约定好的指定地点收到的一封信,信也是由专人拿过来的。
拆开之后,这封信乍看起来平常,只是一封问候而已,但是夏尔按照事前约定好的顺序拆出一些词重新组合之后,真正想要传递给他的内容就显现出来了。
“11日将于昂莱召开重要会议,请务必准时参加,将有重要人士出席。到该地之后再接受新的指示,极秘。”
看完之后,夏尔同往常一样,将这封信整个付之一炬,然后他重新坐回椅子上,陷入了沉思。
信的内容很简单,意思当然也很明确——几天后,波拿巴派的重要干部们将在离巴黎不远的小城昂莱召开一次十分重要的会议。
能收到这封信本身,显然也是夏尔——或者说特雷维尔侯爵一家已经被视作波拿巴派的重要核心成员的一种证明。
但是,在看完后,夏尔心头也隐隐间有些疑惑。
就在前阵子不久,王党召开密会时被政府军警发动了伏击,既然夏尔都已经知道了,那么这件事想必上面那些人也都早已经知道了。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还要在这种关头,决定召集自己的重要成员们来开一次集会呢?难道他们就不担心自己也重蹈王党人士们的覆辙,被政府一锅端了吗?
不,他们肯定是会害怕的。
但是,既然害怕还要这么干,那么其中想必是有一些极其重要的事要商议或者传达了,重要到非冒这个风险不可。另外,“将有重要人士出席”这一句话也十分能让人浮想联翩——夏尔想来想去只能得出这个结论,于是心里也隐隐间对几日后的密会有些期待。
正当他还沉浸在思考当中时,房间的门突然被敲响了。
“砰!砰!砰!”敲门声很重。
夏尔在极短的时间内扫视了自己周围一圈。
刚刚收到的密信已经被烧掉了,连灰烬都不剩下。自己周边也没有其他任何可疑的东西。
很好。
“谁啊?怎么了?”确认毫无异状之后,夏尔出声发问。
其实他心里也知道,在这幢宅邸里能而且会这么敲他房门的,也就那么一个人而已。
“是我。”
果不其然,确实是他那个傻妹妹。
“哦,芙兰,有什么事呢?”夏尔轻声问。
“莱奥朗小姐,今天过来拜访了。”
“哦,那你们好好玩吧。”夏尔随口回答。
“我们已经玩了好一会儿了。”芙兰的口气里带着一点点不耐烦,“其他的东西都玩腻了,玛丽就提议让您来继续教她下下棋……好了,别说废话了,快点出来吧,她在小会客室那里等您。”
“下棋?可是……”
“好了,别管那么多了,难得人家来玩一次,可别让人不开心了。”芙兰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就这样了,快点儿!”
夏尔轻轻叹了口气,对这个妹妹真是没什么办法。
好吧,左右现在还没什么事,就当娱乐打发下时间吧。
他最后再仔细看了周围一遍,最终确认绝对没有纰漏之后,重新整了整身上的衣服然后打开了门。
芙兰果然在门口等着,夏尔见状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走吧。”
“都说了不要老是拍我的头了!”芙兰又嗔怒了一句,用力拨开了哥哥的手,脸上满是怒色。
“哈哈哈哈……”夏尔大笑一声,然后向楼下的会客室走去。
“真磨蹭,可让别人久等了呢。”妹妹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咬着牙借题发挥。
“也没等多久吧?敲门后没多久我就出来了,除非你在那之前就已经延迟了很久。”夏尔驳斥了妹妹的谬论,然后夸赞了她的好友一句。“话说回来,莱奥朗小姐学棋倒是挺认真的,进步真的很快呢,一开始我还以为她只是说着玩而已……没想到她真的有毅力学下去,如今的女孩子能做到这一点很罕见了。”
“能有多罕见呢。”芙兰今天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和夏尔唱反调,哪怕听上去似乎是在打击贬损自己的好友。“不过是动动棋子而已……”
“说得好,只不过是动动棋子而已!”夏尔斜睨着跟在自己后面的妹妹,“结果有些人花了好几年却都还没学会,果然人和人之间确实是有差距的嘛。”
芙兰似乎被夏尔这句露骨的嘲讽给激怒了,轻轻踩了夏尔的脚后跟一脚。“还不快走!”
说起来,这也是夏尔的一件伤心事。
从小时候芙兰看见夏尔迷上了象棋开始,就经常纠缠着自己的兄长,要求他来教自己下棋,夏尔自然也倾囊以授,结果……有些惨烈。
就算在她的要求之下,夏尔耐心地手把手教了很多回,结果好几年过去了她也没什么进步,很多时候还会犯一些最基本的错误,让人实在失望之极。更让人头疼的是她似乎还不服输,经常还要下,令夏尔哭笑不得。
有很多,次在芙兰恼羞成怒,直接动手将棋盘搅个天翻地覆以谋得“和局”——其实那时夏尔已经让了很多了——的时候,夏尔总是会怀疑自己是不是没有教别人下棋的天分。
好在从莱奥朗侯爵小姐的进步来看,夏尔总算找回了失去的自信心。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位小姐所带来的也不尽然全是麻烦吧。
不过……这也说明,确实是这个妹妹太笨了吧……
夏尔不由得怜悯地回视了自己的妹妹一眼。
等到了小会客室之后,侯爵小姐果然已经等候在那里了。
“莱奥朗小姐,早上好。”夏尔扫了对方一眼,“看来最近您气色很不错嘛,艳光照人。”
见到夏尔注意到了自己的新装扮,玛丽似乎显得有些开心。“真的吗?这可是我新挑选的呢,还好看吧?”
“不过是来朋友家来玩而已,您这穿得太正式了吧?”夏尔微笑着回答,“不过,当然,确实很好看。能让这么美丽的少女作为我的学生,是我极大的荣幸。”
“毕竟也是已经开始独立生活了,也该早点学学成人了嘛……”玛丽歉意地笑了笑。“谢谢您的夸奖。”
“他一向不会随意夸赞人的,”芙兰接过了话头。“所以,玛丽,尽管开心吧!确实很好看呢!”
“不用谢。”夏尔坐到了她的对面,“我们开始吧。”
对弈开始之后,夏尔心无旁骛,开始一边跟对方走子对弈,一边详细地跟对方讲解起来。
“一个足够强大的对手,是不会轻易将自己的棋子白白浪费的,所以如果您碰到了看上去似乎可以轻易吃掉的棋子时,不要忙着行动,要多想想背后是不是隐藏着什么,因为那很有可能是个陷阱……”夏尔拿起一颗棋子,走了一步,“您看,在现在这种布局下,如果我走这步,看上去您可以白吃一个马,但是如果您真的这么走了,我就这样……这样……然后这样……”接下来夏尔继续演示了几步,“就可以在几步之内将死您了,这是一个经典的定式走法,您一定要牢记于心。”
玛丽仔细看了夏尔走的这几步,然后自己重新回演了一次。
“人生也是如此,有时候看上去很轻易得到的东西,如果不假思索地接受的话,结果后来却要付出高昂的代价……”夏尔感叹了一句。
“下棋就下棋,你就是老爱讲那么多大道理……”坐在棋盘侧边的芙兰嘟囔了一句。
夏尔笑了笑,不以为意。
“可是,我觉得很有道理啊。”玛丽却郑重回答。“这种事,世间也经常发生吧……比如我们的先祖,都曾以为自己天生就命该拥有一切而不需要尽任何义务,毫无顾忌地骄奢淫逸,不把民众的怨气当做一回事,结果却……”
说到这里她住了口,但是两兄妹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然后三个人都沉默了。在这个年代,说到这个话题,聪明的法兰西贵族后裔们总是会沉默的。
“我们来实战一盘吧,我让您一个马。”教了一会儿之后,夏尔提议。
“好呀!”对方欣然同意。
于是双方重新摆好棋子开始对弈起来。
经过多次的悉心教导之后,这位侯爵小姐的棋力果然大有长进,再加上一开始就让了一个大子之后玛丽选择了一种不断进攻逼迫夏尔兑子的战术,让夏尔应对得颇为吃力,一时间竟然有一种穷于招架而无法还手的感觉。重压之下,他不得不拿出全部精神来迎战。
刚开始的时候,三人还偶尔聊聊天,但是后来对弈的两人都投入了全部的心神,渐渐地不再说话了,只有芙兰还在说个不停,似乎是为了活跃气氛。
“对了,哥哥,那天夏洛特后来和您聊得怎么样?”芙兰好像想起了什么,突然问了一句。
“不怎么样,问了声好,提醒了一下之后就告辞了。你和她谈完之后,我没跟她说多少话她就告辞了。这也挺好的,省得尴尬……”夏尔随口回答。
等等……他回过神来,这是该在外人面前提的事情吗?真是的!
他不由得瞪了芙兰一眼,芙兰则别开了脸。
夏尔重新收回了精神来,费了很大心思之后他才找到了应对之法,借助于一个小陷阱,他吃掉了对方一个马,然后慢慢扳回了局势。最后,他构思了一个精巧的连将,将侯爵小姐将死了。
“总算是赢了啊!”夏尔长舒了一口气,还好面子保住了。“莱奥朗小姐,我必须承认,您真的有些天分,进步非常非常大。”
“可惜还是输了。”玛丽叹息了一声。
“没关系,您只是因为初学没经验而已,以后还会更加厉害的。”夏尔继续夸赞,“不像某些人,学了那么久还一点长进都没有,真让我丢脸。”
还没等芙兰跳脚,夏尔就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啊,已经不早了,我等会儿还有事,今天就到这儿吧……”接着他站起来朝两位少女点头致意,然后走出了会客室。
在哥哥走后,芙兰也轻轻舒了口气。
接着她看向自己的好友,然后用手拨弄了一下棋子,摆回到刚才的棋盘形势。“玛丽,刚才下到这儿的时候,你只要这样……然后……再接着……,我的哥哥就要丢掉王后了,接下来你怎么下都能赢。”
玛丽仔细看了下芙兰的走法,然后惊呼了一声。“真的啊!芙兰,那你好厉害!”
被朋友夸赞之后,芙兰脸色有些微红,她轻轻摇了摇头,微笑了起来。“哪里呀,只不过是碰巧而已啦……”
第四十七章 面授机宜
法兰西政治警务署的高级特别专员孔泽先生,此刻正端坐在自己的办公室当中,面无表情地看着手下们刚刚传递过来的报告。
自从那次他被单独留下来和大臣阁下本人商谈了很久之后,孔泽先生在部里的地位隐隐然又有了极大的提高。部里不仅应他要求专门划拨了一些精干的人充作他的手下,就连那些惯常就喜欢点头哈腰的小职员们,此时对他也更加逢迎了。
这就是出人头地的感觉吧?
虽然孔泽从不在别人面前显露自己的春风得意,也没有像一些平步青云的人那样张狂,但是内心中的激动,却是和那些人别无二致。
但是,现在所得到的这些还远远不够,与他的理想和抱负还有完全的差距。
正因为如此,他就更加需要努力。
最近一段时间,他每天都要在部里呆上十个小时以上,要么审阅文件或者档案,要么和自己的新团队沟通协调,忙得不可开交。就连回到家中之后,也经常在阅览公文和报告。
很辛苦,是的。但是,这才是孔泽最希望要的生活。这种生活中,他才能感觉到自己真的在被世界所需要,所重视。
正当他还在认真阅读报告之时,门口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进来。”他头也不抬。
“先生。”来者一进来就给他行了个礼,然后自觉地坐到了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
等到看完这份报告之后,孔泽才重新抬起头来。“您刚才打断了我的思路,我希望您能给我一些有价值的信息来弥补这个过失。”
虽然嘴上说得严厉,但是孔泽其实只是在借机在新手下心里树立一种个人威信而已——这个人是他精心甄别之后直接请求大臣阁下调派过来,不会不懂规矩,既然这个时候突然来打搅,那肯定是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要报告的。
“是的,先生。”对方轻轻点了点头。“您之前交待过的问题,我们目前有了一些调查进展。”
“什么样的进展?”孔泽的声音依旧沉稳。
“依照您提供的思路,我们已经详细研究对比过了那些污蔑传单所使用的纸张,然后大致确定了纸张的产地——就在瓦勒德瓦兹省。”部下低声回答。
“很好,然后呢?”孔泽依旧不动声色。
“但是瓦勒德瓦兹省本来就有很多家造纸厂,再加上离巴黎又很近,所以每天都有大量纸张从这里被运到巴黎……这样让我们的下一步调查有了一定的难度……”部下有了一点迟疑。
孔泽暗暗叹了口气,看来自己的团队还需要更多的锤炼啊。
“皮埃尔,您有没有分析过这次我们的对手?”
“是的,我们分析过。”虽然他亲切的称呼让两人的距离拉近了不少,但是部下仍旧笔直坐着。“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大量印制散发这种传单,对方在暗地里应该潜藏着不小的力量——很可能是一个成型而且危险的政治组织。”
“说的很对。”孔泽赞许地点点头。
似乎是得到了鼓励,部下的紧张感消弭了许多。
“而且,他们肯定是有大量的印刷机器,所以才能短时间内大量印发传单然后到处散发。说不定,他们平时就是以出版社或者报社作为掩护!”
“很有道理。”孔泽再度点头。“所以您看,其实我们已经掌握到很多信息了。”
“但是,目前我们所掌握的情报,还不足让我们揪出那些叛党吧……”部下还是有些迟疑。“仅仅在巴黎就有这么多家报社,而且外省也有……”
“不必考虑外省了!”孔泽突然放高了音量。“离普拉斯兰公爵之死仅仅只有三四天时间,就有人报告说发现了这种传单。您仔细想想,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他们消息十分灵通。”部下回答。
“这不仅仅意味着对方消息灵通。您试想一下,如果叛党组织的印刷机关是在外省的话,从传递消息过去,再到带传单回来,一个来回就是几十里路,时间来得及吗?还要冒入城时在路上被发现的风险……”
【这里的“里”是指法里,当时国际公制单位还没有出现(1875年才开始在法国创立),法国人用的是古代度量衡。一法里约合4公里。】
听完了孔泽的话之后,部下陷入了深思,似乎是在计算什么。
“您说得对。”在最后,他同意了自己新上司的看法。“也就是说,这个叛党组织,在巴黎城中就有一个宣传机关,和大量的宣传机器……”
说到这里,他的口吻中隐隐然带着一丝寒意。
“您终于想到了,这也就是首相和大臣阁下最担心的事情。”孔泽放低了声音,“您知道这次的这些事件,在他们眼里看来,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什么?”部下马上追问。
“事前毫无征兆地就传单和谣言满天飞,这只能说明两个问题:第一,这个组织潜伏得很深,并且在几乎没有被人察觉的情况下发展了强大的力量:第二,这个组织认为现在他们已经到了行动的时候了,所以就不再过于顾忌暴露自己的实力……皮埃尔,您仔细想想,这两个问题合在一起,说明了什么。”
部下越想越觉得心头发寒,额头上冒出点点冷汗。“也就是说……接下来……”
“嗯,肯定的。这个叛党组织这次的行动很有可能只是一种预演而已,接下来他们会有更多更大的动作,比发发传单更危及到王朝和国王政府的行动。”孔泽面沉如水,“一个凶恶的敌人浮出水面,肯定不会只为了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那……那我们应该怎么办……”部下觉得喉咙有点干涩。他进来之前,从未想到自己最新的任务居然背负有这么重大的意义,一时间他的呼吸都有些紊乱了。“这个看上去确实很危险……”
“不过,也不用这么担心,既然这个叛党组织现在还选择像鼹鼠一样潜藏在地下,那么就说明他们现在还有顾忌,还在恐惧,恐惧仍旧拥有一切资源的我们。”在吓唬完了部下之后,孔泽重新开始给对方打气。“首相和大臣阁下交待给我以及你们的任务就是,尽快在这个叛党组织闹出更多更大、而且影响更加恶劣的事件之前,将这个叛党组织揪出来,然后统统消灭!”
“那……那我们应该怎么做呢?”部下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了一些颤抖。
孔泽抬起了头,盯着对方。
“首先,您必须绝对服从我的命令,因为我得到了首相和大臣阁下的直接授权。”
下属一个激灵,立马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是!”
孔泽挥了挥手示意对方坐回去。“其次,我将对巴黎所有使用瓦勒德瓦兹省出产纸张的报社和出版社进行一次暗中排查,就算这次不能直接揪出叛党,那么为以后的行动摸一摸底也是好的。当然,这是一项非常耗时耗力的劳动,你们必须严格执行。”
“是!”又应了一声。
“还有,你要多带人上街排查,争取找到然后抓住一些在街上散发传单和煽动宣传的人,然后从他们的嘴里敲出更多东西。”孔泽的声音愈发严厉,“记住,我是要秘密地上街,不要搞得让别人一看就觉得您是个警察。这一点看起来很简单其实很难,我是精心甄别过你们的能力之后才挑选你们的,希望你们不要让我失望。”
“是!”部下挺直了腰杆,再度应了一声。
“很好。”孔泽点了点头,“那您现在还有什么疑问吗?”
“暂时没有了,先生。”部下行了个礼,准备告辞。
“对了,皮埃尔。”在部下准备离开时,孔泽突然又发问了,“就您个人的看法,这次与我们作对的叛党究竟是哪边呢?我们的陛下并不缺乏敌人。”
“嗯……这个……”部下又有些迟疑,倒不是因为他之前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而是担心自己的答案不合上司的口味。“不知道您是怎么看的呢?是共和派还是波拿巴派?或者是别的什么?”
“我?我觉得是波拿巴派。”孔泽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罕见的微笑。“就我个人来看,那些共和派分子总有那么一点理想主义,把革命本身当做事业。所以他们干事会经常不计后果,恐怕要到很久之后才能学会深谋远虑,他们的能耐顶天了是炸死一个公爵;而波拿巴派则不一样了,他们从没有任何固定的信仰,或者说他们以利益为唯一的信仰,所以他们才更加可怕和危险,因为他们能够建立一个新的国家……”
【“炸死一个公爵”指约瑟夫-莫蒂埃,法国历史上最著名、最出色的政治投机家之一。拿破仑时代他因战功被封为陆军元帅和特里维索公爵,但是拿破仑倒台之后他很快就投靠了波旁王朝,极得路易十八信重,1825年他还被查理十世国王授予法国最高荣誉勋章。但在1830年革命之中他很快背弃了波旁王朝,投靠了新国王,也得到了重用,在1835年初还当过首相。
然而在1835年7月28日,他陪同路易-菲利普国王检阅国民自卫军时,他连同其他11人被前来行刺的共和主义者扔过来的炸弹直接炸死(国王本人则幸运地毫发无损)。】
“我觉得您说的非常有道理。”部下再度行了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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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躬,暂时谢慕……
第四十八章 公爵的邀请
“尊敬的特雷维尔先生,如您的日程中尚无必须为之的要事,或者尚无任何预定好的娱乐,则以本人最大的诚挚邀请您于今晚七时间莅临寒舍参加其时举办的晚宴。如您能够出席,本人不胜雀跃。菲利普-德-特雷维尔”。
夏尔拿着这张极其简单的便函,仔仔细细地读了三遍。这张便函,或者说邀请函,是早晨时由特雷维尔公爵府上的仆人亲自过来递送的。
他看这么久,也并不是因为他看不懂其中的意思,而是因为想不通其中的缘由。
他难以理解一个事实:一向对侯爵一家不闻不问的特雷维尔公爵,他的堂爷爷,竟然会破天荒地邀请自己去他府上参加晚宴。
为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做出了这个决定?难道是因为……
他心头掠过了那道影子。
会不会和她有关呢?看上去肯定是有关系的。那么到底应不应该去呢?还是应该婉拒呢?
他左思右想之后,还是决定最好还是婉拒吧,免得多生枝节。
“夏尔,关于这个邀请你怎么看?”旁边的老人突然发问。
夏尔收到这封邀请函的时候,老侯爵正好也在楼下用早餐。
“爷爷,我想拒绝掉这个邀请。”夏尔回答。“现在正是我们执行计划的关键时刻,我认为不应该因为别的小事而分散精力,也不应该惹起别的事情来。”
出乎预料的,老人听了他的回答后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放下了手中的报纸,紧紧地盯着他,虽然那张脸虽然已经苍老昏黄,虽然已经是一头白发,但是他的眼神里仍旧还保留着老将军的慑人威势。
“爷爷……?”看着侯爵的表情有些奇怪,夏尔连忙问。“我说错了什么吗?”
他被这慑人的眼光盯得好不自在。
好一会儿之后,老侯爵才开口。“我的孙儿,你这就是在因为小事而分散精力,对夏洛特的感情让你脑子有了一些混沌,看不清现实。”
“啊?”夏尔小声惊呼。
“我可怜的孩子,你难道真的觉得,我们尊敬的特雷维尔公爵家只有夏洛特一个王党?你认为,会是谁带她走上这条路的呢?”老侯爵不再看他,而是把目光投向了窗外。
夏尔深吸了一口气。
对啊!对啊!
特雷维尔公爵在前朝很得重用是人所共知的事情,而在七月王朝建立后,他也经常公开批评新王朝的施政和外交政策,更加还选择了拒绝在新政府中任职而自行半隐居在家中。这样的人,政治倾向于王党,甚至加入王党的秘密组织会很奇怪吗?
完全不奇怪!
“我还有两个哥哥,他们并没有参与到密谋,就算我被抓了也牵连不到他们……”这时他脑中又回响起了那个声音。
她并没有提她爷爷。
她真实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上帝啊,为什么现在才想到?夏尔瞪大了眼睛。
“是啊,为什么现在才想到?”仿佛是看穿了夏尔心中所想,老侯爵冷冷地问了一句。“明明很容易想到的不是吗?那天我听你一说这个事我就明白了。”
“是的……”
“我当时没有说,是为了让你自己去想明白,结果你,结果你……”老人的口吻里有些罕见的遗憾和失望,“你过了这么久,还是没有想明白。你是想不明白,还是内心里就不愿意去想和夏洛特有关的事情,于是下意识地就忽略了这些原本很容易想到的东西?”
夏尔低下了头。“爷爷,对不起,我错了。”
“没什么对不起的,你还年轻,一时间把握不住事业和感情之间的界限很正常。谁都年轻过,我也明白,我也经历过。但是,你今后要注意,要努力克服这个缺点,别忘了你所从事的是什么事业!别忘了你自己的目标和志气!记住……”侯爵捏紧了他的手,仿若是想在那里留下一个烙印。“夏尔,感情是感情,事业是事业!”
夏尔闭上了眼睛,,片刻后重新睁开了。“我会的,爷爷。谢谢你。”
“那就好。”老侯爵原本凌厉的目光,逐渐地转回到了之前的平静,然后,他轻轻冷哼了一声。“哼,我就知道,菲利普这个老家伙是不会甘于寂寞的,只不过,我没想到他居然还会继续抱在波旁王族那棵死树上……他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的笨蛋啊。”
一提起路易菲利普国王或者自己的哥哥,老侯爵总是充满了嘲讽,夏尔早就习以为常、不当做一回事了。
“那么,您是认为我应该接受他的邀请?”他问起了最重要的问题。
“当然是要去了,夏尔。你知道的,我们尊敬的特雷维尔公爵先生可不是那种喜欢无事生非的人,既然他今天会邀请你过去,那么肯定会暗地里有所图谋。”老侯爵理所当然地回答。“所以……难道你不应该去探探底吗?”
“好的,那我今晚就过去登门拜访。”
“夏尔,我再说一遍,你给我好好记住。”老侯爵再度捏紧了夏尔的手,“感情是感情,事业是事业!”
他没有说哪个更重要,因为根本就不需要说。
对一个特雷维尔家的男子汉来说,这两样东西孰轻孰重,天然就应该而且必须是一目了然的。况且,他对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孙儿的头脑有十分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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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尔在晚上七点之前十五分钟准时赶到了特雷维尔公爵府上。由于此时正是夏季,因此天色暗得很慢,此时天边仍旧保留有几丝薄光。
相比上次的经历,这次夏尔要顺利得多,马车直接驶入大门,然后在公爵府的前庭停下来了,踏板放下之后,夏尔从车厢中走了出来。
“晚上好,夏尔!”还没等他站定,就传来了一声招呼。“你可算是来了。”
夏尔循声抬头一看,发现自己的堂姐正站在台阶上,微带着笑容看着他。
她今晚穿着一件灰白色的长裙,上面绣着各种金色的花纹,在黄昏下闪烁着金色的光,再配合上披散开来的一头金发和脸上洋溢着的笑容,不管从哪个角度而言,都是美丽无比。
谁又能想得到,就是这样一个巧笑嫣然的美丽女子,就在几天前,带着人毫不拖泥带水地杀了人呢?
夏尔当然不知道这件事。然而,夏尔清楚地知道自己今天来的目的。
“晚上好,夏洛特,见到你很高兴。”他礼貌地点了点头,然后走上了台阶。
看到夏尔冷淡的回答,夏洛特先是一愣,然后忍不住苦笑着摇了摇头。
“哎呀你真是的,来自己的亲戚家还这么客气……”
“话虽如此,可是就连小时候我也没来过几次,都是你跑到我家玩的。”夏尔的口吻依旧平淡,“我可对这里没什么亲切感。”
“哎呀,你这人可真是的……”夏洛特又笑着轻轻摇了摇头,表示对夏尔没办法。然后,她突然伸出自己的右手来,拉住了已经走上来台阶的夏尔的手,“好吧,我爷爷可等了很久了,我们快点过去吧。”
被拉住手之后,夏尔不禁微微皱了皱眉。他想抽回自己的手,可是当他这么做了之后,夏洛特抓得愈发用劲了,让他的企图以失败告终。尝试了一下之后,夏尔也就不再尝试抽回自己的手。
说到底,正如夏洛特之前所说的那样,拒绝地越刻意,不正是越显得自己还放不开吗?
夏洛特牵着弟弟的手,慢慢地穿过走廊。
和上次一样,经过那些历代特雷维尔公爵的画像时,夏尔随意地致了敬。
“虽说你上次已经来过一次了,但毕竟时间有限吧?很多地方应该没看过呢……”说到这里时,夏洛特突然转过头来,然后把声音放低了一线,“上次你来和爷爷谈话那一次,爷爷可是夸赞了你呢,说你沉稳而且懂得谈判的技巧……爷爷可不是轻易会夸赞人的哦,所以你尽管高兴吧。”
“嗯,不胜荣幸。”夏尔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随着行进的继续,夏洛特那纤细白嫩的手掌微微沁出了一点点汗,让两只手几乎粘合在了一起。
“夏尔,你肯来赴约,我很开心,我一直还担心你不肯来呢。”夏洛特又低声说,由于是背对着夏尔的,所以夏尔也看不到她此刻的表情。
是激动还是遗憾?是高兴还是失落?
弄不清楚,而且此刻已经不重要了。
夏尔没有回答。
几分钟之后,两个人走到了走廊尽头的一道门前,门口的仆人看到来的是这两人之后,马上躬身行礼,然后打开了门。看来这就是晚宴的餐厅了。
夏洛特继续拉着夏尔的手走了进去,门随机被关上了。
特雷维尔公爵果然呆在里面。此刻他正端坐在餐桌的主位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进来的两人。看到夏尔之后,他微微点了点头就算做致意。
“晚上好,夏尔。”
而夏尔则行了个礼,然后以极其谦恭的语气说。
“晚上好,特雷维尔公爵先生。”
第四十九章 晚宴
问过好之后,特雷维尔公爵抬起右手,示意夏尔坐到他右侧的座位上。“请坐。”
夏尔从善如流,走进了餐厅,然后坐在长长的餐桌右中的位置,距离主人不远不近,距离刚刚好,而夏洛特则坐到了他的对面。
“最近还好吧?”公爵貌似关切地问了一句,然而平淡的口吻里面却缺乏问候的实质。
“托您的福,很好。”夏尔也以同样的语气回答。
夏洛特则招呼了一下,让仆人开始上菜。
夏尔来之前早就打定主意了,不管公爵想要和他谈什么、谈得成谈不成,先大吃一顿好的再说,至少不能让胃受委屈——毕竟平日里特雷维尔侯爵府上搞高级晚宴的机会可不是特别多……
而且,貌似今晚除了夏尔之外,特雷维尔公爵并没有邀请其他人,夏尔心中也更增加了一丝疑惑与期待。
一开始是开胃酒,两个人喝下了一点白兰地,而夏洛特则选择了红酒。
公爵轻轻抿了一口酒杯,然后切入了正题。“夏洛特都告诉你了?”
“我认为她不至于告诉了我全部。”夏尔的语气含蓄而且温和。“但是至少我已经得知了,她现在是王党的重要成员。”接着夏尔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堂爷爷,“也许您也是?”
公爵还是丝毫不动声色。“假如我回答,‘是的,您猜得不错’呢?”
“那我并不意外。”夏尔又喝了一口酒。
“就算我什么都不说,夏尔猜到了也很正常吧,爷爷……”夏洛特微笑着插了一句,口吻中居然还带着一丝孙女的撒娇。
公爵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接下来上的是前菜鱼子酱,夏尔用鱼骨勺子随便挖了一勺送入自己的口中,然后含在口中感受着那种爆裂感,很久之后才咽了下去。
似乎就是为了等着夏尔用餐,公爵一直没有开口,等到他吃完之后公爵才重新开口。
“看上去,您似乎也是我的同行了?”
夏尔拿起餐巾,轻轻地抹了抹嘴边。
“看上去确实如此。”
“哼,维克托那个不成器的小子,果然还在干着这一行啊……”公爵颇为不屑地说了一句。“我就知道他不会就这么甘于寂寞。”
两兄弟在互相蔑视这方面倒是出奇地相似。
夏尔继续吃着餐点,只当做没听见——他并没有兴趣去和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争辩什么。
“既然您能够老实承认。那正好,我也不用跟您废话什么了。”特雷维尔公爵看着夏尔,“您之前在莱奥朗小姐的问题上那样处理,是有意要向我示好吧?”
仆人们送上来了汤,夏尔用汤匙轻轻搅拌着汤,汤匙撞击着瓷碗的内壁,发出了轻轻的叮咚声。
“是的,当时我确实有这种考虑。不过,现在看来,恐怕无法达到目的了吧。”夏尔颇有些遗憾地回答。
“并不完全是这样。”公爵给出的回答出乎了夏尔的意料之外,夏尔总感觉他的眼睛里有些含蓄的意味。
“嗯?您的意思是?”他有些惊奇地问。
公爵没有回答夏尔的问题,而是看了他的孙女儿一眼,夏尔马上把头转了过去看着自己对面的女子。
夏洛特同样看着自己的堂弟,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夏尔,事到如今,我是不会再说什么拉拢您的话了,因为这既侮辱了您,也侮辱了我自己的智力。但是,我认为这并不代表我们两派之间就没有任何可以合作的空间了。”
夏尔轻轻挑了挑眉毛。说实话,在来公爵府上赴宴之前,他就已经和自己的爷爷商议了很久,各种可能性都考虑了一遍。所以,现在他对对面祖孙两人的这种提议并不特别感到意外。
“合作?您是指哪方面呢?”夏尔平稳地询问。
“很多方面都可以。”特雷维尔公爵回答。
接下来上的是鲟鱼。
夏尔小心地用餐刀按压了几下圆形的柠檬片,以便使柠檬的香味渗进鲟鱼的肉当中,然后切下一小块沾上餐盘旁的调味酱后吃了下去。
“您希望合作?合作当然是好事了,我们一直都是和平主义者,提倡团结和共同发展嘛。您可以具体说说条件和要求,以及……回报。”
特雷维尔公爵又喝了一口酒。“回报,当然了,我们都要讲究付出和回报。”
夏洛特的脸上还是带着夏尔所熟悉之极的那种笑容。
“夏尔,我之前跟您提到过,我们组织遭受过重大打击,原因是出了大叛徒,对吧?”
“好像确实如此。”
“那位叛徒,经我们查实之后,证实是普拉斯兰公爵。”夏洛特的笑容丝毫都没改。
“是他?”夏尔突然感到口中有些干涩,然后赶紧喝了一口酒润了润喉咙。“难道说……?”
“您最近看到了有关他的传单了吧?”夏洛特笑意盈盈。“传单说得没错,那位先生不是自杀,而是死于非命。”
呃,我当然看过,而且还是我写的呢!
不过夏尔当然不会愚蠢到自己站出来“认领罪状”,他只是静静地听着。
“但是,那位先生并非如那份传单所说,是苏尔特那个老家伙杀人灭口,而是我们的人动的手……”
“是的,没错,他最近的‘自杀’就是我们行动的结果。这位叛徒得到了自己应有的下场。”特雷维尔公爵直接给出了回答。他倒是没说,其实这还是自己的孙女儿亲自带人动的手。
好家伙!真是敢作敢为啊!
夏尔很快就恢复了镇定,然后在心里对自己两位亲人和王党的同行们暗暗赞了一句。
他又吃了一口鲟鱼。“那么,恭喜你们。”
夏洛特摇了摇头,“这只是事后弥补而已,对我们所受的损失来说,普拉斯拉公爵的死只能算是一个聊胜于无的安慰。但是,巨大的损失已经造成了,而且其中很大一部恐怕永远也无法挽回。”
夏尔点了点头,然后心里却有些疑惑。
他们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呢?让我知道了他们现在遭受了巨大挫折和困境,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那么,您打算怎么办呢?”他看着公爵,直接单刀直入。“您所说的合作,究竟是指什么?”
公爵和夏洛特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仆人们则在这时送上了小烤好的鹿肉。
夏尔不慌不忙地将一块鹿肉小心地割成小块,然后送入口中,接着用餐巾抹了抹嘴。
现在的形势下,很显然,着急的不应该是他。
看着显然不打算开口的夏尔,公爵和夏洛特对视了一眼。
“所谓合作,当然是双方面的付出,我不会单方面地要求您做什么。”老公爵重新开口,“我现在就提出我的要求吧:我们需要你们的帮忙,把苏尔特这个老家伙搞下台。”
“嗯?!”夏尔惊呼了一声。“真的吗?扳倒苏尔特?!”
也怪不得夏尔这般动容。
一直以来,前帝国元帅,现王朝宰相达尔马提亚公爵都是横亘在波拿巴党人面前的一座大山,他的冷酷、机敏、严厉还有果断,让他的敌人们一直都胆战心惊,也让波拿巴党人在深恶痛绝之余还有些暗暗佩服。
如果有什么办法,能把当朝宰相、各路反贼的死对头苏尔特元帅搞下台的话,这绝对是让波拿巴派分子欢呼雀跃、奔走相告的大好事。
镇定!要镇定!
片刻之后,夏尔终于在这种极大的震撼当中,强自镇定了下来。
“听上去这很诱人,不过您打算怎么实现他?还有,为什么要找上我们?”夏尔轻轻地问。
特雷维尔公爵似乎永远都不会动容的、古井无波的脸上,突然闪过了一丝不耐和愤怒。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叛徒,那个该死的叛徒,让我们损失了那么多人手的话,你以为我们需要去找你们吗?那个连自己老婆都管不好的废物,坏了我的大事!”
夏尔并不为对方的怒气所动,继续看着他。
“具体的问题,等下夏洛特可以和您详谈。”公爵很快就恢复了原本的镇定,“您现在只需要回答我,您对这个提议感不感兴趣?”
“很感兴趣。”夏尔立马回答。“非常感兴趣。”
“那您有没有资格代表那边来拿主意?”公爵继续追问。
“我想是有的。”夏尔有意模糊其词地回答,然后拿起了刚刚送上来的山楂果送入口中。“我很愿意洗耳恭听您的打算和计划。”
“那我衷心希望您能在这里享受到一顿愉快的晚餐。”公爵似乎心情不太好的样子,起身打算告辞了。
“嗯,我向您保证,我吃得很开心,很饱。”夏尔又吃下了一块鹿肉。
特雷维尔公爵脸色一下子变得更难看了,而夏洛特忍不住噗嗤地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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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承诺
脸色显得很不开心的特雷维尔公爵很快就离开了,餐厅的座位上只剩下了两个人面对而坐。
但是晚宴仍在继续。
接下来是这次晚宴的重头戏了,仆人们终于将肥鹅肝端了上来。难得地碰到了打土豪的好机会,夏尔当然老实不客气,一片片地吃了起来。
夏洛特则和刚才一样没怎么吃东西,只是静静地看着对面的青年。她的右手轻轻拨弄把玩的着自己垂下来的一缕金发,脸上显露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等到夏尔吃过了一会儿之后,夏洛特才开口说话。
“夏尔,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说冷笑话呢……爷爷很少被人气得那么失态了……”
夏尔回以一个微笑。
“恐怕这主要是因为之前你们所遭受的重大挫折让他心情不佳的缘故吧。”
“哎……”夏洛特轻叹了一声,“重大挫折……确实如此,那天晚上爷爷接到交火报告的时候,气得把自己的书桌都掀了……”
能让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特雷维尔公爵气成这样,这个打击看来真是够大的。不过,夏尔当然就很开心了。
不过,从时间来看,自己之前拜访特雷维尔公爵正好是在搜捕交火事件发生短短几天后,而这时的特雷维尔公爵已经完全没有任何异状,甚至连一丝感情的波动都没有了。夏尔心想这份养气的功夫倒是值得学习一下。
夏洛特叹息了之后不再说话,甚至也没有动餐具,只是静静地继续看着夏尔吃东西。一时间,除了夏尔餐具的碰撞声和仆人小心放低的脚步声,餐厅内竟然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这种寂静持续了一会儿之后,饶是以夏尔这种厚脸皮也受不住了。“您不是要有重要的事跟我说吗?合作的问题。”
“您先吃得开心我们再说嘛,今天我们还有的是时间,不着急。”夏洛特还是微笑着,“我们特雷维尔家可是谨守待客之道的,哪怕是对自己的亲戚,虽然很遗憾这位亲戚并不以同样的热情来接待我们……”
夏尔从善如流,又吃了几片鹅肝,然后再说话。
“现在我吃得差不多了,您可以说了。”
“你还真是一点都不客气啊。”夏洛特轻轻摇了摇头,笑容里带着无奈和一丝隐藏的欣喜。
“说正题吧,你们准备怎么样扳倒苏尔特先生?”夏尔冷静地问。
“依旧是个急性子呢。”夏洛特笑着点点头。
然后,整个餐厅的气氛似乎为之一变。明明还是那个华服女子,明明还是那个笑容,眼中的凌厉却让周围的温度都似乎下降了几分。
这就是认真起来的夏洛特了。
感情是感情,事业就是事业,看来那边也知道其中的区别。
“想必你也知道,我爷爷虽然拒绝了当今政府多次的任职邀请,却还是和其中很多人关系交好吧?”
这个开场白有些突兀,让夏尔小小地滞涩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就转过了念头。
特雷维尔公爵自从七月革命之后就从政府中退休了,并且还多次推辞了当今政府的邀请,然而他却和一些权力人物交往十分密切,这是为什么呢?
夏尔初时以为这只是一个退休老政客保持自己影响力的手段而已,而现在看来,却有了完全不同的意味。
要么是为了刺探政治情报,要么是为了策反心怀动摇者,要么两者兼而有之。看来这才是特雷维尔公爵在半隐居之后仍然同政界高层人士保持密切联系的主要动机。
想到这里,夏尔点了点头,等待堂姐的下文。
夏洛特终于开动了,她慢慢地将鹅肝抹到面包上,然后用叉轻轻地送入了自己的嘴中。吃完之后她才开口。
“我们的国王陛下,痛恨着自己的首相。虽然他平时掩饰地很好,但是爷爷看得出来。这是我们能够扳倒他的最基础的前提。”
“可是就我个人所见,我们的国王陛下,或者说这个王朝,十分依赖苏尔特先生。”夏尔冷静地提出自己的看法。
“你的看法很对。不过……”夏洛特微笑着回答,“正因为我们的国王陛下依赖他,所以就会恨他。君主经常会恨那个他依赖的人,这种事屡见不鲜——因为这个人的存在,会显得君主不过是个陪衬。每一个不够聪明的君主都会痛恨自己成为陪衬……”
“而聪明的君主却明白躲在幕后的好处。”夏尔补上了这句话。
“没错。”
两个人同时相视一笑。
在过去,他们就是这样纵论古今中外的。
夏尔继续吃了一块鹅肝,这种畅谈很能引发他的胃口。
“也就是说,实际上我们的国王陛下其实很嫌忌他的首相,因为他的影响力和权力太大?”
“正是如此。”夏洛特笑着点点头。
夏尔仔细一想,然后也算是接受了这种说法,毕竟权臣遭到君主猜忌这种事,古今中外都屡见不鲜。“然后呢,有了这个底色之后,我们该怎么进一步发挥呢?”
夏洛特温和地看着夏尔。
“如果一直依赖着另一个人的话,就算心里再恨,君主也未必会抛弃他的对吧?就好像路易十三和他的首相黎世留红衣主教一样。”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夏洛特嘴角再度微微往上撇,勾出了一个完美的微笑。
“夏尔,你觉得一个君主该怎样才会抛弃掉自己一直依赖着的人呢?”
夏尔仔细想了想,然后回答。
“两种情况下,一种是他觉得一切都已经达成,他不再需要这个人了……”
“另一种情况就是,他觉得依赖的这个人已经无能为力了,辜负了他的依赖,因而加倍恨上了这个人。”夏洛特轻轻地接上了夏尔的话。
“前一种我们做不到……”夏尔继续说。
“但是我们却能做到后一种。”
“哦,我明白了。”夏尔点点头。“您的意思是要制造动乱,让国王陛下加深对苏尔特的疑忌和失望,最后撤换掉他。”
夏洛特摇了摇头,然后回答。“不仅仅是如此而已,夏尔。”
“哦?”夏尔内心产生了一点好奇。“还有别的吗?”
夏洛特的微笑愈发浓厚了,带着几丝神秘和隐晦。
“假如……夏尔,我是说假如……假如你是一国政府的二号人物,已经当了七年的外交部长,被国王所信重被同僚所敬重,然后你头上的那个人一直还整天在你跟前碍着你的眼,一点也没有就要老死了的迹象,你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夏尔微微眯了下眼睛。
他明白夏洛特这个假设并不是在说自己而是在说哪一个人,但是他还是顺着夏洛特的口气说了下去。
“哦,如果是我的话,恐怕会很不耐烦的吧。”
“会想办法搬走上面的那块石头吗?”夏洛特追问。
“也许会吧。”
夏洛特摊开了自己的手。“所以这就是基本的情况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那位‘夏尔’先生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打算把苏尔特拉下来?”夏尔的口气里带着一丝狐疑,“然后他就来找王党帮忙?”
“那倒不至于,那位先生再蠢也不至于会到这种地步。”夏洛特又微笑着摇了摇头,“他只是在秘密联系众议院和贵族院里面的一些有影响力的议员,打算通过他们来迂回进攻,同时发难,并且自己在国王陛下面前煽风点火,让苏尔特短时间内失去继续盘踞在那个位置上的资本和机会。只不过,很不凑巧,他联系的人里面,恰尔有些是我们的秘密成员。”
“所以你们打算助他一臂之力?”夏尔接着问。
“是的,堡垒一向是从内部攻破最容易。好不容易能够得到不自知的帮手来一起做这件事,那么为什么不做呢?除掉了苏尔特先生之后,那位先生要好对付得多。”夏洛特轻轻扬了扬眉毛,还想刚才只是在谈买哪件衣服一样。
夏尔沉吟了几秒钟。
“怎么办?”
“特雷维尔公爵已经联系上了那位先生。”
似乎是看到了夏尔的表情,夏洛特做了一个手势。“当然了,是通过我们一个靠得住的成员来联系上的,对方并不知情——我的爷爷虽然从未暴露过,但是他的政治倾向比较明显,容易引起那位先生的怀疑,从而前功尽弃。”
“很好。”夏尔赞许了一句。
“那个我们的人,承诺了要帮他。而他的意思是,要在王都和王都附近制造几起可控的事端,以便提供给他的人一个攻击首相的口实……”
“可控的?”夏尔重复了一句。
“如果闹的乱子太大,该负起责任的就不是首相而是整个内阁了,这个很容易理解吧。”
“那他打算具体怎么办到呢?还有,我们应该怎么合作怎么插手?”
“目前还不清楚,我们的那个人并没有得到对方充分的信任,而且对方估计也是在准备阶段。”夏洛特苦笑着摇头,“爷爷叫你来的意思是,大家先建立起一个初步的合作意向,如果能谈妥就早点做准备,免得事到临头时因为仓促什么都干不成。”
“很有远见的想法。”夏尔点头承认。
然后他吃下了最后一块鹅肝。“我会将这件事传达给我们这边的人的。就我个人而言,我同意这次的合作。”
“那就太好了。”夏洛特欣慰地笑了出来。“看来这顿晚宴请得很值。”
“那么,还有别的要说吗?”夏尔准备告辞了,他想回去好好消化一下今天所得到的——不仅仅是食物,另外再和爷爷商议一下接下来的安排。
“还有一个,夏尔。”夏洛特的声音突然有了一点变化。“是我个人的事。”
“什么?”
夏洛特的眼睛里重新充满了温暖的笑容,刚才那个凌厉的夏洛特似乎只是一个幻象。
“答应我,我们两个之间,只有我们两个之间绝不互相攻击,好吗?”
夏尔垂下了眼睛。
不,现在已经不是两年前了,现在两个人到底都变成什么了?就连刚才,谈的都是什么?大家都不是过去的样子了。
“夏洛特,到了我们这个年纪,还能再去相信别人的承诺吗?即使我答应了您,又有什么意义呢?”
“如果我愿意相信呢?”夏洛特微笑着。
夏尔也微笑了起来。“如果我不愿意承诺呢?我个人是十分不希望我们之间拔剑相向的,但是如果真的到了必须这么做的一天,我将不得不去做。这样您懂了吧?您呢?您会去做吗?”
夏洛特笑容里慢慢带了一点苦涩和莫名的意味。
“也许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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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贿赂与偷听者
夏尔一回到家,马上就走向特雷维尔侯爵的房间。由于平常这个时间侯爵已经就寝了,所以他先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侯爵的声音马上响了起来,而且语气极其平稳,看来老侯爵并没有睡觉。
夏尔马上走了进去,然后关上了门。
“你回来得比预想地要早,怎么,吃得不开心吗?”老人正靠着床背半躺着,低声发问。
“我是担心太晚回来的话,再把您叫醒来就太伤精神了。”夏尔低声解释,“不过,在那边吃得挺开心的,令人回味。”
“哼哈哈哈。”老人忍不住笑了出来,“你肯定把他气了个半死,我真想看看菲利普哭丧着脸的样子……”
“还好。”夏尔微笑着。
“那么说正题吧,你们谈到了什么?”老人很快敛去了笑容,切入了正题。
“他们提出了合作。”夏尔放低了声音。
由于在预料之中,所以老人的脸上也没有丝毫惊奇。
“什么样的合作?”
“他们想要我们帮忙……”夏尔注意着老人的表情,“把苏尔特先生搞下台。”
果然不出夏尔所料,这个耸动的消息面前,就连特雷维尔侯爵也把持不住了。“什么?”
“就像您听到的那样。”夏尔耸了耸肩。
老侯爵眼中带有难以掩饰的兴奋和笑意。“详细给我说说!”
夏尔很快就将夏洛特和自己的对话原原本本地复述给了老人听。
老人微微眯着眼睛,一直静静地听着,如果不是夏尔知道这是他在思考的表现的话,恐怕会以为他早已经睡着了。
直到夏尔说完之后很久,老侯爵才重新睁开了自己的眼睛。“也就是说,我们的公爵先生打算浑水摸鱼,利用基佐先生急于打倒苏尔特的心理和行动,来达成这个目标?”
【指弗朗索瓦-基佐,1787年生人,七月王朝时的政治家和外交家,当时的政府第二号人物,1840-1847年间担任内阁的外交大臣,极受路易-菲利普国王的信任和看重。夏尔和夏洛特谈论时所提到的“那个人”就是指此人。】
“目前看上去确实如此。”夏尔点点头,继续看着自己的爷爷。“您怎么看呢?有没有成功的希望?”
“有。”老侯爵断然回答,“堡垒最容易从内部被攻破,想要扳倒苏尔特,利用政府内部的斗争是最好不过的办法了。”
无意中,他说出了和夏洛特一样的话。
“嗯,我也是这个看法。”夏尔点头,“爷爷,我认为这是一个好机会,一个绝对的好机会,我们不应该放过它。”
“确实是个好机会。”老侯爵却还是很平静。“只不过,看样子那边现在还在构想阶段,离实际施行还有一段距离,更别说成功了。所以,你不能够掉以轻心,也不应该因此而丧失冷静。”
“嗯,我会的。您放心吧。”夏尔同意了。
“他们只是说了这个合作构想吗?就没有提到别的?”侯爵的语气中突然带着一丝犹疑,“如果他们的谋算有足够大的把握成功的话,他们应该会显得更加急迫,愿意拿出更多的诚意吧?难道说……他们其实并不着急?”
“不,我正想跟您说呢。”夏尔微笑着摇了摇头,“他们给出了诚意。”
接着,他像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掏出了一小叠纸券,一小叠做工精良、印刷极其精美的纸券。
侯爵眼睛微微睁大了一点,然后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多少?”
“这里都是国债债券,总价值是……”夏尔轻轻停顿了片刻,“三十万法郎。”
听到这个算得上是巨款的数目后,侯爵并没有丝毫动容,反而像是想起了什么。“正好是你让莱奥朗小姐给他的数目?”
“是的。”夏尔点点头。“不仅正好是这个数目,而且正好是这批债券。”
夏尔回想起了他告辞时场景。
………………
当一切都谈完后,夏尔起身准备告辞。
“夏尔,你们要尽快给我们答复,时间可从来不等人。我们现在急需合作,况且打倒苏尔特不应该是我们共同的目标吗?”
“好的,我会的。”夏尔平静地回答。
夏洛特的笑容突然变得有些狡黠。
“对了,还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了。”
“什么?”
夏洛特拿起了自己旁边的一个小匣子,然后站起来递给了餐桌对面的夏尔。
“为了让你更加积极,同时为了表现我们的诚意,这个给你。”
夏尔疑惑地打开了匣子,然后抬起头来看着夏洛特。
夏洛特依旧巧笑嫣然。
“没错,也就是莱奥朗小姐给我爷爷的那笔钱。30万法郎的话,足够表达我们的诚意,也足够作为您的活动经费了吧?”
这算是贿赂吗?这就是糖衣炮弹吧?
没关系,糖衣吃下去,炮弹吐回去。
夏尔收下了这叠债券。
“谢谢。”
………………
“拿着别人的钱送人情,我那个兄长真的算得很精啊……”老侯爵有些嘲讽地笑了,不过很快他又恢复了严肃。“夏尔,这是好说,这说明他们真的很急,也真的觉得很有成功的希望。”
“就我看来也是如此。”
“夏尔,好好收起来,这是你的劳动所得。”侯爵淡然吩咐,“要珍惜每一个你挣来的子儿,这是一个过来人给你的忠告。”
“好的。”夏尔答应了一声,然后将这些债券又收回了口袋。
“夏尔,你只看到了钱吗?”侯爵突然问。“钱当然很重要,但是有些东西比这一点点钱更加重要……”
“您放心吧。我当然不会只为这个沾沾自喜。”夏尔马上回答。
“那你还有别的盘算吗?”
“几天后组织要召开一次极秘的集会了,如果我把这个消息透露出来……”夏尔看着自己的爷爷。“想来也会让那些与会者个个都欢呼雀跃吧?”
“而且,如果真的办成了的话……”侯爵加上了一句。
“那将极大地提高我的地位。”夏尔面色十分平静,“以及体现我的能力。”
老侯爵抬起头来,直视着自己的孙儿,眼中满是欣慰。
“你能想得这么远,真的很好,夏尔。”他伸出手来拍了拍夏尔的肩膀,“既然能够想到,那么就放手去做吧!”
“我会的。”夏尔低下了头。
正当夏尔感觉时候已经很晚了,该告辞让老人好好休息一下时,突然门外的走廊好像传来一声很轻的响动。
“谁?!”祖孙两人同时喊了出来,语气中同样地充满了惊愕。
“您好好休息一下,我去看看。”夏尔一边说一边马上跳起来走上前去,打开了房间。
他睁大了眼睛,面前的场景几乎让他难以置信。
芙兰正半跪在墙边,骇然看着自己的兄长,眼中充满了惊恐和无助,宛如一只受惊的小松鼠。
“夏尔,怎么了?有人在偷听吗?”此刻侯爵的声音带着无限的凌厉,那个上阵厮杀无数次的军官,仿佛又复生了一般。
夏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没什么,爷爷,是一只老鼠跑过而已。”
“是吗?那就好。”侯爵的声音明显松弛了下来,“说起来这宅子也老了啊,太久没整修了,鼠虫什么的也多了很多……”
“回头我们好好整修一下。”夏尔淡然回答,紧紧地盯着自己的妹妹。
芙兰一动也不敢动,似乎是被哥哥的目光给吓呆了。
“那您好好休息吧……时间不早了。”夏尔看着妹妹。
“嗯,你也好好休息吧。”侯爵的声音里也带着一丝疲倦,“我睡了,晚安。”
“晚安。”夏尔反手把们关上了。
然后他慢慢地走到妹妹的面前。
接着,他躬下身,然后伸出手来,横抱住了自己的妹妹,然后走向自己的卧室。
也许真的是被兄长的表情吓坏了,即使已经被哥哥抱得悬空,一贯在哥哥面前极为骄纵的妹妹,依然一动也不敢动。
轻轻踢开卧室门之后,夏尔将自己的妹妹扔到了自己的床上,然后站在床边,紧紧地盯着芙兰。
“为什么,为什么要偷听?”
芙兰的眼睛突然浮现出了泪光,然后一滴滴泪珠从眼中滚落。“我……我……”她抽噎着说不出话来。
夏尔静静地等她哭了一会儿,直到她稍微恢复平静之后才重新问。“为什么?”
“我……我……我只是在担心啊!”芙兰的眼泪还在不停地流着。“你去了她家!我好害怕!”
“害怕?”夏尔片刻后才回过神来,“你害怕什么?难道夏洛特会在她家对我动手?”
“我是怕……”芙兰仰头看着夏尔,白净的面庞配上满是泪水,“我是怕……我是在害怕你又和夏洛特在一起了,不要我了!”
“嗯?”夏尔很惊奇。“什么?”
这妹子什么思考回路?
“如果你和夏洛特重新在一起了,夏洛特一定会想尽办法来对付我的!她讨厌我!她恨我!我也讨厌她!比谁都讨厌她!”芙兰几乎是喊了出来。
“所以你就来偷听?就因为害怕夏洛特?”夏尔突然有些无力。
“是的!如果你和她结婚,她一定会远远把我打发走的,她那么恨我!”芙兰的眼泪越流越急,“然后我就永远也看不到你和爷爷了,我就一无所有了!我只是因为害怕这个而已啊……”
夏尔先是皱了皱眉,然后暗自松了一口气,好在不是最坏的结果。
他看着自己的妹妹,她缩在床上,脸上满是害怕和忧虑,还有——恐惧。
我居然让自己的妹妹害怕自己了!他心中暗叹了一句。
“那你听到了什么?”
似乎是看到夏尔的脸色放缓了不少,芙兰的恐惧消减了一些,她用力摇了摇头。
“没听见,我刚到那里,而且门那么厚……什么都没听到……然后你就冲了出来,那样看着我……那样看着我……那样看着我……”
夏尔总算放下了心来。
然后他伸手重重拍了拍妹妹的屁股。
“啊!”芙兰重重呼痛。
“这次就算了,下次你再敢这样,我打烂你的屁股,我是认真的。”夏尔硬起心来提醒。
然后他扶起了芙兰。“回去睡吧。”
“那……那……”芙兰突然抬起头来,“那你和夏洛特,不会还……”
夏尔看着自己的妹妹。
而此刻她正充满期待地看着自己。
她只有这两个亲人了,她在害怕,她害怕失去这一切。上帝啊,这是我唯一的妹妹啊,她会害我吗?
“不会了。”他轻轻地回答。“而且,不管是谁,这辈子我都不会抛下你不管的,你放心吧。”
芙兰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哥哥,眼中又重新有泪水划过。
夏尔俯下身来,亲了亲妹妹的额头。“回去吧,真的,以后再也不要干这种事了,大人的事,你不能搀和,连知道都不能知道。”
“可是,我……我走不动了。”芙兰泪水止住了,只是脸却变得通红。
“真是的,笨蛋。”夏尔小声嘟囔斥骂了一句,然后用刚才的手法,将妹妹抱了回去。
第五十二章 多面下注
第二天一大早,夏尔就起床了,他很快就来到了书房,因为有许多事要处理。
毕竟是早上,夏尔的思路相当流畅。很快,他就执笔写下了几封私人事务上的信件,然后封好信封,预备交给仆人拿去邮局投递出去。
“咚咚咚”,正当他准备写完最后一封信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进来。”夏尔头也不抬。
“先生?”门打开了,然后门口传来一声轻柔的问候。
“嗯?”夏尔吃惊地抬起了头。
夏尔的惊奇,不是来自于他不知道来者是谁,而是源于他很意外,意外对方居然会用这种口吻来跟自己打招呼。他想不起上次芙兰轻柔而不是含着一丝怒气招呼自己是在什么时候了?
“早。”不过不管如何,夏尔还是打了一个招呼。
“早安。”芙兰笑着打了个招呼,然后继续说,“吃早餐的时间到了,爷爷叫我过来催你一下……”
她的笑容和煦之极,既有些讨好,又不知道有别的什么意味。
到底怎么了,一大早就这么开心?
算了,不管怎样,总比发脾气好。
“好的,谢谢你,写完这封信我马上过去。”夏尔点了点头。
“那一定要快点哦!”芙兰催了一句,然后转身离开,步伐十分轻盈欢快。夏尔隐隐感觉到,芙兰的表情下带着似乎压抑不住的窃喜。
怎么回事?难道和昨晚的事情有关?不,是肯定有关系。
那为什么她还这么欣喜呢?明明打了她啊?夏尔更加疑惑了。
直到此刻,他仍旧无法忘记昨天的冲击。
有生以来第一次,他对芙兰产生了无法抑制的怒火,还动了手。在那一瞬间,他真的忘记了平日里对妹妹的宠爱。
说实话,虽然后来的处罚是非常正当的,而且他并不后悔,但是他内心中仍旧有一些负疚和郁闷。于是,他也就更加不理解芙兰现在的雀跃。
是不是因为那句“这辈子我绝不会抛下你不管的”,让妹妹十分开心?
夏尔灵光一现。
应该就是这样吧,这样也好。
他轻轻摇了摇头,然后抛下了这些杂念,很快将最后一封信写完。
昨晚从特雷维尔公爵家得到的债券,已经被他小心地收藏在自己房间里的信匣当中。正如老侯爵所言,这是他应得的报酬,也是他继续前进的燃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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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今的掌玺大臣迪利埃翁伯爵的府上,此刻也在吃着早餐。
掌玺大臣坐在主位上,而他的儿子迪利埃翁子爵则坐在他旁边。
由于两代迪利埃翁先生都在朝廷上任有职位而且事务繁多,所以他们碰在一起吃饭的次数其实少之又少。今天实际上,迪利埃翁子爵是被自己的老父亲特意叮嘱来留下来吃早餐的。
已致中年仍魅力不减的迪利埃翁子爵,以优雅的宫廷式动作,轻轻地在面包上抹上果酱,然后小口地吃了下去。只是他的心思并没有放在自己的食物上,而是不停地偷瞟着自己的父亲。
考虑伯爵从小就对子爵十分严厉,因而小迪利埃翁的这种小心翼翼也就十分容易理解了。
直到现在,他还是不明白自己的父亲为什么特意要将自己叫过来一起吃早餐,而且他也不敢问。
而大臣似乎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只是慢慢吃着自己面前的糕点——由于老迈,这位位高权重的大人物,现在只喜欢吃这种黏软的食物,而且动作也十分缓慢。
随着时间的流逝,子爵如坐针毡,因为他的日程表可是排得满满的,在早餐上浪费不了太多时间。
正当他鼓起勇气想要发问的时候,他的父亲终于开口说话了,语速缓慢,声音低沉。
“你既没有耐心,也没有头脑。难道你就不会想到,既然我会特意叫你过来,难道会是因为一些无聊的事?你却在担心,生怕耽误了日程……你是你日程表的主人,而不是奴仆!”
“对不起,父亲。”中年人被父亲严厉的说教搞得好不尴尬,只得配着笑脸。
责备完儿子之后,伯爵又重新沉默了,慢慢地吃着糕点。
好一会儿之后,他才重新开口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这里好空啊,让人不太舒服。”
子爵先是一愣,然后垂下了头。
平常老人吃早餐的时候是要两个孙女儿陪着的,经常聊天帮他解闷,而现在,两个人一个还被关在书房里,另一个……
一想到这里,子爵自己心里也感觉不太好受。
也许是自己对女儿们太严苛了?他心里暗暗作痛。
可是……可是……
正当中年人内心中还在纠结的时候,他的老父又说话了。
“昨天在宫里,基佐先生找我谈过话,请我帮忙。”
听到这个,朝臣和政治家的本能马上让子爵重新打起了精神。
“帮忙?他需要您帮他做什么呢?”
掌玺大臣垂下了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桌上剩下的糕点。
“他想扳倒我们的首相先生,以便让他自己坐上那个位置。”
“啊?”子爵小小地惊呼了一声。
“很奇怪吗?”伯爵不满地扫了自己的儿子一眼。“一个有野心的人,在给别人当副手的时候想要取代那个人的地位,有什么值得惊奇的呢?我反而好奇他居然能忍耐这么久。”
“这倒也是。”子爵很快就恢复了镇定,点头承认。“那您打算帮他吗?”
大臣没有回答。
沉默了片刻之后,他重新开了口。“你觉得基佐先生和达尔马提亚公爵先生谁强。”
听到这个问题后,子爵忍不住笑了出来。
一个从刀山火海中摸爬滚打出来、历经各种暴风雨而不倒的人;和一个只是在政界慢慢混出来的人,能力上究竟有比较的需要吗?
他斟酌了一下词句,以宫廷式的委婉口吻回答。“首相先生在历练和经验上恐怕要强上一些……”
“没错,看来就连你也能分清楚他们两个谁更强。”老伯爵轻轻叹了口气。
子爵小心揣测了一下父亲的口气,然后小心地问。“这样说来,您是对基佐先生没有信心,打算拒绝掉他的请求了?”
“不!”伯爵猛然抬起头来,严厉地看着儿子,让子爵条件反射式的打了个寒噤。“你还没有弄明白问题的实质所在吗?”
“实质……?”子爵的声音有些颤抖。
老人轻叹了口气,然后重新垂下了头,貌似无精打采地看着桌面。
“你认为,我们的国王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子爵沉吟了片刻,然后小声回答。
“一个心地仁慈、并且注重名声生活检点的好国王,比起前代那些放荡的波旁君主们,他要检点得多……”
子爵用的依旧是宫廷式的委婉口吻。
实质意思则是:“行事偏向犹豫不决,注重虚名”。
“是的,他注重名声,所以他讨厌成为人们眼里的‘苏尔特所辅佐的一个好君主’。他希望的是人们把苏尔特记成‘路易-菲利普国王的一个好大臣’。”老伯爵冷冷地说,“我当掌玺大臣多少年,就密切注意了他多少年,他的想法瞒不过我的。”
子爵明白了什么。“所以您的意思是……实际上陛下已经默许……”
“如果不是对国王陛下的态度有信心,基佐会来找我寻求合作吗?他敢吗?他不怕我向首相阁下告密?”大臣看着自己的儿子,“我的儿子,你要考虑到问题的实质。”
“原来如此。”子爵恍然大悟。“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伯爵仍旧看着桌子上的糕点。“考虑到这种现状,我打算有限度地配合一下这位先生,但现在还不到全力支持的时候,我现在还看不清楚谁输谁赢。”
“嗯……”子爵陷入了沉吟。
“而你,你要跟首相阁下告密。告诉他基佐先生正忙着要对付他,你从父亲那里偷偷探听到消息,背着父亲来告诉首相。”老伯爵对自己的儿子面授机宜。“他迟早要知道的,最早告诉他的人总是会得到最大的感激。如果他有机会赢,他会来找我、来收买我的。”
“我明白了。”子爵点头。“我们需要两头下注,既不辜负国王陛下的恩宠,也不至于得罪了首相。”
大臣没在说话,只是继续低着头看着桌上的糕点。
子爵准备告辞了。
“不,不止是两面下注,现在不够了。”伯爵突然又轻轻喊了出来。
“怎么了?父亲?”子爵大惑不解。
“还记得那天玛蒂尔达说了什么吗?”伯爵看着自己的儿子。
、子爵咬紧了嘴唇,女儿那天说的话如同咒语般重新在父亲耳畔响起。
“您看,如今的王朝还能再撑多久啊?到处灾荒政府却没人救济,宫廷上上下下颟顸混乱倾轧不断,到处都充斥着恶意反对国王的阴谋……”
“父亲……”他有些惊恐地看着伯爵。“您该不会……”
“连玛蒂尔达一个女孩子都看出这个王朝风雨飘摇了,结果这个王朝的顶端仍旧在忙着互相倾轧……”大臣摇了摇头,口吻里充满了遗憾,“如今不是两面下注就够用的时候了。”
“父亲……可是……”子爵还在惊恐当中。
“这间屋子太空了,让人不舒服,不是吗?”伯爵重新说了一次,“让朱莉回来吧,玛蒂尔达那次说的有道理,我们可能到时候确实用得上那个共和派。”
“可是……”
“把玛蒂尔达叫过来,让她陪我吃吃早餐,好多天没见了,怪想念她的。”大臣不耐烦地命令一下自己的儿子,“跟你吃饭一点意思都没有。”
看着自己的父亲,子爵吞咽了一口口水。
最后,他还是屈服于父亲那严厉的目光之下。
“好的,父亲,我马上让仆人带她过来。”
大臣斜睨了自己穿着宫廷绣花礼服的儿子。
没错,这个儿子确实仪表堂堂、风度翩翩,即使人到中年仍旧十分有魅力。然而,大概也只能和这件衣服一样了——只能穿在外面给人看看。
老迈的贵族,轻轻叹了口气。
“你要是有你小女儿一半的头脑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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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亲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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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到了久久期待的这个日子了。
一大早夏尔起床,精心进行了最后一次的准备,将心情调整到最佳。吃完早餐后,他就和爷爷告了别,然后就坐上了自己的小型轻便马车向城外驰去。
随着马车的驰骋,车窗外的风景慢慢由人流熙攘、车水马龙的城市,而变得有了些乡村气息,车速也越发快了起来。
到了接近中午时分,马车终于来到了莱昂这座离巴黎几十公里的小镇。
夏尔下了马车之后,抬起头来看了看这个地方。
此时这里尚没有后来的繁华和现代,仅仅是个小镇而已,居民和房屋并不多,仅仅在大路沿线有一些巴黎人所有用的小型的乡间别墅和公馆。
在原本历史上,这座小镇于1940年成为了德国占领军及西线总司令部所在地,德国人征用了一间别墅作为司令部驻地,可惜夏尔前世学艺不精,无法得知到底是哪一栋房子,不然还可以去“提前凭吊”一下。或者,也许现在那栋房子还没有建出来?
夏尔很快摇了摇头,扫走了发散开的思绪。
沿着别人之前送过来的路线图,他很快走到一家小客栈门口,然后走了进去,接着走到破线破败的柜台前。
“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先生?”一位年轻的侍者带着笑容谦恭地问。
夏尔从怀中拿出了一枚小小的徽章,然后轻轻地别在胸前。“我需要预定一个房间,最好是朝阳的。”
如果没有这小小的一枚徽章,对方的回答就只可能是“抱歉先生,今天已经客满了……”。
侍者很快点了点头。“明白了先生!”
然后他离开了柜台,“请跟我来,先生!”
于是,夏尔就跟着他走进了客栈内。接着,他们来到了客栈的后院。
“已经来了多少人了?”夏尔低声问。
“已经来了几个,但是您也并不算太迟,先生。”侍者低声回答。“还有好些人没来呢。”
“哦。”
侍者带着他来到小餐厅的门口,门现在紧闭着。“就在这里,您请进吧,我先到前台去接待后来的人。”
“再见。”夏尔随口说了一句。
在侍者离开之后,他轻轻地拉开了门。
果然,已经有几个熟悉的面孔呆在里面了。
“哦,我们的年轻人可终于来了!”一个与会者笑着打了个招呼。“瞧瞧,他可长得越来越像他爷爷了!怎么样,现在侯爵先生身体还好吗?”
“托您的福,最近身体还好。”夏尔笑着回答。在这些人面前,夏尔不需要变装。
长长的餐桌前已经摆好了位置,今天与会的人其实并不多。他找了一个座位然后坐下。
“先生,依照我收到的信上说,今天会有一个重要人士列席,您知道是谁吗?”刚刚坐好,夏尔就低声询问旁边的人。
“很遗憾,年轻人,我也并不知道。”对方轻轻摇了摇头,“等下看看不就知道了。”
“也只能这样了。”夏尔摊了摊手。
“我的朋友,听说最近特雷维尔侯爵说服了拉波塔伯爵加入我们?”对方突然放低了声音,“这是真的吗?”
夏尔微笑起来,然后再次摊了摊手。
“好样的!”对方高兴地拍了拍大腿,“干得太好了!”
他的表现惹起了其他几个人的注意,然后几道视线从夏尔身上扫过。
“祝贺您和特雷维尔侯爵先生。”他们也向夏尔致意。
夏尔则沉着地以不变的微笑回敬着这些祝贺。
随着时间的流逝,到会的人越来越多,基本上就要坐满已经放好的椅子了。然而会议的组织者却仍旧还没有现身。时间已经接近会议预定开始的十二点了。
正当大家要么在闲聊和攀谈叙旧,要么在因为有些狐疑而开始窃窃私语时,小餐厅的门突然再次被打开了。
会议的主持者卡里昂先生昂首阔步地走了进来。
而眼尖的夏尔发现,有一个自己在之前各次集会中从没见过的陌生人跟在他的后面,然后一同走进了这件屋子。
来者年纪并不大,看上去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他穿着薄外套和小皮鞋,头上带着一顶小丝绒帽,活像一个刚刚出门旅行的青年。
他的身形略有些胖,脸白净而且方正,带有一点拿破仑皇帝的轮廓特征,表情也十分沉稳严肃。他进来之后,扫视了周围一圈,然后向大家点头致意。
所有人都看着他,但是在众多视线面前,他丝毫没有不适应的表现。
这就是之前密信上所说的“重要人士”吗?夏尔心中暗想。
卡里昂清了清嗓子,走到餐厅正中央,而那个年轻人也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先生们,很高兴诸位能克服重重困难,前来参加此次重要会议。”停下脚步后,正面着所有人,卡里昂点头致意。
夏尔和其他人也同时向他致意。
“废话我就不多说了,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现在开始我们的会议吧?”他探询地问。
所有人再次点了点头。
“好的,那么我们先开始第一项议程……”卡里昂微笑地看着屋内的人们,他那精明而又灵敏的双眼,很快就扫过两排与会者。然后他伸出右手,将所有人的视线引导到旁边的这个年轻人身上。
“容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就是约瑟夫-波拿巴先生。他作为我们的拿破仑三世陛下的特使,这次特别列席参加此次集会。”
他的话,引发了片刻的沉默。
约瑟夫-波拿巴?
不是已经死去的那位,而是年轻的那位。
【“已经死去的那位”是指拿破仑皇帝的长兄、前西班牙国王约瑟夫-波拿巴,多年流亡后于1844年去世。】
在片刻的惊愕和沉默后,房间内猛然响起各种惊呼和欢呼,几乎瞬间沸腾了。
“太好了!”
“太好了!”
“上帝保佑!”
任由嘈乱的人们宣泄了一会儿之后,这位年轻人轻轻地挥了一挥手。
房间立刻陷入了寂静。
这就是影响力吗?这就是权力吗?
夏尔和和他人一样抬头看着这位处于众人视线焦点的年轻人。他面无表情,心中却转过了一丝丝念想。
前世历史书中的记载,此刻活灵活现地闪现在他眼前。
约瑟夫-波拿巴,全名拿破仑-约瑟夫-夏尔-保罗-波拿巴,拿破仑皇帝最小的一个弟弟、前威斯特伐利亚国王热罗姆-波拿巴的幼子,1822年出生。他是后来的法兰西第二帝国亲王,也是拿破仑五世之父(拿破仑三世之子拿破仑四世在1879年无子而亡,约瑟夫的儿子维克托被波拿巴党人立为首领,称为拿破仑五世)。
而这个人,此刻就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不再只是书本上的符号,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穿越,究竟是何等的奇迹啊!
在房间重新寂静了之后,年轻人终于又开口了,语气还是如刚才一样平稳。
“首先,先生们,我代表我堂兄路易,对诸位致以最诚挚的敬意,以及……最真挚的感谢。”他脱掉帽子,躬身致敬,“我们波拿巴家族,将永世铭记诸位在灰暗时代中久经考验的忠诚,并会以百倍的谢意来回报诸位。”
他鞠躬鞠得很低,仿佛是希望用这个动作将感激直白地表现出来一样。“如果没有你们的帮助,波拿巴家族将永临劫难,而有了你们的帮助,我们无往不利。谢谢诸位!请在这之后,继续与波拿巴家族携手前进吧,漫长的旅途终将结束,终点的王冠必将属于我们!”
沉默瞬间解冻了。
“皇帝万岁!帝国万岁!”房间内的所有人,几乎同时欢呼了起来。
大家如此欢呼雀跃,真的是为了看见自己偶像的家族成员而激动吗?恐怕未必尽然如此。波拿巴主义者从来都不是这么理想主义的群体。
这是为了在未来的重要人士面前留个好印象的——一旦事业如计划般成功,这位波拿巴先生就是毫无疑问的皇族重要成员了。
同时,在这群人内心的最深处,他们的欢呼是为了希望,是为了多年夙愿将有一个完满结果的希望。
波拿巴家族的人既然敢出现在这种集会上,只能说明他们已经判断形势一片大好,就快到最后阶段了。
如此,怎么能让人不欢欣鼓舞?
夏尔也同样为此而激动兴奋。
希望……是的,希望,理想即将达成第一步的希望。
夏尔举起手来,那张和其他人相比年轻得过了分的脸上,此刻也和其他人一样“满面通红、热泪盈眶”。
“皇帝万岁!帝国万岁!”
权力万岁!
夏尔在心中,补出了剩下的一个所有人心中想喊但没有一个人喊出来的口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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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的图就是这位约瑟夫-波拿巴亲王,绘于第二帝国时代的1860年。当时虽然已经差不多40了,但还是可以看出年轻时有一点帅的,当然,不及我们的主角五分之一啦……
还有,看到之前有人提问,作者特别声明一下:
此书和腐一点关系都没有,正道和百合笔者都能接受,男男坚决不行!还请读者不要瞎猜!
另,新书不易,还请大家多多帮忙宣传一下,谢谢!
以上o(n_n)o~~~~
第五十四章 大计与建议
“皇帝万岁!”“帝国万岁!”
如潮般的欢呼响彻于这间餐厅内。人人面色激动,有些人甚至眼角都渗出了泪水。
似乎是因为看到了“军心可用”,约瑟夫-波拿巴赞许地轻轻点了点头。
等人们欢呼了一会儿之后,他轻轻抬起手来示意大家暂且安静,于是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大家重新看着他等着下文。
“客套话我就不再多说了,大家都很忙,时间有限。而且,大家一起聚的时间越长风险就越大。”他的声音平稳而且温和,但是又不乏气度。“所以,我就捡一些紧要的事项来说,请诸位先认真听我说,可以吗?”
虽然他用的是询问的口气,但是显然没有哪个人会无趣到站出来反对,况且他的话也确实很有道理,因此没有一个人提出反对意见。
“好的。”看到无人再出言后,约瑟夫-波拿巴继续说了下去,“首先,我要告诉诸位一个好消息。”
所有人眼中都充满了探询。
“我是在和我的堂兄告别了之后,从英国乘船过来的。”他低声说。
夏尔皱了皱眉。
自1846年5月从牢狱中逃出开始,路易-波拿巴就一直旅居在英国当中,他和首领在英国告别这并不奇怪。但是,他为什么要特意这么说呢?
难道……?
不只有他一个人想到了。
“也就是说,英国人已经默许了法国发生一次把路易-菲利普搞下台的革命?”一位与会者轻声问。
“是的,如今法兰西的形势英国人也看得很清楚,他们明白七月王朝活不长了……”约瑟夫轻声解释,“他们也无心干涉这件事,只要七月王朝结束后,法兰西不再像过去那样被雅各宾所掌控、对欧洲张牙舞爪就行……很自然地,我的兄长能够对英国做出这样的保证。他答应了,只要自己上台一天,法兰西就会一直同英国交好。而英国政府,也接受了他的这个保证,于是我从英国过来时,是得到了女王政府的默许……”
“太好了!”很多人松了一口气。
说实话,之前大家在筹划大事时,一直都隐隐然有一个担心:
如果波拿巴派再度执掌法国,之前被吓坏了的欧洲列强合起伙来强行用武力干涉怎么办?
继续带领法国同整个欧洲开战吗?显然是不可能的,已经没有一个拿破仑皇帝了,而且法国人民也不会干。
如今组织的首领让英国默许了波拿巴派的行动,这让大伙彻底放下了心。
只要英国不来干涉,其他国家前来干涉的底气就会小上很多——或者可以说,根本不会来干涉,即使来了也不怕。
这显然是个天大的好消息。虽然英国肯定不会主动帮忙,但是只要不带着人来坏事就已经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了。
只有夏尔再度微微皱了皱眉,只是很好地掩饰了过去。
不管路易-波拿巴在其他问题上是否出尔反尔,但是在“与英国交好”这一信条上,他是遵守了一辈子的。那种对英国的逢迎和隐隐间的恐惧,贯穿了拿破仑三世的第二帝国的始终。
可是,能说服英国相信一个拿破仑的侄子会不反对英国,天晓得这几年来他花费了多大的精力和代价!
不过,只要能达到最后的目的,花费一定的代价也算是可以接受的吧。
“英国现在也已经答应了,如果七月王朝倒台,而我的哥哥上台的话,将会继续维持对法友好政策不变。”约瑟夫继续说了下去,然后微笑了起来。“所以,先生们,不用再有所顾忌了,放手干吧!”
不出他意料之外,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人人喜形于色。
哦,不,还有一个人几乎没有什么表示,而是若有所思的样子。他的面孔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年轻。
他想了想,然后记起了这个人的名字,肯定不会错——在组织的这个层级内,能有这个年纪的只有这一个人。
很不错,镇定,不为所动。
似乎是发现有人在盯着自己,那个年轻人抬起头来看向约瑟夫,
约瑟夫轻轻点了点头,继续微笑着,然后转头看向其他人。
“那么诸位,我现在已经将我要带过来的重大消息告知给你们了,你们有什么意见要提吗?如果足够重要的话,我可以带回去给我兄长商量。”
在座的这些人,都是波拿巴党的优秀成员,久经考验的波拿巴主义战士,这么多年的黑暗期他们都没有抛弃波拿巴家族,可见其对波拿巴家族的忠诚是毋庸置疑的。而且,他们的能力也在“两个王朝整肃多年之后仍能存活下来”而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同样无需置疑。
因此,他们也肯定是未来波拿巴家族统治法国——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天的话——的关键助手和支柱,在重大问题上,他们的意见是必须要听取和考虑的。
这也是他特别参加这次集会的重要原因之一。
餐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几个与会者对视了一眼,然后其中一人开口了。“先生,我们之前曾认真考虑过推翻路易-菲利普之后,我们所应采取的行动……”
“很好!”约瑟夫赞许了一声,“打倒七月王朝只是我们长征的第一步而已,我很高兴大家都清楚这一点,并且还在为那之后的行动作出考虑。那么,先生,您是怎样打算的呢?”
“在革命之后,不管采用何种政体,我们都必须要求施行一次全民选举以选出政府首脑。”那个人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我们必须死命坚持这一点,绝对不能动摇。否则按现有制度我们将一无所成。”
法国这时的选举制度是根据1820年颁布的宪法所规定的,纳直接税超过300法郎者方有议会选举的选举权,纳直接税超过1000法郎者方有被选举权——所以他实际上排除了底层平民参与议员选举的任何可能性,法兰西的议会并不代表法兰西最广大人民的利益。
当然,在实际上,波拿巴派并不关心法兰西最广大人民是否拥有平等的选举权,但是他们会盘算利弊得失:
在现有的选民中——也就是有产阶级中,显然会更希望维持现状,也对波拿巴派没有什么好感,而下层的工人和农民当中,拿破仑皇帝却仍旧代表着一个时代,拥有着巨大的威望。
如果革命成功后只在这些有选举权的有产阶级当中进行新的政府首脑选举,那么波拿巴派必败无疑,于是革命即使成功了对波拿巴派也毫无意义。
所以无论如何,也需要通过一次遍及全民的选举把路易-波拿巴扶上台。
之后再怎么镇压人民那都是上台之后的事,现在为了上台就必须先客串一把共和分子。
这是很明显的逻辑,几乎无懈可击。
于是约瑟夫只是经过了短暂思考之后就轻轻点了点头。“好的,我会转达给他的。”接着他又看向其他人,“还有别的意见吗?”
夏尔发言了,他说出了自己的提议。
“我认为,我们应该先暂时放缓当今王朝对长子世袭地产的限制……”
在帝国时代,拿破仑在《民法》中规定了一个人死去后他的财产将有所有孩子均分,废除了长子继承制,但是为了博取贵族的支持欢心,他给贵族们开了个后门:他规定贵族可以把自己的领地注册为长子世袭地产,每代由家族长子继承,不计入遗产分割行列。这样,贵族就可以尽量避免在一代代财产分割中把家产瓜分殆尽使得家族衰微了。
这项法令在贵族们的波旁王朝复辟之后得到了贯彻和实施,但是到了七月王朝时代,为了打击支持正统派的旧贵族们,政府颁布法令,规定从1835年开始禁止注册设立任何新的长子世袭地产,同时旧有的那些也将在一定期限后自动废除。
夏尔的提议,就是在夺权之后暂时先放缓这种限制。
听到了夏尔的提议之后,约瑟夫看向夏尔,而夏尔则毫无避缩地回视对方。
“为什么提出这样的提议呢?因为您的贵族出身吗?特雷维尔先生?”
夏尔对这个问题并不吃惊,它在预料之中,他也并不惊奇对方知道自己的名字。他仍旧看着对方,然后平静地回答。
“不,这是策略考虑。即使打倒了一个王朝和一个国王,我们的大部分敌人仍旧会存在着,我们需要拉拢一些盟友,至少让他们不倒向我们的敌人。而七月王朝对旧贵族的打击让这些人心存余恨,只要我们有一定的表示,他们会支持我们的,他们也有足够的东西来回报我们。”
顿了一顿他又继续说了下去,“况且,这只是一种策略而已,如果有一天有需求,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打击。同时,就我个人而言,我觉得在当前这个时代还把自己的眼光束缚在田地和庄园上简直是愚不可及的一件事情……但是这不妨碍我这样提议。”
约瑟夫仔细听着夏尔的解释,然后进行了一番思酌。
片刻后,他微笑着对夏尔点点头。
“好的,这个建议我也会转达给我兄长的。”接着他又问,“还有谁有别的意见要提吗?”
“我建议……”
接着又有好几个人提出了自己的建议,有些约瑟夫答应转达,有些他当场驳回了,场面既热烈又有序。
直到最后,再也没人发言了。
“没有人有其他建议要提了吗?”约瑟夫环视了众人一圈。
大家都轻轻摇头。
“那么,我们就不要浪费时间了,大家干一杯吧?”约瑟夫举起了自己座位前的酒杯。
“干杯!”人人举起酒杯喝了下去。
喝完后,约瑟夫给了卡里昂一个眼色。
然后卡里昂站了起来。“那么,我宣布,今天的会议到此为止!祝大家好运!”
人人互相致意,然后纷纷离开。
夏尔正准备跟着离开时,突然感觉自己的衣角被人扯了一下。
他回头一看,是卡里昂,而约瑟夫仍坐在原位上,微笑着跟自己点了点头。
要留我单独谈一下吗?夏尔心领神会。
很好,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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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拉拢
遵从对方的邀请,夏尔留了下来。他继续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安安静静地看着桌上的杯子。
而约瑟夫-波拿巴则和卡里昂一起出去了,送其他与会者离开这次的集会地点。
不过好在他没有等多久,约瑟夫就一个人回来了,然后顺手关上了门。
他拿起自己的酒杯,然后走到夏尔旁边的一个位置上,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特雷维尔先生,我刚才问您那个问题,并非是要有意针对您,请您不用放在心上。”
夏尔无所谓地摇摇头。“没关系,在听到我的建议之后,很多人都会那样想,您那样问反而给了我向其他人解释的机会,恐怕这才是您的本意吧?”
约瑟夫轻轻点头。“您能想得这么清楚真是太好了。果然,您不愧是组织内少有的青年俊杰……夏尔,我听过您的名字,而且大部分提到您的人,对您都印象不错。”
他直接叫出了“夏尔”而不是原本的“特雷维尔先生”,一下子就不着痕迹地拉近了和夏尔的距离。
这是在示好吗?为什么?夏尔在心中思索对方的真意,不过面上表情却没有显露出疑惑。
“这是我的荣幸。”夏尔以同样的微笑回应。
约瑟夫拿起桌上的酒瓶,然后先给夏尔的酒杯倒上红酒,再给自己的酒杯倒上。
“夏尔,不用太过谦虚,我们都是年轻人,您甚至比我更年轻,我们两个人面对面的时候,就不用讲那么多俗套了……”他举起了酒杯,“来,干一杯!”
看到他这样,夏尔自然也举起了酒杯,和他的玻璃酒杯轻轻一碰,“干!”
然后两个人都抿了一口酒。
“我兄长这次派我过来,既是因为事情太重要,必须由信得过的人来传递;另外,还有一些锻炼年轻人的意思——毕竟,就和您的爷爷在两年前让您来代替他参加组织一样,未来终究还是得由我们年轻人来打天下嘛……”约瑟夫喝完之后,重新开口,“所以,您刚才提供的建议我会好好跟路易说的。而且,就我个人看来,确实很有道理……”
政治嘛,无非就是团结大多数,孤立少部分,打击一小撮。成熟的政治家从不同时对付很多敌人,他们会先拉一派打倒一派,然后再打倒之前的盟友。
现在奥尔良派既然是首要大敌,那么奥尔良派的对头正统派自然也是在“暂时可拉拢”的盟友范围之内了。
这就是夏尔提议的核心实质。
“那就谢谢了。”夏尔点头致意。
约瑟夫抬起了酒杯,然后仔细注视着酒杯中殷红的酒液。
“夏尔,我和路易都对特雷维尔侯爵多年来对波拿巴家族不离不弃,十分感动……然而,您也知道,作为回报的话,‘感动’实在太过廉价了,终究还要用实际的东西来说话的。”他继续微笑着。“我的叔叔拿破仑一世皇帝陛下,就从不亏待自己的恩人和忠臣,想必您的爷爷很清楚这一点。”
“我们忠于对皇帝的理想的坚持,波拿巴家族能够重返法兰西之巅就是对我们一家付出辛劳的最大奖赏。”夏尔马上回答了一句公式化的废话。
“只靠理想大家当然都是活不下去的,我们波拿巴家族向来很清楚这一点。”约瑟夫又抬起就被抿了一口。“在其他才能上,我和路易无论如何都无法与惊才绝艳的皇帝陛下相比,但是在‘慷慨’这一方面,我们自认是能够学到他几分精髓的……所以,夏尔,好好干,波拿巴家族绝不会亏待自己的忠诚之士。”
他这是什么意思呢?夏尔微微心头一紧。
他之前就已经对大家封官许愿一次了,为什么还要特意再给我说一次?他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到底有什么企图?
“毕竟,就和您的爷爷在两年前让您来代替他参加组织一样,未来,终究还是得由我们这些年轻人来打天下嘛……”
这时,夏尔心头忽然又想起了刚才约瑟夫若有所指的这句话,然后心下恍然大悟。
他是在为日后谋打算啊!
路易-波拿巴是1808年出生的,算起来到现在已经接近40岁了,此时这位未来的皇帝仍然在忙于篡权夺位的“革命事业”,连婚都没有结,更别说生下正统的继承人了(私生子倒是有两个,不过是完全不具有合法继承权的,无法继承波拿巴家族家主之位)。
而且,由于路易的哥哥早已故去,且再没有别的亲兄弟(同母异父的兄弟倒是有一个,他妈妈奥坦丝·德·博阿尔内另有一个私生子,不过这位兄弟显然同样没有资格继承),如果路易现在突然离世的话,那么波拿巴家族的族长位置,将理所当然地由堂弟约瑟夫-波拿巴来继承。
但是,继承族长位置不代表能够完全继承组织的资源,如果没有及早树立起足够的个人威信的话,恐怕很难得到所有人的认同。
所以,为了日后顺利接掌波拿巴派首领大位,他想要事前打造自己的班底,这种想法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是完全符合逻辑的,甚至是势在必行的。
而作为组织内部这一层级中少有的青年少壮派,夏尔得到他的看重和有意拉拢也就丝毫不足为奇了。
显然,他是准备收伏夏尔,当做自己日后顺利完整接掌波拿巴派组织的一大助力。
他这个想法很好,很值得夏尔感动。然而,夏尔到底应该怎么看这种拉拢呢?
在瞬间,夏尔脑子里转过了好几个念头,然后很快他就得出了结论。
可以观望,但是不能过于投入。
从后世的历史中,夏尔知道拿破仑三世在1853年同西班牙贵族小姐欧仁妮结婚,然后在1856年3月16日生下了他的正统继承人拿破仑-欧仁-路易-波拿巴(也就是后来的拿破仑四世),于是,约瑟夫继承波拿巴族长和帝国皇位的梦想瞬间破灭。
虽然随着夏尔的穿越,历史也许会有某些变化,但是既然前世既然能够发生“路易-波拿巴登上皇位之后娶妻,然后生下正统皇位继承人”的事件,那么这一世应该也能够发生,顶天了换个皇后而已——所以,正常来看,在这个世界里的法兰西第二帝国建立之后,“约瑟夫-波拿巴丢掉自己继承大位的希望”这一重大事件,应该也会重新发生一次。
所以,夏尔决定,不能将自己过于紧密地绑在这艘看上去注定要下沉的大船上。
不过,这并代表不能和未来约瑟夫-波拿巴亲王好好结一结交情。
他说得这么隐晦,很明显,是在试探夏尔的理解力和思路是否清晰,是否是个值得招纳和结交的人才,夏尔自然不能让他失望。
夏尔字斟句酌地回答。“特雷维尔家族蒙受过拿破仑皇帝的恩惠,并且将以忠诚回报于波拿巴家族,不管皇帝在不在,我们对波拿巴家族的忠诚是始终如一的。我很高兴您能够看重我们的这种忠诚……”
夏尔在“波拿巴家族”上加了重音,表示他和特雷维尔侯爵一家会忠诚于每一个继承了波拿巴家主之位的人,不会因为对方是谁而有所迟疑。
毫无疑问,约瑟夫也听懂了,并且他很满意这个回答,同时也对夏尔的理解力和机敏十分欣赏——他根本无法了解,夏尔其实什么都没有对他承诺。
“很好,我们是不会让特雷维尔家族失望的。”他点了点头,然后再度举起了酒杯。
两人再度喝了一口酒。
“我听过您加入组织之后的表现,十分可圈可点。”约瑟夫再度出言,“尤其是最近拉拢老元帅的这件事上,做得太好了!连我的兄长都赞不绝口。”
夏尔笑着点点头。“这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
“但不是每一个人都做得到。”约瑟夫回了一句。“我们不会看不到才能的可贵之处的。”
然后,他脸色突然变得有些凝重,“说到这里,我看过您最近递交的报告……您看,有多少成功的希望呢?”
“就我感觉来看,成功的希望不小。”夏尔再次按事前想好的话来回答。“苏尔特虽然厉害,但是这次我们是内外夹攻,我觉得他很难招架得住。”
他不想把话说死,但是又希望能够给出一些有说服力的论据来说动上面。
果然,约瑟夫微微低下了头,陷入了沉思。
夏尔不再说话,任由对方考虑。
短暂的沉思过后,约瑟夫重新抬起了头。“这是一个好主意,夏尔,我会让卡里昂等人尽量协助您的。有需要的话,您可以尽量调动组织的资源来达成这个任务。”
接着他直视着夏尔,“如果您能够办到这件事的话,这将是大功一件,相信您自己也清楚这件功绩的价值。同时,我们将绝不会忘记您的功劳……”
接着他害怕夏尔没听懂似的,又强调了一遍。
“路易和我,都不会忘记。”
“谢谢。”夏尔的声音还是如之前一样镇定。
“很好。”约瑟夫收回了目光,“这段时间我还在法国有一些事情要办,不过因为安全考虑我恐怕不会再度露面。一切都只能靠您见机行事了,您尽管按自己想的做吧!我相信,您绝对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夏尔回视着对方。
“谢谢。”
“那么,干杯?”未来的亲王微笑起来,再度抬起酒杯。
夏尔抬起了酒杯。
“干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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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少女革命
今天的芙兰,同往常一样,在吃完早餐后,就乘坐马车来到来到杜伦堡老师的画室准备开始今天的修习,她今天穿着一身素白色的连衣裙,然后将纤细柔滑的金发在头上两边各打了一个发髻,用粉色丝带系住,然后披散到两肩,显得十分清新自然。
在画家的小公馆的门口下了马车之后,她发现自己的好友玛丽-德-莱奥朗小姐也正从出租马车上下车。
“早上好啊!玛丽!”她打了个招呼。
侯爵小姐循声转头看过来,然后发现了给自己打招呼的人。
“早上好啊!芙兰!”她连忙也笑着打了个招呼。“今天也很好看呢!”
“哎呀,你怎么回事?一大早又这样了!”芙兰有些脸红。
“真的好看才会这样说嘛……”玛丽笑着回答。
说实话,就是因为芙兰总是这样反应,所以她才会这么乐此不疲地逗弄自己的好友。
接着两个人并排走在一起,穿过大门口的走廊,向里面的公馆走去。
“最近听说老师要办一场新的画展了啊?”玛丽问了一句。
“嗯,是的,就在这几天。”芙兰点头。
“哎,离上次画展才多久呀?老师真是受人追捧呢……不过他也确实是实至名归……”玛丽轻声感叹着,“不知道我们之中,是否能有人在以后成为他那样的知名画家呢……”
然后她转头看向芙兰,“芙兰,如果我们这些学生当中,真的能出现这样的人的话,我觉得最有可能的就是你了。不是我有意要夸奖你,恐怕这里大多数人都会这么想吧?你真的有这份天赋,我们所不及的天赋。对了……”她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听说老师要在这次的画展中展示一些自己学生的画作,老师那天找你过去,该不会……是想推荐你的画作吧?”
芙兰脸红着微微低下了头,小声嘟囔着。“不是啊……”
看来真的是了。
玛丽内心对芙兰的表现感觉很好笑,但是没有拆穿她的打算。
“哦,那到时候真要看看是哪位优秀学生能够得到老师的看重呢……”
芙兰仍旧微微低着头,但是内心中的欣喜和雀跃却怎么也掩饰不住,和前几天那个心事重重的样子相比简直判如两人。
玛丽有些奇怪地问。“芙兰,你今天怎么这么开心呢?是不是最近碰到什么好事了?”
芙兰好像被惊醒了似的,连忙抬起了头。“没有啊,你想到哪里去了?!”然后讪讪地笑了出来,“好了,时间不早了,我们赶紧进去吧?免得要迟到了。”
芙兰的表现让玛丽更加疑惑了,但是既然对方不肯说,她也不好去盘根问底。
既然不肯说就算了,反正她开心总比不开心要好。玛丽暗暗心想。
“嗯”,她也微笑起来。“我们赶快进去吧。”
等到两位少女走上阁楼的画室后,她们几乎立刻就感到了不对劲。
不对劲,十分不对劲。
明明按人数看,学生们已经基本来齐了,但是这里令人惊奇——甚至可以说是令人惊悚——的安静。
平常时间,刚刚来齐之后,少女们总是会三三两两地依据自己的小圈子各自闲聊,绝对不会这么安静。
就算是最近因为玛蒂尔达的“暂时退隐”闹得贵族党气焰大挫,低调了不少,但是她们的死对头最近可是风光正好,天天在贵族党面前趾高气扬,不会像如今这般安静。
今天两派居然会都沉默下来,着实令人惊奇。
难道说……?
芙兰和玛丽往画室的一个角落看去。
“玛蒂尔达!”两个少女几乎同时喊了出来,然后脸上同时显露出惊喜交加的表情。
是的,画室内贵族党的领袖、当今掌玺大臣的孙女儿玛蒂尔达-德-迪利埃翁小姐今天回到了画室内。
感受到两位少女的视线之后,戴着细金丝边框眼镜的棕发少女往门口转过了脸,然后带着微笑,随意而优雅地朝这边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明明坐了多日的禁闭,但是她现在仍旧显得温和沉稳,精神上丝毫没有萎靡的迹象。这更让两位少女心生佩服——因为她们两个是知道玛蒂尔达“告病假”的真正原因的。
这段时间,她的父亲迪利埃翁子爵肯定没给她好果子吃,没想到挨了这么多天后她还能像现在这般镇定如恒……真是了不得啊。
芙兰一喜之下,不自觉地准备向她那边走去。
结果她突然感觉自己的衣角好像被人扯了扯。她回头一看,玛丽对她轻轻摇了摇头。
然后她转回头时,发现已经移开了视线的玛蒂尔达也轻轻摇了摇头,好像是在要自己先别过来。
这时,她终于完全清醒了。
随着玛蒂尔达的强势回归,两党的对峙又重新开始了,而且好像经过这段时间的酝酿,变得更加激烈了。此刻空气中弥漫着带脂粉香的火药味儿,其危险性和险恶程度并不比炸药好到哪里去。
几位少女站在玛蒂尔达的旁边,而她的对面,也正好站着一个小集团。
萝拉-德-博旺,大银行家的女儿,法兰西最有钱的女继承者之一,画室内银行党的领袖,此刻也正站在玛蒂尔达几米开外的地方,面无表情地看着玛蒂尔达,而她的身后也站着几个少女。
玛丽和玛蒂尔达的意思很明确,都是叫芙兰不要掺合到两个少女和两个集团的争斗当中来。芙兰也听从了她们的意见,静悄悄地走到了自己平常呆的那个角落。
萝拉今天仍旧高高地盘了一个发髻,她穿着一件价值不菲的丝绸长裙,脖子上佩戴着一块蓝宝石吊坠,显得极其高傲。
“迪利埃翁小姐,看到您回来了,我很高兴。”她冷冷地说。
“看到您还在这儿,我也很开心,博旺小姐。”玛蒂尔达也以同样的冷静回敬。
空气中的温度仿佛又下降了一些。
芙兰和玛丽刚刚坐到自己常坐的位置放,突然发现座位上多了个小礼盒,仔细一看,
原来是用金色丝带礼盒包装起来的黑松露巧克力。
“今天已经升级到这种地步了吗……”芙兰忍不住跟旁边的玛丽小声感叹了一句。
“是啊……”玛丽也感叹了一句。“有钱真是好啊……”
最近一段时间,萝拉和她的同党们经常在上课之前给同学们派发小礼物,一开始是画笔、优质颜料之类,后来上升到点心、鲜花还有香水这种贵一些的东西。
没想到今天,小礼物等级已经上升到价值十分高昂的黑松露巧克力了。
在暗暗鄙视之余,芙兰也只能感叹一句有钱真是好……
萝拉这么干,一来是为了拉拢其他“非党员”,二来也是为了向对手们示威。而她的对手们最近也只好忍气吞声,以冷暴力和不接受礼物来对抗,显得完全落于下风。甚至,有一两个意志不坚定分子还因为贪图小恩小惠而投靠到了对方那边去,更让贵族党们恨得咬牙切齿。
正因为如此,所以今天玛蒂尔达的回归是多么让这些少女欢欣鼓舞也就能够想象得到了。
“我今天正好带来了些好吃的,您要不要尝一点?”萝拉的笑容显然有些不怀好意,“没关系,我送的,尽管吃吧。”
“不用了,”玛蒂尔达微笑着拒绝了,镜片闪过一道光,“我不是很习惯于接受他人的馈赠,尤其是不怀好意的馈赠。”
萝拉的脸色骤然一僵,几乎就要发怒了,可是很快她就抑制住了。“是吗?那就太可惜了,我还以为您‘因病’被关在家里这么久之后,总会想尝尝鲜呢。”
听到萝拉的嘲讽之后,玛蒂尔达的脸色也骤然一变——这句含而不露的嘲讽显然是触犯了她。不过她也很快抑制住了自己的冲动。
“好意?那么我心领了。就要上课了,我们先别聊了?”
说完,也不给对方答话的机会,玛蒂尔达就转过身去,而她身后的同党们仿佛取得了一次重大胜利一般,嘲笑地看着对面的对手,然后趾高气扬地跟在玛蒂尔达后面准备离开。
就在此时,异变发生了。
一位先前还在贵族党,后面因为贪图萝拉的礼物而投靠了银行党的学生刚好赶过来上学。看到玛蒂尔达后她脸色一白,然后低下了头准备绕过这一群人走到自己的座位去,结果不知道怎么,她突然跌倒了,摔倒了地上。
“叛徒!”她听到了若有若无的一声嘲讽,和几声低低的嘲笑。
羞怒之下她拿起旁边座位上的糕点直接向那群人扔去。
“啪!”玛蒂尔达身旁的一个少女直接中招,身上一下子全是黏黏的蛋糕。
这还了得!
惊怒之下,中招的少女也抄起旁边的糕点向对面扔去,然后她理所当然地迎来了还击。
仅仅几秒钟之后,整间画室都沸腾了。蛋糕、巧克力、茶汁甚至颜料,带着五颜六色的光线和各自的轨迹向对面阵营轰去。
玛蒂尔达和萝拉初时似乎还打算制止,但是很快连她们都参与到战斗当中。
两党的战争就这样未经预谋地突然爆发了,这就是法兰西最近五十年历史的缩影。
芙兰和玛丽等几个少数的中立派一边小心躲避着四处乱窜的“流弹”,一边目瞪口呆地看着战斗的进行。
“这是怎么了!”玛丽惊呼了一声。
“不知道啊!”芙兰低头避开了擦着头发飞过的一块蛋糕,“也许是平素在家里管的太严了,到这里来发泄发泄吧!”
正当两党打得激烈,分不出胜负的时候,一声大喝传来。
“你们在干什么!”杜伦堡老师终于出现在门口,“统统都给我住手!”
就在这时,一块糕点正好砸中了他的头,顿时白色的蛋糕炸裂,覆盖住了老人整个头部。
全场瞬间寂静了。
“你们……你们……你们统统给我住手!”老画家似乎是用尽全身喊了出来。
战斗终于停止了,然而战斗的痕迹却保留了下来。画室一片狼藉。
萝拉看着玛蒂尔达,价值不菲的丝绸裙子,此时上面布满了糕点和颜料的残迹。
“总有一天,您会跪在我面前,恳求我宽恕的。”一贯高傲的银行党领袖,此刻眼中满是凌厉的视线,几乎让人忘记了此时她的狼狈,“而我会微笑着扶您起来,饶恕您的冒犯,然后祝贺您终于懂得了当代的现实。”
“是吗?”玛蒂尔达的情况比萝拉也好不了多少,但是在萝拉的威胁面前她无所谓地微笑着,显得根本没有将对方挫败后的狠话放在心上。“那我真的很期待那一天。”
老师咒骂了很久才总算稍微消了气,然后罚这些参战的学生统统停课去打扫画室。
“芙兰,我明天再来拜访您家”在擦到芙兰这边的时候,玛蒂尔达轻声说,然后微笑着挤挤眼睛。
“好啊!”芙兰也笑了出来,然后低声答应,“随时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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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还款与暗示
第二天早晨,由于是不用上学的周日,玛蒂尔达果然如她昨天所约定的那样来到了特雷维尔侯爵府上前来拜访。
芙兰早已经在等候了,听到了通传之后,她立即跑了出来迎接自己的朋友。她仍旧和昨天一样的打扮,金色的头发分作两边各盘了一个发髻,然后用粉红色的丝带系住,再披散到肩上。
“玛蒂尔达,您可终于来啦,等了您好久啦!”芙兰欢快地打了个招呼。
“我很荣幸。”玛蒂尔达则沉稳得多,只是微微一笑。
“走吧!”打完招呼之后,芙兰就带着玛蒂尔达往自己家里面走去。
“好多天没见到您了,我和玛丽还怪想念的呢……”芙兰轻声说。
“我也挺想念你们的。”玛蒂尔达回答,接着她仔细打量了芙兰一番。“你最近换的这个发型挺好看的啊,昨天我就发现了……”
“是吗?”芙兰听到夸奖之后十分高兴,“这是我小时候经常用的发型,最近只是原来的发型用腻了,重新拾起来旧的而已,小时候哥哥最喜欢把我的头发梳理成这样了……”
“明明才十五岁,说什么‘小时候’啊……”玛蒂尔达笑着调侃了一句,“果然小孩子都喜欢装大人。”
芙兰脸上一红。
“只不过比我大两岁而已,你也装什么大人啊?”
“那也够大了……”可能是因为刚刚重获自由的缘故,玛蒂尔达现在的心情看上去十分不错,和之前相比更加风趣了一些。
芙兰放低了声音。“那个……怎么样了?您的父亲那边……?”
玛蒂尔达镜片后的眼睛突然有些闪烁。“嗯……还好吧……”
“嗯?”芙兰对她的反应大惑不解。“怎么了?”
玛蒂尔达却轻轻摇了摇头,避而不答,反而问了一个问题。“您的哥哥今天在家吗?”
“在啊。”芙兰马上回答,“只不过,还是和以前一样,呆在那个小房间里摆弄那些棋子儿……”
“那就好,您到我过去吧,我正好有事要找他。”玛蒂尔达突然提出了要求。
“好的,跟我来。”芙兰并不是特别惊讶,马上点头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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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芙兰所言,此刻的夏尔正如平常有闲时一样,一边在照着棋谱摆弄棋子,一边思考问题。
耳畔传来了几声略微凌乱的脚步声,但是已经投入了全部心神的夏尔并不以为意。
直到门被轻轻打开了之后,夏尔才头也不抬地问了一句。
“什么事?”
“今天还真是悠闲呢……先生。”夏尔听到了一声招呼。
他刚想回答,突然发现这个好像不是芙兰的声音,也不像是宅邸内其他人的声音,而且好像还有一点点熟悉。
他抬起头来。
“迪利埃翁小姐?”虽然确实十分惊讶,但是多年来老侯爵严厉的教育和自己这几年来的经历所锻炼出来的心态,仍旧让夏尔习惯了凡事镇定,所以并不显得特别动容。
他只是颔首致礼,然后示意请坐。
玛蒂尔达笑着走了进来,然后坐到了棋盘的对面,芙兰也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然后坐到了旁边。
坐好之后,玛蒂尔达伸出左手,然后用中指扶了扶眼镜,脸上还是带着刚才那种和煦的笑容。
“没想到我这么快就出来了吧,特雷维尔先生。”
“嗯,确实没想到。”夏尔点了点头,“虽然我之前确信以您的才能,一定能够说服自己的父亲,不过您的速度和效率仍旧让我有些吃惊,我还以为您至少要呆上一两个月呢。”
“这不仅仅是我的功劳。”玛蒂尔达的回答似乎有些深意。
“那现在怎么样了呢?您一家作何打算?”夏尔把视线从棋子移到了对面的少女身上。
玛蒂尔达却微微垂下了目光,显得心情很复杂的样子,片刻之后才回答。
“父亲终于在既成事实面前妥协了,决定有条件地承认姐姐的婚事……”
“太好了!”芙兰欢呼了出来,少女在这种事情面前总是没有什么抵抗力。
而夏尔却注意到了其他方面。“有条件地?”
“是的,有条件的。”玛蒂尔达表情变得有些凝重,轻轻叹了口气。“他的意思是先让姐姐和勒弗莱尔先生回来,并且给姐姐一笔钱当嫁妆,但是暂时不对外公开这件事……对外仍旧宣称朱莉是因为身体不适在南方疗养。”
“哦?”夏尔微微皱了皱眉头。“这是什么意思?您的父亲内心还是不愿意承认这门婚事吗?”
“不是这个原因。”玛蒂尔达摇头否认,然后样子变得有些迟疑,瞟了芙兰几眼。
芙兰感受到玛蒂尔达的视线,然后十分惊诧。“嗯?不能告诉我是吗?”
“芙兰,对不起,并不是不相信您……”玛蒂尔达的口吻有些抱歉的成分,“实在是里面有些事,我只能跟参与者夏尔说一下……”
芙兰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关系,您也有自己的考虑嘛……”然后她转头看向自己哥哥,“我先出去了,您一定要多帮助玛蒂尔达啊!”
“好的,我知道。”夏尔轻轻应了一声,然后伸出手来拍了拍妹妹的头。
芙兰被奇袭之后脸上闪过怒容,瞪了自己哥哥一眼然后出去了,走时还小心关上了门。
夏尔静静地坐着,眼睛盯着棋盘上的棋子,直到听见妹妹的脚步声已经走远了之后,他才开口询问。
“那么您现在可以说了吧,迪利埃翁小姐,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玛蒂尔达却没有回答,而是先从怀中掏出了一张小纸片,递给了夏尔。“这是我之前找您借的三万法郎,现在我还给您……这是卡泰勒银行所开具的期票,这家银行和我家来往很多,声誉卓著,绝对不会存在支付问题。”
夏尔接过了期票,却发现有些古怪——不是说无效,而是说太有效了,这上面的签名是当今掌玺大臣迪利埃翁伯爵本人的签名。他重新抬起头来看向玛蒂尔达,眼睛里充满了疑问。
玛蒂尔达却仍旧微笑着。
“夏尔,把姐姐他们的地址告诉我吧,我要去把他们接回来。”玛蒂尔达,“在外面带了那么久,又是在偏僻的乡下,难为姐姐了,肯定是受了不少苦……我得早点把她带回来。我得亲自去劝说才行……”
“这个没问题。”夏尔答应了,“跟我来。”
接着他站起身来像门外走去,玛蒂尔达则跟在后面。
夏尔来到了自己的书房之后,从信匣里找出了阿尔贝之前寄过来的信。然后递给了对方。
“地址就在信里面。”
玛蒂尔达接过了信,然后仔细看了一遍,接着折好放进到自己的怀中。她看上去似乎松了一口气。“看样子他们过得还挺悠闲的嘛……”
“是不错,整天打猎聚餐。”
“不过,我得在姐姐过腻那种生活之前,把她带回来了。”玛蒂尔达冷静地说。
“这个看您自便了。不过我挺奇怪的,迪利埃翁小姐。”夏尔突然说。
“奇怪什么?”
“您的爷爷和父亲既打算把朱莉叫回来,又不打算直接承认她的婚事……恕我直言,我真的看不出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个问题似乎触动了什么,玛蒂尔达突然陷入了沉默,好一会儿之后她才重新开口。“时势比人强,特雷维尔先生。”
“嗯?”
“您对如今的朝廷怎么看?我知道您爷爷是前帝国将军,但是您应该能够客观看待一些。”玛蒂尔达低声问。“就您看来,会不会觉得这个王朝是不是到了特别危急的关头了?到处都是灾荒和不满的人民,以及颠覆王朝的阴谋……”
夏尔心中猛然一动。
“最近的法兰西,看上去确实不太太平。”他含糊地回答。
玛蒂尔达叹了口气。“实话跟您讲吧,我们家对这个王朝是否还能再活几年,没有多少信心。”
夏尔睁大了眼睛,没有说话。
“所以,为了不重蹈60年前的可怕经历,我的爷爷自然会想到要为家族早点做些打算,”玛蒂尔达好像没有看到夏尔的反应似的,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勒弗莱尔先生这种人,在王朝时代也许是有些碍人眼,但是如果历史重演的话,说不定会是法兰西所需要的那种人……”
“唔,有这个可能性。”夏尔轻轻点了点头。
“但是,正为了保住他的这种价值,所以我们就不能公开宣扬‘勒弗莱尔已经成为了一个旧贵族的女婿’,这可能会毁灭他未来可能获得的威望,然后连带毁灭了我们的希望……所以,并不是爷爷不愿意承认,而是暂时不能够这样做。”
夏尔完全听明白了。
“很有道理地想法。”他口气十分平稳,似乎没有任何波动。
但是他内心此刻却完全不平静。
这个王朝已经混到了连掌玺大臣都没什么信心的地步了!可见打倒它是多么地有希望啊!
但是她为什么要跟我说得这么多这么细呢?难道……
夏尔又想到了什么,抬起头来看着玛蒂尔达。
戴着眼镜的少女仍旧是那种一成不变的笑容。“特雷维尔先生,我说了这么多,如果您是对朝廷有异心的反叛分子就好了,您一定会对迪利埃翁家的态度和打算非常感兴趣的,然后会找机会来和我们洽谈和合作。哎……真可惜,您一定不是。您只是我朋友的哥哥而已……”
夏尔不禁也笑了出来。
“是啊,真可惜我不是。如果我是那种希望推翻这个王朝的革命分子,而且有希望能够得到迪利埃翁家族的帮助和合作的话,我一定是会非常非常开心和期待的。”
他又强调了一次。“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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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逃脱
夏尔和玛蒂尔达两个人仅仅互相试探了一句,就都不约而同地转换了话题。又聊了一会儿无关的闲话之后,玛蒂尔达提出了告辞,然后顺势拿走了那封信件,准备之后就去接她的姐姐,而夏尔则以事务繁忙为理由拒绝了她一同前往的建议。
在她走后,夏尔重新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陷入了沉思。
玛蒂尔达说的这席话,实在有些出人预料。她到底知道什么?知道多少?
也许,她是从夏尔的某些言行里猜测出了一些东西,像她那样的人,不会有所怀疑才奇怪。从她刚才说的话和试探来看,她内心里很有可能已经基本断定夏尔就是心怀异志的反叛分子了。
但是,很显然她没有选择告发,反而代表迪利埃翁伯爵一家试探着寻求某些合作。当然,虽有了某些半隐晦的暗示,但是两边都不可能一下子就完全互相托付信任,所以今天这只是第一步的试探而已。
甚至,玛蒂尔达似乎还是以“可以用吕西安-勒弗莱尔这个共和派分子来两面下注”为理由,说服了自己的父亲承认了姐姐的婚事。
也许,一开始她就有了这种打算?对王朝的危机,恐怕她早有所感,心里已经在为家族暗暗寻找出路了吧?姐姐的事情对她来说也是一个契机……
夏尔脑中突然闪过这个想法,然后不禁暗暗吸了一口气。
这个女的,实在有些过于厉害了!他一边感叹之余,一边又不禁暗生冷汗——如果她不是因为想寻求合作而帮忙隐瞒,而是告发了自己,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穿越虽然让自己知道了一些大势,能够做出一些“正确的选择和决定”,但是显然没有提高自己的智商,如果因为这个时代的人们只是“近代历史中的人物”而只把他们当做愚昧无知的人的话,吃亏的只可能是自己!
之前各项工作的顺利展开和完成,让夏尔不禁产生了些飘飘然的情绪,而最近约瑟夫-波拿巴的刻意拉拢,更是让他不期然间产生了有一种“劳资横行天下无往不利”的感觉。而此刻,经过玛蒂尔达无意之间带来的这番打击之后,他终于深刻地检讨了自己,然后重新回复了之前那个冷静、充满自省的状态。
“总不能比个小女孩儿表现还要更差劲吧?”他低声自语了一句,勉励自己。“继续努力,夏尔!”
“先生,怎么了?”芙兰送玛蒂尔达离开后,重新走回了小会客室,看到自己的兄长的奇怪表现。
“没什么。”夏尔微笑着回答,然后站了起来,整个人因眼中的光而显得神采奕奕。“我只是想起一些事了。”
“您今天真是奇怪……”芙兰叹息着摇了摇头。
夏尔伸出手来放在妹妹头上,然后开玩笑似的左右摇摆了两下。“今天的发型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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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约瑟夫-波拿巴已经代表他的堂兄、组织的首领路易-波拿巴同意了夏尔“联合王党共同扳倒苏尔特”的计划,但是目前夏洛特那边还没有任何新的消息传递过来,所以只能先暂时搁置一下。
但是,这绝不代表夏尔无事可做。
吃完午饭之后,他按照预定的日程计划,换了一身装束,然后出门溜达了一会儿,再找了一辆出租马车,驶向第十一区的一个破落街区。夏尔今天和人约定好了,要将新的传单底稿交给对方。
由于有一些写作天赋,所以波拿巴派的煽动家们散发的传单里,很多原本就是出自夏尔之手的。
出于一种必要的谨慎,夏尔让出租马车的车夫在离约定地点两三条街的地方就停了下来——他宁愿靠自己双脚多走一些路,也不想让人摸透行踪。
付完车钱之后,夏尔走下马车。
由于时间正好是正午,许多在工坊做工的工人们也刚好从工作地点出来,去小餐馆或者回家吃午餐,因此这也给了夏尔极大的掩护。夏尔就混在熙熙攘攘的人流当中,向自己的目的地走去。
然而,也许是因为今天受到打击后,产生了过度的警惕心,夏尔总感觉心里头有一种不适感。这是之前极少有过的感觉。
夏尔扫视了周围一圈,没有发现有什么特别的异常,人流熙熙攘攘,谈话声、争吵声、商贩的叫卖声,一如正常。
难道真的是自己太受打击了结果心态失稳?
夏尔正当有些自嘲的时候,突然……他终于想起了哪里不对劲。
在一个小餐厅的临街边的位置上,有几个围着一张小桌子团团而坐,然后边看报纸边聊天的人,似乎是在商讨什么国家大事。
在前世的谍战剧里,经常有这类“便衣借助看报纸来给自己打掩护”的剧情,因此夏尔下意识地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还有,在这种工人和贫民聚集的街区当中,真的会有很多人有闲情去关注报纸在讲什么然后互相聊天吗?
发现了这一点疑点之后,夏尔慢慢地走到了一个小店里面,然后不动声色地继续观察了那几个看报纸的人。
虽然被掩饰得很好,但是夏尔明显感觉到他们的眼光在隐蔽地不断从所有路人中扫过。并且时不时地还用眼神交汇来交流。
不对劲,真的不对劲。
夏尔再往周边扫视了一圈——这次是带了十万分的小心。
他发现,几辆朴素的简便马车正好停在巷口。看似无关紧要,但是只要有需要,它可以在几秒钟能就堵住巷口。
发觉这一切之后,他的心迅速沉了下来。
怎么回事?
是那边的人暴露了吗?还是又和那天一样是城门之殃?
夏尔脑子飞速运转着。
不管怎么样,先离开再说,下次再约吧——如果对方没出事的话。他很快在心里暗自下了决定。
接着,他走出小店,然后顺着过来的路重新往回走。
“砰!”
“砰!”
枪声响起。
该死!是从约定的地点的那个方向传过来的!夏尔一瞬间就陷入了震惊。那个人真的暴露了吗?
不管他了,先离开这里再说,回去再好好想。
听到了枪声之后,街上的人们陷入到了惊慌当中,有些人往家里和街边小店躲,有些人则顺着街道往枪声相反的方向逃。
夏尔求之不得,连忙也混在这股快速奔跑的人流中,企图混出去。
然而,果然如他所料,这边的巷口被他之前所看见的那几辆马车给堵住了,然后那些之前还坐着看报的人们,则已经占到了巷口,手里还拿着武器。
“统统给我站住!我们是警察,今天是来抓叛贼的,这可是几个街区同时的行动!你们谁都不要跑!”其中一个貌似为首的人喊话了,“谁在往我这边跑,谁就是叛贼!到时候别怪我们的枪不讲情面!”
在他说完之后,人流依旧向这边涌动。
这个人脸上闪过一丝怒色,然后朝天鸣了一枪。
清脆的枪声终于让人们停了下来,夏尔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也只好跟着停了下来。而那边的枪声还没有止歇,但是越来越零星和微弱,显然情况不太妙。
“我们要对这里的人一个个排查,你们都不要动,就呆在原地等着我们的排查!我再说一遍,我们时间有限,你们最好配合一点,否则不仅有可能要吃牢饭,还要吃枪子儿!”警察头目再度喊话。
接着他一挥手,然后带着几个人开始走了过来。
他们走到最前面的一个穿着破旧、面目消瘦的中年人面前,然后这个头目厉声喝问。“你!名字!干什么的!”
“让-佩波……”对方牙都在打颤,“做工的……”
“在哪儿?!”
“就在这里……”他慌忙回答,“在帕尔宁先生的工厂里面……”
警察仔细盯了他片刻,然后走到他后面的人面前。
“你!干什么的!”
………………
就这样,警察们一个个排查,然后终于轮到了夏尔。
仔细打量夏尔一番后,警察头目笑了起来,眼睛里满是残酷和阴冷,“先生,您来这里做什么?能好好告诉我一下吧……”
夏尔知道他在想什么。
因为他的穿着虽然并不贵重,但是太过整洁了,实在无法和这个穷街陋巷相称。很可疑,简直一看上去就可以。
他脸色煞白,舌头也颤抖着。“窝……系学僧……系学画画的……”
“哟呵?外国人?画家?”警察听到了他的古怪口音,忍不住笑了出来。“哪个国家的,什么名字?”
“窝……”夏尔的颤抖蔓延到了手上,“窝系德国人,叫……叫卡尔-弗里德兰,来自……来自汉堡……系来法国……来法国学画的……今天,今天在介里……采风……”
接着他将手伸进了怀中。
立马有几支枪指着夏尔,不过看到夏尔拿出的只是一枚小小的徽章之后,枪重新放下了。
夏尔颤抖着的手拿着徽章,递给了警察。“介……介系……我的……”
这是巴黎高等美术学院的徽章,而且毫无疑问是真货。
警察看了看徽章,然后点了点头。“是真的。”
气氛陡然一松。
然而,正当夏尔以为已经过关了之时,警察头目突然又开口了。“既然您是来画画的,那您肯定有带画本来了?给我看看吧,画家先生?”
这是警察的惯用伎俩,先让你放松,然后突然一击,许多人就是倒在这个“突然”上面的。
夏尔用颤抖着将手中的素描本递给了对方。
他打开,随意翻阅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来看着夏尔,然后调侃了一句。“这些肖像画得还不错,有前途啊,年轻人……”
夏尔勉强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谢谢……”
这时,有一个警察快步从另一条街巷中走到这边来。“几个嫌疑分子都被抓到了!”
“好啊!”警察们都发出了一声欢呼。
警察头目将素描本还给夏尔,“好不容易来法国,好好学吧,年轻人,看你还有点天赋的样子……你回去吧,这里今天不太平。”
接着他看向其他人,“今天你们统统都给我回家去老实呆着,听到了没有!”
接着警察们移开马车,然后让开了巷口的道路,夏尔混在人群中走了出去,他走得很慢,尽管他比谁都想尽快走掉,但是他必须走得很慢。
直到走出一条街区,之后,他才长舒了一口气。
谢谢你!芙兰!果然哥哥疼爱你是有回报的!
这是他妹妹的素描本。
然后,他重新收回了心神,现在还不是庆幸的时候,如果今天要见的人被抓了,那么组织暗地里的宣传窝点就危险了,必须快点去处理。
快!